chapter 41
那句“私奔”, 不是一句玩笑话。
梁柯也真的叩下了引擎启动键,运作声嗡嗡响起,显得车内尤为寂静。
车窗外, 连绵的群山与天空相接, 模糊成晕染不清的色块。
梁柯也一手控着方向盘, 一手伸过来与秦咿握着, 他眼睛里有夜色,也有蛊惑,漂亮得过了头。
秦咿握着手机, 拇指滑动输入,告诉涂映今晚她跟梁柯也在一起,不回去了,若有人找她, 让涂映帮忙遮掩下。
涂映先是回了一个“心里还有我吗”小猫流泪表情包, 紧接着, 又发来条文字消息。
涂映:【注意安全(这里是一语双关,要细品。)】
秦咿被逗笑了, 又觉得耳根隐隐发热,回了一个脸红羞羞的小表情。
梁柯也侧头看她,唇边笑意慵懒,低声问:“真的决定了么, 要跟我走?”
秦咿没说话, 她放松身形靠在座椅里, 将车载蓝牙与手机匹配, 中控屏幕显示出她的音乐软件, 上面有一个歌单。
一个被她删过又重新建立的歌单——
【十二首歌与地下铁。】
梁柯也视线移过去,明显一顿, 秦咿将梁柯也在民宿小院里唱过的那几首歌全部搜索出来,逐一加入歌单,然后,点击播放。
轻轻柔柔的音乐声里,她歪了歪头,五指成梳穿过发丝,露珠珍珠般莹白的耳垂。
“走吧,”她笑,眼睛亮晶晶的,“趁着天还没亮。”
——我愿意跟你走,去天涯海角,甚至,世界尽头。
于是,就出发了。
时间太晚,乡间公路上几乎看不见往来路过的车辆,更别说行人。梁柯也无视交通规则,格外粘人,一面开车,一面与秦咿牵手,十指相扣。
车厢里,正在播放的歌,是他唱过的,手也被他牵着,就算没有亲吻,这股暧昧劲儿也足够浓烈,熨帖心跳。
秦咿悄悄拍了张照片,她盯着屏幕看了会儿,越看越喜欢,想当壁纸,又觉得太招摇,犹豫片刻,将照片设定成了两人专用的聊天背景。
梁柯也瞄到她的小动作,故意在她指根处的软肉上捏了下,秦咿脊背一麻,手指微微蜷缩,却被他握得更紧。
这时候,音乐刚好播到那首《三吋日光》——
“希望我爱的人健康,个性很善良,大大手掌能包容我小小的倔强。”
秦咿望着他线条清隽的侧脸,情绪在心底不断翻涌。车窗外,景色飞速倒退,整个世界都被黑暗包裹,模糊不清,唯独他带来的心跳鲜明如新。
梁柯也感受到秦咿的视线,扭头同她对视了下,笑着说:“别这样看我,小姑娘,我会忍不住想亲你。”
秦咿脸颊有点红,没作声,她握着手机解锁屏幕,登录“果粒巡游”的微博账号,关注了梁柯也。
梁柯也又涨了些粉丝,数量逼近五百万,互动数值也更高,秦咿的ID混在里面,像水滴融入溪流,毫不起眼。
她不知道梁柯也会不会发现这是她的账号,更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发现,也许,在明天,也许,永远不会。
同样的,她也不知道梁柯也到底要带她去哪。
迷迷糊糊的,秦咿歪在椅子上睡着。醒来时,车里很静,窗外天色微亮,她身上盖着梁柯也的外套,主驾那侧却是空的。
秦咿揉了揉脸颊,找到掉在座位上的手机,正要拨梁柯也的号码,垂眸时却看见通知栏中有一条横幅提醒,来自微博——
【@梁柯也成为你的新粉丝。】
秦咿眨了下眼睛,她反应有点钝,恍惚觉得自己还没醒透。
手指不受控制地挪过去,点了下,页面乱七八糟地跳转,不知怎么,就跳到了梁柯也的微博主页,上面清晰显示着,两个人的关系状态,从她单向的“已关注”,变成“互相关注”。
不仅如此,几分钟前,梁柯也还更新了一条动态。
他摘了束野花拿在手上,拍照时一只手入了镜,肤色冷白,关节精巧,腕表微微下滑,戒指的金属光泽与鲜绿的叶片格外合衬。
上传照片时他编辑了一个很短的文案——
【Lotus&Quietness|L&Q】
看到这里,秦咿依然处于没醒透的状态,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直到她嗅到一缕很淡的香,目光下意识地挪过去。
副驾这边的置物格,抽屉半敞,里面斜插着一捧配色斑斓的野花,白的粉的,用长条的草叶捆绑成束,带着山风与自然的气息,清新干净,浪漫至极。
这束野花——
和出现在梁柯也微博照片中的一模一样。
L&Q
秦咿轻轻眨眼,她呼吸很慢,也很浅,怕惊扰到什么似的。情不自禁的,她缓缓伸手,碰了碰沾着露珠的花瓣。
小水珠悠悠颤颤,秦咿的心跳同样悠荡着,像浮在云端。
手机在这时震了下,秦咿连号码显示都没看,立即接听。
听筒里先是传来些许风声,接着,是梁柯也的呼吸,有些重,烧着她的耳朵。
他问:“醒了吗?”
秦咿轻轻“嗯”了下,嗓音有点哑,听着让人心软。
“我留了外套给你,先穿上,”他又说,“山顶风大,会冷。”
已经到山顶了么——
秦咿有点意外,眼睛下意识地往窗外看,却被一道身影截断视线。
逆着光,梁柯也走过来,身量挺拔,薄薄的T恤被风吹着,有种洁净的清傲感。他抬手,带着腕表的那只手,在车窗玻璃上轻轻敲了下。
秦咿一时有些走神,听筒里,他的声音将她叫醒——
“下车吧,小姑娘,带你看日出,很美。”
梁柯也选了个绝佳的停车地点。
山崖边沿,极目望去,碎云翻涌如海。地平线霞光迸射,灿烂的金与橘调的红,丝丝缕缕,交织缠绕,大半个天空都被染成了油画。
秦咿从车上下来,第一眼就看得醉了。
山风强劲,她抱着那束野花,半披在肩上的外套险些被风吹下去。梁柯也抬手揽她的肩,帮她按住衣服,同时,也将她搂入怀中,很亲密,很温暖。
秦咿大概是被感动了,眼里碎光流转。
梁柯也微微低头,吻着她的眉心,“喜欢吗?”
秦咿的目光缠绵又依恋,看着他,小声问:“你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梁柯也喜欢被她这样看着,忍不住去吻她的眼睛,轻声说:“秘密。”
秦咿鼻子皱了下,有点不满,却舍不得离开,脸颊软软贴着他的肩膀,又问:“你回关了我的微博,是不是早就知道那是我?”
梁柯也抱着她,笑着说:“也是秘密”
秦咿想打他,手臂抬起来,却碰到怀里的花,连忙心疼地低头去看,生怕弄坏了。
这时,天边光芒更盛,金灿灿的,整个世界都在苏醒。层叠的云浪后,圆日上浮,连绵的群山也被抹上颜色。
太美了,不似人间。
橘色光线镀上秦咿的肩膀,她长发被风吹起,软软拂过脸颊。
宽大的男式外套罩着她,身段愈发小巧,她一贯清瘦,肩背细薄而脖颈修长,惹人怜爱的脆弱感与清纯感,在她身上体现得恰到好处,浑然天成。
她垂着眸,去看怀里的花束,从梁柯也的角度,能看到她鼻尖挺翘,睫毛弧度凸显分明,浓密如童话中的旧雨林。
梁柯也的目光长久地停在秦咿身上,喉结上下滑动,形如吞咽。他想,世间最好的风景,已经在他眼前了。
她就该属于他,也必须是他的,谁都不能夺走。
秦咿觉察到什么,懵懂抬眸,“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
梁柯也将指腹贴在秦咿颈侧,轻轻抚摸她,同她耳语,“这么好的气氛,不用来做一件事,实在浪费。”
音落,不等秦咿反应,她整个人被他抱起,放在车前的引擎盖上。外套半滑半垂,露出她的肩膀,野花掉了几枚花瓣,粉色白色,在她膝头。
金色光雾遍野覆盖,天光大亮的一瞬,梁柯也低头吻她。秦咿的位置要矮一些,高度错落,给了梁柯也一个绝妙的机会。
他一手揽着秦咿的腰,一手箍在她后颈处,吻得很重、很深,深到要命。
秦咿终究脱力,花束从她怀里掉下去,跌撞着砸落在地。数不清的花瓣顷刻粉碎,香气浸染晨风,浓郁散开。
其中一片颜色粉白,沾在秦咿肩窝那儿,映着她的皮肤,格外漂亮。梁柯也亲了秦咿的唇,又去亲她的脖子,细细密密的,那片粉白的花瓣也被他咬住。
然后,抵在了秦咿唇上。
他逼迫她,要她和他一起,尝花瓣的颜色与味道。
秦咿吃了很多,他给的,苦涩与清甜,喉咙里发出细弱的呜咽。
身体不受控制地变软,就在秦咿快要撑不住时,她听见梁柯也轻声说着——
“日出很美,但我最爱你。”-
山中天气阴晴不定,日出时好好的,转眼就开始下雨。能见度太低,梁柯也没有冒险赶路,他居然在山顶找到一个弃用的礼拜堂。
红砖结构的小房子,门上的大锁头已经被人砸烂,跨过门槛走进去,两侧有几排木质长椅,正中央的祭台和十字架沾满灰尘,痕迹斑驳。
秦咿长发略湿,神色微微苍白——
这个忏悔与祈祷并存的地方,让她想起谢如潇。
chapter 42
梁柯也喜欢将长链吊坠叼在嘴里, 牙齿咬住,讲话时微微歪头或挑眉,一身野痞的劲儿, 特别招眼。
这个习惯谢如潇也有。
谢如潇不信宗教, 但他有个十字架吊坠, 是相依为命的爷爷留给他的。
坠子纯银质地, 截面整齐光润,拴在一条长链上,心情好时谢如潇把链子绕在手腕上当装饰, 心情不好时他就把吊坠叼在嘴里,用牙齿咬着,一言不发。
微冷的金属光亮同他沉肃的眉眼相映衬,清爽的黑色寸头凸显出五官轮廓, 他眼神倦懒, 气质却凶戾, 像匍匐在草丛中伺机捕猎的野兽。
常年在老城区窄巷子里晃荡的那些混混都知道,护食的野狗不能惹, 叼着十字吊坠的谢如潇更不能惹,他们都一样,发起狠来不要命。
秦咿念初中时,窄巷里有个算命的瞎子, 靠坑蒙拐骗混饭吃。他说谢如潇七杀太旺, 命格凶险, 跋扈得过了头, 早晚要背人命债。
谢如潇当他放屁, 踹翻他的算命摊,让他滚远点。秦咿却记在了心上, 放学后,她带着压岁钱找算命的瞎子帮忙“破局”,给谢如潇避灾消祸。
瞎子四十多岁,满身汗臭味,抓着漂亮小女孩的手,一本正经地说,你陪我睡几觉,承了我身上的金仙之气,保证姓谢的小孩逢凶化吉。
秦咿不傻,学谢如潇一脚踹翻算命摊,然后扭头就跑。
这事儿她没跟谢如潇提,不敢提,但是,人多嘴杂的地方,没有不透风的墙,没过多久就传到了谢如潇那儿。
到底发生了什么秦咿也说不清,她只知道老瞎子再没出现过,悄无声息地消失。
后来的一天,秦咿去给同学送卷子,同学家里经营烧烤店,生意非常好。透过掀起来的半道布艺门帘,秦咿看见小店的隔间里坐着五六个人。
那些人年纪不大,明明是少年模样,匪气却重,叼着烟,露着纹身,一边喝酒划拳,一边荤素不忌地开着玩笑。
其中一个穿灰色帽衫,鼻根处横贴着一枚创可贴,骨相很漂亮,夹烟的手指也漂亮。拴着十字吊坠的长链层层叠叠地堆绕在他手腕上,黑发黑眸,皮肤却白,整个人有一种反差鲜明的阴郁感,与乌烟瘴气的环境格格不入。
谢如潇——
秦咿脚步一顿。
那时林赛还是谢如潇身边的小弟,上赶着给谢如潇点烟倒酒,小心翼翼地说:“潇哥,我听说你敲掉了老瞎子满嘴牙,还割断了他一根腿筋,真的假的?”
“那老东西根本不瞎,”旁边有人搭腔,“我和潇哥堵着他的时候,他正偷看小女孩上厕所,口水都要流出来了,瞎子能偷看?”
“这算重伤害了吧?”林赛缩着肩膀,嘀嘀咕咕的,“搞不好是要坐牢的,秦咿又不是你亲妹妹,一点儿血缘关系都不沾,何必那么上心。”
谢如潇将卫衣的兜帽罩在头上,挡住神色和表情,秦咿只看见他伸了伸手,往桌面上的骨碟里弹烟灰。
之后,一道疏冷声线响起,秦咿听见谢如潇说:“我和秦咿是什么关系,轮不到你操心,你只要记住一句话——惦记秦咿前,先掂掂自己有几条命,够不够结实。”
说完,他站了起来,单手掀开另一半帘子,往卫生间走,秦咿躲在半人高的柜台后,没叫他看见。
谢如潇刚走,一个短裙浓妆的女孩子酸溜溜地说了句:“谢如潇是不是对那小丫头有意思?以后我们叫她嫂子得了,早改口早习惯!”
“程识,你吃醋啊?”有人笑了声,接着,语气又严肃起来,“背后说几句酸话就得了,你可别脑子一热去找那小姑娘的麻烦。阿潇亲口说过,他贱命一条,随时可以为两个人去死,一个是收养他的方瀛阿姨,另一个就是在他生病时给他削苹果的秦咿。这两个人对他来说非比寻常,不是亲情或爱情那么简单,你别瞎掺和。”
后面,程识又说了几句赌气的话,秦咿没有继续听,转身走了。
半个月后,竺州市入秋,风吹过,树叶凋零,方赢家附近的小路上铺满落叶。
秦咿刚从美术培训班下课,她背着大号画夹,快走到小区安全门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抹裙摆,有人嗓音软糯地撒着娇——
“阿潇,今晚去我那儿住,好不好?我想你了。”
声音有点耳熟,秦咿脚步一顿,在认出程识之前,她先认出了谢如潇。
当时,天色已经黑下来,谢如潇半边身子隐匿在没有光亮的地方,指间夹着一根点燃的烟,拴着十字吊坠的长链绕在他手腕上。他个子高,又站得直,程识不得不踮脚,有些艰难地勾着他的脖子与他接吻。
烟雾弥漫飘散,似薄纱,模糊视线,秦咿看不出谢如潇是清醒着还是沉溺着,她不想打扰他们,放轻了脚步想绕过去
程识忽然说:“阿潇,此时此刻,你喜欢我多一点,还是喜欢秦咿多一点?”
“秦咿就是个小孩,没长大呢,”谢如潇嗓音很冷,有些不耐烦地说,“我和你之间的事,别往她身上扯。”
程识情绪有点崩,开始发脾气,“提到秦咿你就翻脸,听不得别人说她半句不好,摆明了在乎她超过在乎我!喜欢你就去追啊,去睡她啊,何必……
话没说完,谢如潇两指将烟掐灭,一把捂住程识的嘴,反身将她按在墙壁上。他身段挺拔,居高临下地堵在程识身前,气场森然。
这动作有点凶,力道也不轻,秦咿以为谢如潇会动手,正要拦他,就听谢如潇声音很低地说:“男人和女人之间,不止有喜不喜欢这类情感关系,还有陪伴和祝福。我会陪秦咿长大,也会保护她,直到她长大,让她拥有幸福快乐的人生。除了给她我的祝福,我不会对她做任何事,现在是这样,以后,也是这样。”
“她还小呢,没长大,”谢如潇盯着程识,又像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声音更低地说,“仗着小女孩孤苦无依,伪装成救世主去霸占她的感情,甚至身体,总有一天她会恨我。我希望看到她幸福,而不是看到她恨我,明白吗?”
程识被谢如潇吓住,脸色有些发白,一时说不出话。
谢如潇叹了声气,搂着程识的背将她抱进怀里,哑声说:“想和我在一起就不要总提秦咿,她是她,你是你,你们不一样。”
大概是谢如潇的温和给了程识勇气,也给了她幻觉。她低着头,指腹沿谢如潇的手臂往下滑,到他手腕那儿,轻轻拨动着拴在长链上的那枚十字吊坠。
“这个,”程识眼眶微红,要哭不哭的,“送给我好不好?”
谢如潇看着她,没出声。
程识让了一步,又说:“等我们在一起久一点,周年纪念的时候,送给我吧。”
谢如潇摸了摸程识的头发,动作像是安抚,态度却不咸不淡的,“这个不适合你,明天陪你逛街,你选个喜欢的,我付钱。”
程识被哄得开心了点,又缠着谢如潇说情话,嗓音甜得腻人,秦咿收回目光,加快脚步绕过他们。
那晚,谢如潇没回来,在外过夜。方恕则念寄宿学校,方瀛在裁缝铺加班干活,秦咿独自守在家里,她给自己弄了点吃的,收拾干净厨房后,坐在书桌前背单词写卷子。
阅读灯光线温黄地打照在桌面上,纸页翻动的间隙里,秦咿动作倏然一顿,有片刻的走神。
她想,世界上真的有救世主吗?
要幸运到什么地步,才会被救呢?
不等秦咿想出答案,她的生活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方瀛去世,谢如潇坐牢,方恕则离家远行,秦咿被迫在孤苦无依的状态里沉得更深,形影相吊、两处茫茫。
那段时间秦咿很少掉泪,她没力气哭,也哭不出来,情绪都堆积在胸口,寻不到出路。
直到谢如潇的案子宣判,一切尘埃落定,秦咿才发现那个信封,藏在她书桌抽屉的最深处。信封上没有标注姓名,秦咿以为是方瀛留下的,连忙拆开。
拴着十字架吊坠的长链形似虹霓,带着薄薄的光与凉意,逶迤着,落在秦咿手心里,一同掉出来的,还有张银行卡,以及,一张字条。
秦咿不可能认不出谢如潇的字迹,他只留给她很短的一句话——
“多保重。”
那时候,暮色降临,万物萧条,房间里很静,也很暗。秦咿的身影孤零零地映在墙壁上,她好像已经麻木,没觉得多难过,沉默着将东西放进抽屉里,归纳整齐。
又过了段时间,大概半个多月,秦咿做家务时失手打翻一瓶酱油,黑漆漆的污渍将料理台和地板弄得一塌糊涂。她连忙抽出几张厨用纸去擦,正手忙脚乱,一滴眼泪无声砸落。
毫无预兆的,她的情绪突然就崩溃了。
秦咿坐在地板上,手臂环抱着膝盖,哭得特别凶。她先是叫妈妈、爸爸,又叫了声方瀛阿姨,再去叫谢如潇,却无人给她回应。
那时她才意识到——
从今以后,真的没有救世主了-
山顶。
荒弃的小礼拜堂。
四周光线昏沉,雾蒙蒙的,残破的玻璃窗外雨声不止,雷声嗡鸣。
梁柯也握着秦咿的手,将她往怀里搂了下,声音里有心疼的意味,问她:“害怕吗?”
秦咿没作声,她侧头看向祭台上的十字架,脑袋里零星闪过几帧关于过往的碎片。
梁柯也摸到秦咿的衣服发潮,有些湿,他将她抱得更紧一些,又问:“冷不冷?”
秦咿腰上被勒了下,她回过神,正要说什么,目光忽然落在梁柯也耳后,那里有一抹小小的蓝色刺青。
很漂亮的颜色,款式也精致。
秦咿不受控制地开口:“梁柯也,跟我讲讲你的刺青吧。”
为什么要文这个字母,是不是和尤峥有关……
梁柯也脊背僵了下。
秦咿与他贴着,很清晰地感觉到。
chapter 43
梁柯也曾亲口说过, 他耳后的刺青与一个亲人有关,已故的亲人。
秦咿唯一能联想到的人就是尤峥。
雨声簌簌作响,吵闹得厉害, 潮冷的湿气不断往衣服里钻。
秦咿哆嗦了下, 恍惚回忆起十字吊坠自信封中脱离, 掉入她手心时所带来的那份触感。凉意冰寒, 逶迤而过,像极了谢如潇的眼神。
方瀛的葬礼上,他看向尤峥的那记眼神。
谢如潇啊……
秦咿无声叹息着, 心跳也带上了几分潮冷。
她收回落在祭台十字架上的目光,看向梁柯也,有些执拗地重复了遍:“给我讲讲你的刺青吧,它背后的含义。”
提及刺青, 梁柯也明显僵硬了瞬, 接着, 他的情绪似乎也有了些变化。
在这处近乎与世隔绝的地方,时间的流逝好像都要慢一些, 只有雨声越来越大,砸出白烟似的雾。
静了两秒,秦咿抬眸看他,故意问:“不想说吗?”
梁柯也同她对视着, 目光莫名多了份深邃, 顿了顿, 他说:“我们做个交换吧——我给你讲关于刺青的事, 你给我讲讲你的小时候, 比如,失去父母后, 是如何生活的。”
秦咿心跳微妙地悬起来。
书上说的,藏着秘密的人总会露出马脚-
秦咿淋了雨,衣服有些湿,梁柯也怕她着凉,将自己的外套脱了,给她穿。秦咿还在琢磨那句“交换”,抬手伸进袖子里时动作慢吞吞的。
梁柯也目光低下来,在她身上停了会儿,下一秒,他腰身也低下来,牵着外套的拉链帮她扣上。他明明是很没有耐心的那种人,在秦咿面前,心思和动作却细腻得叫人发软。
两人面朝祭台,并肩坐在祷告椅上。
秦咿瞥见梁柯也身上有一件白色短袖,露出微微紧绷的小臂线条,看上去清瘦而有力。她忍不住抬手贴过去,碰了碰他,小声说:“你好像比我更冷。”
她掌心下温度一片冰凉。
闻言,梁柯也扭头看她。
半湿的黑色额发略略压住眉眼,显得他五官清润,带着少见的少年气。他说:“那你就离我近一点,挨着我坐,我就不冷了。”
秦咿抿了抿唇,没做声,身形却悄悄往他那边挪了挪。梁柯也得寸进尺,直接扣着秦咿的膝盖,将她的腿往自己这边拨。
两人大腿互相贴着,膝盖也碰到,男生质感略硬的长裤和女生垂顺的裙摆,明明隔着衣服,却有一种皮肤纠缠的错觉,叫人耳根发热。
秦咿无意识地吞咽了下,莫名想起一句话——当你足够喜欢一个人,他说的每一句,都是情话;做的每件事,都透着性感。
梁柯也不仅腿和秦咿贴着,手也要牵。
他拉过秦咿的手腕攥在掌心里,低声说:“之前我跟你讲过的,我妈妈不太喜欢我。”
秦咿一顿,眼睛缓慢地眨了下。
梁柯也的出生是桩丑闻,几个舅舅的孩子都养在港城,只有他被扔在在竺州,形似放逐。那位大名鼎鼎的桥王外公,梁柯也根本没怎么见过,偶尔在新闻上看到他的近照,都觉得眼生,毫无亲切感。
小时候,梁柯也听钟叔提起,梁家大部分人都是基督徒。虽然梁柯也没有宗教信仰,但是,为了讨好梁慕织,他还是把主祷文背得烂熟。
这会儿,面对荒废的祭台,梁柯也忽然想起其中一句——
“求你宽恕我们的罪过,如同我们宽恕别人一样。”
周围都是雨声,铺天盖地,梁柯也的声音混在里头,罕见地显出几分单薄。
他握着秦咿的手,指腹贴在她手腕内侧磨了磨,继续说——
“家里装满监控,拍下我自残的画面后,妈妈就更不喜欢了我。整整四年,她不接我的电话,不跟我开视讯,也不肯回国。就在我逐渐适应这种被抛弃的状态时,钟叔将一个不满一岁的小孩带到我面前,对我说,他叫梁域,疆域的‘域’,是我弟弟。”
秦咿一怔。
弟弟?
一些先前忽略的细节也在此刻冒出来,比如,捷琨不经意间提过的,梁柯也的弟弟当年就出过事。
出了什么事?
梁柯也看着对面的祭台,眼神逐渐空茫,“我不知道这个孩子和我有没有血缘关系,他是捡来收养的,还是谁生下来。没人征求我的意见,同样的,也没人向我解释,钟叔只说,妈妈希望我们好好相处。”
“最开始我一点儿都不喜欢梁域,小孩子爱哭,真的很烦。后来,他长大一点,学会喊‘哥哥’,还会举着两条手臂要我抱,又变得很乖。”
“梁域的存在让小南山那套空旷的房子有了温度,也让我有了家人和陪伴。如果生活能这样继续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两个孤单的小孩,”梁柯也淡淡地说,“相依为命。”
秦咿鼻尖酸了下。
那种无依无靠的空落落的滋味有多难受,她最清楚。
梁柯也侧头,目光落在秦咿的侧脸上,“后面的故事有点吓人,真的要听吗?”
秦咿有种感觉,梁域应该没能长大,永远留在了小时候。
她忽然不想去揭梁柯也的伤口了,也不想去关心刺青到底是为谁而留。有没有刺青,梁柯也都是坦坦荡荡的梁柯也,他从未做错任何事。
就在秦咿迟疑的时候,梁柯也倾身靠近,在她唇边浅浅亲了下,笑着说:“这个是讲故事的报酬。”
他越是云淡风轻,秦咿越觉得鼻酸。
“说起来有些可笑,和我妈妈维持了十几年婚姻关系的那个人,我从没见过,只知道他姓尤,叫尤峥,是个漂亮的混血。”梁柯也语气很淡,听不出太多情绪,“后来,尤峥犯了些错,我妈妈执意同他离婚。受婚前协议限制,尤峥什么都得不到,为了从梁家多挖点钱,也为了报复我妈妈,尤峥跑到竺州,买凶绑架了梁域。”
大雨一直停不下来,荒废的小礼拜堂中,玻璃窗碎得七零八落,墙面上痕迹斑驳,灰尘厚厚堆积,气味清苦。
像是怕吓到她,梁柯也的声音也轻了些,“那年梁域不满七岁,我答应他,会去接他放学,请他吃冰淇淋,他很开心。结果,我临时有事爽约,只有家里的司机去接他,绑匪事先做好埋伏,截停了那辆车。他们带走梁域,一面朝梁家要钱,一面失手闷死了他,尸体沉海,打捞上来时已经残破不堪。”
说到这儿,梁柯也用了些力气去握秦咿的手,低声问她:“吓到了吗?”
这桩绑架案,不仅涉及梁慕织的婚姻丑闻,还有梁域那微妙的身世,梁家用了不少手段,对外瞒得严严实实,至今无一家媒体敢报。
秦咿怔了好一会儿,忽然说:“能不能告诉我梁域的忌日是哪一天?”
梁域死后,三个绑匪陆续落网,根据绑匪的供词,梁柯也说出一个日期。
秦咿呼吸猛地一顿。
同一天——
梁域和方瀛死在同一天。
说不清到底有几分巧合,几分天定,好像命运早就备好了人走茶凉的结局,只等故事演完,各有因果,各自谢幕。
直到此刻,了解了梁域的悲剧,秦咿才明白,当初尤峥为什么会以一种濒临癫狂的状态出现在方瀛的葬礼上。
尤峥虽然存了要报复梁慕织的心思,但更主要的目的还是捞钱,并不想把事情做绝,绑匪却闹出了命案。梁域断气的那一刻,尤峥清楚地意识到,警察不会放过他,梁家更不会。
走投无路的状态逼疯了尤峥,他大闹方瀛的葬礼,试图哄骗方恕则和他一起逃亡国外。但是,尤峥忽略了一个人。
谢如潇——
眼神凛冽、恨意淬骨的谢如潇。
谢如潇动手时并不知道尤峥已经犯了罪,如果能早一点知道,又何必……
遗憾层层累积,纠缠不清。
尤峥、尤峥。
蚂蟥一样的东西,他一生贪得无厌,得寸进尺,不仅毁了方瀛和谢如潇,还有,无辜的小梁域,以及——
梁柯也。
秦咿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收到梁域的死讯时,梁柯也会有多愧疚。如果那天他没有爽约,如果他和司机一起去接梁域放学,悲剧是不是就可以避免?
明明不怪他的,可是,所有责任好像又都能推到他头上。
秦咿心口像堵着什么,很难受。她抬手贴在梁柯也耳后,抚摸着那个漂亮的蓝色图案,小声说:“这个刺青是为了纪念梁域。”
梁柯也眼神里没有太多情绪,他点一点头,“梁域出事后,妈妈问我是不是讨厌梁域,是不是存心把梁域往绑匪手里送?她说我沉迷自残,是个心冷的怪物,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从那天起,我几乎整夜做梦,梦见梁域在哭,他说海水好冷。我搬出小南山,离开熟悉的生活环境,辗转在不同的酒店,想换取片刻安宁,但是,我心里从未安宁过。”
气氛在这时有些凝滞,雨声仿佛细腻的背景音。
秦咿拢着裙摆在梁柯也面前蹲下,她一手覆在他膝盖上,仰头看他时,眼尾很红,睫毛濡湿,像温驯的小鹿。
她说:“梁柯也,你不要相信那些胡话,你是无辜的,没有做错任何事。”
梁柯也低着眼睛,同秦咿对视,两道相交汇的目光里仿佛融入了圣诞夜的雪花,空灵而温柔,悄无声息。
秦咿抿了抿唇,她讲不出太多有道理的或者好听的话,只能机械地重复:“不怪你,真的,不怪……”
话音轻轻顿了顿。
秦咿有一瞬的恍惚,眼前好像起了雾,由淡转浓,从模糊到清晰。
透过濛濛的白色雾气,秦咿隐约看到一个小女孩,瑟缩成小小的一团,她像覆着梁柯也的膝盖那样,试探着将手心放在小女孩的头发上,声音很轻地对她说——
“秦咿,不怪你。”
“不怪你没有好好陪着方瀛阿姨,不怪你没有及时拦住谢如潇。
“那些事,都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
泪水一点点涌上来,积蓄在眼眶里,秦咿呼吸有些哽咽。她看着梁柯也,同时,也透过他的眼睛看见了当初的自己——
被往事被愧疚所束缚的无助的自己。
秦咿突然明白,她和梁柯也,就是彼此的对照——他尝过的苦涩,她都懂,他堆积的难过,她都能共情。细数梁柯也身上的伤痕,也是在回顾她的曾经,那些孤立无援的曾经。
大雨磅礴的世界,神像荒弃,祝祷凋零。
这一刻,秦咿救赎的不单单是梁柯也,还有,一度行至荒芜的自己。
眼泪无声地落下,秦咿的睫毛湿得更加厉害,
梁柯也一向见不得秦咿哭,他拉着秦咿的手臂叫她站起来,然后,托着她的腰,将她抱到腿上。
秦咿分着两腿,坐在梁柯也腰腹那儿。面对面的,她好像突然没了力气,脸颊软软地枕着梁柯也的肩膀,眼泪落在他衣服上,呼吸吐在他脖颈处,烧着他的耳根。
“哭得那么难过,”梁柯也声音温柔,“是被吓到了吗?”
秦咿摇摇头,被眼泪浸泡过的脸颊有些紧绷,她小声说:“梁柯也,你亲亲我吧,想要你亲我。”
此时,此境,就让神明都看见——
我们在接吻,也在相爱着。
chapter 44
荒无人烟的废弃之地, 雨丝透过破损的玻璃窗飘落进来,野草在覆满灰尘的碎砖堆里肆意生长。光线斑驳而乌沉,明明还不到正午, 却给人如坠深夜的错觉。
潮湿的气氛让呼吸发粘, 秦咿说完那句“想要你亲我”后, 梁柯也并没立即动作, 他一手放在秦咿腰上,隔着外套顺了顺她的背。
秦咿被他摸得身上发软,又很舒服, 忍不住主动贴过去,含着梁柯也的唇,像咬一瓣橘子,细细密密地吻他。
经历过这么多次, 秦咿依然不算熟练, 小猫喝水似的软软地勾他, 喉咙里发出呼吸不稳的呜咽。
她这样子梁柯也不可能不喜欢,喜欢得连心跳都烫。但是, 他并没急着沉溺,指节抵着秦咿的下颚,将她推开些许。
秦咿呼吸很重,胸口起伏明显, 唇上洇着漉漉的湿, 全是从他那儿沾来的。
梁柯也眸光漆黑, 盯着她, 哑声说:“会主动亲我, 是因为觉得我可怜吗?”
秦咿睫毛缓慢抬起来,她摇头, 有点倔地对他说:“你是很好的梁柯也,比任何人都好,从不可怜。”
顿了顿,她声音低了点,又说:“是坏人做错事,责任和后果也该由坏人去承担,无辜的人应该生活在光明里,有鲜花和星辰,而不是反复自责。”
梁柯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眸光很深,一动不动。
秦咿小心地碰了碰他的脸颊,忍着想哭的那股劲儿,哑声说:“梁柯也,糟糕的事情都过去了,你可以长久铭记,但不要一直自责。”
对梁柯也说这些话的同时,她也在告诉自己——
“糟糕的事情都过去了,秦咿,你会有美好的新生活。”
静了几秒,梁柯也终于低下来,额头与秦咿互相抵着,姿态很亲密,也很温柔
雨声嘈杂的环境下,他嗓音又轻又低,慢慢地说:“宝贝,我已经非常非常喜欢你了,你却还有那么多能让我更喜欢的地方,我该怎么办呢?”
秦咿第一次听他叫自己宝贝,呼吸不受控制地变重,耳朵也红,有些磕绊地说:“你不能,不能这么叫我!”
梁柯也向后往椅背上靠,同时,握着秦咿的腰,让她更密切地贴近自己怀里,嘴唇似有若无地碰着她的耳朵,低声说:“你是我的宝贝,我喜欢这么叫。”
秦咿眨了下眼睛,声音忽然低了点,小声说:“你要先亲我,亲了我,才可以叫我宝贝。”
多乖的小姑娘呢。
梁柯也笑了声,胸膛的震动顺着贴合细细密密地传到秦咿这儿,她不自然地动了动,双腿无意识地蹭着,梁柯也呼吸一顿,扶在秦咿腰上的那只手,有些重地捏了她一下。
“坐在这种位置不要乱动,”梁柯也说,“真撩起来,你能负责吗?”
秦咿离他那么近,不可能感觉不到,她怔了下,接着,灼烫的热气从她尾椎那儿升腾起来,一路上涌,燎到心口。
她不太敢坐在他腿上了,手心扶着梁柯也的肩膀,尽量将自己提起一些,支吾着说:“那你放开我,我到旁边去坐。”
梁柯也反而按着她的腰背,将她往下压了压,哑声说:“不放,想抱着你。”
这么一压,即便隔着裙摆布料,也清晰得不行。秦咿动不得,也躲不开,被迫贴着,没过一会儿,她背上就浮了层虚热的汗,湿得很明显。
梁柯也觉察到什么,故意挑在这种时候好深地亲进来,同时,一手托住秦咿的后颈不叫她躲。吻很热,贴合的位置更热,秦咿闭上眼睛,脑袋里模模糊糊地闪过个念头——
有没有什么办法呢,能让她和他更亲密一点儿?
只是被他抱着和吻着,好像不太够,想得到更多,更多的……
在秦咿意识恍惚的时候,梁柯也的吻慢慢移到她肩颈那儿,他的气息和声音都在她耳边,有些含混地说:“你说过的,要先亲你才能叫你宝贝,现在,我可以叫了吗?”
秦咿心跳不稳,有点喘,牙齿无意识地在他唇上咬了咬。
“你叫,”她小声说,顿了顿,又偷偷补一句,“其实,我喜欢听你那样叫我,刚才不许你叫,是有点害羞。”
梁柯也笑起来。
他叫她宝贝,也叫她宝宝,一遍又一遍,叫了好多声,同时,他也吻进来,深深浅浅。秦咿的腰被他捞着,无处可躲,只能很亲密地贴在他怀里。
她身上那件外套是梁柯也亲手穿上的,现在,又被梁柯也解开一点,他低头压在她锁骨上,吻着骨骼的形状。
秦咿脖颈往后仰了下,任由他动作,指腹则贴在他耳根处,抚摸他的刺青。
雨声轻了些,像白噪音,逐渐有天光透进来,照亮祭台。
越过秦咿的肩膀,梁柯也看到高悬的十字架,他的手还埋在外套里,贴着秦咿的背,低声说:“如果天上真的有神明,看到我这样欺负你,会不会生气?”
秦咿被吻得太厉害,意识半混不清,她睁开眼睛,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说:“是舒服,不是欺负。”
梁柯也一顿。
秦咿的手指还缠绵地绕在他耳根处,语气郑重地强调一遍:“你没有欺负我。”
“就算我让你哭,”梁柯也望着她,“也不算欺负么?”
秦咿眨了下眼睛,好像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又好像不明白,她轻轻咬唇:“那你多哄哄我,别让我哭太久。”
雨快停了,天光逐渐明亮。
秦咿的眼睛被光亮晃到,她贴着梁柯也的脖子往他怀里躲了下,小声说:“只要你哄我了,就不算欺负。”
喜欢一个人,就是没道理可讲——
为他哭,不算被欺负,为他笑,却是真的觉得幸福。
梁柯也觉得心跳很暖,也很软,好像不管外头风雨多冷,都伤不到他一分一毫。
他指尖勾着秦咿的一缕长发,帮她别到耳后,轻声说:“现在愿意跟我讲一讲吗?关于你小时候的一些事。”
秦咿似乎怔住,怔得有点久,咬唇的那个动作也变得更明显了些。
梁柯也很有耐心,静静看着她。
直到雨声彻底停下,世界寂静得仿佛能听到云朵路过的声音。
“你能不能再等一等,”秦咿抬起眼眸,小心翼翼地看过去,“再给我一点时间?”
梁柯也不喜欢在秦咿脸上看到任何谨小慎微的痕迹,他低下头,又亲了亲她,温声说:“不要那么紧张,我说过,我愿意等,也愿意和你慢慢来。”
多久都等,多慢都可以。
这种被无限纵容的感觉,让人格外心安,就像风雪夜裹着毯子躺在沙发上,唱片机在放歌,奶茶还冒着热气。
秦咿眼睛和心口都有点酸,她又往梁柯也怀里贴了贴,脸颊枕着他的肩膀。眼角余光不知瞄到什么,可能是扔在角落里的白色蜡烛,也可能是被风雨吹落的粉色野花。
教堂、花束、振翅起飞的白鸽,以及,清新的雨后空气。
秦咿一时恍惚,脱口而出:“要是有婚纱就好了,白裙子也行,想在这里穿给你看,只给你一个人看。”
话音刚出口,秦咿就觉得自己有点傻,耳根发烫。
但她听见梁柯也说:“好啊。”
秦咿以为自己听错,稍稍退后一些,去看他的眼睛。
梁柯也同秦咿对视着,也轻笑着。他姿态很懒,嗓音温柔,低声说:“好啊,我们去找婚纱,你穿给我看。”-
雨后空气湿润,路面也泥泞,沿山路盘旋而下,车身四周溅了不少泥浆,有一股远道而来风尘仆仆的味道。
虽然颠簸,秦咿却不觉得累,甚至精神很好。车窗半降,阳光跳跃着,风将她的长发吹得飘扬起来,有种自由而温柔的气息。
秦咿微微侧身,打开手机拍摄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又调转镜头去拍开车的梁柯也。
光亮星星点点,像流动的碎金,又如水晶般剔透,落在梁柯也线条流畅的侧脸,也落在他眉梢眼角。
透过正在拍摄的手机屏幕,秦咿看到他鼻梁挺直,唇角轻轻勾着,要笑不笑的,有点懒散,又有点疏离,好看得不行,天生一副招人心动的好皮囊。
也不知是晴朗的雨后天光照亮了他,还是梁柯也的存在让画面清晰起来,总之,一切都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生机勃勃的漂亮,一眼万年般动人。
车载音响播放着音乐——
“阿芙罗蒂从浪花里浮现,淡淡地爱着海流山川。”
屏幕上,拍摄中的时间计时一分一秒地变化。
秦咿背倚着车门,手指拂开被风吹乱的头发,忽然有些娇纵地说:“梁柯也,此时此刻,如果要你做出选择——要爱情,还是要自由,你会不会觉得为难?”
她不问他选什么,偏偏问他会不会为难。
梁柯也单手控着方向盘,露出腕表和戒指,修长冷白的手指,浸在风里,也浸在阳光里。
他没看镜头,只看着车前的路面,淡淡说了句:“我的执念在于‘爱你’,而不是‘爱情’。把‘爱你’和‘自由’并列,对我来说,这个选择才是有意义的。”
车速在这时放缓,梁柯也朝秦咿瞥来一眼。
他发色漆黑,眸光桀骜,一副无法无天式的坏模样,故意说:“刚刚那个问题,你要不要重新问一遍?”
秦咿咬着唇,手指戳了戳屏幕,画面随之放大,取景框框出灿烂的光线,以及,他侧影的轮廓。
视线在那道侧影上停顿许久,秦咿忽然说:“我不想让你做选择了,只想听你说‘选项’——梁柯也,那个和‘自由’并列的选项,你再说一遍。”
彼时有风,呼啸着,半空中有彩虹遗留的痕迹。
梁柯也的话音和音响里的歌声同时响起。
歌词在唱:“什么都不是爱的对手。”
他看着她的眼睛,温柔又真挚的——
“我爱你。”
chapter 45
两个小时后, 秦咿和梁柯也抵达山下的一座小镇。
镇子也刚经历一场暴雨,雾气蒙蒙,石板路痕迹斑驳。梁柯也通过导航定位到一家做婚纱租赁的礼服馆, 他将车停在路边, 牵着秦咿的手推门进去。
开在小镇上的礼服馆客源有限, 人不多。梁柯也长得好, 身高惹眼,气质贵气而桀骜,一出现就吸引了店员的目光, 数道视线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
梁柯也习惯了这种场面,不动声色,他从身后揽住秦咿,微微垂眸, 温声说:“去选择一件喜欢的。”
说话时, 他神色和语气都温柔, 与外表那股傲慢不羁的劲儿反差鲜明。
店员觉得惊艳,朝同事使了个眼色, 却发现同事的目光也在他身上,不着痕迹地打量,半晌,又去看被他护着的秦咿。
秦咿衣着简单, 长发秀气, 身上罩了件尺码和款式都不衬她的潮牌外套, 明显是穿男朋友的衣服。她和梁柯也牵着手, 十指紧扣, 虽然没有太多交流,但是, 对视时目光都是甜的,热恋的氛围劲儿很浓。
店员端来两杯咖啡,揣度着客户的气质衣品,把店里最贵的几套拿出来推销。都是大牌的仿制款,元素堆砌——钉珠、堆纱、花瓣袖,裙摆逶地,拖尾足有两米长,雪白延伸。
秦咿草草看了眼,没什么喜欢的,目光微移,落在衣架的某处。
那里有一抹纯净的白,与其说是婚纱,更像一条缎面吊带的白裙子,表面珠光莹润,腰线做了收束和褶皱剪裁,款式清灵简洁,不乏性感。
秦咿只多看了两下,梁柯也便觉察,朝店员使了个眼色。店员立即将衣服取来,引着他们去试衣间。
这家礼服馆外表平平无奇,内部装修倒做得很好,单试衣间就有四十平方,墙面镜三面环绕,正中一座纯白的大理石台,光线是仿日光模式,细腻明亮。
换衣服时,店员扣下开关,遮挡视线的帘子自动围拢,秦咿脱掉衣裙,露出柔软雪白的内里。她看上去很瘦,比例却好,背部和腰没有一丝多余的肉,胸口微微丰盈。
白裙子上身后,她周身的优势全部凸显出来,腰细、骨架小巧,脖颈和肩膀大片羊脂似的暖色。
黑色长发自然垂落,半遮脸颊,一双眸子碎光潋滟,流转着。她没化妆,也不必刻意做动作或表情,单是自然静立已足够招惹视线。
裙子在后背那儿嵌了拉链和一截绸缎抽带,店员走进来帮秦咿整理,瞧见她的第一眼就被吸引住,笑着说:“天呐,您真美!”
秦咿笑了下,又想到什么,扭头往镜子里看一眼,忽然说:“麻烦你将外面那位先生叫进来。”
店员听了,没露出什么奇怪的表情,松开系到一半的抽绳,应声出去。
梁柯也进来时,看到的是一幅油画般的场景——
秦咿肤色雪白,裙子雪白,长发松松拢在一侧,显出脖颈修长的线条。
缎面本就细腻,珠光莹润,再加上柔和的人造光线,洒落她周身,营造出一种蒙着滤镜的质感,好像误入了一部调色梦幻的经典电影。
梁柯也几乎怔住,有一瞬的失神,喉结上下滑动时,幅度格外明显。
店员避了出去,围帘遮挡的空间内只有他们两个人。不等他开口,秦咿侧转过身,背上松散的拉链和抽绳都暴露在他目光下,还有,荷叶般向外敞开的两瓣衣料。
而衣料里,是她清瘦的脊椎骨骼和毫无遮挡的光洁皮肤。
“帮我一下——”透过镜子,秦咿轻轻朝他瞥去一眼,她并没故意摆什么姿态,眼波天然似溪流荡漾,小声说,“我想让你帮我弄。”
音落,气氛静了静。
一秒的停顿后,她又说:“不太喜欢陌生人碰我。”
梁柯也呼吸很紧,也很轻,缓缓走到她身后。地毯吸收了所有杂音,明亮的光线叫人无所遁形,寂静的氛围又叫人心生杂念。
纯净的爱与湿热的欲,似乎都在此刻了。
一个美丽的时刻。
拉链好弄,轻轻一拨便收拢,比较麻烦的是抽绳。
梁柯也有一双足够漂亮的手,会弹琴、打鼓,还跟家庭教师学过六年的书法。
他轻轻勾住缎带,迂折缠绕,动作很慢,又很细,不可避免地碰到秦咿背上的皮肤,以及,她形状纤瘦的蝴蝶骨。
梁柯也体温略低,指尖寒凉,而秦咿肌肤温热,一冷一热间,对冲出一股又一股毛孔收缩般的颤栗。
情不自禁的,两人都有些屏息,似乎怕微喘的频率会暴露什么。睫毛翕动时,他们的目光又在镜子里撞见。
不期而遇。
梁柯也眼神纯黑,看着她,眸底有气血躁动的痕迹。
秦咿同他对视,一双眼睛也并非清澈无尘。
镜面映出一切,两个人每一寸细微的表情。
纠缠丝丝缕缕,又绵绵入骨。
梁柯也一时晃神,将缎带抽得过紧,秦咿不禁轻呼一声。也是在那一瞬,她身体的曲线,尤其是胸口的弧度,彻底被勾勒出来。
饱满的更饱满,丰盈的更丰盈,纤细的也更纤细。
梁柯也的呼吸彻底停了,为她。
秦咿趁机转身,与他面对面站着,白裙子衬出她一身好皮肤。
灯光柔和,她抬眸看他,小声问:“好不好看?”
梁柯也哑了嗓子,“很美。”
他只说了两个字,秦咿不会知道,那一刻,梁柯也想到的是,这一生,他不会遇见比她更美的女人了。
因为,在他眼中,没人能比她漂亮。
“我让店员出去,就是不希望她比你先看到——”秦咿伸手,勾住他一根手指,眸光微微闪烁,“我是为你穿上婚纱的,也想让你第一个看到。”
她其实很小气,专注地对一个人好时,就顾不上其他。
梁柯也目光深邃,凝视她,好像要把她藏进眼睛里。
秦咿的手指轻轻移动,到他手腕那儿,暧昧地握住,又说:“刚刚换衣服的时候,我忽然有个荒唐的念头——我想,如果等在外面的人不是你,我会怎么样——”
她微微抿唇,好像有些羞涩,顿了两秒才继续说:“我会逃走的——就算下着大雨,处处泥泞,我也会逃走,逃到你身边。”
“我会对你说,我不要为别人穿婚纱,不要和别人共度一生。”
梁柯也睫毛颤了下,视线里只有她一个人,专注地看她。
秦咿叫了声他的名字,神色认真,语气却温柔——
“梁柯也,”她说,“我有为你逃婚的勇气。”
如果结婚意味着接受来自全世界的祝福,那么,她愿意为他背弃这些,背弃一切美好与颂赞,坚定不移地走向他。
话音落下,秦咿清楚地看见,梁柯也的眼睛红了,湿润的颜色让他五官变得柔和,有种落寞而脆弱的味道,也透出强烈的孤独感。
原来——
秦咿恍惚地意识到,他一直是孤独的。
说不清是慌乱还是心疼,秦咿下意识地朝他靠近一步,更用力地去握他的手,小声说:“怎么了,是我让你难过了吗?”
“你不是我的‘难过’,”梁柯也深呼吸了下,压住所有哽咽,缓慢而清晰地说,“是‘礼物’和‘救赎’。”
是你捡起了那个被家族抛弃、被亲人抛弃的梁柯也。
是你给了他确切的干净的爱。
曾经的梁柯也,空有皮囊,内心凋零。他浮浪于世,无处可栖,苍白着,也浑噩着,没有信仰,不懂虔诚,像个孤独的幽魂。
是你从冰冷的海底将他打捞起,让他重新窥见灯火与月光。
现在他是你的了。
你的信徒。
仿佛是受他感染,秦咿的眼眶也有点红,她笨拙地试图找到能给他安慰的最佳方式,混乱下,竟然脱口说了句:“你带我‘逃婚’吧!”
现在,此刻——
我们两个人,浪迹天涯。
梁柯也心口一跳,眼眸垂下来,安静地看着她。
时间一分一秒,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个眨眼的瞬息。
就在秦咿反思自己是不是说了莫名其妙的话时,梁柯也真的带她跑了出去,穿过街道,绕过窄巷,冲过行人寥寥的路口。
街景飞速后退,一切都模糊,一切都是陪衬。
唯独他们相牵的手,以及奔跑的身影,清晰如映画。
风从长街的尽头涌来,扬起秦咿的发丝,也扬起她洁白如雪的裙角。
柔软的痕迹在半空中轻轻摇曳。
热烈又浪漫。
此生难忘。
chapter 46
事后回想起来, 秦咿觉得,那是她一生中少有的疯狂时刻。礼服馆的婚纱还穿在她身上,她居然就跟着梁柯也跑了出去。
雨后天光灿烂, 风在吹, 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 世界安静而忙碌。她的长发海藻般散开, 裙摆洁白飘扬,像乱入了一抹雪山的颜色。
生活明明还在运作,店铺挂着招牌, 便利店的感应门开开合合,几个刚放学的孩子,背着书包,凑在地摊前围观十元一只的小仓鼠……
秦咿耳边却失去一切声音, 剧烈的心跳和呼吸, 以及, 梁柯也手心里的温度,是她仅剩的知觉。
梁柯也放着空间宽敞的牧马人不开, 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居然搞到一辆造型拉风的黑色机车。他俯身将秦咿抱起来,放在车上,帮她带好头盔, 叮嘱她手要扶稳车前的油箱。
阳光暖洋洋地晒着, 秦咿舒服地眯了下眼睛, 忽然拉住梁柯也的手臂, 有些犯愁地说:“没付钱就把店里的衣服穿出来, 礼服馆的员工会报警吧?”
梁柯也漆黑的短发上沾着光,也沾着薄薄的汗, 他笑,轮廓清隽,手指贴着秦咿的脸颊磨了磨,低声说:“当你看向这件礼服时,我就已经把它买下来了。”
秦咿一愣。
“你喜欢的东西,”梁柯也目光很静,指腹顺着脸颊到她嘴唇那儿,揉着她,“就算只是多看了一眼,我也会把它送到你面前。”
秦咿轻轻咬唇,她有些恍惚,一时分不清淤积在心口的那些情绪,究竟是感动还是震撼。
过了会儿,她才小声说:“人都是有劣根性的,万一,我被你纵得越来越贪婪,向你索要更多,你该怎么办?”
梁柯也垂眸看着她,目光很软,之后,他低头,在秦咿唇上亲了下,轻声说:“没关系,你可以尽情向我索取。”
“凡是你想要的,我都会给,绝无保留。”
秦咿寻声抬眸,视线与梁柯也的对上,他眸光很深,也很亮,让她有一种身心沉溺的错觉。她正要说什么,余光忽然瞥到两颗梳着羊角辫的小脑袋。
那会儿,他们停在一条小巷里,风很暖,气氛安静,行人寥寥。
临街的民居有一扇挂着风铃的玻璃窗,两个小女孩,大概四五岁,像是双胞胎,趴在玻璃后的窗台上,笑嘻嘻地看着他们。
看到接吻的一幕,小姑娘们大概害羞了,抬手捂住眼睛,又忍不住想继续看,于是,手指悄悄分开条缝儿,透过缝隙偷偷地看,特别可爱。
秦咿没想到还有观众,耳尖泛红,朝两个小丫头做了个鬼脸。
梁柯也低笑了声,又摸了摸她的脸颊。
那天的后来,一切都是轻盈的,美好与浪漫,超过了想象。
乡间公路交通管制没那么严格,秦咿胆子大了些,她松开梁柯也的腰,迎着风吹来的方向,张开手臂。
世界沉浸在明亮的光晕里,在前行,也在倒退。
机车车身漆黑,映着光,线条流畅灼目,而婚纱圣洁雪白。两种极端的颜色,对冲之下,显得叛逆又纯净,一面是背弃世界的反骨,一面是纠缠深刻的热恋。
梁柯也控着车速,身形俯低,犹如匍匐的野兽。秦咿在他身后,长发和裙摆被风托举起来,是绝美的风景。
他们穿过风,同时,也拥抱风,像一对亡命天涯的眷侣,背弃身后的所有,双眼只看向遥远的前方。
天空湛蓝而高远,秦咿仰起头,阳光白花花地晃着眼睛,她脑袋里恍惚浮起一个书上看到的句子——
去浪漫吧,不要清醒,不顾明天。
梁柯也载着秦咿几乎穿越了整座小镇,他们路过湍急的小河,也路过颜色葱郁的半山。路过一间花店时,梁柯也停下来,为秦咿买了一枝玫瑰。
花店的店主和几个晒太阳的小镇居民,以为他们是来拍婚纱照的新婚夫妻,纷纷凑过来围观。有人鼓掌,有人祝福,说着百年好合之类的吉利话,流浪歌手架起吉他为他们弹唱情歌,那首《A Thousand Years》。
“I have died everyday waiting for you。”
(我用尽生命中的每一天只为等你出现。)
……
面对众人的祝福,秦咿很想解释,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就像误闯入人类世界的巫师,或者,错穿了水晶鞋的邻家女孩,一切幸福与热闹看似与她有关,但是,稍有不慎便会被打回原形,空空落落。
许是看出秦咿情绪上的波动,梁柯也忽然走过来,手臂箍紧秦咿的腰将她抱起。秦咿毫无防备,骤然腾空,心跳几乎掀到了嗓子眼。她一手拿着玫瑰,另一只手下意识地圈住梁柯也的脖颈。
秦咿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透过梁柯也的眼睛,她看到天空高远,候鸟飞翔,也看到一个模糊的正在被爱的自己。
围观的人似乎多了些,掌声更重,欢呼也是。
流浪歌手在这时换了首更为经典的耳熟能详的曲目——
“而你在这里,就是生命的奇迹。”
……
嘈杂的人声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喧嚣的世界里,秦咿听见梁柯也的声音,也只听得见他一个人的声音。
他说:“宝贝,别担心,我会一直爱你,直到死去的那一天。”
流浪歌手的嗓音比不上梁柯也,但是,那种略微沙哑的质感唱情歌时有种别样的氛围,粗粝而迷人。
秦咿分不清自己是醉倒在歌声里,还是迷醉于梁柯也的眼神,总之,她呼吸沉沉,身与心,都在此刻濒临溺亡。
是谁在轻轻哼唱着未完的老歌——
“但我的心每分每刻,仍然被他占有。”
……
缱绻的歌声里,秦咿微微低头,主动吻过去,吻在梁柯也唇上。
她想,拥有真挚爱意的人,才是世间的神。
傍晚时,他们又路过一处小集市,梁柯也买下阿嬷手工编织的花环。
花环是用小盼草和白茉莉结绕成的,清香纯白,秦咿带了一只在手腕上,她裙子雪白,肤色雪白,新鲜盛放的茉莉花点缀她眉眼,漂亮得叫人叹息。
卖花环的阿嬷觉得梁柯也好看,秦咿也好看,用方言说了句什么。秦咿没听懂,梁柯也笑意深了些,又从阿嬷那儿买了只稍大些的能带在头上的花环
他们停在路边,秦咿背倚机车,半坐着,忽然说:“带花环的时候要编辫子才好看,梁柯也,你帮我把头发编起来吧。”
梁柯也哼笑了声,手指捏着她的下巴:“小姑娘,你这样算不算恃宠而骄?”
秦咿仰头看他,模样很甜,故意说:“那你要不要宠我呢?”
梁柯也还是笑,很纵容,拿她全无办法似的。之后,他手指勾起秦咿的头发,真的开始帮她编辫子。
他动作不算熟练,也怕扯疼了秦咿,顾虑良多,不得不全神贯注,眉毛无意识地皱起来,看上去神色严肃。
秦咿透过机车上的后视镜看过去,梁柯也的神色和动作,全落入她眼睛里,一股说不清的甜,绵软蓬松,填满她胸口。
她想,被梁柯也这样热烈地爱过,以后无论再遇到多少人,多少风景,无一能与他相比,都是寻常,都是平淡。
“梁柯也,”秦咿小声叫他,状似不经意地问,“刚刚那个阿嬷说了什么?”
梁柯也专注着手上的动作,分神朝她看一眼,勾了勾唇,“你先亲我一下,不然,我不会告诉你的。”
真够坏的!
“不说算了。”秦咿扭头,顿了顿,她又有点好奇,“你能听懂这里的方言?”
梁柯也嗯了声,“小时候家里请过一个教法语的家庭教师,他老家在这儿,我跟他学过几句本地话。”
秦咿惊讶得很明显,“你会法语?”
梁柯也眼眸漆黑,耀眼而璀璨,他挑了挑眉:“西班牙语和俄语我也会,还给拉美裔的歌手写过歌,销量不错。”
秦咿忽然明白,所谓“出身优渥”,不单单是指财富,还有教育和资源。
“那首歌叫什么名字呀?”秦咿又问,“我想找来听听。”
说话时辫子已经编好,梁柯也仔细看了看,又摘了朵小花簪在秦咿鬓边。
风还在吹,花瓣摇曳着,清香扑鼻,她微微松散的发丝也在摇曳。说不清是茉莉的颜色更清纯,还是她眉眼更纯,总之,都有一种让人甘愿沉溺的美。
梁柯也静静地看着秦咿,好一会儿,忽然拉起她的手,摊平掌心,以指尖做笔,在她手心里缓缓写——
“me caes bien。”
他边写边念。
秦咿学着他的发音:“me caes bien——是那首歌的名字吗?”
梁柯也没回答,只是看着她的眼睛,用一种温和得几乎能将人宠坏的语气,重复着——
“me caes bien。”
秦咿心跳忽然乱起来,偏在这时,手机响了,她连忙低头去看,是涂映。
涂映:【宝贝,你今晚回来吗?】
主任给画室的学生留了一天自由活动的时间,大家都在外面玩,秦咿被梁柯也带走,并没引起什么注意。不过,在外留宿还是有些冒险。
迟疑时,梁柯也靠过来,停在离秦咿极近的地方,要亲不亲的,低声说:“你要穿着婚纱回响水村,去见同学和老师吗?”
秦咿眨了下眼睛,不知想到什么,脸色慢慢红了。
梁柯也身形更低一点,在她鼻尖那儿亲了下,“我带你找个能换衣服的地方。”
镇子上没什么像样的连锁酒店,旅馆民宿之类倒是开了家。办理入住时,梁柯也很自然地要了间大床房,秦咿专注于研究脚下地板的纹路,并未阻拦。
前台员工是个女孩子,原本有些懒散,百无聊赖的。她抬眸瞄了梁柯也一眼,无意的一眼,轻轻怔愣后,眼神里浮起几分惊艳,又去看被他挡住的秦咿。
秦咿察觉到什么,有些不自在,往梁柯也身后藏得更深了些,手指软软抓着他腰间的衣服,有种眷恋和依赖的劲儿。
梁柯也很喜欢这种感觉,扭头看她,目光很暖,低声说:“别急,一会儿就好。”
前台听到这句,大概是误会了,眼神愈发暧昧。
秦咿顿了下,脸色倏地涨红,用了些力气在他腰后那儿戳了戳,低声警告着:“不许乱说话!”
“没乱说啊,”梁柯也接过前台递来的房卡,垂眸看秦咿一眼,状似不经意的,“我真的比较急。”
不等秦咿反应,梁柯也转过身,牵起她的手,说完下一句——
“急着好好抱抱你。”
小旅馆楼梯有些窄,光线也暗,梁柯也牵着秦咿的手,带她走上去。穿过走廊,折过拐角,直到房卡贴上门锁,发出“滴”的一声。
有个念头在秦咿脑袋里忽然清晰起来——
他真的只是想抱抱她么……
这样想着,秦咿跟在梁柯也身后走进房间,落了锁,防盗链也固定好。
那会儿,天黑下来,不开灯时周围暗得有些过。秦咿尚未转身,高大年轻的身体已经覆过来,贴着她,不留一丝空隙。
梁柯也环着秦咿的腰,轻轻叹息:“在外面没办法好好抱你,现在,终于抱着了。”
那种紧贴的滋味儿,实在难捱,秦咿动了下,与梁柯也面对面。
她闻到他身上的气息,同时,听见他又说:“怎么回事呢,明明你就在我身边,一直在,但我还是想你,特别特别想。”
他声音哑得有些磨人,秦咿觉得渴,喉咙一阵阵发干,她不太自然地咳了下,小声说:“让我先洗个澡,然后……”
意识到话头不对,秦咿连忙咬住,咽了回去。
但是,梁柯也已经听到,他紧紧箍着她,将她按在门板上,“然后,怎么样呢?”
秦咿动不得,被迫感受到他滚烫的鼻息,声音低弱又羞怯,“你不明白吗?”
梁柯也低头,贴在她脖颈那儿,嗓音微哑,“想听你说。”
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缎面裙子触感绝佳,抚摸时细腻如皮肤,秦咿感受他的手心,在她腰背与小腹之间来回游移,磨着她,也诱惑她。
干渴的劲儿更重,肺腑煎熬,秦咿闭了闭眼睛,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全线溃败。
“me caes bien,”她轻声念了遍,发音很软,“我看过很多西语电影,也读过聂鲁达的诗,我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是——我喜欢你。”
梁柯也动作一顿。
秦咿感受到身体的热,她歪头,在他颈窝那儿轻蹭了下,像只撒娇乞食的小猫。之后,她慢慢移到他耳边,声音更软也更轻——
“梁柯也,我愿意的——”
“愿意和你做。”
chapter 47
旅馆的房间里弥漫着樟脑丸和清新剂的味道, 闻上去略微简陋。百叶窗半垂着,偶尔有车辆远光扫过,照亮小半个屋子。
明暗交替的间隙里, 梁柯也的表情愈发模糊, 与他相比, 秦咿整个人都绷紧了。那句“愿意和你做”说完, 她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一度难以呼吸。
不等秦咿有更多反应,身体忽然一轻, 梁柯也将她抱起来,绕过玄关,放在床上。
床垫凹陷些许,秦咿没坐稳, 身形不受控制地后仰, 梁柯也单手托着她的背, 让她慢慢躺倒,还细心地在她脑后垫了个枕头。
面对面的, 他在她上方,带在脖颈处的链子从他衣服里掉出来,悬垂着,时不时碰到她的鼻尖, 光芒幽微, 凉意幽微。
这个姿势, 好像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秦咿喘得有些厉害, 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但是, 预想的亲吻并未落下来,只有他薄薄的呼吸和笑意, 自她耳畔拂过,像路过一片树叶。
“秦咿,”梁柯也轻笑着,低头朝她靠近,“你一定非常喜欢我,非常非常非常喜欢,不然,不会想要我。”
他一连说了好多个“非常”,秦咿听得面红耳赤,却没有否认,她几乎不敢睁眼,心跳悸动鲜明。
梁柯也仔细看过秦咿的每一寸表情,看了好一会儿,之后,他吻她的额头,也吻她的唇,轻声说:“你先洗个澡,休息一下,我去买些换洗的东西。”
秦咿睫毛颤了下,之后,慢慢睁开,她朝他看过去,神色似乎有些疑惑。
梁柯也一眼就能看懂秦咿的全部心思,他握着秦咿的手,贴在唇边亲了亲,声音又温又软,落下来——
“这里环境太差,你会不舒服,我希望给你一次美好的经历。”-
梁柯也出去了趟,很快又回来,他不仅买了洗漱用品,还有一套女装和内衣。
秦咿接过他递来的袋子,看清装在里面的东西时,已经不能用脸红来形容,耳根烫得像燃烧。梁柯也很有分寸,不在这种事情上多做狎昵,只是摸摸秦咿的头发,让她去洗澡。
旅馆的热水器有点问题,水温调不高,凉飕飕的,秦咿草草冲了下,之后,穿上衣服推门出来,第一眼就看到梁柯也。
他站在离浴室比较近的地方,不玩手机,也不做什么,只是站着,耐心而安静。
秦咿一愣,眼眸抬起来,“你怎么……”
“担心你会怕,”梁柯也笑笑,张开手臂,“过来,我抱着。”
秦咿的心一下就软了,情绪也是,她乖乖过去到梁柯也怀里,又被他抱到床上。
梁柯也还买了些吃的,方糕、乌米饭,以及一些当地特色的汤汤水水。秦咿嘴上说让梁柯也去洗澡,手却不肯放开,一直抓着他的衣服,脸颊埋在他肩膀上,热热地挨着他。
“其实我不害怕的,”过了会儿,秦咿小声说,“但我喜欢让你抱着。”
梁柯也手指贴在秦咿后颈那儿,摸着她,低声说:“那就一直抱着。”
一边说话,他一边拿起旁边柜子上的点心,哄她,“张嘴,吃点东西。”
秦咿乖乖张嘴,却不是为了吃糕,而是去吻他。她动作很黏,一下又一下,小动物似的在梁柯也唇上轻啄。
梁柯也呼吸加重,手掌无意识地按紧她的腰,又滑到她腿上。
秦咿索性将梁柯也弄倒,彻底躺下,她低着头去蹭他的喉结,软绵绵地说:“梁柯也,你怎么全身都甜啊……”
到处是她喜欢的味道。
话音落下,房间里,情绪好像更浓了。梁柯也喉结滑动着,除了想多带给她一些快乐,再顾不上其他。
秦咿搞不清到底怎么回事,总之,她先是衣服没了,然后,位置也变了,变成她躺下来,被白色的床单被褥温软包裹。
那会儿,秦咿意识有些钝,模模糊糊的。她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只看见梁柯也移下去,他短发漆黑微刺,鼻尖蹭过她胸口,到肚子,再……
秦咿从未经历过那样的时刻,一瞬间,她周身绷紧,发着颤。痉挛的滋味似新煮的牛奶,有些烫,热辣辣地淋遍她全身,让她觉得难捱。
天花板上好像蒙了层光,晃着她的眼睛,秦咿无意识地侧了侧脸,躲避什么似的,脑袋有些用力地蹭着枕头。
长发被揉乱,和汗湿的水汽一起粘在她颈子上,她不断呼吸,却得不到足够的氧,眉头越皱越紧,整个人透出一股凌乱的情难自抑的气息。
她手指蜷缩起来,想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抓不牢。
湿漉漉的……
时间失去了流逝感,每一秒都变得无限长,也无限地清晰,足够她牢牢记住小房间里发生的一切。
梁柯也衣着规整,扣子都没松一颗,皮带上金属装饰蹭着秦咿的皮肤,大腿往内的地方。秦咿觉得凉,还有点疼,但是,很喜欢。
她快要丢掉性命,已经意识不到自己说了些什么,又在做什么,完全凭着本能,她朝他伸手——
“梁柯也,”她软得不像话,哪哪儿都是,“想要你亲。”
“你快亲我……”
闻言,梁柯也箍着秦咿的后脑给她吻,秦咿在对方唇上尝到自己,她没觉得羞,反而有种浓烈的亲密的依恋。
情绪深入四肢百骸,久久不散,秦咿呼吸起伏,她轻咬嘴唇,眼神有点湿,还有点媚,像第一次见到春天的花朵。
缓了会儿,度过最涌动的那一阵,秦咿勾着梁柯也的脖子,直直地看进他眼睛里,小声说:“你有我的味道了。”
梁柯也眸光漆黑深邃,同她对视着,意有所指,“喜欢吗?”
——喜欢我有你的味道吗?或者,喜欢我这样对你吗?
秦咿要他低一点,然后,再去吻他,一边吻着,一边用一种柔软而坚定的声音,对他说——
“是我的了。”
沾上我的味道,就是我的了-
那晚,秦咿没留在旅馆过夜。
重新洗澡,收拾干净后,梁柯也送她回响水村。他本来也要留下的,却接到钟叔的电话,说路易斯频繁呕吐,已经送去宠物医院。梁柯也不放心,和秦咿道别,连夜开车回竺州。
这几天,种种经历过于充实,秦咿有点失眠,也觉得民宿的床又硬又冷,还不如镇上的小旅馆。她翻身平躺,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忍不住打开微信,想发消息给梁柯也。
编辑了几个字,她觉得自己有点粘人过头,不太好,更怕梁柯也开车分心,又把手机放下,继续盯着天花板发呆。
涂映敷完面膜,输了两局游戏,在视讯通话里哄睡男朋友,之后,穿着睡衣凑到秦咿身边,小狗似的用鼻子闻了闻她,笑着说:“胆很大嘛,小姑娘,跑出去那么久,在外过夜,还带回来一身男人的味道!”
秦咿一愣,表情认真地看着她:“味道真的很重吗?”
她明明洗过澡了呀,在旅馆洗过,回民宿又洗了遍,沐浴露都比平时涂得多。
“还好吧,”涂映含糊着,话音一转,“你跟我说说,你和梁柯也都做了些什么,怎么做的,我帮你分析一下,哪个步骤比较容易留下味道,你下次当心。”
秦咿无奈地看她一眼,心想,我很傻嘛,让你明摆着来套话?
涂映嘿嘿笑了声,单手撑着下巴,又说:“当初李西袁告诉我梁柯也从没谈过恋爱,我是一点儿都不信,单看他那张脸,他就不是个安分的,夜店走一圈,四海之内皆宝贝。不过,看他对你的态度,我又有点信了!”
秦咿听着,睫毛缓慢眨了下,“他没有不安分。”顿了顿,小声补一句,“他很好。”
是她形容不出的那种好。
“你也挺厉害的,”涂映歪头瞅着秦咿,“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乖,是个好学生。没想到你最有本事,能把梁柯也那种又傲又难搞的家伙训得服服帖帖。”
“我没有‘训’他,”秦咿表情忽然有些严肃,“是梁柯也用真心改变了我,就算我一而再地逃避和拒绝,他也没有厌烦,始终以诚相待。”
在感情里,性感不是脱一件衣服,或者,摆一个撩人的姿势,而是真挚。真挚有着独特的温度,当它积累得足够多,就会变成一种迷人,甚至是强烈的性张力。
秦咿看过断崖的日出,也看过无风时平静的海面,人生海海,山川风月,她始终觉得梁柯也是最明亮的,也是最迷人的。
话音落下后,气氛静了静。
“完了完了,你开始护他了!”涂映摇摇头,有点笑,又有点暧昧地说,“你愿意跟一个男人睡,不一定有多爱他,也许是生理期到了,荷尔蒙作祟。但是,当你开始护一个男人,听不得别人说他不好——”
秦咿睁大眼睛。
涂映伸手捏捏她的脸,一锤定音——
“你就彻底完啦!”
袒护有多宝贵,被袒护过的人最清楚-
下乡写生结束后,时间进入寒假。各自订票回家前,秦咿和室友们聚了次餐,去吃一家口碑不错的广式打边炉。
沈青许从章以佟那儿听说了秦咿跟梁柯也谈恋爱的事,起先她不信,嘲笑章以佟八卦看太多,脑子发呆,拿假消息当真新闻,气得章以佟拉黑了她的号码和微信。
没过几天,校内论坛上出现篇帖子,里面带了几张照片,关于梁柯也。
高高帅帅的男生,身段好,衣品也棒,眉宇间一股浑然天成的傲劲儿,出现在响水村的写生基地。有时他支着一条长腿,坐在车头的引擎盖上,有时行走在河堤间,手里提着秦咿的画箱,还有,篝火晚会那天,他抱着吉他唱情歌……
章以佟特意把帖子转发到四人的宿舍群,她没理沈青许,只@了秦咿。
章以佟:【快来查收男朋友!】
chapter 48(小修)
对于章以佟这种小孩较劲儿似的行为, 秦咿觉得好笑,还有点无奈。她先私聊章以佟,让她宽宽心, 别生气, 又联系校内论坛的管理员删帖。
沈青许没说话, 不知是不是屏蔽了群消息。章以佟一拳打在棉花上, 觉得不过瘾,又截图了梁柯也的微博,就是“Lotus&Quietness|L&Q”那条, 再次@秦咿。
章以佟:【L&Q——是梁和秦的意思吗?是吗是吗?】
章以佟:【这么明显的暗示,是不是真情侣,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
秦咿叹息了声,她没在群里说话, 继续私聊章以佟, 让她别闹了, 同在屋檐下,闹得太僵, 大家都难受。
章以佟先是回了个“鼠鼠发火”的表情包,又打字:【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大小姐做派,总觉得自己是最好的,处处压我们一头。都一个学校的, 谁比谁差啊!】
别扭劲儿一直持续到宿舍聚餐那天。
沈青许的男朋友放假比较早, 他没回家, 先买了飞竺州的机票。
整个学期都是异地, 全靠视讯沟通感情, 能见上一面,沈青许自然高兴, 聚餐那天,她带了男朋友一起,说是想介绍给室友认识,还说,这顿饭她男朋友请客。
宿舍姐妹间的聚餐,沈青许没提前打招呼,就擅自带了异性,章以佟有点挂脸,看在对方请客的份上,她又把这口气忍了。
男生长得不错,性格也外向,吃饭时一直在给沈青许夹菜倒饮料,看上去感情很甜。章以佟吃得差不多,拿起手机打了几个字,悄悄递给秦咿看。
章以佟:【前几天我还对人家阴阳怪气,今天就吃人嘴短,被骑脸输出,以后还怎么愉快地吵架?】
章以佟虽然性格急,但心肠不坏,吵架拌嘴了也不记仇,挺可爱一女孩子。
秦咿对她笑了下,见章以佟饮料空了,又开了罐气泡水给她。
一顿饭快吃完时,沈青许叫了祁诺一声,问她谈恋爱了没。祁诺有轻微的语言障碍,公共场合很少主动说话,没什么存在感。沈青许问她,她只是摇头,不做声。
“读大学不谈恋爱多无聊啊,”沈青许靠在男朋友肩膀上,笑眯眯的,“要不要我帮你介绍一个?”
不等祁诺拒绝,沈青许的目光又移到章以佟那儿,“我差点忘了,佟佟也是单身呢!不过,佟佟太急躁了,还喜欢聊八卦,话比较多,我认识的男生都是高学历偏内敛的,性格上恐怕合不来,没办法帮你牵线了。”
沈青许夹枪带棒,句句有刺,章以佟反应慢了点,没能在第一时间回怼,落了下乘,十分窝囊。
桌面上静了瞬,烧热的红泥炭炉雾气丝丝缕缕。
秦咿在这时抬眸,看向沈青许,“佟佟性格很好,别人不惹她,她是不会急躁的。更何况,平时宿舍聊天说八卦,在座的都有参与,谁也没比谁话少。”
沈青许一愣,似乎没想到秦咿会出声,扭头看着她。
秦咿目光很静,与她对视着,继续说:“谈恋爱这种事,人各有缘,随便牵线容易碰到坏缘分,还是顺其自然吧。”
音落,桌面上更静了,能听到汤底滚沸的气泡声。
男朋友拽了下沈青许的手臂,示意她少说两句。
有人拦着,沈青许反而情绪上头,她筷子一搁,轻笑了下,“你的意思是,我眼神不济,会给佟佟牵到坏缘分?”
不知怎么的,章以佟忽然没了机灵劲儿,笨拙地试图缓和气氛:“说着玩的,别生气……”
沈青许不理她,只盯着秦咿,继续说:“是啊,我眼光的确不如你,随便谈一个就是大名鼎鼎的桥王家族。不过,你和梁柯也又不是异地,怎么从没见他来找你?难道他是不喜欢美院的环境吗?”
——还是,你们地位不平等,有人高攀?
这句潜台词沈青许没明说,但是,大家都听得出来。
脾气最好的祁诺也皱了皱眉,低声道:“这样有点过分了吧?”
沈青许没觉得过分,只认为自己敏锐,一下就抓住了问题的重点和要害。
她得意地瞅着秦咿,“刚刚你说今晚不住宿舍,要回家。你看,外面天都黑了,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不能叫男朋友来接你吗?”
秦咿没什么情绪波动,解释一句,“他出国了。”
路易斯的病情有些重,要手术,梁柯也让管家联系了加拿大最著名的那家宠物医院,从响水村回到竺州后,他片刻没停歇,专机直飞多伦多。
这会儿,和秦咿还隔着十几个小时的时差。
沈青许挑眉,要笑不笑的,“不在国内啊,他出去度假了吗?”
“狗狗生病了,”秦咿说,“在国外看医生。”
“给狗看病?”沈青许无法理解,“拜托,这理由也太扯了!他连骗你都这么敷衍吗?秦咿,你也是能考上名校的好学生,能不能别那么容易就被男人耍得团团转?”
秦咿觉得沈青许太固执,完全讲不通道理,也就不出声了。
章以佟看了眼时间,“要不,今天就先……”
话没说完,餐厅的玻璃门从外面打开,乌泱泱地涌进十多人,女少男多,都是身段高挑相貌出色的类型,很招眼。
沈青许抬眸看过去,章以佟也挪了下视线,秦咿手机上跳出电量不足的弹窗,她低头。
“好巧啊,秦咿,你也在!”
一道热络的声音,很熟悉。
秦咿一顿。
涂映从那十多个人里冒出来,跑到秦咿身边,很亲热地勾着她的手臂,“早知道你也爱吃这家店,我就叫你一起了!”
这句说完,涂映搭着秦咿的肩膀向同伴介绍:“秦咿——梁柯也女朋友,追了超久才追到的!”下巴一抬,指向旁边穿冲锋衣的高个子男生,“李西袁——我男人,也是梁柯也的球搭子,其他都是竺音校篮的队友,你不认识他们,但他们都认识你。”
八九个高颜值男大纷纷跟秦咿打招呼,有的叫“嫂子”,有的说“嫂子好”,声音互相叠着,有点闹,又显得十分热诚。
这间店包厢很少,食客都聚在大厅,人声鼎沸也没能盖过那一句句“嫂子”,一时间数不清的视线落过来,秦咿有点不适应,但也不露怯,冲李西袁他们微微笑了下。
一整顿饭的时间沈青许都沉浸在胜利者的情绪里,觉得秦咿不聪明,眼前这一幕却完全脱离了她的认知和预料。落差太大,沈青许一时没调整好表情,脸色难看得很明显,男朋友握她的手,想给她安抚,被她狠狠甩开。
小动作没逃过李西袁的眼睛,他未必能看懂女生的小心思,但是,一定看得懂脸色。
琢磨了下,李西袁伸手揽住涂映的腰,对秦咿说:“路易斯上了岁数,又是大型犬,术后需要多休养,没办法移动,也哥恐怕要在国外多待些日子。嫂子,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打电话给涂映,她租了房子,留在竺州过寒假,校篮的兄弟也有不少是本地人,保证随叫随到。”
涂映什么都没发现,也跟着附和:“都是朋友嘛,别客气!”
李西袁笑着摸摸她的脑袋,扭头看服务生,“这桌的单,记在我那儿,我来付,算是我代也哥请客。”
秦咿正要说话,手机上忽然传来视讯邀请的提示音,梁柯也的名字尤为醒目。
涂映眼尖,一下子就看到,玩笑说:“呦呦呦,还不到九点梁柯也就要查岗呀,他不知道女人都需要空间吗?”
其他人叫涂映逗得直笑,秦咿有点脸红,正要将邀请挂断,也不知是手机电量过低,还是系统卡顿,屏幕一黑,突然就关机了,怎么都打不开,接上充电宝,也毫无反应。
弄了会儿,秦咿逐渐失去耐心,索性不管了。她先跟室友打了声招呼,说想先回去,又跟李西袁和涂映等人道别。
涂映的手机在包里响了声,她拿出来看,却没接,手臂一伸,递到秦咿面前,“你男人!这才过了几分钟啊,电话就打到我这儿,看得也太紧了!”
这话一出,又是一阵笑。
秦咿受不住调侃,脸色更红,拿着涂映的手机往人少的地方走。
信号接通后,她下意识地喂了声,只这一句,梁柯也居然一下子就认出来——
“秦咿?”
隔着时差,多伦多那边不到中午,梁柯也大概刚睡醒,嗓音很倦,哑得也明显,磨着秦咿的耳朵。
她小声解释:“我跟室友在外面吃饭,碰到涂映和李西袁他们。刚刚的视讯邀请,我不是有意挂断的,手机电量不足直接关机了,暂时打不开。”
“宝宝,”梁柯也笑了声,“你好乖。”
乖乖告诉他发生什么,毫无隐瞒。
秦咿所处的位置不算特别偏,食客和服务生进出往来,她不好意思讲太多粘人的话,只说:“涂映的手机我不能用太久,回家后,我再给你发邀请,好不好?”
梁柯也似乎有点不满,但也没多为难,声音很低地说好。
秦咿回去时,沈青许带着男朋友已经走了,秦咿跟服务生问了下,账单还是挂在李西袁那儿,没结算。
李西袁他们人多,提前预定了一个很宽敞的套间。秦咿敲门进去还手机,扑面一股说说笑笑的热闹劲儿。
涂映收了手机却不肯放秦咿走,要她留下来多玩会儿,都是梁柯也的朋友,没外人。
秦咿拗不过,挨着涂映坐下来。
除了鱼肉时蔬,桌面上还摆了不少酒,各种颜色和口味,涂映挑了罐度数最低的果啤,递给秦咿,“你喝这个,味道好,还不醉人。”
秦咿接过来,笑着说了声谢谢。
除了李西袁,另外两个球员也带了女朋友,都是性格很好的女孩子,长得也漂亮。秦咿跟她们互加了联系方式,还拍了不少合照。
吃吃喝喝一直到闹到快十二点,不知是室温太高,还是酒精氲得上头,秦咿的眼神已经不太清明。
李西袁手机震动,收到条消息,他低头看了眼,忽然笑起来,单手握着玻璃杯在桌面上重重叩了两下,示意众人噤声。
秦咿迷迷糊糊的,没留意李西袁的动作,也没注意房间内忽然安静下来。
直到一个熟悉的带了些戾气的声音透过手机扬声器传来——
“朋友圈我都看见,差不多得了,送我女朋友回家!”
不等众人反应,下一条语音紧跟着自动播放——
“秦咿不会喝酒,你们别灌她。想喝的,等我回国,来找我!”
chapter 49
两条语音播放完, 其他人不可能不起哄,怪叫的、吹哨的,还有人拿玻璃杯狂敲桌面, 各种声音响成一片, 闹得不行。
秦咿皮肤薄, 沾了酒容易泛红, 这会儿,更像是被高温炙烤过,她不太擅长应付这种场面, 无措地拉了拉涂映的手腕。
没想到涂映最过分,居然说:“我们这儿有个规矩,不喝酒的人要受罚!”她朝秦咿眨了下眼睛,故意拖着音调, “就罚你——当众对梁柯也说三声‘我爱你’吧!”
音落, 房间里, 起哄声更闹。
涂映一点儿反应的机会都不给秦咿留,她拿过李西袁的手机, 放在桌面上,扬声器开着,语音通话的邀请直接弹到梁柯也那儿。
提示音响了不到两声,梁柯也就接了。
他虽然看不到这边的情况, 但是, 猜也猜得出, 一把林间山雾似的沉冷嗓音, 从手机里传来——
“你们别闹秦咿, 她不常出来玩,有什么要求跟我提。”
那股宠和护着的劲儿啊。
涂映勾着秦咿的肩膀, 激动地叫了声。
秦咿有点无措,在桌面下悄悄握紧手指,眼睛里浮动着酒精烧灼出的水光。
几个球员笑闹着让梁柯也发红包,校篮队除了发通知专用的赛事群,还有个水消息的闲聊群,列表成员很杂,球员女朋友、啦啦队、后援会之类的,都在里面。
梁柯也抵着系统规定的最大金额,将红包发在了人数比较多的那个群聊里,连发十个,红彤彤的颜色铺了一片。
涂映听到消息提示,用自己的手机看了眼,又是一声抑制不住地尖叫。
其他群成员也被这波红包雨吓到,点开看一眼封在里面的金额,更惊了。潜水的纷纷冒头,互相询问怎么回事,少爷为何如此慷慨?
秦咿只知道梁柯也在发红包,具体情况,她并不清楚,安静地坐在角落里,拧开一瓶纯净水小口喝着,看上去又懵又可爱。
涂映捏捏秦咿的脸,她想了下,点开成员邀请将秦咿拉进去,还高调地@了梁柯也。
涂映:【也哥,你的女主角在这里!@秦咿@梁柯也】
消息发送后,群里似乎有过短暂的寂静,但空屏持续不到一秒,就被各色表情包和惊叹号占满。好像有某种刷屏机器混了进来,白色对话框不停上浮,淹没先前那场红包雨。
秦咿握着手机,耳朵听着停不下来的提示音,整个人更懵了。
梁柯也偏还加码,他引用涂映@他的那条消息,在文字底下又追加了一个红包,封面标题的位置,他写——
梁柯也:【是我的。】
李西袁:【呦!】
其他人跟风,一个接一个地发。
【呦!】
【呦!】
……
好像来了群复读机。
涂映快笑死了。
她抵了抵秦咿的手臂,“要不要和大家打个招呼?”
秦咿点头说好,很乖地在群里发了条文字。
秦咿:【你们好,我是秦咿。】
涂映特能闹,跟着发了条:【嫂子好,我是涂映。】
其他人一边哈哈哈,一边跟着喊嫂子,气氛融洽又热闹。
还有人给秦咿发送好友申请,秦咿微信上从未出现过这么多未读,有点乱。但她并不急躁,很有耐心地挨个通过,别人跟她问好,或者,发表情包,她也会礼貌回复,没有任何不耐烦的情绪。
梁柯也大概猜到什么,找秦咿私聊,跟她说如果不喜欢就不用理,没关系。
酒精上头的劲儿还没过,秦咿打字有点慢,回他:【大家性格都很好,不理的话,会让人伤心。】
服务生端着果盘送进来,涂映吃了口,觉得甜,挑了个新鲜的小番茄塞给秦咿。
秦咿对涂映笑了笑,低头继续回复梁柯也:【更何况,我不想让你的朋友们觉得我不好相处,是那种古怪又别扭的人。】
消息发送后,秦咿看见对话框上方出现“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
她眨了下眼睛,酒精将耳根烧得发热,忍不住又输入几个字,发送出去。
秦咿:【有点想你。】
这句发出去后,秦咿耳边忽然变得好静,她听不见涂映在笑,也听不见其他人聊天,感官像是浸在温水里,模糊不清。
不知过了多久,屏幕忽然闪烁了下。
梁柯也:【宝宝,再等等。】
秦咿咬唇,一时没懂——
等什么?
下一秒。
梁柯也:【等我回来。】
等他回来,做什么啊——
秦咿隐约想到什么,脸色腾地变红。
涂映嚼着水果,朝秦咿看一眼,特别惊讶,“宝贝,你怎么连脖子都红,不会真的喝醉了吧?果啤也能醉人啊?”
秦咿支吾着,说不出话。
梁柯也还要去医院看路易斯,红包也发过了,大家没再闹他,挂了语音。
吃过饭,有人不尽兴,要去酒吧街那边找个夜店再续摊。李西袁收到梁柯也的消息,叮嘱他务必将秦咿平安送到家,亲眼看她进了家门才行。
一群人聚在餐厅门口等车,秦咿接到一通工作上的电话,绕到旁边去接。
李西袁晃了晃手机,对涂映说:“要不是亲眼所见,谁敢信这是梁柯也!”
另一个球员的女朋友听见,也挺感慨,“是啊,以前梁柯也多高冷,还傲,除了涂映跟他熟悉一点,能说上几句话,我们都不太敢跟他聊天,更别说像今天这样闹着发红包。看这架势,为了女朋友,让他做什么他都能答应,没底线。”
“他们认识多久了?看上去感情好深。”有人小声八卦,“那种护到骨子里的感觉,还挺让人羡慕的。这就是初恋的魔力吗?”
“这跟初恋与否没关系,”涂映忽然开口,语气笃定地说,“梁柯也只对秦咿用心,只有秦咿。”
因为,他只喜欢她。
回家时,路上有点堵,开车的司机技术不佳,急刹急停,摇摇晃晃,让尚未散去的酒劲儿在秦咿身体里发酵得更重,秦咿觉得很晕,也很热。
她记不清是怎么进家门的,又是如何洗澡。只记得躺在床上时,她明明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却挣扎着找到手机,握在手心里。
睡裙被弄湿,秦咿懒得翻衣柜去找另一套,随便拿了件T恤穿在身上。纯白的T恤,下摆长及大腿,质感略透,似有若无地映出她的皮肤。
醉酒的感觉烧着她,呼吸潮热,秦咿翻着身,长发铺满枕头,光泽润如绸缎。
领口扯得歪斜,露出肩膀,她无意识地叫了声——
“梁柯也……”
像呓语,又像低喃,带一点鼻音。
叫人心软。
模模糊糊的,好像有人应了声,“在呢。”顿了顿,那道声音又温又沉,特别好听,“睡吧,我看着你。”
秦咿以为是做梦,她觉得这个梦真好啊。
手指拂开粘着脸颊的头发,秦咿侧躺,微微抿唇,小声念着:“今天,我见了好多你的朋友,和他们加了微信。他们叫我嫂子,说我长得好看……”
闻言,有人笑了声,温柔地应她:“那你喜欢他们吗?”
秦咿似乎被这个问题难住了,她睁开眼睛,不晓得在看哪里,一副思考的模样。
过了好一会儿,她很轻地说:“我想你。”
“宝宝,”梦里的那个人嗓音哑了点,提醒她,“衣服要穿好,被子也要好好盖着,别感冒。”
“穿不好也没关系。”秦咿觉得困,眼睛又闭上,翻过去平躺。
没穿内衣,胸口的弧度很软很美好,领子本就低得厉害,她偏又挺了挺背,手指去抓脑袋底下的枕头。颈窝雪白,还有一点洗澡时留下的湿。
她喃喃,“不冷的,也不怕你看。”
刻意的性感不作数,无意间的妩媚最要命。
那个人深呼吸了下,似乎无奈,顿了顿,又笑,自言自语一般:“宝宝,你明知道我现在回不去。”
“你快回来——”秦咿已经睡着,她全无意识的,念着零碎而毫无逻辑的句子,“拿走我——是你的——”-
秦咿一觉睡得很久,却不沉,做了好多梦,醒来时脑袋沉得厉害。手机在枕边响着,不知是来电还是微信,她摸索着拿过来,看一眼后,直接愣住。
手机屏幕停在她和梁柯也的私聊界面,除了零零碎碎的文字消息,还有条系统提示——
【通话时长03:47:17】
三个多小时的视频通话!
什么时候?她说了什么?他看了什么?
秦咿想到什么,低头往自己身上瞥了眼——
她没有内衣,只套了件很透的T恤,只这一件!
秦咿揉着头发,整个人又懵又乱,快要炸成烟花。
合作搞推广的画具商在这时发消息过来,催秦咿发布已经编辑好的图文微博,秦咿顾不上回忆昨晚,连忙登录账号。
不等她进入个人页面点开草稿箱,先看到,几小时前梁柯也更新的动态。
梁柯也:【失眠祸首:034717。】
底下有照片,出境的是柠檬角、龙舌兰,以及,涂了盐圈的子弹杯。
色调沉暗、晦涩,有些压抑,还有种说不清的欲。
秦咿看了看照片,之后,视线又回到那行数字上。
034717——三小时四十七分十七秒。
让他失眠的罪魁祸首,到底是——-
各高校陆续迎来寒假,塔塔也回家了,下飞机后,她将行李箱就地一放,也不整理,直奔春知街,约秦咿出去玩。
她们两个逛了会儿商场,看了电影,还吃了顿日料。一天下来,塔塔仍觉得不尽兴,又在一家小有名气的club订了台。
晚上十一点,不夜区灯火辉煌,正热闹。
有了之前的教训,这次,秦咿滴酒不沾,只拿了杯苏打水,慢慢喝着润喉。
塔塔遇见个朋友,过去打招呼,秦咿仰头观察店里新做的蝴蝶装饰,毫无预兆的,她看到那个人。
chapter 50
Club中光雾纠缠, 电音节奏震颤
衣着漂亮的男男女女,高举手臂疯狂摇摆,烟嘴的爆珠被咬碎, 盛着冰块的朗姆酒杯互相碰撞。
极乐夜晚, 销金时分。
秦咿看到他。
五官深邃的混血长相, 头发长了些, 全部梳上去,露出饱满的额头。明明天生眉眼冷漠,却习惯在看人时给予三分情谊, 似挑逗,又似撩拨,千丝万缕。
他有舞蹈功底,节奏感和韵律都很好, 站在DJ身边摇晃扭摆, 随便几个动作就惹得台下阵阵尖叫, 欢呼如雷。
有人给他递烟,他没拒绝, 接过来低头点燃。烟草燃烧,他朝离他最近的女孩喷了口烟雾,女孩子嗔怪地推他,他笑, 勾着女孩子的腰与她暧昧贴蹭。
全场沸腾。
无论爆闪灯如何模糊面容, 让视线浑浊, 秦咿还是一眼就认出来。
方恕则——
一个容貌更精致也更迷离的方恕则。
秦咿静静看了会儿, 没等方恕则发现, 起身走了。
从夜店出来,转过街角, 有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秦咿从货架上挑了盒牛奶,等店员加热时,她先给塔塔发了条定位消息,又点开置顶的那个头像。
自从上次醉酒,进行了三个多小时的视讯通话后,秦咿刻意减少了和梁柯也的联络。虽然她一点都想不起来视讯接通的那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直觉告诉她,她一定做了很多难为情的事,也说了很多难为情的话。
潜藏的逃避型人格蠢蠢欲动,秦咿很没出息地躲了。躲得久了,又有点想他,忍不住去刷梁柯也的社交账号。
梁柯也的朋友圈有阵子没更新了,上一条动态,定位信息还在响水村,他发了秦咿随手拍下的小野花。微博则停在了那条“失眠祸首”,粉丝们在猜“034717”这串数字的隐藏含义,有个叫“星星练车不恋家”的小粉丝一语中的。
【星星练车不恋家:之前更博的频率像死人,现在活跃得像假人,文案还透着蹊跷。从我追星多年的经验来看,肯定是谈了,还是感情升温的热恋期。藏不住想秀,又怕曝光太多会给素人女生带来不好的影响,就暗戳戳地整这出。哥,幸福的同时能不能多搞几首新歌,多跑几场音乐节?关爱一下你的空巢老粉。】
后面跟着一排“哭泣”的emoji。
这条评论被顶到最前排,楼中楼的回复很多,大都是玩笑和调侃,没什么过激的。
还有人留言:【完了,层主这么一分析,我不仅觉得也神在谈,还觉得他很有恋爱脑的潜质啊!上台哐哐哐砸架子鼓,傲气冲天,睥睨捭阖,下台后是易碎又温柔的大狗狗,喜欢对着老婆叫宝宝,“宝宝,过来,我亲”、“宝宝,过来,我抱”。】
毫无悬念的,这条评论也被顶到前面。
秦咿一眼就看到,她握着手机,不知怎么,忽然就脸红了。
同时,她也发现,无论哪种性质的社交平台,梁柯也都在为她留下痕迹。不仅他的朋友知道她,朋友的女朋友认识她,连单向关注他的粉丝,也能觉察到她的存在。
他爱她,不畏人知,只怕知道的人不够多。
这种具象而柔软的安全感,就像高度正好的枕头,或者,晒过太阳的新棉被,在难寻真心的世道里,给人一夜安眠。
看梁柯也的微博时,秦咿习惯性地用了小号,账号切换的间隙里,她脑袋中莫名冒出个念头——当初,梁柯也之所以能快速回关她,会不会是因为他早就知道了她的微博ID?
默默关注在乎的人,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在第一时间发觉,并给出回应。
念头一闪而过,又被秦咿打消。
这么小心翼翼,实在不像梁柯也,会回关她,可能就是巧合吧。
便利店的感应门自动敞开又合拢,秦咿拿着牛奶走出来,风吹过,她单手捋了下头发,脚步忽然顿住。
方恕则一身黑衣,站在街边的路灯下,五官深邃漂亮,却没有表情。夹烟的右手时不时递到唇边,他深吸了口,火星燃烧着,雾气弥漫。
秦咿与他无话可讲,也不看他,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
方恕则弹了弹烟,语调慵懒,“和梁柯也在一起,快乐吗?”
秦咿不做声,也并不惊讶。
梁柯也处事不算高调,感情上却张扬得很,他的心耳神意都放在哪儿,只要稍稍花点心思就能窥探到。对方恕则来说,更是轻而易举。
秦咿的平静,让方恕则有些不满,他半仰头,迎着温黄的街灯光线吐出口烟雾,又说:“你嫌我贪婪,明知方瀛不愿再与故人牵扯,还试图从尤峥那里得到好处——现在,你的行为和我有什么区别?”
这个问题让秦咿指尖麻了下。
快过年了,终年无雪的竺州也开始降温,风很大,将烟雾吹得四处飘散。
方恕则眯起眼睛,“和梁慕织的儿子谈恋爱,和羞辱过方瀛的那个女人的儿子在一起,若方瀛泉下有知,你觉得她会祝福你们吗?”
咄咄逼人。
却没有应答。
红灯亮了,秦咿不能过马路,她站在路口的斑马线上,给塔塔发消息。
方恕则跟过来,停在秦咿身侧,他一身酒气,好像半醉,但是,眼神并不迷离,笑着说:“真高冷啊,理都不理我。”
“我这儿有样东西,你应该认得——”
他夹烟的那只手也拿着手机,递到秦咿面前。
烟雾呛得秦咿眼睛发酸,她皱着眉,正要避开,余光一晃。
那段视频——
梁柯也教训林赛的那段视频正在方恕则的手机上播放着。
怎么会……
方恕则看了眼信号灯上的计时器。
三、二、一。
红灯跳成绿色。
他在这时开口:“视频是从你手机里偷来的。”
被截断的车流开始通行,一盏盏尾灯,鸣笛尖锐,人群游移穿梭。
秦咿没能迈步离开,她僵立着,“什么时候偷的?”
方恕则语气轻松,“在医院偶遇那天,你送我回病房。我记得你有个惯用的密码,随便试了试,居然解开了。”
秦咿没有太多情绪波动,只是点了点头,“恩将仇报——果然是你最擅长的。”
“如果我把这段视频拿给梁柯也看,你说,他会怎么想?”方恕则收起手机,仍是一副轻松的调调,“会不会以为你和我里应外合,拿他当傻子耍?”
“还有梁慕织,她要是知道方瀛的养女不仅伺机接近她儿子,还在背后搞这种小动作,会有什么反应?”
“她一定会对付你吧,像对付我一样。梁慕织将毁掉我的事业当做惩罚,那么,秦咿,你的惩罚是什么呢?你的软肋是什么?”
话音落。
一记耳光狠狠抽在方恕则脸上。
秦咿几乎用上全身的力气,抽得方恕则踉跄了下。
路过的人被这场面吓到,有人惊叫了声,绕路走,有人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对着秦咿的脸拍个不停。
秦咿顾不得其他,只看方恕则,眼神很倔,却没有眼泪,轻声问了句:“我是你的仇人吗?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方恕则脸颊红肿,迎上秦咿的视线,他笑了声,“你不是我的仇人,不仅不是,对我来说,你还是很特殊很特别的存在。”
“正因为你是特殊的,和别人不同,”方恕则笑着,“我才不希望你和梁柯也在一起。”
“他不配得到,我不希望他得到。”
围观的人越聚越多,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这样的情景,窥探的视线,让秦咿恍惚以为时间又回到了高中,那段噩梦般的日子。
有人从她身侧走过,撞了下她的肩膀,秦咿膝盖软了下,踉跄着要摔倒时,身后忽然递来只手,稳稳扶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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