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玲珑捏着那张泛黄发脆的画卷,看了一遍复一遍,眉头稍稍拧起,喃喃自语,“这个白幽人,怎么这么眼熟呢……”
说着,他指尖一挑,展开的画卷瞬间收成小小的烟卷般的一条,袖玲珑指肚一翻,画卷便如一尾银鱼,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跛子刘会意,夺空一抓,便将白幽人画像捏在手中。
袖玲珑稍稍蹙眉,按着太阳穴对跛子刘道,
“跛子刘,你眼力极好,识人过目不忘,你快看看。我总觉得,此人很熟悉……”
跛子刘挑眉一笑,“那当然。”肢体残缺的人,总有些别处格外清明,异于常人。
跛子刘便要在膝上展开画卷,跛子刘不忘对身旁乖巧坐着的白行玉说道,“小白,你跟我一块看看。”
完蛋了。
古鸿意只觉得大事不妙,却没有在师兄们面前摆出什么异样的神色,连眉头都是舒舒展展的,他很快冷静下来,便速速翻转藏在袖子下的手腕,指尖轻搓慢捻,发出一片芍药花瓣。
流星一样陨落的一团青碧,连暗器圣手袖玲珑都尚未察觉时,撕破团团春尘春气春光,直直冲那张画卷而去!
古鸿意一向缜密稳定,暗器准头极好,他心中微笑,这一片芍药,定能一粒破乾坤,撕破那张画像。
古鸿意面上摆一副舒展如常的表情,静静坐在毒药师旁边,那双黧黑的眼睛却赫然冷了起来,毒药师侧目,见师弟的眼睛赫然调出了只有作战时方有的肃杀冷冽,不禁一挑眉,颇玩味地随古鸿意的目光,看向跛子刘手中那张画卷——
画卷安然无恙。
跛子刘未曾察觉片刻金铁暗器肃杀,仍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拉着白行玉就要向他讲解画像。
“小白啊,你看,这是毒药师教的我们家小古画画……”
怎么会?
跛子刘师兄并不会暗器。那么,是何人断了他无暇的起掌?
古鸿意眼眸一冷,却压着表情,敛起将要蹙起的长眉。刚刚那一粒芍药,起掌极稳,准头极好,势如破竹,不该有差错……
为了方便讲解,跛子刘顺势把画卷挪到白行玉膝头,直直将画卷往白行玉手里塞,白行玉点点头,便抬手稳稳接住画像,与跛子刘一人执画像的一头,拿的稳稳当当。
白行玉接过画像的那一刻,堆叠的袖笼松松垮垮往下掉去,露出一截青碧的腕子,纤长手指几不可察的一搓,便见,古鸿意发出的那瓣碧色芍药,便随着衣袖一齐轻轻滑落……
芍药再无起掌发出时的半分斩杀锐气,如软绵绵的月亮般随风落下,在春尘中晃晃悠悠,一圈一圈地盘旋后才慢慢落下。
落进呈着那双青色腕子的衣袖间。
古鸿意愣神。
白行玉并没有对上他稍稍错愕的目光,只是乖乖地帮跛子刘拿着画卷一角,坐的很直,专注等待听跛子刘讲解。
只有瞳孔中涨潮上几寸深深的笑意。
他记得清楚,师兄们突然上门之前,古鸿意在他身前半跪下,掌心托出一片芍药,仔细地教他,暗器,这样起掌,才正确。
他稍稍想象着,那双黧黑的眼睛,会讶异还是惊喜,亦或是有些气恼他坏了自己的势,白行玉并不看古鸿意,反而轻轻垂眸,睫毛投在面颊一片金黄中心的灰色阴影,他只在心中笑笑,
“古鸿意,这次我做对了吗。”
他便抬眼,去端详这张画卷,也饶是好奇,古鸿意如何描摹自己。几乎忍不住去想,会像自己无声息地形容与他明月楼重逢那一夜一样吗……
跛子刘大手一挥,喜气洋洋,“小白你看,画的不错吧!”
华山论剑归来后,小古便求毒药师教他作画,此后五日一张白幽人,而每张画卷一画好,便第一个拿给跛子刘看。跛子刘一向为此自豪的很,看来,小古最和我亲嘛。
白行玉睫毛颤颤,认真去盯,呼吸莫名地快了一拍。
盯。
泛黄的画卷上,赫然一个……圈?
而且歪歪斜斜,好像手很抖,画的并不圆。
大圆圈里,又赫然……几个小圈?
白行玉愣神。仔细辨别许久,想了无数种可能……
这或许分别是眼睛、鼻子和嘴巴。
大圆圈套小圆圈,大圆圈的上半部分发疯了一样长着长长的草,像一个劲爆蓬勃地发芽的蒜苗。
……这大概是头发。
古鸿意有些无措地攥紧衣袖,又下意识地去按住霜寒十四州,这样做总能让他心安些。
古鸿意愣愣地凝视着日光下那双认真观画的琥珀瞳,移不开目光,细细观察着白行玉眉宇间一颦一笑的变化。
睫毛颤颤,抖落灰尘。古鸿意判断那双漂亮眼睛中呈现的神情是一种淡淡的震撼。
“看来,我画的确实不错。”古鸿意放心地确认道,垂下眼眸。
只不过,古鸿意还是不解,白幽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师兄们为何偏偏认不出来呢。
跛子刘满眼对师弟的爱护,笑吟吟地指着画像介绍道,“你看啊,这个白幽人,画的真是惟妙惟肖啊。”
说着,跛子刘便依次指着画像上的离奇五官认认真真分析起来:
“你看白幽人这个眼睛,多么眼睛。”
“你看白幽人这个嘴巴,特别嘴巴。”
“你看白幽人这个鼻子,非常鼻子。”
最后,跛子刘大手一挥,遥遥一指,便落在了大圆圈上的一个红点。
以及周围几个更错落些的红点。
古鸿意蹙眉,这是白幽人眼尾的红痣,他画的最最仔细的地方,反复地从回忆中取索,颤颤落笔定下这一点。华山,越来越遥远,每日醒来都如落潮般更模糊些,他跟自己较劲,反反复复修改这小小的一点朱砂。
古鸿意抬眼,目光深深落在白行玉眼尾,澄澈日光下,那枚小痣轻轻凸起,像一座殷红小山的沟壑,仿佛被日光照到微微透明。
跛子刘神情忽然肃穆,指着画上那个小红点,正色道,“看!都看过来!”
众人纷纷仔细地盯起那个红点。
“这便是白幽人最明显的特征,咱们几个找人时候,就抓着这个找!”跛子刘抓着画卷,眼神坚定,语调铿锵。
众人纷纷点头。“没错。”“就按这个找人。”“肯定能找到他!”
古鸿意再也敛不住地蹙眉,目光下垂,不敢再盯着那双清冽的眼睛,怕反而引去师兄师叔们的关注。白行玉倒是没什么在乎的神色,依旧坐的笔直,甚至随着慷慨激昂的跛子刘乖乖点头。
“兄弟们,这个红点是什么呢?”跛子刘循循善诱、头头是道的分析道,
古鸿意冷静地将指尖抚上霜寒十四州,他下了决心,师兄们一旦认出来小白,他便立刻拔剑,劫白行玉走。
跛子刘一拍大腿,喜气洋洋:
“是麻子!这说明,白幽人脸上长麻子!”
振聋发聩。
古鸿意心头吊的沉沉的一口气,哗一下散开了,指尖揉揉霜寒十四州,把剑搓的很暖。
“你们来汴京后,有在路上看见谁脸上长红麻子吗?”
“没有。”“没有啊。”“……”
跛子刘高高举起画像,对着日光眯起眼睛细细端详,又忽然举到静静坐着的白行玉脸颊边,这么一比较,喃喃道,
“小白也没长麻子。”跛子刘自言自语着。
日光下,那张青色的面颊被照出几分深深的红,涨潮一样从瓷釉底子下微微泛出,睫毛投下一片阴影,连起眼尾红痣成一线漂亮的山峦。
跛子刘看得愣了愣,觉得这张脸跟这幅画真是毫无关系,甚至总感觉把师弟的这副画放小白旁边,莫名有些……不合适……有些侮辱,但不知道侮辱了什么。
跛子刘手掌一翻,卷起画像,收在膝上。
“小白,你有见过这样长麻子的人么?”跛子刘真诚回道。
古鸿意长舒一口气,安心地把剑鞘往身后侧放放,指尖也终于从剑鞘滑下,轻轻放在膝间。他看一眼白行玉,发现对方也怔怔地盯着他。
盯——
意味深。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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