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江宁
花园地灯暖光柔和,垂丝铃兰随风飘动。
傅承焰看着花架下忘情弹奏的江一眠,视线下移。
修长手指有力地触在黑白琴键,迅疾的指法犹如幻影,大气磅礴的旋律盘旋海上,轰鸣般震撼。
强烈的画面瞬间跃然而出,战场的激昂混着血泪,硝烟在厮杀中升腾,马匹狂奔,兵器交戈,电闪雷鸣,暗沉翻涌的天际,滔天的巨浪与万里黄沙,和着残肢断臂一起沉入海底。
他的指尖开始奏出磨难,奏出渴望,奏出奋战,奏出自由,最后——再奏出光明和新生。
眼前的人逐渐与记忆中那个坐在窗台边瘦瘦小小的身影重叠,傅承焰突然有种强烈的直觉,江一眠或许就是当年他没寻到的那个小孩儿。
琴声铿锵,少时的记忆不受控似的,开始一一浮现。
那是十二岁那年,他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
父母去世七年后,明里暗里的家族斗争终于彻底爆发。傅承焰是被抛弃的那一个,姑姑送他到离燕城最远的遂城乡下。一个小镇,一名佣人,躲了一年。
穷乡僻壤,无人问津,但是能留得青山保住性命。
也就是在那个小镇里,他遇到了一个很漂亮的小男孩儿。小男孩脸很小,还没傅承焰的巴掌大。
小男孩儿就住在隔壁的自建房里,房子很老旧,但窗边那架钢琴很新。小男孩刚刚开始学钢琴,一开始弹得不好,在傅承焰听来可以说是极其难听。他一度因此很暴躁。
直到两人第一次有交集,是傅承焰搬到这里的第五天。村里人都在传他是城里哪个有钱人家的私生子,被赶出来了,还得了重病,门都出不了。
刚搬来时,不断有大人小孩儿主动来邀请和示好,自从这个传言出来后,再也没人敢靠近他的屋子。
然而那天早上,隔壁的小男孩儿却来打招呼,抱着个破旧小熊,很礼貌地轻轻敲门。
无人回应。
脚步声小跑着离开了,傅承焰的目光和指尖同时从窗帘间收回,在心底冷冷嗤了一声,都一样,不过如此。
可没过一会儿,小男孩气喘吁吁来到了窗边,他很矮够不着窗台,便搬了墙角的砖头码起个台阶,然后站上去。然而窗户紧闭,窗帘也拉得很严实,他压根看不到里面有没有人。
他趴在窗外歇了会儿,然后温和又礼貌地开口,“你好,我是你的邻居。听说你生病了,我带了小熊来看你。我爸爸在燕城工作,一周才回来一次,生病的时候都是小熊陪着我。不知道你信不信,我总觉得,我的小熊和别人的小熊不一样,它有魔力。”稚嫩的声音听起来不过四五岁,但说出的话却异常懂事,傅承焰背身立在窗边,烦躁地蹙着眉。
“如果你在里面,你就开开窗户,我把小熊递给你。”
依然无人回应。
这次小男孩儿待了一会儿真的走了。
但第二天他又来了。
还是在窗边,他说,“你的病是不是严重了?村里的老医生有事去城里好几天了,不知道回来没有,我去帮你看……”
“不用。”冷冷的少年声打断他。
“你是没生病吗?还是病得不严重?”他又问。
“没生病。”
“那你为什么总是不出门呢?”
“没有为什么。”
小男孩叹了口气,似乎明白了,“我其实很理解你。从我能搭板凳自己煮面开始,我爸爸就去了很远的燕城工作。”
他默了默,又说,“你别听他们乱说,你爸爸不会不要你的。以前他们还说我是个没妈妈的野孩子呢。我一开始也很伤心,不断去解释,后来我不跟他们说话了。别人说什么其实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怎么想。”
似乎是嫌啰嗦,里面的人不再说话。
小男孩儿又自言自语说了些安慰的话,才离开。
第三天,小男孩依旧趴在窗边,“你应该听到了吧,我在学钢琴。刚开始学,弹得不好,但是老师说我做得很棒。你可能不知道,学校的音乐老师是城里来的,她知道好多其他老师不知道的东西,她说我有天赋,我想,或许我真的有点儿。所以从明天开始我就不来跟你聊天了,我要努力练琴。等我进步了,再来看你。”
之后小男孩儿真的很长一段时间没来。
但每天到了下午五点半,傅承焰都能准时听到隔壁窗户里传出来的琴声。应该是放学后就立马回来练琴,连饭都顾不上吃。
那段时间,傅承焰时常用指尖拨开窗帘,就那样静静地看对面那个坐在窗户边弹琴的身影,瘦瘦的,小小的,却是异常有生命力的。
正如他不断精进的琴声一样。
从一开始的令人难以忍受,到如今的悦耳动听,他只用了短短半个月。
那时候傅承焰每天都会拨开窗帘看他,看着他一天天进步,仿佛自己的人生也有了希望。
小男孩再次出现在傅承焰的窗外,是三个月后。
如今的他,钢琴已经弹得很好了。
那天他带来一盒饼干,是幼儿园组织的一次亲子烘焙活动,孩子做,家长烤。他做的饼干最好看最好吃,可因为没有家长参与,不满足活动规则,所以没有拿到任何名次。
“我得回去练琴了,我把饼干放在这里,你一定要尝尝哦,很好吃的。”
他走后,窗帘很快拉开了一个缝隙。
看着小跑着远去的身影,傅承焰觉得他似乎比几个月前更小了。
应该是只顾着练琴,没按时吃饭,饿瘦了。
傅承焰打开玻璃窗,垂下眼睑。
透明盒子里装着排列整齐的小熊饼干,盒子正中贴着标签“太阳班,江宁”。
这小不点叫江宁。
傅承焰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但并没有打算和他做朋友。
因为,不认识自己,才安全。
不只是傅承焰自己安全,他也更安全。
后来时间久了,傅承焰才发现,这个小不点根本没朋友。他甚至比自己更孤独。
一年后的秋季。
那时傅承焰虽还是没有见他,但两人已经很熟络了。
隔着厚厚的窗帘,小江宁问傅承焰,“你是城里人,为什么会到我们这个小镇来?”
傅承焰说,“为了活着,为了绝对的自由,和绝对的掌控力。”
小江宁似乎懂了,但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说,“你不是说今天是你的生日吗,我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
礼物还没摸出来,傅承焰就说,“你给我弹一首曲子吧。”
“好啊,你想听什么?”
“都可以。”
“那就《出埃及记》吧,感觉挺符合你目前处境的,但这首曲子重点不在磨难,而在自由。你应该会喜欢。”
“好。”
小江宁快速跑回屋内,打开窗,然后坐下弹琴。
那是傅承焰最后一次听着琴声看他小小的身影。
生日是骗他的,早就过去两个月了。
只是傅承焰已经准备好了一切,明天就要走了。想再听一次他的琴声而已。
傅承焰这一生度过的最阴暗的那一年时光里,全是小江宁的琴声陪着他。
然而因为傅承焰此行就是逃命来的,所以直到临走时,傅承焰都没有跟他见上一面,甚至他连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
最后只在他窗户上贴了一张便利贴,上面写了傅氏老宅的地址和电话。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始终没有等到一通电话,更没有等到江宁来找自己。
十四岁那年,他又去了遂城一次,才发现小镇里已经没有那个叫江宁的小不点了。
之后傅承焰成功掌权,有了能力寻人,即使身处国外,也没停止过寻找江宁。可当年毕竟资讯落后,很多资料包括户口都没联网,早就查无此人了。
傅承焰之所以后来会那样痴迷钢琴曲,都是因为江宁。那时候想找到他,也只是想重新认识长大后的他。
本以为那个孩子将被永远地留在记忆深处,不会有相见的那一天了。
没想到——
江一眠还在弹奏,曲子进入尾声部分。
激昂的旋律大起大落,最后在海风声中戛然而止。
傅承焰垂眸望着人,已经消散的旋律还在他脑海中萦绕,与记忆中的琴声逐渐融合。
虽然江一眠的琴声更完美更震撼,可以说是无可挑剔。而小江宁的琴声虽好听,但有瑕疵,力道拿捏的不是很准。
可这两种琴声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情绪。
旋律营造出的情绪,表达出来给人的感受,却都是一模一样的。
但为免伤害江一眠,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下,傅承焰没有直接问他是不是江宁。而是旁敲侧击地问了句,“你小时候一直在燕城吗?”
江一眠有些奇怪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父亲去世后,这对他来说,也并不是什么秘密了。
曾经父亲带着他从遂城搬到燕城,两人还改了名字重新上户,那段时间父亲似乎总是小心翼翼患得患失,并严厉地告诉他,“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不要再跟任何人提及。你只要记住,你现在叫江一眠,是地地道道的燕城人。”
其实他一直不懂当年为什么匆匆搬家,但是终于能和父亲住在一起了,江一眠是开心的。便也不在乎那么多了。
“不是。”江一眠说,“我在遂城住过几年。”
傅承焰心脏猛地漏了一拍。
他俯身扶住江一眠的双肩,满含期待的目光锁住江一眠的眼睛,心脏开始剧烈跳动。
“你,有没有改过名字?”他问。
江一眠怔了一下,他没想到傅承焰会问他这个问题,难道傅承焰查他了?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江一眠问。
“改过。对吗?”傅承焰向他确认。
“是,我原本不叫江一眠,我叫……”
“江宁。”没等他说完,傅承焰脱口而出。
看来傅承焰真的查他了,这件事过去这么多年,竟然都能被查出来。他记得当时是秦老爷帮父亲办的这一切,在那个年代做得可谓是天衣无缝。虽然他不理解父亲当初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父亲早已离世,江宁这个身份前世他自己也查过,早就被处理得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查出来。
“江宁。”傅承焰满含期待地又唤了一声。
“没错。我以前是叫江宁。”江一眠有些不悦,“但你以后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问我,没必要查……”
“为什么不来找我?”傅承焰打断他,一把将人拉起来拥进怀里,“为什么一封信,一通电话也没有?”
“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我找了你好久好久。”傅承焰拥得他更紧。
江一眠一头雾水,“什么信,什么电话?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饼干,还记得吗?”傅承焰说,“你当初亲手做了送给我的,很好吃。”
饼干……
亲手做的饼干……
脑子里不自觉开始搜寻那些尘封的记忆。
江一眠想起来,他这一生只做了一次饼干,就是幼儿园亲子活动那次。
原来他没有查自己。
他竟然是——
江一眠心底最深处的柔软被触碰。
他想起了幼时隔壁搬来的大哥哥,跟自己一样,孤独,没朋友。
永远关着的窗户,永远拉得严实的窗帘,说话永远只有简短的几个字。
江一眠觉得,他过得一定比自己更糟糕。
不然怎么会连阳光都不想见?
或许是因为“同是天涯沦落人”,又或者是江一眠当初确实没个能和自己说话的人,总之那一年是江一眠最开心的一年。
他交到了人生中第一个朋友,拥有了人生中第一个忠实听众。
虽然他不知道对方的长相,也不知道对方的姓名,最终对方更是不辞而别。但那段切实存在过的时光是永远也不会被替代的。
原本已经深埋于心底的人,竟然是自己的爱人。这是江一眠没想到的。
他突然想起来,前世傅承焰为什么会在那个雨夜把他抱进傅家,明媒正娶,小心呵护。
或许,现在已经有了答案。
“你……为什么不辞而别?”江一眠眼眶有些红了,“你知不知道,我当初也找了你好久好久。”
“我给你留了便签,贴在左边那扇窗户上,我以为你会看到。”
“那天下午大暴雨,估计早被雨水冲走了,我放学回来什么也没看见。”
“原来如此……”傅承焰捧起他的脸,眸色缱绻地看着他精致柔和的眉眼,看了很久很久,突然笑了起来,“上天真是待我不薄。”
他低头,正要去吻那两片殷红柔软的唇。
脑子里突然闪过无数画面——
吴巡拿着江一眠的资料出现在他办公室,他匆匆赶到机场却没有接到人,最后在秦霄的私人别墅外见到了在大雨中艰难匍匐的江一眠。
画面里的江一眠,下身血淋淋,似乎……
傅承焰看不太清这画面,他用力甩了甩脑袋,最终看清了——
江一眠没有双腿。
像是被重物猛烈地撞击,他心脏重重地疼起来,一下又一下,一次比一次更疼。
意识到傅承焰的面色有些不太对,江一眠连忙扶住人,“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傅承焰突然说不出话,无数画面涌入脑海——
江一眠穿着纯白浴袍坐在床边等他。
那浴袍用指尖拨开,内里是满身疤痕,沟壑纵横。
江一眠在数九寒冬的雨夜里浑身湿透,直视着他的眼睛,“我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
江一眠一身黑色高定,坐在轮椅里,与他举行婚礼。
新婚夜,江一眠和他做了反手就掐他脖子。
花园里,江一眠日复一日地等着他下班回家。
……
见他额间开始冒冷汗,江一眠连忙把人扶到卧室床上,“你等等,我马上叫医生。”
江一眠慌乱地翻着手机通讯录,是之前傅承焰让他存的,随行医生的电话。
没等他翻到,傅承焰就一把将他拉到了床上,翻身把人控在身下。
第92章 我的错
屋内灯光明亮,水族箱隔断里百种鱼儿在湛蓝海水中穿梭,色彩缤纷,自在嬉乐。
那些似乎真实存在过的记忆还在不断涌入,全是有关江一眠的画面。很多,很碎,无法完整地串联起来。
傅承焰眸色失焦,心痛至极。
他虽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但看到胃疼起来缩成一团的江一眠,满身伤痕沟壑纵横的江一眠,还有失去双腿坐在轮椅里的江一眠,他就难受得要命。
他此刻脑子里很乱,仿佛快要崩溃。但却本能地紧紧控住身下的人,好似自己一松手江一眠就会永远地,彻底地失去。
不能!
他不能失去江一眠!
傅承焰怕极了,只想把人按进身体里,不给他一丝一毫离开的机会。
“眠眠,别离开我……”一开口嗓音颤抖,他开始不住地呢喃,“别丢下我,眠眠……”
脑海中成千上万的画面里并没有江一眠离开他的场景,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几乎是本能地说出这些话,好像曾经历过这样的恐惧,眼睁睁地看着江一眠从自己手中消散。
而自己却毫无留住他的能力。
这种无法掌控一切的无力和绝望,他这成功的一生从未有过。
那是一种比死亡更可怕的感觉。
“傅承焰,你怎么了……”江一眠有些慌,双手捧住他体温骤失的脸,“你哪里不舒服,告诉我,你别吓我……”
而傅承焰仿佛没听见似的,嘴里一直呢喃着,“眠眠,别离开我,别丢下我……”
双手也一直按着江一眠,又怕压得他疼,始终保持着不会伤着他,也不会让他挣脱的一个度。
额间冷汗砸落到江一眠的眉心,冰凉的感觉好似蔓延至全身,江一眠的心脏不自觉地狠狠抽了一下。
“我不会离开你,也不会丢下你,”江一眠眼眶红了,无比担忧地看着他,“只要你愿意,我会一直陪着你,永远也不会跟你分开……”
似乎是听进去了,傅承焰的呢喃慢慢止住了,眼神也逐渐聚焦。
“我从没打算要离开你,”江一眠眼中闪着泪光,还在继续说着,“我想要的人,一直都是你,只有你。我爱你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会离开你呢?”
“相信我。”江一眠轻抚他冰冷的脸颊,“好吗?”
傅承焰终于恢复了冷静,脑海里的画面也尽数散去,他看着身下人的脸。
慢慢地,努力地,把那些记忆碎片进行拼凑,却怎么也拼凑不出一段完整的画面。
接着,他开始慌乱地扒开江一眠的外套,撩起江一眠里面的衣服,见到那光滑雪白微微起伏的胸膛。
他大手颤抖着抚上去,从颈窝到锁骨,再到胸。膛,腰腹,接着伸到后背,每一处每一寸,确认似的仔细又小心地抚过。
温热,柔滑,细腻,很年轻很完美的身体。
他想起那些画面中的江一眠,看起来更清瘦,虽然还是很漂亮,但轮廓更冷。没有任何大学生的青春和朝气。
好似一朵,历经风雨的白玫瑰。
白玫瑰……
傅承焰突然觉得江一眠很喜欢白玫瑰,可他努力回想和江一眠的点点滴滴,没有任何记忆佐证。
但他就是很肯定,就像公理一样,无需证明,那就是事实。
“傅承焰,你别这样……”江一眠担忧极了,“别吓我好不好……”
西裤也被彻底褪掉,傅承焰实实在在地触碰到江一眠的双腿。
很漂亮很完好的一双腿。
肤白细腻,没有任何伤痕。
那些画面里血淋淋的模样,与眼前这样一双完美无损的长腿,明明毫无关联,却让傅承焰恍惚间看见了血红的创面。
傅承焰眼中突然落下一滴泪,就那样砸在江一眠的腿上,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这样的傅承焰,让江一眠于心不忍。
他攀上傅承焰的身体,开始吻他。
希望能用这些亲密的触碰给傅承焰安全感。
一直以来,需要安全感的那个人都是江一眠。前世是,今生也是。
而傅承焰,永远都是那个无条件给他安全感的人。
他从没想过,那样强大爱笑的傅承焰,也会有这样慌乱无措,急需安全感的时候。
江一眠跨坐在他腿上,热烈又温柔地吻他。
吻他紧绷的唇,吻他坚硬的喉结,和结实的胸。膛。
这是一场极致的缠绵。
江一眠坐在傅承焰身上时,傅承焰突然翻身,转换形势。
他亲吻江一眠因为情动而微红的眼睛,沙哑开口,“眠眠,我好像魔怔了。”
“你到底怎么了,刚才真的吓着我了。”江一眠喘着气。
“对不起。”他薄唇下移,吻江一眠的鼻尖。
“怎么又跟我说对不起,以后不准说了,你没有对不起我。”
“我不知道。”傅承焰吻他的唇瓣,“似乎是潜意识在告诉我,我来得太迟了。”
这句话让江一眠心下一沉。
他想起大火烧身的那一刻,傅承焰握着他的手,也是说着自己来迟了。
江一眠恍惚片刻后,突然清醒起来。
他感受着落在脖颈的吻,过了会儿,试探性地开口,“为什么会说自己来迟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什么事瞒你。”傅承焰吻他的锁骨,“我只是觉得我应该早一点找到你,这样你就不会受这么多苦了。都是我的错。”
轻柔的吻停在了锁骨。
傅承焰把人紧紧拥进怀里,下巴埋进江一眠的肩窝。心底似乎总有个声音在谴责他,怪他找到江一眠的时间太迟了。
那些记忆碎片里有个场景就是他去机场接江一眠却没接到人,最后在大雨中见到下身血肉模糊的江一眠。那个画面似乎在告诉他,江一眠没了腿,是他造成的。如果他早一点,早一点找到人,江一眠就不会失去双腿。
其实傅承焰分得清此刻才是现实,他的眠眠一切完好,刚刚不过是一些可怕的幻觉。但他就是忍不住害怕和自责。
“眠眠,你的苦难都是我造成的,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怎么就没有早点找到你,早点把你带到我身边。那样的话,你现在一定过得很好。不会被秦霄伤害,更不用做那些痛苦的脱敏训练。”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原来是这样。
江一眠没想到,傅承焰竟为此自责到这种地步。
“不是你的错。”他紧紧勾住傅承焰的腰,在他耳边低语,“你没有来迟,一切都不晚。对我来说,已经很好很好了。”
“别自责,我现在和你在一起,过得很开心。”
傅承焰不再说话,只是就那样把头埋着抱着他。
抱了许久许久,傅承焰才仿佛活过来似的。
问江一眠要不要洗澡。
虽然这次身上还没有傅承焰留下的温热,但毕竟刚才坐了上去,多少有些情动后的滑腻,洗一下会舒服许多。
江一眠点头。
傅承焰起身,把人抱进了浴室。
进了浴室后,傅承焰直接把人放进了超大的双人情趣浴缸里。然后温声问,“我能进来吗?”
江一眠咬着唇,犹豫了会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浴缸前面是透明的,背后也是透明的落地窗。水已经换过,里面的玫瑰花瓣比之前江一眠看到的还要多。
江一眠坐在浴缸一头,傅承焰没进来时,能清楚地看见他水上和水下的身体,雪白的肌肤里透着绯色,每一寸都一览无余。
傅承焰进入浴缸,将人一把扯过来扣进怀里。然后翻转身体,位置变换,把江一眠压在浴缸另一头。
那一片片红色玫瑰花瓣挤挤挨挨,随着水波沉浮,最终开始一片一片地沾在他因为水汽而微微发红的胸。膛上。
傅承焰温柔地吻去那一片又一片的艳红花瓣,细细品尝着独属于他一人的珍馐美味。
那些记忆碎片里,也有一些和江一眠做的画面,傅承焰不敢仔细去想,因为每一个画面里,江一眠都没有腿。而他们最常用的,就是傅承焰把他架在腰上。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幻觉,特别是这种幻觉还异常真实,仿佛真的切实发生过一般。
他现在急需确认自己活在现实,而非虚拟的幻境。所以他搂住江一眠,一把将人抱起来架在腰上。
江一眠后背贴在被热气蒸得温热的落地窗上,这个动作他再熟悉不过,前世这样成百上千次。
他知道怎么配合傅承焰,很清楚什么样的高度和角度最合适。所以两人的体验也异常愉悦。
之前傅承焰大多时候都是让江一眠选择舒适的位置,或者用他没有丝毫抗拒的方式和位置,并没有这样尝试过。
这次一试,才发现竟是这样和谐美妙。
仿佛他们已经历经过千万次,彼此都早已将对方了解个透彻,才能如此吻合。
意犹未尽。
傅承焰搂着人几次了还不肯撒手,直到江一眠喊累,才将人放下来,趴在浴缸边沿。
江一眠双手紧紧攥着透明边沿,呼出一团又一团热气,时而低垂着头呼吸大乱,时而仰起脖颈低低出声。
这夜晚的海上,除了风声,什么也没有。
很私密,很安全。
江一眠不会担心有人还是有鱼,上次在卧室里,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此刻在透明落地窗前,全然消失。
这个夜晚很疯狂。
深埋于心的人竟是自己的爱人,不论对江一眠还是对傅承焰来说,都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欣喜。
仿佛久违的遗憾被弥补,两人情绪都燃到极致。
江一眠脑子里全程都是和傅承焰有关的画面,前世婚后种种,这一世相识相知的甜蜜点滴,还有年幼时最单纯的那段快乐时光。
深夜的海风突然狂了起来,将游艇掀得动荡,浪花一浪高过一浪,船身剧烈浮沉。
第93章 答应你
一轮弦月从泛着波澜的海面缓缓落下,海上的清辉逐渐隐去,黑色的夜如墨,但只片刻,海天交接之际便有了缕缕微光。
夜色开始消弭。
江一眠被傅承焰裹得严严实实,牵着出了卧室。没走几步,江一眠有些吃力。
察觉到什么,傅承焰回头,目光落在他被厚款睡裤遮住的双腿上。眉心一凝,将人拦腰抱起。
江一眠乖顺地环住他的脖颈,把头靠在他肩上。
其实不适的并不只是腿。
这一夜太疯狂。
从未有过的疯狂让江一眠既满足又受累。这一世的身。体虽然很年轻,没有经过特训,也没有任何伤痕,比较娇嫩。但和傅承焰在一起这么久了,也早已磨。合得能适应他了。
可造得太。狠,还是无可避免的有些难。受。
“眠眠,你有事瞒我?”傅承焰抱着人踏上楼梯,突然开口让江一眠觉得思绪仿佛被看穿一般。
他脸红了起来,“……没有啊,你怎么会这么想?”
“真的没有?”傅承焰停住脚步,眼底的情绪渐浓。
江一眠想了一下,他确定,“真的没有。”
傅承焰把人放在四层到五层的楼梯上,然后掐住他的腰,沉沉的目光锁住他还有些红的眼睛,“昨晚你说可以承受。”
“这就是你说的可以?”傅承焰审视他。
“我……”江一眠欲言又止。
“你什么?”
“……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傅承焰呼了口气,“行。这次是你没想到。还有别的事骗我没有?”
江一眠拨浪鼓似的摇头,“真没有了。”
傅承焰眸色瞬间冷了几个度。
“在长泽山的温泉酒店里,你说你不是第一次。”
“……”江一眠想起来,这话他确实也说过。
但当时真的无心骗他,只是傅承焰问他是不是第一次,他因着前世和傅承焰做过无数次,所以脱口而出就说了不是。
而傅承焰也不在意这些,所以他后面就没解释过。
“这么多次了,你每次的反应,恐怕我比你自己都还要清楚。”傅承焰掐着他的腰将人紧紧抵在了白色的护栏上。
江一眠垂下眼眸,不看他,心里琢磨着该怎么跟他解释自己又骗了他。
特别是刚刚自己看起来,似乎还嘴硬地狡辩了一下。现在马上解释好像有点牵强了。
“眠眠,当初为什么要骗我?”傅承焰目光锁着人。
江一眠默了会儿。
终于找到个勉强说得过去的借口,“……我,怕你觉得我没经验,不懂事,所以……”
傅承焰眸色又冷了些,“所以什么?”
“所以……我就说自己不是第一次,是不想我们第一次的体验,变得很糟糕。”其实这也是江一眠后来不解释的原因之一。
他不希望傅承焰再像前世那样,不论是生活还是感情,或者床。事,都对他小心翼翼,呵护备至。
他不是什么娇花,也不是什么没经历过情。事的纯情男大学生。他不想给傅承焰造成自己很娇嫩,很脆弱,需要小心对待的压力。
“你是为了取悦我?”傅承焰冷冷的眸色里全是疼惜,似乎潜意识里在告诉他,江一眠曾经也这样不顾自己的感受一味地取悦他。
可他想不起具体的画面,只有胸口被疼痛填满的痛苦在不断放大。
江一眠还在解释,“……我只是觉得,这样会让我们彼此都能有更好的体……”
“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导致我一次又一次地弄伤你。”傅承焰嗓音低得颤抖,“我弄伤你多少次,你心里有数吗?”
江一眠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大反应,前世自己为了活下去,在他面前隐忍得更多。这一世,在感情和情。事上,他其实并没有委屈自己。不像前世那样,只要傅承焰需要,不论清晨、黄昏还是深夜,也不论床上、花园还是湖边,他心里再不情愿也会全力配合。
当然,傅承焰也不会很过分,每一次都是照顾着他的身体。以他的感受为第一前提。
只是傅承焰可能从来都不知道,那个时候的自己,对这些事很麻木。根本不在乎这样会不会获得快。感,他要做就做,随便怎样做,自己都会同意。
而这一世,江一眠和傅承焰做的每一次,都是他自愿的,且是发自内心渴望的。
“……没数。”江一眠如实回答。
“我有数!”傅承焰眼中的疼惜含着怒意,在眼底肆意翻涌。
江一眠怔住,被他突然的低吼惊了一下,只愣愣地看着傅承焰的眼睛。
很快,傅承焰眼中的怒意在极力的克制中慢慢散尽。
最后只剩无尽的疼惜。
傅承焰一把将人紧紧扣进怀里。
“眠眠,对不起。”他说,“我不是故意要凶你,别怕。”
他低头吻了吻江一眠的耳廓,“我只是不希望你委屈自己取悦我。我真的很怕这种感觉,好像……”他没再说下去。
脑海里那些有关江一眠的记忆碎片又涌了上来,他闭上眼努力挥去那些江一眠没有双腿的画面。
“我答应你。”江一眠的嗓音温柔地穿过耳畔的海风,“以后不会这样了。”
傅承焰被这声音拉出混乱的记忆泥沼,他急于确认似的扶住江一眠的双肩,去看那一双漂亮的眼睛。
“但也请你相信我,”江一眠环住他的腰,仰头与他对视,“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们一起做的每件事,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话音落下,江一眠不再说话。
两人就这样深情对望着,直到海上第一缕耀眼红光划破残夜。
傅承焰这才把人抱起来,登上顶层的阳光甲板。
一望无垠的海面,一轮红日缓缓升起。
两人立在甲板之上,傅承焰胸膛紧紧贴着江一眠的后背,替他遮去清晨的冷风。
海上的日出有种摄人心魄的美,宛如凤凰涅槃般的新生,江一眠看得痴迷。
他想起傅承焰说的,从今天起,换一种方式生活。
他唇角不自觉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欣赏着金光粼粼的海面。
一切都好起来了。
“傅承焰……”他抬手握住腰间的大手。
“嗯。”
江一眠靠在他胸膛里回头仰起脸看他,温柔笑着,“这个生日很特别,我过得很开心,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傅承焰没有说话,只低头吻江一眠的唇。
他此刻脑海里的记忆碎片又多了些,黄昏的花园,创意花瓶里的白玫瑰,还有那一场滔天的大火,……
无尽的自责也随之而来,几乎要将他吞没。
他用力地尝着江一眠的味道,似乎只有强烈感受到江一眠存在的气息,他才能维持理智,不让自己被这些画面折磨得疯掉。
*
在去海岛之前,傅承焰给江一眠请了三天的假。这三天,两人在无人打扰的海岛上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浪漫而幸福的。
那些在海上极尽缠绵的时光,江一眠回到燕城一个人住的时候,总是时常想起,反复回味。
生日过后,傅承焰又恢复了之前忙碌的工作状态。江一眠失落之余,就会走进书房,坐在水晶钢琴前弹上几曲,也还勉强可以忍受这入骨的情思。
转眼到了周六,江一眠照常四点四十起床。
锻炼之后洗澡吃早餐。
用完早餐后江一眠从衣帽间里选了一件驼色的长款风衣,配上黑色的高领毛衣和黑色西裤。
刚开始改变穿着习惯,他心里还是有些本能地缺乏安全感,所以保留能让他有安全感的黑色内搭,先从换掉最外面的外套的颜色开始,适应后再逐一递进。
看着镜中的自己,有着年轻人青春蓬勃的朝气,江一眠不自觉扬起笑意。
然后挎上包,出门去琴行。
虽然从津城回来的时候傅承焰就让人把钢琴搬了进来,但在鱼儿没有咬钩之前,他不会打破这简单到机械的生活轨迹。
到达琴行,江一眠如常地去办公室接一杯水,然后拿着保温杯进入琴房,坐下练琴。
林振到达琴行时,不到八点。
他查过,这家琴行八点半才开门。之所以来这么早,是想早点到,趁江一眠没来之前,跟琴行里的人随便聊聊。毕竟查到的东西,有时候不如亲自跟他身边的人聊几句来得真实。
然而他一下车,才发现琴行的门已经打开,他抬脚踏入,里面的灯光只开了过道灯,仿佛只为了方便进门的人。
林振跟随着灯光往里走,突然一道简短有力的琴声轰然而鸣,音色冷峻威严。似猛烈地叩击般,砸开了命运之门。
但只凭这短短的四个音,就能扣住来人的心弦,引起一阵惊慌不安。
林振虽然对音乐不怎么感兴趣,但他也能听出来,这是著名的《命运交响曲》。
紧张的和声响了起来,仿佛在诉说着人生中的一切苦难和失败,极强力度的触键之下,悲怆犹如无尽蔓延的厄运般,震荡人心。
林振越往前走,弹奏的力道越来越强,象征命运的琴声以一种近乎凶残的音色呈现出来,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利刃之上。
而周围,亦是恶魔藏身的无尽炼狱。
林振被这琴声表达的强烈情绪带入进去,不自觉跟着节奏紧张、阴暗、归于寂静,紧接着又重燃斗志。
一曲奏罢,他这个早已波澜不惊的年纪,浑身的血液竟也都沸腾起来。
厄运被猛烈的琴声驱逐,令人窒息的阴霾彻底散去。
林振停住脚步,恍惚间命运之门打开——
江一眠打开房门,握着保温杯,抬眸温和一笑,礼貌道,“您好,请问您是来给孩子报班的吗?”
没等林振回神,他抬手示意一侧的接待区,“您这边请。”
第94章 病了
眼前的青年温柔有礼,带着全无职业感的亲和微笑。在一曲紧张激昂到近似凶残,又摧毁凶残的钢琴曲结束后,突然看见这样一张带着笑意的岁月静好的脸。尽管见过无数大风大浪,林振还是实实在在地惊艳了下。
看着这张年轻又绝美的脸,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儿子。随他妻子,也生得清秀好看。如果从小跟随在自己身边长大的话,一定会是一位矜贵智敏的青年才俊。
只是林澜没有这么漂亮,也缺了温和。不过一个人的长相倒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能力和品性。可如今林澜一身阴翳的戾气,谁都不能靠近,属实让他头疼不已。
江一眠在他身侧抬手示意。
林振朝着江一眠的指引往前走。
走到接待区的沙发坐下,他全程都在不动声色地打量江一眠。
而江一眠搁下保温杯,然后洗了手擦干净,走向接待区一角的茶水间,打开饮水机,烧水泡茶。
水很快烧开了,饮水机里的咕嘟声在安静的大厅内格外清晰,江一眠任何动静和神色也都被林振收进眼底。
他再次洗了手,擦干水,面色平静地取出纸杯,叠了两只,防烫。
然后打开接待用的滇红金针,倒进干净且干燥的玻璃杯中,然后控好量,倒进纸杯里。接着再将多余的茶叶倒进茶叶罐中,掌心轻压盖子。全程没有发出一丝茶叶砸进纸杯的响动,就连盖上茶叶罐发出的那一声咔哒声也被闷进掌心,轻不可闻。
林振凝着目光,懂礼仪的人很多,但很少有人如此清雅安静且注重细节。
何况这个琴行并不是什么高端的场所,普通到要不是江一眠和林澜在这里,他压根都不会看一眼的存在,更别说踏进这里喝这用纸杯泡的茶了。
他看着江一眠优雅又讲究的动作,竟生出一种这茶叶配不上江一眠的服务礼仪的感觉。
他想起资料上显示江一眠给秦家大少爷做了八年的贴身管家,又觉得可以理解了。虽然他已经脱离了管家身份,但多年养成的职业习惯和礼仪教养是不会消失的。
江一眠先用少量开水冲了下茶叶,然后倒掉,接着开始无声倒入开水,六七分满。
这杯简单又普通的滇红金针就泡好了。
江一眠右手握住杯身,左手托住杯底,端着袅袅生烟的热茶走到茶几旁,弯腰放在林振面前。
“刚泡的,有些烫,您喝的时候注意。”
“谢谢。”林振并没有要喝茶的意思,只是带着审视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
江一眠拿了一沓课程介绍,坐在林振旁边的单人沙发里,给他一一介绍。
林振颇有耐心地听他讲完。
“所以,您打算给孩子报什么课程呢?”江一眠温和地问。
此时已经八点半,有学生陆陆续续进来,见到接待区玻璃门内的江老师,都习惯性地多看几眼。
而方映蓉看到江一眠在接待家长,也没有打扰,放心地进了办公室。
“江老师,是吧?”林振眯着眼审视他。
“是的。”学生们的目光频频投进来,江一眠却一直目不斜视地温和看向林振。
“你钢琴弹得不错。”林振接着说。
“谢谢。”江一眠笑笑,“还行,能混口饭吃。”
“有什么业余爱好?”林振也笑了下,期待着他的回答。
“高尔夫。”江一眠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不过之前一直没什么个人时间,很多年没打过了。为了找回了手感,前段时间发现一个不错的场地。”
只是找回手感?
林振脸色微变。
不过正好,他这人就喜欢跟强者博弈。越是强劲的对手,他越是感兴趣。
如果太普通,他反而会大失所望。
他现下也确定了,江一眠的目的应该不是自己。之所以会跨城去山地球场,就是为了打球而已。
“你说的这个场地在什么地方?说来听听。”林振朗声道,“我正好也喜欢打高尔夫,说不定咱俩感兴趣的都是同一个球场。”
江一眠看着他,温声道,“在樊城,挺远的。您应该不常去吧?毕竟燕城也有很多高尔夫俱乐部,没必要翻山越岭去樊城。”
“巧了。”林振爽朗地笑,“我正好是樊城人。”
“是吗?”江一眠眸中闪过一丝讶异,“那您怎么会来燕城给孩子报班呢?”
“我儿子在燕大上学。”
“原来如此。”江一眠眼中佯装的讶异散去,又恢复了温和的模样,“我们琴行有很多燕大的学生,包括我自己,也在燕大念书。”
“哈哈哈,那可真是太巧了。”林振还打算说什么,江一眠适时插话。
“您瞧我,不知不觉聊远了。”他不好意思道,“您看,想给孩子报哪个班呢?”
“您说他学的是贝斯,那我们琴行针对贝斯的课程计划有三种……”
玻璃门突然被拉开,林澜背着贝斯阴着脸走了进来。
--鱼漝湍堆
“我没想到你竟然会跟到这儿来。”他在林振面前站定,“是我说得不够清楚?”
林振站起来,同样冷着脸,“我只是路过,顺便进来看看你。你不要总是这么激动,你要知道,我们不是仇人。”
距离上次见林澜,已经过去大半年了。
没想到他还是这样。
“你打扰了我的生活就是仇人。”林澜咄咄逼人,“请你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林振叹了口气,然后拿起茶几上已经凉掉的茶,一饮而尽。
然后面色缓和了些,转身对江一眠说,“茶很好喝,谢谢。”
江一眠起身,“您不用这么客气。”
“只是抱歉啊江老师,浪费了你一早上的时间。为表歉意,我请你打一场球,如何?”
江一眠笑笑,“不用了,没事。”
林振却自顾自摸出一张名片,递给江一眠,“江老师什么时候有空,提前打电话。我这个老年人,可是好久没有和年轻人打过球了,挺期待的。”
江一眠不再推辞,双手接过,“那行,到时候联系您。”
林澜在一旁看得咬牙切齿,直到盯着林振的背影出了琴行门口,他才狠狠剜了一眼江一眠,然后推开接待区的玻璃门,朝教室走去。
江一眠不甚在意,将手里的名片放进风衣口袋。
然后把桌上的纸杯扔进垃圾桶里,擦了茶几后才拿起保温杯,接了一杯开水,回琴房练琴。
晚上下课后,江一眠照常收拾东西,等学生们都走了才离开。
他锁门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是一串本地的陌生号码。
江一眠皱了下眉,把手机静音,然后放回风衣口袋。
上车时,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是一条短信。
【生日快乐。】
回到云景华庭,江一眠在书房看了会书,才去洗澡。
洗完澡上床,拿出手机,惯例在睡前给傅承焰道晚安。
一解锁,就看到了几个陌生未接电话,和那条突兀的短信。
直觉告诉他,这号码很有可能是秦霄的。
他点开发信人,加入黑名单。
然后进入微信,给傅承焰发了消息后,锁屏,睡觉。
同一时间,秦家别墅。
秦霄正在用水果刀拆着手上的石膏,刀刃一下一下剥开石膏,慢条斯理,神情专注 。
他眼窝深陷,脸上看起来异常憔悴。
自江一眠搬出秦家后,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次踏实的觉了。
秦霄想起最后一次见江一眠,是在江一眠的房间,他拉着行李箱,笑着说了句“别来无恙”。
明明是一副很讽刺的模样,秦霄回忆起来,却被江一眠带笑的脸迷住心神。
一不留神,没控制好力度,刀尖倏地刺入手指指腹。鲜血瞬间冒了出来,血珠凝起,又顺着手指快速往下滑。
秦霄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些很血腥的画面——
江一眠手指滴血,垂首站在他面前,像在汇报工作,又像在承认错误。
江一眠满身鞭痕,跪在他脚边,身形颤抖,不发一语。
江一眠下身包着浸血的纱布,坐在轮椅里,静静地看着他,满眼绝望。
……
秦霄恍惚间拉起江一眠滴血的手指,放进嘴里含住,小心吮吸,替他止血。
指尖的刺痛让他回过神来,眼前并没有江一眠。
他含住的,不过是自己滴着血的手指。
秦霄明显感觉到最近的幻觉越来越严重了,甚至已经影响到他的日常生活。他分不清什么时候是真实,什么时候是虚幻。
只是一次又一次看见江一眠,却一次又一次幻觉破灭回到没有江一眠的现实世界。
一次次满怀希望,又一次次绝望。
他甚至已经没法去生江一眠的气了。
被折断手指,当初他那样恨那样气。可经过了这些与江一眠彻底失联的日子后,他突然觉得,与江一眠纠缠,惹他厌恶,都比如今这样不闻不问被他遗忘的好。
所以他犹豫了几天,还是决定给江一眠发一条迟到的生日祝福。
不为别的,只是不想就这样被江一眠忘记。
想到这里,他突然拿起手机翻看短信。
没有任何回复。
秦霄点进和江一眠的短信界面,开始打字——
【我好像病了,病得很严重。但是只要一想到你,就会舒服许多。你能不能回来看看我?或者我来见你一面也行。看在我们多年的主仆情分上,就一次,好吗?我真的好想见见你。】
打完,发送。
发送失败。
红色感叹号异常刺目。
秦霄盯着屏幕好几分钟,然后才仿佛明白了怎么回事,猛地将手机砸在地上。
碎裂的屏幕依旧看得清那刺眼的红色,秦霄开始暴戾踩踏,直到将屏幕踹得完全熄灭,他才停了下来,一脚踢开。
然后大口喘着气,打开房门,跌跌撞撞地进了隔壁的房间。
这间江一眠住了八年的屋子,里面的东西还维持着以往的摆设。除了衣柜里少了一些常服之外,跟江一眠还住在这里时没什么区别。
秦霄时常在这房间里待着,彻夜地待着。
夜深人静之时,他仿佛能闻到江一眠的气息。
正如此刻,他爬上江一眠的床,紧紧抱着被子,哑声呢喃,“江管家,我好想你……”
“让我亲一亲,好吗?”
他把脸埋进被子里,开始抚。摸,亲吻。
许久之后,他抱着被子发出一声闷哼,腥。腻的味道掩去了江一眠的气息。他翻身躺在床上,视线开始在天花板聚焦,脑子也逐渐清醒起来。
这房间,空荡荡,毫无人气,哪有什么江管家……
秦霄拉过被子,绝望地蒙头盖住自己。
——他的病,似乎越发严重了。
第95章 可以吗
呼吸困难。
死亡一般窒息的感觉,让秦霄猛地掀开被子,大口喘气。
这些日子他时常彻夜失眠,睡眠严重不足。刚才实在太困了撑不住睡着一瞬,却被这窒息的感觉猛地憋醒。
然后他再也没合过眼,血丝遍布的双眼一直盯着天花板,直到天明。
这躯壳一般病入膏肓的身体,正被无尽的想念和病态的痴狂占据,吞噬。
一夜未眠,历经难捱的痛苦后,他的脑子却越发清醒起来。
清醒到他开始重新振作,仔细计算江一眠能再次回到他身边的概率。
他把这些年和江一眠相处的点点滴滴都回想了一遍,又仔细回忆了几遍那天在那个破旧的出租屋里,江一眠对他说的一字一句。以及,那些在江一眠脸上出现过的所有神色,细微到咀嚼食物的次数和速度。
他反复地想,反复地琢磨。
最终,他得出一个结论——
江一眠并不是不爱他了,而是对他太失望了。
曾经那么爱他的人,如今说不爱就能不爱了?
这根本不可能!
起码对他自己来说,即使被江一眠厌恶憎恨,他也做不到不爱江一眠。
他都如此,何况曾经那么深情又纯情的江一眠?
秦霄永远都记得江一眠以前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样子,那个永远知冷知热贴心照顾他的江管家,那双永远藏起小心思却满是爱意的澄澈眼睛,那张他一靠近就会悄悄飞上云霞的漂亮脸蛋。
秦霄也清楚地记得,那天在出租屋里,江一眠的语气里掺着控诉,他折断自己的手指时,在他眼里看见了泄愤的畅快。
窗外路灯骤然熄灭,天色已经完全大亮。
秦霄躺在江一眠的床上,双目猩红,笑出了声。
“江管家,你就是惩罚我。”
“对吗?”
“想让我后悔曾经对你所做的一切,对吗?”
他笑声开始癫狂。
“如你所愿,我后悔了。”
“后悔极了。”
“没有你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你满意了吗?
“舒心了吗?”
他笑到无声又开始哭。
“所以,江管家……”
“你可以回来了吗?”
“可以爱我了吗?”
“可以吗……”
*
今天天气很好,秋日的晴空往往显得格外温暖柔和。
江一眠昨天在林振走后,就给他打电话,约了今天上午打球。
此时他正翻过山林,驾车行在的省道上。再有二十分钟,他就能到达度假区。
车内没开音乐,专注时他喜欢安静的空间。
中控台屏幕显示林振打来电话。
江一眠轻点左耳蓝牙,“林先生。”
“到哪儿了?我可是装备齐全,就等你了啊。”林振声音爽朗。
江一眠笑了下,“快了,十八分钟。”
林振也豪爽地笑,“好!”
随后语气又略微严肃起来,像长辈一般叮嘱,“不过还是别急,安全更重要。”
“好,谢谢您。我知道的。”
挂断电话后,江一眠没有提速,依旧按照自己习惯的速度平稳行驶。
十八分钟后,准时到达度假区停车坪。
他下车从后备箱取出球包背上,走向接待中心,林振已经装备齐全地等在里面了。
接待中心墙上挂钟显示的时间是8点半,而林振因为熟悉江一眠之前到达的时间,早就习惯了早起,是7点到的。
江一眠进门的时候,球童还在感慨,“林老,您以前来都是雷打不动的九点,如今是一次比一次早了。”
林振笑笑,“球友难约啊。”
球童已经知道林振约的是那位江先生,便不再好奇,只关切地说,“现在深秋了,咱们度假区依山傍水,清晨容易起雾。您以后出行恐怕得多注意天气。”
林振哈哈大笑,“你提醒得没错。不过,今天这天气是真的好。晴空万里,秋高气爽,天公作美啊。”
说话间,江一眠已经背着包走了过来,林振立马招呼球童去开车。
江一眠这次没要球童,三人坐上球车就直奔山地球场。
昨天的见面,让林振对江一眠卸下了防备。此刻他早已把江一眠当作势均力敌的对手,迫不及待地想和人较量一番。
这么多年了,看着这进入山地球场的车道,他熟悉又陌生。
一时之间颇有些感慨,“我十多年没进过这个球场了,都快不认识路了。”
江一眠之前打出惊人的成绩,早就听跟他的球童说起当初创造记录的林老,所以他知道林振在感慨什么。
“林先生,如果您不介意的话,以后想打球,可以叫上我。”江一眠礼貌笑着,“但是只能周末,而且必须AA。”
这话林振爱听。
他其实不缺球友,樊城名流世家里多的是想约他打球的。有些人还会两手,可有些人明明什么都不会,就连握杆的手势都搞不清楚,就热情相邀。他实在是没兴趣。
反而觉得自己热爱的高尔夫被人当作社交工具,颇为反感。所以凡是接近他的人,不论刻意还是无意,他都没什么好感。
他很清楚,自己这些年缺的,一直都是一个对手。是否志趣相投他倒是不介意,但必须得是一个实力相当的对手。
而身旁坐着的这位年轻人,不仅实力相当,人品还格外优秀,说是和自己志趣相投也不为过。
至于他和声名不好的傅家掌权人的情感问题,林振虽老了,但也一直热烈地爱着自己的亡妻,所以他很理解年轻人之间的爱情。谁年轻的时候没有为爱疯狂过呢?
其实从傅承焰在舆论上把江一眠护得密不透风这件事上来看,就能发现他对待江一眠,绝对不像外界传言那样不负责任。
特别是江一眠这孩子,不提那些技术和能力上的优势。光是他这温雅有礼,安静漂亮的模样,让人一见就喜欢。谁又能忍心伤害他呢?如果真有人伤害他,那一定是那个人瞎了眼。
球车挺稳,江一眠背着球包率先下车,林振随后下来。
两人依次用短铁、中长铁和木杆做好拉伸和热身后,江一眠请林振开球。
林振握住开球木,移、转、蹬,下杆,一击就轻松打出很远的距离。
第一步打这么远,对以较少杆数打完一洞起着决定性的作用。这无疑是一个令林振十分满意的开局。
“哈哈,看起来,今天我好像占据优势了啊。”林振笑着,拿出测距仪。
打开坡度功能,开始测量距离。
江一眠轻笑,目光看向右侧微微涌动的林海,“那就祝您旗开得胜。”
“别啊,你可别让我,不然这就没意思了。”林振一脸认真。
江一眠收回目光,看向他,“您误会了,我也会尽全力的。打球就是图个畅快,我没必要做让双方都不畅快的事。”
“那就好,哈哈哈。”林振又高兴起来。
*
一场球打下来,毫无疑问林振输了。
他连之前的61杆记录都没保持住,打了66杆。
而江一眠,打出了比上次更好的成绩,57杆。
林振年龄大了,又多年没来这山地球场打过球,他自己也对这个结果意料之中。
但和江一眠打球,竟让他输了球也觉得畅快,或许是江一眠的球技让他折服,也或许是让他重新燃起了年轻时的斗志。
总之,这场球打得很愉悦。
两人坐球车回来时,林振都还忍不住夸赞,“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对风的强度和方向的把控,竟到了如此纯熟的地步。我在你这个年纪,是完全打不到这样的水平的。关于这点,我输得心服口服。”
江一眠温和笑着,“林先生过奖了。”
“到饭点儿了,想吃什么?我请客,整个樊城随你挑。”林振豪爽道。
他是真的挺喜欢这个孩子的,明明跟自己儿子是同龄人,却全无年轻人的刺儿,更不像儿子那样满身戾气。
在球场里一起打球的时候,他甚至在想,要是林澜有他一半懂事就好了。
可惜了,林澜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有什么改变的。
“就在度假区里的酒店吃吧,AA。”江一眠眉眼弯弯。
林振算是有些了解他了,较真,有傲气。
便不再劝,只说,“好,AA就AA吧。”
两人吃完午饭,林振还想打一场球,江一眠却说改天,一是他还得回去温书,二是晚上还得去格斗俱乐部兼职。
走出酒店,两人一起去往停车坪。
“做格斗教练是我完全没想到的,”林振边走边说,“你看起来斯斯文文,弱不禁风的,不像是会功夫的人啊。”
当初看江一眠资料的时候,林振确实没什么感觉。直到见到真人,他怎么也想象不出江一眠这幅身板儿是怎么做得了格斗教练的。
“您有所不知,我曾经接受过专业特训。”江一眠说,“您放心,这方面,我绝对是专业的。”
林振笑,“是吗?那我改天得见识见识。”
谈及其他方面,江一眠都会客气地谦虚一下,但唯独提到格斗,他分外自信。
他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林振了解他有这个能力。
如今球打了,饭吃了,目的也达到了,是时候回燕城了。
他每天的时间都很有限。每一分每一秒都被安排得满满当当
*
周一满课,江一眠下课后直接开车去了格斗俱乐部。
除了周六,他每天晚上都得去俱乐部兼职。
十点半从俱乐部出来的时候,江一眠余光瞥见了一个一闪而过的黑影。
他没有站定,也没有回头,而是不紧不慢地走到路边停车位拉开车门,上车。
车门关上,他启动车子,制动右后视镜。
可以看到一个形销骨立的身影,戴着黑色口罩,脸被黑色带帽衫的帽子遮去一大半。
他在后方不远处上了一辆车。
江一眠在车内坐了十分钟。
对方也在后面等了十分钟。
然后江一眠扣上安全带,缓缓前行。
对方也跟了上来。
第96章 好吗
总经理办公室内,傅承焰坐在智能老板椅内,捏了捏眉心。
然后拿出手机打开相册,翻看着里面江一眠的照片。眼中疲惫逐渐散去。
照片有很多张,他从最近的往后面翻。
他慢慢地,一张一张地翻着。
海岛庆生,海洋公园,火锅店,云景华庭,学校,明月山,出租屋,威尚,莫丽斯顶层。
视线停在最后一张照片。
放大。
那是傅承焰拍的。
照片里的江一眠真的很漂亮。
肌肤莹白细腻,眉眼柔和精致,含着盈盈笑意。那是他被秦霄伤害后,刚从医院回到莫丽斯顶层的那天上午拍的。
那天是连日降雨后放晴的一天,阳光很淡。江一眠因为身体的原因,即使在阳光下依然能看出脸上遮不住的病气。
唇瓣边缘发白,只中间透着红,往外延伸的唇色由深变浅,好似上了精致的咬唇妆。
诱人,也惹人心疼至极。
傅承焰看着照片出神,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一些画面,全都是江一眠生病的样子。
跟这照片里的江一眠,一模一样。
奇怪的是,他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仿佛自己时常会见到这样一脸病气的江一眠,也知道该怎么照顾江一眠。
胃药,止痛药,消炎药,抗感染药,消毒药品,……
他脑海里能够清晰地浮现出这些药品的名称。
傅承焰大拇指摩挲着照片上江一眠的唇,看着看着,照片里面的人好似动了起来。
他看见江一眠坐在轮椅上,眉心微蹙,但没坑一声,甚至连呼吸都是平缓无波的。
空气里弥漫着高浓度碘伏和双氧水的味道,还有掩盖不住的腐肉的味道。
傅承焰看到一双手,这双手有些熟悉,像是自己的手。但又不是完全一样,因为上面有些烫伤和刀伤愈合后的痕迹。
接着,他看见这双手熟练地对着截肢后的残端进行清创处理。
随着这双手的动作,他似乎能预感到对方下一步的动作。
直到这双手将感染后的血红创面清理干净,再用纱布小心包扎起来,傅承焰觉得,像是自己亲手做了一遍这样的动作。
不。
又像是,自己亲手做了无数遍这样的动作。
砰砰——
门外响起恭敬有礼的敲门声。
傅承焰回神,他都不知道何时照片上落下一滴水珠。他拭去,然后锁了屏,盯着漆黑的屏幕说了声,“进。”
吴巡抱着一沓文件,脚步匆匆走进来。
“什么事急成这样?”傅承焰没看他。
吴巡立马说出情况,“先生,秦霄正在跟踪江先生,我们的人盯着,目前他还没什么动作,但是我怕……”
傅承焰猛地起身,大步往外走。
吴巡抱着文件焦急道,“先生,您还有个越洋会议……”
“替我重新安排个时间。”
话音一落,傅承焰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车上,傅承焰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拨着江一眠电话。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他又连忙拨跟踪秦霄的安保人员电话,电话很快被接起,对方一句“先生”还没叫出口,就听得傅承焰急切又冷厉的声音,“江先生怎么样?”
听筒里立马传来恭敬的答复,“江先生刚回云景华庭,目前一切正常。秦霄一直守在小区门口,没有进一步动作,也没有离开的打算。先生放心,只要秦霄有任何对江先生不利的动作,我们一定会第一时间控制住人,保护好江先生!”
挂断电话后,傅承焰提速,直奔云景华庭。
而另一边,江一眠进屋后,没有反锁门。
他知道那个跟踪自己的人一定是秦霄,虽然那身形看起来比秦霄瘦削得多,但那人身上笼罩着的阴沉感,很熟悉。
他本就在等秦霄找上门,正好。
林家这条线,是秦霄最后的退路。在前世出现得很晚,都是九年后了。
江一眠唇角勾起个笑,如今,是时候提前拉出来,把秦霄往那条路上逼了。
屋内暖风开得很足,江一眠脱下风衣外套,莲姨接过,然后换鞋上楼。
他进入书房,摸出手机,发现手机没电已经自动关机了。
他充上电,然后从书架上取下课本,开始温书。
已经十一月了,离期末越来越近,他必须拿个优异的成绩,才能得到转专业的机会。
所以他每天回到家,都会看会儿书。
莲姨送了水果上来,然后又轻轻带上房门,下楼了。
江一眠看着这一盘新鲜又丰富的水果拼盘,思绪飘到第一次见到秦非的场景。
于文卿习惯在饭后吃水果,十一岁的江一眠帮厨房的张姨切了一个水果拼盘,端了上去。
秦汐周六练舞没在家,卧室套房里就秦非和于文卿两人,于文卿在里间,秦非在客厅疯狂按着游戏手柄。
江一眠叫了一声二少爷,然后把水果拼盘轻轻搁到茶几上。
“我就在外公家住了一年,秦霄身边就又多了一条狗?”十岁的秦非按着手柄,目光一直盯着电视屏幕。
“二少爷,我先下去了。”
江一眠正要走,秦非一把将手里的手柄砸过来,重重地砸在江一眠的脸上。
“哟,长得还挺好看。”秦非恶劣地笑,“跟个娘们似的。你该不会是我爸给秦霄找的童养媳吧?我感觉秦霄以后肯定好这口儿。”
江一眠没说话,捡起手柄,放到茶几上,然后转身。
秦非几步蹿上前,将房门“砰”地一声关上。
他挡在江一眠面前,手指戳着江一眠的胸膛,“不搭理我?还挺有骨气?”
“不过,我听说你经常因为秦霄,在学校被谢昀欺负是吧?”
“怎么,要不要考虑跟我混?”
“只要你帮我监视秦霄,我保证,以后谢昀绝对不会找你麻烦。”
没等江一眠回答,房门被一脚踢开,秦霄进来把江一眠拉到身后,“秦非,你别做梦了!江管家永远也不会背叛我!”
接着他就拉着人出了房门,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江一眠的脚边碎瓷飞溅,新鲜的水果滚落一地。
起风了。
微凉的夜风从露台吹进书房,被冷风一激,江一眠这才回神,拿起书桌上的遥控器,关上书房和露台之间的智能滑动玻璃门。
玻璃门关上,屋内瞬间暖和起来。
江一眠握着遥控器,久久未松手。
然后笑了下。
算算日子,秦非也快成年了。
只是,现在还差一个契机,秦氏必须要面临危机,秦非才有机会。
手指不自觉攥紧,遥控器的按键被压迫,玻璃门缓缓滑动,微凉夜风再次灌了进来。
江一眠这才意识到自己走神太久,他重新按下遥控器的按键,挥去脑子里的计划,翻动书页。
*
车子停在云景华庭门口,熄火。
傅承焰解开安全带正要下车,前方的车子突然亮起了灯,然后动了。
缓缓往前,慢慢消失不见。
傅承焰摸出手机给吴巡打电话,“不等了,收尾。”
“是,先生。”
挂断电话,车子启动,驶入地下车库。
傅承焰进入书房时,江一眠正在看书。
其实他早已听到动静,也知道是傅承焰。但他没动,只心里期待着傅承焰像前世那样,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懒散的步子没有等到,反而是一阵极快的脚步声。
傅承焰快步上前,从椅子后面倾身下来,连人带椅地一同拥住。
像只大狮子一样趴在他身上。
“眠眠,有没有想我?”
江一眠握住他的手,笑着蹭他下巴,“当然有。”
傅承焰吻他颈侧,“有多想?”
“很想很想。”
“是吗?”傅承焰把旋转椅转过来,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怎么想的?”
江一眠脸颊飞上一抹红,仰头去寻傅承焰的薄唇。
“怎么不说了?”傅承焰一边啄吻着他的唇,一边故意问,“害羞了?”
“我……”
舌头被噙住,江一眠的声音彻底被淹没在湿润的吻声里。
都说小别胜新婚,果然如此。
江一眠被抱进浴室的时候,浑身已经软得不行了。
傅承焰帮他洗澡的时候,那些记忆碎片又浮现出来。
画面里全是江一眠不着一缕坐在轮椅里,面无表情的脸上飞着红,不知道是被热水蒸得红,还是因为那灼灼的视线和在身上游走的大手羞得红。
这些日复一日帮江一眠清洗身子的画面,逐渐把那些记忆深处的所有日子串联起来。
傅承焰已经开始能想象出那些具体的日子,具体做了什么事。
他一边替江一眠抹着沐浴露,一边仿佛觉得,他们已经这样过了好多年。
“眠眠……”同样赤。裸的傅承焰贴上他柔滑的身体,嗓音低磁缱绻,“你相不相信有前世?”
江一眠迷离的眸色渐渐清明,他看着傅承焰的眼睛,眼底开始泛起复杂的情绪。
难道傅承焰也……
他不确定。
他只能期待地试探,“为什么这么问?”
傅承焰轻抚他的脸颊,黑眸温柔缱绻,像极了前世他看江一眠的眼神。
这眼神江一眠再熟悉不过,他心脏狂跳,仰着脸与他对视,喉结微微滚动着,澄澈的眼眸溢满期待。
“眠眠,过些日子,跟我回祖宅见爷爷。”傅承焰嗓音低缓,“好吗?”
他吻住了江一眠瞬间湿润的眼睛。
第97章 早餐
泪水从眼尾滑落,江一眠耳膜“嗡”了一下,他刚才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仔细地听着。
他确定自己没听错,傅承焰刚刚说的是——
跟他……
回祖宅……
见爷爷……
心脏剧烈跳动,仿佛要从耳膜里蹦出来。不知是被这淅沥的热水蒸的,还是被这心跳撞击的,他脑子开始一阵阵眩晕。
腿软,身体也站不稳了。
傅承焰稳稳捞住他滑而紧致的腰,轻柔地吻去他眼尾的泪痕。
“好不好?”
傅承焰低磁的嗓音让江一眠心跳得更快。
他呼吸大乱。
忍了一会儿,双手就软软地抱住傅承焰宽阔的后背,埋进他胸膛嚎啕大哭。
这是江一眠第三次这样情绪失控地大哭。
他的等待,终于有了准确的回应。
所有的委屈和欢喜,都在此刻化作泪水,不住地淌过脸颊。
淌进傅承焰滚烫的胸膛。
“眠眠,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带你回家。”傅承焰擦着他脸上的泪,“谢谢你一次又一次给我机会,谢谢你一直等着我。谢谢……”
“这些忙碌的日子里,我想得很清楚,我们的相遇,或许就是命中注定。是我太迟钝,辜负了你那么久。一切都是我的错……”
“你能原谅我吗?”
江一眠哭得嗓音嘶哑,“傅承焰……抱紧我……”他的哭腔惹人心疼。
傅承焰心口抽痛,把人紧紧拥进怀里,似要将他按进心脏。
*
夜深人静。
江一眠发泄后,情绪稳定了。
从浴室出来,傅承焰用大浴巾把人身体包着,抱到床边坐好。
他倾身下来,用干毛巾熟练地替江一眠擦头发。甚至……
擦干头发后,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蹲下去要替江一眠按摩双腿。
傅承焰看着眼前浴巾包裹下那双完好无损的白皙长腿,双手缓缓地覆了上去。
从大腿,到膝盖,一路往下抚摸,直到大手将那红红的脚掌握进掌心。
脚底温热。
江一眠的心口更暖。
不过,他不确定傅承焰是不是有了前世的记忆,毕竟他只问了自己相不相信有前世,没有说出具体的,可以让自己佐证的话语。
可他之前在浴室里看着自己的眼神,与前世一模一样,如今又这样万般珍惜地抚摸自己的双腿。
江一眠不确定了。
也开始期待着。
他是真的希望傅承焰和他一样重生了,这样他就有机会弥补前世的遗憾了。
傅承焰,也有机会,得到双向的爱意。
不用像前世那样笑着受苦了。
“傅承焰……”江一眠唤了他一声,嗓子哭得有些哑,但很温柔。
“嗯。”傅承焰抬头看他,满眼疼惜。
“你,为什么会觉得有前世?”江一眠问,眼中有迫切的期待。
傅承焰脑海里闪过最近时常出现的,那些江一眠没有双腿的画面。
那些画面很不好,可以说全是血腥和伤痛。
如果真有前世,还是那样的前世,他不会让江一眠知道。他们现下好好的,就够了。
为什么要让此刻什么都不知道的江一眠,承受那些莫须有的痛苦?
他绝不会,再让江一眠受委屈。
一丝也不会。
“因为,”傅承焰看着他,满含情意的黑眸里倒映着他哭过后微红的脸,“我最近总是做一些梦,梦里都是和你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其实和现实没什么区别,只是在梦里,我们是住在一起的。”
说着他又笑了下,“可能是我最近太想你,太想和你生活在一起,所以有些魔怔了。总觉得这像是人们常说的前世。”
江一眠心如擂鼓,不知道梦里的自己,是不是没有腿。
他看了傅承焰几秒,然后试探地问,“那梦里,我有什么不同?”
眼中的期待和紧张快要烧起来。
傅承焰看着他的眼睛,默了片刻。
“没什么不同,你还是这样漂亮,温柔……”
他突然起身欺至江一眠耳畔,低声笑着说,“诱人。”
原来,只是自己想多了。
傅承焰并没有重生,根本就没有前世的记忆。
江一眠心跳放缓,有一瞬的失落,反应过来后瞬间耳热,心跳又跟着快了起来。
傅承焰气息抽离耳畔,他直起身,一边扯开围在腰间的浴巾,一边含笑看着人发红的耳尖,“又害羞了?”
屋内暖气很足,江一眠感觉耳朵更热了。
他垂着眼睫,低声嗔了句,“你又不正经。”
傅承焰温柔剥开裹住他身子的浴巾,把人捞起来,两腰相贴。
“眠眠,你知不知道……”他故意话说一半。
江一眠撑着傅承焰胸膛抬起眼眸,哭了太久,现在很红。像被狠狠欺。负过。
“什么?”他低声问。
傅承焰笑了下,然后低头碰了碰他殷红水润的唇,“你害羞的样子,更诱人。”
江一眠脸颊瞬间烫了起来。
尽管前世今生,他和傅承焰明明已经很熟悉了,在情。事上更是极为了解对方。但不知道为什么,傅承焰一撩拨他,或者一碰他,他就会不受控地害羞。
“你小时候,天天来找我,趴在窗台边说个不停,我怎么没发现你脸皮这么薄?”傅承焰继续逗他。
江一眠红着脸瞪他,“我也没发现,小时候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的人,如今这样厚脸皮。”
傅承焰笑,“我很厚脸皮吗?”
“你不觉得吗?”
“不觉得。”傅承焰一把将人架在腰上,坏笑说,“我还能更厚脸皮。”
见他抱着自己朝门口走,直觉让江一眠有些慌,“你要抱我去哪儿?”
“去厚脸皮该去的地方,做更厚脸皮的事。”
“不行的,莲姨还在楼下住着。”
“去楼下?”傅承焰故意逗人,“也可以。”
“我没说要去楼下。”江一眠开始挣扎,“你放我下来。”
“不放。”
“我没穿衣服。”江一眠还在挣扎。
摩擦得傅承焰心痒。
他搂得人更紧,将人抵在门上,“宝贝儿别动。”
又吻了吻江一眠的锁骨窝,“我有多想你,你应该很清楚。给我,好吗?”
江一眠犹豫。
楼下落地窗大客厅被空中花园包围,夜里地灯打在花圃和花架上,光影交错,氛围极好。
是傅承焰很喜欢的环境。
如果傅承焰非要在楼下做,倒也不是不行。
只是面对傅承焰,他确实容易害羞,有人在他更害羞。
这里跟前世在傅氏庄园里不一样。
在傅氏庄园里,因为他不想见人,所以佣人们的活动范围很有限。他们不会去花园,也不会去湖边。那是完全独属于他和傅承焰的世界。
而如今,莲姨就在一楼的保姆间,很有可能出来喝水或者做别的,万一撞见他和傅承焰……
何况,就算莲姨不出来,傅承焰每次动静那么大,自己都忍不住,一定会被听见的。
要是被听见了,叫他以后怎么面对莲姨?
这种羞耻感让他放不开。
但傅承焰一向喜欢追求刺激,明显很想要了。
答应的话,到了嘴边,迟迟开不了口。
他突然想起那天在游艇上傅承焰把他抵在护栏上,对他说,“我只是不希望你委屈自己取悦我。”
江一眠咬了咬唇,声音很轻,“傅承焰,我不想在外面做。”
傅承焰停住亲吻,抬头与他对视。
“我知道你现在很想要,可是有人,我真的做不到,对不……”
未说完的话被傅承焰的唇舌堵住,温柔缠绵好一阵,傅承焰才放过他的唇,在他颈侧低语,“我逗你的,你刚才做得很好。说什么对不起,不准。”
江一眠勾住他的脖子,软软趴在他肩上。
夜色浓稠,气息浮沉,极致欢愉。
乏累之后,这一夜江一眠睡了个好觉,一夜无梦。
他醒来时,已经九点。
而此时,傅承焰已经离开了。
最近工作忙,他理解。
江一眠摸了摸旁边的位置,冷冰冰,看来走很久了。
接着又摸过床头柜上的手机,闹钟没开,应该是昨晚傅承焰等他睡着后关掉的。
折。腾了一夜,反正今天上午也没课,傅承焰是希望他能睡个好觉。
江一眠心口暖暖的,他翻了个身,滚到傅承焰睡过的位置,拉过被子蒙住头。
在里面待了好一阵,才再次掀开被子,下床,穿衣服。
洗漱后下到一楼,莲姨听到动静,立马将早餐端上餐厅桌子。
江一眠正要去健身房,就听到莲姨笑着招呼他,“江先生早,早餐已经备好了,快用餐吧,一会儿凉了。”
傅承焰特意交代过,江一眠起床后,要让他吃早餐,他胃不好,要趁热。
莲姨谨记,一个字都不敢忘。
江一眠说了声“好”,然后走到餐厅用餐。
早餐很丰盛,海鲜粥,三明治,芝士火腿烤面包片,溏心煎蛋,坚果燕麦,牛奶,热的果蔬沙拉,水果拼盘。
江一眠拿起羹匙,打算先喝粥。
一口粥送进嘴里,咸香鲜滑,虾肉和蟹肉交融在粘稠的粥里,滑嫩可口。
特别好吃。
不像是莲姨的手艺。
倒像是……
江一眠抬眸看向候在一旁的莲姨,不确定地问,“莲姨,这粥是你熬的吗?”
莲姨笑着,“当然不是。今天的早餐啊,都是大少爷亲自下厨做的,连下手都没让我打。”
江一眠怔住。
怪不得跟前世他时常喝的粥味道一样,果真是傅承焰做的。
可他上次明明连刀都不会使。
怎么突然……就会做这么好吃的粥了?
还有这满满一大桌,色香味俱全。
“我在傅家祖宅待了一辈子了,大少爷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他这么多年可是从没进过厨房,没想到竟然会做饭……”
莲姨还在继续说着,而江一眠根本没心思听。
他摸出手机,现在是傅承焰的上班时间,为免打扰,他快速给傅承焰发了一条微信。
【早餐很好吃。你怎么突然会做饭了?】
第98章 正好
江一眠盯着手机等了一会儿,没回。
应该是在忙,他轻轻呼了口气,将手机锁屏收起。
然后手机响了一声,是新闻推送的提示音,不是微信提示音,他没兴趣再摸出手机。
只满脑子想着傅承焰。
一边想着傅承焰之前乱刀斩香蕉的画面,一边拿起羹匙,继续一勺一勺地安静喝粥。
一碗粥喝完,思绪回拢,他才又听清莲姨的话,“江先生,大少爷对您可真好。他今早临走时吩咐了,以后只要他过来留宿,早餐都由他来做。真真儿是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他在祖宅可不是这样的。可见他是真的很喜欢您呢。”
江一眠只礼貌笑笑,然后问,“莲姨,祖宅里除了爷……”习惯让他差点叫出爷爷。
立马改口,“除了傅老先生之外,还住了哪些人?”
前世傅家每次家宴的时候,傅承焰都会推着他前去参加,一开始傅老爷子对他态度极差,后来在傅承焰不断地努力下一次比一次好起来。
那个时候祖宅只有傅老爷子一个人住,如今往前推了这么多年,江一眠不确定里面现在住了哪些人。
傅承焰说,过些日子要带他去祖宅。他见时间还早,想趁着上午没课,出去挑挑礼物。免得失礼。
本来这事可以问傅承焰的,但他上班一时又问不着,只能先问莲姨。
不过问莲姨也好,以傅承焰的脾气,恐怕除了傅老爷子的喜好之外,其他的他一概不知,也从不关心。
“祖宅里可热闹,大少爷的叔叔姑姑都在,同辈份的堂弟堂妹表弟表妹也都在呢。还有一个小侄女儿,五岁了。”
江一眠听着,点点头,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细细咀嚼。
之后他又问了一些他们的喜好,莲姨都挨个仔细地说了。
江一眠心里有了底。
吃完早餐,饭后休息他就在花园里修剪花枝。
刚好用了半小时,他开始健身。
运动一小时,然后冲个热水澡,换衣服出门。
他出门一般不愿麻烦司机,但今天要挑的礼物很多,他一个人拿不了,有老高在能帮帮他。
上车时,他特意注意了周围,确认无人跟踪。
一路上老高都笑呵呵的,从车内后视镜频频看向江一眠。
眼睛还是红的。
看来先生和江先生又度过了一个很愉悦的夜晚。
他收回视线,目视前方。
如今这位江先生可不比以前了,自他被先生调到江先生身边起,他就无比确定,先生这回是动真格的了。
之前先生不是很忙的时候,每天接送江先生上学放学,更是时常推了工作和江先生约会。
看看,从认识到现在,这才五个月,两人就感情升温,要带回家见老先生了。
要知道先生可是从没带人去过祖宅。
不论以前那些男人如何为此挤破头,先生永远都不会给他们机会。
老高想起江先生第一次坐上先生的车,先生提出去酒店,而江先生一副冷冰冰拒绝的模样,他当时就觉得江先生不一般。
但也果真如他所料,再不一般,只要是先生看上的人,从来就没有拿不下的。
瞧,如今都要领回家了。
老高不免为自己当初的猜测得意,面露喜色。
他给先生开了这么多年的车,先生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以往那些莺莺燕燕出现在先生身边时,他作为一个司机,自然不能说什么,但他也没少暗地操心。
如今好了,有了江先生,他终于不操心了。
说不定,要不了多久,傅家就会有大喜事咯!
老高不禁“嘿嘿”笑出声。
“高叔,是有什么开心的事吗?”后排的江一眠听见笑声问。
老高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江先生面前失仪了,而且他刚才还满脑子都是……
这可是他做司机多年,从未有过的失职!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江先生!我,我失态了!对不起……”他连声道歉,心下慌乱。
江一眠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竟会让他这样惊慌失措。
连忙温声道,“高叔,你冷静点儿。没关系的,是人都有喜怒哀乐,我不介意这些。”
见他嘴里的“对不起”终于停了下来,为了转移他紧张的情绪,江一眠接着又问,“看你笑得那么开心,是遇到什么高兴的事了吗?我记得你女儿快要实习了吧?是不是收到了心仪的offer?”
老高想起刚刚自己脑子里幻想的那些先生和江先生结婚的场景,有些不好意思道,“没……不是。她工作还没谱儿呢。”
“那是什么事?说来听听,我也跟着高兴高兴。”
老高尴尬地瞥了一眼后视镜,瞥见江一眠云淡风轻的脸,澄澈的眼眸一抬,与老高在后视镜里四目相对。
很平淡很普通的一眼。
却让老高连忙慌乱避开视线,偷偷深呼几口气。
他虽然知道江先生跟先生不一样。
先生坐那儿不说话都让他绷直脊背,江先生却是一向温柔有礼,即使对他一个司机,也总是客客气气,还会关心他的家庭和生活,按理说,是可以跟江先生说实话的。
但是,他又总觉得江先生身上有一股隐隐的摄人的冷感,特别是他面无表情的时候,不经意的一瞥,就能让人察觉到凛冽的寒芒。
如今深秋季节,天凉了,这种就感觉更强烈了。
万一自己说出心中所想,让他觉得被冒犯……
老高心里有些发毛。
他清楚自己不太会说话。
还是算了,祸从口出。
“没有,我就是……”他又偷偷瞥了一眼后视镜,见江一眠目光不再看他,他才放了心,说道,“昨晚玩牌赢了几百块钱,好久没赢过钱了,挺开心的。”
江一眠听着,但一个字也不信。
许是自己刚才面无表情,那种距离感让人觉得太冷漠疏离。他舒展神色,一脸温和,唇角带笑。
“高叔,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问。
倒不是在意傅承焰身边的人对自己的看法,相反,他最不在乎的就是别人的看法。
只是按照前世傅老爷子一开始对自己的态度,很明显这次见面他是不会对自己满意的。
所以问问旁人眼中的自己是什么样,也并无坏处。
前世他和傅老爷子之间的关系,都是傅承焰一力调和,那几年傅承焰没少跟傅老爷子大吵,时常精疲力竭回到庄园还一脸笑意逗他,给他做饭,推他散步,跟个没事人儿似的。
而这一世,他想自己来。
自己,亲手,赢得傅老爷子的肯定。
不再让傅承焰像前世那么累。
因此,掌握那些对自己不甚了解的人的看法,也可以让他对以后出入傅家祖宅所接触的环境有个大致的把控。而一个大家族,佣人们的力量往往不可小觑。
他是做过管家的,他知道佣人对主人或者宾客毕恭毕敬只是最基本的职业素养,真正能收服那颗职业覆盖之下的心,可没那么简单。
不过这对江一眠来说,也并非难事。
毕竟没人比他更了解他们,比他更能共情他们。
见老高一直支支吾吾不敢开口,江一眠笑容更柔和了些,“你如实说,怎么想的就怎么说,没关系的,我不会怪你。”
看到江一眠漂亮精致的脸上笑意温和,老高心里也不禁暖洋洋的。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江先生明明就是一个温柔又温暖的人。
还那么漂亮,看着就让人舒心,不自觉地想靠近几分。
老高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然后说,“江先生,其实第一次见您的时候,我觉得您除了长得好看点儿之外,没什么别的优势。甚至……”他看了看后视镜里江一眠的脸色,见那张漂亮的脸依旧温和无异常,又才说,“甚至觉得您与先生身边之前那些莺莺燕燕没什么区别,估计没几天先生就腻味了。”
“嗯……”江一眠若有所思,“他之前,身边的莺莺燕燕很多吗?”
“多啊,太多了。先生高兴了就一个月换一个,不高兴了就一天换一个。”说起这个老高就激动,话匣子打开,一时说得有些多了,“我那时候经常送他们回家,有明星,模特,画家,设计师什么的,那些人恐怕先生自己都记不住长什么样了。不过我记得,都没您好看,也没您有气质。重点是,他们都没您这待遇……”
说到这儿老高突然有点后悔了,虽说这燕城谁都清楚先生对待感情是什么态度,且江先生也很清楚,但他总觉得自己说的话好像确实影响了江先生的心情。
他又偷偷瞥了眼内后视镜,江先生脸上的笑没了。
他默默闭上嘴,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江一眠知道傅承焰前世在没娶他之前就是这个浪荡的德行,但听人这样直接说出来,他心里难免闷得有些五味杂陈,似乎是想透口气,他随口一问,“什么待遇。”
老高见他重点不在那些莺莺燕燕上,便立马答,“见老先生啊。先生可是从来没带人回过祖宅,就只有您。”
江一眠怔住,这倒是让他很意外。
凭前世对傅承焰的了解,他是有过无数前任,且有很多段深刻的感情经历的,没道理不带人回家。
他记得那是傅承焰刚把他从那个雨夜抱回家的时候,他身体被傅承焰备在车里的大衣完全包裹住,严佚提着药箱已经候在宽敞的主卧,所有佣人在卧室外排成两排屏息凝神听候吩咐。
傅承焰先咨询了严佚,然后抱着人进浴室。
浴室门关上,江一眠冰冷出声,“傅先生,请您出去吧,我自己可以。”
傅承焰将人放在浴缸一头坐好,拿掉裹住他身体的大衣,开始解他已经被捂干的贴身衬衣。
“傅先生,请您停手。”江一眠一把扼住傅承焰的手腕,克制住碾碎他动脉的冲动。
“停什么手?跟了我就要听话。何况你的身体我又不是没看过。”傅承焰甩开他的手,脱掉他的衬衫。
满身伤疤,沟壑纵横。
傅承焰顿了几秒,眼底闪过一丝江一眠看不懂的情绪。他手心攥紧又松开,几次之后,控制住剧烈颤抖,继续去解江一眠西裤扣子。
除了秦霄,江一眠从来没这样赤。裸地让人看过他的身子。那次被秦霄送到傅承焰的床上,傅承焰指尖拨开的,也只是他胸膛几寸而已。
这样完全地将自己的身体和伤痕彻底暴露在一个只见过一面的男人面前,江一眠心里情绪复杂万千,很不是滋味。
但他没再阻止,因为傅承焰说得对,选择跟他,就是他的人。自己已经这幅样子,与废物无异,又哪里来的底气拒绝他?
对此刻的江一眠来说,活下去,比尊严更重要。反正他和傅承焰不过是各取所需,何必在意那么多?
热水放满浴缸,傅承焰没让赤。裸的江一眠躺进去,而是为了避免他血淋淋的伤口沾水,用毛巾打湿后拧得半干,一寸一寸地替他擦身体。
从额头到脸颊,到喉结,再到锁骨,胸膛,腰腹……
温柔又疼惜地,擦过他这一生所有的伤痛。
擦到大。腿。根时,江一眠面无表情地冰冷开口,“希望您知道,我并不是什么干净的人。”
傅承焰手上的动作没停,笑了下,“巧了,我也是。”
“我舆论满身,您应该也知道,我和大少……秦霄,曾经爱过,也什么都做过了。”
傅承焰蹲在江一眠身前,依旧轻柔地替他擦着腿,“你不用有压力,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我的前任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感情深的也不少。”
他抬眼看江一眠,“还有,我与你一样,舆论满身。”
他又笑了下,“正好,我们很合适。”
“江先生,江先生?”老高说了半天先生对他有多好,多特殊,结果半天没反应,就忍不住叫了他两声。
江一眠回神,“嗯,我在听。”
老高憨厚地“嘿嘿”笑着,继续道,“后来啊,我发现您跟那些人简直太不一样了。虽然那时候我还没做您的司机,但光是先生对您的那些反应,我就知道,先生这次,是真的坠入爱河了。”
“什么叫真的?”江一眠不解。
“嗐,先生虽然换人换得勤吧,但是我总觉得他并没有对任何人动真感情。直到遇到您,他整个人完全不一样了。”
“您还不知道吧,您作为先生的交往对象,但身边没有一个狗仔,也没有任何记者敢来打扰,那是因为先生是真的把您保护得很好。”
“先生时常在后座讲电话,我听着是有些不识相的拍到了您,先生都第一时间处理了。没有大肆公开,是不希望您的生活受到任何影响。”
“毕竟以前那些公开的,没一个在交往期间能过上安生日子。即使分手了,还被狗仔偷拍好几年,隔段时间就被拿出来做噱头,与先生现任甚至其他前任做对比呢。”
江一眠这才想起来,自从傅承焰在秦氏集团楼下接受记者采访那天开始,网络上关于自己的舆论就慢慢没了,当时风声彻底过去后,他曾在搜索引擎里搜索过,那些关于秦霄和自己的新闻全没了。
一开始他以为是秦家让人撤的,直到后来秦霄性虐待丑闻爆出来,到现在网络上一搜到处都是。很显然,秦家没有那个实力。
接着就是傅承焰的生日宴,宴会上他被傅承焰特别对待,牵着他一路走到主宾席位入座,在场记者那么多,愣是至今都没有一篇关于傅承焰和自己关系的新闻。
其实生日宴后他想过为什么。
无非是记者都是傅承焰故意请来对付秦霄的,所以重点不在自己身上。又或者,傅承焰只想短暂地来一段露水情缘,甚至比不得他那些前任,所以并不想公开和自己的关系。
不过他也不是很在意,包括现在,他都不在意。毕竟他对舆论一向没什么好感。清净更好,所以他从没跟傅承焰提过公不公开这件事。
但他从没想过,傅承焰不公开的原因,竟是为此。
老高说傅承焰在遇到他之前,似乎没对任何人动过真感情,这点江一眠是不信的。但是他不介意傅承焰的过去,不介意他爱过多少人。
那些都过去了。
重要的是当下,和未来,傅承焰属于他,就够了。
“江先生,您刚刚不是问我觉得您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其实啊,您可能不知道,自从先生生日宴后,祖宅里大家都聊过您好一阵儿呢。后来您一直跟先生在一起,且没有分开的意思,大家聊您就聊得更频繁了。”老高还在说着。
“不过都是些不着边儿的话,我是跟您接触过的,所以有时候听着就来气。我跟他们对您的看法完全不一样,我知道您温柔善良,是个极好的人。可他们却说您……”他戛然而止。
“说我什么?”江一眠问。
“说您……是……”
“是什么?”
“是狐狸精……”
这个称呼,江一眠顿觉无奈又好笑。
他大概了解了自己日后进出傅家祖宅会是一副怎样的光景。
只是老高说完这一句,额间都开始冒冷汗,他又偷偷从内后视镜看江一眠。
看起来,脸上似乎没什么变化,好像还有隐隐的笑意。他怀疑自己看错了,揉了下眼睛定睛一看,脸上哪儿还有什么笑意?
任谁被说是狐狸精,都会生气,怎么可能还笑?
其实还有比这个更过分的话,只是老高不想说出来让人难受。老先生对江先生其实很不满意,还发过几次火。所以祖宅从上到下,即使是下人们都对江先生没什么好印象。
叮——
微信提示音。
江一眠连忙摸出手机,解锁。
一条新闻推送,一条傅承焰的微信。
他看都没看推送,眼里只有微信,点进去。
【我学的。报了厨艺班,现学现用。】
原来如此。
江一眠呼出一口气,有些失落。
盯着屏幕几秒后,他开始打字。
【今晚回来吗?】
【不了。】
【哦。】
【想我?】
【……嗯。】
【0点之前准时回来。】
【好!】
江一眠抿唇笑着,心满意足地退出了微信。
这才想起刚才解锁的时候,好像有一条新闻推送。
他下滑屏幕顶部,标题赫然写着“秦氏集团疑似参与非法放贷,股价直线下跌”。
江一眠盯着屏幕半分钟,然后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一下,这时机来得未免太好了。
他点进去,里面是详尽的报道。
事件的起因是有人借了贷,利滚利,还不起,要跳楼。警方介入一查才知道那人使用的借贷APP属于非法高利放贷软件。
同时,受害人数高达几百万,而秦氏集团投资了这款信贷APP。
目前APP涉案人员正在接受调查。
很明显,留给秦卫国应对的时间不多了。
怪不得昨晚秦霄跟踪自己后,今天竟然消失了。以他的脾气和疯癫程度,绝不会这样善罢甘休。
秦霄此刻一定急得焦头烂额吧?江一眠想。
他笑了下,退出新闻,拨通了秦非的电话。
第99章 你一人
第一遍,没接。
第二遍,电话被掐断。
第三遍,电话接通。
秦非暴躁的吼声震透耳膜,“你他妈没完了是吧?!有屁快放!别烦老子!”
周遭有些乱,但明显不在学校,也不在酒吧。
江一眠平静出声,“秦非,你的机会来了。”
像一阵轻柔的风。
“什么机会?跟老子打什么哑谜!”
他就这点让秦非最受不了,永远都是淡然的样子,任你怒火冲天气得要死,他也平静无波没事人一个。
特别搞人心态!
“掌管秦氏集团的机会。”江一眠云淡风轻,丝毫不受他情绪影响。
“滚滚滚!”秦非脱口而出。
然后脑子顿了几秒。
突然反应过来,正要开口问江一眠到底想耍什么把戏,电话里却只有“嘟嘟”声。
“操!”
他连忙拨回去。
*
车子驶入傅氏大厦附近的高奢商圈,江一眠按下关机键,将手机放回外套口袋。
工作日又是中午,人少车少,以往总是没位置的停车场罕见地没立牌子。
停了车后,老高跟着江一眠一前一后进了电梯。
出了电梯,江一眠开始有针对性地进店,挨个给傅家人挑礼物。
逛了几层楼,很快两人就拎着一堆东西下到停车场。
车子驶出地下车库时,正好十二点。
江一眠没有回云景华庭,让老高先送他去学校,然后再把东西带回去。
下车后,正好在校门口遇到校内交通车,江一眠挎着包上车,走到最后排左边靠窗的位置坐下。
车子靠右行驶,右边窗外的景会显得太快,眼睛会难受。江一眠习惯坐在左边,有道路隔着,看另一侧的风景就会舒适许多。
燕大的秋天很美,满校银杏。
金黄璨璨,优雅飘落。
车子驶过,带起一阵风,卷起银杏叶飞舞,片刻后,又与缓缓飘下的叶子无声融合,重归安静。
午饭在食堂解决,出来时还不到下午
第一节课上课时间。江一眠直接去了阶梯教室,这个时间正好可以用来温书。
谢昀知道江一眠一定会提前到教室,他也提前来了,一进来就坐在江一眠身旁的位置。
阶梯教室本就有些局限,排椅也小,他大大咧咧,占的位置又大,身体还朝江一眠倾过去,挤得江一眠没什么空间。
“打你电话怎么关机?你是不是又把我拉黑了?”谢昀问。
以前那些年,他骚扰江一眠,江一眠就拉黑他。每次只能去堵人。
“你坐好。”江一眠温着书,没看他。
意识到确实离得太近,谢昀喉咙咳了一声,立马坐好,拎着敞开的衣襟抖了下。
又接着问,“你是不是把我拉黑了?”
江一眠冷声,“没有。”
“真没有还是假没有?”谢昀斜盯着人,不太信,“你该不会还记我仇吧?”
江一眠平静翻了一页书,“真没有。也没记仇。”
谢昀半信半疑,“你要记仇我也没办法。算起来,我以前经常堵你,也不全是我的错吧?你不拉黑我不就好了?”
“造成我俩之间的仇怨,你难道就没有一丁点儿责任吗?”
江一眠合上书,凛冽目光看过来,“谢昀,你要点脸?”
谢昀一秒怂。
“哎好了好了,别生气。”
谢昀想拍他肩膀,可一想到他不喜欢被除了傅承焰之外的人触碰,又默默收回了手,“都是我的错,我的错,我大错特错,错的离谱,错到姥姥家了,行不行?”
江一眠看了他一会儿,声音稍微软了些,“说吧,找我什么事?”
“也没啥事,就上次李教授留的课题,不是要组队嘛,我还没跟人组,就等你呢。”
“为什么非要跟我组?我最近有些忙,不一定能帮上你。”
“你不能不管我啊,我们可是多年的老同学。”谢昀继续赖着人,“没你我不行的,你知道我一向倒数,我可不想大学了还过着因为学业挨训的日子。”
此时学生们开始陆续进来,齐岳也在一群女生身后进了后门。
“喂齐岳!”谢昀抬手招了下,“过来!”
齐岳吸了口气,抱着课本走过来。
“你是不是也还没组队?”谢昀问。
“我组……”
谢昀抬手一把将人按在身侧坐下,用眼神威胁他“退组”。
“……嗯,我还没。”齐岳改口。
谢昀两手一拍,转过来朝江一眠说,“看看,不光是我一个人需要帮助,齐岳也需要啊。大家都是同学,又是室友,你闭眼就能帮忙的事儿,这不帮,多少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江一眠瞥了一眼齐岳,然后看向谢昀,“你别老欺负人。”
“我有吗?”谢昀一脸无辜,转向齐岳,“我有欺负你吗?”
齐岳连忙摇头。
江一眠只淡淡扫了齐岳一眼,然后视线回到书上,“要晚点,我最近有事。”
“得嘞!”谢昀笑得一副得逞的样子,“你答应了就行!”
*
下午放学后,谢昀麻溜起身正要闪人,却被江一眠隔着衣袖扣住手腕。
“干嘛啊?”谢昀一脸懵。
等人都走光了,江一眠才冷声开口,“你能不能成熟点?”
“……”谢昀无语。
又是这种大家长的语气,真服了!
“江一眠,我又不是你儿子,你少啰嗦我。”谢昀挣手。
没挣脱。
“哎呀好好好,我不欺负齐岳了还不行吗!”谢昀垂头丧气,“再说了,我那也不叫欺负。跟以前比起来,简直是小儿科,不值一提!”
“你的手段我很清楚。”江一眠眸色冰冷地看着他,手上稳稳扣住人,“你不是小孩了,别再做那些损人不利几的事。你不是一直都想把秦霄踩在脚下吗?如今机会来了。”
谢昀恹恹的脸上突然来了精神,他凑近问,“需要我怎么做?”
江一眠松开人,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浅笑,“第一步,约秦非喝酒。”
从教学楼出来,江一眠没有让老高来接,直接扫了一辆共享电动车。
迎着秋日的金色黄昏,一路骑行,前往格斗俱乐部。
晚上回来的时候,江一眠上了地铁才打开手机。
一开机就有来电提醒的短信和微信消息进来。
江一眠没看那几条短信,直接点进微信。
是杨医生。
【小江,脱敏训练做得怎么样了?这一个月有些忙,忘了问你了。】
之前她时常会这样询问江一眠的情况,几乎持续了整个训练期。
在那段孤独又痛苦的时间里,是安慰,是鼓励,也是陪伴。江一眠很感激。
他敲字。
【谢谢您,十项都做完了,我感觉已经彻底克服应激反应了。】
对方发过来一个鼓掌的表情,接着又过来一条消息。
【那改天抽空过来做个心理测评。】
【好。】
回到云景华庭已经11点多,再过会儿傅承焰就要回来了。
江一眠放下包后,先去洗澡。
洗完澡出来,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他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拿起手机,是秦非。
江一眠面无表情挂断电话,然后把秦非放进黑名单。
还没锁屏,一个本地陌生号码又打了进来。
看来秦非确实很急。
江一眠唇角微微扬起,又关了机。
头发已经擦得半干,江一眠掀开被子上床。
从床头柜上叠放的一摞书籍里随手抽出一本,靠坐在床头,安静看书。
卧室房门虚掩着,以江一眠的灵敏度,可以清楚听到两层的动静。
时间随着纸张翻页的声音,一分一秒地流逝。
等待。
变得很幸福。
终于,墙上挂钟指向0:58分。
楼下响起智能门锁解锁的声音。
接着是悠闲的脚步声,懒懒散散朝楼梯口走来。
0:59分,傅承焰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到床边停住,俯身吻了吻江一眠的眉心,问,“怎么还没睡?在等我?”
“嗯。”江一眠仰着脸看他,“等好久了。”
柔柔的语气,撒娇一样。
傅承焰心都化了,在他唇上浅尝几口后说,“我去洗澡,很快。”
江一眠乖顺垂下眼睫,说了声“好”。
很快,傅承焰从浴室出来,擦了擦头发,上床。
他一把拿掉江一眠手中的书,凑到人颈侧,“眠眠,这种时候还看什么书?”
江一眠故意躲他,“你有多少前任?”
冷不丁一句话,没头没尾。
傅承焰蹙眉看着人,“怎么突然问这个?”
江一眠也看着他,眼底佯装哀伤,“没怎么,就是今天才知道,你身边莺莺燕燕很多。”
“哪有什么莺和燕?”傅承焰把他揽进怀里,“眠眠,你这醋吃得可有点儿不讲道理啊。”
江一眠撑着他胸膛坐直身体,一脸认真与他对视,“到底有多少前任?”
“记不清了。”傅承焰不正经地笑道,“谁没事儿记这个?”
“那你真正爱过的,有几人?”江一眠不依不饶,似乎要问个清楚。
傅承焰瞬间收了吊儿郎当。
看着江一眠,眸色渐浓。
接着,大手控住他的腰,揽近贴着,低磁的嗓音缓缓吐字,“仅你一人。”
江一眠不可置信地看着傅承焰的眼睛,天然含情的桃花眼里,涌动的情意真诚而热烈。
他只是跟傅承焰闹着玩儿的……
根本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第100章 真的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
江一眠低声开口,“那你,有没有和别人……”
“没有。”傅承焰深情低语,“你是第一个。”
江一眠脑子懵了一瞬。
几秒后,他撑着傅承焰的胸膛抬起眼眸。
“真的吗?”他望着傅承焰,确认一遍。
傅承焰依旧深情地看着他眼睛,“真的。”
江一眠心脏漏了一拍。
然后开始剧烈跳动。
他想起在津城出差的那些日子,天天看着傅承焰和别人的新闻难受。
回来后还因此别扭地不接受傅承焰的好意,连他给自己披一件衣服都要躲开。
特别是傅承焰在记者面前公开说对一段感情的新鲜感不会超过一个月,之后他很长一段时间都被这句话影响,时常暗自患得患失。
如今想来,还是觉得这一切都有些不太真实。
江一眠眼中闪着茫然的微光,“可是,那些新闻……”
傅承焰突然笑了,他屈指轻轻刮了下江一眠的鼻尖,“宝贝儿,给媒体朋友们一口饭吃你还当真了?”
“……”江一眠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前世在没成为傅夫人之前,他都是在报纸电视和手机上看到傅承焰,那些媒体报道的他的感情生活,属实是让他看了都会皱眉的程度。
后来成为傅夫人,一开始不过是各取所需,他也没兴趣了解他以前的情史,都是傅承焰主动告诉他的。
所以,仔细想来,自己确实没有去客观了解过傅承焰。
一次都没有。
而重生后,已经对他浪迹风月场的印象先入为主了。所以自然也没有考虑过,真正的他其实和媒体呈现出来的完全不一样。
江一眠突然有些自责。
他低下头,“对不起,我……误会了你那么久……”
傅承焰把人搂到腿上坐着,大手捧住他的脸,凑近。
然后在他唇边停住,勾起个邪恶的笑,“眠眠,你竟然把我想得那么坏。我要是不做点什么,岂不是对不起你的抬爱?”
他又开始不正经了。
傅承焰好像总是有这种魔力,能一秒把江一眠从低落的情绪中拽出来。
“……谁让你一开始不说。”江一眠嗔他,“你的名声有多差你不知道吗?”
傅承焰笑,“不知道。”
然后又说,“我名声这么差,你还喜欢我,我上辈子是积了多大的德?”
江一眠看着他吊儿郎当的笑脸,嗓音突然变得很轻,“你上辈子确实积了德……”
温暖我一生。
傅承焰没听清,扣住他的腰把人揽近,“你说什么?”
江一眠深呼一口气,“我说,很晚了,我们该睡觉了。”
他掰开傅承焰的手,想从他身上下来。
下一秒,却被傅承焰压进柔软的床榻,控在身下。
灼热阴影笼罩在上方,江一眠呼吸已经乱了。
“我明天一天的课,你……悠着点儿。”
傅承焰指尖勾起江一眠的下巴,坏笑着吻住了他的唇。
*
四点四十,闹钟准时响起,江一眠从傅承焰的怀里伸出胳膊,滑掉了闹钟。
接着胳膊被一只大手拉回了被子里,放在傅承焰腰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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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给我十分钟。”傅承焰嗓音闷沉慵懒,“好不好?”
“五分钟。”江一眠声音清醒。
“八分钟。”傅承焰讨价还价。
“我是不赖床的,你别想腐蚀我。”
“八分钟能腐蚀什么?”傅承焰拥得人更紧,“接个吻都不够尝滋味儿的。”
“三分钟。”
“好好好,你说了算。”傅承焰无奈妥协,“三分钟就三分钟。”
江一眠安静躺在他怀里,任他拥着。
三分钟很快过去。
江一眠掰开他的手,坐了起来。
身上暧。昧的痕。迹,像一朵朵雨后的海棠,绽放在每一处敏。感之地。
江一眠低头看着自己手腕和大。腿的吻。痕,回头瞪了一眼单手撑头正看着自己笑的傅承焰。
“我不是跟你说了,手腕这里不能,很容易被看见。”
“抱歉宝贝儿,没忍住。”傅承焰不正经,“要不然你还给我?”
“你就是故意的。”
“没错。谁让你把我想那么坏?”
江一眠不想理他,手腕袖子能遮住,问题不大。江一眠又看了看腰腹和胸膛这两大重灾区,无奈叹了口气。
接着拿起手机,用屏幕当镜子照了照,锁骨也是。
傅承焰真的很喜欢吻他这些地方。
看来,今晚得穿长袖教人搏击了。
还好,脖颈没有,算是傅承焰大发慈悲。
江一眠放下手机,下床,拎了睡袍穿上,去洗漱。
洗漱完照常换上运动服,去一楼健身房练一小时。
等他运动完洗了澡出来时,才发现整个跃层都没看见傅承焰。
江一眠想起莲姨之前说,以后只要傅承焰在这里留宿,早餐都由他来做。
换衣服下楼,直奔厨房。
走到门口,果然,傅承焰系着围裙在里面忙碌着。
江一眠从没见过傅承焰做饭的样子,前世整整五年,他都没见过一次。
此刻见到,只觉得这样的傅承焰格外温暖迷人。
江一眠整个人都被暖化了。
“饿了?”傅承焰关火,“到外面坐好,马上出锅。”
江一眠走进厨房,从后面抱住他的腰。
“我不是说了,你不用学这些。”他脸颊贴在傅承焰宽阔的后背。
砂锅里的鱼片粥冒着腾腾的热气,还有咕嘟声没有散去。
其实傅承焰没有学。
他确实很早之前就让吴巡给他安排了厨艺课,只是工作忙又追人,后来追到手了工作更忙了,一直都没抽出空。
所以他没上过半节厨艺课程,但自从那些碎片一样的画面开始浮现,他就突然会做饭了。
还做得很熟练。
仿佛他不是他,而是被身体里藏着的另一个人操控着,条件反射一般地做着这些事。
但他并不排斥,他本就想为江一眠下厨。
也喜欢看着江一眠把他亲手做的东西吃光。
此刻脑子里又浮现出江一眠坐在他对面用餐的画面,安静又美好。
只是那空荡的裤腿……
傅承焰心口抽痛,他回神。
几秒后,唇角勾起个笑,“眠眠,你这样,我怕你待会儿上不了课。我倒是不介意……”
“……我跟你说正经的。”江一眠松开人。
傅承焰转过来,握住他双肩,“现在的正经事就是吃饭。”
江一眠明白他在转移话题,心里幸福又酸涩。
没再继续说下去。
早餐在傅承焰的全程注视下吃完,老高惯例先送江一眠去学校,再送傅承焰去公司。
车上傅承焰说今晚不过来住了,他要加班,太晚回来怕打扰江一眠睡觉。
江一眠点头说“好”。
正好他也有点私事要处理。
*
凌晨的酒吧,灯光闪烁,人影交错,鼓点震透耳膜。
半小时前,江一眠终于接了秦非的电话。
此刻,他正穿过无数蹦嗨了的男男女女,往包间走去。
房门推开,里面热火朝天音乐震耳。
秦非和谢昀正在里面喝酒,周围还有一群狐朋狗友。
见江一眠进来,秦非立马放下手中酒杯看向他,其他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跟着他的视线聚了过来。
认出来人是谁,有人开始小声议论着江一眠和秦霄的关系。
纷纷期待秦非会怎样在他身上找乐子。
谢昀听着烦,停了音乐,喊了声“都出去”,所有人识相地出了包间。
房门被最后一个出去的人带上。
“坐。”秦非拍了拍身边的沙发。
江一眠站在他面前,目光审视着他,丝毫未动。
秦非有些沉不住气,面露不耐,“你该不会反悔了吧?”
江一眠看着仍旧草包一个的秦非,笑了下,“怎么会?我说了会帮你,就一定会帮到底。”
“只是,你得有耐心,并且完全信任我。”
一开始秦非确实不信他,但吃了两天闭门羹,急得跟个无头苍蝇似的,反而信了。
秦非很清楚江一眠没理由骗自己,毕竟把他卖给傅承焰的是秦霄,跟自己没有半毛钱关系。
“当然。”秦非说,“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吧。憋两天了,憋得我难受死了。”他眼神里全是急不可耐的期待。
“有纸笔吗?”江一眠淡淡地问。
秦非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这他妈都什么时候了,还纸笔?
拿来干什么?
有什么不能直接说吗?
他那张嘴长来干嘛的?
江一眠果真懂得如何急死人的!
秦非咬牙忍了,按动服务键。
甜美的女声响起,“您好,请问需要什么服务?”
“帮我拿纸笔进来!”秦非语速极快,带着发泄的语气说完就挂了。
很快,就有服务生送来了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签字笔。
江一眠接过,走到谢昀身旁坐下。
拔出笔盖,开始慢条斯理地写字。
秦非急得差点跳起来,猛灌一杯酒。
“你能不能痛快点!真是服了!”
自从秦氏出事以来,父亲就退了下来,现在由秦霄全权代理着集团事务。每天回家看着他那副死人脸,就晦气!
这还没彻底掌权呢,就这副模样,要真让他掌管秦氏,还得了?
秦非一刻也不想等!
江一眠没搭理他,自顾自在笔记本上写着字。
倒不是他故意吊着人,实在是秦非的性子需要磨。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他如果一直这样沉不住气,根本没法做秦霄的对手。
“烦死了,你能不能快点?”秦非情绪越来越不稳定,“耍我呢?”他又灌了一大口酒,杯子重重砸在玻璃茶几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行了秦非,能不能消停点儿?我他妈才要被你烦死了!”谢昀狠狠瞪他一眼,“你要觉得我们耍你,你现在就走,门没锁,没人拦着!”
秦非烦躁地往后捋了把头发。
屋内安静下来,只有江一眠写字的声音。
他字迹隽秀,写得慢条斯理。
终于,写完了。
秦非感觉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江一眠扯下纸张,递给秦非。
秦非一把抓过。
目光聚焦纸上,看得他一脸懵。
毒牙,蛮牛,黑熊,鹰眼,齿鲨,……
一共二十个,莫名其妙。
“这啥玩意儿?”秦非看向最后一排字,跟着念了出来,“龙腾汽车修理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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