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宜太妃一番正气凛然的话,大家心里都知道怎么回事,左不过是想讨好皇上罢了。
只是实话谁都会说,却好说不好听,到底叫太后和妃嫔并几位家世不俗的命妇挂不住脸面。
太皇太后见宜太妃冲自己眨巴眼,就知道火候差不多了,笑着嗔怪了宜太妃几句。
“都是做玛嬷的人了,还跟年轻时候一般,泼猴儿似的惹人嫌。”
“知道的说你心直口快,心疼岁宁丫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误会大家的好意呢。”
太皇太后的话,叫众人脸色更不好看,好意歹意众人心里清楚,也做好了撕破脸的准备。
只是没想到,都已经说破天去,子嗣都不能叫太皇太后清醒些。
齐妃等人在心里骂,那狐媚子到底给老祖宗灌了多少迷魂汤!
说不是惑星谁信啊!
太皇太后不管大家脸色好看难看,她这把年纪,除了顾忌下康熙和胤禛,其他人没那个本事叫她放在眼里。
她点点宜太妃额头:“可不好叫你坏了规矩,让人说是哀家惯出来的。”
“你既认罚,就罚你禁足到十五吧,每日抄一卷佛经供奉到佛前静静心。”
宜太妃冲太皇太后笑得灿烂,明媚艳丽的脸蛋一点都看不出是做祖母的人。
但她也不张扬得讨人厌,笑着领了罚,起身后恭敬地给太后和几位命妇赔了不是。
至于后宫妃嫔?她一个做长辈的,就算真发疯,她们也得受着,否则她白受太上皇宠爱那么多年。
*
寿康宫这头,在胤禛和康熙从先农坛回宫之前就散了。
叫人拿话呲哒一脸,哪个也坐不住。
可不代表大家就愿意这么算了。
宜太妃说得越有道理,想弄死耿舒宁的就越多。
这位岁宁县主有功劳,容貌上等,身条也不错,得皇上独宠自有她的本事。
连皇家辈分最高的老祖宗都喜欢她……若叫她登上高位,其他妃嫔,包括还没来得及进宫的,在后宫怎么立足?
更糟糕的是,凭着这份盛宠和功劳,说不准连皇后之位都要归了耿氏一族。
摩拳擦掌等着做后族和国公的人家绝不能接受,与河南官场有关系的权贵宗亲也不愿见到这一幕。
短短几日内,原本还各自勾心斗角,甚至互相使绊子的人家,竟鸟悄熄了火,坐在一起商量事儿了。
在宫里还是见不到耿舒宁。
她忙着细化选秀规则和学堂计划书呢,没功夫跟人斗心眼子,也还不是时候。
其他人却不知,只以为皇上太宝贝这狐媚子,护得密不透风,连太皇太后和太上皇都默认她这份独一无二的盛宠。
如齐妃这样活得自我,脾气张扬的,都暗暗躲在寝殿里气得抹泪。
潜邸时候她最受万岁爷宠爱,也从未坏了规矩独宠她,还是会去其他人那里。
哪怕皇上再宠爱她,该去给长辈们请安,该受磋磨的时候,也从未少过一分!
皇上重规矩是人人皆知的事儿,后宅里谁也不敢置喙。
可现在呢?初一养心殿都叫了水,耿舒宁凭什么!
太后说几句耿舒宁的不是,皇上特地安排了太皇太后和宜太妃打众人的脸!
她还没进后宫呢,要是得了高位甚至封后……齐妃想想,眼前都发黑。
景阳宫里苟延残喘的乌拉那拉氏被有心人传递消息后,也阴沉着脸辗转难眠好几宿,才压下那口子浊气。
*
又过去几日,胤禛这边收到了李家、钮国公府、乌国公府、瓜尔佳府、马佳府等,十几家跟后宫沾亲带故的人家走动频繁的消息。
胤禛冷笑,想着靠女人裙带往上爬的不少,却不知有几个跟准噶尔将士打起仗来,能不做软脚虾。
耿舒宁原本低着头思索选秀场所,一抬头就见自家蓝盆友皮笑肉不笑的冷厉模样,好奇凑了过来。
“您笑什么呢?”她抚了下胤禛的眉心,“瞧着像是要剐了谁似的。”
胤禛淡淡放下折子,眉眼间腻烦不减。
“除董鄂氏和富察氏两族没有掺和,其他几个旗下都不安分,还是朕太过心慈手软了!”
董鄂氏原本归正白旗,旗主是胤禛,如今是正黄旗,又能立军功,才能稳坐钓鱼台。
富察家是老爷子镶黄旗的,有康熙压着,家风还算清正,家里女孩子也少,也坐得住。
最叫胤禛寄予厚望的伊尔根觉罗氏、舒穆禄氏、喜塔腊氏,却都跟这些人掺和在一起,太叫胤禛失望了。
耿舒宁眼神闪了闪,古代版爱新觉罗霸天上线了呗?
还有点带感,想亲。
她笑眯眯凑到胤禛唇角亲了下,软声劝他,“不是爷太心慈手软……”
是大清的选秀制度还有对满洲八旗的优待,养出了贪心不足蛇吞象的争权夺势。
只这话却不是她能说的。
她眼珠子转了下,换了个说法:“爷喜欢养狗对吧?想必亲自驯过狗子?”
“赏罚分明确实能叫狗子听话,可一旦感知到您喜欢它,必定还是会动不动淘气一下,试探您的底线。”
“未必是不敬畏您,只是知道您不会轻易打杀它,万一您纵容,那好处就是白来的。
就算不成,以狗子的天性和敏锐,也能叫它们把握分寸,免得被罚。”
耿舒宁想起某任小奶狗养的二哈,那真是一把辛酸泪,把小奶狗都气哭好几回。
想起那只背着耳朵认错,打死不改的二哈,耿舒宁脸上的笑更忍不住。
她抱着胤禛的腰轻晃,“您呀,就多余跟他们计较,毕竟是天性嘛!”
“叫他们知道疼,知道赏罚的利弊,时间久了,自然会懂事……”二哈型的除外。
耿舒宁不怎么会安慰人,好不容易柔情软语一回,却始终都没听到胤禛说话。
她挑眉抬头看胤禛,见他唇角含笑地出神,有些摸不着头脑。
“您又想什么呢?”
胤禛低下头,慢条斯理摸着她的后脑勺,沉吟道——
“原本朕还没发现,回想一下,朕觉得你所言有理,朕确实喜欢养狗。”
耿舒宁:“……”你敢不敢放下手再说!
第102章
胤禛逗得耿舒宁将他扑倒在罗汉榻上,心里的火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他知道做皇帝不易,想跟老爷子一样让群臣如臂使指,他还差得远呢,只能沉住气慢慢调理这起子不省心的。
已经掌灯时分,也用过了晚膳,胤禛没辜负自家狐狸这活蹦乱跳的劲头,连哄带抱扔进龙床里,跟她一起造作了一通,通体舒泰。
养心殿又双叒叕叫了水,倒气得后宫撕了不知道多少帕子。
左右御前也没瞒着耿舒宁的受宠,消息一阵风儿似的传出了宫。
各家私下走动更频繁,连康熙都收到消息,敲打了胤禛几句。
“你宠那丫头没什么,也别太不像样子,兔子急了还咬人,如今不是闹腾起来的时候。”
胤禛沉稳安抚康熙:“儿子并非胡闹,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儿子等着他们出手。”
“等元宵宫宴,儿子必定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当然,胡闹一番多啃啃狐狸肉,也算是附带的好处。
他从来没想过,敦伦也并非全是皮子贴皮子的腻歪,那小狐狸比爱玩儿的纨绔子弟花样都多。
胤禛现在都忘了抵触敦伦是什么感觉了,反倒越来越能体会其中的滋味儿。
清心寡欲多年,如今……咳咳,稍微贪些也不为过。
康熙大致知道胤禛要做什么,没再多问。
身为太上皇把控大方向可以,皇帝该做的事儿他不能插手。
“你心里有数就好,那帮子宗亲和族老都不是省油的灯,有些人家还是太宗时候过来的,万不可大意。”
见证过太宗如何南面独坐的辉煌,又经历过世宗和康熙争夺皇位的大风大浪,那些家族的手段狠着呢。
胤禛将老爷子的话记在了心里,特地令林福跑了一趟畅春园。
*
以过去宫宴的规矩,从除夕到十五,日日都有宫宴,这也是宗亲门户最疲惫的时候。
但现在太上皇和皇上身后都不少人,全住在宫里太挤得慌,也不合规矩。
太上皇有些小答应,比胤禛后宫的妃嫔年纪还小呢,住在一块好说不好听。
因此太上皇特地下了旨,只除夕和初一举办两次宫宴,再办宫宴时,就是正月十五。
除夕和初一宫宴,算是家宴,出席的人数不多,坤宁宫和乾清宫就装下了。
三品以上的文武大臣们只午宴在太和殿,早上进宫,下午出宫,不算麻烦。
元宵宫宴是晚上,三品以上的文武百官和宗亲都要赴宴,赏元宵灯会,放烟花……人一多,还要动火,在宫里就不合适。
为安危着想,早早就定下,在圆明园举办元宵宫宴。
附近有园子的宗亲可以提前住过来,太上皇奉太皇太后并太妃们住畅春园,胤禛带人住圆明园,都很方便。
当然,没有园子的臣子,只能半夜顶冷风赶路,也是没法子的事儿。
比如允祺、允禟和允俄。
都坐在马车里,要么困得东倒西歪,要么一脸深仇大恨黑着脸,连孩子都不愿意靠近。
后者说的就是允禟。
本来他赚了不少银子,早年大手一挥在老爷子附近买了好几座园子,允祺和允俄都跟着沾光。
奈何先前征讨国库欠银一事,叫他摊上了,想起来他就在心里骂胤禛。
里外不是人惹得一身骚不说,兄弟三个借的银子,甚至廉亲王府的债务,因为弘旺的眼泪,也被允禟背在身上大半。
皇子阿哥日子没外人想得那么好过,兄弟几个都穷。
他还不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皇商九爷,银子也没那么多,无奈之下,那几座跟太上皇和皇上离得不远的园子卖掉,才填上了窟窿。
接着,他因为南下时被发现瘦马骗买案有关,被禁足三个月。
好不容易出来,就叫胤禛发配去了理藩院。
这里他又想骂,朝贡和赋税、耕作这些油水多得半点没轮着他。
他和老十被打发去跟北蒙打交道,进了王会清吏司。
这是个什么地儿?专管北蒙进京觐见,请求大清天可汗赐禄的衙门。
说白了就是管着来哭穷打秋风的,偏偏理藩院跟户部请下来的银子不多,多是靠理藩院的贸易司自给自足。
可是允禟和允俄是被罚进去的,也没有什么官职,甚至还要接受允祥的管辖,谁也不会帮他们。
胤禛还让人敲打他们,要打仗的话北蒙必不可少,眼下绝不能跟北蒙起冲突。
若两人连这点子差事都办不好,就等着做光头阿哥吧。
允禟想跟老爷子闹腾……老爷子跟太皇太后去了行宫,谁都不见。
这要说不是胤禛恶心人,连允俄都不信。
形势不如人,他还有一家子老小要养,老爷子明摆着站胤禛,李光地和佟家也伸了把手劝他。
允禟只能捏着鼻子,把自己赚的银子又掏出去许多。
现在允禟穷得年礼都快置办不起了,身上的好皮子,还是他额娘叫郭络罗氏孝敬进府的。
允禟万万没想到,心疼他的额娘,竟会帮皇上说话。
气得他在府里炸了好几回,奈何畅春园不开宫门,见不着额娘罢了。
今儿个好不容易能见到,允祺和允俄困得不行,允禟格外精神,气撑着呢。
*
一进宜太妃所在的凝春堂,允禟就低声嚷嚷起来了。
“额娘您是不是疯了?您忘了小十一是怎么死的了?您怎么会帮着皇上说话呢!”
允祺和允俄也疑惑,没急着搭腔。
宜太妃对自个的住处掌控得铁桶一般,也不怕儿子嚷嚷。
更何况,得了皇上的消息,宜太妃今儿个可是奉旨骂子。
她没急,只淡淡拨着刚碾好的香粉,“小十一怎么死的?”
允禟吹胡子瞪眼:“当年若不是太后在御花园跟额娘撞在一起,小十一怎么会早产!”
“后来下钥后,小十一病重,孝懿皇后偏偏不肯开宫门,拖累得小十一高烧不退,若非如此,他又怎么会越来越虚弱,早早就去了!”
“那两个,一个是老四的生母,一个是老四的养母,您为什么要帮他!”
允祺觉得弟弟说话太刻薄了,蹙眉拉弟弟一把,“老九你说话注意——”
“让他说!”宜太妃冷声打断允祺的话,将香粉放入熏炉里,才看允禟一眼。
“不叫他说,本宫都不知道,他对十一如此情深义重,倒是本宫这个做额娘的薄情寡义了。”
允禟抹了把脸,脸色特别难看,“儿子不是这意思。”
“您明知道,打小老四就跟我不对付,后来我又跟八哥好,他更看我不顺眼……”
“那你想怎么着?换个皇帝?”宜太妃在婢女端过来的铜盆里洗了手,云淡风轻说了句叫所有宫人都跪地的话。
“你想换谁上去?你三哥,还是你八哥那好儿子?”
允禟叫自家额娘的生猛吓得不轻,再是信任宫人,也不能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啊。
他给自家哥哥和允俄使了个眼色,叫两人把宫人都撵出去,敞开门,揣着手在门口守着。
允禟缓了缓神,“额娘,您也别觉得儿子不懂事,先前追随八哥,我也知道八哥希望不大,可八哥聪慧,总能给兄弟留条后路。”
“老四是个刻薄寡恩的这没跑吧?跟着他骨头都能给你榨出油来。”
“且不论儿子对错,总归好事歹事沾了不少,回不了头,一旦清算,幽禁都是好的,说不定要在皇陵过一辈子。”
“三哥耳根子软,家里事儿都理不清楚,不堪大位,弘旺……儿子也没那么傻,那不过是个婢妾生的,还赶不上八哥百分之一。”
允禟想了想,干脆甩袍子跪在宜太妃面前,仰头哀哀看着她。
“三阿哥现在是老四唯一康健的子嗣,又出身钮祜禄氏,身份尊贵,立为太子应当应分的。”
“若帮熹嫔和三阿哥上位,就是为了面子功夫,儿子和允俄也能有条活路,额娘和五哥也不至于叫我牵连,这也是儿唯一的活路了额娘……”
所以,无论如何额娘也不能帮着胤禛,站耿家那头啊!
且不说那女人能把皇上、太皇太后和太上皇都拿捏在手心,就不是个省油的灯。
耿氏抬了旗也是包衣出身,宫外势力根本比不上老姓儿,为了地位稳固,肯定是紧跟皇上的脚步。
就算额娘帮耿氏,耿氏也不会,更没那个能力保住他、允俄还有郭络罗氏。
宜太妃难得见儿子如此凄凉,尤其好些日子吃睡不香,憔悴劲儿让他看起来格外可怜。
她一脸纳罕模样抚了下允禟的脸,眼神软了下来。
“是额娘错了,你确实不傻,该懂的事儿你都懂。”
不等允禟露出得意的笑,宜太妃就着抚在他脸颊边上的手用力,将他推开,柔软的眼神变成嫌弃。
“你只是蠢得别具一格,前所未闻!”
允禟:“……”过分了啊额娘!
宜太妃满脸不解:“额娘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难不成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生出你这样蠢的儿子?”
偷听的允祺和允俄:“……”
俩人缩了缩脖子,也不知怎的,虽然挨骂的是允禟,俩人都觉得……膝盖有点凉。
第103章
允禟一怒之下……怒了一下,蔫蔫儿收起激昂的模样,坐到宜太妃身边。
“您怎能这么说儿子……不是,儿子怎么就招您这顿骂来?”
允禟承认,额娘有时确实比他们兄弟聪明,起码额娘从来没在后宫落过下风,他虚心请教还不行?
宜太妃对儿子的示弱不为所动,冷笑连连。
“你自个儿上赶着找骂,当我乐意费这个功夫?”
“我是制作点香粉打发不了时间,还是给陛下做点贴心物件博几分赏不够体面?”
“本宫早知你这脑子是摆设,却没想你还能屁股长头顶办事儿!”
“辛辛苦苦怀你十个月,痛得死去活来闯了鬼门关,是叫你来气得我寿数都要短一截的吗?”
要么说宜太妃年轻时候受宠呢,在刻薄劲儿上,两口子确实有共鸣。
别说允禟叫她骂蒙圈,连允祺和允俄都快缩到门外头去了,跟着心有戚戚然。
九弟/九哥都这么不争气,他们俩……估摸着在宜太妃这里印象更好不到哪儿去。
允禟先前炸锅好几次的气恼,都被额娘这劈头盖脸的骂,给怼回了肚子里去。
吭哧半天,再开口,允禟语气更软下来不少。
“……行,总归儿也不是第一天犯蠢,额娘您别光顾着骂,好歹说出个一二三来不是?”
宜太妃面色平静下来,起身道:“行,你等等。”
允禟不解:“等啥?”
宜太妃淡定往内殿走,“等我把荔枝收起来的鸡毛掸子找出来,慢慢跟你说。”
荔枝是宜太妃的大宫女,提前知道宜太妃打算很正常。
允禟和允祺、允俄大惊失色,真要这祖宗打上头,还管打的是谁吗?
允祺:“额娘息怒啊!”
允禟:“额娘我错了!”
允俄:“宜额娘您冷静啊,跟傻子计较不值——昂!”
允俄话没说话,就叫允禟踹了一脚。
但好在宜太妃年纪摆着呢,也没真想劳累自己去打三个牛高马大的男人。
叫三人好说歹说哄着,冷着脸又坐回软塌,令三人在门口一字排开站好,方便她骂。
三人:“……”行吧,不挨打就赚了。
宜太妃生怕自己说话好听一丁点儿,这几个棒槌就能一条道走到黑,在乌雅氏手底下憋了好几年的气,都撒在了这当口。
“你们还敢跟我提小十一!”
“我要是你们,到了地底下都没脸见他!”
“若不是你们一个两个都蠢到家,看起来有点脑子的也缺根筋,叫后宫那几个女人有借口为难本宫,小十一也不至于夭折!”
这话……兄弟仨互相看,看着看着就对号入座了,都知道哪句骂的是自己。
听着宜太妃回忆过去,仨人脖子都缩得更紧,脑袋直往胸膛扎。
说起来,宜太妃眼眶就止不住泛红。
她怀胤禌的时候,允禟三岁,允祺也才叫六岁,一个不注意就容易叫人钻空子。
允祺叫太皇太后护着还好,没人敢明着下手,毕竟叫老太太养废了,满汉话都说不清楚,也没什么大前程。
允禟却不然,他是备受宠爱的宜妃之子,有亲哥哥帮衬,还得温僖贵妃喜爱,必然是后宫女人的眼中钉。
偏他那脾气也不知道随了谁,整日招猫逗狗,有一回抱着猫去吓唬六阿哥胤祚,一个月后胤祚就殁了。
虽然太医说过胤祚身子骨不成,随时可能夭折,殁了也是因为发烧,私下里后宫都传是被允禟吓的。
乌雅氏借机在康熙跟前哭了好几次给她上眼药,过了几个月,就在御花园给她下绊子。
手段虽不太高明,但她到底没小产,康熙自诩一碗水端平,各打五十大板,宜太妃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后来允禟和允俄这俩棒槌,又叫人引着去动胤禛的狗,闹得辫子都被剪掉一半。
虽然老爷子罚的是胤禛,明面上是宜太妃母子占尽了上风,却叫大佟佳氏觉得伤了脸面,暗地里仗着规矩给她使绊子。
这些宜太妃本不打算跟儿子说,怕他们因为胤禌的夭折留下阴影。
现在她后悔了,就早该叫这几个蠢货知道。
宜太妃拿帕子抹掉眼角的泪,咬着牙骂得更狠,“你们脖子上那玩意儿就只会多吃两碗饭!”
“孝懿皇后对皇上是什么态度你们不知道?
太后眼里只有小儿子,当年孝懿薨逝,她几次三番不要皇上,引得宫里都看皇上笑话,你们不知道?”
“你们为难皇上,占便宜的是谁?是你们吗?是我吗?是乌雅氏和佟佳氏!”
“人家怕是暗地里要笑掉大牙,笑我郭络罗氏生的种,脑子叫狗吃了!”
“后宫的事儿我在后宫自然会解决,皇上再刻薄,有功者赏,无功者他连亲娘都不卖面子。”
“你们有脸担心骨头里那二两油,怎么不看看允裪和允祥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而你们又混成了什么熊样儿!”
“再说熹嫔和三阿哥,我就想不明白了……”宜太妃说得累了,叹口气,端起茶润润嗓子,又是劈头盖脸一顿骂。
“到底是眼瞎心盲,还是猪油蒙了心?放着亲兄弟不支持,现成的功劳不要,非要一门心思跟皇上作对,你们是赶着去投胎吗?”
“支持才三岁的娃儿……怎么着,就你们这作死的劲儿,你们觉得自己能活到三阿哥登基那天?”
三人:“……”太,太扎心了。
宜太妃见允禟面露不服,冷笑依旧:“行,就算你们傻人有傻福能活到那天……也不看看钮国公那混不吝的,自家兄弟都能下毒手,你指望钮祜禄能出什么有良心的种!”
“熹嫔承了岁宁县主多少情分,你可见她下手有过一分留情?她恨不能弄死耿氏,好让所有人都忘了她是怎么爬上来的。”
“至于三阿哥……且不说他能不能立得住,有那样的额娘,我话就在这儿摆着,等他们得势,你们保管是第一批被烹的狗!”
三人:“……”别骂了别骂了,再骂就更傻了。
允祺小声替被骂得脸色发黑的弟弟说话,“额娘,其实我们也不是不知四哥赏罚分明……问题就出在这儿。”
允俄也摸摸后脑袋,更小声接话:“宜额娘您也知道,老爷子给的安家银子不多,咱们日子都不好过,又不想总让您贴补,总得想些法子……”
允禟将允俄往后拉,沮丧道:“还是我说吧。”
“前些年老大老二他们争得厉害,上头几个兄弟们,都多少往其他地方伸了手,就是老四……皇上在户部和工部的时候也没少伸手,不过他现在成了皇上,没那个必要了而已。”
“若四哥知道我们都干了什么,肯定饶不了我们……”
宜太妃又叹了口气,摇摇头:“本来我还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蠢,感情脑子都长歪门邪道上去了。”
三人:“……”
宜太妃:“你们以为老爷子和皇上不知道你们做过的事儿?不说就是给你们机会将功赎罪呢。”
“不管你们造了什么孽,趁着老爷子还在,额娘也还能使劲儿,将功补过,皇上看在老爷子的面子上,也会给你们机会。”
“真等老爷子……你们若还执迷不悟,你们该了解万岁爷的性子,去守皇陵那是美差,不定有你们活着去的份儿。”
允祺想起北巡一路上的听闻,心下一动:“额娘是看好耿氏?可她的身份多少有些不堪,耿家在宫外的势力也弱了些,帮她会不会叫皇阿玛不喜啊?”
宜太妃挑眉:“你们怎么知道,帮她说话不是老爷子的意思?”
三个人都有些吃惊,更不懂,老爷子怎么会支持一个被皇上独宠的寡妇?
哪怕皇家不介意嫁过人的,独宠不是皇家的大忌吗?
宜太妃慢条斯理喝了口茶,“前有玲珑炭,后有寿果凤柚,还有老爷子做的轮椅,都跟耿氏有关系,耿家势弱,反倒是她的优势。”
不管康熙还是胤禛,哪个也不会希望后族过于强盛。
耿舒宁在这方面一直很拎得清,自己又有本事,凭什么不能得宠。
“皇上可不是你们几个没出息的,见着好看的女人就拔不动腿,连齐妃都没得过这样的宠,要说耿氏没手段,你们信?”
三人:“……”不信,他们也没那么急色……吧?
宜妃懒得看他们那傻样儿,只道:“你们都是在宫里长大的,自该明白,这雪中送炭什么时候都比锦上添花强。”
“不管旁人做什么,你们只管站皇上和耿氏这边,也算是投诚了。”
“额娘瞧耿氏的性子不错,看看乌雅家现在赚了多少银子就知道了。”
宜太妃凭早年跟老爷子的情分,现在虽已不承宠,偶尔还是能见到康熙,聊些跟旁人不会说的事儿。
有时候,康熙确实挺喜欢宜太妃那张格外犀利的嘴。
就此宜太妃比旁人知道得多一些,没看乌雅氏占了那丫头多少便宜。
但凡耿舒宁手里漏出点来,就比这几个棒槌瞎寻那些造孽的路子强。
允禟明显意动,“您的意思是,乌雅氏那些香露和香皂还有牙膏和沐浴膏什么的,都是耿氏拿出来的方子?”
宜太妃冷哼了声:“所以说你们眼瞎,放着真金不要,去捡那破落户的锈钉,我要是你们,怕得羞得想回娘胎再造一回。”
允禟:“……儿子知错了还不行?”别骂了,再骂他连撕下脸皮来往皇上那边贴的勇气都没了。
*
宜太妃这边骂得格外上头,荣太妃所在的瑞竹园里气氛也有些微妙。
荣太妃不爱骂人,却一直冷着儿媳妇和嫡孙弘晟。
反倒搂着侧福晋田氏所生的弘曦和庶福晋王氏所出的弘景亲热。
允祉自打绝嗣药那回事儿后,整日喝酒看书,万事不管,活得行尸走肉一样。
诚郡王府里本来就有荣太妃留下的嬷嬷,因为弘晟身子骨不好,荣太妃也不喜欢儿媳的强势,帮着田氏和王氏在府里跟董鄂氏作对。
尤其是董鄂氏的堂哥被封为了辅国公,荣太妃的娘家最大的官儿只是个工部的笔帖式,更叫荣太妃在儿媳妇面前尴尬又暗恼。
这回宫宴,荣太妃只是叫董鄂氏请她堂哥帮着跟太上皇进言几句,董鄂氏一口拒绝,叫荣太妃实在难给她个好脸。
偏偏田氏和王氏还在一旁拱火。
田氏说话硬气些:“太妃也别责怪我们福晋,到底是隔房的兄长,福晋也未必说得上话。”
王氏则委婉得多:“侧福晋说的是,我们福晋最是孝顺不过了,不答应定有福晋的苦衷。”
田氏又道:“说不准是辅国公府攀上了高枝儿,看不上咱们诚郡王府的门楣了,唉……”
王氏道不能吧,“先前董鄂氏家老夫人过寿,福晋不是还专门从潭柘寺请了一尊开过光的金佛送过去……”
这俩人一句一句的,直把荣太妃的火气拱了起来。
她冷冷看着董鄂氏,“到底是董鄂家的女儿不用入宫,也不管后宫里有靠山的好处,亏你还是做额娘的,却不为儿子考虑考虑。”
“看样子弘晟这世子是不想——”
“额娘!”一直冷着脸的董鄂氏捂着儿子的耳朵,冷喝出声。
趁着镇住荣太妃的一瞬,她立刻喊人进来,叫把孩子都送去正在偏殿看书的阿玛那里。
等被吓得满脸不安的三个小阿哥和两个格格送出去,荣太妃立刻拍着桌子发作起来。
“董鄂氏,你一个出嫁的女儿,知道孝顺自家额娘,却不将本宫这个婆婆放在眼里,你到底要做什么?”
董鄂氏以前一直忍着荣太妃时不时的阴阳怪气,对府里的捣乱,是想着再生个嫡子,不想跟荣太妃撕破脸。
可这会子,允祉不行了,她懒得伺候。
想起前些日子陈珍上门跟她说的话,实在忍不下去了。
她站起身,表情嘲讽,“我孝顺我额娘,起码她会补贴我,叫娘家为我张目,不至于叫你们欺负死。”
“太妃您除了给我添麻烦还做过什么?”
荣太妃惊了:“你放肆……”
“我就是放肆了,有本事您请太上皇替允祉休了我?”董鄂氏冷笑。
“今儿个话我就放在这里,这日子,你们想好好过,就都安分些,别找不痛快!”
“谁敢惦记我们母子的东西,非得给脸不要脸,那咱们就都别过了!”
“我可不只有一个做辅国公的堂哥,马佳氏造过什么孽,经得起查吗?”
“还有你们两个!”董鄂氏上前,恶狠狠地一正一反,一人给了一个巴掌。
“弘晟有个三长两短,我扒了弘曦和红警的皮点天灯,咱们都别活!不信你们试试!”
被打懵的田氏和王氏,抬眼就见自家福晋眼里毫不作伪的凶狠,一时间被镇住,捂着红肿起来的脸,竟谁都没敢出声。
董鄂氏也不等荣太妃再拿孝道压她。
额娘和陈珍说得对,以董鄂家现在的权势,荣太妃真敢犯糊涂,马佳氏就等着遭殃吧!
她去将儿子接了出来,带着弘晟一点不遮掩地往凝春堂去,找她堂妹,九福晋董鄂氏。
*
荣太妃确实叫儿媳妇镇住了,可在田氏和王氏跟前丢了脸,又有些挂不住,哭着去偏殿锤儿子,叫他管管自家福晋。
允祉不耐烦,“董鄂家现在比我老丈人在的时候都体面,我怎么管?”
“您有那闲工夫操心老四的后宫,不如叫马佳氏那些不争气的玩意儿老实些,别老指着我给他们擦屁股!”
荣太妃被儿子气了个仰倒,抚着胸口垂泪时,其他各处有儿子的妃嫔那里,也在就晚上的宫宴说话呢。
都知道晚上肯定不安生,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跟荣太妃一样没脑子,哪怕没接着皇上的暗示,心里也自有一杆秤。
成太嫔叮嘱儿子允祐:“你在内务府办不好差事皇上都没说你,咱们得知道感恩。”
“好容易在工部赈灾得了点子功劳,你老老实实办差,皇上喜欢安分的,少不了你的前程,知道你耳根子软,别听别人撺掇就犯蠢知道吗?”
允祐:“……听额娘的。”
定太嫔也担忧,叮嘱允裪:“你千万跟你大舅舅那边说一声……跟你二舅舅托合齐也说一声。”
“万琉哈氏想进宫博前程不是坏事,但别走歪了,跟皇上作对那是自寻死路。”
“别说后宫,前朝的差事都要丢,后宫的前程,有愿意进来的,叫她们自己挣就是了。”
允裪和自家额娘一样,都受苏麻喇姑影响,不喜欢掺和麻烦事儿。
他点头:“额娘放心,您和万琉哈氏的前程,有我和二舅,大舅有什么想法,也不敢背着二舅往外跳,应该没事儿。”
还有几个小阿哥的母妃王太嫔,也拉着最大才十五,最小才七岁的儿子反复叮嘱——
“额娘不求你们有什么前程,只要你们好好活着。”
“以前怎么听你们皇阿玛的,现在就怎么听你们四哥的,别管旁人说什么,记住了?”
允禑、允禄和允祄都乖乖点头。
宫里的孩子早熟,他们仨知道自己是汉女所生,没有旁的兄弟尊贵,更没有资格争夺皇位,从小就被教导得格外乖巧。
再说,旁的兄弟从来没对他们这么上心过,他们对紧盯他们课业的四哥……只能说又敬又爱,也没有其他兄弟们那些歪心思。
*
当然,心里有所盘算的,不止在畅春园,附近各处园子里也都差不多。
等半下午到圆明园前,所有算计都化作暗流,被压在毫无波澜的面容下,只挂着节下喜庆的笑,热闹寒暄着进了大宫门。
第104章
“太皇太后驾到!”
“太上皇、太后驾到!”
“皇上驾到!”
宗亲和文武官员听到静鞭声响,提前垂眸袖手而立。
待得皇上和耿舒宁一人一边扶着太皇太后率先进门,梁九功推着康熙,乌雅嬷嬷扶着太后紧随其后。
众人按规矩下跪请安。
“请太上皇、皇上圣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请太皇太后、太后万安,千岁千岁千千岁!”
苏培盛扬声喊——
“起!”
众人安静起身,已经热闹了一会儿的正大光明殿内,元宵宫宴这才算是将将开始。
圆明园几经扩建后,更高更宽阔的宫殿内,起呼声经过回响,声势格外浩大,气氛也格外庄严肃穆。
但大多数却没心思见证皇家主子们齐出的盛景,一开始就将灼灼目光射向了太皇太后……右侧的耿舒宁。
这从入宫后就霸着皇上大半个月的狐媚子,她总算是出来了!
不夸张地说,如果目光能杀人,这会子耿舒宁说不准都已经死了百八十回。
但她对这样的目光还算适应。
在公司年会客串主持人,给同事做主持脚本兼司仪,甚至偶尔帮甲方爸爸主持奠基仪式的时候……哪回场面都不比这里小。
她不怕人看,甚至敢于叫人看。
为了今儿个现身,耿舒宁特地选了一身不犯规矩的缠枝牡丹赤霞锦的旗装。
花样喜庆大气,以唯正室能穿用的大红色为底,在一群身着藏青诰命服和妃嫔宫装的女人里,可谓耀眼至极。
今儿个射向她的目光,一半是出自她这身衣裳。
还有两把头上点翠金银错的头面,那工艺的精致程度,比太皇太后和太后的凤纹头面都不差什么了。
偏偏以耿舒宁如今尴尬的身份……还就不犯什么规矩,真真是气死个人。
*
待得胤禛奉各位长辈们都落座,底下身份最高的李氏立马就忍不住了。
她笑得很灿烂,只是看耿舒宁的目光丝毫没有温度,“可算是见到万岁爷跟前的得意人了,见岁宁县主一面真是难啊!”
耿舒宁恭谨地站在太皇太后身边,柔柔冲齐妃屈膝见礼,开口就是雨前龙井的味儿。
“叫齐主儿见笑了,岁宁不如各位主子们懂得人情世故,只会钻御膳房为老祖宗和太上皇、皇上钻研养身的膳食方子。”
“若是齐主儿想见岁宁,只管令人去御膳房召岁宁便是,万岁爷日理万机,不是您想的那样……您可千万别误会。”
李氏一口老血噎在嗓子眼,都是千年的狐狸,她还是头回见着这模样的聊斋,属实见鬼。
好在懋嫔精通此道,她比耿舒宁笑得更温柔,语气调侃接话——
“岁宁妹妹得万岁爷恩宠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你还没嫁人的时候万岁爷就总夸你,你又何必自谦?”
“咱们都知道妹妹是个孝顺体人意的,是该多跟妹妹学着些。”
耿舒宁微微挑眉,目光不动声色跟胤禛侧过来的目光接触了一瞬,这就是四大爷口中最安分的宋氏?
胤禛微微蹙眉,他印象里,宋氏算是唯一安分守己的,眼下看来……是他想太多了。
耿舒宁往看热闹的太皇太后身边靠了靠,贝齿轻咬唇瓣,表情更无辜了些。
雨前龙井不够,得上绿茶尖子太平猴魁才够味儿。
“哎呀,懋嫔娘娘都夸得我不好意思啦!其实我也没做什么,都是老祖宗心疼我罢了。”
“听您的意思,宋家和耿家还沾着亲?娘娘想学什么,只管跟我说,岁宁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完,她偏头冲胤禛眨眨眼,还要跟一句,“岁宁最喜欢跟人切磋了,皇上您说是不是?”
胤禛在太上皇似笑非笑,众兄弟瞠目结舌的目光中,面色不变点头。
“嗯,确实敏而好学,朕甚喜。”顿了下,他淡淡扫懋嫔一眼。
“若朕没记错,宋家和耿家不沾亲。”
懋嫔目光震惊看向胤禛,好一会儿说不出话,只脸色越来越难看。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
两个回合,宫里资历最老的两位主儿,就都叫耿舒宁噎住了,这狐媚子有点东西。
好些人心里腻歪,偏耿舒宁笑着站在太皇太后身后,替她捶肩,语气更天真活泼。
“老祖宗总说岁宁是泼猴儿,却原来宫里的主子们都喜欢我,才不像您说的那样惹人嫌,您要是不安慰我,我可不依!”
众人:不!太皇太后说得还是太客气了!!你就是这么惹人嫌!!!
太皇太后笑呵呵点点她脑袋,“行,反正哀家的库房啊,都是给你这泼猴儿准备的,早晚得给你。”
众人:“……”您干脆连凤印宝册也给她算了!
耿舒宁和太皇太后笑着笑着,就把女眷心里的火给烧旺了。
至于宗亲和大臣这边,胤禛则严肃得多——
“选秀的章程,礼部什么时候能拿出来?”
“满蒙汉三旗的户籍,宗人府都查清楚,可别漏了哪家女眷。”
“后宫无主不像样子,此次选秀,爱卿们还得上点心才是。”
好的,宗亲和大臣们心里的小算盘也被胤禛抽得滴溜溜转起来。
明枪暗火就位,早就准备好的那些人家,也没心思等用完了宫宴再发难,还有烟火和宫灯要赏呢。
主要是宫宴都是蒸菜,也没什么好吃的。
*
“启禀万岁爷,臣有要事上奏!”还是礼部尚书嵩祝打头,扬声开口。
胤禛淡笑着道:“宫宴是叫大伙儿一起乐呵乐呵,有事明日上朝再奏也不迟。”
嵩祝起身,跪在殿中央,叩首,声音铿锵——
“回万岁爷,臣今日有些话不得不说,还请陛下恕罪!”
胤禛收起笑,面无表情盯着嵩祝,直到他额角隐隐见汗,才允了。
“皇玛嬷和皇阿玛好不容易回宫,若坏了他们的兴致,朕拿你是问!”
嵩祝浑然不惧,只高呼请太上皇做主。
“臣身为臣子,若不能清明谏言,乃是不忠,不劝诫陛下,是为失职,臣愿领死罪,有些话却不得不说……”
康熙挑眉:“节下喜庆日子,不宜见血,朕恕你无罪,说吧。”
嵩祝再次叩谢皇恩,不再绕弯子,直指耿舒宁——
“启禀陛下,宫中惑星现世,魅惑皇上,独占恩宠,为祸皇嗣,令后宫失衡。
皇上固执己见,忘却帝王之责,还请太上皇做主,处置惑星,还后宫安宁!”
康熙不动声色看了眼耿舒宁,语气沉了沉。
“哦?朕怎么听说,惑星是流言,是有人恶意中伤岁宁丫头呢?”
嵩祝:“一开始臣等也以为是空穴来风的谣言,还曾上折子奏请万岁爷肃清流言。”
“那你现在什么意思?”康熙不悦地放下酒杯,“是有证据证明皇帝色令智昏,还是能证明岁宁是惑星?”
嵩祝从袖口掏出一本折子,高高举在头顶:“臣有证据,能证明岁宁县主确为惑星,会危及大清江山社稷,肯定太上皇和万岁爷明察!”
苏培盛疾步过来,接过折子,在胤禛的示意下,先送到了康熙案上。
康熙翻开折子看了看,递给胤禛,语气还算平和,“这大师测算八字的事儿,先前钦天监怎么说的?”
胤禛黑着脸解释:“皇阿玛,那是乌拉那拉氏指使钦天监所为,钦天监副监正已经革职查办。”
“这八字也并不准确,早了一个月,特地用了不利于国运的极阴八字。”
不等康熙继续问话,一旁又有人跪出来,是钮国公阿灵阿。
他跪在嵩祝身边,大大咧咧行礼:“回太上皇、万岁爷,这事儿也是巧,众所周知,臣……好色!”
众人:“……”你挺有自知之明。
阿灵阿一脸引以为豪的模样:“所以臣总能发现些旁人发现不了的阴私不是?”
“臣前些日子带着两个妾室去西郊骑马,遇上了同好嘿嘿……聊起来得知,这位竟曾是齐家女的前未婚夫,与先耿佳夫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耿舒宁原本淡然的面色瞬间冷了下来,她算到这些人急了会不择手段,没想到一杀就连死人都不放过。
行,好胆!
阿灵阿:“臣听闻这位太学的常典籍,经常去潭柘寺旁边的广慧寺上香,巧的是耿佳夫人放着潭柘寺的香火不供奉,也去广慧寺。”
“二十四年秋末,二人恰巧因大雨同时在寺庙里留宿,更巧的是,那段时间耿总督外出办差,不在京城。”
“待他回京,便得知嫡女早产半个月,偏偏岁宁县主却是比寻常孩童长得更好看些,更像满月的孩子……”
殿内哗然一片,在场的都不是什么傻子。
一个巧合还能说得过去,这么多巧合加在一起……说没有内情,谁信啊!
胤禛脸色冷沉,这不只是要叫耿舒宁成为惑星,还想叫她成为汉女,彻底杜绝她高位进宫的可能。
这帮子混账实在是好算计。
耿舒宁只是低眉顺眼站在那儿,没急着分辨,跳出来的人还不够多。
倒是康熙一脸严肃问:“指责过世的诰命夫人不贞,可有证据?”
阿灵阿摸了摸脑袋,咧嘴不好意思地笑,倒像是个不经意发现这一幕的憨人了。
新任乌国公富存起身,跪到殿内:“回太上皇,皇上,臣有证据!”
他举起手中的折子,一脸愤恨看向耿舒宁:“众所周知,家姐自来是个以夫为天的贤惠人,却在耿氏在皇上身边露脸后,频频犯错,做下诸多于自己半分好处都没有的错事,古怪至极!”
“臣不敢替家姐辩驳,她确实错了,可臣等不信她是因为嫉妒就犯下滔天大错,乌拉那拉氏也不会教出这样的子嗣。”
“乌雅格格和马佳格格心善,替家姐请求乌国公府查清始末,还她一个清白……富存不愿叫乌拉那拉氏蒙羞,斗胆追查下去,发现了诸多疑点。”
“臣查出,耿氏为寿康宫女官时,太皇太后身子骨便越来越虚弱,她为慈宁宫女官时,太后身子也频频出问题,此为其一。”
“耿女官成为御前女官后,没过多久二阿哥弘昀便夭折了,此为其二。”
“耿氏祈福半途,得太后召见时,太后又请了御医,听闻是精神头不足,而三阿哥和四阿哥也大病小灾不断,此为其三。”
“后来耿舒宁随太皇太后回宫,三阿哥也病了,此为其四。”
耿舒宁压着嗑瓜子的冲动,依然做出恭顺模样听着,只在心里腹诽,二杀竟没把地震也算她头上,这惑星不够排面啊!
富存浑然不知,依然满脸愤然禀报:“如果只有一桩,还能说是巧合,可是一而再再而三……臣不得不怀疑,家姐当初请钦天监算出的就是真相,是为惑星作祟!”
“因为生辰八字不对,臣几番探查,寻得了当初为耿氏接生的嬷嬷,还有当初伺候耿佳夫人的女婢数人,确认了耿氏真正的生辰八字。”
“而后又碰到钮国公,最终确定——岁宁县主并非满人,亦非二十五年秋初生人,而是夏末出生!”
后宫妃嫔好些都举起了帕子来,啧啧,耿佳德金戴绿帽子,齐家女与外男私通,耿舒宁这狐媚子不只是惑星,还是个汉人……哈哈哈痛快!
李氏眸底闪过一丝解恨的神情,耿家的接生嬷嬷和女婢,还是她李家找到的。
这还不算完,这才到哪儿啊?
她要让耿舒宁死!
且死都死不安生!
殿内议论声越来越大时,一个谁都没想到的人起身,跪到了嵩祝身后。
三等公玛尔赛透露着那么点子情深,看了耿舒宁一眼,而后愧疚低下头。
“启禀太上皇、皇上,臣愿为岁宁县主担下一切罪过!”
荣太妃猛地站起身,震惊,瞪眼,且哆嗦地伸出手指着玛尔赛——
“混账,你还记得自己姓什么吗?为了这么个两面三刀的女人,你就罔顾马佳氏祖祖辈辈的荣光于不顾?!”
耿舒宁:“……”哦豁!三杀!
这位忠达公知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不重要,反正她家蓝盆友绿得……哦不,气得快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第105章
荣太妃的话音一落,正大光明殿最上首的酒盏碎裂声,令得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皇帝脑门儿颜色太鲜艳,这热闹可不是谁都能看的哇!
大家越沉默,心里的激动劲儿就越足,不敢抬头,余光也盯紧了风暴中心的那几个,生怕错过一点信息。
允裪和允祥都充胤禛微不可察地点头,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
胤禛心中有数,面无表情地由着苏培盛替他处置案上的狼藉,沉着脸定定瞧着玛尔赛,一言不发。
允禟和允祺、允俄都看向宜太妃。
宜太妃冲他们微微摇头,眼下不是他们雪中送炭的时候。
兄弟三人心下便明白了,这会子合适看热闹,允俄甚至抓了一把果脯,一边吃一边看。
允祺迟疑了下,也跟着抓了一把。
允禟唇角抽了抽,抱着胳膊看向被攻歼的主角,那位叫额娘看好的岁宁县主会怎么……她在发呆?!
耿舒宁站在太皇太后身后,确实在走着神在飞快总结。
重点一,先将她额娘钉在红杏出墙的耻辱柱上。
目的有二——
一,令便宜阿玛颜面尽失,最好怒火攻心,休妻掘坟,逐她出耿氏。
二,令齐家以教女不严的罪名被罚,从此无脸见人,更没脸接纳一个父不明的贱种。
那个常典籍未必就是额娘的奸夫,这一点没人能确定,用的都是似是而非的巧合。
所以重点二,拿出她是惑星的证明,比如她带祟甚至会让人短命这些世人最忌讳的东西,并且拿出她早产且八字极阴的证据。
一则皇家最忌讳涉及镇魇、诅咒这些阴毒之物,惑星几乎是二者的结合体,更该死。
二则以齐氏女贴身奴仆的证词,敲死她是贱种的身份。
父亲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满汉不明,即便皇上失了智,也不能封个血统不明的贱种高位。
可能见皇上连个寡妇都宠得下嘴,生怕皇上太失智,加了一层重点三——是个男人都不能忍的保险。
简而言之,生母偷人导致满汉不明,阴邪带祟,还特么出墙……打击堪称稳准狠。
扭曲的证据逻辑齐全,活似浸猪笼都便宜她,合该千刀万剐,最好下辈子都别安生。
啧啧~耿舒宁感叹,论玩儿脏的,土著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上辈子她见过最恶毒的商战,是竞标公司提案后,给甲方塞回扣小卡片抢合同,美其名曰是公司抽奖用不上的,当时给她气得差点没冲出去拿鞋底子抽对方。
耿舒宁莫名有种千帆过尽的沧桑。
她上辈子用尽一切手段,想成为面对危机面不改色心不跳的逼王。
其实熟悉的人都知道她什么德行,总笑她崩人设。
为此,有时候喝多了酒,她总要释放一下天性,嗷嗷哭着唱小草,唱生活让人受尽委屈。
现在命悬一线,耿舒宁竟还能冷静考虑,该怎么叫那位忠达公证明一下他愿意为她去死,别浪费了他这份勇敢……
“耿氏!”太上皇冷声打断耿舒宁心里的喟叹,冷然看着她。
“你有什么可解释的?”
胤禛蹙眉:“皇阿玛……”
太上皇冷斥:“你闭嘴!让耿氏说!”
耿舒宁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太皇太后身边走出来,跪在嵩祝他们不远的地方。
“回太上皇,全都是无稽之谈,岁宁不知道该解释什么。”
她话音一落,富存立刻质问:“在慈宁宫是你亲口以欲做寡妇之言诅咒皇上,过后皇上多次宣召太医,此时宫里知道的人不少,你还想狡辩?”
“万岁爷宵衣旰食,在你们忙着给旁人泼脏水的时候,干你们该干的活儿,累到龙体欠安,这也怪我?”耿舒宁满脸不解。
众人:“……”膝盖有点疼。
耿舒宁又道:“那时离我可以出宫还有一年,我想着出宫后低嫁,并且愿意替他看遍万岁爷治下的美好,有什么问题吗?”
她转头看熹嫔:“我说这话时,熹嫔和很多宫女都在,我怎会蠢到在众目睽睽之下犯杀头的罪过?”
她刚穿越是有点散漫莽撞,又不是疯了。
熹嫔为难起身,“岁宁妹妹,你当时说了……”
耿舒宁打断她的话:“我可以发誓,若我提过寡妇二字,我不得好死,生生世世为奴为婢,子孙后代永为人唾弃,熹嫔你可敢发同样的誓?”
熹嫔僵了下,“我的意思是,你当时说要低嫁,甚至不介意夫君短命……”
耿舒宁敢发誓,是因为她确实没直说要做寡妇。
熹嫔却不能发誓,当初都知道怎么回事。
谁知道漫天神佛会不会听到,她这穿鞋的才不跟光脚的硬碰硬。
熹嫔目光扫向钮国公。
钮国公阿灵阿嗤笑出声,“新鲜了,当时耿氏还是女官,按规矩而言,宫女都是皇上的人,这话跟诅咒皇上短命有什么区别?”
耿舒宁想了想,点头:“钮国公这么理解也可以。”
殿内又是一阵哗然。
荣太妃冷笑:“你既都认了,刚才还说什么无稽之谈,分明就是惑星转世!”
耿舒宁没看荣太妃,只盯着钮国公,若有所思。
“如此说来,钮国公当初跟乌雅家提亲时,钮国公福晋还未曾选秀,后落选第二日就交换了八字,一个月成亲,不足九月便生下了嫡次子,这……”
她目光转向太上皇,“……算是抢太上皇的女人吗?”
康熙:“……”
众人:“……”
你这角度还能再清奇些吗?
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而且私下里商议好亲事,再以宫中人脉报免选或者落选的事儿,是八旗和皇家之间的默契。
就算……小年轻冲动了点,婚前做了不光彩的事儿,那也是说定了亲事,怎么就成绿太上皇了!
阿灵阿面色不善瞪耿舒宁:“没有证据,我劝岁宁县主可莫要满嘴胡沁!”
允祥挑眉起身:“不好意思,这事儿还真有证据,是乌雅家三爷亲口所述,说给简亲王听的,钮国公不如问问这二位都在纤萝阁说了些什么?”
乌雅家三爷不在,简亲王却在现场。
被允祥一提醒,脸色瞬间就跟吞了米田共一样难看,但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却只僵硬点了点头,不敢吭声。
怎么说?
说他和乌雅老三喝多了,如何编排皇上,还是说怎么谈论各家阴私的。
几两黄汤下了肚儿,又都是混不吝,话赶话吹牛,荒唐话能秃噜到什么程度,这谁能控制得住?
私下里说混账话行,拿到台面上来,指不定就是砍脑袋的大罪。
问题是一式三份的欠条上,把他们说了什么话都记得一清二楚,还有二人的签字画押。
等他们在自己府里清醒了以后,吓出了一身冷汗,还叫家里娘们挠得不轻,却都不敢去找允祥这混蛋算账,就是怕被人知道。
见钮国公目光似是要杀人一样,耿舒宁‘更加不解’。
“成亲之前,钮国公福晋也没少去寺庙上香吧?应该也见过不少外男?难道就能证明钮国公福晋……”耿舒宁拍了拍自己的嘴。
“抱歉,你们脑子里那些肮脏的念头,我实在是不愿意往国公福晋身上猜测,这太恶心人了。”
话是这么说,可各家女眷看热闹的眼神,明晃晃往钮国公座席那边去,帕子直往嘴上杵,生怕叫人看见笑意。
钮国公福晋乌雅氏面色涨红,起身就往柱子上撞,被宫女‘恰到好处’地拉住,捂着脸委顿在地,低声哭起来。
太后黑着脸冷冷看耿舒宁一眼,叫乌雅嬷嬷过去低声劝解。
阿灵阿几乎要吃了耿舒宁一样,怒吼:“你个小娼妇——”
“放肆!”太上皇怒喝出声,余光见胤禛转身伸手,明显是要抽护卫的剑。
他眼角抽了抽,看着还‘无辜不解’的耿舒宁,脑仁儿都一蹦一蹦地疼。
这丫头太能折腾了。
怕胤禛当场砍了阿灵阿,康熙左手上端着的酒杯恶狠狠朝着钮国公砸下去,四分五裂的碎片崩在脸上划出血痕。
“你当这是什么地方!”
疼痛和康熙的怒骂叫阿灵阿清醒过来,膝行上前叩头——
“陛下,岁宁县主污蔑内人,造谣生事,妄图转移自己的罪过,还请陛下为臣做主!”
耿舒宁呵呵:“允许你造谣别人家的命妇,换到自个儿身上就成了污蔑,您这州官做得还挺自在,干脆龙椅都让给您好啦!”
阿灵阿后背起了一层细毛汗,赶忙分辨:“臣绝无此意……”
嵩祝皱着眉打断阿灵阿的话:“钮国公福晋一事并无确凿证据,可耿总督的亡妻私通一事,乌国公是确凿过人证物证才禀报上来的,不可混为一谈!”
阿灵阿这脑子叫酒泡坏了的老东西,叫个小丫头片子牵着鼻子走,也真是出息。
富存被嵩祝提醒,立刻扬声道:“臣已经将伺候过耿佳先福晋的嬷嬷和接生嬷嬷都找到了,此刻他们就在圆明园外,随时等候陛下召见!”
耿舒宁跟着扬声:“伺候我额娘的嬷嬷和接生嬷嬷卖身契指不定在谁手里,又如何能作证!”
她冷冷看向富存:“至于乌国公所查之事,若真是废后所为,那我才要怀疑她是真被谁镇魇了。”
“乌国公倒不如去景阳宫问问废后,是否为她所托,别害了乌拉那拉氏!”
富存愣了下,去看过姐姐的是乌雅氏和马佳氏,跟姐姐一个废后没有冲突。
姐姐也是为耿舒宁所害,这有什么好问的?
就在富存愣神之际,耿舒宁看向太皇太后和康熙。
“老祖宗,太上皇,我什么时候出生,是谁的血脉,再没有人比我阿玛更清楚。”
“要论人证,我兄长当时就在产房外,我阿玛也有心腹照顾额娘,他们才是最清楚的,又怎会由着人混淆血脉?那是对整个耿氏一族的侮辱!”
“还请老祖宗和陛下严查!还岁宁母亲,还岁宁一个清白!”
“若谁都能往岁宁身上泼脏水,往后人人效仿,整个大清怕是也没有几个清白人了!”
一直沉着脸没说话的胤禛突然开口,“卖主求荣的奴仆,也配到正大光明殿来?为朝廷办差的时候,倒是没发现各位爱卿这么费心思!”
看热闹的宗亲和官员都缩了缩脖子,这怎么还刻薄上了呢。
富存脸色一白:“万岁爷恕罪……”
胤禛打断他的话,冷冷看向玛尔赛:“你是想告诉朕,岁宁县主与你有私情?”
“你的人证物证不会也是你身边的奴仆吧?”
低着头的玛尔赛下意识抬头,看了荣太妃一眼,干巴巴道:“回,回万岁爷,臣,臣心仪岁宁县主,请了媒人上门提亲,耿佳福晋同意了……”
他从身上掏出一块玉佩:“这是岁宁县主与臣交换的信物,护着未婚妻,自,自是臣应该的……”
耿舒宁气笑了,又是纳喇氏。
她抬起头委屈看向胤禛:“万岁爷,这玉佩是家母遗物,我找了好久了,却是没想过会在忠达公手里。”
“今日之前,我没有面对面跟忠达公说过半个字,给过他任何东西,我可以发誓……”在这世道立誓比证据还好使。
胤禛暗暗瞪她一眼,在她抬起手之前就打断她:“不必!”
他慢条斯理抽出护卫的剑,走下白玉阶,垂眸睨向玛尔赛。
“你是什么时候上门提的亲?你可知媒妁之言该是父母之命,你当耿佳德金死了吗?”
“是岁宁亲自与你换的信物?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有谁能证明?”
他冷笑着将剑放在玛尔赛的脖子上。
“朕劝你想清楚了再说,岁宁出宫后的踪迹,都在朕的掌握之中,若是你有一个字说谎,朕今儿个就要你的命!”
玛尔赛是受祖父图海军功蒙荫,才能成为三等公,自个儿没什么本事,何曾见过这种阵仗。
被剑逼在脖子上,吓得浑身哆嗦,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荣太妃惊呼:“皇上!”
她生怕说慢了,胤禛会要了玛尔赛的命,如今玛尔赛可是马佳氏爵位最高的了。
她赶紧面冲康熙跪地:“陛下,若岁宁县主从两年前就开始伺候万岁爷,且不说她还嫁了人,她至今无子,却霸着万岁爷不放手,本就不应该!”
“皇上为了一个于子嗣无功的女子要斩杀公爵,置后宫妃嫔于不顾,一心扑在此女身上,此事一旦传扬出去,皇家再无体面可言,您就眼睁睁看着万岁爷这般执迷不悟吗?”
康熙不置可否,淡淡看向胤禛:“行了,今晚也够闹腾的了,朕打记事起,这元宵宫宴还是第一次如此热闹。”
“收了你的剑,别叫人以为你真是个色令智昏的,你就说说看,你想怎么办?”
荣太妃和齐妃、熹嫔还有宁贵人甚至太后等人都心下一惊,太上皇这……话里有话啊!
胤禛上前,亲自扶起耿舒宁,“你求皇玛嬷和皇阿玛的事儿,朕准了。”
他不紧不慢扫视殿内众人,“朕不过是多看重有功之人,还未曾给予她嘉奖,就引得诸位爱卿们如此大动干戈,闹得元宵宫宴都成了笑话,你们确实叫朕开眼。”
齐妃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连熹嫔眸底的得意都僵住,荣太妃也白了脸,连太后都忍不住蹙起眉。
所有人都听出了皇上话里风雨欲来的气息,这莫不是皇上故意钓他们上钩的?
齐妃脸上厚重的妆都遮不住脸色的苍白,李家人受她的令,没少在其中掺和……
胤禛冷然吩咐:“苏培盛,叫托合齐带人上来!”
“嗻!”苏培盛立刻小跑着出门。
托合齐带着四个禁卫军,抬着担架进了门,躺在担架上的,是耿舒宁的兄长耿文彦。
等他们进了门,后面额头上包了一圈纱布的河南总督耿佳德金也踉跄着走进了大殿。
见到一站一躺的父子二人,在场有好几个臣子都变了脸色,连李光地都眸光暗沉。
本该回京述职的河南总督迟迟未曾归京,吏部催促也未曾回复。
李光地在进上去的折子里,给耿佳德金判了差评,只等他归京,就可以失职为由,剥夺他的总督之职。
却没想那几家派去追杀围剿的都是废物,连个銮仪卫出身的包衣都杀不了。
连他文不成武不就的儿子都没杀掉。
就这还想插手皇上的后宫?等着叫皇上生吞活剥吧!
耿佳德金一进殿,跪在地上就嚎啕大哭,哭得钮国公福晋都有些哭不下去了。
耿佳德金有眼泪鼻涕,他是真流啊!
还不耽误他口齿清晰卖惨:“陛下,万岁爷给臣做主啊!臣差点就死在那帮王八蛋手里!”
“臣腊月初三就启程归京,途经张家口时,突然有群不要命的杀手,也不知奉了哪个王八羔子的令,冲上来就是杀招。”
工部侍郎王泽宏,礼部侍郎喜塔腊成泰,乌国公额角青筋都蹦了好几蹦。
“臣护卫都死在了这群混蛋的手里,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装作乞丐一路行乞才回到京城,求见万岁爷。”
“回京才发现,臣那造了孽的填房猪油蒙了心,想毒死臣的嫡子,好给她生的那个挪地方,回头臣就休了这个毒妇!”
“刚才在殿外听到有那生儿子没□□的,往臣亡妻身上泼脏水……不,泼粪水,臣明白了,这些头上长疮脚底流脓的混账要杀我们父子灭口,好叫耿氏全族都跟着臭不可闻!”
阿灵阿咬牙在心里骂,却也知道大势已去,只低着头紧攥着拳.头控制脾气。
“臣亡妻实在冤枉,耿家去广慧寺上香,是因为家母受过广慧寺的恩,齐氏回回都是陪臣庶妹或臣额娘去,唯有一次是自个儿去的。”耿佳德金咬牙切齿,用力到牙龈都咬出血来了。
“有人差点拐了臣庶妹私奔,齐氏怕气坏了家母,给臣传了信儿,匆匆带人去追。”
“臣是离京办差不假,但接了家书八百里加急就回来了,在广慧寺那夜臣也在。”
“我恨不能打死那混蛋,可庶妹一直不肯说是谁,我搜了半宿也没找着人,还碰上了广慧寺主持和打更的师父,他们都能证明!”
“后来庶妹身子一直不好,心病难愈,家里也不敢再问,齐氏为了照顾庶妹还累病了,才知道自己有了三个月的身孕,请了广济堂的大夫,他们也能作证!”
“现在臣知道了,原来是姓常那王八羔子,他害死我耿家一个还不够,连耿氏全族都不放过,臣请求万岁爷允准,让臣打断他的腿!”
齐妃面色阴沉,垂着脸看不清神色。
富存张了张嘴,所以,他找到的嬷嬷和接生嬷嬷又是怎么回事?
现在富存要是还不知道有人在背后借姐姐的名义,借刀杀人,他就是傻子!
康熙和胤禛父子听耿佳德金这一顿哭,连带着不喘气儿的骂,心里都腹诽,可算知道那丫头/岁宁那张嘴随谁了。
这爷俩说话,不噎死人不算完。
话说完了,哭声也小了,捂着脑袋抽泣,靠在耿舒宁身边看她一眼,抽抽一声,看她一眼,抽抽一声。
耿舒宁:“……”阿玛你这是辣谁眼呢?
胤禛冷冷点头,“来人,扶耿总督父女就座。”
他转身坐回龙椅,冲康熙笑了笑。
“叫皇阿玛见笑了,但今儿个这元宵宫宴的宫灯和烟花怕是赏不成了。”
“既然都非要在节下添堵,那这会子索性就把账算个清楚,也算是过节了,您说是也不是?”
康熙:“……节下不宜见血,其余的朕不过问,你才是皇帝。”
太后和荣太妃脸色都有些发白,尤其是荣太妃,连站稳都不能,一屁股跌坐在座位上。
宜太妃嘲讽看她们二人一眼,也不知道这俩蠢货图什么。
她喝了口茶润嗓子,该是送炭的时候了。
允祉早发现额娘神色不对,却只麻木地喝酒,低下头当没发现。
允祐坐到几个小的弟弟那边,几个人安静沉默吃菜,半点掺和的意思都无。
允禟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和允祺、允俄打眼神官司。
允祥在一旁冲允裪挤眉弄眼……
大伙儿心里都是差不多的猜测,今年没有宫灯和烟花看,但热闹大概是可以瞧个够咯!
第106章
皇上和太上皇的话,不止震惊了明面上蹦跶正欢的一帮人,更叫暗中推动的人瞠目不已。
老爷子竟然不贪恋权柄了?
当初康熙和端和帝关系日益僵硬,就是为了皇权之争,可现在他们听到了什么?
老爷子完全没有在背后操控皇上的心思,将自个儿放在了守护者的位置,彻底退出皇权的争夺了?!
佟佳氏一等公鄂伦岱撮了撮牙花子,看样子额其克(叔叔)对老爷子还是不够了解,佟佳氏的心思怕是得收一收。
从一开始就选择站队皇上的兵部左侍郎法海,眸底生出了更多野心。
他以余光看向沮丧跪在殿中的阿灵阿,这位占着的理藩院尚书一职,也该是时候让出来了。
吏部尚书李光地,还有忠于太上皇的纳兰揆叙,都在心里微微叹气。
两人一个是汉臣,一个是权臣纳兰明珠教出来的儿子,为私利为家族,手段自然多有不干净的地方。
可碰上这么个手段冷硬的主子爷……那些该处理干净的尾巴,也是时候该处理干净了。
与安郡王,哦不,是与辅国将军华玘交好的左都御史王鸿绪,眉心皱得比谁都紧,隐隐感觉怕是逃不过了。
*
胤禛坐在上首,将底下表情各异的宗亲和臣子们看得一清二楚,心下怒火丛生。
若这起子混账将钻营的心思都用在正事上,准噶尔也不敢挑衅大清。
转向耿舒宁时,她不动声色眨了眨眼,似是安抚一般,叫胤禛火气稍顿,眸底多了一抹笑意。
这小狐狸造作的手段,确实比在朝堂上腥风血雨地掰手腕要好用得多。
估计老爷子都没想到,胤禛和耿舒宁就在宫里短短十几日,钓出了这么多鱼。
胤禛沉下心冷声开口:“都没什么想说的?那朕就替你们说说。”
殿内明明坐着上百人,却安静得坟场一般,叫胤禛的话音听起来格外冷冽。
“为一己私利,截杀朝廷二品大员,罔顾朝廷律例,危害大清国祚,诛两族之罪。”
“伪造证据欲除朕身边人而后快,收买朝廷官员造谣生事,是为欺君,满门抄斩之罪。”
“还有人卖官鬻爵,贪赃枉法,借刀杀人,毁坏帝王清誉,更是诛九族的大罪。”
殿内愈发安静,听着胤禛历数,明明目光没有落在谁身上,可从心底发寒的不在少数。
尤其是齐妃和王鸿绪。
此事是李家牵头,走了华玘的路子,找上了王鸿绪。
李家花费大量金银珠宝,让这位本该监察百官的左都御史,仗着对京城局势和各家的了解,布了如此大的一局棋。
可谁都没想到,棋局的操控者,竟是最容忍不了贪赃枉法之举的万岁爷。
王鸿绪也不是要钱不要命,他自以为了解在光头阿哥时就被弹劾过很多次的四爷。
这位爷从初入朝堂,被安排到户部开始,眼里就不揉沙子,得罪了很多官员,因此夺嫡时几乎没人看好他。
他觉得,如今这位万岁爷,心计有之,城府也还算可以,只是缺点太明显。
若非那场像是老天爷喂饭吃的地震,龙椅绝对轮不到这位爷。
自认为掌控胤禛缺点的左都御史,对自己的手段太过自信。
他全然不知,他们想算计的那位惑星县主,叫皇上近墨者黑,不走寻常路。
在王鸿绪苍白的悔意和恍惚中,听到胤禛愈发嘲讽的声音——
“朕可有说错的地方?”
嵩祝和李光地对视一眼,李光地冲他微微摇头。
嵩祝只觉得膝盖下的地面冰冷刺骨,知道他们败了,礼部尚书的位子怕是要丢。
胤禛继续问:“先前说得不是挺热闹,现在都哑巴了?”
钮国公阿灵阿看向熹嫔,熹嫔抱着睡着的三阿哥,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阿灵阿在心里冷嗤,分支都是喂不熟的狼崽子,理藩院他怕是待不下去了,但想要他痛快交出来也没那么容易。
他皱眉沉思,还是得想办法从主脉选个姑奶奶进宫才行。
乌国公富存迟疑看着耿舒宁,见她表情坦然,年轻的面庞上眉心皱成了疙瘩。
他余光扫向太后和钮国公福晋。
最有可能算计乌国公府的……当属这对姐妹。
怪他一招承继国公位子,太想做出点成绩来证明,他不比五格差,反叫人钻了空子。
好手段,他记下了。
胤禛继续不紧不慢道:“若你们现在自个儿站出来,招认罪过,朕会酌情减免尔等之罪,可有想说的?”
依然没人开口。
承认罪过不难,可这会子站出来,少不得拔出萝卜带出泥,那他们会成为其他家族的眼中钉。
更重要的是,因为太上皇在位时大权在握,而当今登基后因为手段过于冷硬不得人心,大家都还心存侥幸。
谁也不知道皇上到底查出了多少,万一只是诈大家呢?
有道是屎不堵腚门儿,谁也不会主动往茅坑里钻,忍忍说不准就是海阔天空。
胤禛毫不意外,冷笑,“好,很好,看来你们确实是不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是朕无能!”
这会子谁也不敢再沉默下去了。
除了太皇太后、太上皇和太后,所有人包括耿舒宁在内,全都跪地,高呼不敢。
胤禛也懒得跟装睡的人说什么刻薄话,纯属白费口舌。
他直接道:“今日岁宁县主遭受无妄之灾,要求朕严查,朕不会寒了有功之人的心,那就查!”
“托合齐,将钮国公、乌国公、忠达公和嵩祝等人,押至刑部候审!还有那常典籍,一并收押,陈廷敬,你亲自审理!”
托合齐和陈廷敬立刻应声:“臣遵旨!”
“苏培盛,你和赵松送后宫所有妃嫔回宫,禁足宫中,随时等候慎刑司召唤。”
苏培盛和赵松也赶忙应是。
“内务府总管收受贿赂,拜高踩低,革职查办,内务府暂时归允裪掌管。”
“允祥,你带人去张家口,亲自督查耿佳德金被刺杀一事,务必找出幕后主使!”
不等允裪和允祥站出来接旨,太后忍不住看向康熙。
“陛下,这动静是不是太大了?”
“如此大动干戈,传出去于皇帝的清誉无益,甚至会叫人更误会岁宁这丫头,不如小惩大诫更妥当些?”
齐妃和熹嫔等人都紧张看着太后和太上皇,生怕这会子被送回宫。
传出去,她们还怎么做人啊!
康熙没理会这些妃嫔,只淡淡看太后一眼,没说话。
他有时也不知乌雅氏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年轻时候明明很温柔体人意的女子,一碰上长子就跟脑子被狗吃了似的。
他明着暗着提醒过无数次,这会子懒得再提醒,左右烦得也不是他。
乌雅氏手中姜黄色绣牡丹的帕子被揉得不成样子,她看得出老爷子眼神里的警告,但她不能任由耿舒宁待在胤禛身边。
谁都可以,唯独耿舒宁,这个叫太皇太后和郭络罗氏喜欢的贱人,不行!
她深吸口气,看向胤禛温声劝:“皇帝,前朝的事儿本宫不懂,可你要关押的都是八旗重臣,这不是小事。”
“岁宁丫头和耿总督也没什么大碍,闹得太僵,对大清也没好处,你说呢?”
耿舒宁古怪地看太后一眼,感情非得他们爷俩死了才算大碍?
咋,这老太太脑子又出走了?
她越来越好奇,这跟她刚穿越那会子了解到的太后差异太大了,到底是为啥!
胤禛大概知道些缘由,他沉默片刻,才开口,“额娘,您也以为儿子是为了情爱不顾江山社稷的昏君不成?”
他扫过殿内被禁卫军和内卫包围的众人,“有些话朕本不想说得太明白,倒是叫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太后耳边进谗言,离间太后与朕的母子情深……”
一直看热闹的太皇太后、宜太妃还有允禟他们都低下头,唇角狠狠抽了下。
这二位哪儿来的母子情深?
梦里吗?
胤禛自顾自点点头:“是朕的错,朕不该给你们这个脸面!”
他起身跪在康熙身前,“先前朕听皇阿玛的,不欲叫岁宁以女子之身力压朝臣,以免朝堂不稳,有宵小会趁机祸乱我大清江山……一直都在委屈岁宁县主,朕也背着骂名。”
康熙:“……”虽然但是,你老子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听话?
胤禛:“可现在朕发现,不说清楚,这帮子不省心的混账,蝇营狗苟倒是在行,却半点不会自省,也无报效朝廷之忠义,恳请皇阿玛允准朕说实话!”
康熙似笑非笑哼了声,“说吧。”
他可算知道胤禛先前说会给所有人一个交代是怎么回事了。
拿他来做挡箭牌,这儿子是真孝顺死了,孝顺到他想用自己那条好腿踹上一脚。
护着个女人,都快叫这混账说出花儿来,偏偏前者一脸赧然,后者一脸委屈,唱的一出好戏,看得他胃疼。
但凡不是耿舒宁先前进上来的那几张图纸对康熙胃口,他都不能给俩小混蛋做筏子。
胤禛起身,转身看向众人,目光恢复了犀利——
“尔等可知,能叫百姓吃饱的御米,乃是岁宁县主跟随朕南下,九死一生,从天地会手中抢出来的?”
允禟刚塞进嘴里的果脯都掉出来了,允祉的酒杯也顿了下,连一直低着头的允祐都瞠目抬头。
他们当时都跟着下江南,知道天地会行刺一事,更见证了先农坛山呼万岁的盛况,原来是耿氏所为?
允祺和允俄则是看向宜太妃,眼神满是佩服,原来额娘/宜额娘早就知道岁宁县主这么牛,才会选她吗?
宜太妃:“……”这她还真不知道,事关百姓民生大事,康熙也不会跟她说。
胤禛:“虽然朕未曾宣扬,可能叫百姓穿暖的改良织布机,还有能熬过冬天的玲珑炭和玲珑炉,都是出自岁宁县主对朕的一片忠心,这你们应该知道吧?”
众人:“……”听皇上这话,他们的胃也有点不大舒服怎么回事?
胤禛冷笑连连,“皇阿玛坐的轮椅,京城都传开了,家里有不良于行的长辈的,都坐上了吧?”
“还有你们书房里能缓解疲劳的按摩垫,听闻还有人为了提前拿到手,在内务府的铺子里大打出手,好用吗?”
“从京郊大营里传出来的方便面饼和砖盔,怎么到你们手里的朕都懒得问你们,朕只问,出游赏景的时候,都没少享用吧?”
“你们就不动脑子想想,这都是打哪儿来的?”
宜太妃恰到好处地惊叹出声:“老天爷,该不会都是岁宁县主想出来的吧?这可是了不得的功德啊!”
“老祖宗,那些猪油蒙了心的怎么敢造谣县主是惑星,这分明是百世善人转世嘛!您说是不是?”
太皇太后笑着点头:“哀家一直都说,岁宁丫头是个好的。”
宜太妃笑着抚掌:“可见还是耿家忠君,孩子教得好,后宫若是多几个跟县主一样功德深厚的,也不必叫万岁爷如此操心。”
“该叫妃嫔们跟岁宁县主多学学……不,叫我说呀,满大清的女子都该跟县主学一学,积德行善,为国为民方是正道。”
齐妃等人牙都快咬碎了,这岂不是说耿舒宁这贱人为天下女子表率,皇后都做得吗?
当谁听不出来!休想!
嵩祝身为礼部尚书,还是没忍住开口:“万岁爷,无论如何,岁宁县主是女子,不该干涉朝政,更不该插手京郊大营之事,这分明是……”
“赫舍里大人,你老糊涂了吧?”宜太妃冷笑着打断嵩祝的话。
有些话胤禛和耿舒宁自个儿不能说,否则在旁人眼里就是自卖自夸。
得是宜太妃这种会说会骂的长辈来,这也是她要给皇上和耿舒宁的诚意。
总之,胤禛和耿舒宁听宜太妃开口,都听得特别顺耳。
连康熙都无奈冲宜太妃摇摇头,噙着一抹淡笑,却是没拦着宜太妃。
不怪他宠爱宜太妃,他这爱妃年轻时候骂人就狠,他也爱听。
宜太妃看向各家命妇,调子起得格外阴阳怪气。
“你们男人在朝堂和营帐里那些子事儿,当谁稀罕插手!你们倒不如回去问问家里的女眷是怎么回事!”
“谁不知道,那玲珑炭、方便面条和砖盔都是县主担忧万岁爷在外吃睡不香,日日蹲在膳房里,用了一年多功夫,辛苦钻研出能照顾好万岁爷身子的方子。”
“万岁爷用在其他地方,那是万岁爷英明,关我们女人什么事儿!要是这也有错,那天底下就没有无措的女人,全撞墙让你们自个儿相夫教子呗?”
“本宫就不明白了,太上皇都没阻止女子在后宫发挥自己的本事伺候主子爷,你们一个个倒是脸大如盆!”
“到底是牝鸡司晨,还是碍着你们在朝堂上浑水摸鱼,尸位素餐,你们自个儿心里清楚!”
允禟三人:“……”不只他们被骂得狗血淋头,突然就有点平衡了。
随着宜太妃比过去还要飞扬跋扈的话说出口,太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她感觉各家命妇都在看她,像嘲讽她这个生母还不如宜太妃对儿子好。
这叫她更恨得心窝子起火。
她冷冷开口,“就算岁宁忠心为主,伺候皇帝有功,也不该以此为借口,闹得整个京城都不得安宁。”
“家和万事兴,这道理在朝堂上难道就不管用?”
胤禛面色彻底冷了下来,他没当面顶撞太后,只是想下令将人带走。
至于太后,允禵快回京了,叫他去劝就是。
但康熙却突然开口,“岁宁丫头帮着朕发现了能改良稻种的方子,亦做出了能令皇额娘和朕身体安康的食方。”
“若今日岁宁被当作惑星处置了,你们谁能保证进上叫百姓吃饱穿暖的方子?”
“朕和皇额娘的身体若是出了问题,谁来负责?”
“乌雅氏,朕不求你关心百姓安危,朕和皇额娘的身体安泰在你眼里也不值一提?”
太后脸色一僵,被宜太妃和太皇太后刺激没的冷静回来了。
她咬牙起身,“臣妾不敢,是臣妾思虑不周,臣妾只是替禛儿担忧……”
“管好你该管的事,再说旁的不迟。”康熙冷冷看太后一眼,接着似笑非笑看向众人。
“怎么,皇帝吩咐还不够,等着朕起来吩咐你们不成?”
再没人敢说话,托合齐、苏培盛和赵松还有允裪、允祥立刻动了起来。
殿内瞬间就空了一大片。
留在殿内的大臣和宗亲都有些坐立不安。
好不容易等到这热闹结束了,就等着赶紧散场,好回去商议后头的对策,或者……擦干净屁股,省得被牵连。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还不算完。
胤禛和康熙同时出声——
“岁宁县主有功——”
“岁宁丫头不错——”
坐立不安的众人:“……”
这说不是惑星谁信啊!
你们爷俩什么时候这么心有灵犀过?!
康熙瞪胤禛一眼。
胤禛心有不甘看耿舒宁一眼,他家小狐狸,合该是他护着才对。
而且他也有点诧异,老爷子能这么护着耿舒宁。
他不傻,知道有些话还是老爷子说更合适。
他学着耿舒宁那乖巧模样,后退一步,替康熙倒了杯酒,垂眸不说话了。
康熙冷哼了声,改了话头:“这丫头不错是不错,就是太能惹事儿了些,还欠历练。”
“既然惑星一事还未曾查清楚,传出去损害的是皇帝的名声,耿氏,你自己说说,该怎么处置你是好?”
嗯?坐立不安的人又坐住了。
本以为这爷俩都被勾得兴兴头头护着耿氏女,这是要峰回路转啊!
嘿!那他们可得再好好掂量一下了!
第107章
“回太上皇的话,虽有惑星谣言在京城流传,却并非岁宁惹事,您是知道的,我从来都没招惹过谁。”
耿舒宁起身,跪在殿中,不卑不亢回话。
“木秀于林非岁宁本意,但宜太妃的话说到岁宁心坎儿里去了。”
“往后说不得还会有人往岁宁身上泼脏水,除非我放弃忠君为主,岁宁做不到啊太上皇!”
耿佳德金响亮地抽泣了一声,像是应和闺女的话,他们耿家人最忠心了!
康熙:“……说起来,因为你,好好的元宵宫宴都被搅和了,传出去叫人笑话不说,也有损皇家颜面,你打算当什么都没发生?”
耿舒宁无奈地叹了口气,恭敬道:“岁宁早就知道,人太优秀了,总是要遭人妒忌,怎敢当什么都没发生呢?那往后还不被人欺负死!”
宜太妃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见康熙瞪眼,赶紧端起茶盏。
这丫头的性子确实叫人喜欢,宜太妃也喜欢耿舒宁这嘴皮子,怪不得老祖宗护着。
胤禛也勾了勾唇,端起茶喝了一口,他们家小狐狸必然不会在嘴上叫人占便宜,老爷子也不行。
其他人表情都有点复杂,尤其是允禟他们几个,这王婆卖瓜卖的……谁欺负谁他们长眼了好吗?
耿舒宁咬牙闭眼,总之做足了大义凛然模样,深吸口气抬起头看向上首。
“为避免因为这些微末小事给老祖宗、太上皇和皇上添腻烦,岁宁愿意出面解决问题。”
“叫各位大人和后宫娘娘们担忧的,无非是皇上为岁宁所惑,失了明君风范,不利于社稷和子嗣。”
“那我不进后宫就好了!”她满目深情看向胤禛。
“只要不损害万岁爷的名声,岁宁不要名分都可以!”狗东西最好别当真,不然咬死他。
“所谓的独宠……岁宁万不敢当!”不!她敢!她特别敢!
“其实是后宫主子们伺候的不合皇上心意,岁宁愿为皇上在选秀时选择体人意的小主伺候身侧,再不叫朝臣和妃嫔们担忧。”
当然,要是选秀结束后,皇上仍然相不中,那就不关她的事儿了。
不过她保证售后服务叫人满意,这事儿就不必叫人知道了。
说完,胤禛记起幔帐里这小狐狸反复念叨的捧哏,实在舍不出脸附和,只像是认同一般,微微点头。
捧哏也未必需要出声,皇帝的认可比旁人说一万句都强。
*
果不其然,在见胤禛点头后,在场家里有女儿要参加选秀的,都大吃一惊。
他们担心的不就是耿舒宁仗着皇上的宠爱往上爬,叫其他进宫博前程的女子没有立足之地吗?
结果只是后宫妃嫔无能?他们家的闺女能啊!
如果能逼得耿舒宁进不了后宫,还能顺着她这根杆子往上爬,大家也没必要跟她作对不是?
甚至有暗中掺和先前闹剧的人,在心里骂,有这话你不早说,否则我们又何必折腾这一出!
也有人不信耿舒宁愿意放弃到手的高位,还愿意推别的女子上位,耿佳德金这老狐狸还能养出个傻闺女?
耿佳德金也不信啊!
他闺女不可能这么傻,喂嘴里的肉她都要吐出来,她到底要干嘛?
偏耿舒宁还怕人不信,在耿佳德金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的注视下,拍着胸脯自卖自夸。
“后宫里熟悉岁宁的都知道,熹嫔娘娘和瓜尔佳常在她们能伺候皇上,都是岁宁的功劳。”
“在如何伺候主子方面,岁宁还是有点心得的。”她看向胤禛,微微眯眼,“万岁爷您说,是也不是?”
不说话叫什么捧哏!
说好了一起唱大戏,休想给自己省台词儿!
胤禛无奈看着这小狐狸胡说八道,要不是知道她的打算,实在是叫人想赏她一顿手板子。
也就只有这混账,才敢把尚寝嬷嬷的活计往自己身上揽,还敢把他当肥肉吊在其他女人面前。
他在耿舒宁不动声色的威胁和康熙似笑非笑的注视下,面无表情道:“在体人意上,确实无人出岁宁左右。”
有参加选秀心思的人,好些呼吸都急促起来。
如果耿舒宁真拿出实打实的好处,来换宫里一个安宁,这买卖合算!
总比鱼死网破……网还不一定破要强。
大家都紧紧看着康熙,若太上皇也允准此事,回头他们就想法子跟耿佳德金这老狐狸打交道。
康熙沉吟片刻,“如此倒也是个法子,皇额娘,您说呢?”
同样知道耿舒宁在胡说八道的太皇太后,饶有兴致地点头。
“哀家觉得,不若就循着前朝的例,封岁宁为奉御女官,岁宁二字为封号,如此也能名正言顺掌管宫务,张罗选秀事宜。”
大清初期实行过前朝的女官制度,那时候还没有内务府,只有十三衙门,很多制度都参考前朝。
后来有了内务府和六尚局,女官制度就渐渐没落了,最多也就是月例上能体现出来,再没有权利可言。
正四品的内廷女官之上,是三品奉御女官和代诏女官。
奉御女官,专门侍奉御前,掌前朝所有宫女的管理和对后宫的诏令,堪比妃位。
宫令女官,专门侍奉太皇太后、皇太后和皇后身侧,掌管后宫所有宫女以及替主子拟懿旨,同样堪比妃位。
女官到头最高也就正三品,免得后宫里妃位以上的主儿们还得给女官见礼。
当然,也有例外。
奉御女官或代诏女官若格外受主子信重,抑或有大功劳的,可加封封号。
一字封号为二品,位比贵妃例,二字封号为一品,位比皇贵妃例。
只是不管前朝还是大清,基本没有女官得此殊荣。
有也是偶尔后宫无主时,实在找不出合适的人选掌管宫务,便由德高望重的命妇暂代,很快就会还权于后宫之主。[注]
康熙还没说话,太后便惊呼出声——
“老祖宗,这不合规矩!”
她脸色特别难看,甚至顾不上对太上皇的忌惮。
“自内务府后,有会计司选拔,尚功局执掌,宫人各司其职,若立封号女官,叫内务府和六尚局如何自处?”
最重要的是,现在宫务明面上是她这个太后在管,立封号女官,是从她手里夺权,叫她的脸面往哪儿放!
康熙先前敲打太后几句,本以为她会收敛些,不欲多跟乌雅氏计较。
康熙从年轻时候就不是个会惯着妃嫔的,虽都说康熙多情,实则在情之一字上他比胤禛冷硬得多。
反正环肥燕瘦,宠谁不是宠,先前太后离开畅春园,也有康熙对胤禛的示意。
乌雅氏因为康熙没封她为太上皇后的缘由,在畅春园时跟太皇太后和太妃们关系很差,总要折腾出些不大不小的腻烦事儿来。
康熙那会子因为身体不好,实在懒得管,干脆叫胤禛把太后接进了慈宁宫,这体面好歹叫她安分了些。
这阵子乌雅氏在后宫请安时不动声色的挑拨,还有今天明目张胆地找事,叫康熙彻底厌了她。
本来乌雅氏做德妃时,得宠靠的就是温柔懂事,没了这个优点,若非胤禛,康熙连旧情都不想念。
她大庭广众之下,对胤禛不客气也就算了,对太皇太后也缺乏恭敬,康熙面容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乌雅氏,你放肆!有皇额娘在,后宫的事儿还轮不到你开口!”
乌雅氏心下一惊,一扭头就撞进康熙格外冷漠的目光里。
她身体渐渐僵硬起来,突然记起,她能进慈宁宫,还是太皇太后让出来的。
有太上皇在,她这个没有皇后权柄的太后,根本什么都不算,这也是最叫她难受的……
康熙冷冷道:“你先前身子虚弱,掌管宫务力不从心,几次三番叫后宫里起波澜,朕看你不如去温泉行宫将养一阵,宫里总要有个省心的管着。”
不管太后面容越来越苍白,康熙转向太皇太后,语气一下子温和不少。
“皇额娘主意不错,宫务和选秀的事儿,就都交给这丫头吧!”
“行,回头哀家就叫人传懿旨。”太皇太后淡淡扫了眼看着胤禛摇摇欲坠的太后,笑着点头。
她最讨厌这种蹬鼻子上脸不知道分寸的女人,就乌雅氏也配提规矩,越给她尊荣越要作死,该!
*
虎头蛇尾的一场元宵宫宴,不止叫与宴的人大开眼界,没几天,在京城里也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在这初春时节,连百姓们都能嚼上几句当做下饭菜,热闹劲儿堪比过年。
“听说没有?新得了皇帝老儿封赏的乌国公,挨了板子,叫从刑部抬出来啦!我二舅姥爷家的小孙儿就在乌国公府当差,听说腚都给打烂了哩!”
“这也不新鲜了,人家皇帝老儿不过是宠爱个女人,这帮子乌眼儿鸡比那村里撕扯的妇人还下作,听闻圣上年轻时候手段就狠辣,能让他们?”
“那好提着鸟笼子横行琉璃厂的阿公爷你们知道吧?造谣耿家老爷戴绿帽子,自个儿官帽都丢咯!”
“是叫佟家小娘生的那位老爷抢去了吧?前儿个有人听见鄂伦岱大爷吃多了酒在酒楼里骂,啧啧~佟家热闹也不少……”
……
百姓们议论纷纷,也就看个热闹。
京城里的权贵和文武百官们,却很快就看出了先前那出闹剧的由来。
钮国公被剥去了理藩院尚书之职,由兵部左侍郎法海继任。
新任乌国公因为伪造人证物证,诬陷岁宁县主为惑星,导致皇上名声受损,念其祖父和阿玛功劳,赏八十板子,回府闭门反省。
赫舍里嵩祝受左都御史王鸿绪收买,指使工部侍郎王泽宏、礼部侍郎成泰和前任乌国公五格,刺杀河南总督,全被革职查办。
王鸿绪和王泽宏被抄家,全家流放宁古塔。
五格被再次关押宗人府,无大赦不得出。
嵩祝和成泰被遣返盛京老家,其家族两代之内再不得出仕。
马佳玛尔赛降爵两级为云骑尉。
这惩罚不可谓不重,叫满朝震惊不已,却没有人敢站出来再与皇上作对。
不管哪方势力,此次的损失都不小,唯一受益的是跟随皇上的人。
法海就任理藩院尚书,礼部侍郎齐崇安继任工部尚书。
张廷玉继年遐龄后任兵部尚书,耿佳德金取代伊尔根觉罗耿额为刑部尚书。
河南总督一职则由李光地担任,明晃晃地由从一品降为了二品。
礼部尚书的职务则落入了文渊阁大学士暨内大臣陈廷敬手中。
左都御史则由工部侍郎暨翰林院士纳兰揆叙担任。
其他空缺出来的职位,也迅速被皇上安排上自己的人,至此整个朝堂的权柄彻底落入了皇上的手中,再无人能与其抗衡。
太上皇对此一言不发,甚至在元宵宫宴上,诸如李光地和纳兰揆叙这种老狐狸,都看得出太上皇在支持皇上。
等到龙抬头,一切迅速落定,众人彻底明白了。
先前皇上对耿舒宁的宠爱,分明是做戏,实则是再次收拢皇权的手段而已。
连在府里萎靡着的允祉,在书房里想明白了以后,都忍不住对自家四弟竖起大拇指。
论做戏,他们这一群人,竟都比不过外人眼中冷硬不知变通的老四。
这会子再心有不甘的,心窝子里那口气也散得差不多了。
连允禟都跟允俄亲口承认:“老爷子选老四坐那把椅子,没选错,论花样咱们还真耍不过他。”
允俄眼神迷茫:“可岁宁县主还是做了封号女官,掌控后宫,连选秀都得看她脸色,允裪说内务府现在都巴着她呢。”
四哥也没少心疼这耿氏,真不是一怒冲冠为红颜吗?
允禟翻个白眼:“你知道个屁!女人要什么样的没有,耿氏也就是聪明些,舍得一身剐陪着四哥唱戏呢!”
他愤愤道:“你看额娘捧着她多久,耿家倒是得了不少好处,门槛儿都快叫人踏破了,耿佳德金只差一步就入内阁,额娘连句准话都没得着。”
就更不用说他们哥仨,帮着里里外外忙活一溜够,有哪家出问题都悄悄送到御前,免得有人狗急跳墙,够雪中送炭的了吧?
到现在,都没得皇上一句话的好,他和老十不还是在理藩院苦哈哈跟那群北蒙部落打交道。
额娘倒是没看走眼,就是低估了做皇帝的心有多脏,哼!
*
当然,这话允禟也就只敢在府里,跟允俄喝酒的时候偷偷骂几句,明面上什么都不敢说。
没看现在胤褆、胤礽和胤禩留下的势力都快被打击干净了,连佟国维父子都老实了,纳兰揆叙也不跑畅春园了。
天是真变了。
他们这群做兄弟的,夹着尾巴做人都怕被清算,再也没有挑出来支棱的劲头。
只是叫允禟没想到的是,他这头刚骂完,酒劲儿都还没下去呢,宫里传旨的就来了。
允裪助九门提督托合齐查出惑星案罪魁祸首,被封为履郡王。
允祥出京查刺杀案有功,被封为怡郡王,兼任九门提督一职。
原九门提督托合齐官升一品,入吏部任尚书职。
允祺掌管宗人府两年半,胤禛下旨,令他接过宗人令,成为正儿八经的宗正。
允禟因在理藩院表现不错,被晋为襄郡王,升职为理藩院左侍郎,主管贸易司事务。
允俄任理藩院王会清吏司司令郎中,主管北蒙一应事务。
原本还心有不满的允禟,心底最后一点挣扎也消失了。
不只是他,包括冷眼看着皇上在朝堂上一系列铁血手段,暗中不满的八旗各家族。
原本想撺掇着各旗旗主和都统闹事的,想狗急跳墙的,竟都安静了下来。
不管胤禛作为皇帝手段多冷硬,多不近人情,起码大家看出一件事儿,有错皇上罚得狠,有功皇上他也是真的赏。
可能是被打击惯了,知道胳膊扭不过大腿,朝堂上前所未有地老实起来。
但与之相反的是,后宫刚刚解除禁足的众妃嫔,没被前朝影响,也没因为许多宫人被送入慎刑司而萎靡不振。
得知太后被送去了温泉行宫,而耿舒宁成了一品封号女官,掌管宫务,连懋嫔都坐不住了。
尤其得知她要主持选秀,为皇上挑选新妃嫔后,后宫各处的火气,像点着的窜天猴,迅速炸开。
*
赶在上巳节之前,耿舒宁带着巧荷、晴芳和巧静,将各宫的节下份例分发了下去。
后宫禁足的一个多月,她趁机赶紧搞清了后宫一应事务的规矩和章程,又立马跟六尚局和礼部核验选秀的章程。
她忙得甚至都没时间跟胤禛撒娇卖俏,搞点颜色。
好不容易敲定选秀的章程,面对苏培盛和赵松越来越苦涩的哀求眼神,她立刻决定去御书房送温暖……顺便来点有趣的paly犒劳自己。
为此,她特地换上了尚服局刚赶制出的奉御女官宫装。
橘黄色镶朱红边仙鹤纹的旗装里,是她特地叫巧荷缝制出来的抹胸和系带亵裤,可谓打开包装就有惊喜。
脖颈处配桃枝龙华,用雪白泛烛光的云霞锦,捆绑元素保管不留痕迹。
点缀鹿皮络子流苏压襟,嗯……鞭子什么的,也有用上的地方。
她诚意满满地进了御书房。
进门,没看浑身欲求不满气息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胤禛,先转身关上了殿门。
回过身,见胤禛面无表情抬头,耿舒宁不怀好意笑开,声儿一波三折——
“万~岁……”
还没浪完,门外突然传来赵松急促的声音,压住了她最后一折——
“万岁爷!不好了万岁爷!”
耿舒宁:“……”万岁爷好不好我不知道,赵松你要完蛋了!
第108章
赵松顾不上自个儿的小命,急匆匆跑也似的进门,脑袋上的顶戴都歪了,脑门儿全是汗。
苏培盛也跟在后头,同样脸色不好看。
见两位主子脸色都发黑,赶忙道:“主子爷,后宫出事了。”
耿舒宁心里哂笑,还真是不意外呢。
还未曾发散的花花心思立刻被压下去,她似笑非笑看胤禛一眼,扭身坐在罗汉榻上。
“怎么回事?”胤禛也顾不得跟耿舒宁闹别扭,起身挨着人坐在罗汉榻上,沉声问。
赵松跪地:“回万岁爷,午膳后,长春宫、慈宁宫和永和宫,钟粹宫都派了人去太医院请太医,说大公主、二公主和两位小阿哥许是吃坏了东西,都有点腹泻。”
“太医院和尚膳局都不敢怠慢,立刻带人去了几个宫里,给小主子们诊脉。”
“还不等太医院和尚膳局查出什么来,齐妃和熹嫔突然昏迷过去,长春宫和永和宫慌得不行,赶忙报了过来。”
“常院判已经赶过去了……”
胤禛立刻起身,对耿舒宁道:“你先回去歇着,朕去看看!”
耿舒宁挑眉:“后宫现在是我管着,我歇什么,一起去。”
胤禛蹙眉,“后宫所有子嗣都出了问题,李氏和钮祜禄氏也昏迷,此事一看就是冲你来的……”
不管是有人妄图谋害皇嗣,还是声东击西,杀人灭口,起因都跟先前惑星和刺杀案脱不了干系。
胤禛先前在朝堂上大刀阔斧地改革后,还没来得及给甜枣安抚朝臣和宗亲,且需要时间慢慢来。
这阵子,耿舒宁和耿家在风口浪尖,她如今又掌管后宫,稍有差池就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那我就更得去了。”耿舒宁抚了抚衣服上的褶皱,面色隐隐带着杀气。
“按下葫芦浮起瓢,只要一日不将这些人收拾明白了,她们就总有千奇百怪的法子恶心人。”
胤禛表情微妙:“你……别太冲动。”
他没想到有一天自个儿会这样劝别人。
说这小狐狸跟他性子相似,他好歹还会顾忌前朝后宫,知道何时该隐忍,也咽得下委屈。
可耿舒宁不,她最不爱吃亏,有时候他都为她身上的莽劲儿心惊。
“说到底就是贪你身上那二两肉,你浑身上下哪儿不是我的?谁也别想惦记!”耿舒宁轻哼。
胤禛:“……”心里的焦灼莫名有点上脸,叫他在这当口都有点忍不住想笑。
苏培盛和赵松:“……”恨自个儿长了一双听得懂这荤话的耳朵!
耿舒宁推胤禛往外走:“我们分头行动,爷带人去长春宫,我带人去永和宫。”
“苏总管安排人将二公主、三阿哥和四阿哥送到长春宫,去请太皇太后身边的郑太医一起会诊。”
太上皇不爱住在宫里,元宵宫宴后直接回了畅春园。
太皇太后不乐意回去叫康熙管着,回了寿康宫。
左右她不喜的乌雅氏已被送去温泉行宫,有耿舒宁伺候着她的膳食,她日子过得比谁都自在。
当然,这也是耿舒宁甜言蜜语说了个够,特意为之。
除了胤禛,她作为后宫所有妃嫔的眼中钉,要掌管后宫,总得留尊如来佛,才能将泼猴儿全压在五指山下。
这也是胤禛先前心里别扭的事儿。
他发现,回宫后的耿舒宁还没有在行宫时体人意呢。
好歹那时候她还想翻身做个主人什么的,这会子想拉着她在龙床上谈个情都难,就更不用说……
而且胤禛发现,比起依赖自己,这小狐狸明显更愿意依赖老爷子和皇玛嬷,他到底哪儿比不过两位长辈了?
胸膛里揣着半截郁闷,加之后宫妃嫔和子嗣同时出事儿,胤禛稍用力捏了捏耿舒宁的小手,给她这个面子,一言不发带人去了长春宫。
*
耿舒宁都没时间换下身上的战袍,带着人直接去了永和宫。
一进门就听到熹嫔宫里的宫女在哭嚎——
“主子您醒醒!您醒醒啊!万岁爷马上就来了!”
“太医您快救救我们家主子啊!”
“来人,赶紧端热水进来……”
备受熹嫔信赖的大宫女春和,还有另一个大宫女春乐,分别守着永和宫主殿和三阿哥所在的偏殿。
二人虽脸色也苍白,却还算镇定。
听到动静,抬头看见耿舒宁,春和下意识往后看了看,看到赵松带着几个小太监,后头再没有别人,她下意识沉着脸挡在殿门口。
“奴婢见过岁宁女官,主子和小阿哥这会儿危在旦夕,实在是没工夫招待您!”
春乐也带着几个宫女挡在偏殿,一脸愤恨看着耿舒宁,明显没有叫她进去的打算。
耿舒宁懒得跟人打口舌官司,她最腻歪这些弯弯绕绕。
她直接对赵松和巧荷吩咐:“将人拉开,赶紧带三阿哥走。”
“巧荷你带武嬷嬷将人都拉出来,跪在院子里,把嘴堵了。”
春和心下一惊,大声嚷嚷:“岁宁女官这是要做什么?虽然您是一品女官,我们主子可是万岁爷的女人!”
“我知道她是谁。”耿舒宁淡淡看着春和,“我也知道,万岁爷还没死呢,她想做太后还早了点!”
春和目瞪口呆:“你……”
巧荷冷着脸上前,一巴掌将春和扇在地上,厉呵——
“放肆!跟谁在这儿你啊我的,面见一品女官不跪,以下犯上,放着主子的安危不顾,大声喧哗,尚功局饶不了你!”
晴芳也低斥后头的武嬷嬷:“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听主子吩咐,将人拉出来!”
“都给我看好了,少一个长了嘴的你们也别想活!”她似笑非笑看向春和。
“毕竟有人不用太医和尚膳局诊断,就知道自家主子危在旦夕了呢。”
春和心神一震,脸色更加苍白,一时不察叫巧荷反剪了手,推到了晴芳身边看管起来。
永和宫瞬间起了尖叫和闷哼声。
宫里这些擅长跟人扯头花的宫人,跟巧荷和晴芳、巧静这些暗卫着实不在一个层次上。
再加上履郡王大开方便之门,尚功局叫巧荷早摸了底,别有用心的武嬷嬷都已经被逐出宫去,武嬷嬷们听话得很。
三下五除二,赵松带着三阿哥还没踏出永和宫大门,整座永和宫都安静了下来。
赵松在心里咋舌,他们家主子爷这眼光着实跟别的男人不一样。
主子爷喜欢的哪儿是干爹嘴里需要精心呵护的娇花,这分明就是朵吃人不吐骨头的霸王花。
他还没见过后宫起冲突是这么个发展的,也没见过这么快就压制下冲突,丝毫不顾及嫔妃颜面的。
他摇摇头,赶紧抱着三阿哥往长春宫去。
这里的事儿不该他管,还是照顾好了小阿哥更重要。
*
耿舒宁确实没想过给熹嫔脸面。
她对钮祜禄静怡的讨厌,比对瓜尔佳嘎鲁代还要多。
嘎鲁代那人,心里算计不少,却知道有些事儿需要真心换真心,还是有些真性情的。
她算计人更多是顺势而为,凭着情理和利益说服人。
早前得了耿舒宁的好处,嘎鲁代从没对她真正出过手,最多就是站干岸。
宁贵人和苏常在,也是叫她以四阿哥的前程为钩子,拉到了一起。
但钮祜禄静怡则不同,她眼里只有自己的利益,什么都敢做。
佟思雅抢了她侍寝的机会,回头她就将佟思雅的消息毫无保留地告诉耿舒宁,并且挑拨佟思雅跟耿舒宁作对。
宫里有了怀孕的女人,钮祜禄静怡眼睛眨都不眨就跟懋嫔合作,叫苏常在小产。
口口声声喊着还恩情,将耿舒宁都算计在内。
等发现耿舒宁不受掌控,钮祜禄静怡也清楚皇上对耿舒宁的情分,明着暗着要耿舒宁死就更不必说……
耿舒宁带着巧静进了钮祜禄静怡的寝殿,看着面色苍白仰躺在床上昏睡的熹嫔,有种感觉,钮祜禄静怡不愧是正史上那位熹嫔的姑奶奶,一家子都是狠人。
她问一旁的太医:“熹嫔怎么样了?”
来给熹嫔诊脉的是一位姓周的太医。
周太医见了这位刚才下令把宫人们摁在天井的利落,丝毫不敢怠慢,赶忙躬身回话。
“回女官,熹嫔娘娘是中毒了!微臣已经催吐过,让医女灌下了解毒汤药,已无大碍。”
他略有尴尬地顿了下,才继续道:“先前熹嫔娘娘小日子时不舒服,请常太医过来瞧过,给开了镇痛温补的药汤子,里面有一味草地乌头的药。”
耿舒宁了然,乌头草啊,这东西跟雷公藤一样,处理过可以入药,用处还不小。
处理不好就容易叫人中毒,毒性还不小,量稍微大一点就能叫人死透,这个量还特别不好把握。
上次乌拉那拉氏用过雷公藤后,太医院特意将有毒的药材都整理了折子,进到御前。
胤禛下令减少了采买的分量,都在宫外炮制好,再从西华门送进宫。
西华门还有当值的医徒守着,再三检查才会放行。
耿舒宁问:“药渣子看了吗?是从太医院里出来的?”
如果真是从太医院出来的,那这回就别想善了了。
太医院一定程度上,掌控前朝后宫所有主子的性命安危,如果这都能被人渗透下去,耿舒宁夜里都睡不踏实。
周太医脸色微微泛白,赶紧摇头:“炮制过的草地乌头,草头微硬分散,两股系一股切断,品之微甘,闻之稍有辛味。”
“可药渣子里的草头虽然系在一起,切面却异常平滑,闻之略有腥辛,是没炮制过的,绝不可能出自太医院!”
太医院的药柜每日都会由院判、尚膳局掌仪一起检查落锁,用之前也会由捡药的医徒亲自品尝,保证不出差错。
如果这药是从太医院出来的,早有医徒中毒了。
周太医又道:“乌头毒中毒症状便是腹泻不止,口舌发麻,胸闷气短,四肢发冷。”
“小阿哥哭泣不止,说不清楚,熹嫔娘娘晕厥之前就说喘不过气来,话也说得不清楚,应当都是中了毒。”
耿舒宁若有所思,“镇痛的药,小阿哥怎么接触到的?”
总不能才两周岁多一点的孩子也用这药吧?
周太医擦了擦额角的汗,身子压得更低:“这……微臣就不知道了。”
“常太医善治妇幼科,刚才小阿哥那里是常太医诊断的,微臣只能确认熹嫔娘娘是中毒。”
耿舒宁淡淡嗯了声,吩咐巧静:“你去找陈嬷嬷,叫她带人搜宫。”
“永和宫这边的事儿立刻禀报到长春宫那边去。”
巧静惊了下:“主子,所有宫殿都搜吗?”
“陈嬷嬷知道该搜哪儿。”耿舒宁道。
巧静出门后,她问周太医——
“现在能叫熹嫔醒过来吗?”
第109章
在周太医以针灸之法唤醒熹嫔时,长春宫的常院判和他儿子常太医,也就是周太医口中专精妇幼诊治的常年,同样诊断出,大人小孩都中了乌头草毒。
胤禛面沉如水,在长春宫内发火:“混账!尚膳局和太医院是怎么办的差事?”
“西华门三道关卡都拦不住这些毒物进宫,朕和皇玛嬷的安危如何敢交到你们手中!”
太医院的太医们,还有尚膳局的尚官、掌仪和六尚局那位总尚官,齐齐跪了一地,汗如雨下。
常院判叩首在地,赶忙解释,“回万岁爷,太医院的草地乌头都以特殊手法炮制过,药渣子里的草地乌头却不然,这药绝非通过太医院进宫。”
胤禛冷声问:“你的意思是,有人携私进出宫闱?”
如是这样,西华门、神武门两处进出过的禁卫、宫人还有提督衙门,内务府都脱不了干系,牵涉甚广。
常院判有些为难:“这……”
他不敢说,可太医院他守得严,绝没可能有没炮制过的药材从太医院里流出。
太医动不动就得带着全家人的命为主子掉脑袋,谁也不会在药材上开玩笑。
常院判为自身和太医院的安危,培养了许多医徒和伺候的小太监作为眼线,时刻盯着太医院,并且几日就换一次人,旦有不妥立刻处置。
凭着这法子,太医院里揪出过好些有问题的太医和医徒,太医院不可能有人拿九族的命铤而走险。
常年发现父亲迟疑,当机立断,咬牙将父亲的安排禀报了。
为了震慑宵小,常院判的安排在尚膳局和太医院并不算秘密,只是没人知道安排的人是谁而已。
“回万岁爷,微臣发现,药渣子里的草地乌头数量不对,于小儿确实足以中毒至腹泻,可对大人并没有太大的妨碍,不足以令齐主儿和嫔主儿昏迷。”
常院判低声训斥儿子:“不许圣上面前胡沁!一服药不足以令人中毒,若两副药相加,药汤子熬得浓一些不是不可能……”
常年冷静反驳父亲:“可李主儿并不在小日子,为何会喝镇痛的药,是谁给开的方子?”
“凡太医院处方,煎药时有太医院的医徒盯着,药渣子要送回太医院存档,太医院记录没有问题,又怎会累及公主和小阿哥们?”
胤禛淡淡扫常院判一眼,将他想反驳的念头给压了下去。
只问常年:“以你之见,是怎么回事?”
常年紧绷着下颚,擦擦额角的汗,说出自己的猜测。
“微臣专擅妇幼之脉象,李主儿的脉象细诊之下,像服用了……孕子方,这类方子多有一味香附子,若与草地乌头一起服用,毒性足以令人晕厥,严重者甚至会致人中风。”
常院判脸儿都青了,只感觉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刚才也隐隐觉得齐妃脉象有异,只是不敢说。
谁不知后宫妃嫔无宠已久,齐妃若是服用了孕子方,所欲为何?
不管是算计万岁爷还是……可都是足以被灭口的辛密。
*
在康熙朝早期,前朝势力还在宫里隐藏欲坏大清根基的时候,宫里曾经有一段时间有毒之物层出不穷。
不只孩子一个个夭折,连后宫都有所波及,甚至御前都出过纰漏。
康熙一怒之下,清洗过内务府和禁卫军,前朝后宫无数人人头落地,所有宫殿几乎是掀开地皮搜查,有毒之物自此在宫里算是销声匿迹。
等到康熙二十年后,后宫争斗的伎俩渐渐发展成你推我下水,我罚你跪鹅卵石路这样的物理手段居多。
了不起使心计陷害旁人以下犯上,将之打得半死扔出宫,抑或是人工动手再推井里灭个口什么的,这就算狠毒的。
可到了雍正朝,先是乌拉那拉氏弄了雷公藤进宫,后又有乌头草之毒,若不加以严惩,只怕更毒的东西也该在宫里再度泛滥起来。
胤禛浑身气势愈盛,吐字如冰,“苏培盛,给朕传允裪和托合齐过来!”
“尚膳局和太医院所有无关人等全部收押慎刑司,给朕查!”
“长春宫、钟粹宫和永和宫的宫人也一样,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将乌头草是如何入宫的,还有这些药物相克的手段是怎么用在妃嫔和皇嗣身上的,都给朕查!”
“若查不出来,他们这差事也就别干了!”
*
长春宫风声鹤唳之时,永和宫里周太医去掉在熹嫔手上和发际的银针,小心翼翼将一根稍短些的银针扎进熹嫔的人中位置。
“唔……春和?”熹嫔嘤咛一声,睁开了眼,眼神迷茫转头看。
一眼望去,没见到自己的贴身婢女,只看到耿舒宁表情疏淡,坐在不远处的窗边软榻上,静静看着她。
那身鲜妍张扬的一品女官宫装,刺得熹嫔眼眶子生疼,倒叫她迅速清醒过来。
她垂下眸子,虚弱问:“岁宁妹妹怎么在这儿?”
一旁巧荷蹙眉,自家主子位比皇贵妃,熹嫔这声妹妹恶心谁呢?
这算以下犯上,不过仗着自己是三阿哥生母,打量着皇上和主子不敢轻易下她的体面罢了。
耿舒宁没像巧荷一样生怒,她只淡淡问周太医:“她身体里的毒素清干净了吗?”
周太医躬身:“回女官,只需再服用几副清热解毒的药汤子便可,些微余毒不会伤及熹嫔娘娘身体。”
耿舒宁点头,吩咐巧荷:“你带周太医去长春宫,叫他跟皇上禀报熹嫔的情况。”
“叫巧静带人把守主殿,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进来。”
熹嫔眼皮子猛地跳了下,见不到婢女的慌乱像秤砣一样,压着她的心窝子沉沉下坠。
“岁宁妹妹你想做什么?春和春乐呢?”熹嫔努力撑着身子坐起来,端着嫔位的架子沉沉看向耿舒宁。
“这里是永和宫,可不是妹妹撒野的地方。”
耿舒宁不理她,挥挥手让巧荷领周太医出去。
周太医一声不敢吭,低着头迅速出门。
等到巧荷将殿门关上以后,熹嫔脸色迅速变幻,变成了冷傲警惕的表情。
“耿舒宁,你仗着皇上的宠爱,在我永和宫放肆,就不怕御史弹劾吗?”
“别以为你做了女官就位比皇贵妃,说到底你只是个奴婢,我是三阿哥的额娘,亦为满洲大姓,你折辱我,传出去就是耿氏和钮祜禄氏作对,耿家受得住满洲八旗的报复吗?”
耿舒宁看着熹嫔笑了笑,“我很好奇,你在寿康宫和慈宁宫装了七年心直口快,天真娇憨,是不是憋得很难受?”
“所以才会在生下三阿哥以后,迫不及待暴露本性,结党营私,排除异己,为此能心狠到对自己都下毒手?”
熹嫔瞳孔缩了缩,飞快反驳:“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在太后面前说我好话的情分,早在你还在慈宁宫时我就还了!”
再者说,这情分也是耿舒宁耍手段才叫她不得不承的。
太后早就知道她身子骨适合生养,还用得着耿舒宁说吗?
她冷冷看向耿舒宁:“是你贪得无厌,霸着万岁爷不放,甚至在我怀着身子的时候算计我腹中皇嗣,我因此厌你,也是理所当然!”
她当时只不过是想让耿舒宁凭借在皇上和太后跟前的体面,将想害她小产的嘎鲁代和她背后的端和皇后等人抓出来。
对耿舒宁毫无害处,还能得她的感激,可这贱人是怎么做的?
这贱人说服太后将自个儿关到了大佛堂,甚至还将她送到了佛口蛇心的懋嫔宫里。
若非她及时跟阿玛阿林保联络上,请阿玛跟钮国公府求助,送上足以动摇家族根基的厚礼给阿灵阿,镇住懋嫔娘家,她的孩子能不能生得下来,生完孩子她还能不能活着都是个问题。
是耿舒宁先害她在先,她只是为了自保,这贱人有什么资格说她自私自利!
耿舒宁看似云淡风轻,实则一直仔细盯着熹嫔的表情。
因为对正史的了解,她对熹嫔的警惕,比对其他人都要深。
今日这一出,她最怀疑的就是熹嫔自导自演,要栽赃陷害耿舒宁这个掌管宫务的女官。
只是耿舒宁先前反复捋了好几遍,还是想不明白,熹嫔准备怎么将脏水泼在自己身上。
等她说出‘对自己下狠手’的话后,熹嫔瞳孔紧缩的模样,没瞒过耿舒宁。
听熹嫔欲盖弥彰地骂完,耿舒宁了然点头。
“所以,这次中毒,确实跟你脱不了干系。”
“草地乌头是你带进宫的,连齐妃你也敢下手,就是不知道等她醒来,知道此事,会不会饶了你。”
熹嫔怒火攻心,张嘴就猛地咳嗽起来。
她捂着脖子,瞪耿舒宁的眸子里全是血丝,却因为说不出话沁出了晶莹。
这会子但凡有人进来,必定会以为是耿舒宁将熹嫔欺负惨了。
耿舒宁饶有兴致地看着熹嫔这番作态,还好心笑着解释,“你慢慢说,不着急。”
“若觉得不过瘾,你滚下床把胳膊腿儿摔断了再说也行,我保证没人敢打扰,叫你把戏唱完。”
熹嫔咳嗽得趴在床上,胸膛起伏不定,再端不住嫔妃的架子,冲耿舒宁怒吼——
“耿舒宁!你以为皇上能宠你一辈子吗?你在宫里一手遮天,肆意妄为,早晚要遭报应的!”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看看皇上能不能保得住你!”
耿舒宁慢条斯理上前,站在熹嫔床前,居高临下看着她。
“钮祜禄静怡,你知道佟思雅在我面前,也说过差不多的话吗?”
熹嫔浑身打了个哆嗦,想起佟思雅的下场。
据说佟思雅死在武陵春色的时候,浑身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丝毫看不出在寿康宫和慈宁宫时那张扬跋扈的模样。
大名鼎鼎的佟半朝,无一人敢为佟氏女说话。
她咬牙抬起头:“少在这危言耸听!有本事你就去查,我就算想杀了你,也不会拿三阿哥动手!”
“你以为自个儿是皇上心尖肉,想对我动用私刑?天真至极!”
“我为皇上生了三阿哥,就算看在三阿哥的情分上,他绝不会允准你屈打——”
“啪”的一声,耿舒宁冷着脸给了熹嫔一巴掌,打得熹嫔直接歪在床上,直接愣住。
她脸颊迅速涨红起来,不可置信看着耿舒宁:“你敢打我?”
耿舒宁冷笑:“不打你,怎么能叫你知道,到底是我天真,还是你太看得起自己和三阿哥。”
“你几次三番在背后筹谋,往我身上泼脏水,甚至连我额娘都敢折辱,就是觉得你是三阿哥生母,皇上看在三阿哥的面子上,不会治罪于你对吧?”
她弯下腰,跟曾经威胁乌拉那拉氏一样,笑得格外邪恶——
“钮祜禄静怡,你不了解我。”
“我这人呢,懒得跟跳蚤计较,可若你非惹我不痛快……你要不要赌一赌,如果我想要三阿哥,你猜万岁爷会不会为我去母留子?”
“若我能为钮祜禄氏提供权势和富贵,还能叫钮祜禄氏其他女子进宫得前程,你说钮国公府和阿林保大人一家子,会不会放弃你这个不中用的女儿?”
熹嫔捂着脸,猛地后退,仰倒在床上,后脑勺砸在瓷方枕上,砸得她一阵阵眩晕。
耿舒宁的威胁,让她脑子里名为理智的那根弦一下子断开,耿舒宁说的,也是她最害怕的。
她死死瞪着耿舒宁——
“贱人你敢!”
“我赌你查不出来,耿舒宁,我等着看你的下场,定会比佟思雅更惨!”
佟思雅敢抢她的前程,她一点都没沾手,就叫那贱人死在了圆明园。
现在耿舒宁不只要断她前程,一旦耿舒宁生了儿子,或者钮祜禄氏主脉进宫生下其他皇嗣,连三阿哥的前程都要阻碍。
她若是不叫耿舒宁身败名裂消失在后宫,她就不叫钮祜禄静怡!
耿舒宁收起了那副反派模样,面无表情直起身,重新坐回软榻,若有所思看着熹嫔的气急败坏。
“如此说来,确实不是你动手,你最多顺势而为,想必三阿哥的症状也是最轻的……所以,你知道是谁做的。”
这不是问句,耿舒宁刚才一步步逼迫熹嫔失控,总算听出了些微妙。
钮祜禄静怡能在近十年的时间内一直心直口快,总不能全是演出来的。
再有心计,她性子里也会有冲动和鲁莽的一面,不会跟表现出来那般周全……别问她是怎么知道的。
能如此大的手笔,将后宫最有分量的妃嫔和皇嗣一网打尽,还想要将此事以耿舒宁暂时还没想明白的法子,往她身上栽赃……
耿舒宁垂眸,遮住越来越深的杀意。
她大概知道是谁了,只是她依旧不理解,那人到底为何如此。
第110章
事实上,真相并不难查。
上巳节刚过,慎刑司和粘杆处查出的结果,就呈到了御书房龙案上。
耿舒宁被新任礼部侍郎年羹尧请去验看储秀宫、延晖阁和漱芳斋三处的改建。
按理说,这事儿该交由负责具体执行的巧荷和晴芳去办。
只是耿舒宁对小年糕这位在蜀地几乎成了土皇帝,面见皇上都嚣张跋扈的哥哥一直很好奇。
胤禛似发现了她对年家这种微妙的兴趣,让赵松不动声色蛊惑耿舒宁几句,引着她去了储秀宫。
因此,慎刑司和粘杆处进上来的结果,耿舒宁还不知道。
胤禛沉默许久,吩咐苏培盛:“拿去烧了吧。”
顿了下,他又道:“若你岁宁主子问起来,就说是潜伏在宫里的反清复明余孽所为,不要叫她发现端倪。”
苏培盛苦着脸躬身:“嗻,奴才这就去安排。”
伺候主子的宫人,都会绞尽脑汁钻研主子的秉性。
苏培盛和赵松现在对耿舒宁的了解,比巧荷和晴芳二人也不差什么。
都知道这祖宗胆大,什么都敢做。
有些地方大大咧咧,比如女子的规矩和对待宫人上。
但在某些方面,这祖宗又格外敏锐心细,只要她想,总能想法子知道自己想知道的答案。
要瞒过耿舒宁,慎刑司和粘杆处,乃至禁卫军都得安排得毫无破绽才行。
谁叫这祖宗手里还有个九卫。
虽人不全然在宫里,仅巧荷、晴芳、巧静她们几个能力也不差,还有个在宫里多年的陈嬷嬷呢。
苏培盛出了御书房,立马将赵松和小成子安排分别去慎刑司和提督衙门,他自己亲自去找林福。
*
与此同时,耿舒宁见到了年羹尧。
正史上对这位年大将军描述非常多,第一值得称赞的当属容貌。
毕竟是宠冠后宫的小年糕亲哥哥,同一个爹妈生出来的,颜值必然不会差到哪儿去。
待得看见年羹尧,耿舒宁仍有些意外,甚至不自禁多瞅了好几眼,叫跟过来的巧荷和晴芳都为之侧目。
这位据说爱好上青楼,贪花好色的未来大将军……他竟然长得比耿舒宁还好看!
不是耿舒宁自卑,她的容貌算不上倾国倾城,也是少有的好看。
可年羹尧这张脸,连齐妃那样艳丽妩媚的,还有宜太妃那种张扬明艳的,看了怕是都得自卑。
除却一双剑眉略显男儿气概,那秋水般的小鹿眼,小巧高挺的鼻梁,不染而朱的樱……咳咳薄唇,这厮竟还有唇珠!!
她不明白,年羹尧自己长成这样,他贪的哪门子色?
活脱脱一个大清版纳西索斯,天天照镜子不就够了吗?
心里腹诽着,耿舒宁没忍住又多看了一眼,直把这位年轻气盛的礼部侍郎给看怒了。
他黑着脸……也很好看地问:“敢问岁宁女官,可是微臣哪里有所不妥?”
啊这……连声音都很好听!
耿舒宁眼神飘忽地摇了摇头,“我就是见年大人好……一个精神抖擞,猜测礼部现在新人新气象,此次选秀定会顺利进行。”
巧荷和晴芳对视一眼,头皮都有些发麻,主子是想说这位大人好看吧?
真是要命,要让万岁爷知道主子看其他男人看到拔不出眼,哪怕天儿一日暖过一日,养心殿怕还是要冻死人。
年羹尧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对耿舒宁这种他很熟悉的眼神格外生恼。
他拂袖侧身,声音都染了怒色,“岁宁女官怕是忘了女戒所言,女子当敬慎、专心。”
“女官此刻所为,是为失贞,亦为对万岁爷不忠,当与女官在正大光明殿所述相悖,不怕叫人耻笑吗?”
耿舒宁:“……”哦,忘了正史还说,年羹尧还格外自大要脸,并且看不起女人。
她一个红旗下长大的女孩子,怎么可能会看过女戒,不过简介和班昭写作的初衷她是看过的。
她轻笑一声,倒露出比先前更加风流的姿态,上下打量侧着身子的年羹尧好几眼,直到他面色涨红,双目冒火为止。
这才不紧不慢分辩:“年大人可知,班昭是为揭露女子于世道生存艰难,却不可忘却自我保护,才写了女戒?”
“你一个翰林院学士出身的文官,从小饱读诗书,当知道天地之间,你我皆为刍狗的道理。”
“男尊女卑不过是当权者的傲慢而已,老天爷都讲究个公平,我们身为天子臣民,难道连老天爷都不如?”
年羹尧:“……”他第一次听人如此解释‘天地万物皆为刍狗’这句话。
可……道理虽歪,却叫人无法辩驳。
只世道如此,即便耿舒宁再受宠,也不该如此罔顾礼法世俗,胆大妄为。
耿舒宁在年羹尧紧皱眉头的表情中,笑得更灿烂。
“女戒现世后,多少公主王孙,只要有本事仍可为所欲为,那劳什子的迂腐言论,不过是困囿无能之辈,你觉得我像是无能之辈吗?”
她上前两步逼近年羹尧,近到两人之间只相隔一步之遥。
在年羹尧震惊欲退的当口,耿舒宁压低了声,语气更加轻佻——
“比如说,我有本事能叫年大人不为诗书礼法所困,可尽情在战场上实现你的抱负,叫你成为年氏之主,青史留名,你还会以女戒来斥责我不守规矩吗?”
年羹尧瞠目:“……女官什么意思?”
虽然耿舒宁说的话,连表情都不太正经,但年羹尧自小敏锐,他能感觉得出耿舒宁的眼神,还有所说的内容都不是开玩笑。
他心头剧烈跳动好几下,艰难压制住继续追问的冲动,垂下眸子迅速后退。
但这会子他没了刚才的骄矜和不耐,躬身恭敬回话——
“岁宁女官不如先看看储秀宫、延晖阁和漱芳斋是否符合女官的要求。”
“若此后女官有所差遣,某身为礼部官员,遵万岁爷旨意,无有不从。”
这下子轮到巧荷和晴芳心口狂跳了。
两人伺候主子,离耿舒宁最近,主子的话她们听到了,自然听得懂年羹尧的话中深意。
年大人是要主子看清楚自己的办事能力,若主子能得到皇上允准,送他入青云,他愿听从耿舒宁驱使。
这位可是新任湖广总督的嫡子!
是六部最年轻的侍郎!
主子是要……干政?!
耿舒宁淡淡扫了眼脸色发白的巧荷和晴芳,没再说旁的,笑吟吟听年羹尧一改前态,格外规矩恭顺的解释,检查完了三处。
储秀宫的宫殿改造符合她的要求,适合作为初选之所。
延晖阁是登高望远的宫殿,共计上下两层,中间还有一个暗层适合盯梢,可作为考核的地方。
漱芳斋是听戏的地儿,也是两层,不过是前后各三面宫殿围绕,中间镂空开阔,适合作为日常教学之地。
储秀宫和延晖阁改建得都很符合耿舒宁的要求。
漱芳斋有点问题。
漱芳斋前后两座宫殿都有戏台,前殿可以作为教室,后殿则要作办公之地。
大戏台露天使用,与前殿以游廊相连,改得不错。
而名为风雅存戏台的小戏台,封住了两侧的镂空地儿,却没封住与后殿之间的通道。
教学之时,办公之所也会受到影响,更容易叫人随意进出,窥探秘密。
耿舒宁叫年羹尧拿出图纸,仔细看了下。
在巧荷和晴芳解释下,她才发现风雅存和后殿名为‘金昭玉粹’的主殿连在一起建的。
‘金昭玉粹’起了穿堂的作用,连接小戏台和前殿,令得那些身份尊贵的客人,坐在前殿的二楼,也不耽误看戏。
若想隔开前殿、‘金昭玉粹’和风雅存小戏台,凿开重建,‘金昭玉粹’的承重部分会受损,有坍塌的风险。
耿舒宁对建筑不太了解,四人商讨许久,也没得出有用的结论。
年羹尧搞清楚耿舒宁的要求后,建议:“微臣可将堪舆图送到工部去,请工部官员想法子以外物做隔挡,方不会耽误一月后使用。”
“好,就这样吧。”耿舒宁道。
“顺便麻烦年大人帮我问问大舅舅,他都从笔帖式成为尚书了,总该对自家外甥女有所表示才对。”
年羹尧微微挑眉,听出耿舒宁这是展示自己的本事,并且要他递上投名状的意思。
他眼神闪了闪,垂眸躬身,铿锵道:“微臣记下了。”
他瞧不起的只有普通女子,若耿舒宁真有能力……英雄不问出处,他不介意多个女主子。
*
掌灯之前,耿舒宁才从漱芳斋回养心殿。
巧荷提宫灯走在前头,晴芳在耿舒宁身旁,趁着左右无外人,压低声儿问——
“主子要收服年大人为己用?”
“年总督两个儿子都非池中之物,却恃才傲物,颇多离经叛道之举,气得年总督为此请了许多次家法,西城都传遍了,不是秘密。”
虽然这年羹尧看起来有点子才能,却不是那么好拿捏的。
即便主子想干政……她们也有更合适的人选推荐。
耿舒宁淡淡笑道:“我知道了。”
她一点都不意外,年羹尧可是能把自个儿傲死的货!
不过小年糕才刚到上幼儿园的年纪,也没那个机会做皇贵妃了。
没妹妹做支撑,青海又有允禵,年羹尧想跟正史一样风光,不选个合适的靠山,等于痴人说梦。
只要他识时务,就该知道选择谁。
至于这位在正史上投靠了四爷后,还跟八八暧昧……呵,那就看谁渣得过谁了。
她这人专治各种渣和不服。
晴芳没放弃劝说,“主子,这年大人……貌若好女,素有……花楼名声,若叫万岁爷知道您收用此人,怕是要恼啊!”
耿舒宁调侃:“恼一恼挺好的,我们俩很久没吵架了,想床尾合都没机会呢!”
她先前准备的战袍,因为长春宫、永和宫和皇嗣出事儿还没查清楚,至今都没能用上。
明明都在养心殿待着了,吃肉比以前异地还艰难,这像话吗?
叫狗东西保持一定的危机感,才会时刻注意保持身体健康,身形优美,多往她身上下点功夫。
至于年羹尧,她没什么花花心思,也就诧异一下罢了。
这位在正史上,除了好看的名声,还有到死都很有存在感的一脸络腮胡子,比起四大爷干干净净的俊脸差远了。
*
如晴芳所料,他们在储秀宫和漱芳斋发生的事儿,他们还没回养心殿,就传进了胤禛耳朵里。
胤禛并未生怒,只是云淡风轻捏碎一串佛珠罢了。
他甚至非常淡然等着耿舒宁回来,拉着她平静地用了一顿晚膳。
只是等到晚膳后,他没再回御书房,跟大臣们商议山西的情形和马上要推广下去的新政,也没有拉着耿舒宁散步。
甚至等不及沐浴,胤禛依然平静地……抄起耿舒宁,将她扔到龙床上,反剪了她的手压制,将人困在怀里。
他从背后俯身咬住耿舒宁的耳尖,语气低沉缓慢:“你又欠收拾了是吧?”
耿舒宁懒洋洋地轻哼:“重死了……爷先起来。”
胤禛以孽缘替了尚功局的板子,狠狠给耿舒宁一下,“你关注年家,是因为年羹尧?”
他冷笑:“我还以为你关注的是年希尧,毕竟年希尧更符合你在慈宁宫当差时的念想。”
耿舒宁歪着脑袋避开胤禛的啃咬,笑哼哼:“爷提醒我了,年家大少爷确实不错。”
“年家是清流世家,年希尧原配已去世好几年,他本人洁身自好,连个通房都没有,确是门好亲事。”
她在温泉庄子上的时候,叫九卫查过。
当然,年希尧洁身自好,更多是因痴迷于医学,并且身体不好,要保存精血才能多活些年头。
胤禛也知道这一点,但呼吸仍窒了下,失了做点什么的心思。
他翻身叫耿舒宁在上头,微眯了丹凤眸,目光犀利。
“你出宫之前惦记过!”
他没用问句,说得笃定。
若不然,以这混账的性子,定不会知道得这么细。
耿舒宁下巴搁在他胸膛上笑,“我就是在脑子里想想,也没跟人来个偶遇什么的,主要还是惦记着万岁爷,这您也跟我计较呀?”
胤禛面无表情,箍住柔软腰肢的力道却重了些。
“易地而处,若朕如你一般……”
耿舒宁收了笑,“爷若敢,就试试看!腿打折!”
她还非常有指向性地蛄蛹了下,说的是哪条腿很明显。
“你老实些!”胤禛轻抽口气,捏着她的脸蛋,不冷不热问——
“那你说,朕该怎么罚你?”
“多耕地?”耿舒宁下意识开了个车,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小脸通黄。
“哎呀,女子深闺无聊也就剩幻想了,我只是犯了天底下女子都会犯的错,榨干我,我就没心思惦记别人了嘛!”
胤禛:“……朕认真的,你少在这儿跟朕打岔!”
耿舒宁抚着他下巴,继续往上蛄蛹,歪着脑袋凑到胤禛耳边吹气,吹得胤禛刚消停的孽缘又有了为恶的动力。
但不等胤禛翻身忙活,就感觉耳尖猛地一疼,轻嘶出声,警告性地捏了捏耿舒宁的腰。
“叫人看见,又要弹劾你和你阿玛,你不是讨厌麻烦吗?”
耿舒宁收了笑,含了春水似的眸子都淡了下来,清凌凌抬头望进胤禛的眸子里。
“爷既知道我跟熹嫔说了什么,就不该将我当傻子。”
胤禛猛地顿住动作,有些头疼的不妙预感。
*
果不其然,耿舒宁推开他,翻身坐起,靠在床边,抱着胳膊垂眸睨看躺着的这位爷。
“我不是第一天关注年家,过去万岁爷总不爱我多问,今日却叫赵松主动引我去见年羹尧,呵……我不孟浪些,岂不辜负了爷的美意?”
“熹嫔确定我查不出妃嫔和皇嗣中毒的幕后黑手,是因为她笃定,我知道了也得装不知。”
她眼角眉梢沾了些轻讽,“这样的人,满大清找不出几个。”
“老祖宗疼我,太上皇不会这么无聊,是谁就很清楚了。”
“万岁爷将我当傻子,我又如何不能叫爷糊涂些,得过且过?”
胤禛这才发现,刚才耿舒宁的孟浪,是故意气他的,就是为了此刻理直气壮地跟他算账。
他心里的醋意都变成哭笑不得,甚至对自家小狐狸的狡黠有些骄傲。
比起京巴,这混账倒更像宫墙上那些祖宗,永远都保持着冷静,居高临下选择对自己好的,才愿意挪窝。
稍有不满,就会喵叫着张牙舞爪。
但他养的这只狐狸,挥爪子时竟还不忘收起爪尖,用柔软的爪垫糊人一脸。
就,有种凌厉又叫人心窝子发软的怜人。
他坐起身,凑过去搂住耿舒宁,“朕不想叫你跟朕一起着恼,此事朕会给你一个交代……”
耿舒宁后仰着身子,继续推他:“太后娘娘一碰上爷的事儿,就跟脑子掉坑里似的,总做些令人费解的事儿。”
她干脆说开,“先前我还在温泉庄子时,她就叫乌雅嬷嬷为难我,想方设法要我跟爷分开。”
“后来我去伺候老祖宗,她变本加厉,明里暗里鼓动旁人陷害我是个祸害,该千刀万剐,生怕我死得太晚。”
“现在她都已经发展到对妃嫔和皇嗣动手,按熹嫔透露出的意思,太后仍是针对我。”
“万岁爷什么都不叫我知道,指不定有一天我叫太后害死,都还是个满头雾水的冤死……唔!”她话没说完,就叫胤禛凑过来,利落堵住了她未尽之语。
胤禛勾动着耿舒宁的唇舌起舞,就在她被亲得浑身发软,搂住他脖颈儿哼哼的时候,突然惩罚性地咬了咬她的舌尖。
气喘吁吁分开,胤禛用鼻尖蹭了蹭耿舒宁的鼻尖。
“往后不许将不吉利的字眼挂在嘴边,不然朕真要恼了!”
耿舒宁拿水润的杏眸,没甚力道地瞪人,这狗东西恼又能怎么的?
胤禛面无表情:“前阵子允祥送了朕些新鲜册子,朕突然发现,尚宫局赏人板子的法子太单调了些。”
耿舒宁:“……”你难不成还要那啥那啥然后那啥那啥?
她没看过册子,但理论实操经验……咳咳,都还算丰富,立马就老实下来了。
“那您到底说不说?”她委屈抱住胤禛的腰,换了个磨人的法子轻晃。
“若是您再瞒着我,我也要恼!”
怕力度不够,耿舒宁咬咬牙,学着熹嫔那样对自己也下狠手——
“我跟您说,我恼起来我自己都害怕,先前为您准备的惊喜通通作废,我要茹……唔唔~”
依然没叫耿舒宁把狠话说完,胤禛无奈咬住她被亲得红艳艳的小嘴儿,话音在唇齿相依间含糊起来——
“朕跟你说就是了……朕已经茹素很久……先看看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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