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告过白啊?!”易金川和段崇两个人完全傻了,“我们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程蔚朝拿开了胳膊,看了他们一眼,神情冷淡,眼尾微耷拉着,明显现在情绪很糟糕。
“没告。”沉默了两秒,补充道,“没告成。”
那天程蔚朝是准备告白的,但孟此霄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他生气的,不是对方的拒绝。
他只是很难受。
孟此霄猜到他要做什么了,孟此霄什么都知道,却不愿意听。
他先一步说话,将程蔚朝的告白扼杀在摇篮里。
不,连摇篮都没有,直接扼杀在胚胎那一步。
段崇不禁有些唏嘘:“为什么啊?”
几乎不用特意回想,当时的场景就已经自动浮现在了脑子里。
过往这些年,他总是会在深夜反复回忆起。
那时是九月底,他刚过完19岁生日。
那天他们一起去了水族馆,里面除了他们没有别的客人。
蓝色世界一片安静,游鱼从眼前悠然滑过。
他们就倚在玻璃壁上,静静地看着展缸里的景致。
色彩斑斓,光影交错。
偶尔投射在人的脸上,看不清面部的表情。
程蔚朝其实很紧张,尽管根据之前的相处,他觉得孟此霄也是喜欢他的……吧?
沉默了很久,做好了心理准备,他才开口道:“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嗯,我也有。”孟此霄声音很低,然后没有给程蔚朝反应的时间,继续道,“我要出国了。”
程蔚朝愣了下,然后“哦”了一声:“怎么想着要出国?”
“我之前说过,以后想留校,现在有个很好的机会出去进修学习。”
程蔚朝其实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很大的事,又不是古代,想见面很容易。
“去哪里,多长时间啊?”
“m国,两年左右。”
“那我过去找你玩。”
孟此霄的声音愈发轻了,垂着眼睑:“别了吧。”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程蔚朝还是想把自己要说的话说完,孟此霄却已经继续道:
“程蔚朝,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去年冬天的时候,我吃冰淇淋,结果最后身体不舒服,还是你把我送到医院的。”
“嗯。”
“我一直很喜欢在冬天吃冷食,但实际上我身体不好,冬天吃冷胃承受不住,也容易嗓子疼引发炎症。”
“我也会在夏天跑去吃沸腾的火锅,但之后满身汗会很难受,如果有风一吹,第二天可能就会咳嗽。”
“人好像总是会追求反季节的东西,因为新鲜、因为叛逆、因为知道这个季节做不合适。”
程蔚朝垂在身侧的手搁在了横栏上,两人之间的距离远了些。
“所以呢?”
“所以……”孟此霄的声音很慢,似乎说得有些艰难,“所以,我觉得该远离风险,注意身体了。”
于是,那天他们删除彼此的联系方式,再也没有见过面。
或许是因为程蔚朝还没来得及告白,所以孟此霄拒绝得也很隐晦。
但程蔚朝听明白了。
他们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他是对方的反季节,他是冰淇淋,他是火锅。
他给他带来了风险。
说来说去,归根结底,就是一句不合适。
程蔚朝垂着眼睑:“我觉得他在搪塞我。”
他不信这个理由。
但当时那个情况,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段崇和易金川不禁有些唏嘘,难怪5年前那天,程蔚朝回来会反应那么大,也难怪会说不吃火锅和冰淇淋了。
告白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喜欢的人拒绝。
还被说成是对方人生中的风险,那么骄傲的人,估计就没这么难受过。
现在想想,多年后再次见面,他能立马主动地凑了上去,还真是不容易。
程蔚朝倚着沙发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已经分开了五年,比起对方这个人,面子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他不想让对方伤心,可又实在有些生气,所以就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地方闹闹别扭。
他耍耍小性子还不行吗?
而且……
“5年前我觉得他是喜欢我的,但他拒绝了,就算现在我还是觉得他喜欢我,有用吗?”
自己觉得,一点用都没有。
段崇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咳嗽了声,安慰道:“人还是不能太自信,是吧?”
然后就被身边的易金川给了一拳。
程蔚朝:“……”
懒得搭理。
-
孟此霄从梦中醒来,感觉身上冒了些冷汗,起身去换衣服。
夜晚多梦导致睡眠质量下降,他感觉头都有些疼。
满脑子都是水族馆身侧男生的剪影,光线过暗,看不太清是什么情绪。
孟此霄大概也是庆幸对方选了这么一个地点,他不用去竭力掩饰脸上的表情。
他确实猜到了程蔚朝那天准备做什么,但根本不敢听到对方的告白。
怕一听到,后面的话他就说不口了。
孟此霄敛下眸子,反正也睡不着了,准备去处理一下工作。
每到换季这种时候,孟此霄的身体都要闹一场。
特别是现在春末夏初,早晚温差大。
学生年轻身上火气足,教室和办公室都开着很足的空调,室内室外冷热交替。
孟此霄到底不可避免地中招了。
迷迷糊糊间察觉到身上热得不正常,骨子里却又都是冷的。
脑子里一团浆糊,一时间什么都忘记了,直到被耳边的电话吵醒。
“喂。”
听到程蔚朝声音的那一刻,他才后知后觉想起来,他们今天约了见面来着。
他哑着嗓音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
听出了声音的不对劲,程蔚朝立马捞起车钥匙快步朝外面走去。
对方的意识似乎也不是很清醒,知道孟此霄这时候应该听不进去什么话,他言简意赅道:“门的密码。”
他担心等会儿对方不能给他开门。
孟此霄报了一串数字,电话什么时候挂掉的时候都不知道。
两人的家离得不远,准确来说,是知道了孟此霄家住在哪里后,他就挑了一个近些的房子。
程蔚朝到的时候,孟此霄整个人窝在被子里,陷入了昏睡之中。
他摸了摸人的额头,温度很高。
正准备把人从被子里捞出来送去医院,孟此霄就察觉到了有人在动自己,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黑色的眸子像是蒙上了一层浓雾。
他偏开了头,声音不清晰道:“不去……吃了……”
程蔚朝看了看床头柜,上面放着一盒拆封了的药板。
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不去医院,吃了退烧药。
程蔚朝还是有些不放心,准备把他抱起来的时候,孟此霄不耐烦了。
手轻轻挥了下,呼在了他的侧颈和下颌处。
因为没有什么力道,显得像是轻拂。
程蔚朝一愣,孟此霄已经烦躁地转过身背对着他。
“……”
有时候也不知道谁才是脾性更糟的那一个。
程蔚朝戳了下他的后背,轻声道:“要是两小时都还没退,必须得去医院啊。”
没人理他。
程蔚朝打湿了毛巾搭在人的前额,又找出了酒精,给人进行局部物理降温。
做完这一切,程蔚朝给人盖好被子,倚坐在床头静静地守着。
今天依旧是个好天气,下午的阳光明媚耀眼。
但室内窗帘拉得很紧,只有开着的房门透进来一点光。
光线昏暗,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人的面容。
因为高温脸上的皮肤有些泛红,整个人陷在绵软的被子和枕头里,看起来柔和了许多。
以前他就知道对方的身体不太好,很容易生病感冒。
记得有一次,他不知道对方生病了。
吵着架的时候突然就咳了起来,偏过头背脊微弯,清瘦又单薄,整个肩背都在轻震。
程蔚朝蓦地安静,脑子嗡嗡地去给他倒水
还被蒋斯宇撞见,愤怒地指责:“你看你把此霄哥气成什么样了?”
“……”
又气又急,明明是他一直在被孟此霄骂。
想到这里,他伸出手掐了一下孟此霄的脸,温度有些高。
或许是他的手指有些凉,碰着舒服,孟此霄无意识地轻轻蹭了蹭,然后侧脸挨着他的手。
“!!”
程蔚朝伏下身子,凑近了些,没忍住多捏了几下。
直到听到人低低出声,他才心虚地猛然缩回手。
“你说什么?”程蔚朝耳朵凑近到他的唇边。
“姑……姑……姑姑……”
这两个字反反复复出现。
程蔚朝愣了一下,这还是他第一次亲耳听到孟此霄说家人相关的信息。
以前他只是有过很浅显的猜测。
那时他们已经熟识了起来,却还是会因为蒋斯宇而闹矛盾。
其实孟此霄和蒋斯宇从未有过亲密的举止和行为。
但那种感觉,就像是小孩子学自行车的时候,有个长辈在旁边扶着车把手。
孟此霄好似就充当扶着对方人生把手的那个角色。
那种介入程度是超越了朋友的界限。
有一次,孟此霄似乎是累了,他突然说:“蒋斯宇的叔叔是我以前的资助人。”
刚站起来准备离开的程蔚朝整个人僵硬住了,站着凝固了几秒,然后无措的坐了回去。
孟此霄低声道:“他在蒋斯宇很小时候就把他交给了我。”
因为工作繁忙,这对叔侄之间交流甚少。
孟此霄每隔一段时间会向蒋先生汇报蒋斯宇的状态,保证他的学业不落下。
最开始其实是只管学习,但蒋斯宇那时只听他的话,又见教导颇有成效。
于是蒋先生把他整个人都交给了孟此霄,包括不能长歪。
这其中的责任不可谓不重,直到对方成年后,这个担子才卸下。
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有管过蒋斯宇的人生了,只是过往到底会留下些痕迹,被程蔚朝所发觉。
“蒋斯宇没有说过,是因为他想保护我的隐私。”
“我不说……”他扭头,看着满脸无措,好像做错了什么事般的程蔚朝,“是因为我不想看到这种表情。”
孟此霄神情平淡:“我不需要同情。”
虽然肩负着教导另一个小孩的责任,可孟此霄并不觉得辛苦。
蒋斯宇真心对他好,其实很乖。
而蒋先生给他提供了良好的生活环境和学习环境,没什么好抱怨的。
后来,程蔚朝再也没有因为蒋斯宇和孟此霄闹过矛盾。
只是他有想过,孟此霄的家庭条件大概是不太好,所以才需要被资助。
程蔚朝想做些什么,可22岁的孟此霄好像已经很强大,不再需要帮助了。
涉及对方的隐私,孟此霄不主动说,于是程蔚朝也没再问过。
现在听到孟此霄意识不清的反复念着“姑姑”,程蔚朝有些意外。
为什么不是爸爸妈妈?
漆黑的眼睫被浸湿,纤长的睫毛湿成一绺一绺的。
程蔚朝蓦地难受起来,垂着眼,手指轻轻地拨弄着,一点一点拭去对方那些氤氲出来的水汽。
手陡然顿住,他从孟此霄的口中听到了一个新的名字。
声音很小,几乎要听不清。
“程蔚朝。”
晌久,程蔚朝哑声回应:“嗯。”
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孟此霄醒了,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了眼前的人。
男生离得很近,脸就在咫尺之间,和五年前没有什么区别。
以致于让他有些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候,所有时间错乱,现实与梦境也模糊不清,最后不知道锚点停留在何处。
这张脸五官极深,带以人强烈的冲击和攻击性。
性子也是。
只是……孟此霄伸手,指尖轻轻划着他的侧脸线条,意识不清道:
“我也是你要攻击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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