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想去,宝珠头疼不已,索性偷溜到陈园中去寻赛雪解闷。
可她甫一踏入陈园,便感受到了园中紧绷的气氛。
三三两两的侍从们都悄悄聚在一起,低声讨论着什么。
狐妖小姐鸟悄儿地凑上去听了一会儿,发觉他们在讨论陈老爷和刘夫人昨夜爆发的激烈冲突。
“老爷越发糊涂了,笑嘻嘻地与夫人说,为了洗净陈家的罪孽,要将陈园捐出去做善事。”
“喔呦,这真是。这位这些年越来越奇怪,这怎么不教夫人生气。”
投敌背主的家奴,好容易攒下这样大的一份家业,为了保住它又是下咒,又是传谣,没想到后代中竟然出了个活菩萨,要全捐出去。
别说陈家下人,就连宝珠也觉得不可思议,连忙跑进赛雪的院子,要听第一手情报。
她来时,赛雪正高高坐在树顶上,伸着脖子观察着天上飞来飞去的小鸟。
小鸟往左飞,它脖子向左转。
小鸟向右飞,它脖子向右转。
小鸟在空中盘旋,赛雪的脑袋开始画圈。
这样子实在滑稽,宝珠看在眼中,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
赛雪被吓了一跳,连忙矜持地盘成一团,居高临下地盯着宝珠。
“我问你,陈老爷与她夫人昨夜吵得很厉害吗?”
宝珠窜上了树,坐在枝丫上晃荡着脚,一脸好奇地与赛雪对视。
“哦,说到这个。”
赛雪就来劲了,她清了清嗓子,描述了一番陈老爷与夫人争吵的过程,以及最后夫人是如何夺门而走,回到自己房中摔了好几个瓶子。
“陈永昌这几年像是中了咒一样。”
赛雪最后点评道。
“这么大产业,说不要就不要了吗。”宝珠对凡间的财富忽然没了概念,“起码要当个知府才能攒下这些银钱吧。”
“还要贪得很,坏得厉害,地皮都刮上一层才行。”
“为何要贪、要坏?”
当官不是一件非常能发财的事情吗?
李挚从前官越当越大,宝珠妆匣子中的珠宝就越来越名贵,家中的园子也是越住越大。
凡间的官,不就是来享荣华富贵的?
宝珠竟然什么也不懂!
赛雪心情愉悦地嗤了一声,嘲讽道:“你这蠢狐狸,知府一年俸禄也不过二百两银子,连陈耀祖房里挂的画都买不到。”
“若是好官,能住得上陈园?”
赛雪嘴巴还在张合,宝珠却恍惚起来,她的世界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了。
她磕磕巴巴地想要反驳赛雪,可是口中说出来词却连不成句子。
是了,是了,赛雪说的是对的。
曾经家中侍女看向她妆匣子的眼神,管家娘子隐晦地提示一一出现在宝珠脑海中。
从前她从不曾管过家里一家上下的吃穿用度,不清楚李挚送来的名贵珍宝价值几何,宝珠只负责挥霍享受,她理直气壮地不在意这些,妖怪为何需要精通凡间事?
所以她只与李挚风花雪月的厮混,只纵情享乐,因为她的爱人本就完美无瑕,拥有无双品格,是并世无两的明珠。
宝珠经过了一整个红尘,没沾染上一丝烟火。
李挚的脸庞在宝珠心中模糊起来,她记忆中那个李挚,是真的吗?
见宝珠脸上的表情实在难看,赛雪不知所措地伸手碰了碰她,迟疑道:“凡人间的事情,你这样难受做什么?”
“我不是难受凡间事。”
宝珠心里堵得慌,却说不出原由。
赛雪正想追问,不妨远处传来一阵喧嚣,打断了她们的谈话。
“是刘雪玉的院子里传来的。”赛雪的耳朵动了动,跃跃欲试地邀请宝珠,“我们去看看?”
宝珠没有不同意的,两只小妖在屋檐上跳跃着,潜伏进了刘夫人的院中。
院中空地上,正有侍从一边发着抖,一边用水冲洗青石板上的血迹。
两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这时,屋里又传来了瓷器碎裂的声音,一个侍女捂着脸从房中退了出来,匆匆朝着外头走去。
院中的侍从见了,脸色更是难看,小声地冲侍女做口型:“你没事吧?”
鲜血从侍女的手中溢出,她眼中含着泪,什么也没说,径直离开了刘夫人的正院。
“刘夫人好大的脾气。”宝珠以前当夫人的时候,可从未打骂过身边的侍女。
“她以前脾气也没有这样坏啊。”赛雪也糊涂了,“难道是被丈夫儿子给气的?”
两只在屋顶上嘀嘀咕咕地讨论了一会儿,也没得出个结论来,只得作罢回去。
路上赛雪又想起了李挚的事,出声道:“你的那个凡人做了些什么,你弄清楚了吗?”
宝珠没做声,半晌方才开口:“他不会害我的。”
好险赛雪是猫,不然她就要翻白眼了。
李挚此时没有半点心思去想旁的。
他今日正想进城,就在城门口碰见了顾琛与赵敬二人。
顾琛神情萎靡,脸上却带着笑,而赵敬似乎脚上受了伤,走路一瘸一拐的。
二人不时附耳交谈。
李挚又环视了一圈周围,并没有看到那眯眼男和周桓。
他不禁握紧了拳。
前面那二人没有看见李挚,李挚也没有出声招呼,而是小心地跟着他们身后。
在给城门的守卫给付入城税时,顾琛的手臂露了出来,他生得白,因此衬托着手臂上的抓痕更加明显。
心念电转间,李挚悄然从排队进城的队伍中退了出来。
昨夜顾、赵二人与周桓一起出了城,而后将周桓留在了城外,又在身上留下了伤痕。
他们一定起了冲突,而且周桓现在恐怕还安全的在某处。
如果他们的目标是抢夺周桓的家产,那他便暂且不能死。
但也再坏一点的可能也存在。
李挚想起那个神情愉悦的眯眼男。
顾、赵二人很有可能是去进城找他的。
要救周桓,他需要快一点。
李挚先与蹲在城门口卖菜的小贩交流了几句,问清楚了顾、赵二人是从哪个方向来的,接着便朝着小贩指的方向疾奔而去。
这二人是祁陵县中人,若是要藏匿周桓一个大男人,或许需要在城郊附近的村中租一间小院。
马上就是秋闱的日子了,前来仙渡府考乡试的书生很多,城中物价飞涨,租住在城郊的村中半点不会让村民们起疑。
只是城郊外,由近及远一共有三个村庄,李挚只盼他们不要贪便宜,借住在最远的那个中。
他假言寻找同窗,向村民们询问,再踏入第二个村庄时找到了周桓的下落。
在大树下乘凉的老汉,摇着蒲扇,指着一间孤零零的小院道:“公子找的人就在那儿吧,那三位公子昨天也不知是喝了多少酒,大半夜的还发酒疯,吵得老汉睡不着觉。”
李挚赶忙谢过老汉。
这间小院的大门朝着村外,又处在村中一角,不是时时盯着,很难知晓到底有谁进出,若不是顾、赵二人手法不精,周桓又生得健壮,哪里能闹出这样大的动静。
李挚绕到大门处,见门从外头上了锁,便撑着围墙,翻进了院中。
这间小院是寻常的结构,一间正屋,两间厢房,不一会儿便被李挚看完了,虽然堂屋中碗杯碎了一地,却没有瞧见周桓的身影。
李挚只得回到院中细细检查。
这一回,他在院中发现了一个地窖入口,掀开后,被绑了手脚、堵了嘴的周桓赫然在其中。
周桓甫一见光,先是闭上了眼,待睁开后发现是李挚,眼中露出了欣喜。
地窖不高,李挚跳了进去,将周桓身上的禁锢去干净后道:“你还能走吗?”
“不能,他们打断了我的腿。”周桓疼得脸色发白,人却还冷静。
李挚皱起了眉。
即便他可以背着身材高大的周桓回城寻找张鹤,但若是路上恰巧碰见了带了援手的顾、赵,恐怕他们都要折在里头。
思考了片刻,李挚将周桓从地上扶起,又将他托举上地面,接着将地窖口恢复原样。
断了腿了周桓全程一声不吭。
李挚心中赞了一声,问道:“他们昨天对了你做了什么?”
周桓回想了一下,摇头道:“不过是喝了酒,然后便游说我与他们一起寻求极乐,将身心都供奉给什么无上至尊,我拒绝后,便被捆起来扔在了地窖中。”
看来顾、赵二人不过是小喽啰,眯眼男才是角儿。
时间流逝,李挚要立即做出决断,他无法带着行动不便的周桓回城,更不可能带他去阮园,给宝珠惹来麻烦。
那么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李挚背起周桓,离开了小院,他在周围观察了一圈,寻了旁边一户大门紧闭的人家翻墙而入。
这户人家的门口有厚厚一层灰,房屋也是一副衰败模样,想来已经许久没有人居住了,李挚在院中找到了地窖,打开后下去探了探。
里头空荡荡的,灰尘多了些,却没有什么怪味。
他小心翼翼地将周桓藏进了地窖中,又从房中找了一些家伙什,将周桓的身影挡住。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城中求助。”李挚对周桓叮嘱道。
“好。”周桓摸着断腿,虚弱地躺在地窖的角落中。
李挚跃上了地面。
他格外仔细地扬起院中的尘埃,将自己与周桓的痕迹抹去,翻过围墙后,又转身处理了围墙上的痕迹。
然后他模仿着周桓一只腿无法动弹的姿势,在地上留下了一道痕迹,朝着城外的方向。
做完这一切,李挚才稍稍放下心来,顾、赵二人不通邪法,周桓身上一干二净,即便那眯眼男来了,也不能轻易找到他。
这村庄离阮园已经很近,回去城中也是顺路,李挚不知今天究竟能不能及时回去,既然路过阮园,便打算与宝珠报备一声。
于是片刻后,李挚看到了阮园,以及阮园门口站着的两位天师。
他们正在阮园门口高声呼唤李挚。
李挚心头一沉。
张鹤瞧见李挚从外头走来,松了口气道:“李公子,今日没见你如约出现,我与裴天师唯恐出了什么事。”
“还好你没事。”裴璇玑也附和道。
不。
李挚看着两位天师身后阮园厚重的大门,他看不透这扇门,不知道宝珠在哪儿,但他知道。
他大事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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