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梦话
明于鹤今日来见骆心词,其实是有正事要与?她?说,没成想还没开口,骆心词就?对他动起手脚。
没有丝毫惧意地主动勾他的手指。
这与引诱他有什么区别?
把骆心词吓得不敢睁眼了,明于鹤坐在床榻边,原本要告知于她?的事情也不打算讲了。
其实还有宫中落水那事的后续。
王凌浩落水的真正原因未如?实禀明太后,但是王束、秦椋都是一清二楚的。
骆心词用?着侯府庶女的身份,行着为骆家讨回公?道的作为,而?秦椋又?只有王凌浩这一个孩子,她?对骆心词的恨意不言而?喻。
那日殿中,提起“明念笙”,她?眼底是化不开的恨意。
当?时有王束拦住,秦椋未说什么难听的话,冷静了两?日,今日再?次入宫,竟开口为王凌浩请旨赐婚。
“犬子与?念笙小姐坠湖,在水中有了肌肤之亲,未免小姐名誉受损,恳求太后赐婚。”
二人?到底有没有肌肤之亲,全凭王凌浩一句话,如?今他卧病在榻,自然是秦椋这个做娘的说了算。
她?这样说了,就?是没有,也成了有。
秦椋给王凌浩和“明念笙”请旨赐婚这事,骆心词知道了,怕是会疯。
不过这倒与?她?最初打着找夫婿的名头,试图查找王寅桡线索的谎言不谋而?合了。
明于鹤对这事是乐见其成的,没一口应下,是因为秦椋话里话外都带有一种,倘若侯府不应下,就?要“明念笙”名声扫地的威胁。
秦椋自是不会对扇她?儿子巴掌、害人?落水的“明念笙”有任何好感。
请旨赐婚,倘若成了,将“明念笙”娶回府中,王凌浩不会善待她?,秦椋更能以婆母的身份进行欺压和折辱。
更甚至,到了她?手底下,哪日“病”死了也不无可能。
左右王凌浩还能再?娶。
若是亲事不成,也能将“明念笙”与?王凌浩落水有肌肤之亲的事坐定,让她?无颜见人?。
秦椋打着为“明念笙”好,实际上毁人?声誉的办法行报复的目的,明于鹤是能理解的。
爱子心切,做出什么事都有可能。
他只是深觉无言,怎么最近碰上的事情,都牵扯着女子名节?
明于鹤低下头,看着榻上捂得严严实实的骆心词。
骆心词刚被他吓了一回,现在相当?的听话,双目用?力闭着,在眉心处皱起小小的山峦。
寻常姑娘落水后或多?或少都会顾虑着声誉,骆心词完全没有,是因为她?肯定王凌浩是她?弟弟。
她?只顾着与?明于鹤这个假兄长尴尬了。
明于鹤能猜到她?的想法。
就?算他与?骆心词真的行了不伦之举,关系是假的,肮脏不到哪里去。
王凌浩与?骆心词却是实打实的亲姐弟。
明于鹤挺想看骆心词崩溃的模样。
可惜,她?现在用?着明念笙的身份,是他的妹妹。而?被人?胁迫,是明于鹤最不能容忍的事情。
他不打算应下秦椋的提亲。
明于鹤再?次看向一无所知、强行装睡的骆心词,难得的,觉得她?有点凄惨。
孤身入京查找谋害自家的凶手,在他的威逼利诱下小心讨好,好不容易有了进展,又?顾忌着生母的名节,不敢将事情声张,还得遭受生父、继母的针对。
四面环敌,私底下不知哭过几回了吧。
现在她?唯一能庆幸的大概只有王束、秦家人?被惊动,暂时不敢对林州动手,这一件事情了。
这么想着,忽见骆心词眼睫颤动了几下,偷摸张开了条眼缝。
正好被明于鹤捕捉到,他立刻倾下身子,暧/昧问:“睡不着?”
骆心词忙闭眼摇头。
被一个觊觎着自己的人?如?狼似虎地注视着,睡得着才怪!
她?没有睡意,也根本不敢入睡。
骆心词两?次问明于鹤用?了什么把柄威胁王束,都没能问出,现在不敢问了,只盼着明于鹤快些离开。
与?明于鹤独处太危险了。
以后就?算有事找他、求他,也必须要有侍女在场,尤其不能再?在晚间、寝屋中与?他见面了!
骆心词悔恨极了,提醒自己以后再?也不能对明于鹤掉以轻心。
“睡不着就?与?哥哥说,哥哥哄哄你?”明于鹤说得一本正经。
骆心词忍了忍,没忍住,飞速睁了下眼睛,问:“你怎么哄?唱小曲儿吗?”
明于鹤活了二十多?年,头一回被人?问会不会唱小曲儿。
他呵呵一笑,道:“哥哥不会唱小曲儿,但有别的法子哄你。”
说着,他脱靴上榻,骆心词瞥见他的动作,吓得一声尖叫升到喉咙口,差点破口而?出……
“不许叫。”
尖叫声被堵了回去。
骆心词心惊胆战地看着明于鹤在床榻边上侧躺了下来。
不过明于鹤并未脱衣,也没拉扯被褥或是拥抱骆心词,只是支着长腿,一手撑着头,另一手伸到骆心词腰部,隔着寝被拍了起来。
“这样睡得着了吗?”
睡不着。
现在两?人?一同躺在榻上,骆心词无需偏头,只要一睁眼就?能看见明于鹤的脸,更加不敢睡了。
隔着寝被的轻拍很舒适,可是她?很慌,呼吸都不自如?了。
明于鹤见她?一副喘不过气的模样,道:“睡不着?那就?换念笙来哄哥哥,哥哥很好哄的,只要抱着……”
“睡得着,睡得着!”骆心词赶忙打断他。
她?害怕明于鹤像之前那样对她?做什么,不安地闭了会儿眼睛,迷迷糊糊想起最初拒绝明于鹤的情形。
当?初她?不肯答应明于鹤的要求,他转身就?走,并未强行逼迫她?。
骆心词想提醒他,自己是有求于他才答应和他亲热,内心还是很抗拒这段畸形感情的。
她?得让明于鹤清楚知道这事。
希望这样能唤醒他残存无几的理智与?人?性。
可骆心词不知怎么开口合适。
暗自揣摩了会儿,她?抓着寝被,小声道:“哥哥,我睡觉的时候不老实,会牙齿打颤,有时候还会梦游,我怕吓着你。”
“哥哥胆子大,不怕。”明于鹤不怕,也不信她?的鬼话。
他等?着骆心词梦游吓他,就?是不知她?能做到什么地步。
而?骆心词想再?强调下自己是无心之举,怕说多?了被看穿是故意的,迟疑了下,没再?开口。
她?深呼吸,道:“那我睡了。”
说完她?闭上眼。
明于鹤不信骆心词真能睡着,侧着身子在她?身上拍了会儿,发觉骆心词的呼吸真的越发平缓了。
他挑了挑眉,手从骆心词腰际落到寝被边缘,缓慢向内游走,清楚看见寝被起伏随着骆心词的呼吸,幅度加大,明白她?是在装睡。
不得不说,这回装得很像。
明于鹤摸到骆心词的手,将她?五个手指尖挨个捏了一遍,将手抽了出来。
正要重新放回骆心词腰际,他看着骆心词闭合的双眼和微皱的弯眉,忽然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太正常。
停顿了下,明于鹤翻身躺下,与?骆心词隔了段距离,双臂枕在脑后,望着床帐思量起心头事。
骆心词现在是他的人?,他要确保她?不吃亏。
至于她?与?王束、秦家的恩怨,不急,慢慢来就?好。
明于鹤急于解决的,是武陵侯的同党。
当?年武陵侯设计毒杀太子,是将他这个儿子一起算进去的。
明于鹤与?太子一起遇险,从而?助他摆脱嫌疑。
后来,明于鹤活着回来,杀了武陵侯,清理了他的众多?部下,但仍旧未能将他的同党全部揪出。
得想个可行的计策……
“明于鹤,王——八——蛋!”
正想得入神,身旁忽然传来一道字正腔圆的辱骂。
明于鹤:“?”
他转头,见骆心词双颊酡红,闭着双眼,嘴唇微微张合,又?说道:“不顾人?伦的疯子,连庶妹都不放过,禽兽不如?……”
明于鹤眉心一跳,终于明白所谓的牙齿打颤和梦游只是骆心词做的一个铺垫,她?真正想说的是她?会说梦话。
没胆子当?面骂他,就?假借梦话发泄。
“明念笙!”明于鹤咬牙切齿。
骆心词淡绯色嘴唇战栗了下,声音稍稍卡顿,口中话随即含糊起来,“相鼠有皮,人?而?无仪……”
瞪着双目紧闭、小嘴叭叭的骆心词半晌,明于鹤目光逐渐转为冰冷。
“好,好妹妹。你等?着。”.
明知骆心词是藉着梦话在骂自己,明于鹤却拿她?没办法。
她?都说了睡觉不老实。
就?算将她?唤醒,若她?一口咬定那是梦话,没说过,他又?能将她?如?何?
听骆心词骂了自己这么多?句,回到寝屋时,明于鹤脑中还回荡着“禽兽”“疯子”这些话。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骂他。
明于鹤决定给骆心词一个惊喜。
他以兄长之名与?骆心词有再?多?亲密暧/昧,也是假的,骆心词与?王凌浩就?不一样了。
他要让骆心词看看,他二人?中,究竟谁才是要与?血亲有不伦关系的疯子。
想着骆心词收到消息时的反应,以及她?会如?何可怜巴巴地央求自己,明于鹤心情很好,终于可以轻松地睡下。
躺了约半个时辰,黑暗中,他突然睁开眼,还是觉得气不过。
他是不怀好意,可就?目前来说,他对骆心词是帮助大于欺负。
若他真是禽兽,骆心词能有机会、有胆子这样骂他?
明于鹤披衣起,传来侍卫,“即刻去林州传信,就?说念笙与?国子监司业王大人?的独子订了亲,婚期就?在六月。”
浓稠夜色中,他冷然一笑,命令道:“务必将事情传得整个林州城人?尽皆知。”
“是!”侍卫领命退下。
放任骆家其余人?与?明念笙安逸这么久,也该他们受点惊吓了。
他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至此,明于鹤终于能满意睡下。
第32章 下聘
明于鹤在?深夜离开云上居,他走后,骆心词将自己在寝被下蒙了会儿,才喊连星进来,问:“小侯爷离开时是不是很生气?”
被中意姑娘拒绝,再被骂是?个?疯子,肯定会生?气的。
明于鹤都怒声喊她全名了!
连星道:“外面太暗,我没?瞧清。不过小姐,小侯爷为什么生气啊?他不是来探病的吗?”
骆心词没?法解释,摆摆手无力地躺回榻上。
经过明于鹤那一番折腾,她彻底没?了睡意,在?榻上唉声?叹气。
惹上这么个?难缠的人,可怎么办啊?
时辰太晚,连星打了个?哈欠,看见骆心词还一脸愁思,打起精神?道:“小姐,其实我觉得侯府待咱们很不错,比我想像中?好太多了!尤其是?小侯爷,对?小姐你的关怀和照顾,同胞亲妹妹也不过如此了。”
骆心词恹恹地翻了个?身。
当然好啦,因为他根本没?把她当庶妹,而是?当做愿意委身于他的意中?人。
骆心词相貌好,在?林州时就有许多倾慕者?,那些人中?不乏相貌堂堂和出身卓越的。
那会儿她没?动过心,都是?因为每碰见一个?年?纪相仿的,骆颐舟很快就能与人勾肩搭背,然后第?一时间将人揭了老底。
“除了好皮囊,一无是?处,考不上功名,赚不了银子,靠着父母养活还整日充大?方。这种人最好脸面,等以后父母没?了,很快会散尽家财,再遇事不顺,就该拿妻儿撒气了。”
“瞧着人模狗样,其实爱喝花酒,是?花街柳巷的常客,与他说话我都怕染上花柳病。”
“好赌,以后会卖儿卖女。”
“家中?富庶,优柔寡断没?主?见,穿哪件衣裳都得回家问他娘,怕不是?睡觉还得让他娘抱着哄……”
只有一个?周夷,骆颐舟挑不出毛病,但也不喜欢,说他文?质彬彬,太像王寅桡。
若是?明于鹤没?有那败坏纲常的嗜好,骆心词想听一听骆颐舟会怎么说他。
或许会说他帮亲不帮理——也可以说是?护短,袒护家人,该算做可靠吧?
也会说他脾性古怪……是?很古怪,就跟今晚一样,好端端的,突然发了疯。
骆心词枕着手臂胡思乱想了一通,最后总结:明于鹤能被她骂走,说明还是?有点理智和羞耻心的。
旁边连星的哈欠声?把骆心词唤醒,她躺平,望着床帐道:“不想了,睡觉!”
目前能确定明于鹤是?护着她的,而王束有把柄在?明于鹤手中?,投鼠忌器,他不敢轻举妄动,这就足够了。
其余的慢慢来。
骆心词尽力地放宽心,还是?辗转半宿才能入睡。
翌日醒来,天已大?亮,刚洗漱好,云袖送来一个?震得骆心词差点魂飞魄散的消息。
“王夫人怕坏了小姐的名誉,带人登门下聘来了。只是?王凌浩尚不能下地,未能亲自前来。”
武陵侯府只有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秦椋也只有一个?儿子。
“她给谁、谁提亲?”骆心词声?音都在?颤抖。
“给王凌浩和小姐您。”
骆心词扶着桌面稳住身子,颤巍巍地望着云袖。
云袖一脸难色,吞吞吐吐道:“王夫人左一句男女授受不亲,右一句王凌浩冒犯了小姐,摆明是?以小姐名声?做威胁,小侯爷与郡主?没?法不答应……”
骆心词想过她与明于鹤的不轨之恋被韶安郡主?发现,被她咒骂着撵回林州,想过身份暴露落入牢狱,客死京中?,唯独没?想过有一日她会与王凌浩定亲!
明于鹤还答应了,他疯了吧!
骆心词想去找明于鹤,被告知明于鹤在?前厅待客。
等待的时间格外熬人,加上不断有大?箱的盖着红绸的聘礼抬进云上居,她实在?受不住这种煎熬,转而去找了韶安郡主?。
再怎么说韶安郡主?也是?她名义上的嫡母,明于鹤能做主?答应,她就能以母亲的身份推掉。
韶安郡主?住在?侯府南面,一心礼佛,不问世事。
骆心词首次踏入韶安郡主?的住处,本以为该是?青灯古佛、木鱼香烛与枯燥的诵经声?与之作伴,没?想到入内一看,院中?花草繁茂,屋内绣屏轻纱,华贵的朱鸾香炉中?熏香袅袅,怡人舒适。
韶安郡主?懒洋洋地斜倚在?窗边的美人榻上,手边摆放着新鲜瓜果与热茶,好不惬意。
她是?侯府夫人、宁王府郡主?,这等享受正常,就是?与她喜好礼佛的清冷名声?不太相符。
骆心词深感违和,入内后拘谨地坐下,没?来得及组织好语言,就看见了美人榻旁的绣鞋,一只在?榻尾,一只滚到了小榻底部,像是?被人从?脚上甩落的。
有时候骆心词犯懒了,上榻时将鞋子蹬掉,鞋子便?会成这样。
但韶安郡主?端方淑雅、风仪严峻,应当不会这么随意吧?
“找我是?为了与王家的亲事?”韶安郡主?已率先问出。
骆心词回神?,低低“嗯”了一声?。
来之前她惊慌失措,只记得断然不能与王凌浩成亲,见到韶安郡主?之后,就有点心虚了。
韶安郡主?没?理由帮她。
“为什么来找我,而不是?找侯爷?”韶安郡主?道,“他虽病着,到底是?你父亲,说话的份量比我这个?做嫡母的重,为什么不去找他?”
骆心词哑然。
她完全没?想过去找武陵侯,因为那是?假的,只是?做个?样子骗骗外人,没?有任何话语权。
骆心词飞快地眨眨眼,道:“父亲病重……”
“他是?病重。可哪怕他不许你去服侍,为了表面功夫,做子女的也该时常过问才对?。你既不过问,遇事也不向他求助……知道他是?由人假扮的了?”
骆心词喉口一梗,没?了应对?措施。
“没?事,知道就知道吧,反正你也翻不出什么浪花。”
韶安郡主?说话很直白,结束了那事,继续道,“秦椋来提亲是?为了折辱你,你大?哥给你应下了,但是?你放心,知道了这么大?的秘密,他不会让你逃离他的控制。你嫁不成的。”
这几句话说得骆心词的心忽上忽下,但也将她内心的焦躁抚平。
对?啊,单凭她知道现在?的武陵侯是?人假扮的,明于鹤就不会让她离开侯府。
骆心词心神?舒缓,问:“那大?哥做什么要答应秦椋?”
“大?概是?在?使什么坏心思吧。”韶安郡主?面露嫌弃,“啧”了一声?,道,“这些日子你与他走得近,说说看,是?不是?王束、秦椋夫妇俩得罪过他?”
骆心词想了想,摇头,“近来是?没?有的。”
“不,一定有。”韶安郡主?笃定道,“他应了这门亲事,却不会让你离开,也不能吃亏,以后只能从?王凌浩身上挑毛病悔婚。无缘无故,他戏耍别人做什么?一定是?那夫妻俩什么时候得罪过他。”
骆心词想了又想,一定要说王束一家人冒犯过明于鹤的话,只能是?王束承认他就是?王寅桡那回。
只不过,那日王束是?对?着她呵斥的,而非向明于鹤,不至于让他记恨。
而且最终是?王束被气得甩袖离开,怎么看都不该是?明于鹤记恨别人。
她再次摇头,“近些日子,哥哥只与王束见过一回,应当不会……”
韶安郡主?撑着软榻坐起,道:“你与我争什么?我的儿子我最清楚,他心情不好的时候,门外路过的狗都得被记上一笔。”
骆心词:“……是?。”
就跟小时候舅母说表哥三天不打就皮痒一个?道理,这是?只有亲娘才说得出的话。
话虽难听,却很真?实。
骆心词也更希望明于鹤看不惯王束一家三口。
听韶安郡主?说了这些,知道与王凌浩的婚事成不了,骆心词彻底放了心。
她与韶安郡主?不熟悉,没?多少话可说,恭敬道了谢站起告退。
韶安郡主?道:“哪有解决了难题立刻就走的?来都来了,坐着陪我说说话,左右你已经知道许多秘密,不惧再多知道些。”
骆心词深刻领会到了韶安郡主?的直白,讪讪坐了回去。
“我养大?了三个?孩子,飞镜时常外出,能够独当一面了。黎阳乖巧是?乖巧,就是?过于傻气了,有时候招人烦而不自知。亲儿子呢,不知是?不是?受了他爹的影响,就跟山里的狼一样,又狠又倔,长大?后就把府中?事一点点接了过去,丝毫不用我插手。我是?乐得轻松,但有时候也着实无聊……”
韶安郡主?好像确实很无聊,因为骆心词在?美人榻旁的案几上发现许多街头常见的话本,有些快被翻烂了。
“什么礼佛都是?编来糊弄人的,我有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妇,没?那么死气沉沉。我倒是?想外出游玩,可总有人跟着攀谈,不自在?……”
韶安郡主?说了一堆,末了,重重吐出一口气,道:“来,与我说说你的事。说不准我能帮你什么呢?”
骆心词为她最后一句心动,但想起上回雨中?廊下相遇,明于鹤说过韶安郡主?是?想套她的话,犹疑着不敢多与她透漏。
拖沓了会儿,她试探地问出在?明于鹤那里没?能得到答案的事情。
“我在?奇怪……王束是?不是?做过什么亏心事,被哥哥捏住了把柄……”
韶安郡主?拍了拍手掌,很快,嬷嬷进来,听她说了两句话又退了出去。
她道:“这事我不清楚,不过你若好奇,我可以让人带去你父亲的书房查看,那里有个?密室,里面记载了许多朝官做过的见不得人的事。”
骆心词大?惊失色。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韶安郡主?道,“你父亲是?个?狼子野心、密谋篡位的东西,拿捏朝官把柄,结党营私搅乱朝纲,不是?很正常吗?”
骆心词无言以对?,谢过韶安郡主?,再想开口多打听点王束相关的事情,韶安郡主?道:“与我说说林州。”
于是?,等明于鹤找来,就见这二人坐在?窗口用着茶点闲话家常。
骆心词怕说漏了嘴,只简单提了几句侯府老夫人的事,就刻意把话题往林州发生?过的一些怪异事上带。
她给韶安郡主?讲了林州孙姑娘的故事、小时候听过的山精妖怪和神?仙,以及一些奇特的风俗。
韶安郡主?听得挺有兴致,期间还感慨了句,难怪老夫人不愿意回京城。
骆心词喜欢家乡,见她也喜欢,越说越顺畅,心情也由阴转晴,看见明于鹤,才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
这场景刺痛了明于鹤的双眼,他提醒道:“你的亲事……”
“我都知道了。”骆心词一点也不担心,笑盈盈道,“哥哥为我选的,一定是?最好的,我全听哥哥的。”
明于鹤预想中?的崩溃、哀求,全都没?有。
他盯着骆心词欣喜的红润脸庞注视稍许,浓眉一压,审视地转向韶安郡主?。
韶安郡主?疑惑,“怎么?我坏了你什么好事?”
第33章 把柄
“坏就坏了,有气忍着,谁让我是你娘呢。”韶安郡主仰起下巴,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威胁,“不?想?我再坏你?的事,你?最好将所有事情都说与我知晓。”
明于鹤道:“我不是黎阳。”
“当然,黎阳从不瞒我任何事。”
“他倒是想?。”
明于鹤暗讽江黎阳太笨瞒不?住事情?,引发韶安郡主的不?满。
那孩子笨是笨了点儿?,但?是对她这个姑姑是真心的敬重与孝顺,比亲儿?子好太?多了。
可惜笨是事实,韶安郡主反驳不?了。
她抚着心口顺了顺气,道?:“我记着了,你?等着,以后你?有了孩儿?,我一定仔细教导,让你?尝尝我此刻是什么滋味。”
明于鹤不?以为然地笑了下,“你?想?远了。”
韶安郡主立刻接下去,“是想?太?远了,依着你?的挑剔程度,想?找到个两情?相悦的姑娘成亲生子,恐怕只能在梦里。”
明于鹤正欲再说,余光瞥见坐在一旁的骆心词努力憋着笑,两眼弯弯。
他应下秦椋提出的婚事,是为了让骆心词焦急崩溃,没达成目的,反被她看了自己的笑话。
明于鹤立刻不?与韶安郡主争了,转向骆心词。
骆心词察觉到危险气息,急忙收敛起脸上的笑,乖巧地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念笙与我出去,哥哥有话问你?。”
明于鹤的声音好似催命符,让骆心词笑不?出来了。
与明于鹤出去,他定要提昨晚的事情?。她还心有余悸,不?想?与明于鹤单独相处。
“念笙留下,与母亲继续说林州的事。”韶安郡主出声,解救了骆心词。
骆心词惊喜地坐回去,装出无?奈的神?情?给明于鹤看。
明于鹤吐出一口沉重的气息,在一旁坐下,道?:“好啊,我也听听,念笙继续讲。”
只要不?与明于鹤单独相处,其余的骆心词都可以。
她想?了想?方才说到了哪里,张口就要继续,明于鹤道?:“总说些风土人情?多没意思,念笙,给母亲讲讲你?那骆姓好友。”
骆心词突地打了个激灵,道?:“她就是个寻常姑娘,没什么可说的……”
“我倒不?知你?还有个亲密好友。”韶安郡主敏锐地察觉出骆心词的不?自在。
她对儿?子的了解很?是透彻,看见他的神?色就知道?他是在为难人,由此猜出所谓的“骆姓好友”与面前假冒的“明念笙”脱不?了干系。
她对明于鹤很?放心。明于鹤说真正的明念笙平安无?事,她必定是平安的。
但?怎么说明念笙也算她的半个子女,一个孤苦无?依的姑娘,她总要关怀一二的。
韶安郡主道?:“说说看,若有可能,改日请她来府中做客。”
骆心词一脸菜色,想?不?明白这母子俩吵架,怎么吵着吵着就将矛头一齐对准了她。
她多无?辜啊!
被这母子俩锐利的眼神?盯着,骆心词骑虎难下,憋了会儿?,不?自然道?:“她、她真的没什么可说……”
“今年?几岁?”明于鹤问。
骆心词:“……十六岁八个月。”
韶安郡主接上:“相貌如何?”
“……”
自夸的事情?,骆心词做不?来,尴尬地自谦,“很?普通,看过就忘。”
韶安郡主盯着面前娇艳的面容,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又问:“品性如何?家?中都有何人?”
“品性……”骆心词搪塞不?过去了,结巴了会儿?,装傻略过这个问题,把家?里人简单说了一遍。
“也有个哥哥。”明于鹤笑了笑,拖长?嗓音,声音里多了层不?可言说的暧/昧,“他兄妹之间的感情?很?好吗?有念笙与哥哥这样?好吗?”
骆心词眼皮猛地一跳。
这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她点头摇头都不?合适,在心里暗暗骂了明于鹤一句,糊里糊涂地“嗯”了一声。
经过这一番询问,明于鹤的心情?好转了。
可韶安郡主眼看着他俩在自己面前打哑谜,而自己一头雾水,不?愿意配合着为难骆心词了。
她咳了一声,道?:“行了,我还没问你?,这亲事,秦椋是怎么说的?”
明于鹤在骆心词面前屡次落败,但?怎么样?都是他二人之间的事情?,他不?想?被韶安郡主介入。
已浅浅教训过骆心词,他见好就收,答道?:“她自是希望越早越好。”
越早将人弄到手中,她才好出了这口恶气。
明于鹤猜测秦椋会提出六月成亲,没想?到她更心急,竟要五月底就行婚仪。
“五月底?”
韶安郡主嗤笑,“她当侯府是什么地方?”
这太?平盛世里,就是寻常人家?的姑娘,也少有一个月内就从下聘到成亲全?部进行完的。
“明念笙”的假的,她的身份却是真的,秦椋这样?不?敬的姿态,韶安郡主忍不?了。
旁听的骆心词也忍不?了,这态度太?轻慢人了。
她才被这母子俩放过,就听他们谈起自己的亲事,竖起耳朵听了听,更加安心了。
母子二人都不?满意这桩亲事,真好!
骆心词还想?听更多,可没说几句,外面有侍女匆匆叩门,道?:“郡主,小侯爷,太?子与黎阳小公子来了。”
骆心词识趣地退下了。
婚事虽然定下,但?知道?肯定成不?了,骆心词就不?担心了。
她算了算,婚期前还有许多流程,等王凌浩落水之疾“康复”之后,少不?得要亲自登门。有明于鹤护着,她还有许多见到王凌浩的见面,还有时机诱导他查证当年?旧事。
如今骆心词在外人面前也是重病的状态,不?能外出,她就专心寻摸起王束的把柄。
韶安郡主依言让人将她带去了武陵侯的书房,也就是她第一次与明于鹤见面的地方,那儿?果真有一间密室,里面藏有许多宝物与信件。
骆心词不?敢乱看,在嬷嬷的带领下查看了王束相关的内容,发现均是些官职的调动。
她看得懂每一个字,但?想?不?通这些怎么就成为了王束的把柄。
经过那日的相处,骆心词对韶安郡主没那么惧怕了,实在弄不?明白,特?意挑了时间去请教她。
然而韶安郡主也看不?明白,道?:“这里面都是些官场的弯弯绕绕,我已很?久不?关注了,得去问你?哥哥。”
骆心词踌躇着不?敢去,被韶安郡主看出来了。
她疑问道?:“我瞧着他对你?的关照非同一般,你?也不?怕他,怎么这事不?敢去问了?”
骆心词否认了这个说法,寻了个机会,在庭院中堵住了明于鹤。
明于鹤早就知道?韶安郡主在帮她找王束的把柄,放手由着她去了,对于骆心词查询无?果,来与自己求助,丝毫不?见惊讶。
他也没绕弯子,问:“那里面是怎么记载的?”
明于鹤在池边石凳坐下。
骆心词偷偷瞧了瞧不?远处廊下走动的侍女,觉得青天?白日里,他不?会对自己动手脚,小心地坐在了明于鹤身旁。
回忆了下,她道?:“说王束高中后,任职通政使司不?足半年?,改任了国子监教谕,而后一路高升……”
王束的仕途很?顺畅,也很?简单,除却最初几个月的通政使司,往后从未离开过国子监。
“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明于鹤提醒她,“你?再想?想?。”
骆心词用心回忆后,迟疑道?:“上面说十年?前他曾主动请调京外历练,被吏部驳回。”
“他为什么请调离京?吏部又为什么驳回?”
骆心词唯一一次与官府打交道?就是骆颐舟入狱那次,哪里能知道?官场的事情??皱着脸想?了半响,伸出手牵住明于鹤的袖口,讨好地晃了两下。
明于鹤垂下眼,扫了眼袖口纤细的手指,道?:“因为秦之仪不?允许。”
国子监的官职虽然风光,但?并没有很?大?的实权,哪怕王束如今已是国子监数一数二的人物,秦之仪想?弄垮他,也是轻而易举。
王束入京后,借助这门姻亲得了许多好处,但?也被扣上了锁链,这辈子都只能在国子监打转,被岳丈压得死死的。
骆心词恍然大?悟:“他对秦之仪不?服气!”
明白了这个道?理,她依然奇怪,“可是秦之仪让人驳回了他的请求,应该早就知道?他的心思了,这怎么能成为对付他的把柄?”
“这当然不?能成为把柄。”明于鹤道?,“我用来威胁王束的把柄与这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却比它严重和复杂许多。念笙想?知道??”
“想?的。”
骆心词很?想?知道?,假若她知晓了,就再也不?怕王束一家?用下作的手段污蔑娘亲了。
她睁大?眼睛,企图用真诚的目光打动明于鹤。
明于鹤道?:“想?知道?,可以去问母亲。你?不?是觉得与她相处更轻松,更愿意去问她吗?”
“……没有的!”骆心词听出他话里的矫情?味道?,赶忙讨好,“哥哥,你?才是最厉害的,我最敬佩你?了。你?已经与我说了许多,再说一点好不?好?”
“真的最敬佩哥哥?”
“真的!”骆心词举手起誓,满脸认真,“哥哥,你?比母亲厉害太?多了!”
“念笙以为,哥哥不?知道?你?在打什么小主意吗?”明于鹤的语调温柔绵长?,内容却正相反。
骆心词嗅到了熟悉的味道?,隐约觉得他又要发疯,警惕地直起身子,暗暗防备起他。
“需要我的时候,低声下气哀求,一口一个好哥哥。有了别的选择,立刻将我抛之脑后。”
果不?其然,前面明于鹤的态度尚且友好,到此刻,得到了骆心词的哀求与夸赞,他的态度陡然转变。
“我今日与你?解释这些,只是想?提醒你?一句。念笙,你?与母亲加一起也不?是我的对手。”
明于鹤憋了几日的闷气终于能发泄出来,“以后还想?要哥哥帮你?,最好老实点。”
“……”
骆心词脑子里懵了一下。
第34章 交谈
王家下聘的第五日,王凌浩痊愈,来了侯府一趟。
为见?他,骆心?词已?未雨绸缪许久,引导他去查王束往事的言词提早拟好,已?经能背下来。
然而人是?明?于?鹤见?的,没带骆心?词,她精心?的准备一句话也没能用上。
明?于?鹤怎么与王凌浩说的,她也?不知道,找来侍女询问,只得知王凌浩离开时一脸凝重。
骆心?词想见?明?于?鹤也?见?不着了,因为他生气了。
那日他警告骆心?词老实点?,骆心?词大受震惊。
找他帮忙,他推三阻四提各种要求。
不找他了,他不愉快,反来警告骆心?词要老实点?。
老实地去求他吗?
骆心?词从未见?过这么别扭的男人!
不知怎么的,她想起韶安郡主?对明?于?鹤的评价,说他很难找到两情相悦的姑娘。
骆心?词以自己为例,假若明?于?鹤对“明?念笙”不存在异样的感情,二人只是?简单的兄妹关系,这时候骆心?词遇见?明?于?鹤,不熟悉时或许会对他产生好感。
因他相貌好,身边没有莺莺燕燕,且对没有恩怨的陌生人,勉强能说得上一声友好。
但熟悉后,看穿明?于?鹤有多么矫情,骆心?词感觉自己一定会嫌弃他。
他与亲生母亲都斤斤计较!
“哥哥,我觉得你得反省一下了,你好像小气过头了。”大概是?脑子不清醒,骆心?词直接说出来了。
明?于?鹤当即转身离开,打那之后再也?没与骆心?词见?过面。
他不理人了,好处是?骆心?词不用怕他某日再来发疯,坏处是?没了明?于?鹤帮助,关于?王束的事情她束手?无策,没有任何进展。
骆心?词很后悔。
这日,她正百无聊赖地反覆翻看王束仕途晋升的记载,范柠与太?子一同来了。
太?子这些日子来的频繁了些,来做什么,骆心?词不知道,也?与她无关。
范柠肯定是?单纯来探望她的。
骆心?词奇怪这两人怎么碰到一起了。
“正巧在咱府门口撞见?,只能一起迎进来了。”
单范柠的话,韶安郡主?无需露面,让侍女将人带去云上居就成。
太?子登门,“武陵侯”无法露面,明?于?鹤不在府中,只能韶安郡主?这个长辈出面接待,又不好厚此薄彼,便将两位客人一起带到花厅。
骆心?词到时,几人面前的茶水已?空了一半。
客套几句后,韶安郡主?的耐心?耗尽,寻了个要去佛前诵经的由头离开,留下骆心?词与人说话。
韶安郡主?离开后,江协明?显轻松许多,身躯微微往后靠去,道:“我前几日来时,姑姑说念笙你还卧榻养病,就没亲自过去看你。现在你与王凌浩都彻底康复,皇祖母总算可以安心?了。”
骆心?词赶忙行礼答谢。
这是?骆心?词第二次与江协见?面,她心?里回?忆着武陵侯曾经试图谋害太?子的事,不知道为什么太?子明?知有危险,还敢到武陵侯府来,更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协瞧着也?不怎么善谈,说了会儿车轱辘话,问:“你与王凌浩的亲事,真?的定下了?”
骆心?词尴尬地点?了头。
亏得娘亲与舅舅不在身边,不然打死她,她也?不敢承认。
“倒也?不错。”
太?子不知内情,真?以为两人落水是?个误会。
他想着这两人一个是?国?子监司业的儿子,一个虽是?庶女,但出自侯府,得嫡母、嫡兄的疼爱,身份勉强相配。
就是?因落水,为了顾全名声而结亲,让人不大舒心?。
他觉得骆心?词心?里不好受,好心?安慰:“王凌浩我见?过的,相貌不错,坦荡正直,你俩把误会说开了,他不会记恨你的,以后一定能过得和美……”
“怎么可能?”一旁的范柠维持端庄很久,听到这里忍不住道,“我娘说这门亲事打一开始就不公平,王夫人多半不怀好意,就不该答应……”
“咳咳!”骆心?词用力咳了咳。
范柠心?直口快没心?眼,愿意提醒她,她很感激,但有些事情是?不好放在明?面上讲的。
在骆心?词的暗示下,范柠住了口。
江协则是?打量了下她二人的神色,迟疑未决道:“王夫人……我记得她知书达理、温婉大方,怎么会不怀好意?而且就算她想为难你,王司业是?因公正严明?受人敬重的,你若没错,他不会纵容王夫人的……”
江协很不自信,越说,语气越接近疑问。
骆心?词不由得想起云袖说过,太?子是?在两个表兄的压制下长大的。
整日被人拿来与明?于?鹤、小宁王相比,难怪他一被质疑就没了底气。
没威严、没勇气,过于?亲和,一个与民间普通少年没区别的太?子,这样的人以后能做得好皇帝吗?
骆心?词心?里冒出这个大胆的想法,把自己吓了一跳,忙提醒自己要谨言慎行。
而江协见?两个姑娘低着眉眼不说话,意识到可能真?的是?自己想法短浅了。
比不过年长的表兄就算了,连俩回?京不久的姑娘都不如,这让江协很是?挫败。
静默了片刻,他抬头,强颜欢笑道:“……表哥要很久回?来吧?要不我先?回?宫,下回?再来。”
骆心?词觉得自己在明?于?鹤面前已?经足够软弱无能了,没想到太?子比她还不如,这可怜的语气,让她想起以前在路边捡到的、被人驱赶的脏兮兮小猫。
人家?堂堂太?子,未来的国?君,哪里犯得着她一个自身难保的小丫头可怜?
骆心?词心?里很明?白,可还是?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
琢磨了下,她试探道:“大哥该快回?来了,太?子不防多坐会儿?说来惭愧,念笙听过王司业的美名,但了解不多,心?里始终不安……”
江协接收到她的好意,神色由诧异转为喜悦,坐回?去,跃跃欲试道:“我倒是?知道一些,念笙若是?好奇,我能与你说说。”
范柠不爱说些遮掩的话,听出他俩话中的友善试探,一锤定音:“那就敞开说说嘛,咱们不往外?传不就得了!”
江协笑着点?头,道:“年前官员考评时我还瞧见?了吏部对王束的评判……”
太?子口中的王束,便是?他表现出来的模样,忠君爱民、敬重岳丈、对妻儿温柔关切,不论是?公务还是?私事,都挑不出任何不妥。
范柠最早受骆心?词之托寻找过王寅桡,又见?过骆心?词与王束家?的恩怨,模糊猜到一些。
加上私下里范夫人与她分析的那些,她很不喜欢王束夫妇,小声嘀咕:“天底下没有完美的人,我娘说这种人最该小心?提防。”
这蚊蝇大小的声音落到江协耳中,他凝神细思后,点?头附和道:“以前我没这么想过,不过听你这样一讲,的确如此。赤诚如常太?傅,朝政与百姓的事上刚正不阿,私下却随性到邋遢,没人催促,衣裳能半个月不换。父皇勤勉贤明?,却贪杯好酒,每每醉酒就悲痛得泪流不止……”
其实骆心?词与江协示好是?有私心?的,他看似没什么能力,但是?性情很温和、好相处、权势大,天底下没有他去不了的地方、查不得的事情。
不管谋害骆家?的真?凶是?谁,将来都是?要交由皇权律例处置的,对他好点?总是?没错的。
骆心?词万不敢利用江协对付王束,但王束经营了许多年的好名声,一朝毁掉太?难,能假借对婚事的不安,让太?子早些注意到他也?好。
谁曾想江协一开口就透漏出这些外?人闻所未闻的秘密,骆心?词听得头皮发麻,与范柠对视一眼,两人一个踢桌角,一个推杯盏。
江协被嘈杂声响惊动,从思绪中清醒,意识到自己浑噩中说了什么,窘迫地咳了下,道:“哦,在说王束……王束才思敏锐,为官兢兢业业,这么多年,从未犯过错……”
“一点?错都不曾犯过?”范柠撅嘴,“我不信,我爹比他厉害多了,还犯过些小错呢!”
江协停下琢磨了会儿,道:“不对,我想起来了,前几年春日父皇行祭祖大典期间,王束曾不慎碰倒烛台,烧了盛祭酒办公的房间。不过没有伤亡,只损失了些书与考卷,以及一些杂物。”
“只有这些?”骆心?词有点?失望。
这算什么?一点?影响都没有,根本做不了把柄。
江协又回?忆了下,道:“没有损失,但王束忙着救火,差点?误了祭祀,受了些责罚。”
他解释道:“皇祖父曾亲笔抄录了一份《劝学》,存放于?国?子监藏书阁中,以鼓励学子勤奋好学。藏书阁的钥匙由王束与盛祭酒一同保管,那日祭祀,本该由王束早早将《劝学》送过去的,他因救火迟迟未现身,险些误了时辰。”
王束因失职得了惩治,这事就此结束。
得不到有用的信息,骆心?词难掩失望。
范柠忽然想起了什么,问:“我好像听我爹说过,是?不是?国?子监出人命的那一年?”
“不错。”江协道,“那事发生在祭祀前半个月,正是?因为这个,我才记得特别清楚。”
三人中只有骆心?词茫然不解,范柠道道:“是?国?子监的一个学生与同窗宴饮,醉酒后落入井中淹死了。”
可这与王束依然没有任何关系。
三人你一句我一句,将王束身上发生过的事全过了一遍,再次停住。
江协道:“就这些了,王束做事细致,一心?想留在国?子监培育学子,的确是?位好夫子。”
朝中有众多不苟言笑的大臣盯着江协,宫里有皇帝谆谆教导,宫外?还有比他优秀的表哥,江协很难得到能力上的肯定。
今日在骆心?词与范柠面前,他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很是?满足。
江协语气沉稳许多,道:“不过不管他是?否完美,应当都不敢过分为难与你,念笙你有侯府做靠山呢,放心?吧。”
“就是?啊,你若是?不愿意,就与郡主?和小侯爷说,难道他们能逼着你嫁给王凌浩吗?”范柠也?这么说。
骆心?词正要开口,一道光影从面前闪过,她转头看向窗外?,见?有侍女匆忙赶来。
“太?子,小侯爷回?来了。”
江协遗憾地结束与两位姑娘的对话,道:“我过去找表哥了,你们若有事,可以下回?再问我。”
骆心?词忙站起送他。
走到正厅门口,侍女与范柠都离得远了些,江协忽然止步,神色犹豫。
觑了周围几下,他悄声问:“念笙,你父亲……侯爷,他已?许久未上朝了,他还好吗?”
骆心?词愣了下,心?跳忽地加快。
他为什么这样问?难道察觉出了什么?还是?说,他此行目的就是?武陵侯?
骆心?词猜不透,不敢乱说,低下头,小心?翼翼道:“念笙已?有数日不曾见?过父亲,太?子不妨去问大哥。”
江协神色怪异地站了会儿,点?点?头,跟着外?面的侍女找明?于?鹤去了。
第35章 晚膳
因?为?江协最后那个问题,骆心词心神不宁,打起精神陪范柠说了会儿话,还是被看出来了。
好在范府来人催范柠回?去了,她没机会多问。
临走?,范柠道:“上回?在宫里?,瞿锳想见你来着,没找着你。她邀我过几日去城外游玩,问你要不要一起。”
“瞿锳是谁?”骆心词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是定?远将军瞿礼的女儿。”
同为?武将,范柠一家入京后,因?为?公务与瞿府的来往较多,两家女儿渐渐有了些来往。
骆心词依旧不知这人是谁,她心里?装着许多事呢,没心思?出去玩乐。
不过人家好心邀约,直接推拒了有些失礼,她委婉道:“还不知那日会不会有事,到时再看吧。”
送走?范柠,等骆心词一个人的时候,回?忆今日所闻,最令她不安的就是江协了。
他?那样问,到底有没有特殊含义?该不该与明于鹤说一声?
骆心词后悔与江协多说话了。
她撑着下巴回?忆最初,按原本的设想,她入京后应该像个隐形人一样躲在侯府后院,没人注意她,她可以借助侯府的庇护,一声不响地暗中查找王寅桡的线索。
事到如今,她先后两次大出风头,在宫中都?挂了名?字,只怕京城有脸面的,全都?知晓她的存在了。
相应的,她身?上的罪名?也在不断增添,光是欺君之罪,就够她掉脑袋的了。
现在又卷入权势之争,稍不留意,就会株连九族的。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骆心词百思?不得其解,愁思?大半日,觉得都?是王束的错。
晚间,侍女请骆心词去韶安郡主那里?用膳。
入府至今,除了最初那个让骆心词大受惊吓的团圆家宴,她就再未与韶安郡主等人共同用膳了。
骆心词不知道韶安郡主是忽然看她顺眼了,还是有事找她,想不通,只能收拾好情绪先过去了。
明于鹤也在。
“哥哥,几日没见你了,可还安好?”骆心词乖乖地与他?问好,他?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第二个气性这么大的男人了。
骆心词腹诽着,在明于鹤身?边落座。
刚坐稳,明于鹤的目光冷不丁地射过来,“在心里?骂我了?”
“……”骆心词高声呼喊,“……没有!我哪里?敢啊?”
“藏好了,千万别?被我知道。”明于鹤扣桌威胁。
韶安郡主稍稍晚了点过来,没听见两人这几句话,坐下后,开门见山问:“今日太子都?与你说了什么?”
骆心词心道来了。
果然,太子曾经?差点死在武陵侯手中,怎么可能与侯府关系亲密?肯定?是装出来的。
今日那么好说话,定?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好从她口中套话。
同样,侯府这对?母子也防着太子呢。
骆心词犹豫该不该说。
说了,就代表她站在侯府这边,将来要与侯府共存亡。
最好的结果,是明于鹤满意了,大发慈悲帮她报仇,最后再放她自由离开。
最坏的结果,是骆家与武陵侯府一起被灭门。
替太子瞒下?反正她本来就没说,不算说谎,不会对?皇帝、侯府双方造成任何影响。
“他?与我说了些王束的事情……”骆心词磨蹭说道。
“说他?险些误了祭祀,被责罚那事?”明于鹤终于正常说话了。
骆心词双目一亮,仗着韶安郡主在,他?不能将自己怎么样,搁下筷子凑近他?,道:“是的,哥哥你真是神机妙算,这都?知道。”
明于鹤不理?她的谄媚,冷淡道:“那他?有没有说那年死的学生姓王,是王平研的长子?”
骆心词还记得王平研,是与王束同年中举的官员,也是林州过来的,当初她就是在这两人中犹豫哪个是王寅桡。
“说过死了个人,没说是王平研的儿子。”骆心词如实回?答。
明于鹤没说话了。
骆心词见他?眼睫下垂,跟着看下去,望见自己的衣袖落在了他?腿上。
这情景让骆心词记起宫中寿宴,案几下纠缠的衣裙。
复杂的感受再度涌上心头。
她抗拒明于鹤畸形的感情,嫌弃他?阴晴不定?的性情,但又因?为?王束与武陵侯的存在,感觉与明于鹤同病相怜,对?他?有些怜爱。
除却这些,扪心自问,其实骆心词觉得与明于鹤相处着很舒心。
因?为?只要他?在,骆心词就不会被别?人欺负。
就像初见王束那日,明于鹤不管谁对?谁错,不考虑他?人如何评说,更没有什么为?了大局隐忍之类的言辞,他?没有任何迟疑地护着骆心词,将王束气走?。
骆心词入京后,有着急过,有崩溃过,就是没有被人欺负过。
她最大的安全感来自于明于鹤。
——若他?对?“明念笙”没有那样怪异的感情就好了。
骆心词不知第几次这样遗憾。
“他?的死另有隐情?”
分神中,忽然听见韶安郡主这样问,骆心词心念一动,察觉有点不对?劲。
明于鹤为?什么要特意问她知不知道死者?的身?份?
除了戏弄自己的时候,他?是从来不说废话的。
“哥哥!”骆心词忙不迭地攀着他?手臂讨好,“哥哥,王平研长子的死是不是有什么隐情?你告诉我,好不好?”
明于鹤提着她的衣袖将她的手扔开,道:“你不是有的是人问?母亲、太子、范柠,哪一个帮不到你?”
韶安郡主若是知道,方才就不会问他?了。
太子和范柠同理?,知道的话,今日在厅中就该直接告诉她了。
明于鹤这是在拿乔呢,嘲笑她找来帮忙的三个人全是废物,绕了一圈,最终还是得求助于他?。
骆心词呐呐地说不出话。
韶安郡主无端遭受波及,瞪了明于鹤一眼,没好气道:“我就多余说话。”
那母子俩一言不合,各自用膳,没人说话了。
骆心词每次只能得到一点点信息,如隔靴搔痒,心急难耐。
她急着知晓全部真相,眼巴巴地盯了明于鹤一会儿,不经?意碰落了汤匙。
在侍女捡起汤匙时,骆心词顺着声响往下看,再次望见了自己垂落在明于鹤膝上的宽大衣袖。
她掀起眼皮快速瞅了韶安郡主一眼,见韶安郡主在专心饮汤,没注意这边,抿抿唇,悄悄往明于鹤身?旁靠了靠。
还得靠着明于鹤帮她,总是要将他?哄好的。
否则王束的事情进展不下去,她过去的付出也全部付之逝水了。
骆心词这日穿的是湖绿色的覆纱烟罗裙,色泽鲜艳,薄纱如雾,压在明于鹤的墨色束袖锦袍上,若轻盈的蝴蝶落在黝黑的险峻山峰,形成鲜明的对?比。
明于鹤的手顿了一下,转脸看向骆心词。
骆心词红着耳尖,抿着唇低下头,羞耻得无颜见人。
片刻后,明于鹤问:“太子还与你说了什么?”
“还问我……”骆心词眉心跳了一下,低声道,“还问我父亲许久未露面,身?子可还好。”
仔细掂量后,骆心词还是如实说了。
她不懂权势,但是读过史书,知道做墙头草没有好下场。
撇开明于鹤的喜好来看,他?也是最让骆心词信赖的人,理?应与他?说实话。
韶安郡主道:“我就知道他?会问。你怎么回?他?的?”
骆心词为?韶安郡主前?一句话惊诧了下,再看明于鹤,见他?神情未有丝毫变化,显然也早猜出太子会问。
幸好她没有说谎!
骆心词庆幸了下,老老实实将自己的回?复说了出来。
她从来都?不愿意卷入这些复杂的事情中,到此时,自知已难脱身?,在心中哀叹一声,索性问个明白:“太子究竟是假装的,还是真的毫无心机?”
没人回?答她。
这母子俩问什么,她都?如实回?答,她问的问题,却没有一个得到回?复。
骆心词有点不开心。
憋了会儿闷气,她悄悄瞄了瞄明于鹤,贴着他?的那只腿离他?更近,在明于鹤蹙眉时,一脚踩到了他?鞋面上,重重碾了下去。
明于鹤眉心一跳,偏过脸,沉着一双乌黑的眸子,缓慢道:“念笙,天?色太晚,待会儿哥哥亲自送你回?房……好不好?”
简单一句话吓得骆心词心里?发慌,压着明于鹤的脚正要挪开,忽地脚下一动,她的右脚被大力掀开,连同贴着明于鹤的右腿,被重重撞开。
明于鹤的力气比她大得多,直撞得骆心词上半身?也朝另一边偏去。
骆心词慌手慌脚扶着桌案稳住。
“怎么了?”两人的动静引起韶安郡主的警觉,她眸光带着审判,一寸寸从二人面上扫过,“你俩在做什么?”
“闹着玩。”明于鹤面不改色地回?答,“我与念笙感情好,兄妹之间闹着玩,没见过吗?”
“是吗?”韶安郡主狐疑。
而?骆心词脸上热得厉害,不敢回?答,也不敢再有动作,规规矩矩地离明于鹤远了些。
第36章 月色
气候渐热,每日晚膳后,骆心词都要沐浴一番。云上居的侍女已经习惯,等她回?去,沐浴水与干净寝衣该备好了。
明于鹤正与她生气,若是?送她回?屋,发现她正要沐浴,会不会想藉机更进一步?
上回?寝屋里的?事?,骆心词还没忘记呢。
要哄得明于鹤帮她,就得与他亲热。但亲热总得有个度,寝屋里的?不行。
她为?这事?心思急转,斜对面,韶安郡主始终没能摸透两人在?做什么小动作,这种?被排斥在?外的?感受很不好。
她心中不悦,罪魁祸首便不能得到安宁。
过了片刻,韶安郡主问:“念笙,王家的?事?解决后,你想留在?京城还?是?回?林州?”
事?关明念笙的?将来,骆心词的?精神一震,笃定回?道:“回?林州!”
意识到语气太过急切,她紧接着遮掩地解释:“祖母已经习惯念笙陪伴了,我想回?林州继续为?祖母尽孝。”
“你想何时回?去?”
骆心词被问住了。
听韶安郡主的?意思,是?会放她回?林州的?。
骆心词也想回?去,趁着尚未与明于鹤沦陷至更深的?境界,及时止损才是?正道。
可王束的?事?情才有了苗头,现在?回?去是?前功尽弃。
她该说个时间点?的?,然而?她无法肯定什么时候才能将真?凶的?丑恶嘴脸揭露,怕说错了,将来不好往回?圆。
几?经思量,骆心词抬眸看了看明于鹤,见他神情冷淡,没有要挽救或阻拦的?意思,谨慎地搪塞:“等王家的?麻烦事?情解决之后再定。”
“那也算麻烦?”韶安郡主没被糊弄过去,夷然不屑道,“把新郎杀了不就行了?”
骆心词震惊,“杀了?”
她从?没想过韶安郡主笃定亲事?成不了,想出的?阻止婚事?的?法子是?将人灭口!
王凌浩罪不至此!
“太狠了?”韶安郡主蹙眉,顿了顿,道,“的?确,杀了可惜……这样吧,回?头将人弄进烟花之地,把他弄残了,消息传开,他就一辈子不用娶妻了,念笙也就不用嫁了。”
这句含蓄了些,骆心词仔细思索了下?,才模糊明白其中含义。
弄残了……做不成男人,自然无法成婚。
说起来,这与秦椋的?威胁有异曲同工之妙。
可不论是?取人性命还?是?后者,都是?骆心词从?未设想过的?途径。
首次听闻这种?悔婚方式,她大受震惊,愣愣望着韶安郡主,再转向明于鹤。
明于鹤神色平淡,丝毫不为?之惊诧。
不反对即是?认可。
“念笙。”韶安郡主又喊了她一声,重?新问,“你想几?时回?林州?”
“……我回?去的?话,父亲……”骆心词不敢说具体时间,含糊其辞道,“……我可以回?去吗?”
韶安郡主做恍悟状,“对,念笙定然不会将侯爷的?死讯传出,可念笙没什么心眼,容易被人哄骗。为?确保侯爷的?死不会外传,你是?不能离京的?。也罢,那就安心待着吧。”
提及回?林州的?时间,骆心词无法给出肯定回?答。
确定要被留在?京城,她又害怕将来无法脱身。
忧思片刻,骆心词瞅瞅那母子俩,小心询问:“……母亲,你与哥哥计划何时将父亲的?死讯公开?”
等这消息不再是?秘密,就不用怕她泄密了,就能离开了吧?
久未开口的?明于鹤忽然笑了一下?,问:“念笙,你可知晓,为?什么太子突然频繁来府中,瞿锳又为?何通过范柠邀你去城外游玩?”
骆心词不知道。
“因为?你与王家订了亲,在?外人眼中,五月底你嫁了过去,就是?王家的?后宅妇人,没那么容易接触和?利用。”
“利用……”骆心词懵懂重?复。
武陵侯久不见外人,怀疑他是?否安好的?远远不止皇帝与太子。
韶安郡主极少外出,明于鹤不会透漏任何消息,而?如今外面都说“明念笙”与明于鹤兄妹感情很好,有心人便想从?骆心词入手了。
与王凌浩临时决定的?婚事?,成了催化那些人接近骆心词的?动力。
骆心词想通这一点?,心神一凛,急忙表清白,“我没应下?瞿锳的?邀约,我也不想去!”
“去也无妨。”明于鹤道,“我只是?提醒你,念笙,一旦父亲的?死讯传开,圣上发难不说,父亲曾经的?部下?极有可能反噬……此事?非同小可,按我所想,至少还?要再瞒个二十年。”
“二十年!”骆心词才从?瞿锳别有目的?的?邀约中清醒,听了这话,惊呼一声。
武陵侯的?死一日未公开,她就一日离不得侯府,也就是?说,想与明念笙换回?身份,要等到二十年后。
二十年,她来到这世上还?不足二十年!
明于鹤笑得愉快,“放心,哥哥养你。”
骆心词被他这句话说得心里发毛,碗中燕窝粥都咽不下?去了。
另一边,见假女儿满面愁苦,韶安郡主心里舒坦许多,看不顺眼的?,就只剩下?儿子一个人了。
“这几?日我听了些闲言碎语,说你待范柠比旁的?姑娘更体贴。你看上了她?”
明于鹤瞥了她一眼,道:“无稽之谈。”
“她脑子不灵光,但父母都是?人精,嫁与你不会让你吃亏。你当真?与她无意?”韶安郡主问,“你是?瞧不上她哪一点??”
“我不想背后对着个姑娘评头论足。”明于鹤搁下?筷子,从?侍婢手中接过手帕,慢悠悠道,“而?且,母亲你问错人了。”
“问错人了?”韶安郡主听出其中深意,坐直身子,神情凝重?问,“那我该去问谁?”
明于鹤道:“我怎么知道。”
这是?明摆着的?敷衍。
韶安郡主为?难不成,反被勾起了好奇心,思忖片刻,质疑道:“你不会是?为?了岔开话题,在?说谎哄骗我吧?”
“我没那个闲心。”明于鹤擦拭过手,将帕子放下?,转向骆心词,“念笙,哥哥送你回?去。”
骆心词因这母子俩的?恐吓食不下?咽,磨蹭了会儿,眼见韶安郡主也搁下?筷子,不得已,跟着明于鹤出去了。
这晚月亮很亮,悬在?摘星阁顶部,在?偌大的?府邸覆上一层银纱。
无需打?灯,就能将后院看得一清二楚。
骆心词跟在?明于鹤身后半步,行至空旷的?庭院,看见月光将明于鹤的?影子拖到她脚下?。
她将那片阴影想像成明于鹤本人,重?重?地踩踏了上去。
二十年?
她绝不可能以明念笙的?身份在?京中待上二十年,娘亲与舅舅也绝不会允许。
这几?日与明于鹤母子二人接触的?多了,骆心词很清晰地看出,府中许多事?都是?由明于鹤裁决的?。
她想尽早脱身,还?是?得靠明于鹤。
早知今日,那天就不该那么直白地说话,引得明于鹤生气。到头来,还?不是?得她来哄。
自作自受啊!骆心词在?心里叹气。
事?到如今,为?了早日脱离苦海,只有冒险继续取悦明于鹤了。
在?寝屋中亲热,封闭的?环境太没有安全感,容易让人失去控制。如果一定要与明于鹤有亲密的?接触,骆心词更愿意发现在?外面。
比如此刻被皎洁月光照射着的?庭院。
时不时会有下?人路过,或者夜鸟啼鸣,这些都能够在?明于鹤心火燃烧时闹出动静,将其打?断。
骆心词鼓足了勇气,在?明于鹤身后的?影子上踩了三下?,突然快走一步,主动伸手勾住了他的?小指。
明于鹤止步,目光顺着遮在?二人手背上艳丽的?衣衫向上,缓慢攀爬至骆心词脸庞。
那张娇艳的?脸庞微微低着,月光落下?,铺在?翘起的?长睫上,如水珠一般流动。
这几?日未见骆心词,其实?不全是?明于鹤小肚鸡肠。
他根本不在?乎旁人的?评价。
骆心词所说的?那句“我觉得你得反省一下?了,你好像小气过头了”,让他介意的?不是?话中的?批判,而?是?骆心词的?语气。
骆心词根本不怕他。
在?上一次骆心词有这种?表现后,明于鹤突破心底防线,隔着寝被覆在?了她身上,将脸贴近她颈窝,要求有更亲密的?行为?,吓得她花容失色,几?日不敢见明于鹤。
才过去不足十日,骆心词就故态复萌。
明于鹤这几?日没搭理骆心词,是?在?自我反思。
诡异的?,没反思出结果,反倒做了几?个荒谬的?梦,梦中全是?浑身湿淋淋的?骆心词,水珠从?她身上留下?,冲刷着细腻的?柔嫩肌肤。
梦境的?最初,那些水珠来自宫中的?凝心湖,后来,渐渐成了激烈情动时的?汗珠。
明于鹤猜想是?因为?近日来与骆心词的?接触过于密切了。
他是?一个健全的?男人,知道这很正常。
他既不想娶妻,也无意与任何人与有染,为?防某日被色/欲操控,最好的?办法是?及时抽身,并毁掉源头。
王凌浩已经开始怀疑当年事?,只需暗中给予引导,就能藉着他的?手将旧事?揭露。
骆家人与明念笙也正在?入京途中,不日将被他一网打?尽。
骆心词的?秘密也全部曝光,她已经可以成为?武陵侯那般的?存在?了。
杀了她?
明于鹤的?目光在?骆心词脸上停留,眼中是?被月光浸润的?诱人娇靥,脑中是?旖旎的?迷人幻境。
他读过许多史书,知道自古以来,有许多英雄豪杰败倒在?美人裙下?。
他是?不能如此的?。
“哥哥,你还?生气吗?”骆心词久等不到他的?反应,掀起眼睫偷瞄着他,放软声调哄他。
明于鹤扬了扬眉尾,反问:“我若还?在?生气,你要怎么做?”
动了动衣袖下?勾着的?小指,他问:“投怀送抱?”
骆心词颊上飞起淡淡的?红晕,芙蓉面上多了丝薄云蔽月般的?朦胧感。
“嗯。”她极轻地点?了头。
明于鹤在?心里提醒着自己?,所有男人都是?有色/心的?,面对这样的?姑娘生出旖念很正常,只要能克制住、不被她影响就可以。
理智很清醒,嘴巴却不听话,“好啊。念笙,倘若你能让哥哥满意,哥哥就原谅你一回?。”
第37章 背后
骆心词勾着明于鹤小指的那只手,缓缓地往他手心移去,将手全部塞进去后,牵起他往云上居走去。
她表现得很是?毅然,明于鹤便没有?拒绝,与她并行,交握着手被衣袖遮掩着,随着两人的步伐一晃一晃。
在云上居与摘星阁之间,有?个小小的园林,其中翠竹挺立,怪石嶙峋。
骆心词放弃了平坦连廊,选择这条由碎石铺就的小路。
带着明于鹤靠近假山石洞时,她放缓了脚步。
骆心词没接触过风月之事,与男人有?过的最?密切的接触就是?前几日在寝屋中的那回。
有?了那次的经验,约莫能想像得出如何让明于鹤满意。
不外乎是?肢体的碰触,比如牵手、拥抱、亲嘴巴。
想着简单,做着难。
还没开始,骆心词的呼吸就变得急促。
明于鹤听得出她气?息的变化,知道她是?下定了决心要?讨好自己,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他不该那样?说的。
骆心词的手就在他手心中,明于鹤能很清楚地感受到她手心的潮湿。
他偏转目光,藉着月色看见骆心词额头沁出了细细的汗珠,脸色红得吓人。
她很紧张,很害怕,但脚步没有?停歇,带着他步入假山岩洞。
如霜月光在骆心词迈入桥洞后,被她遗弃,明于鹤的视线也因黑暗的假山洞穴受到阻碍,只能看见骆心词模糊的身影。
黑暗容易壮大人的胆子,易滋生出阴暗的心思,同样?会让人心受到抚慰。
明于鹤迈入黑暗后,无法得见骆心词的神情,脑中便只剩下前一刻她紧绷着的通红脸庞。
他是?不屑用男女差异来为难一个姑娘的,也看不惯王束往女子身上泼污水的行径,但此刻他的行为似乎与王束没有?什么区别。
这已经是?明于鹤不知第几次产生这种想法了,每次都在决心为难骆心词后动摇。
这次也不例外。
他想到了别的可以让骆心词留下的理由。
瞿礼让他女儿?来接近骆心词,是?想通过骆心词探究武陵侯是?何情况。
而明于鹤想通过瞿礼查出当年与武陵侯谋害太子的党羽,完全可以利用骆心词从瞿锳口中套话,没必要?杀了她。
再者说,他为骆心词解决王束一家,骆心词理应替他做些事情。
漆黑的桥洞走了一半,明于鹤已做出决定,只要?骆心词抱他一下,说些好听的话,他就原谅她。
——他是?对骆心词动了色/心,但并不打算向欲/望屈服,无需她折辱自身来交换。
再有?两步就能从桥洞下出去时,明于鹤突然感觉骆心词的手颤了起来,她的脚步停顿住,落后自己一步。
他正欲转身,背上忽地一重,有?具柔软的躯体贴了上来,同时腰身被人从后抱住。
后背上凹凸有?致的身躯贴得严丝合缝,刹那间让明于鹤想起骆心词落水那次,浸了水的薄衫下,若隐若现的身躯。
生平第一次,他感受到了汗毛震颤的战栗。
明于鹤脊背僵直,腰腹肌肉转瞬间紧绷,被骆心词抓着带到自己腰间的手猛地抽出,反过来抓住她的手腕,在黑暗中低斥:“放手!”
骆心词双臂环在他腰身上,双手紧紧扣着,听见了他的声音,但因为过度紧张,没查出他话中火山喷薄般的怒火。
“别生气?了……”
用美色祈求别人,骆心词自觉手段低劣,无脸见人,声音很低很细,经过漆黑环境的润色,游丝一般飘入明于鹤耳中。
明于鹤的身躯越发得僵硬,擒着骆心词手腕的手臂,暗暗暴出青筋。
他闭起眼,在脑中将骆心词凄惨的遭遇重新过了一遍,强行压下将腰间手臂暴力?折断的冲动,再次命令:“放手!”
“你?说不生气?了,我就放手……”
明于鹤额角狠狠跳了一下。
她威胁他。
天可怜见,骆心词根本就没有?这个心思。
她是?真心想讨好明于鹤的,为此不惜抛下脸面,这一路都在做心理准备。
明于鹤喜欢与她有?亲密的肢体接触,她可以的,只是?面对面,始终放不下矜持与羞耻心,于是?想出从背后与明于鹤拥抱。
她已经尽可能地与明于鹤产生更多?的触碰了,他还是?不满意。
骆心词想起上回明于鹤将脸埋在她颈窝里?的情形,清楚地记得那时扑在颈中的令人心悸的气?息。
或许明于鹤喜欢那样?呢?
骆心词是?打心底决定今日一定要?将明于鹤哄好的,她没有?明于鹤身量高,够不着他的脖颈,便搂着他的腰使劲踮起了脚,于黑暗中试图将脸贴到他颈窝。
明于鹤就觉腰间手臂收得更紧,背上玲珑身躯向上挪动,紧紧贴着他腰腹的纤细手腕,不断地摩挲,勾起阵阵心火。
他怒极,捉到骆心词的手指用力?掰着。
尚未掰开,肩头一重,侧颈处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淡淡的馨香气?息从他脖颈处散开,穿过黑发,扑到颈部剧烈跳动着的经脉上,再流淌进单薄的夏衣下。
明于鹤脖颈处青筋暴起,双臂倏然一震,手上力?气?加大,只听得右颈处传来一声痛呼,环在腰上的手臂终于松动。
他迅疾扣住骆心词的手臂,旋身一转,拽着骆心词将其扣在岩洞中。
“疼……”骆心词凄声喊痛。
黑暗中,明于鹤重重喘了几下,压着怒火问:“你?在做什么?”
骆心词先是?沉浸在破釜沉舟的孤勇中,再是?被人抓着手臂抵着岩洞,嶙峋石壁硌得后背生疼,手腕也被明于鹤抓出阵阵痛感,几乎没了知觉。
她至今未能听出明于鹤压抑的怒火,哀声道:“抓疼我了,手疼……”
“我在问你?话!”
“手要?断了!”骆心词快疼哭了。
明于鹤心火狂烧,仅余的一点理智催他放手,他忍着怒火松了手上力?气?。
在骆心词呜咽着想甩开他的桎梏时,粗鲁地将人从岩洞中拽出,厉声质问:“你?方才在做什么!”
出了假山岩洞,月光重新将二人笼罩住。
骆心词重新恢复自由,也终于听出明于鹤恨不得杀人的恼怒语气?。
她揉着疼痛的手腕,彷徨抬头,望见明于鹤脸色铁青,漂亮的桃花眼中凝着冷冽寒光,宛如一支支淬毒的利箭,恨不得将她当场射杀。
骆心词很不理解,忍着腕上疼痛道:“我在讨好你?啊……”
随着“讨好”二字出口,心里?藏着的与人献媚的难堪冒头,她觉得没脸,揉着手腕往后退了两步,将自己隐在了岩洞的黑暗中。
如此,她与明于鹤一明一暗。
她能看见明于鹤,明于鹤望不见她,这让她安心许多?。
可明于鹤不能容忍,他跨出一步擒住骆心词的手腕,第二次将她拖拽到月光下。
居高临下,他目眦欲裂地盯着骆心词,“谁教你?这么讨好男人的!”
骆心词不能理解他这反应,既惊又怕,瑟缩道:“我、我自己想的……我都抱你?了……”
瞧着明于鹤凶狠地瞪着自己,却不说话,骆心词顾不得羞耻与手腕的疼痛了,拘谨地解释:“你?若是?愿意坐下来,我也是?愿意抚摸和?亲吻你?的脸颊的,别的,也可以的……直到你?满意。”
明于鹤胸腔聚着一股怒火,快将他燃烧起来了。
面前的骆心词乌发凌乱,脸颊酡红,因疼痛溢出泪花的眼瞳还湿润着,水凌凌的,真诚、赧然、欲说还休地望着自己。
正是?因为她没说谎,明于鹤才更加气?恼。
她可以亲他、抱他,但明于鹤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娇弱的姑娘会选择困住他,让他被动地遭受她的亲近。
这种主动被动调换的微妙感受,无法与旁人道,他只能独自吞咽回肚子里?。
明于鹤对面,骆心词束手束脚地站着,看着明于鹤的脸色变来变去,不知他是?满意还是?不满,惦记着要?他帮自己查事,试探地伸出食指,在明于鹤手腕上挠了一下。
只动了一下,手腕立刻被明于鹤擒住。
骆心词迷茫眨眼。
这时几个侍女从附近廊下路过,浅浅的交谈声随风传来。
明于鹤按捺住欲喷涌而出的火气?,扔开骆心词的手腕,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38章 做梦
骆心词做了一个梦,梦里明于鹤对她今日所为不满,闯入云上居,做了更加过分的事情。
恰好表哥伤势痊愈,赶来京城找到她,目睹了这一幕,怒骂她蠢笨无脑、不知羞耻、圣贤书?读到了狗肚子?里。
比那日王凌浩辱骂骆裳还要难听。
她努力辩解,得来一句:“丢人现眼的下贱东西,你还不如死了干净!”
骆心词从梦中惊醒,怔忪中,觉得自己真如梦中的辱骂那?般不堪。
她为此难过,失神?地在榻上多?躺了一刻钟,将梦境从脑海中驱逐后,喊来连星,问她有没有收到林州的回信。
二十多?日?前,因为明于鹤的松口,骆心词与连星获得了些许自由,藉着外出的时机,骆心词让连星往林州寄了一封信。
她不敢与家中联络,信是单独寄给明念笙的。
“没有回信。”连星道,“前日?我才去客栈问过,没有咱们的回信。”
骆心词喃喃自语,“不应当啊……”
入京前她与明念笙约定过了,等稳定下来就会给她写信,明念笙在林州无事,按理说,收到信件后,应该立刻给她回信的。
“难道家中出了事?”
骆心词因为前一晚明于鹤怪异的态度担忧,又因梦中骆颐舟的辱骂难过,心绪不宁,忍不住将事情往坏处想?。
情绪低落,甚至没有根据地觉得是舅舅气急,要?与她断绝关系,不许明念笙给她回信。
“不会的。”连星安慰她,“真到了危及性?命的紧要?关头,念笙小姐定会用侯府的名义找知?府大人,不会出事的。或许是信件丢失,没能到达林州呢?”
骆心词因为噩梦受惊,急切地想?知?道家人的态度,让连星去客栈再询问一声。
这厢连星刚出去,王凌浩就来了,要?见骆心词。
骆心词惊诧,谨慎地与传话侍卫确认:“哥哥允许我去见他吗?”
侍卫道:“是小侯爷让属下通知?小姐的。”
上次王凌浩登门,明于鹤没让她去见,这次怎么变了?
难道是因为昨晚的事……他那?也不是满意?的样子?啊。
骆心词带着满心的疑惑和对明于鹤的不解,去了前厅。
厅中窗明几净,王凌浩独自坐着,他对面是已经空了的茶盏。
——明于鹤已经见过他了。
骆心词步入厅中,王凌浩闻声站起。
他长相偏秀气,身形只比普通文弱书?生矫健一些,不算很?强壮。但因之?前与骆心词发生过不和,见他突然站起,骆心词警惕地停步,身旁跟着的云袖等人立刻围了上来。
王凌浩抬起的脚步收回,站在原地朝骆心词重重作揖。
骆心词愣了愣,再看他,发现他比上回在宫中见面时憔悴许多?。
除却容颜的憔悴,更多?的是由内散发出来的浓郁丧气,仿佛一团黑雾萦绕在周身。
骆心词莫名,走近几步,停下,轻声问:“你不会是等我靠近了,就假装晕倒,好栽赃我吧?”
王凌浩抬眼看她,没对这句话给出任何回答,而是苦笑一声,道:“我让人去了虹桥镇。”
骆心词心中突地一跳,再仔细观察,在他眼中窥得几分羞愧。
她听表哥抱怨过,说每年回虹桥镇祭祖,都会听见那?些阿公阿婆嚼舌根,有的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有的羡慕王寅桡飞黄腾达。
他们也会提起骆裳,多?是怜悯的语气。
王凌浩让人用“王寅桡”这个名字去虹桥镇打?听,一定能听到许多?类似的言论?。
骆心词知?道他态度转变的原由了,让侍女全部守在了厅门外。
等无人能听及二人对话,她问:“你都打?听到了什么?”
王凌浩仿若遭受到了巨大的打?击,苦闷道:“我身边的小厮亲自过去,听到镇上老人有的说我爹孝敬祖母、勤学耿直,也有人骂他抛弃糟糠妻儿……”
这些都是前不久王束与他坦白过的,是误会,是他为帮骆裳隐瞒丑事担下的恶名。
王凌浩对此深信不疑。
所以当小厮这样说时,他依然坚信,认定是骆裳愧对于王束。
“小厮找到我爹旧时的邻里,邻家大娘说骆裳被休弃时并未显怀……”
骆心词张口就要?反驳,王凌浩冲她摇头,道,“事情本该如此发展的,可是小厮打?听完消息要?回京时,遭人五花大绑扔进邻家柴房,在深夜清楚听见那?家人换了个说法。”
王凌浩脸色发白,拿起茶水灌下半盏,将杯盏“咚”的一声放回桌面,才有勇气继续说下去。
“那?户人家被人买通说了谎。”
“骆裳早在我爹赴京赶考的半个月后诊出身孕,我祖母还给巷子?里的邻居送了喜蛋。”说到此处,王凌浩满面颓丧,目光涣散。
“她被休弃时,已有近五个月的身孕……”
他不愿意?相信外人,可在小厮掏出银两后,街巷中许多?老人都改了口,坐实了他们被人收买这事。
五个月,旁人或许看不出变化,做丈夫的是一定知?道的。
是王束在说谎。
为了理所应当地抛弃骆裳,他甚至将罪过推到已故生母头上。
这行径让一直崇敬着父亲的王凌浩几欲崩溃。
他无法接受敬仰了十六年的父亲,在他眼中靠着勤学苦读闯出一番天地的、忠孝两全、独具风骨的父亲,是个为了权势抛妻弃子?、连生母都能污蔑的卑劣小人。
骆心词则大大松了口气。
到了今日?,终于有明于鹤之?外相信她的人了,而且在虹桥镇印证了骆裳的无辜。
骆心词心里轻快了,看着面前痛不欲生的王凌浩,张口欲言,不知?该怎么安慰,犹豫半晌,静坐在一旁没有出声。
王凌浩双手掩面,许久之?后冷静下来,道:“见笑了。”
骆心词摇摇头。
“那?日?在宫中我无凭无据辱骂骆裳,是我不对,我向你赔不是。”他站起来,再次朝骆心词作揖。
“你要?替骆家那?位……”王凌浩想?说骆心词,话到嘴边那?声“姐姐”无法发出,苦涩地换了个称呼,“……替骆姑娘打?我、骂我都行,这回我不会还手。”
骆心词被他说得心中酸楚,抿抿嘴唇,道:“不用,你愿意?还骆家姑姑的清白名声就好。”
王凌浩再度陷入自责。
停顿稍许,他情绪稳定了些,神?情坚毅道:“你放心,回去我便与娘将事情说清,寻借口毁了这桩亲事,不会让你名声受损。”
“只是这事对我来说意?义重大,我要?亲自去一趟林州,再找到骆家人将这事彻底查证。倘若真是我爹让人做的,我必替他承担责任,帮骆家解除麻烦,并向宫中如实道明,绝不包庇!”
说完,他最后一次朝骆心词躬身作揖,而后孤注一掷地朝外走去。
“等等!”骆心词紧急喊住他,问,“你要?去林州找骆家人?”
问出这句,骆心词忽然又觉不对,接连追问,“你为什么突然让人去虹桥镇?小厮被人绑起,是谁绑的?”
“不是你让人做的吗?”王凌浩见骆心词惊讶,思绪一转,道,“否则就是小侯爷,就是他提醒我派人去查证的。”
骆心词心头一动,停在了原地。
王凌浩走后,骆心词仔细回忆与他的对话,他已经对王束起了疑心,承诺将事情查清。
从王、秦两家内部查起,会比她简单的多?。
就算被王束发现他的小动作,有秦椋在,他也不敢像对骆家那?样狠心,真相早晚会被王凌浩查明的。
骆心词只需等着就好。
这是好事,骆心词心中重担轻了许多?,就有心思琢磨明于鹤了。
明于鹤没理由帮骆家,他会出手是因为与骆心词暗地里的情愫。
而算算时间,让人帮王凌浩查明真相时,正巧是他被揭短,不搭理骆心词的那?段时日?。
不搭理,可事情还在做。
骆心词又想?起昨晚的事情,她都主?动了,明于鹤在气什么呢?
被明于鹤拉开双臂抵在岩壁上,她只顾着疼了,晚上睡前反覆思量,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会儿明于鹤只用双手来控制她……
他完全可以用身躯压制着她的,就像云上居中那?个夜晚。
可他没有。
明于鹤的言行总是充满矛盾,每次都在骆心词怀疑他装腔作势、放松地与他相处时,突然发难,又在双方将要?有更亲密的行为时,及时止住。
一次算是偶然,两次还能解释,再多?,只能是蓄意?为之?的了吧?
骆心词回顾过往,越想?越不对劲儿,眉头皱成了山峦。
连星去客栈查找信件回来,依然没有收到任何书?信,见骆心词这副模样,顺嘴问了几句。
骆心词愁思满腹,随意?扯了个借口,“我在想?堂堂小侯爷,怎么屋里连个服侍的都没有。”
连星听罢来了精神?,悄声道:“我也觉得奇怪,寻常男人看见美貌姑娘眼睛就黏住了,小侯爷身居高位,被那?么多?美人环绕着,竟然完全不为所动。”
骆心词想?着与明于鹤的交易,道:“有没有可能他是装出来的呢?”
“我瞧着不像。”连星在跟着明念笙之?前,在别?处做过下人,见识较多?,道,“我以前见过一个文雅公子?,装得文质彬彬的,避开外人后,常仗着身份轻薄侍婢,要?么动手,要?么动嘴……”
骆心词心想?,明于鹤说得那?么吓人,实际上至今没亲过她呢。
云上居那?个夜晚,他的脸埋在她颈窝那?么久都没有亲下去。
他的手也只在刻意?她脸颊与手上停留过。
连星对明于鹤的印象一直都很?好,又夸赞道:“我真觉着小侯爷没外面的传言吓人,最起码在不近女色上面,他已经胜过无数男人了。小姐你觉得呢?”
骆心词对明于鹤的感想?太复杂,一两句说不上来。
大概因为用想?着他的古怪,辗转睡下后,骆心词迷迷糊糊又做了个梦。
梦中她被明于鹤威胁着取悦他,她包羞忍耻地顺从,坐在了他怀中。
明于鹤搂着她的腰,脸埋在她脖颈处轻嗅,气息碰撞,言词暧/昧,每一个动作都让人心尖打?哆嗦。
可这样僵持了很?久很?久,久得骆心词双腿麻木、腰身直不起来时,明于鹤依然维持着这样的动作,连放在她腰间的手都没动一下。
骆心词累了,自暴自弃地主?动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随即被明于鹤狠狠地从膝上扔了下去。
就像那?晚皎洁的月光下,他恼羞地将她的手甩开一样。
好巧不巧,这一幕又被骆颐舟撞见,他愤怒质问:“你敢摔打?我小妹!”
……
骆心词又一次从梦中惊醒。
这次的梦境,不论?是明于鹤的反应,还是骆颐舟的暴怒,都太过真实,她许久没能从梦中清醒。
等漱洗罢,被告知?范柠一大早遣人送信过来,问她午后是否要?与她和瞿锳出城游玩。
“小侯爷替小姐你答应了。”云袖说道,“并让你出发前去书?房见他。”
第39章 出城
骆心词心中有许多事情想不通,譬如明念笙为什么不给她回?信,明于鹤的反覆无常,王束的把?柄,眼?下又多了一个,明知瞿锳接近她是想套出武陵侯的状况,明于鹤为什么要替她应下?
一件都想不通。
男人的心思太难猜。
骆心词沿着碎石小径,愁眉苦脸地往书房去,走出树荫,刺目的日光扑洒下来,骤然让她忆起那一晚的明月。
她被明于鹤从假山岩洞中拽出,月光也是这样?将她照亮的。
骆心词看向不远处的假山岩洞,洞中的阴凉晦暗与外面的璀璨明光泾渭分明,就好似原本的她与明于鹤。
她不知?为何?有了这种想法,凝视着那里,在心底哀伤地长叹了一声。
为什么发叹,骆心词自己也不清楚。
出神时?,有两个侍女披着日光从岩洞中走出,恰迎上她的目光,连忙快步走来,问:“小姐有事吩咐吗?”
骆心词摇头让人离去,丧气地走了几步,隔着莲花池,远远望见?另一侧的赏景园中,汤总管正?板着脸斥责花匠。
感受到她的目光后,汤总管回?望过来,神色转瞬变了,点头哈腰地与她躬身请安。
很平常的反应,却突然让骆心词觉得?奇怪。
她记起初入侯府的光景,那会儿汤总管态度只是友善,而非这般恭敬。
人不会无缘无故地转变。
就像幼时?舅舅一个朋友家的同龄孩子,只喜欢与骆颐舟玩耍,从来不搭理骆心词。
舅舅知?道后,与那户人家慢慢没了来往。
他说那是大人教的,大人看不上这孤寡的母女,所以不让孩子与她玩。
孩童如此,汤总管与府中侍女的转变亦是同一个道理。
骆心词不知?该如何?评说这种情况。
慢吞吞来到摘星阁,她撵走乱糟糟的情绪,一步步踏上阶梯,隔着薄薄的锦绣纱屏,看见?明于鹤在窗前批阅文书的身影。
明于鹤没发现她过来了。
骆心词捏着袖口站了会儿,悄悄抬步,一声不响地隐在了纱屏后。
纱屏薄如蝉翼,透着光,能够清晰地显露明于鹤修长的身姿。
他像是有什么烦心事,挥墨的动作大开大合,很没耐心,蘸墨时?,手腕悬高递出,宽大袖口就会往下滑落,露出一截手臂。
手臂因为用力,隆起薄薄的肌肉。
骆心词盯着他的手臂,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纱屏上的绣纹。
突然,明于鹤停手,侧过脸,冷冷道:“再把?我当傻子,我就把?你挂到树枝上去!”
骆心词大吃一惊,但自觉藏得?很好,加上心中古怪的情绪,不想直接面对明于鹤。她仍抱着一丝希望,屏息凝气,假装自己不存在。
兴许明于鹤根本不是在与她说话呢?
“啪!”
明于鹤手中狼毫掷出,重重落在纱屏上,在上面留下一道凌厉的墨迹。
骆心词连忙后退撤离纱屏,尴尬地挪出来,两手背在身后,拘束地喊道:“哥哥。”
“你哥早被你气死了。”
骆心词哽住。
明于鹤总是在生气,虽不知?原由?,但她已经习惯了。
骆心词摸摸鼻尖,慢慢走到桌案旁。
明于鹤已经不理会她了,重新拣了一支笔,落笔的动作气吞山河,每一下都力透纸背,仿佛在发泄心中压抑着的怒火。
多稀奇啊,憋着莫名其妙的火气自己发泄,而不是打骂她。
舅舅有时?候还会拿她与骆颐舟撒气呢。
骆心词觉得?明于鹤是她生平所见?最难理解的人。
她觑了明于鹤两眼?,视线攀附在他紧绷着的手臂上,想起那个漆黑的晚上,也是在这间?书房,她被明于鹤拦腰从楼梯口抱了回?去。
背在身后的手指相互勾着,骆心词咬了咬嘴唇,向着明于鹤挪了一小步,低声道:“是你让我过来的。”
“我让你刺杀太子你去不去?”明于鹤语气里仿若夹着刺,声声逼人。
骆心词瞄他一眼?,悄声道:“我没那个本事。”
有本事也不会做,活得?好好的,她可?不想被株连九族。
明于鹤再度搁了笔,震袖站起,身子一侧,就将窗口的日光挡了大半。
阴影与他的声音一起朝着骆心词压下去,“我让你做的事情,你没一件做好的,唯独与我作对这事,没人教你,你就自学了个十?成十?,你真以为我喜欢你到能够对你百般容忍?”
这话中有许多让骆心词无法认同的地方?。
首先?,明于鹤让她做的事情,每一件她都按照明于鹤的意思完美做成了,不存在“没一件做好的”。
其次,她并没有与明于鹤作对。
最后,明于鹤不是喜欢她,是喜欢“明念笙”这个身份。
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明于鹤正?在气头上。
骆心词的疑问一句也不敢问出去,示弱地佝偻着肩膀,心里左一句“你什么时?候对我百般容忍了?”,右一句“没到百般容忍的地步,那到了哪种程度?”,可?惜两种问句都是火上浇油……
不知?道明于鹤真的怒上心头了会怎么对她?
骆心词的思绪不合时?宜地发散开。
她真的很想弄清楚明于鹤身上的矛盾点。
骆心词犹疑地抬起头,明于鹤直挺挺地立在她面前,因为逆光,让人看不清神情。倒是乌黑的发丝被镀上一层耀眼?的金光,格外的显眼?,衬得?他宛若一尊凛然的石雕。
……还是继续哄哄吧,不然还得?自己遭罪……
“不敢的。”骆心词垂下眉眼?,“念笙什么事都要仰仗哥哥,万万不敢与哥哥作对。”
“少在我面前阴阳怪气!”
“……”骆心词自认这话与语气都足够谦卑了,哪曾想会得?到这个回?答。
想了想,她语调细弱中夹着丝自怨自艾,幽幽说道:“我说的都是真的,若非哥哥照顾,京中根本没人正?眼?看我,我哪里敢与哥哥作对?”
明于鹤在骆心词身上吃了太多亏,偏偏每次她都没意识到,这才是最气人的。
他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再与骆心词说,忍下不虞,干脆道:“瞿锳邀你出城游玩,她兄长瞿岭同行,目的是利用你打探父亲的消息,我要你配合他兄妹二人做个局……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骆心词拒绝的话因为明于鹤的结尾那句停住,她凝神,小心翼翼问:“什么最后一次机会?”
“你知?道的。”明于鹤冷淡道。
他已有决断,要彻底结束与骆心词的周旋。
只要骆心词替他做好这件事,利用他与侯府的事情,他可?以既往不咎。
反之,不管她这么做是出于何?种难处,他都要追究到底。
明于鹤说完就坐回?桌案后。
面前恢复明亮,骆心词却满面茫然,她听不懂明于鹤的暗指,只是隐约觉得?与明于鹤的距离骤然变得?很远。
她想问清楚,发现原本怒火中烧的明于鹤回?归了冷静,神情平静,如同外面如洗的蔚蓝天空。
莫名地,她不敢问继续追问下去,试探明于鹤的容忍度的意图也像被泼了冷水的火苗,再也没有冒头。
骆心词心里有点沉重,静默站了会儿,转身离去,又在经过纱屏时?停住。
“我不知?道怎么应付瞿家兄妹俩。”她闷闷说道。
瞿家兄妹想从她这里打探消息,人家又不是傻子,不会她说什么都信。
骆心词很有自知?之明,觉得?自己骗不过对方?,先?将难处与明于鹤点名。
明于鹤目不斜视,淡淡道:“他们会制造机会的,你只需要顺应,等待一个时?机,将计就计。”
骆心词站在纱屏旁,将这话想了又想,心里渐渐生出不安的念头。
她迟疑问:“……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有什么关系?”明于鹤不以为意道,“他们不敢强逼你,只能用手段骗取你的信任,即便遇险,也会陪同你、照顾你,宁愿自己受伤也会保护好你,你大可?放心。”
骆心词大惊失色。
整个骆家就剩她一个健全的人了,她还有重任在身,万不能出事。
“那我不去了!”——这话到了嘴边,看着眼?前已不被她牵动情绪的明于鹤,骆心词无法开口。
她勉强道:“你说清楚我可?能遇到的危险,让我做好准备……”
明于鹤面露不耐,“让两个不熟络的人快速产生感情的最佳途径,就是绝境相依。要么,你与瞿锳一起,舍身相救,姐妹情深,要么与瞿岭一起,生死相随,暗生情愫,不外乎是共患难的俗套戏码,懂了?”
绝境,共患难……能好好的,谁愿意去受苦遭难?
骆心词是不愿意的。
她脑筋转得?很快,道:“哥哥你比我聪明,你也可?以用同样?的法子啊,你玉树临风,一定能哄得?瞿锳对你芳心暗许,瞿岭对你鞍前马后,到时?候想怎么样?都可?以啦……”
骆心词忽然想起太子,云袖说以前太子与明于鹤的关系不好,是几年前两人共同遇险后才有转变的。
“……你有经验的……”
这句话她声音很小,还是传到了明于鹤耳中。
明于鹤随口道:“利用他人感情达成目的,我不屑用这种手段。”
骆心词怔了下,脸上忽热。
她用明念笙的身份入京,从始至终都是在利用他人对明念笙的感情,如韶安郡主的怜悯、明于鹤的欲念。
她总嫌弃明于鹤矫情、阴晴不定、对庶妹有着不伦之情,可?到头来,她才是最无耻的那个,根本就没有资格评价明于鹤。
骆心词羞愧得?面红耳赤,扶着纱屏,含糊辩解,“我也不想的……”
“不想去?”明于鹤没有听清楚,嫌她磨蹭,叩响桌案,道,“等你哪日手中握有权势了再来与我一样?挑三拣四,现在,你没有选择。”
说完,他看见?骆心词的脸色越发的红润,眸色从迷茫转为坚定。
明于鹤看不懂,不许自己再去猜她的心思,皱眉命令道:“去与范柠、瞿锳赴约。”
骆心词不理,而是认真道:“倘若我与你一样?,我也不会那样?做的。”
入京后,远离家人,四面楚歌,她不是什么英勇果敢的侠女,常觉胆怯与惧怕,总会想家,怕自己会退缩,便常提醒自己往前看,不能一味往坏处想。
回?首来时?路,其中许多事情骆心词觉得?自己处理得?不够妥善,但总的来说,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多亏了明于鹤。
她为自己利用他人的行为不齿,但又从明于鹤那里得?到了安慰。
他说:“等你手中握有权势了再来与我一样?挑三拣四。”
骆心词重复:“倘若不是走投无路,我也不屑那样?做的。”
这话颇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偏偏明于鹤听懂了。
她在说,倘若骆家不曾遭受那样?的谋害,倘若她有别的办法揪出罪魁祸首,倘若她与他一样?手握权势,都不会选冒明念笙来欺骗武陵侯府的人。
明于鹤的眉头紧皱着。
沉寂片刻,他道:“你想怎样?做便怎样?做,不必与我说,我也从不以同一个标准去衡量所有人与事。以乞丐为例,乞丐偷了一个馒头,该当何?罪?这要看他是四肢健全的乞丐,还是无处可?去的失聪幼儿,是太平盛世的乞丐,还是混乱世道中的苦难人。”
他像是在回?答骆心词的话,言辞中又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但这已经足够了。
骆心词双目闪亮,她现在肯定自己没有猜错,明于鹤根本就是在吓唬她,他那些凶狠可?怖的言论都是在造势,他没有不伦之癖。
就算有,他也会克制。
他根本就不会对自己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
骆心词没有证据,但她就是这么觉得?。
她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立在原处抠了几下纱屏,腼腆地微微抬头,小声说道:“我害怕……你陪我一起出城,好不好?”
明于鹤的脸倏然沉下。
骆心词一点都不怕,她只有点儿莫名的羞涩,转过脸,盯着纱屏上的绣纹,似自言自语说道:“……别人有哥哥陪同保护,我也想有……你与我一同去,越看重我,我说的话,他们才更相信……”
她又鼓起勇气道:“遇险就遇险好了,我只想在遇到危险之前,身边有可?以信赖的人陪着。”
明于鹤依然不想陪她去。
事实上,他后悔说出那番安抚骆心词的话了。
他该彻底断绝与她所有暧/昧的。
可?在明于鹤要冷漠拒绝时?,侍卫入内打断,与他说了一件事。
明念笙与骆颐舟抵达京城了,就在城西的炽阳正?街上。
明于鹤听罢,眉心舒展开,再问骆心词,“你确定要我陪同?”
骆心词眼?中带着笑,点头,声音很轻,但很坚决,“嗯!”
“好,我陪你出城。”明于鹤应下,看着骆心词的笑眼?,放缓语速,清晰道,“我陪你,走炽阳正?街出城。”
第40章 相遇
能够自由行动?之后,骆心词已经很久不带连星一起外出了,两人?分开,才方便打听到更多?的消息。
这日也?不例外,骆心词外出与范柠赴约,连星留在府中。
马车向西,骆心词的身子随着车厢微微摇晃,眼睛有一下没一下地瞟着身侧的明于鹤。
上马车的时候,明于鹤长腿一跨就上去?了,目光都?没朝她的方向转一下,坐稳后,兀自撑着下颌闭目养神,对?她?视若无睹。
骆心词悄悄观察了一会儿,试探地往他身旁挪动?,动?作带起窸窣的衣物摩擦声响,明于鹤眼皮都?没?动?一下,开口警告:“老实点。”
骆心词停下,等了会儿,两手撑着软垫远离他。
这回同样弄出了声响,明于鹤却没?有任何反应。
她?越发?笃定明于鹤先前?是在耍弄她?,他根本就不喜欢她?的亲近,所以她?一求饶他立刻就停下了。
如此,就能解释他常有的莫名的怒火了。
看穿明于鹤的本质后,骆心词现在疑惑的是明于鹤为什么要吓唬她?。
哪个做兄长的会用他有不伦之癖来吓唬妹妹呢?
骆心词将?这事代?入到骆颐舟身上,觉得只有骆颐舟被她?气疯了,才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可骆心词细细思量,确定在明于鹤用这法子威胁自己之前?,她?根本就没?有招惹过他。
——误闯书房那次不是她?的错,明于鹤知道的,而且骆心词认为自己那时的处理算得上机灵。
她?想不出答案,又去?看明于鹤。
明于鹤能清楚感知到身边欲说还休的视线不断在自己脸上拂动?。
没?关系,骆心词现在希望他陪着,待会儿就会恨不得他立刻消失,再也?不回来。
明于鹤算了下距离,闭着眼道:“不许看我。”
骆心词顺势而上,道:“干坐着多?无趣,你与?我说说话呀。”
明于鹤静如石像,充耳不闻。
骆心词等了等,又问:“哥哥,小?时候你讨厌我吗?”
明于鹤依然双目紧闭。
骆心词满腹疑虑,一个人?琢磨了会儿仍是没?有想法,听见外面人?声鼎沸,知晓是到了炽阳正街,不由得又记起明念笙迟迟未到的回信。
她?掀开帘子往外张望。
京城多?商客,街道上行人?如流水,热闹的景象显得日光更加燥热。
骆心词抬头望望天,被强烈的日光刺痛了双眼,再往街道上看时,看什么都?像蒙了层黑影。
所以,当她?望见两个熟悉的人?影时,第一反应是自己看错了。
骆心词转回身揉揉眼,心想明念笙与?骆颐舟是不可能出现在京城的。
明念笙不敢入京,骆颐舟会想追来找她?,但?他伤势太?重了,来不了的。
当初骆心词亲耳听大夫说他肋骨断了好几根,没?有五六个月好不了的。
一定是看错了。
可骆心词已经许久没?见过亲人?了,坐了会儿,没?忍住又往外寻找。
炽阳正街靠近西城门,是帝王出巡的路径,宽到足够数辆马车并行,此时街道上除却来往的百姓商贩,还有源源不断的马车。
武陵侯府的车驾未挂上府中标识,但?足够华贵,行驶在街道正中,也?因此,骆心词的视线被侧边行人?遮挡住,街道旁那两道一闪而过的人?影,她?未能再次捕捉到。
是她?看错了,还是那的确是明念笙与?表哥?
倘若这两人?真的入京来了,表哥身上有伤,他们的脚程不会很快,算起来,他们启程的日子,差不多?就是骆心词的信抵达林州的时间,若是因为这样错开,也?说得过去?。
骆心词忍不住又想,这两人?怎么会到京城来?他们来了,舅舅与?娘亲也?来了吗?
她?既害怕家人?来了,会责骂她?,又忍不住期盼有家人?做依靠……
骆心词心中急躁起来,扒着车厢小?窗焦急地眺望。
她?身后,明于鹤无声地看着她?的恨不得探出车窗的背影,轻轻在车壁上扣了两下。
“笃笃”两道轻响融合在嘈杂的街道上,满心寻人?的骆心词没?听见,车厢外随行的侍卫却听得清楚,得令隐入了人?群。
另一边,明念笙吩咐客栈杂役将?马车牵入后院,转过身来扶骆颐舟。
杂役机灵,见状连忙喊人?来帮忙。
骆颐舟早就想来京城找人?了,无奈伤势严重,无法赶路,休养了这么久,在听说武陵侯府的庶女“明念笙”要与?王凌浩成亲后,再没?心思养伤,拽着明念笙赶来了京城。
尽管放缓了脚程,这一路还是颠得他肋骨生疼,下了马车就直抽凉气。
杂役与?明念笙一人?一边搀扶着他,多?嘴问:“我瞧公子风尘仆仆,身上又带着伤,是有急事入京?”
“我能不急吗?”骆颐舟情绪激烈了点儿,肋下一疼,登时白着脸“嘶”了一声。
明念笙道:“你先少说……”
“你闭嘴!”骆颐舟一声训斥打断她?,怒道,“等我把她?找回来,你等着,你俩都?得挨我一顿打!”
说完又“哎哎”喊叫起来。
明念笙听见“明念笙”要与?王凌浩成亲的消息时,受到的震撼一点不比骆家人?轻。
一群人?都?没?听说过王束与?王凌浩父子,但?都?知道骆心词入京的目的,只需联想一下,就能猜出他们的身份。
这件事与?明念笙和骆心词原本的计划偏离太?多?,不用想也?知道,骆心词必定遇到了很大的麻烦。
说不准这婚事就是她?那个可怕的侯爷爹给定下的!
明念笙心里是惭愧又后怕,惶恐不安地跟着骆颐舟入京来了。
被骆颐舟训斥后,她?心虚,不敢与?骆颐舟说话,就趁这时机与?杂役打听:“小?哥可听说过武陵侯府的事情?”
杂役连连摇头,“大人?物的事,我等平头百姓哪里知晓?不知道,不知道。”
“实不相?瞒,我与?兄长是打林州来的,受武陵侯府老夫人?之托来给侯府二小?姐送信……”明念笙搬出祖母,脸不红心不跳地编谎。
杂役顿时恭敬许多?,提起“明念笙”与?王凌浩的婚事。
确定这事是真的,明念笙与?骆颐舟脸色都?很难看。
杂役不察,滔滔不绝道: “说起来王大人?家对?二小?姐着实够看重的,不等王公子康复,王夫人?就亲自带人?下聘去?了……”
骆颐舟负伤,走得慢,碍了后面人?的路,被搀扶到了一侧,忍气听杂役说完,问:“那也?不对?,他俩既不相?识,怎么会突然定亲?”
杂役左右瞧瞧,捂着嘴悄声道:“据说是在宫里赴宴时误打误撞有了肌肤之亲……”
骆颐舟的脸乍然变得铁青,停了步子,怒瞪着明念笙。
明念笙同样大受震惊,低着头不敢出声。
杂役自知说错了话,连忙低声劝道:“小?的都?是瞎说的,都?是道听途说,公子莫当真……”
“明念笙……”就这道听途说的几句已足够气死骆颐舟了,他不能将?人?怎么着,瞪着明念笙,磨牙低吼,“明念笙!”
明念笙苦不堪言,早知会如此,她?是绝不会与?骆心词互换身份的。
“明念笙?”为难时,忽有一道清亮的声音插入,“明念笙在哪儿?”
明念笙下意识抬头,见隔壁蜜饯铺子前?有一陌生的锦衣小?公子。
来人?正是江黎阳,也?瞧见了明念笙与?骆颐舟。
不认识。
明念笙同样不认得他,不敢承认自己的身份,转过脸躲开他的视线。
江黎阳便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一撇嘴,嘟囔道:“怎么哪哪都?能听见明念笙的名字?真晦气!”
嘀咕完,他大咧咧地让下人?去?买蜜饯:“快些,姑姑等着呢!”
江黎阳与?骆心词的恩怨发?生在宫外,传得很沸沸扬扬,他辩解不了,也?懒得装,那句“晦气”很清晰地传入骆颐舟与?明念笙耳朵中。
两人?都?知道,这话是针对?骆心词的。
骆颐舟双肩紧绷,两眼如炬,一动?不动?地盯着江黎阳。
明念笙抓紧他的胳膊以防他冲动?,低声问杂役,“那是谁?”
杂役不敢多?说,只干笑道:“是宁王府的小?公子……”
明念笙正抓着骆颐舟停在客栈门前?,欲再问些江黎阳与?骆心词的恩怨,突有一巨大的花盆从楼上坠落,恰落在江黎阳与?骆颐舟一行人?中间。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碎瓷片崩裂满地,周围人?俱是惊吓。
街道正中的马车里,骆心词也?听见了,循声望去?,无比清晰地捕捉到骆颐舟与?明念笙的身影。
刹那间,一股热流从心间迸射,直窜入她?每一条脉络里,她?肩头耸动?,攀着车窗的指尖紧扣着,微微颤抖起来。
他们真的来找她?了!
“怎么了?”明于鹤的声音传来。
不及骆心词回答,他已倾身凑近,尾音一扬,道:“念笙是在看黎阳?”
当然不是,事实是明于鹤问了,骆心词才注意到江黎阳的存在。
她?从来不怀疑自己是被家人?惦记着的,只是有些时候,再坚定的感情也?是需要回应的,一封信、一句话,或者一个眼神都?可以。
现在她?得到了。
乍见来寻自己的至亲之人?与?密友,骆心词心潮澎湃,差点就高声呼唤与?之相?认了!
被明于鹤问后,她?脑中一震,迅速醒悟过来,明念笙与?骆颐舟对?她?的情况一无所知,当着明于鹤的面相?认,会被看出端倪的!
还有个江黎阳在……他只会煽风点火,让事情变得更加无法掌控。
不能在明于鹤眼皮子底下相?认。
“嗯……”骆心词含糊其辞。
“别是与?人?动?了武。”明于鹤传来侍卫,“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等待时,马车已经停下,客栈门口也?聚集起一些看热闹的人?,将?中间几人?遮掩起来。
骆心词只远远瞧见了那三人?,不知具体?事宜,但?那三人?中,一方是伤势未愈的表哥与?身份不能见光的明念笙,一方是宁王府性情张扬的小?公子,吃亏的一定不会是江黎阳。
骆心词很急,眉心蹙着,眼眸里凝聚起湿漉漉的水意,望眼欲穿地看着前?方。
明于鹤冷冷看着她?,骆心词央求他时那一口一个的“好哥哥”与?明媚的笑全都?没?了,现在真哥哥到了眼前?,他这“好哥哥”就成了碍眼的东西了,一个眼神都?得不到。
指不定骆心词在心里怎么嫌他碍事呢。
就这样还想指望他掏心掏肺地帮她??
果?真没?错,他的确应该尽早狠心斩断与?骆心词的关系。
“念笙认得那两人??”明于鹤突然为难,迫使骆心词将?思绪转回到他身上。
骆心词转回脸,欲言又止,弯眉皱了又松,松了又蹙,最后垂着眼角道:“不知道……被人?挡着了,我瞧不清……”
明于鹤知道“明念笙”与?骆家关系亲近,所以她?不能直接说不认识。没?事先串通好,也?不能当着明于鹤的面相?认,只能违心说没?看清了。
“是吗?”明于鹤轻飘飘地反问,“我见你看得出神……”
骆心词额头直冒汗,幸好随行侍卫及时回来。
“启禀小?侯爷,是黎阳小?公子与?一对?兄妹起了争执。”
明于鹤放过骆心词,问:“黎阳可有被欺负?”
“没?有。”
骆心词屏息听侍卫答过,神色大变。
双方起了争执,江黎阳没?被欺负,那不就是骆颐舟与?明念笙遭了罪吗?
她?忙不迭道:“哥哥!好哥哥!黎阳的一言一行都?关乎着王府与?侯府的脸面,不能与?平民百姓计较的!你让他放过那对?兄妹,好不好?”
明于鹤眯眼审视着她?,问:“念笙怎么忽然这么深明大义?”
“我、我是不想母亲操心……”骆心词磕磕巴巴找理由,“你知道的,母亲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黎阳……”
明于鹤沉吟稍许,接受了这个说法,朝车厢外的侍卫点了点头。
侍卫冲着客栈走去?,同时,马车摇摇晃晃起步,继续往城门口驶去?。
人?就在眼前?却见不着,也?不知有没?有受伤。
骆心词心急如焚,掀帘回望了会儿,挤出笑脸与?明于鹤道:“哥哥,马上就到城门口了,我自己过去?找范柠就好,你回去?看着黎阳,先带他回府去?吧?”
明于鹤就知道她?会想办法摆脱自己,等他把江黎阳带走,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找借口返回,迫不及待地去?见明念笙与?骆颐舟。
不是她?厚着脸皮求自己陪同的时候了!
“不行,别人?家妹妹有哥哥保护,念笙也?必须要有。”
明于鹤语气沉稳,一字一句道,“答应你的事情,我一定做到。念笙放心,在瞿家兄妹耍小?手段之前?,哥哥一定会寸步不离地守着你。”
“寸步不离”这四个字犹若千斤重,叩击着骆心词的心扉,让她?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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