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第 181 章
外头宴席已经开始, 留在厅中的不过是想亲眼见一见虞归晚本人,如今见到了,又都没了方才的气焰。
虞归晚又哪里看得上这些个装腔作势的世家子弟, 请他们入厅不过是看在往后难免会同他们的家族有生意往来,少不得给他们三面颜面罢了,还真当自己是盘菜,能在此随意指摘议论她的私事。
她本就是极没耐心的人,又逢舟车劳顿未歇口气,腹中正饥饿,只想命人赶紧抬来烤得焦香的肥羊一只,酱得极入味的牛肉一大盆, 炖到软烂的熊掌, 焖得汤浓的猪肘子,干煸到酥脆的兔子肉,再来几碟子麻辣鲜香的炒菜,配上汤色奶白的羊杂,劲道的手擀面, 外酥里香的烤包子和馅儿饼,美美吃上一顿, 再回屋抱着幼儿美美睡一觉, 不比见这些人强。
“怎么又不说了, 方才不是说得很起劲, 又热心肠得很, 八杆子打不着的人都操心着我的终身大事,一会子算计我的家财, 一会子又忧愁我出身不高只能与人为妾,东辽使团在我跟前都只有跪下的份上, 如今我人在这了,倒想听听是谁这么有胆量敢让我为妾。”
她的话音落下半晌也无人敢接,祈公子敢当着众人的面说那样的话,不过仗着自己出身世家,料定虞归晚不敢对他如何,险些就忘了虞归晚并非寻常女子,她杀东辽人就跟砍瓜似的,手起刀落,一刀两个都不夸张,对自己人也没有手软过。
这样的人又岂会将世家放在眼里,他一个世家公子又算得了什么,就算死在这,家中长辈也不敢明着找虞归晚理论,除非想拉上全族人陪葬。
她冷脸坐在上首,杀意尽显。
幼儿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往日觉着香味扑鼻的茶今夜就变得索然无味起来,便又放下,只觉那个‘妾’字无比刺耳,她当真是一遍都不想多听。
遂缓缓站起身,在这落针可闻的厅上轻声道:“宴席都已齐备了,外头的宾客也先开了席,这里头的也不能叫空等着,烤出来的肥羊就是要热着才好吃,凉了就失了味,不如诸位先入席,喝上两杯我们南柏舍特有的麦酒。”
醇酒易醉,麦酒却不然。
她给了一个台阶下,在场的都是聪明人,没有哪个不识趣还往门头上撞。
众人立马就陪笑脸出了正厅,由丫头仆从领着入席。
摆在院中的戏台正唱着新鲜戏,粉黛娇娥,魅而不惑,只可惜席上无人欣赏。
连美酒佳肴都不能吸引众人注意,都强装欢笑想着方才的事,总觉得惴惴不安。
以他们探听到的消息来看,虞归晚实为睚眦必报之人,观她强攻东辽,逼迫东辽皇族割让二十城就可见。
怎的今日会对祈公子轻拿轻放,连声责备都不曾有,实在是奇怪,怕只怕现在压着不发作,待日后……
思及此,众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冷颤,早知如此就不该厚着脸皮来这一遭,没的被殃及池鱼,反倒连累家族。
怀揣心思的人食不知味,虞归晚却吃得香。
幼儿就坐在她手边,亲自为她布菜,都是夹她素日爱吃的,眨眼功夫就将她面前的饭碗填满。
她也只顾埋头吃,都没心思搭理旁的人,只偶尔端起酒杯同挨得近的高脚柳东等人示意,后者心领神会,皆爽快满饮杯中酒。
以虞归晚如今的身份还能记得起他们,发请帖邀他们来,他们高兴都来不及,今后也必是牢牢攀住这棵大树,尽心尽力维护,哪里又会不知天高地厚的给她添堵,方才的事他们本欲出声,是被曹知县拦下了。
他们不解,曹知县又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着实让人摸不准头脑。
后来细想,今后大将军要执掌庶州府,少不得要同这些世家打交道,这些人么……呵!个个都是道貌岸然的豺狼,大将军要同他们争利争权必是要费一番波折。
不如就趁此机会,借着祈公子这个出头椽子好好杀一杀这些世家的威风。
见她这样猛吃,想来是饿坏了,幼儿不由心疼道:“饿了也不知道让丫头给你先备些吃的,打你一回来就没歇过,又是去巡盐田又是看埠头的,不过就是我一错眼的功夫,你人就遛没影儿了,不然瞧你这么着,我必是不依的。”
虞归晚是匹疯马,最不愿被拘在家中,且她觉得不累,就想到村子里四处看看。
大半年不在,这个几乎是由自己一手重建的村子如今大变样,她焉能不自豪,哪里又肯在家半日,可若不躲着点幼儿,以她的脾气也是断不肯放自己出门的,毕竟才回来,又安排了接风宴,她这个一家之主跑没影了算怎么回事。
她自觉理亏,也不理论辩解,只装作听不见这一声声的念叨,埋头专心用饭。
幼儿伸手在她腿上轻拧两下,道:“这会又成聋子了,怎么刚才就听得真。”
“嗯?”她不解。
幼儿语气透着酸意,娇哼道:“你就盼着去外头找人成亲?那碎嘴的提一句,你就揪着不放了,非要再提,还将妾室这样的字眼挂在嘴边。”
虞归晚抓起烤羊腿直接啃,腮帮子弄得全是油。
“我早有家室。”
她说得坦坦荡荡,仿佛这是件极正常不过的事,无需遮遮掩掩。
倒是把旁坐的杜氏给惊得一口汤灌进嗓子眼,呛得满脸通红,咳嗽不止。
这样的话怎能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
这这这……
男女钟情或许算得上佳话,可岁岁同幼儿到底有违纲常,让人知晓还了得。
担惊的同时杜氏也生出些许欣慰,岁岁能这般说也是心里看重幼儿。
自己到底年老,又多病痛,能帮得了幼儿几时?哪天撒手人寰去了,有岁岁在,幼儿好歹也有个依靠,不至于太孤苦伶仃受人欺凌。
幼儿忙喂杜氏喝了口茶才顺过气来,又拿眼去瞪始作俑者,到底心暖她方才的话,脸上一时半刻绷不住,也破功笑出了声。
还不忘调侃:“你几时成的家,我怎不知?”
虞归晚擦掉腮帮上的羊油,凑到她耳边低语几句。
旁人也不知她说了些什么,就只见幼儿雪白的娇脸刹那间透红,美眸湿润,情意绵绵。
真是好一个柔情似水的美人儿。
末尾席上竟有几个世家公子看得呆痴了,同身边人打听道:“那位娇客是谁?方才出声给祁公子台阶下,虞将军也未曾生气。”
旁边坐的虽然也是世家子弟,却是个爱玩的,此次前来只为蹴鞠,旁的一概不感兴趣,闻言也只是抬头看了眼又继续听戏。
“哦,那是虞将军的妹妹。”
幼儿的真实身份并无多少人知晓,但人人都知虞归晚有个貌若天仙的妹妹,她极疼爱,当日在县城被东辽细作掳走,这才将她彻底激怒,直接灭了东辽大营,生擒东辽三王子,以至于东辽败势。
大摆筵席是为了给虞归晚接风。
偏关一行,天翻地覆,从今往后这庶州是谁说了算,众人心中已有定论。
深夜席散,回县城的马车排长队出村。
虞宅中,幼儿安排妥当送客等事宜,便让仆从落上大锁。
夜深了,也该歇息了。
虞归晚席间喝了酒,且喝得不少,酒意上头,双颊透出一层淡淡的粉色,眼神时而清明时而混沌,歪坐在暖炕上,竟有些呆呆的。
“姑娘快来瞧主子,”金方抱着两人夜里睡觉穿的衣裳站在炕边笑个不停,“主子可是醉了,请她去沐浴也不去,衣裳倒是脱得快,可也是脱了外衣,里头的两件衣裳扯得歪歪扭扭也脱不下来,又不让我们近身伺候。”
难得她醉成这样,这些小丫头们还不逮住机会就乐,平日可瞧不着主子这般。
幼儿又哪里不知她们的心思,偏就不让她们留在这,全挥退出去。
“去厨房看看醒酒汤好了没有,端了来。”
她坐到虞归晚身边,将人揽到怀中帮着揉太阳穴,好让她舒服些。
“头可还疼?”
酒量再好也经不住那样死灌的。
岁岁今夜也高兴,没拂他人好意,尽数都喝了,可不就醉了。
虞归晚神志还算清醒,只是美人怀中实在温暖舒服,她懒得动,就蹭了蹭那片柔软之地,一句话不说。
幼儿低头看她,无奈道:“你这人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我帮你把衣裳脱了,快去沐浴,热水都备着了,洗了好去去乏,夜深了,该歇了。”
虞归晚埋在她胸前安静了会,“明日又无事。”
“未必。”
“嗯?”
“你当这些人今日为什么来,东辽割让的二十座城对他们来说就是等着被挖的聚宝盆,他们知你一人吃不下,等着吧,明日必有客登门。”
“不见。”
这下幼儿就奇了,“为何?”
“不着急,先晾一晾。”
幼儿想了想,点头道:“也有理。”将她的脑袋从胸上移开,“那也要沐浴,快起来。”
“一起。”
她才不会放过跟幼儿共浴的机会。
第182章 第 182 章
次日, 留守在村中的掌事人齐聚到虞宅等候吩咐。
如今南柏舍中大多数都是女人当家。
一是她们不好赌且不去混那勾栏之地,赚了银钱能存得住。
二是她们心细,事事全面周到, 又有陈妇等人做表率,她们的胆子也就跟着大了。
三是她们的丈夫但凡有点志向的都想跟着商队出去闯闯,或是投军为主子效命,这一下子全走了,她们就得管家。
“你们来得也忒早了,主子和姑娘还都未起身,”葛大娘掀开门帘风风火火进来,嗓门依旧洪亮, “可吃过朝食了不曾?后厨房有昨儿个宴席剩的菜, 都是多出来的,没动过,你们要是没吃我就让余姐热热给端出来。”
都是庄户出身熬苦日子的人,她们也没嫌着葛大娘让自己吃剩菜,再说主子家的剩菜也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吃的。
这样说虽不免有些狗腿谄媚之嫌, 但也是事实。
只是——
“来时我们都在家中吃了,就不麻烦余大姐姐了。”
“旁的倒也罢, 若有面汤我倒想喝一碗。”
葛大娘就笑道:“这有什么难的, 我让人给你们端去。你们现在可都是掌事奶奶了, 我可不敢怠慢了你们去。”
知道她这是在打趣人, 众人也笑着还回去, 道:“哪里比得上您老这管家奶奶来得体面。”
“你们这帮小蹄子。”葛大娘指着她们笑骂。
几个年岁偏小的小媳妇就跑过去挽住葛大娘的胳膊笑嘻嘻央求:“您老就同我们透个底呗,主子叫我们过来为的什么, 可是要选人出关?若是真的,您老可得在主子面前为我们多说几句好话, 好歹选上我们家那几个孩子,太好的差事我们也不敢求,有那跑腿传话的给他们就成。”
去岁姑娘来信让陈妇在村中选能出关教书的人,去了好一些,落选的都是在学问上实在不通的。
如今人家在关外混得风生水起,托人带回的家书里还夹着银票,有的更是成箱的珠宝金玉往长辈手里送,说是在关外得的,攒起来日后姊妹们成亲了也好添做嫁妆。
这些事葛大娘知道的比她们还清楚,陈妇家的大娃就被选上了,可不是走的后门,是凭实力过五关斩六将拿下的名额。
如今在边城担任总教习一职,时常传信给陈妇,言主子有意在拓挞等几座城再建学堂,专为教化关外的牧民和东辽人。
葛大娘无儿无女,又不打算再寻老伴儿,关系最近的也就外甥女阿秀,有个娃娃年岁也还小,今后造化如何也得看自己本事,她能帮的也有限。
这些掌事人心里想的她也清楚,不过都是为的家中小辈打算,也无错,人之常情罢了。
她点了下挽她胳膊的小媳妇的脑门,笑骂:“小捣鬼们好深的心思,敢来我这套话,我就是知道了也不告诉你们,让你们干着急去我才乐呢。”
小媳妇摆着脑袋像不倒翁,哈哈大笑道:“满院里也就您老好说话,我们自然是要来找的,让我们找陈妇我们还不敢呢,且她又不在家,余大姐姐又不管这里头的事,春婶子成日里跟算盘账目打交道,佟掌柜可是给她亲娘下了死令,月底就得会看极复杂的账本哩!看不会以后就不许她再掌事了。”
女儿管着老子娘在南柏舍也不算稀奇事,但春婶子家的佟潼本事实在大,将生意都做到岭南去了,听说还要雇商船出海。
春婶子都归在她手底下当掌事,听她吩咐做事,每个月和其他掌事一样考核,从算数到记账都要合格了才行。
去岁东辽破关,都杀到了家门口,她们也害怕,却没想过逃跑,就算外头如何谣传,闹得人心惶惶,她们也还坚守在南柏舍未曾离开,更没让外人趁虚而入,如今都缓过来了,主子也凯旋而归,她们这些人也与有荣焉,也知道只要肯尽心做事就有些大好前程等着自己。
闹归闹,见葛大娘未明说便知意思,要么她确实不知道,要么是知道了却不能说。
众人也没有纠缠,玩笑了几句就将话题岔开。
不一会子仆从端上来汤面并许多小菜,同众人说道:“主子和姑娘已经起来了,正在内院用饭,这是姑娘吩咐送来给诸位掌事的,用牛肉汤下的扯面,小菜儿也是后厨房现做的。”
冷天少有鲜菜,尤其北地,积雪能将屋顶都压塌,不像中原等地还能搭暖棚种菜。
河渠这边吃的小菜多为酱菜咸菜或干菜做的,口重,但耐储存,不富裕的百姓之家冬日就靠一坛酱菜配杂面窝窝头过活,盼着开春冻土化开了好寻觅些别的吃食,也多半是野菜山菌等物,不能解馋,只能果腹。
原先吃的酱菜也简单,盐价高,哪里舍得多放,做出来的酱菜味道自然也不太好。
现在南柏舍的盐矿公之于众,光明正大开采,别的地方不敢说,就河渠县内的盐绝对便宜,许多百姓都大罐的往家里囤盐。
南柏舍的作坊也制了许多酱菜,山林中采摘的菌子洗净撕成细条,用油榨干了再密封起来,里头放了辣子,油汪汪的,从小罐到大罐,价钱不等,买上一罐可以拌面、夹馒头吃,也可炒菜,在县城等地都极受欢迎。
还有白菜干萝卜条做的,口味淡些,却很清脆爽口,配小粥最好。
厨房今日专为幼儿熬了粳米粥,这是商队从江南带回来的上好粳米,熬出来的粥口感软糯,还有很浓的米香味,又能养胃调息,对身体极好。
“主子,姑娘,方才葛大娘进来回话,说村里的掌事媳妇们来了,都在正厅上候着呢,也照姑娘吩咐的给她们送了汤面和小菜。”
金方将粳米粥和小菜放到幼儿面前,给虞归晚的是一大碗牛肉汤面,配的是新卤出来的牛腱子肉。
村子里有牧场,村民都养牛羊,吃牛肉在南柏舍都算不得什么,更别说虞归晚这样的身份,就算没当这个大将军,她也有得是钱买牛肉,外头没得卖就自己养牛来宰杀,总之家里是从不缺牛肉的。
今日召这些掌事媳妇过来确是为了选人出关开办学堂,再一个程伯那边也需要人手。
虞归晚捧起大碗吃面,三两下就没了一大半。
幼儿也坐下小口吃着粳米粥,想起来了什么,扭头吩咐金方,“你去跟门房说一声,今日登门的外客一律不见。”
“是。那若问起……”
“不必多说,就是不见。”
凭岁岁今日的身份,见与不见都是一句话的事,高兴了自然见,不高兴了自然就不见。
一碗面眨眼见底,丫头又重新端来新的,分量还是一样。
虞归晚用筷子弄了些油泼辣子放进去,搅了两下就挑起一大筷子吸溜进嘴,再夹两块卤牛肉,将腮帮子塞得鼓起来。
“你慢点吃。”幼儿往她碗里夹了些爽口的萝卜菜。
虞归晚埋头扒拉,含糊道:“事情一大堆,吃饭都耽搁时间,不吃又不行,我饿。”
第183章 第 183 章
距麒麟城百里开外的驿站, 从偏关顶着风雪日夜兼程奔袭到此的北境军正停马休整。
叮叮当当响了一阵,小谷堆似的帐篷就一顶顶扎好在驿站周围。
点燃的火把斜插在帐篷外,除巡逻值守的几个小队, 余下的士兵都分坐在帐篷前吃饭,他们每人都背着一个干粮包,里头有腌制晾晒的肉干肉脯、烧饼、糖块、盐巴和净水,路上多吃以这些充饥,唯有停下休整时才会做大锅饭,今夜就有热腾腾的羊汤疙瘩面。
朝廷的使团也同路,不过他们没在外扎帐篷也没有吃干粮,让驿站的驿卒备的饭食, 有肉有菜还有酒, 他们还不满意,嫌驿站的饭食粗鄙,不能入口,将无辜的驿卒叫去好一顿骂,骂完了又让驿卒去熬鱼翅燕窝。
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通, 驿卒也不敢说没有这样的东西,只得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想着一会子再叫人快马加鞭去买, 可这个时辰城门早已落匙, 若非八百里急报, 谁敢去叫开城门, 除非不想要脑袋了。
“上哪买这些去,这不是诚心为难咱们。”
“不然还能怎么着?人家动一下手指头就能撚死咱们, 还妄想跟人家争个对错不成?”
“也是咱们倒霉,偏偏就今日当值, 撞上这一头的晦气。”
“嘘!”那人立马捂住同伴的嘴将他拽到墙角,又做贼似的四处看了看,压低声音道,“你不要命了,这样的话也敢胡说,当心让人听了去,你我都得掉脑袋!瞧见外头那些黑甲兵没有?庶州来的,护送长阴公主回盛都。”
那人说着话还心有余悸,生怕这些话恐被人听了去。
同伴却是个脑子不怎么开窍的,还不懂其中利害,“那又如何?”
“如何?”那人冷笑一声,“盛都怕是又要变天了。”
自打去岁宫变后,朝局就不稳,又逢东辽铁骑南下破关,八百里加急一封接一封,眼看就要打进庶州府,朝中却无一人敢迎战,只争吵着要议和,还要选公主远嫁东辽和亲。
危急之时突然冒出来一个极厉害的角色,还是个女人,身手不凡又极狠辣狡诈,不仅生擒活捉东辽的将领,还打到关外去了,逼迫东辽割让二十座城池,还从九王爷手中夺了北境军的兵权,如今整个庶州府都是她一人说了算。
早有风声传出新帝王迟迟不立是因为传国玉玺在长阴公主手上,那日宫变她携玉玺逃往庶州寻求九王爷的庇护,之后变销声匿迹,直到年前庶州与东辽在边城谈判,长阴公主和九王爷才露面,并作为谈判主力同东辽唇枪舌战,为此立下传世功劳,虞归晚特派黑甲兵护送公主回麒麟城,只为拥护太子登基。
这些消息由才北地回来的商队口口相传,已是人尽皆知,就算盛都中有人不想长阴公主回来,也不得不蛰伏,将这口气咽下再图谋以后,否则这个时候动手无疑是给虞归晚递刀,万一她来个‘杀叛臣平朝乱’,举兵来围麒麟城,就城中那点禁军又如何与铁血之师的虞家军对抗,人家连称霸关外草原的东辽铁骑都没放在眼里。
听得这么说,同伴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怕道:“公主这是回来为太子夺权的?”
那人叹道:“皇家之事岂是咱们能知晓的,别说了,当心祸从口出,还是赶快派人去买燕窝,将里头那几位老大人安抚住再说,否则咱们的脑袋今夜就得搬家。别的大人倒也罢,左右不过骂怎么几句,你看兴远伯府的二公子,哪里是肯轻易饶人的。”
两人在角落嘀嘀咕咕一阵才出门寻马要去买燕窝,可跑遍附近几个村庄都无这样名贵的东西,只得回来如实禀告,自然是少不了一顿骂,一路都气不顺的梁钰还命家仆将驿卒绑起来要打。
“到底是没有还是你等故意怠慢?!”梁钰阴沉着脸。
底下跪着求饶的驿卒将头都磕破了,“梁大人,实是没有,非是小的说谎啊。”
大半夜的闹得这样鬼哭狼嚎,实在扰人清梦。
妙娘本就因边城的来信弄得心烦意乱,再听梁钰仗势欺人,火气便再也压不住,掀开被子下床,抓起桌上的剑就冲出去。
赵祯宿在她隔壁那间房,不知是听到动静了还是本来也没睡,竟跟她同时开门出来。
赶了这许久的路,加之重伤之后身体又没养好,赵祯已是连着发热几次,人都瘦得脸颊凹陷,美人灯似的一吹就倒了。
她披着外衣倚在门边咳嗽,虚弱道:“你又何必去管这一桩闲事。”
“我就见不得这种事。”
妙娘不欲同她多说话,这人满腹心眼,还是少接触为好。
“梁钰这一路就没安生过,为的什么你应该清楚,”赵祯提醒* ,“论起来幼儿还该叫他一声姐夫,只是随家大小姐早早就同随相断了父女情,也不认幼儿这个姊妹,这声姐夫他自然也担不起,却又想攀这门亲,偏幼儿不肯见他,送出去的贺礼还被当众退回,着实是打了脸,他回了盛都必是要被景宁侯责问,轻则训斥,责他办事不力,重则危及兴远伯府,他焉能不急,你现在过去不是正中下怀。”
她这话说的七拐八拐,妙娘是个直性子,又不像幼儿有七窍玲珑的心肝能知晓其中深意,哪里有耐心去猜,且来之前主子就吩咐了,不必忍让,不爽就揍,揍不赢就传信回去请援,无需怕这些狗官。
不过她也知赵祯在担心什么,便冷哼道:“我们主子手底下兵强马壮的,又有钱财支撑,这么大张旗鼓的送你回来必不会让你死在这里,就算我不在边上护着,暗中也还有其他人,放心吧,公主殿下。”
这声殿下叫得极讽刺,赵祯又岂会听不出来,只是她如今有求虞归晚,也只能忍着这口气。
待来日……
她暗暗攥紧了拳头。
妙娘不再理她,拎着剑去了使团住的院子。
鞭子抽人的声音在院外都听得清楚,驿卒的痛呼求饶竟不能让这些狗官生出半分怜悯。
砰!
妙娘一脚踹开有家仆看守的院门。
“到这了倒是有力气又打又叫的,在边城怎么就成了怂包蛋,有本事跟东辽耍横去,在这为难几个无名小卒算什么本事。”
第184章 第 184 章
院子里, 两名驿卒被梁家的恶仆用鞭子抽打。
那位林大人许是看不过,正在边上对梁钰好言相劝,“待明早城门开我们就能回去复命, 梁大人又何必为这点子小事同他们发火,快让你的人住手吧,若是让外头的黑甲兵听到动静,又徒增麻烦,况且公主殿下也在……”
哪知梁钰好话不听,还叫嚣道:“贵为公主却跟乡野村妇搅和到一块,为那起反贼去跟东辽谈判,她赵祯对得起先帝对得起满朝文武吗?!在关外时我们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忍一时才能风平浪静, 不叫东辽看了咱们大雍的笑话,不然……哼!那个村妇安敢如此欺辱于我!还有随家那个罪臣之女,以为自己算个什么东西,先帝在时她就如蛇鼠那般四处躲命,如今不过是仗着那个村妇的人马才敢在我面前耍威风, 她们想借机拥护太子登位,做梦!侯爷早就布下天罗地网等着她们来送死了!”
他正口无遮拦得起劲, 冷不丁被妙娘的闯入吓了一跳, 整个人就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小丑, 眼球凸起, 面色胀红, 先是哑了声,而后又气急败坏——
“放肆!我与诸位大人都在这,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擅闯!当真是无法无天!来人啊,将她抓起来!待明日一并交给侯爷处置!”
几个恶仆踌躇着不敢上前。
妙娘丝毫不惧, 拎着剑上前,先是踹开鞭打驿卒的恶仆,在对方试图反抗时将锋利的剑刃抵上脖颈划出一道血痕。
若是再入三分,怕是要血流不止,性命忧矣。
“抓我?”她看着梁钰冷笑,“这一路你们老实装乖,不就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以为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
其他人心里明镜似的,却不敢说。
一趟偏关之行已让他们对虞归晚的强悍有了新的认知,与她做对并无好处。
景宁侯费尽心思利用太子和大皇子之间的争斗策划了那场逼宫,掌控朝廷的权力到手,又岂会轻易让赵祯夺回去,禁军早已埋伏在四周,梁钰故意为难驿卒是为了给外头报信,又将妙娘引过来,让长阴公主身边无人,景宁侯的人才好下手。
计谋被识破,梁钰索性也不装了,“这里是盛都,天子脚下,你们就算有三头六臂也逃不掉,乖乖将玉玺交出来,可饶你们不死。”
此次护送赵祯回麒麟城,虞归晚给的黑甲兵不足万数,且只有妙娘一人领首。
梁钰自以为将情况摸清了,便寻机会迫不及待把消息传回景宁侯府,哪里知道佟汉另外带两万人已经抄近路先行,又有陈妇并蒙灰两个率领五万兵马随后支援,麒麟城中又有九王爷的岳家——柳家和杨皇后的母家武国公做内应,景宁侯虽时刻派人监视,但抓不着把柄也难向这些三朝老臣发难。
唰!
梁钰的话音刚落,埋伏在驿站院内的禁军就脱掉乔装的衣衫露出真面目,方才挨了鞭打的驿卒还未反应过来是什么事,就瞧见这些人举刀朝妙娘砍去。
噌!
妙娘先是挥剑格挡,右腿往后蹬便借力跃起,瞬间就将其中一人的右臂整条削掉。
“啊!”
那人发出一声惨叫,捂住血流不止的伤处倒退至台阶,而后支撑不住倒在了梁钰眼前。
被利剑削出的伤口筋骨带血,红白交错,肌肉还在跳动。
这让梁钰想起在边城看到的人皮惨景,也是这般血腥残忍,不,甚至残忍百倍。
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终于忍不住跑到柱子后面吐出来。
“呕——”
林大人他们几个早被这阵仗吓得手脚发软,大声疾呼:“来人啊,有刺客!”
他们猜到景宁侯不会让长阴公主安然回到麒麟城,却不曾想景宁侯会如此大胆,在城外驿站就要动手,岂不是要告诉全天下人自己的狼子野心,又如何在满朝文武跟前遮掩得过去,难不成景宁侯要将城内的百官都屠杀殆尽么。
想起逼宫那日的惨象,先帝的龙体被丢弃在宫门,臭了烂了才被人收拾走匆匆忙忙入了皇陵。
那些胆敢反抗的朝臣也全被杀了,满门啊!没留一个活口。
也就柳家这样的老臣,子弟门人众多,往往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景宁侯才有所顾忌没敢直接下手,却也是日夜派人监视,柳家想往外传消息都难。
还有太子的母家,武国公府。
那日禁军都将国公府围得铁桶一般,即刻就要杀进去,后来不知怎的,景宁侯又命禁军退回来,只留人在大门外监守。
像他们这样五品六品又无显赫家世做靠山的,若不依附景宁侯也难活命。
林大人不是个蠢的,深知以虞归晚的行事作风,既将长阴公主送回,必定料到景宁侯会下手,所以肯定不止只给了妙娘七千黑甲兵,万一有后手,景宁侯这次没胜算,公主有玉玺在手,拥护太子继位名正言顺,谁也说不出来什么,景宁侯若是公然反对,那就坐实了叛臣的罪名,除非有比虞归晚更强悍的兵马,否则很难在这场角逐中获胜。
思及此,林大人扯着嗓子喊得更加卖力。
“有刺客,有刺客啊!速来保护公主殿下!有刺客——”
乔装进来的禁军将妙娘围困在院中,轮番攻之,妄图用车轮战将妙娘困死在此处。
当日领商队出关,在荒漠戈壁滩这样的地方遇到过不少沙匪和野兽,也是这般轮番上阵,妙娘从未惧怕过,反而杀出了血性,愈发英气的面庞沾着对手的鲜血,热得她浑身血液沸腾,手中的利刃削铁如泥,连杀五六人。
她骑射没有廖姑好,拳脚和兵刃却是除阎罗娘之外最厉害的,否则虞归晚也不会让她留下保护幼儿,当日在县城若是她护在幼儿身边,那些东辽细作未必能将幼儿掳了去。
眼见这么多人都围困不住她,梁钰急得都顾不上恶心呕吐,狂怒道:“杀了她!杀了她!”
被妙娘射过来的冷眼吓得更加惊恐,他双眼瞪大凸起,脖上青筋暴跳,十分可怕。
景宁侯对他下了令,从偏关来的人今夜都必须死在驿站,甚至包括林大人等在内,若不然死的就是他和父亲,伯爵府一夜之间会被烧成灰烬的!
他本不用走上这条路,是随望京不识好歹不肯为景宁侯办事,若她能答应劝虞归晚投效景宁侯,不就什么麻烦都没有了!
驿站外的黑甲兵根本就没睡,熄火入账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蒙蔽暗处埋伏之人,实则他们都手持兵刃藏在帐内,只等对方靠近再奋起杀之。
赵祯听得隔壁院子传来打斗声就知不好,心中也有所准备,所以并不害怕。
来杀她的人穿着平头百姓的衣服,身法却诡异,显然不是禁军中能有的。
刀尖冲着她的面门袭来,她不躲不闪,眼看刀尖刺到跟前。
她在赌虞归晚想不想她死在景宁侯手中。
哐当!
突然从房梁飞下来一条黑影,用一柄形状怪异的短刃挡开杀手的刀,再飞起一脚踹向杀手的胸口。
后者反手交叉挡在胸前,身体往后疾退,眼中有惊疑,显然是料不到房梁上还藏着人。
他们分明都探查过,妙娘离开后这两间房就只有长阴公主一人在。
黑影一把揭开裹头的布巾,露出有着几分美艳的脸,不是陈妇又是哪个。
她转着手中比着虞归晚那柄三/棱/刺刀做的短刃,哼了两声,冷道:“不枉老娘在那破箱子里头躲了半日,连屁都没敢放一个,就是为了引你们上钩。真是一帮蠢货,也不想想我们主子何等的神机妙算,岂会不知你们想干什么,又怎会只派了这么点人跟着。”
接到主子的传信就没敢耽搁,安排好其他事就在府城等着妙娘,避开了人悄悄藏在随行的箱笼中,除她之外还有十来人,都是原先主子训练出来的死士,个顶个的高手,专在暗中护着赵祯的命。
赵祯在南柏舍时就见过陈妇,知她是虞归晚手底下得用的,能力不低于程伯等人。
“她让你和蒙灰领兵五万随后,怎么你在这里?”赵祯还不知道箱笼中藏着这么个大活人,见她出现也不免惊讶。
陈妇将她往身后一藏,道:“主子早有安排,殿下就不必操心了,往屋里躲躲,当心这些倭国来的杀手伤着了殿下。”
“倭国?”
云洲靠东海,常有海外小国的商船近岸,其中就有个叫倭国的,其国人矮小瘦弱,面目阴险,不似好人。
云洲镇守就曾数次上表向父皇禀明,要提防这个倭国,禁止他们的商船靠岸。
父皇当时也召集文武百官商议,武官赞同云洲镇守所表,文官却认为区区倭国,成不了大气候,不足为虑,此事便搁置不议了,
此处离麒麟城不足五十里,怎会有倭国人,景宁侯何时同这些人有的瓜葛。
赵祯眉心紧锁。
杀手就在眼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随时都会血溅当场,陈妇哪有功夫同她解释这些,直接将人往屋里推,随后打哨叫来其他人。
“保护好公主,胆敢靠近者,格杀勿论!”
第185章 第 185 章
倭国来的杀手堵在赵祯所在的院子, 乔装进来的禁军则在隔壁围杀妙娘。
驿站门外更是火光冲天,喊杀声不绝于耳,闻声可辨禁军起码来了有过半, 与黑甲兵在外交手,双方皆有死伤。
院内,若不是死士及时赶到,缩在角落的林大人就险些被捅了。
他看着倒在自己一步之遥的杀手,愤怒盖过恐惧,白着脸怒视梁钰,厉声道:“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他怒极反笑,“好好好!竟是要将我等也绝杀在此!好得很!”
使团中其他官员或多或少也都受了伤, 幸而未伤及性命。
他们皆是心有余悸, 也万万想不到景宁侯会如此心狠,要将他们都葬在这里。
梁钰由家仆护着,安然无恙,却因为心虚且胆量不足,未敢跟暴怒的林大人对视, 只缩在家仆身后呈小人之志,强辩道:“林大人也休要怪我, 你们在关外边城助那村妇吞并东辽的二十城, 未能为侯爷谋得一分一毫的好处, 侯爷自然震怒, 心知你们已想投效那村妇, 更想助赵祯一臂之力让太子登位,你们好争从龙之功。侯爷岂会容你们在背后算计, 自是要将你们杀之而后快,今晚之事绝不能传出, 你们就必须死!”
却被林大人一口喷回去,“两国谈判,岂容儿戏!景宁侯为一己私欲行事鼠目寸光!荒诞不经!我等饱读诗书,只为效力朝廷,为百姓谋福,哪里能如景宁侯那般只为私利而不顾百姓!我们为国争来二十城有何错!虞归晚虽为女子,却是战功卓越,我等钦佩她又有何错!先帝被杀,太子继位本就名正言顺,景宁侯却将太子囚禁于深宫之内,几次三番阻拦群臣上表,妄图手握权柄,临朝摄政,安的什么心当谁不知道!弑君叛臣,还敢调动禁军围杀朝廷命官,若先帝还在,早已将这等反叛之人千刀万剐了!”
宫变之后麒麟城中的水亦是越来越浑,党派相争,各有胜负。
长此以往,国力将损,不利于民。
林大人虽然不是什么清官好官,却也不想做亡国之臣,在边城时他就下定决心要为自己和家族另谋出路,不曾想会被梁钰这样的小人盯上,要将他也杀于此。
梁钰本就是仗着祖宗父辈的功劳爵位才有的现在这个官职,德不配位,又盲目自大,口无遮拦,只一味逞凶斗狠,为此得罪过不少人,景宁侯将他塞进使团前往偏关,多半就是为了恶心虞归晚和幼儿,尤其后者,即使断了亲也还有一层血缘在。
林大人博学多才,又为礼部老臣,口齿伶俐,能说会道,梁钰哪里能是他的对手,一番话怼下来梁钰都无还口之力,只气急败坏招来杀手要再度对林大人他们下手。
“杀了他们!全杀了!一个都不能留!”
那边陈妇已解决了那些倭国杀手,同死士护着赵祯来到这边,听得这一声声催杀,她嘴角的冷笑就没有下去过。
她没理,只冲战圈的妙娘喊道:“小姑奶奶,差不多行了吧,主子让你来干正事的,不是让你拿这些不中用的玩意儿练手,时候不早了,也该玩够了,速战速决,外头还有一大堆事等着咱们去料理。”
鲜血染透了妙娘的衣裙,英气的面庞上更是一道道血迹,衬得那双眼见愈发黑亮。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畅快过了,连堵在心头不上不下的那口郁气都消散了不少。
唰!
干掉最后一个,她才收势,从剑锋滴落的血沿着她走过的路面蜿蜒。
“陈姨姨。”她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羞涩的俏丽。
陈妇也知她的脾性有两分像主子,见着血就兴奋,嗜杀,让她留在宅内护着姑娘虽也是任务,但到底不如真刀真枪上战场来得痛快,且自从姑娘被细作掳走过一回之后,主子对姑娘的看护就愈发严谨,有六花护着不说,暗处的死士也有数十名,姑娘常戴的那对机关镯更是改良过,里头加了见血封喉的毒药,碰到一丁点都会要人命。
眼见着别的人都在外论功行赏了,妙娘难免着急,况且她又是最早跟主子的人,主子亲自教导,又与姑娘交好,身份自然不同些,若还没个正职,旁人虽不会说什么,但她自己心里不是滋味才自请去拓挞,后被主子协调来护送公主。
这一趟危险重重,不比留守关外轻松,办好必是大功一件,平步青云都不在话下,这样的机会旁人想要还不能够,就看妙娘能否明白主子和姑娘的良苦用心了。
陈妇看着眼前这个英气的姑娘,心思几转,许多事也不当众点破,只是慈爱笑道:“可是让你杀尽兴了,罢了罢了,左右还有主子和姑娘管着你,我就不多说了。让人清点了这里,活着的先看守起来,待了结了外头的再一并处理。”
留人在这清理现场,又看住梁钰等人。
妙娘和陈妇边说边往外走,“蒙将军到了么?”
蒙灰升了官,是虞归晚亲自下的命令,河渠县大小卫所营皆归他管,可谓是连升三级。
他对虞归晚也愈发忠心,凡事听令,绝无二话。
陈妇不涉军职,亦不领兵打仗,只负责刺探消息,却跟蒙灰平起平坐,军情她亦知晓,必要时也会带自己手底下的人和蒙灰来个里应外合,原先对付燕州那支援军时就是如此。
陈妇先行,蒙灰率五万兵马随后,此时已到驿站,正在外面和埋伏的禁军厮杀。
“给老子杀!杀啊——”
战斗激烈,军汉们亦是满脸血迹,手中的兵刃更是被血染红了,嗷嗷叫着往前冲。
比起东辽铁骑的强悍,这些禁军就显得花拳绣腿了,黑甲兵砍他们就跟砍瓜似的,一人都能斩下来十几二十个人头,这可是领赏的凭证。
赵祯被死士护在中间出门观战。
带血的火光将暗夜生生劈开,她知道回麒麟城必有一场恶战,只是没想到景宁侯挥如此等不及,从她离开庶州就开始派人刺杀,到了这还不死心,竟然派这么多禁军埋伏,只为抢走她手中的传国玉玺。
赵祯轻叹一声,忧心道:“她敢这样做就不会怕,也不会只有这点人手,我们只有不到六万人,胜算不大。”
若不是幼儿同她说,她竟也不知景宁侯是丽妃的姐姐,而非兄长。
女扮男装在朝野这么多年,竟无一人发现,当真是瞒天过海,心思深沉,蓄谋已久。
妙娘前去助战,守在赵祯身边的是陈妇。
听了这话,她脸上的表情也并无多少变化,只道:“无妨,城中有内应,禁军中也并非所有人都听令于景宁侯。”
“我母后还在宫中,还有太子,万一景宁侯狗急跳墙拿他们做人质……”
“皇后和太子本就是人质啊。”
“……”
那到底是赵祯的家人,担忧也正常。
陈妇就说道:“请殿下放心,我的人早已潜入宫中,必不会叫娘娘和太子有事,殿下的外家也派了人,娘娘和太子安全无虞的。”
也不知赵祯是真忧心还是做戏给人看,她扶着门柱缓缓坐下,借着阴影遮住自己脸上的神情,谁也看不清,亦不知她在想什么。
驿站外的激战直到天空露出鱼肚白才停歇,满地的尸体惨不忍睹,黑甲兵正在四处搜寻活口,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举起兵刃就往尸体上扎,真死也好,装死也罢,补上两刀都会死得更透。
梁钰满身狼狈被带出来丢到赵祯面前,他不肯下跪,是让人踹了两脚膝盖弯才砰地一声跪倒,又摁着他的头砰砰砰三下往地面磕。
“骨头还挺硬,”陈妇冷笑,“与叛臣合谋刺杀公主是什么罪?”
梁钰深知难以逃脱,便梗着脖子叫道:“无知村妇,安敢胡说!我是随望京的姐夫,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老娘没功夫听你狗叫,”陈妇招来两人,吩咐道,“找根绳子将他捆起来,嘴巴堵住,不许发出一丁点声儿。”
“是!”
两人动作迅速,很快就找来绳子将梁钰捆了个结实,像抬猪似的将人弄到后面,又用马粪将他的嘴堵住,外头还多加了一层布条,保管他连个声都发不出。
梁钰是伯爵公子,何时受过这样的罪,对虞归晚已是恨之入骨。
等搜寻完驿站内外,确保无遗漏之后,蒙灰才下令原地安营扎寨。
“不进城?”得知消息后,赵祯找来陈妇问道。
“燕州和云州的镇守都率军前来支援麒麟城,我们现在想进也进不去啊,若是进去了,不就成了那瓮中的鳖,白给人家抓。”
她们的行军以及计划从来不告诉赵祯,后者的消息渠道有限,且有妙娘在边上,赵祯也不敢跟自己的人联系,就只能静观其变,哪里知道燕州和云洲已跟景宁侯同流合污了。
“那现在该怎么办?这里也不安全,禁军和援军还会再杀来。”
“等。”陈妇只给了一个字。
赵祯不明,陈妇也不解释,非她故作高深,而是不知,主子传信来只说了等.
此时,麒麟城中百姓担惊受怕得一夜未曾合眼。
守城的禁军说北地的叛民杀过来了,盛都危矣!
“东辽铁骑破关非你我之错,只能怪他们没生在天子脚下,怎的现在判了朝廷,还要杀过来,他们想干什么,妄想取而代之不成?!”
这是城中四起的谣言,都说虞归晚等人是北地叛民。
第186章 第 186 章
临街的一家粮铺, 掌柜的让伙计拦着点快要将门槛都踩塌的城民,又好言相劝道:“诸位,小店真的已经没有米面了, 请到别出去吧,我们要关门歇业了。”
城中粮价暴涨,连陈年的霉米都卖出了高价。
有的黑心商人更是在陈米中掺杂沙石,城民花大价钱买回去一袋米,结果有大半是沙石,剩下的大米还发霉,真是黑到没边。
饶是这样,城民也还是堵在各家的粮行门口争先恐后要往里头挤。
别的粮行早没东西可卖, 就差米斗没被城民买走了。
唯有临街这家鼎顺粮铺还能买到些未掺沙石的米面, 只是成色也次,都是旧年的陈米或洪涝时泡过的,有的都发了芽,将芽晒干了再卖。
倒也可行,就是没有什么米味儿了, 吃着味同嚼蜡,却也胜过没有。
城民捧着钱袋子排了半日的队, 突然告诉他们没有米了, 哪个又肯依, 就全往里挤。
幸好这家粮铺的伙计都是腰粗体壮的汉子, 连专门称米的妇人也是臂膀粗圆, 十分有力气。
曾有城民见过她们在门口卸货,一袋百来斤中的米, 她们一下能扛两三袋,还脸不红气不喘, 照样大着嗓门吆喝生意。
伙计和妇人抡着碗口粗的棍棒将城民拦在门外,凶神恶煞的让城民赶紧离开。
“我们掌柜的说没有就是没有,再不走我们就不客气了!快走!”
看着实在可怕,胆小的城民不敢闹,就只能走开,再去别处看看能否买得到粮。
也有不怕死的硬要问个明白。
“怎么就没有了?有人看见你们铺子前些日才进的新米新面,足有十几大车,怎么卖得这般快,莫不是拿话诓骗我们,不想卖给我们粮食。”
站在里头的掌柜听了这话都气笑了,道:“诸位也不想想,从昨儿个城中谣传北地叛民攻城以来,这麒麟城中的粮价涨了多少,再算算这城中总共多少人口便可知还有无米粮。莫说十几大车,就是百来车也不够卖的,光是那条街巷里的王公贵族大世家,深宅大院里头养了多少人,自己还有田庄,每年都有粮食的收成,就这也还不够,来过多少管家爷爷管家奶奶采买米粮,就是把我们粮铺的大米都搬空也是不够的,你们只看得着十几大车,却不知这城中有多少人。”
一席话将城民敲醒,又让他们更加惶恐。
“那我们今日是买不到粮食了?”
掌柜的袖着手,眯起商人的势利眼,淡笑道:“别说今日,就是明日、后日……再往后的日子都说不准,到处传北地叛民攻来了,也不知是真的还是故意这般说。”
城民道:“都打到城郊驿站了,怎么不是真的。”
掌柜却一脸的高深莫测,道:“这事奇怪啊,前些日子不是有从北边来的商队说北地出了位厉害的女将军,打得东辽是抱头鼠窜屁滚尿流,还从东辽手中要走了二十座城池,钱财绢布更有十万之数,又让东辽放归早年掳走的边民,才叫被抓去当奴隶的边民才得以回来同家人团聚,朝廷也派了使团去偏关,怎的现在又突然传北地有叛民,不是自相矛盾,活打了嘴。”
细想掌柜这话也有理,聚众的城民瞬间安静。
掌柜看了眼这些被旁人三言两语就惶惶不可终日真以为要打仗的城民,心中唯剩冷笑。
“得了,诸位,我们小店真没有东西可卖的了,请回吧,”说完就朝伙计使了个眼色,“挂上歇业的牌子,关门落锁,再留几个人在前门守着,任何人来敲门都不许开,若有硬闯的,先打个半死再捆了送官。”
这麒麟城中的一铺一店都是有靠山的,不是这个世家的产业就是那个公侯在照拂,皆是沾亲带故,关系网错综复杂。
普通人要在这里开铺子做生意,那是想都不要想。
即使开起来了,不过几天就被闹得关了门,严重者还可能家破人亡,最后铺子连同家财都要被没收。
粮铺刚开起来时也不是没人来找过事,只因查不出背后靠山是谁,生意又好,上门寻衅的地痞流氓自然也就多。
这些地痞都是受别人雇佣来的,专为找事,让人做不下去生意。
最好还能跟人命官司扯上关系,这样背后之人就可设法不花一个子儿,又能将铺子占为己有。
偏就在这间铺子碰了钉,来找事的地痞都让铺子的伙计打得没了半条命。
夜里还有人去地痞的家中放死了的毒蛇和老鼠,就丢在床头。
地痞的相好睁眼看到满屋的蛇鼠尸体,吓得面色惨白,吐着跑出了屋子,再不敢来。
接连几日都如此,地痞也怕了,就算给钱再多也不敢再去闹事。
倒也有找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告到官府去的,府衙都来人了,掌柜的也不反抗,乖乖跟着入了狱。
只是当天晚上这官员的内宅就闹了鬼,全宅上下都不得安宁。
先是仆从病倒,接着就是官员的儿女、妻子和老母,最后连官员自己也病了,上不得朝,理不了政务,请医问药都不见好。
最后还是听人劝告请了城外清风观的老道长摇了卦。
卦象上说官员是得罪了贵人,命里有此劫难,想要化解就得向贵人告请罪,往后应公允持法,莫要做伤天害理之事,也莫要按子虚乌有的罪名给旁人,唯这样才能保家宅安宁,官运亨通。
官员想了一圈,唯有粮铺的事犯了忌讳,便赶忙命人将掌柜的放了,这才慢慢好起来。
这事在麒麟城中人尽皆知,明眼人都知道是粮铺背后的人搞鬼,苦于没有证据,也不能如何。
硬碰硬的话,显然这背后之人也不怕。
为避免得不偿失,之后就没人再来找粮铺的麻烦。
粮铺倒也规矩,只要没人上门找事,也安安心心做自己的生意。
同行之间也往来,送礼都极大方,一出手就是核桃大小的玛瑙、拇指大的珍珠,还有红珊瑚、绿松石、翡翠玉石等等,就没有小气过,都是连公侯家也找不出几样的珍品,说送就送了,也没见着心疼。
更有婴儿手臂粗的人参,脸盆大的灵芝,雪山上才有的药莲,送礼自是贵重了些,但谁家需要这样名贵罕见的救命宝药,这家粮铺的掌柜也拿得出。
麒麟城中也就清楚了这粮铺背后的神秘东家是个财大气粗又不好欺压的主,惹上这样的人绝对讨不着好,也就歇了心思,派人跟粮铺打好关系,想要什么稀世珍宝也都能让掌柜的帮忙弄到。
料理了前头的事,掌柜便穿过小门左拐右拐来到后院,上了假山的凉亭。
风丽日和,微风徐徐,池边的柳树都抽出了新芽,正迎风晃动。
掌柜没敢迈上最后一级台阶,只在亭外恭敬道:“大掌柜,事情都按您的意思办妥了,您可还有别的吩咐?小的一定尽力。”
亭中端坐对弈的少女都还未及豆蔻年华,一身皎白银绣的衣裙,梳着女孩儿的俏丽发鬓,簪花戴钗,亭亭玉立。
掌柜头次见着这位大掌柜时也是不信的,他干了大半辈子的账房掌柜,从未见过如此年轻的话事人,未及豆蔻,还是个小姑娘,能顶什么事,他打心眼里难免看轻。
后来经了几次事,见过这位大掌柜的雷霆手段,他就再不敢生别的心思,老老实实按吩咐做事,这才有今日的地位。
这不是别个,正是替虞归晚打理铺子的佟潼,几年前还是个万事不知的小屁孩,如今出落的愈发秀气可人,端坐时颇有几分幼儿的风采。
算起来幼儿也是她的老师,她能算数识字都是幼儿教的,她也是当年南柏舍村学的第一批学生。
噔——
落子定胜负。
她垂眸浅笑,将棋子捡回盒中。
“没有什么了,我们只在边上看戏便是。”
燕州和云州不是白帮景宁侯这个忙的,其他不论,就是两军的粮草就需景宁侯解决。
全城征粮定然不可取,这城中的公侯世家可不是吃素的,景宁侯要是敢这么干,都无需黑甲兵打过来,这些人就先将景宁侯弄死了。
所以,景宁侯就派人在城中购粮。
得知这个消息后* 佟潼立马就往家里去信,那会主子和姑娘还在偏关,妙娘却已经护送公主回麒麟城。
主子料到双方必有对峙,就传信来让她想法子往军粮里掺些好东西,不立即致命,但会让两军失去战斗力。
当初主子让商队乔装去东辽,专往河流、水井投放会让牛羊得病的秘药,牛羊病死大半加上瘟病横行使得东辽上下焦头烂额,无足够财力支撑南下的铁骑。
这次不用给牛羊下药,喂进的是人嘴。
她虽受教于姑娘多些,行事却像主子。
在她看来只要最后胜出,用什么法子并不重要。
使手段又如何,这麒麟城中对主子使绊子的人也不少,外头现在还传主子是叛民。
掌柜点点头,对她也愈发恭敬。
“您说的是,”掌柜小心抬头看了眼,才笑说道,“那日听北边来的人说您如今愈发像那位主子了,也不知此事了之后,咱们底下这帮不成器的有无机缘能见上那位一面,若见了,死也无憾了。”
佟潼知掌柜的意思,主子现在是手握重权的大将军,麒麟城中新帝又未立,看主子的意思是想助长阴公主扶太子上位。
待太子称帝后必会加官晋爵,论功行赏,主子手底下这些人自然也有份,鲤鱼跃龙门,能否改变门楣就看这次。
掌柜想为自己谋前程,哪怕只当个芝麻小官都好。
佟潼没有急着给答复,只是抬手抚过自己的脸颊,浅浅一笑。
“玩笑话罢了,我并不像主子,也不敢有这样的奢望。若说像,到底是廖姑和妙娘多像主子一些,至于我……是受姑娘的教导,跟着学了几分而已,照猫画虎,东施效颦罢了,可不敢到外头去说。”
她们这些人当中哪个敢说自己与主子像,就是廖姑也不敢夸这样的海口。
主子那样的人,只可独一无二,再无人能与之匹敌。
第187章 第 187 章
商铺开遍大江南北, 有些是挂了牌明说东家是虞归晚的,有些则是作为探听消息的暗桩,这麒麟城的粮铺就是其中之一。
明面上主事的是掌柜, 从未见东家露过面,但生意也照常做,只是这铺子里的人上至掌柜下至伙计都没有见过虞归晚。
他们要么听命于佟潼,要么就是陈妇培养出来的人手,对那位手握兵权彪悍无比的主子,他们多有钦佩和仰慕,若将来有幸能得一见,确实死而无憾。
佟潼没有满口应承下来, 却也说道:“主子和姑娘已回南柏舍, 麒麟城之事又牵扯甚广,主子必会率兵前来,到时主子若是召见,我自会带上你们。这些日子你们做事也算得上尽心尽力,姑娘来信也多为夸赞。有了姑娘这话, 哪怕不得主召见子,只要你们不生二心, 将来也必有好前程。麒麟城又算得了什么, 等日后有机会你们能出关看看就知什么叫遍地黄金了, 如今才哪到哪, 主子的本事你们还没瞧得着两分, 且忠心着听吩咐办事,自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关外的金山和黑石矿, 掌柜也略有耳闻,再听佟潼这般说, 就更笃定了。
他的腰背弯得更恭敬,堆笑道:“是,多谢大掌柜提点,小的和底下这帮人定会尽忠为主子办事,还请大掌柜在主子和姑娘面前为我们美言几句。”
佟潼自是知掌柜的为人秉性是个可靠的,否则也不会留他在身边做事。
想要奔个好前程也不是什么错,谁还没有点私心,且姑娘也说过‘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只要这些人不背叛主子,许他们些好处也是应当的,况且还是这样烽火连天的年月,谁也不是平白无故给人干活做工的。
她也不是那种不讲人情世故的人,便笑道:“我记下了。”
掌柜先是感激涕零,随后又问道:“可要派人去燕州和云州驻兵的地方探探?”
景宁侯府可不止在他们这一家购粮,满城中的米行粮铺都有往那边送的,他们送过去的粮食倘若出了岔子,没被及时吃进士兵的肚里,耽搁了主子的大事岂非不妙。
佟潼轻轻摇了摇头,道:“这几日麒麟城中风声鹤唳,人心惶惶,各处都严防密守,若从外头派人打探必是不妥,恐惹人注目、打草惊蛇,反而对我们不利。你和你手底下使唤的人从今日起都别外出,铺子也别开门,歇业的牌子就这么挂着,其他事我会另外安排人去办。你们来这半年有余,平日里跟同行多有往来,城民也熟知你们,有些事让你们去做反倒不方便了。”
掌柜是听吩咐做事的人,又十分的识趣,听之便知道有些事不是自己能打听的,就没有再多嘴,又回禀了些别的事才退下去。
佟潼放下才收了一半的棋子,将目光转向微波粼粼的池面。
破败了一整个寒冬的残荷终于在气温回暖后缓缓抽出新芽,几个还未留头的小丫头撑着小竹筏划向荷塘中央,弯腰曲背采摘新鲜的嫩荷叶,用来做莲叶羹,再拿去岁磨的藕粉制些藕粉桂花糕。
女孩儿们的嬉笑清脆悦耳,格外好听。
她也跟着笑起来,却是无声的。
麒麟城再繁华,宅院再精致,也终究不是她的家,唯有北地的那处小小村庄才能让她有思乡之情。
“她们都在下面玩,你怎么不去?”
掌柜若是还在,怕是会被吓一大跳,凉亭上分明只有佟潼一个人,她这是在跟谁说话?
殊不知亭柱后面还藏着一个身影,待佟潼出声问了才慢慢现身。
也是个小姑娘,发丝自然卷曲,像被雷劈过那般炸开了毛,使得她的脑袋看上去比别人大三圈。
半边脸有烧伤留下的丑陋疤痕,嘴角往下耷拉,眼睛看人的时候也是阴沉沉的,又黑瘦得像山上的野猴,给人的感观更不好。
她是佟潼偶然间在南边救的一个小药人。
民间有炼制秘药的人会从拐子手中买走身体健康的幼童,将这些幼童带回去炼药试药。
幼童受尽煎熬和折磨,多半都会在痛苦中死去,能挣扎活下去的也都变得非人非鬼,看着十分可怜,却没人敢救他们。
佟潼之所以能救下这个小药人全因她身边有健壮的护卫,又能拿出足够的金帛让对方满意,对方才同意将这个快被折磨死的小药人给她。
小药人都不看旁的,只盯着佟潼,也不说话。
她倒不是哑巴,只是长久被关在地下室,暗无天日,又没人跟她说话,被强行试药也将她的嗓子弄坏了。
佟潼请名医为她治了许久才恢复了些,能说,只是声音嘶哑,像沙砾划过,粗糙的不像个孩童。
这个小药人跟别的药人还不一样,她会武功,且身法诡异,入水还能憋气半柱香以上。
若是躲在角落不出声也不会有人发现她,但她只听佟潼一人命令,其他人别说吩咐她做事,就是靠近她半步都会遭到狠扑,呲牙就要往人的脖子咬。
佟潼都习惯她这般了,也不指望她能说出个什么来,只招手让她到身边。
从点心盒子抓了把新制的乳糖放到她手心,柔声道:“这是用奶渣和雪花糖做的,中原还没有这样吃的呢,是我家乡的吃法,以前在家时村里的姨姨都会做,外面再裹一层甜腻香脆的胡糖,不过胡糖到了天热就容易化开,要快些吃掉才行,如今天气还凉快,能多放两天。你喜甜食,就都拿去吃了吧,白放在这也可惜了,再拿几块去分给她们。”
雪花糖是用菾菜做出来的,关外有一些部族就种这个。
主子说可以制糖,便让商队从关外大量收,再运回南柏舍的作坊。
等边城的作坊建成就可以直接从关外收菜,不必再费劲运回,倒是省了不少人力物力。
胡糖则是商队从草原深处的小国带回来的稀罕物,原先也不是糖,而是一个个外壳坚硬的果子,长得甚是奇怪,因是白送的,又没见过,一时好奇才带回来。
倒是主子看了很是欣喜,让人将果子的外壳剥开将里面的豆粒弄出来洗净晾晒烘干,在碾磨成细腻的粉。
闻着是有一股焦香,入口发苦,不是很招人喜爱,加了牛奶和糖倒是还行。
后来又做成流状的裹在点心或脆饼的外头,滋味就不同了。
胡糖不易得,也只有少部分商铺有所出售。
爱者趋之若鹜,不喜者避之不及。
小药人不知东西好坏,但只要是佟潼给的就会很珍视,糖块都会小心翼翼装起来放进贴身的口袋藏着,非要等到热得化开了才闷闷地一点点舔干净。
若是用的东西,那更舍不得让人碰,恨不能卖个供桌将其供起来。
她身上所穿的衣衫都是佟潼日常穿旧了不要的,要是让她穿别人的或外头成衣铺买来的,她都不肯,宁可光着。
旁人都劝佟潼将小药人送走,留这样心智不全又阴沉的人在身边总归危险。
佟潼起初也想着送走,可小药人说什么都不愿意,强行拉拽还挣扎得更厉害,张嘴发出尖锐沙哑的嘶鸣,又凶巴巴的不许任何人靠近,实在没法子了才默许她留在身边,
“吃、吃……”小药人说话不利索,只想着把自己认为是好的东西硬往佟潼嘴里塞。
刚带她回来的时候脏得没法看,头发都打结,还全是虱子,密密麻麻,着实吓人。
这后院的仆人再到前头的伙计都不愿意靠近她,佟潼只得花钱从外头请了两个婆子,强命着让她洗干净才勉强能看,又耳提面命不许滚得一身泥回来。
小药人倒是听话,佟潼不让她做的她都不做,乖得惹人疼。
佟潼看着这个笨拙的对自己好的小药人,一时难言,心绪复杂。
她当日也不过是看小药人身手不错才想将人救下为自己所用,这些时日往驻军处探消息这样危险的事她都是交给小药人。
小药人旁的不懂,记东西却快,总能将听到的话一字不落记下再回来说给她听。
她就根据这些话整理分辨,将有用的写下来再传回家中。
她对小药人多为利用,存的真心都未必有两分。
她做事待人都像主子。
“我不吃,你吃吧,”她将小药人伸过来的手推回去,“我不喜甜食。”
小药人阴郁的脸闪过一抹不解,随即又皱起眉头,低头看掌心的糖。
掌心发热,外层裹的胡糖已经有些化开了,黏糊糊的褐色。
“吃。”
她还是固执的将糖递过去,硬是塞进佟潼嘴里。
佟潼瞪眼,也不好再吐出来。
小药人与常人不同,若是不依着她怕是要着急,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便也只能吃下去。
见她吃了,小药人还想再喂。
佟潼赶忙摆手,从凳子上跳起来躲到一边,制止道:“站住,不许过来,不许喂我吃糖。”
小药人歪头,竟显出几分无辜之态。
佟潼在外一向稳重,这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她这才叫自作孽不可活,偏就招了这么个只愿对她好、只愿听她话的小人儿。
“我有事要你去办,办好了我给你做牛肉面吃。”她只能使出杀手锏。
闻言,小药人的眼睛明显亮了亮,随即狠狠点头,又将乳糖装进佟潼为她做的小布袋子,一闪身就没了人影。
佟潼跑到亭边喊道:“我还没说什么事!”
只见小药人倒挂在一棵柳树上,冲她眨巴两下眼睛,仿佛在说我知你想让我去办什么事。
佟潼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让自己发不了声,只能眼睁睁看着小药人从这棵柳树荡到下一棵,眨眼就翻出了高高的院墙,消失在麒麟城的灰墙黑瓦中.
并不是所有军营都能如现在的北境军那般顿顿吃肉,平日里他们这些武夫军汉就只能啃野菜窝窝头充饥,偶尔有个面疙瘩汤就算是很不错的饭食了,想吃肉那是门都没有。
像今日这样能分到两个拳头大的萝卜肉渣馅儿的包子,属实是皇帝登基,普天同庆,不知道多少年才能轮着一回。
“这是遇了哪路的财神爷?竟变得这么大方,还舍得给咱们吃肉。”
“请咱们来这一趟,饱饭总要给一顿的吧,不然忒小气,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甭管是什么,咱们有肉吃就行。”
“这话在理儿。”
好不容易能吃顿好的,结果至了晚间就有士兵闹起了肚子,连着跑茅房,拉到虚脱,紧接着就发起了高热,整个人被烧得胡言乱语,眼看着就快不行了。
随军的大夫赶来瞧,诊了半天才哆哆嗦嗦说是疫症。
“什么?!”
第188章 第 188 章
黑甲兵立于城墙之下, 如同黑云压城。
“景宁侯女扮男装充作侯府世子承爵,已是欺君罔上,又与东辽勾结逼宫造反, 谋杀先帝,将皇后和太子囚于深宫,污蔑迫害有志忠臣,双手染血,累累罪行,罄竹难书!还编造谎言蒙蔽百姓,诓骗燕、云二位州府镇守领兵来援盛都,实则都为她一人所谋!北地从未有百姓叛乱, 反倒是新晋庶州镇守虞归晚大败东辽有功, 特封了一品大将军,听闻皇后和太子有难才特地派兵来营救。先帝被杀,新帝迟迟未立,若景宁侯所言站得住脚,为何不辅佐太子继大统, 非要自己把控朝政,以摄政王自居?不臣之心已是人尽皆知, 又何必遮遮掩掩, 此番若有半句不真, 景宁侯可出来对峙, 躲在城中当缩头乌龟又有何用, 不如就出来让满城百姓知道你是如何同东辽暗通款曲,出卖偏关军情以至于北境军惨败, 边民被掳,致使北地遭受战乱, 民不聊生!你通敌卖国之时可曾想过偏关那些无辜百姓!”
怕城中的百姓和百官世家听得不真切,妙娘等人连夜做了个一人多高的大喇叭架在战车上,又找来军中气息最长的士兵向城中喊话,喊的什么也是事先写好的。
多亏军营每日都有先生来教认字,士兵才看得懂,咬文嚼字又气吞山河喊一通,城内已是哗然一片。
百姓只知皇帝没了,却不清楚内情,外头的流言也未必是真,况且又有东辽破关这桩大事挡在前面,麒麟城宫变就显得只是宫墙内的争权夺利。
反正没有兵临城下,百姓还能安居乐业不受影响,所以谁当皇帝对他们来说都不重要。
两军驻地有瘟疫的事被严令外传却还是传开了,如今城中人心惶惶,不仅百姓足不出户,百官也是提心吊胆,拼了命的囤积药材,城中的药铺竟是连药渣子都不剩,有名望的大夫都被‘请’入府中不得离开。
佟潼虽然没在城中开药铺,但也做药材生意,且都是名贵药材,如人参灵芝雪莲等,瘟疫的事一出,有得是人来给她送银子,光这几日就收了万两之数。
经士兵这么一喊,让本就风声鹤唳人人自危的麒麟城彻底陷入恐慌。
景宁侯通敌卖国?!
谋杀皇帝?!
还逼宫造反?!
任意一件都够株连九族了的。
被寄予厚望的燕、云二军已无力为景宁侯出战,光靠禁军恐难以抵挡黑甲兵的进攻。
景宁侯在自己府中连摔了好几套茶盏,眉心绕着黑气。
早已不住深宫的丽妃迈着莲步来到她身边,芊芊玉指抚上她的额角,为她轻揉。
“姐姐~”
丽妃就是靠这一嗓娇声嗲语才深得雍帝宠爱,先杨皇后一步有孕,生下大皇子赵斥。
景宁贴上她的酥/胸,留恋道:“我已命人打点好,只要上了船就没人能拦你,到了倭国也会有人接应,那些都是我的人,你不用担心。”
丽妃一惊,“不去是东辽,要出海去倭国?”
第189章 第 189 章
“虞归晚对东辽虎视眈眈, 意图吞并的心已是人尽皆知,不然东辽那个老不死的又怎么会向我求援,”景宁将丽妃搂过来坐自己腿上, 眉心的黑气散了些,只是脸色依旧不好,眼神阴沉得可怕,提起虞归晚时语气更是恶狠,“是我小瞧了她,也低估了她的野心,”想到了什么,又冷笑起来, “她想扶太子继位, 好捞一个从龙之功,那我就成全她。咱们那位长公主可不是善茬儿,打着辅佐太子的旗号行的都是掌权的事,她们两人不是共谋么,我倒要看看她容不容得下这位功高震主的大将军。”
丽妃垂下媚眼, 玉一般的手臂环住她的脖颈。
“我留下陪你,”她绝不留姐姐一人涉险, “我们姐妹生该在一处, 死也该在一块, 我不去倭国, 不与你分开。”
却被景宁严声拒绝。
“不行!”
她捏住丽妃小巧的下巴, 触指的肌肤细腻软滑,唇瓣贴近, 呼吸渐重,明显是动了情, 可呢喃间都带着狠戾。
“先帝虽是被我所杀,但朝臣恨的却是你,皇后那个贱妇更不会轻易放过你。怜儿,我哪里舍得将你留在此处被那个贱妇折磨,她恨你入骨,巴不得将你千刀万剐。黑甲兵入城之后我自有办法离开,不过是要费一些功夫罢了,只有你安然无恙离了城我才能放心,才能放开手脚去做那些事。”
丽妃娇艳的脸蛋满是感伤,豆大的泪珠从媚眼滚落。
她扑倒在景宁怀中泣不成声。
景宁抚着她的秀发,缓道:“当年父亲助他争夺太子之位,又辅佐他顺利登基,可他却过河拆桥,非但没有兑现往日承诺,还想将父亲清除出朝堂。最后到底没成,却也是处处打压,反倒让杨家起了势,我们侯府没落,父亲不得已才将你送入宫。”
“姐姐……”
丽妃心痛难当,因为——
“我知道,当年他为了绝父亲的后路,还命人在母亲的药中下毒,以至于母亲早亡。”
景宁侯府跟雍帝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当时被人拐走的本该是侯府世子,却阴差阳错绑了年幼的侯府大小姐。
这些都是雍帝的手笔,只为打压丽妃的父亲,当时的老侯爷。
老侯爷根本没得善终,雍帝却不许侯府将此事外传,知情者也大多被灭口。
唯有当时还是五品官的随谦安清楚事情始末,却也有被雍帝隐瞒下来的部分,他只当雍帝是想替老臣遮丑,也就没有往深处想。
后来雍帝让‘世子’袭爵,丽妃在后宫又得宠,很快就为雍帝生下皇子。
在群臣来看这就是雍帝在顾念老臣,才如此这般优待景宁侯府。
对大皇子与太子的明争暗斗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过多责问。
可家仇旧怨终究还在,景宁手刃雍帝也不解恨,必要让赵氏与朝臣互相残杀,朝堂不宁、天下大乱才甘心。
丽妃拭去满脸香泪,心也变得狠起来,道:“我们何不借此机会将皇后和太子彻底除去,斥儿虽为我亲生,到底还是赵氏的血脉,我不喜,亦不会让他继位,看在我与他母子一场的份上,姐姐可留他一命,许他以庶民的身份活着。至于其他人,能留则留,一心想死的姐姐大可送他们上路,只要禁军握在姐姐手中,又何必怕城外那几万兵马。”
丽妃在深宫许久,想的到底简单了些。
景宁却思虑得深。
“赵祯既然敢回来,那必定是留了后手,断不止这几万人而已。虞归晚也善用兵,观她在偏关的几战就可知,这样的人若是能为我所用又何愁大事不成,只可惜是个不开窍的,居然偏信赵祯,怕是连自己最后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有随谦安那个小女儿,跟她父亲倒是一路性子,愚忠赵氏,为这样豺狼的皇室卖命。且看着吧,等赵祯稳固了地位,首先要除掉的就是她们两个。”
“如今我们都要火烧眉毛了,你还有闲情逸致去想她们的死活。”丽妃撅起粉嫩的小唇,满是酸意。
景宁点点她的鼻头,“多大的人了还吃两个毛丫头的醋。”
丽妃不依,窝在她怀里嗲声撒娇,嗔道:“谁让你总是提她们,尤其是那个虞归晚,她就那么好?值得你天天挂在嘴边,你若爱她,不如就拿密室那个同她换个人情,让她以后效忠你,也省得你日日念叨。”
那日东辽使团在返回途中遭巨蝎攻击,纳措和蔑古雄都已死,唯有刘卜算借助遁地秘术逃脱。
但她并未回东辽,而是南下潜入大雍,扮作逃难妇人来到麒麟城投靠景宁侯,因伤势过重才一直在密室修养。
丽妃要是不提,景宁都差点把这人给忘了。
“我留着刘卜算大有用处,”她搂紧丽妃,哄道,“好了好了,以后我不提那两人便是,何苦使性子生气。乖着些,箱笼我已让人收拾妥当装马车,早几日就出就城,你即刻出城,一路直往云州,路上不要耽搁,商船就靠在云州府城的码头。”
终是不放心,景宁再三叮嘱。
“姐姐……”
景宁狠下心掰开她的手,“快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丽妃与她依依惜别才恋恋不舍换装扮作仆妇从后门出府。
随行的只有两个丫头,也是不显眼的装扮,三人跟着暴动的城民一块挤向城门口。
揭穿景宁侯真面目的喊话仍在继续,守城的官兵严阵以待。
拱卫盛都的这些兵马已许久不上战场,大多安于现状,连日常训练都敷衍。
有品级的将官又多为世家公侯的纨绔子弟,没几个是见过血的,更不懂带兵打仗,让他们领兵守城池简直是儿戏,守城器械至今都未搬上城墙。
若这时黑甲兵发动进攻,他们根本没有还手的能力,十有九成会被拿下。
城中的武官里能领兵守城的也有,长阴公主的外祖镇国公,年轻时也是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狠角。
可他早已收到外孙女的书信,答应里应外合将景宁侯一党扫除。
这个节骨眼断不可能出面,就算有人上门劝说也无用,更别说来求情的了。
“老爷,兴远伯来了。”管家来报。
正在书房练大字的镇国公立马瞪起眼睛,周身的威严,纵使满头白发,气势也不减当年。
他大手一挥,不悦道:“不见,往后也不许他登门,递拜帖也给他退回去。”
“是。”
管家答应着退出去,在门外碰见给镇国公送点心来的公国夫人,就又行了礼才出去将兴远伯打发走。
公国夫人迈步进书房,让丫头将新作的点心放下,便将她们挥退,自己留下伺候。
想起城外来势汹汹的黑甲兵,公国夫人也不免忧心。
“老爷,祯儿是真的要攻城?”
镇国公低头继续挥毫,“陛下在时重文轻武,以至于偏关陷入危难了,朝中百官还不当回事,只想着争权夺利,结党营私,如今让他们见见血也好。”
显然,对雍帝的所作所为镇国公也是不满的,只是碍于君臣有别不好多言,否则以雍帝多疑的性子只会更加猜忌国公府,于皇后和太子都不利。
“可刀剑无眼,这满城的百姓到底无辜,也不知要死多少人。”公国夫人忧叹。
写完一整张大字镇国公才停笔,擦擦手拿起点心不拘小节的往嘴里塞。
“若不这样,景宁侯一党又岂会轻易认输。”
“皇后和太子毕竟还在景宁侯手上,万一……”
“这倒无妨,祯儿来信说国师的人在宫中照拂着,皇后和太子无恙,又有虞归晚的人在暗中保护,只要这城中闹起来,守城的官兵和禁军压制不住,城外的黑甲兵一攻入,便是我们胜了。到时擒了景宁侯,再将她的党羽一同拿下,余下那些墙头草都可留着,等太子登基之后再慢慢清算。”
景宁侯逼宫是事实,百官多可作证,一个乱臣贼子而已,还能翻了天不成。
公国夫人只得点点头,又道:“方才听管家说兴远伯来了,老爷不见?他都上门好几回了,老爷次次都避而不见,也不能让他死心,这会见不到老爷,他多半不会走。”
镇国公冷哼两声,“他还有脸求上门,当日既选了景宁侯做靠山,今日有了难就该去求景宁侯,来求我做甚。我女儿和外孙可都被景宁侯囚禁着,他兴远伯府不是主谋,也是从犯,我没让管家轰他出去就不错了,还想我帮他救儿子,做梦!”
这事国公夫人不知,忙问道:“是随使团去往偏关的梁钰出了事?我听说使团已回程,还与祯儿同路,难不成?”
“哼!景宁侯让禁军埋伏在城郊驿站试图劫杀祯儿,抢夺玉玺,梁钰作为内应又对林大人等下手,已是被虞归晚的人生擒住,这会生死都难说,兴远伯急了,想让我出面往城外送信,让祯儿放了梁钰。”
没有亲眼所见也能想象那是怎样的惊心动魄,若虞归晚的人没有事先得到消息,亦无二手准备,祯儿现在何处都不好说,玉玺也会落在景宁侯手中。
第190章 第 190 章
国公夫人接连念了几声佛。
“连着闹了这么些日, 也不知何时才能太平,现在外头又闹了疫病,我这心总是七上八下不得安。”
关于此事, 赵祯来信知会过,所以镇国公这会倒是淡定,“那都是祯儿她们弄出来唬人的,是防着燕云二军与禁军联手”。
“这?”国公夫人震惊,“这是怎么说?”
于是镇国公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样那样说给她知道。
国公夫人听完只觉无言,半天才喃喃道:“听闻虞归晚行事大胆,心思又狠,对付东辽时就无所不用其极, 手段百出, 让东辽猝不及防,可行却也可行,到底落人话柄,惹人诟病,于名声有碍。此事若是让人发现是她命手下人做的, 免不了又是一场风波,我听说朝臣对她颇有微词, 民间的传言也不太好听, 况且她又桀骜不驯, 连九王爷都奈何不了她, 这样的人辅佐太子, 怕是……”
话未尽,意思却到了。
她能想到的, 镇国公又如何想不到,只是眼下除虞归晚之外并无其他人选, 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古往今来,凡帝王稳固朝堂之后都会杀功臣,以防功高震主、权势过大再使朝堂动乱,于江山不稳,这样的事雍帝也做过,太子为雍帝亲子,一脉相承,为了赵氏江山的稳固,亦可对虞归晚下手,否则留下这样的奇才,又是个心狠手辣的,终究是祸患。
镇国公是武将出身,跟九王一样惜才,若他不是太子的外祖,断不会生出要绝杀虞归晚的心思。
祯儿同虞归晚交往甚密,又有辅佐太子登位之功,将来怕是也要争权,群臣未必容得下。
“唉,可惜了。”
“老爷?”
镇国公摆摆手,不再言语.
麒麟城中的百官人人自危,既怕黑甲兵攻入会殃及自身,又怕景宁侯一党坚持顽抗会带累自己,可观望了这半日也不见双方有太大动静,黑甲兵只命人在城下喊话,而景宁侯掌控的禁军也只守不攻,倒是城民的暴动颇为激烈。
“里头咱们的人传来消息,城内的百姓闹得厉害,出动了禁军压制反倒闹得更厉害,已经有人跑到都衙门口打砸,照这样下去都不用咱们出手,他们自己先打起来了。”负责探查的士兵来报。
此时妙娘正跟陈妇等人在帐内看麒麟城的布防图,这图一部分来自佟潼提供的情报,一部分源于陈妇手底下的潜藏者,她们连戒备森严的拓挞城都能混入,城防松懈的麒麟城更让她们来去自如。
结合士兵来报的消息,妙娘手指点在图上的几处地方,道:“四门中南门防守较严,守将颇有来头,家中长辈也曾上战场立过功,靠军功封官,只是后来家族没落,他也只捞到一个守城小将的头衔而已,不过人倒是有几分本事。”
这些也都是佟潼探听到的消息。
妙娘读过兵书,可到底没有攻城经验,攻的还是麒麟城。
她不是独断专行之人,便请来蒙灰、陈妇并几个在偏关立过功的千户前来一同商讨对策,
“主子的意思是最好智取,强攻为下策。诸位可有智取良策?不妨都说一说。”
陈妇是个直性子,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眼下便道:“攻城夺兵之事我也不通,没的说了反倒闹笑话,这更不好了。要说探听消息或绑人,我倒是能帮忙,不如就将那景宁侯绑了来架在战车上当饵,看谁还敢反抗。”
几个千户你看我我看你,都没* 出声,等蒙灰先说。
蒙灰看着布防图沉吟半晌才道:“我总觉得这事处处透着古怪,禁军虽弱,到底也是拱卫盛都的天子亲军,不至于连咱们河渠的村民都不如,打两下就散了。再细想想,公主从偏关到麒麟城,这一路跋山涉水,地势险峻偏僻难行适合埋伏的地方多了去,为何非要等到了城郊驿站才设埋伏,哪个防城会如此这般怪诞敷衍,朝中再重文轻武,武官也不至于连这个都不知道,景宁侯就算不通军事,这么浅显的道理也总该知晓。”
蒙灰所言不无道理,可如今箭在弦上,生死存亡之际,已容不得细想太多,只要拿下麒麟城再让太子顺利继位,事情就算完成,到时必会论功行赏,加官晋爵,至于景宁侯为何按兵不动,这谁猜得着?就连公主的外祖父——镇国公都猜不透,更别说旁人。
陈妇:“景宁侯府都有我们的人盯着,除了前几日有几辆马车离开过,出入也就采买的管事和仆妇,并无其他异常。且盯着景宁侯的除了我们,还有城内的百官,这些人深知景宁侯一党的行事,恐自己被连累,这会子还不急着等机会抓人,好日后向新帝邀功才怪。”
城内发生的事她们大抵都知道。
“在偏关时我听姑娘说这个景宁侯跟丽妃的关系有些……”妙娘抿唇,看着这满屋的人实是难以将那个字眼说出来,只得含糊带过,“她们到底是亲姊妹,相互扶持了这么多年,感情深厚非比寻常。若是算定这次自己会败,必定会将丽妃送出城。姨姨可知那几辆马车最后去往了何处?车上都是些什么?侯府外出采买的仆妇丫鬟可都回去了不曾?”
陈妇立即说道:“出城往云州方向去的,我已派人跟着了。外出的仆妇有三个不见回来,我也命人去找了,只是这会城内混乱,怕是不好找。怎么,你怀疑丽妃扮作仆妇出城?”
“云州?”妙娘蹙起了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还是边上有个千户出声给提了醒,“在城郊驿站刺杀公主的就是云州来的倭国人。”
岭南虽也有商船出海,但据说距倭国甚远,倭国人想要来大雍就必须从云州的海运码头登岸,而云州紧靠江南,景宁侯的私军就养在此处,更贴切一点说那才是她的老巢。
“不好!”妙娘反应最快,“她根本就没想过跟咱们硬碰硬,行刺、埋伏都是为了做样子给咱们看的,她真正想做的怕是……屠城!”
城门至今都不开,禁军也没有动静,景宁侯耗费心思布置这么大一盘棋,好不容易逼宫成了,又岂会轻易将权柄让人,她必定是抱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共毁心思,要将主子置于火上烤!
不管景宁侯有无反心,她都没有将满城百姓弃置不顾,只是闹于宫墙之内,可一旦屠城,性质就变了,主子就算是为了清逆臣,扶太子上位,也是屠刀染血,将景宁侯逼上了这条绝路才致使她狗急跳墙杀害百姓。
“什么?!”在场诸人皆是一惊。
陈妇握拳砸向桌面,咬牙恨道:“这也是个疯的,怎么就没防着她这一手!早知道这样我就该多派些人手将那些马车拦下来,里头装的必定是家财,想运往云州。没回来的那三个仆妇必有一个是丽妃,偏就混入城民中极难找了,现在怎么办?”
那日东辽也密谋要屠城,可姑娘事先得了消息,提前做了安排才没有让东辽得逞。
“我们现在传信回河渠也来不及……”
众人嘴巴发苦,面对面拼杀都不怕,可城内的百姓到底无辜,若景宁侯真那么做,她的名声固然是臭了,可对大将军也没有好处,还会使天下大乱,东辽趁势反扑。
妙娘背手在帐内来回踱步,急得满头汗。
“实在不行,咱们只能强攻了。”蒙灰提议。
其他人没意见,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他们又无大将军那样料事如神,仅凭一己之力都能大败刘缕和蔑古雄。
“若大将军在,咱们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这个千户刚说完,就被旁人撞了一下,朝他使眼色。
他反应过来自己这话不妥,下意识看向妙娘,尴尬的扯扯嘴角,他倒不是对这位姑奶奶有偏见,也不是故意那样说,只是一时嘴快,没思虑周全。
妙娘没表情,只是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握成拳。
她知道自己比不上主子,甚至连廖姑都比不上,可既然争取到了这次机会,她就不会让自己输,主子没让她立军令状,也没说办不好会如何,但她跟自己较劲,发誓一定会完成任务,没的旁人都能把主子交代的事办好,到她这里却搞砸了的。
她正了脸色,严肃道:“传令给城内的人,务必盯紧景宁侯府,找准时机将景宁侯擒住。另外,备好火/药/筒,先攻南门!只要拿下了南门,其余便不是问题。再让人喊话,弃械投降者可无罪,顽抗者,杀!”
众人也随之一肃。
“是!”.
轰——
火/药筒的爆炸声让整座城都地动山摇,城民惊慌失措,四散逃跑。
“乱民攻城了!”
就在黑甲兵全力攻破南门之际,位于西北角的宫宇突然冒出滚滚浓烟,熊熊大火很快蔓延到宫墙外,邻近的百官府邸也遭了殃。
“大掌柜!”粮铺掌柜着急跑进来,气都来不及喘就忙道,“不、不好了!有人在皇宫内放火,火势已经起来了!咱们的人才破了南门,被慌乱的城民堵了来路,赶不及去救火啊,这要是由着烧起来,整个麒麟城都会被烧毁!”
佟潼腾地从椅子站起,快步来到门口朝西北方向望去,眸底一片冷然。
她也是才接到城外妙娘的信,没想到景宁侯的动作这么快。
第191章 第 191 章
起于皇宫的火蔓延得很快, 窜出的火舌将邻近的官邸吞噬,所有人都慌了。
“救火!快救火!”
因为担心疫病夺命,百官大多都让仆从严守大门, 府内少有人外出,外头的人想要进来也难。
可眼下大火随风卷,府内众人忙着向外逃命,街坊也乱成一锅粥,就给了景宁侯的人有机可乘。
从云州过来的倭国杀手混在人群中对浑身狼狈的官员下手,且杀的都是平时为人正直或中立的官员。
淬毒的匕首直接捅入腹中,官员当场抽搐身亡,嘴角流出漆黑的血。
“啊啊啊——杀人啦——死人啦——”
扎堆的人群瞬间散开, 留下官员的尸体躺在中间, 死不瞑目。
他的家人慌慌张张拨开人群挤过去,看到这副惨象就瞬间悲从中来,哭豪不止。
粮铺的伙计和陈妇的人因晚来一步,只恨得咬牙,转身就朝那几个倭国杀手逃离的方向追去。
“他们定是要去寻下一个目标, 快跟上拦住他们!大掌柜的说了不用留活口!快!”
街上有看到穿暗袍的禁军,起初城民还以为他们是出来控制混乱的, 结果看到他们冲城中的百姓下手。
百姓吓得四散逃跑, 接近着房屋被烧, 四周全部是惨叫声和痛苦求饶。
可这些禁军仿佛像丢了魂, 一句人话也不听, 只顾着杀人放火。
禁军包围了百官府邸最密集的街坊。
“老爷不好了!外头来了禁军,将咱们府前后都给包围了!”管家急匆匆跑进来。
镇国公本来就心焦皇宫的大火, 这会再听禁军包围了自己的府邸,气得拿起手边的茶盅就往地上摔, 怒发冲冠。
“他们有本事就杀进来!老夫还怕他们不成!老夫上战场杀敌的时候他们还在娘胎里转筋呢!现在敢来围老夫的家,有本事就进来!他们胆敢逼宫那日就已是乱臣贼子了,知道自己活不长,蹦跶不了几天,就想着拉我当垫背的,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景宁那个毒妇在哪,让她来见老夫,老夫要亲自问问她可曾对得起先帝的信任,可对得起老侯爷!叫她来!”
“老爷先别说气话,”国公夫人就在边上,忙着劝道,“还是先想个对策要紧,皇后和太子还在宫中,现在外头也是乱糟糟的,这个情况不妙啊,祯儿来信说景宁侯意图烧毁麒麟城,怕是真的!”
劝到最后国公夫人都急得哭了,这可如何是好!
如镇国公这样的有功之臣,又是皇后的母家,按律可以配五十人以内的府兵,可这些年雍帝对镇国公府多为打压,连府兵都裁去了。
如今就只有一些家丁仆从能凑到百人之数,镇国公日常对他们也有训练。
但景宁侯狗急跳墙,已是无所顾忌,一旦命禁军破门,这点子家丁仆从也不顶事。
镇国公抓过正堂架上的关公刀,即使年老,从战场厮杀过来的血性也依旧在。
“那也要问问老夫手里的刀愿不愿意让他们踏进大门半步!”
镇国公府还算好,其他小官的家宅却是早有倭国杀手闯入,禁军又在外围对逃出来的官员家眷补刀,满门之中竟无一人生还。
宫墙外的街坊瞬间血流成河,满地尸体,更有城民在惊慌逃命。
黑甲兵破了南门,却在杀入的途中碰到城民拥堵及一小股禁军阻拦,守城的官兵在看到皇宫和百官府邸着火时就已无心防守,急下城墙赶往西北方向的街坊,看到的就是禁军发疯的屠杀官员家眷和无辜的城民。
黑甲兵就只有几万人,能破开南门已是不易,其余三门是分不出人手去攻了,唯有守住南门,不让景宁侯一党将四门封死,她封城门就是为了不让城民逃生。
“你等留守在此处,我另带一路人马去西北街坊。”
说完妙娘就牵过一匹马飞身骑上,跃过乱糟糟的残垣断壁往大火还在焚烧的地方去。
陈妇随即跟上。
路上碰到状入疯癫的禁军,两人皆是一惊,不约而同想起在偏关的东辽大营见到的部族青壮,也如这般没有理智,只知厮杀,皆因中了蛊毒才会如此。
唰!
陈妇手起刀落,不带一丝犹豫就干掉冲上来的几个禁军。
“难怪会听命,原来是被操控了,要说这景宁侯跟东辽没有往来、是冤枉的,谁也不信。”
妙娘也射杀了几个,并且从禁军的刀下救了个小姑娘。
小姑娘因是跟家人走散的,被吓得哇哇哭,抱着她不肯松手。
她一边安抚一边硬是将人塞给随来的士兵,让他们将这些逃命的城民护送出城。
“大家不要乱,南城门暂且安全,可去避祸。”
城民到底无辜,妙娘也不忍看着他们被杀,且这事若如了景宁侯的意,对主子也不利。
一听南城门能避祸,城民还有些犹豫,可后头的禁军就跟发了疯一样乱杀人,他们也不知该往哪里躲。
又看妙娘虽是个女子,身手却好,方才又救了个孩子,这样的人心肠应是坏不到哪里去,于是便听了话齐齐跑向南城门。
麒麟城为一国都城,想要烧毁也不是易事,且缓过了开始的惊慌混乱,百官也开始组织人手反抗。
他们并非待宰的羔羊,景宁侯命禁军对他们大肆屠杀,意图将他们都杀死,这哪里是谋反,分明是灭绝人性,存心想要天下大乱。
况且他们知道景宁侯为女扮男装之后更是气愤,自己竟然同这样一个蛇蝎之人同朝为官,还未曾发觉,简直是奇耻大辱,今日就算死,死的也该是景宁侯。
妙娘她们赶到时,包围镇国公府的禁军已经破门闯入了。
镇国公武着自己那把关公刀拦在门口,跟闯入的禁军杀得血红一片。
“有种就踏着老夫的尸体过去!”
一声怒吼,接着又是两刀砍下去。
可镇国公到底年老,禁军又发了疯,且人数众多,拖都能将镇国公拖死。
妙娘她们也没有多少人手,硬碰硬肯定不行,好在她们带了火/药筒,点两个扔过去也能炸死不少禁军。
就是爆炸声险些把镇国公的耳朵给震聋,他老人家顶着一张黑漆漆的脸从门后跨出来,张嘴就喷出一口浓烟。
“咳咳咳……”
情况紧急,实在顾不上太多直接就扔的陈妇破天荒有些尴尬。
她冲镇国公抱拳歉意道:“炮仗的威力猛了些,还请国公爷勿怪。我们的人已经攻破南城门,城中的百姓也疏散了到那边,公主殿下正在城门口安抚。”
她们都未见过镇国公,但探听来的消息中就有描述这位国公爷外貌的,对得上,又是在国公府门口,断然是不会错认。
镇国公不在意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只道:“祯儿平安回来就好。景宁侯命人在宫内放火,也不知皇后和太子如何,你们的人可有消息传出?”
“国公爷,外头到处都乱,哪还能传消息啊,”陈妇说话还是这般直接,“但我们有不少人潜藏在宫内,别的不敢说,保住娘娘和太子还是能做到的。”
“我们人手不足,投靠景宁侯的禁军又都被蛊虫控制,已失了人性,跟疯牛无异,见人便是要杀,这个您拿着,”妙娘塞过去一个火/药筒,又教镇国公如何点燃引线,“景宁侯手底下还有不少倭国杀手,以防万一,这个留给您防身。”
镇国公在朝中的地位超然,太子也好,公主夺权也罢,这位老国公爷都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她离开偏关之前姑娘就仔细叮嘱过,送来的书信中也多有提及,入城之后不管怎样都要先护住这位老国公。
镇国公拿起火/药筒细看,也瞧不出所以然,凑近了闻就有一股刺鼻的硝石味。
他对这个味道不陌生还是因为国师常用硝石炼丹药,因丹药是给雍帝吃的,镇国公怕有危害,就亲自去看过几次,结果都被炼丹炉的怪味给熏得两眼昏花。
他派人去河渠打听过,知道虞归晚手里有攻城利器,威力无比,想来就是此物。
妙娘她们也无暇深想镇国公看到火/药筒会如何,留下东西又清除掉余下的禁军,她们就往皇宫赶去,也要先确定皇后和太子还活着才行。
而佟潼已命人将景宁侯府翻了个底朝天,却不见景宁侯的身影。
得知此消息,她便立刻命小药人去找妙娘,“务必告诉她们,让她们小心,此妇极狡猾,让她们谨慎防范。”
小药人有些不愿,她想留下保护佟潼。
见她不动,佟潼板下脸,“速去,不然我生气。”
小药人一步三回头,磨蹭了半天才出了门。
她的鼻子比狗都灵,身手又敏捷灵巧,嗅着嗅着就知道妙娘她们在何处,几下跳上屋顶就奔皇宫的方向去。
大火已烧毁数座宫殿,起初还有宫人忙于救火,可禁军在里头乱杀,宫人也赶着逃命。
潜藏进来的人从殿内将皇后和太子救出,还让二人换上宫人的衣裳,这样也好藏。
皇后到底是将门之后,倒没有很怕,握紧了来人给她的刀,方才还杀死了两个禁军。
反观太子就胆小如鼠,只一味躲在皇后身后不敢冒头,吓得都要尿裤子了。
潜藏者看到他这样的德行,内心极为不屑,这样的人当了皇帝也是百姓之哀。
被砍死的宫女尸首就在两步开外的地方躺着,血腥味令人作呕。
太子情绪崩溃,不管不顾大喊大叫:“皇姐不是带人来救我们了吗?人呢?!人呢!”
第192章 第 192 章
他这样大呼小叫极容易将敌人引过来, 要不是看在他是太子的份上,以后还有大用,不然带他和皇后离开的人早大耳刮子扇过去让他闭嘴了。
“公主殿下在城外, 太子和娘娘跟着我们走必会平安无事。”
饶是压着火气相劝,心里也到底看不起,一国储君怎可如此胆小如鼠。
赵显已是被吓破了胆,旁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只知道曾经忠于父皇的禁军如今却对他和母后下手,大半个皇宫毁于大火,他和母后今日未必能活命。
见他不听劝,依旧挣扎乱嚷, 连皇后的话也听不进去, 潜藏者只好告了声罪,一记手刀劈在赵显的后脖,直接将人劈晕,像扛麻袋似的一路扛着跑到皇宫大门。
此时厚重的宫门已被禁军关上,跑到这的宫人大多被杀死。
鲜血将宫门前的地砖和台阶都染成了暗红色, 脚踩上去还黏糊糊,血腥味直冲天灵盖, 实在难闻。
若是不能离开, 便只有死于禁军刀下或葬身火海这两个选择。
几个潜藏者对视一眼, 她们奉命保护皇后和太子, 无论如何都要完成这个任务, 哪怕是死了,主子和姑娘也会看在她们这份功劳的情面上善待她们的子女, 待子女长大成人也未必没有出头之日。
突然——
砰!
宫外升起几朵璀璨。
“是妙娘她们赶到了!快!找地方躲起来,她们要用火/药筒炸开宫门。”
这是约定好的信号, 妙娘料定宫门会被锁,人力极难推开,只能用火/药炸,所以在传信时特意强调要是真到这种危急关头,她会以烟花为信号告诉潜藏在宫内的人。
轰!轰!轰!
连着几声爆炸,厚重的宫门才有些许松动,接近着又是一阵阵地动山摇。
宫门轰然倒塌,砸死了门后不少禁军。
潜藏者带着杨皇后和太子从烟尘中跑出来与妙娘她们汇合,在确定两人都无事之后妙娘就让她们先带人去南城门。
“那你们?”这里的禁军最多,光是她们两人如何能抵挡。
妙娘却是将马儿的缰绳硬塞到她们手里,厉声道:“别废话,快走!蒙将军在南城门,把娘娘和太子交给他。”
“可是……”
“走!”
禁军已杀到近前,妙娘举剑格挡,瞬间就被缠住打斗成一团。
潜藏者咬咬牙,狠下心将杨皇后和太子弄上马,拍着马屁股就往南城门疾驰。
“我们会尽快赶回,纵死我们南柏舍的人也该死在一处!”
妙娘和陈妇的眼眶皆是一热,可手上动作不缓,几乎都是一剑/刀一个。
可禁军这么多,杀也杀不完,她们的体力迟早会被耗尽,到时就……
陈妇背靠妙娘,气喘道:“得想办法脱困才行,咱们不能死在这,为主子战死我无怨无悔,可若是为了朝廷这帮狗官,老娘一百个不愿意,呸!晦气!”
都这种节骨眼了,妙娘竟然还会为她这样的话笑出声。
“噗嗤……”
“你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
妙娘忍笑道:“姨姨说的都对。”
随即她从怀中掏出那支银色短笛。
陈妇分神扭头一看,顿时乐了,道:“主子的银笛怎么又到你手上了。”
妙娘极爱惜的擦了擦,“是临走时主子给我的,以备不时之需用,我以为不会派上用场,没想到……”
“行了行了,先别说这个。就算有银笛也不管用啊,这是麒麟城,只有人,没有野狼,怎么驭兽来援?难道主子教你如何控制傀儡了?”
若是这样,眼前困境皆可解。
妙娘却苦笑道:“哪有的事,主子倒也教过,是我太笨,总吹不出来。”
“别说这样的丧气话,咱们这些人里头也就你能吹这个笛。”
“那我……尽力一试吧。”
说完她就将短笛放到嘴边吹响。
笛声并不好听,甚至有些刺耳,却能让发疯的禁军抱头在地上打滚惨叫。
只是吹了几下她便撑不住。
她到底不如主子那般有本事,能靠笛声轻易驾驭走兽飞禽和傀儡,她能让人短暂头痛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陈妇扶住虚脱的妙娘,咬牙杀出一条血路。
突然有利箭破空朝她二人射来。
“小心!”
妙娘用力将陈妇撞开。
噗!
利箭却穿透她的肩膀,衣衫很快就被鲜血染红。
若她没有撞开陈妇,此时心口中箭的就是陈妇了。
“妙娘!”
陈妇瞠目欲裂,翻身打个滚,捞过地上的弓对着利箭来的方向就射过去。
弓箭手就在对面的房顶上,她被撞开时看见了!
扑通!射伤妙娘的那个弓箭手没想到她动作如此之快,没闪开中了箭,当场掉下来没了命。
陈妇不去管,扔了弓就抱住妙娘往石狮后面躲,撕下布条为她止血。
妙娘挣扎着起来,“此地不宜久留,我还死不了,先离开再说。”
可哪有这般容易离开,禁军已经围上来了。
她只能强撑着一边吹笛子,一边握剑砍人,几个回合下来已多处负伤.
呜——
来自北地的苍凉号角声响彻云霄,千军万马披星戴月而来,黑甲衬得这夜色更加浓重。
烈焰升腾的半空,成群的黑鹰嘶鸣,展开双翅俯冲抓向屠刀举起的禁军。
矫健的狼群如风般奔腾。
领头的那只毛色胜雪,体型也格外庞大,尖牙利嘴,瞳眸幽蓝,一跃而起就能扑倒袭击它的倭国杀手。
将人当作猎物按在利爪之下,张开还残留着肉渣的嘴咬向脖子,尖牙扎进去再使劲甩头,很快就能将‘猎物’咬死。
确定‘猎物’死透之后雪狼才松嘴,踩着尸体仰头对天长啸。
“嗷呜!嗷呜——”
狼群也发出回应的嚎叫,嗷呜声此起彼伏。
血月当空,狼嚎不消。
在偏关经历过数次战火的黑甲兵浑身煞气,手中的长矛锋利雪亮。
逃到南门避祸的百姓纷纷让路,胆小的甚至都不敢多看一眼,仿佛只要自己抬头,黑甲兵手中的长矛就会将自己扎个对穿。
杀他们的禁军算得了什么,这才是真正浴火奋战出来的强兵。
染血,嗜杀,手上沾的还是东辽人的血,长矛的雪亮就是用东辽铁骑的鲜血磨出来的。
而随风剌剌作响的‘虞’字旗更是狂霸威武,镶边为黑,旗面鲜红如血。
虞归晚单手牵缰绳,长发束起,耳上只扣一对玛瑙饰。
交领的箭袖衣衫颜色鲜亮,布上的花纹压得极好,一看便知是出自技艺非凡的秀娘之手。
但袖子和衣领的图案又绣得十分精巧,瞧着却不像是外头秀娘的技法。
腰带上配的锦囊等贴身之物也同样如此,细而不繁,精而不俗,非得是眼光品味都奇好的人才能做得这般。
胯/下的战马毛色光滑水亮,宛如黑色的绸缎,鲜红的披风往后扬起盖到马尾。
哒哒的马蹄声击在众人心头,让人久久回不了神。
长眸冷面,生人勿近。
原来这就是那位让东辽闻风丧胆的女将军。
坊间关于她的传闻也颇多,百姓都以为她面如黑罗刹,体壮如猪,三大五粗,丑陋不堪,未曾想是这般出尘冷傲。
随军而来的还有几辆马车。
跟后头拉粮草辎重的马车不同,这几辆马车尤其华丽,就是车门关得严实,两边又有精兵守护,就连赶车的车夫也是一身的腱子肉。
这样大的阵仗,谁还有胆子靠近马车去看里面坐的什么人。
城民都往后退,也不出声,只是目送杀气腾腾的黑甲兵过去。
唯有幸存下来的百官对马上的虞归晚嗤之以鼻,更有不屑和鄙夷,竟在此处大放厥词。
“到底是乡野出身,未受礼教,行事做派才会如此粗鄙不堪。看看她带来的这些人,凶神恶煞,没有半点君子之风。这里头竟然还有女子,男女同营同帐像什么话!简直是有辱斯文,放浪形骸,让这样的人领兵打仗,传出去丢的也是我们大雍的脸面。想我泱泱大国,礼仪之邦,怎可由着这样穷兵黩武的人扰乱朝纲,更何况她还是个女人!自古以来就没有女子为主将的先例,虞归晚这个大将军是抢来的,名不正言不顺,正好趁她这次来盛都,让她将兵权交还给九王爷才是正理。”
若是这样的言论在几天前说或许还有城民跟风议论几句,可眼下这样的情景,城民只知来救自己的是虞归晚。
率先破开南门给了众人一条活路的也是她的人,赶去皇宫救火,甚至这些百官之所以能活着,也多亏了虞归晚的人。
做人要讲良心,要懂得知恩图报,虞归晚救了他们,那就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大多数城民也是一根筋,认准的事就很难改变。
既认虞归晚是自己的恩人,那自然是要维护,容不得旁人诋毁。
城民也不怕说话的这个官员,连着几人围过来将官员推搡在地,愤怒道:“放你的狗屁!你们这些狗官不顶用,让东辽破了关还不想着派兵增援,反倒要嫁公主过去和亲,虞将军打败了东辽你们又说出几大箩筐没用的废话来。你既饱读诗书,腹中有文墨有沟壑,那你且说说,不让虞将军领兵该让谁人领兵?也别怪我们这些粗人说话难听,九王镇守庶州,东辽却屡次来犯,盗匪还猖獗,兵权交还给他怕是连庶州都要拱手让给东辽了!”
官员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被一个小小的城民出言讥讽,脸色顿时就难看起来。
“北地叛民以虞归晚为首,你们如此为她说话,也想造反不成!”
一大顶帽子就扣下来。
城民倒也不怕,冷笑了两声:“呵呵!造反的人还在城里头,才放火烧了半个皇宫,怎的这位大人记性这般不好,颠倒黑白给人扣屎盆子的本事倒是好。”
说得周围人都笑了,全用戏虐的眼神看着官员,看他还有何话说。
官员是想辩论说教一番,被他的妻子扯住衣袖,同几个子女一起将他拉走。
“官人也不看看地方就混说话,”官员妻子气恼道,“咱们这样的书香世家更是要比旁的人家谨言慎行些才不会遭灾,不管那位虞将军如何,她战东辽有功,又修城铺路发展商道让百姓有饭吃有衣穿,这就是好事,是磨灭不了的功绩。如今人家又带兵前来相援,救我们于水火之中,我们应当感恩,而非在此挑刺儿。”
官员是读书读迂腐了的,能娶到如此贤妻还多亏了家中老母掌眼。
可老母几年前已过世,官员就没了管束,对发妻也时不时蹦几句女子无才便是德出来,更不许家中女儿读书,只让人教她们认些字而已。
官员被拂了面子,正是挂不住的时候,挥手就将发妻赶开。
“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又是去哪里听来的这些事,哼!到底是妇人,没见识,不晓得虞归晚贩卖私盐牟取暴利,当日先帝在时就下令彻查过,是虞归晚狡猾遮掩才躲过一劫,若先帝还在,哪会容得她这般猖狂!”
妻子见丈夫还是这么酸腐,气就不打一处来,直言道:“我哪怕道听途说,这也是真事,并不会因为景宁侯一党颠倒黑白就无人知,只派人去偏关随便一打听就清楚。”
闻言,官员反倒不再说,脸上的表情也让人难以捉摸。
都以为是景宁侯放出的这些谣言,可细想便知景宁侯没理由这样做,她一直想拉拢虞归晚,否则也不会派使团去偏关。
人群中的吵闹虞归晚看不见,就算看见了也不会理。
战马踏过被炸得乱七八糟的南城门,映入眼帘的就是麒麟城昨日的繁华今日的破损。
而坐在马车中的幼儿靠着车壁,掀开帘子透过小小的四方纱窗往外看。
昨日黄花,物是人非.
妙娘捂着受伤的肩膀站在满地尸体的宫门前。
剑柄已被敌人的鲜血浸染得滑腻,握都握不住,只能从衣服扯下布条缠住剑柄继续与敌人厮杀。
狼嚎声隐隐传来时她还在奋战,却有种劫后余生的兴奋和激动。
“狼群!是主子!主子带人来救我们了!”
第193章 第 193 章
这次是秘密行军, 麒麟城中谁也不知,也没有来信告诉妙娘她们。
幼儿原想提前知会一声,被虞归晚拦下——
“机会难得, 让她们历练历练也好,麒麟城中的防守我有数,即使敌不过她们也能自保。不破不立,要让麒麟城的百官和城民知道挨打是什么滋味才知道战争有多残酷,要是不费一兵一卒,不闹大点,这些人永远都安于现状,对偏关的一切都视而不见, 以为战争离自己很远, 反正火烧不到自己身上,何须管。”
“你所言也有理,只是城民到底无辜,我于心不忍。”
“只要有战争就会死人,错也不在你我, 他们要恨就只能恨为争夺权柄而起乱逼宫谋反的景宁侯,恨不作为的满朝文武, 恨不能为他们创造太平盛世的皇帝。”
“你啊, 总是有一堆歪理。”
“我哪句话说的不对?”
“都对都对。”
“我还* 没有骂他们软弱无能, 他们反倒说我穷兵黩武, 亏他们还自诩读书人, 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也不想想这古往今来这么多朝代的更叠, 哪个不是用拳头打出来的?拼的就是谁的拳头硬谁就当皇帝,难不成靠耍嘴嘴皮子, 掉书脑袋就能坐拥天下?没有精兵强将,就是坐了龙椅也守不住江山。哼,要是武力不顶用,皇帝也不用忌惮着武官掌权,就不会重文轻武,让朝堂的权柄落到文官手中,武官空挂一个名头,却是连半点实权都无,镇守庶州的北境军也不至于连饷银都发不出来,皇帝不就是怕拥兵的武官谋反么,他自己也知道武力的厉害才会如此,所以我最看不惯。知道自己弱就该变强才是,对手越强,自己也该将这种强当作鞭笞,对方强我也强,不能看对方强了我就没骨气投降,削弱对方的同时自己也要变得更强才对,不能用错了方法。”
对此,幼儿并不反驳。
在外经历得多了才愈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她的拳头足够硬才能让东辽割让二十城,才能让关外的草原部族归顺效忠,才能让庶州的北境军心服口服甘愿听她调遣,就连赵祯都不得不放低姿态求她相帮。
只是从南门入城之后,看到昔日的繁华沦为这般,幼儿还是不忍心看。
负责守在南门的蒙灰等人已灰头土脸看不清本来面目,身上的盔甲也破了,挂彩不少,人却还精神着。
从救火处赶来,翻身下马给虞归晚行礼。
“大将军!”
虞归晚在马上受了他们的礼,环视一周没有看到妙娘她们。
未等她问出口,蒙灰就主动道:“将皇后和太子救出的人说妙娘她们还在宫门那边,末将正要带人前去接应。”
“速去。”
“是!”
蒙灰带上自己的人马速速往宫门方向去。
南城门处也留了人,只是不多,但有虞归晚在这里,也出不了大乱子。
虞归晚也不多废话,立刻就分出一队兵马协助其他人清理残障、清点城民、挑水救火、抢救伤者。
狼群也四散分开去搜寻有无漏网的杀手。
它们鼻子灵敏,对气味警惕,在六花的英明指挥下很快就在城民堆中发现了几个可疑人。
被抓住时还反抗叫嚷自己冤枉,还骂黑甲兵残害无辜百姓,结果被士兵一脚揣在肚上就漏了馅,骂出两句倭国话,士兵一听还了得,立马就将人五花大绑拖去领功。
这么多狼窜来窜去,吓得城民面如土色,瑟瑟发抖。
六花更像没了紧箍咒的孙猴子,上蹿下跳,再没有比它更能嘚瑟威风的了。
虞归晚屈指放到唇边吹出哨声,“六花,回来!”
“嘤~”不是很愿意。
虞归晚双眼一眯,六花就灰溜溜从高处下来,夹起尾巴来到她马下,前爪趴地,屁股撅起,耳朵往后压,鬼迷日眼的示弱讨好。
“瞧你这点出息。”
她下马用力撸了两把六花的狼头,才走到马车边。
“外头人多眼杂,还揪出了几个倭国杀手,为保安全,你不如就待在车内,让六花守着。”
幼儿掀开帘子探出头,兔毛钩织的披风雪白无暇,衬得她也愈发清雅秀丽,风华无双。
她将手放到虞归晚伸过来的掌心用力一握,柔声叮嘱:“早听闻倭国人阴险狡诈,又最会躲藏,你小心些别着了他们的道。周围有精兵把守,我在这里很安全,让六花跟着你吧,它平日里虽皮实谄媚些,但遇事却也聪明机警,你将它带在身边我也能放些心。”
知道自己出去也是添乱,倒不如听话留在车内,也省得岁岁还要分神为自己操心。
这一路因她和母亲的身子都不好,时不时就要停下休整,又要命人煎药,已是耽搁了许多时日,不然岁岁早带人到麒麟城了。
虞归晚看到她眸底浮现的愧疚,眉头就是一拧,不悦道:“你并非我的累赘,别胡思乱想,大夫都让你少忧思,若是不想再吃那些苦药,你就得听话。”
她板起脸一本正经关心人的样子着实有些憨态,生气又舍不得真对幼儿生气,又非要训人,反倒勾得幼儿想要发笑,在她掌心挠了一下。
“好,我听话,不忧思,不乱想。”
这一笑就如阳春三日满山的姹紫嫣红,煞是迷人心窍。
虞归晚本来就是站着同她说话,下巴微抬扬起修长的脖颈,瞧着她笑了,自己也不由得弯了弯唇角,竟是比幼儿笑得还让人雨沐春风。
“我去前头看看,”她替幼儿拢紧披风,“风大,别着凉了,进去吧。”
幼儿点点头,不厌其烦的再次嘱咐:“你千万当心。”
“嗯。”
她看着幼儿进去了才放下帘子,让六花跳上来趴卧在门前。
四周有数千精兵围护,车顶还有一只能抓住羊羔飞到半空的灰黑色猎鹰,展开的羽翅都能将人掀翻在地。
更有二三十的野狼在周围观望,已是将马车围得铁桶那般,外人根本没法靠近,连朝这边多看一眼都要被士兵呵斥。
“干什么的!”见有人过来,士兵当即横放长矛将其拦下,才不管来者是公主还是谁。
赵祯深知虞归晚对幼儿看重,自从县城那次之后幼儿身边明的暗的保护着她的人极多,未等心怀不轨的人靠近就先被撕碎成肉片了。
杨皇后和赵显刚脱险,才与赵祯见了面,未来得及多说就听到有大批黑甲兵出现在南城门,为首的那个正是虞归晚,赵祯就急忙往这边来要见,可到底晚来一步,虞归晚已经上马离开,非是赵祯能追上的。
赵祯也没有搬出公主的名头强行让士兵放自己过去,因为知道这些人如今只认虞归晚,自己这个公主在他们眼里什么都不是。
“劳烦向你家姑娘通禀一声,就说赵祯来见,盼能一叙。”
拦人的两个士兵对视一眼,都心道:这位长公主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竟能放低身段到如此地步,若换了旁人断不可能,说不得还要大将军先来拜见她。
“殿下且等等,我们即刻去通传。”
“有劳。”
赵祯脸上的神色并无太多变化,依旧如方才安抚城民那般充满悲悯,似是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深感痛心并自责。
功夫做了十成十,别说城民,就是逃出来的百官对她的此番作为也是称赞不已,言她极有赵氏先祖的风范,忧国忧民,怜悯众生。
反之,百官对太子的表现就不太满意。
跟过来的杨皇后几次想要张口,可看着女儿满目的忧思,话到嘴边却怎么也问不出来。
赵显没想到那么多,当即就不满了,说道:“皇姐是公主,我与母后也都在此,应该是她们先来拜见我们,随行护驾,怎么反倒让皇姐来见她们,还拦着不让进,也太不将我们放在眼里了,等我继了位定要狠狠……”
“闭嘴!”出声呵斥赵显的是杨皇后,她对太子失望至极。
赵显双肩一抖,不知自己哪里有错。
“母后……”
杨皇后深吸一口气,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又是太子,以后要称帝的,便也只能忍下怒气教导他,“少说少错,多说多错。你可知她们是你皇姐费尽心思搬回来的救兵,连你外祖父见了她们也需礼让三分,我们被囚于宫中时也多受她们的人照拂保护,在宫门大火时也是她们的人拼死将我们救出,她们如今傲气些,摆些架子也是应该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显儿,你还未登基,今后还得靠这些人辅佐,所以你要学会忍耐,待有朝一日你稳固了朝堂,想如何都行,你父皇当年也是如此,要忍,懂吗?”
赵显这个太子之位来得很容易,就因为他是嫡出,外家又是镇国公府,大雍又是立嫡不立长,所以他打出生就是太子,哪里受过今日这种屈辱,对杨皇后的苦心教导自然也听不进去,反而更加愤愤不平,怒视着回来的士兵。
士兵主动让开路,“公主殿下,请。”
这话的意思就是只能赵祯一人过去,杨皇后和太子都不得入。
赵显眼睛一瞪就要责骂,被赵祯射来的刀眼给吓了回去。
他不怕杨皇后,却极听赵祯的话,从来不敢违背。
“我母后和弟弟受了惊吓,又恐有乱兵再射毒箭,可否?”赵祯谦和有礼,跟以往是大不相同了。
士兵忙道:“请殿下放心,我家姑娘已命人腾空了一辆马车,就在后头,专为给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歇息用的,只是车中简陋,也只有两个粗笨些的丫头供使唤……”
“事急从简,无妨。”
“是。”士兵这才朝杨皇后和太子行礼,“娘娘和太子殿下请随小的这边来。”
杨皇后看向赵祯,后者微微点头了她才带赵显随着去了后头那辆马车。
赵祯则走向幼儿所乘坐的马车,登梯入内,茶香顿时扑鼻而来。
“来了?”幼儿执壶倾出泡好的青凤髓,素净白皙的手往旁边的蒲团一指,“请坐吧。”
赵祯也不扭捏,直接盘腿坐下,打量四周车璧,无不是精心布置,舒适异常。
“她倒果真宠爱你。”
幼儿将茶盏推过去,“我与岁岁心心相惜,彼此珍爱,不分你我。”
赵祯只觉这话酸得倒牙,也没了兴致往那上头多说,捧起茶盏品了品,说了句好茶便问道:“这次怎么不见廖姑?没跟着一块来?”
“她留守偏关。”
此事赵祯并不知,也无人特意跟她说。
“让一个小姑娘留守偏关岂非太过儿戏,虞将军怎么想的。”
幼儿抬了下眼睛,“你这是老毛病又犯了?不挑拨两句就不安生,是想让她即刻撤军,丢下这个烂摊子给你自己收拾不成?”
“一时口误,见谅,”赵祯也学聪明了许多,立马就认错改口,并且夸奖起廖姑,“小姑娘身手很不错,又领兵攻破过边城,年少有为,可塑之才,留守偏关确实是明智之举。”
“行了,这样的话不必在我面前说。”
赵祯一哂。
舟车劳顿,幼儿也疲累,又担忧着自己那位心尖尖,实是不耐烦同赵祯打机锋。
便直截了当的问:“接下去你打算如何做?别怪我说话难听泼你冷水,太子才智不足,就算能顺利继位,权柄也还是落在几位大臣手中,他多半是会被视为傀儡,你要争其利就更难了。我们事先说好的,岁岁只答应出兵帮你清理景宁侯一党,百官如何打通全靠你自己,但你答应岁岁要给她一批有才能的官员送到关外,可是要兑现承诺的。”
“不会食言,你放心。”
“岁岁不会掺和到你和百官之间来的,你别妄图拉她下水。”
“你倒是护着她。”
“自然。”
“那我呢?”赵祯直直看过来,双眼通红,“我与你幼年相识,一直情同姐妹,随相被冤屈时我也多方走动,试图相救,你在庶州失踪,我也多次派人寻找,我做的这些都不值得你念我一丁点好?不值得你费心为我筹谋一次?你明知凭我一人之力不足以跟百官抗衡,为何就是不肯留下帮我?”
第194章 第 194 章
“我一个罪臣之女又如何能帮到你, 长公主殿下?”幼儿语带嘲讽。
赵祯如遭当头一棒,呆滞在蒲团上。
往事重提,至亲冤死的悲痛也让幼儿心如刀绞, 非是她刻意要提,而是赵祯屡次相逼,她忍无可忍才将此事提起,为的就是警告赵祯不要忘了先帝曾对随家做过什么,那是不可磨灭的血债,如今她还能请赵祯入内对谈,也只是看在过往那点情份上,可这份情已让赵祯耗得差不多了, 剩下的唯有利益可权衡计算。
她闭眼让泛起来的疼痛沉下去, 屈指敲着小方几,缓道:“经此一事,朝堂必是会大换血,你何不趁此时机将自己的人安/插/进去,取而代之, 只要你与岁岁的盟誓不破,庶州和关外的二十城都可成为你能借助的底气, 百官也不傻, 以卵击石的事他们不会做, 只是太子继位的头这两年免不了要受些挟制, 你从中多多周旋便是, 这对你来说或许还是件好事。”
赵祯是聪明人,且城府颇深, 幼儿就这么一说她就明白过来,直言道:“你想让我挑拨太子和百官之间的矛盾, 好从中夺权?”
幼儿不语,垂眸端茶细品。
若父亲九泉之下知道她为赵祯出这样的计谋,不知该多失望,可她现在也别无选择,如今的大雍已是一盘散沙,东辽又不甘心吃败战,巴不得麒麟城乱成一锅粥,正好可以给他们反扑的机会。
要将盘中的散沙重新握紧,需得一双手。
太子可继位,但他实在昏懦,胆气不足,做不了这双手。
大皇子赵斥更不行,其余皇子也还年幼。
唯有野心勃勃的赵祯最适合,助她掌权也最利于岁岁。
其实在来麒麟城之前她与岁岁还进行过一番深谈,岁岁并无称帝之心,即使有,现在也不是合适的时机,贸然起兵只会适得其反,岁岁的野心不在麒麟城,而是东辽,所以才愿意以庶州为界,跟麒麟城井水不犯河水。
“权柄不会无端落入你手,想要就得抢,殿下应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才是。你我也都清楚,太子继位了也做不成明君,关外是何情形殿下也看过了,麒麟城的这个位置必须是才能者居上,东辽才会绝了反扑的心,否则谁也坐不稳这把龙椅。”
她深知赵祯的野心,犹豫并非是顾念姐弟情分,而是担忧自己筹码不足,恐不能压制群臣,需得到她的一个承诺,她点头了,岁岁自然也会酌情给予方便,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不起兵反之,名义上是站在公主这边就足以震慑百官。
赵祯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不胜欣喜,却还是不死心的再道:“既然回来了,留在麒麟城不是更好?你身子弱,庶州又偏远苦寒,到底不如麒麟城有名医良药,何不同你母亲留下,也好细细将养身体。你放心,待今日之事尘埃落定,我必会联络朝臣上表重审随家旧案,还你父亲和兄长一个清白,恢复随家往日荣光。”
“我父亲和兄长本就是被景宁侯一党诬陷才落的罪,理应重审,其他的就不必了。待这里的事了结,我和岁岁就会回庶州,只要你遵受约定,我们也会不踏入麒麟城一步。”
“幼儿……”
“我心意已定,你不用再说。”
赵祯深吸一口气,道:“好,我不说。可你想过没有,虞归晚想要以庶州为界同麒麟城分割,不就是等同于另立为王,百官又怎么肯。”
幼儿神色一冷,“怎么?你想反悔。”
“不是,”赵祯急忙否认,“我的意思是可以封虞将军为异姓王,因功而受封王爵再代为镇守庶州也就能名正言顺,百官都挑不出理,只是本朝开国以来就没有女子封爵的先例,怕是要费一番功夫才行。”
幼儿冷笑,“所以?”
赵祯正色道:“我还是想你留下,帮我也就是在帮虞将军。”
“赵祯,”若非彼此之间还有合作,幼儿都懒得同她多说,“别拿我当傻子,你千方百计想我留在麒麟城,是真心为了我,还是想留我在这里当人质,好日后拿来威胁岁岁?你明知她对我的心意,不会丢下我不管,你就想以此为要挟。赵祯,若你还拿我当朋友,还念着昔日的情分,就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不是我妄自菲薄,你且瞧瞧东辽如今是什么下场,往后是否还会更惨,就可知岁岁最容不得这样的事,你若拿我来威胁她,只怕你承担不起后果,恐要沦为赵氏的罪人了。”
这番话让赵祯脸色都变得极为难看,她知道自己的心思瞒不过幼儿,更清楚东辽就是因为将主意打到幼儿身上才会被虞归晚记恨上,也知道虞归晚从未真的想要跟东辽谈判,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养精蓄锐,之后还会举兵攻打,直至东辽灭国。
她现在还没有能力跟虞归晚对抗,这个人太强大,需徐徐图之。
“幼儿,难不成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赵祯伤心垂泪,眨眼就已是哭得泪人一般。
幼儿心想岁岁说的果然没错,赵祯惯会惺惺作态,迎春班的角儿都不如她会做戏。
让她独自在那哭,幼儿也不理会,自在品茶,又撚起一块榛子酥入口。
南柏舍的点心作坊做了许多新鲜花样,这榛子酥就是其中一种,另有栗子饼、核桃酥、瓜仁饼等等,都是用油纸包起来的,远行拿着做干粮或走亲戚都使得。
因南柏舍自产蜜糖和雪花糖,又不缺羊乳牛乳,所以不仅糕点的品类繁多,价钱也比其他地方要便宜,附近来采买的百姓多了,糕点就供不应求。
马车内有暗格,里头放着许多这样的点心,都是虞归晚命人备下的,为的就是路上幼儿饿了就可拿来垫肚子。
见她不为所动,赵祯自己也觉得哭着没劲,便渐渐止住了哭,只拿了块帕子低头擦拭。
小几上摆的点心实在香,赵祯从昨日到现在都没有进过食,甚至连水都没有喝一口,干渴饥饿得很,左右车内也没旁人,她伸手拿了一块栗子饼放入嘴。
她连吃三块才停手。
等她吃完了幼儿才问:“大火未扑灭,里头的形势也不明,这外头的城民你打算如何安置?总不能让他们挨着饿一直聚在城门口。”
“我已命人架火熬粥,先撑过这两日,等里头的逆党余孽清扫干净了就会让城民回家。”
幼儿点点头,没有再说。
城中有百官,安抚受损城民的事也有户部去做,与她并不相干,又何必多管闲事。
两人对坐无言,赵祯倒是想多次挑起话头,只是幼儿懒得回应。
帘子晃动,是六花在外用爪子挠的。
幼儿轻笑,掀开帘子让它探头进来查看。
见赵祯老实坐着没生事,六花才懒洋洋将狼头缩回去。
才要放下帘子,士兵就过来回道:“姑娘,外头有人求见,说是什么伯府的。”
“兴远伯府吧。”赵祯从后接话。
梁钰还没有死,南城门攻破时他还被关在黑甲兵的囚车内,已被认定为逆党,就等着新帝登基后将他同其他逆党一块处死。
兴远伯心急如焚,厚着脸皮去求镇国公,结果连面都没见着。
也不知打哪听来虞归晚亲自领兵来援,家眷还随行,便猜到幼儿在里面,才逼着随南雁来求幼儿,想让她出面说个情放了梁钰。
“不见。”幼儿想都不想就拒绝。
士兵领命而去。
“杜家……”赵祯犹豫着开口。
那是幼儿的外祖家,因被随家的旧案牵连,在朝的杜家子弟大多数都被贬去了偏远的地方,幼儿的两个舅舅也因此病死在任上。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杜家老太君也撑不住,在幼儿母女俩失踪的那几个月就撒手人寰,麒麟城中就只剩下幼儿的舅母并几个年幼的表兄弟姐妹。
在攻破南门之前,赵祯还特意跟妙娘提过要派些人手先护着杜家人,妙娘却说杜家人早在半月前就已经转移到城外,城内的宅子只有几个老仆在看守。
“待城中诸事定下了我回亲去将舅母她们接回。”幼儿说道。
外祖父是三朝老臣,本不该被卷入那场风波。
这时士兵去而复返,脸上还有未消的怒气,“姑娘,那兴远伯府的人专来生事的。”
“怎么了?”
士兵气道:“我说姑娘身体不适,不见人,那女的非说公主殿下都见得,反倒将自己的亲姐姐拦在外面。那话说的极难听,若不是姑娘再三嘱咐让我等不要与人发生冲突,我们早将她叉出去了,还能让她在跟前大放厥词,不仅说姑娘如何如何,连大将军都被她说上了。”
幼儿抚着六花毛茸茸的狼头,指尖插/入毛缝。
“哦?她说大将军什么了。”
士兵愤愤不平,“说麒麟城之所以会被火烧全赖大将军,大将军到的地方必有战火。”
幼儿一下下抚着六花的脑袋,听了这话也不见怒气,反而出奇的冷静。
“梁钰为景宁侯逆党,证据确凿,不容抵赖。兴远伯教子无方,纵子行刺公主,杀害同僚。子不教,父之过,理应同罪,派人先将兴远伯拿下,待新帝继位后再一同处置。”
屠刀该举起时就要举起,如何诋毁她都不要紧,却容不得说岁岁一句不好。
第195章 第 195 章
蒙灰带人赶到宫门就遭了暗箭。
“将军, 有埋伏!”
好在众人反应迅速,即刻就找了地方掩藏自己。
蒙灰小心伸头往外看,火光冲天, 黑烟滚滚,哪里看得清弓箭手藏在何处。
他不由挫败狠骂:“这群缩头的王八,有本事就出来跟老子明刀明枪的打,躲在暗处放冷箭算什么好汉!”
“那边的可是蒙将军的部下?”陈妇眼利,先看到了他们。
蒙灰立即大声回应,“是我!你们怎么样?”
“我没事,妙娘受伤了。”
听了这话,蒙灰便恨声喊道:“大将军已带援兵赶到, 这些逆党逃不掉的!”
他们试图摸过去先救人, 可藏在房顶上的弓箭手专盯着他们,伸个脚出去都挨一箭,他们又不知道弓箭手的具体位置和人数,敌人在暗他们在明,还真不好破这个局。
“噍——”
成群的黑鹰遮天蔽日从南城门飞过来, 随后又分开盘旋在几处房顶的上空。
蒙灰等人一乐,喜道:“哈哈!还是大将军的黑鹰管用, 这比什么斥候探者都好使。”
鹰的眼睛多利啊, 连藏在地缝的小老鼠都能发现, 还逮不住趴在房顶的大活人?
弓箭手见黑鹰在给蒙灰他们示警, 就立马将利箭对准黑鹰, 想将其射下来。
忽然,脖子一凉, 未等回头看清就已咕咚倒下,顺着房顶的瓦片滚下去。
砰!
弓箭手的尸体砸向地面被火烧断的房梁, 火舌又很快就他卷进去,烧得也就更旺了。
不知何时过来的虞归晚如幽灵般出现在房顶,艳丽的色彩宛若涅槃重生的凤凰,展翅在火光中飞舞,手中的刺刀又快又准,眨眼就解决了十几个弓箭手,鲜血将房顶的瓦片染成深红色,血液汇集起来像雨水那般滴落。
她翻身落到地面,先查看了妙娘的伤势——
肩膀的射伤最严重,血止不住,半边衣衫都浸湿了,腹部和大腿也各有刀伤。
失血过多让妙娘十分虚弱,脸色惨白如纸,但她还强撑着没有倒下,说道:“主子,火势蔓延得厉害,这里的埋伏要尽快清除才能让人过来救火。”
虞归晚从怀里掏出一瓶药粉,这是她从末世带过来的止血粉,原先放在背包里一直没用。
她按住妙娘,将止血粉倒在伤口处,血肉眼可见的止住了。
妙娘挣扎道:“主子不可!这样的神药怎可用在我这样的人身上!”
被虞归晚一掌拍在脸上。
“话多,闭嘴。”
当然她也没有很用力,否则妙娘的牙都会被她扇掉几颗。
“行了,带她先撤。”她吩咐陈妇。
陈妇扶起妙娘,在蒙灰等人的掩护下脱困,赶往南城门的途中与刚到的黑甲兵碰了面。
黑甲兵将宫门包围起来,举起的连弩能连射十箭,很快就将禁军射得如刺猬那般。
另有一批极能飞檐走壁的士兵从背后攀上房顶,散开来将躲藏着放暗箭的弓箭手一一拔除,又里外搜寻一番,不放过任何角落,确定弓箭手全部死透了才罢休。
在宫门跟妙娘她们厮杀的禁军并非全部,大部分还守着余下的三个城门,他们也没有疯,疯的是他们的上峰,当□□宫也是上峰下的命令,他们盲从才会酿下今日的大祸。
城中起火时他们还不明就里,以为是黑甲兵攻城放的,不由大骂黑甲兵是叛军。
他们派人过去打听了才知道在城中乱杀又放火的是自己的上峰,可为时已晚,来援的黑甲兵已从南门入城,皇后、太子和百官也都在那边,而他们这些人则被视为逆党,是要同景宁一起被除死并株连九族的。
“尔等已被视作逆党,今日若让他们得逞,太子继了位,又怎会放过你们?!现在已经是鱼死网破,生死存亡的时候,索性放开了胆子去杀,赢了尔等就可加官晋爵,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也正是因为这番话才让余下的禁军死守三座城门,哪怕黑甲兵已经围住皇宫,只要三门不破,就算不得是拿下了麒麟城。
佟汉奉命攻北门,遇到禁军顽强抵抗,久攻不下。
虞归晚是个没有耐心的猎人,这场对峙前后已经持续数日,再耗下去对她也不利。
她将兵马从偏关、河渠调来,关外只能先由傀儡军驻守,次非长远之计,一旦被识破,东辽就会趁机反扑,而她远在麒麟城,一时又顾不到,别进嘴的肥肉又让人给拽了回去,那她才火大。
听前线来报,她寒着脸说道:“攻不下就炸,泼油放火烧,天亮之前务必拿下三座城门,拿不下的一律军法处置!”
“是!”来报信的小兵缩起脑袋一溜烟跑了。
夜幕笼罩,南城的大火已被扑灭,只是房舍尽毁,死伤无数,遍地哀嚎,着实惨烈。
幼儿下了马车,知道虞归晚已回南城门便过来寻,正巧看到她黑着脸死死盯住麒麟城的布防图。
“岁岁。”她轻唤一声。
虞归晚立马缓下脸色,过来扶她坐下。
临时搭建起来的帐篷很简陋,没有铺设桌椅,只是拿几个大箱子再弄几块木板搭成桌子,布防图就铺在那上面,四角各有一盏油灯,中间还有一颗璀璨的夜明珠。
幼儿坐的也是个箱子,只不过上面铺了一层皮毛褥子,暖和又柔软。
“不在马车里歇着,跑来这做什么?”她给幼儿倒了一碗温茶。
幼儿捶捶腰背,“天天闷在车里,时间久了也腰酸背痛,我出来松松筋骨。”
“六花呢?”没看见跟来。
“见我进了帐篷它就自己玩去了,半大的狼崽子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难为它守了这半天也没挪地方,闷坏了都,就让它玩玩去吧,有你在这里,还能有谁不长眼对我下手不成。”幼儿说的轻松,再没有比待在岁岁身边更让自己安心的了。
虞归晚的嘴角又往上翘,挤到箱子上跟幼儿同坐。
幼儿也不嫌她那么大的地方不坐,非要跟自己挤一处,反倒往旁边让了让,给她腾出地方好坐得更舒服些。
“进来就看见你黑着个脸,是北门那边不顺利?”
“西门和东门也不顺利,平日里让他们多训练,训了个什么,这点阵仗都拿不下,往后还怎么指望他们攻打东辽。”
她治军严,训练更严格,幼儿虽未都看过,却也知道些她训练人的手段,平日里也常听廖姑提起,北境军在她手里这些时日,实力已是突飞猛进,连九王爷都这么说,可见是不虚传,也只有岁岁对这样的结果不满意。
不过也能理解,她们在麒麟城耗的时间越长,偏关和边城等地就越不稳。
也不怪岁岁生气,量谁也不想被这样拖着,而景宁侯显然是故意为之,目的就是为了拖住岁岁,好给东辽可趁之机。
这一趟若岁岁不来,仅凭妙娘她们也攻不下麒麟城,且这里头牵扯的利益纵横交错极其复杂,想要不被人算计了去,岁岁就必须得来。
可——
“到底是让景宁侯将你我都算了进去,果真是个老狐狸。”
虞归晚抓起幼儿的手贴在自己脸颊轻轻蹭着,眼睛直勾勾盯着幼儿,那小小的瞳孔里只容得下这么一个人。
“黑鹰和狼群都派出去了,陈妇也带了人入城去搜,还没有找到。”
陈妇说她的人一直盯着景宁侯府,根本没见景宁侯出来过,可大火烧起时她的人进去想要抓,却是连个鬼影子都找不到,里头已是人去屋空,没带走的仆从全被毒死在偏僻的院子,满地都是尸体。
幼儿凝神,“会不会已经乔装出城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有寒光在虞归晚眼底闪过,陈妇训练出来的人能力极强,既然说没见人出来过,那必定就是没有,景宁侯要么是从密道跑了,要么就是她这边有内奸,趁乱将景宁侯藏了起来。
她的人不会做这样的事,一旦做了她必会看出。
那就只剩下赵祯了。
对于赵祯,她从未真的信过,这位公主殿下心机颇深又能屈能伸,信了才有鬼。
“在想什么?出了半日神,问你话也不吱声。”幼儿轻* 轻推她两下。
“唔?”
幼儿了解她,一心两用时断没好事。
“罢了,不是什么要紧事。”
“赵祯来找过你了?”
“皇后和太子也来了,我没见,还有兴远伯府的人。”
“你那个同父异母的姐姐?”虞归晚皱眉,“来找你做什么。”
“想让我求情,留梁钰一命。”
“嗯。”
“我让人抓了兴远伯。”
“嗯。”
“不问我为何要抓人?”
虞归晚就像六花小时候,喜欢撩幼儿腰上挂的彩绦玩,“儿子替景宁侯做事,老子又岂会完全不知情,皆为逆党,父子同罪。不过你抓那个老的,是想让他作为人证证明你父亲当年是被景宁侯构陷才落的罪,你怕景宁侯会派杀手杀了他,这样你就失去了一个有力的人证,你家的旧案想要重审也就更难了。”
幼儿将脑袋枕在她的肩上,“岁岁真聪明。”
这话虞归晚就不是很爱听了,哼哼道:“难道我以前很蠢?”
“哪里的话,岁岁聪明绝顶,无人能及。”
虞归晚又开心了,嘴角一个劲往上翘,不过肩膀没动,让幼儿靠得稳稳的。
“你也聪明,有大智慧,就是身体弱了些,不能习武。”
“我父亲若是个武将,说不得我也自幼习武,今日你就未必打得过我了。”
“不可能。”
“?”
“你再学上十几二十年也不可能打得过我。”
幼儿笑倒在她怀里,“你啊,就是好胜,凡事都不肯输给旁人。”
“哼。”
幼儿站起身,“我去看看妙娘。”
她也跟着起来,“我同你一起去。”
第196章 第 196 章
南城的大火已扑灭, 百官和城民皆可先回家中,不必再留在南门口,只是都怕了那些发疯的禁军和神出鬼没的倭国杀手, 所以宁可挤在吃大锅饭也不敢回家。
城民倒还好,能保住命还能有饭吃对他们来说已是上天眷顾,并不挑剔,况且黑甲兵的伙头军做出来的大锅饭比他们自己在家吃的还好,馅儿饼都是纯白面羊肉馅儿的,两面都烙得酥脆焦香,又撒了磨得极细的胡椒盐粉,使得馅儿饼咸香鲜美, 异于麒麟城的口味, 再来上一碗炖煮得浓白的羊骨汤,可没有比饿得饥肠辘辘了吃一顿这个更让人满足的了。
负责分发吃食的士兵抡着大勺敲桶,冲闹哄哄往前挤的城民喊道:“挤什么啊,后边排队去!汉子和女人都是每人一个饼一碗汤,小孩半个饼半碗汤, 年老者多得半碗扯面。”
对此也没人有意见,即使有也不好当中说出口, 若是嚷嚷说凭什么老人就可多得半碗面, 非被人戳脊梁骨不可, 往后也别想在这麒麟城中讨生活。
城民听了话都乖乖站在后面排队, 偏就那些个百官的家仆跑到士兵跟前亮明身份, 说自己是哪位大人府上的,要士兵先给他们拿。
士兵撩眼皮扫了对方一眼, 压根不买账,抡起大勺往后一指, 冷道:“我管你是谁,去去去……别在这挨着我干活,后边排队去,不排队就没份。”
家仆仗势欺人惯了,哪里受过这样的冷遇,顿时拉下脸,气呼呼道:“我们大人乃当朝四品,你个芝麻绿豆大点的小兵也敢这么跟我们说话,我们同你要东西那是看得起你,你若识相就该备好了送到我们跟前,兴许我们心情好了还能带你去见我们家大人,给你求个一官半职。”
哐当!
士兵将大勺扔回汤桶。
刚从锅里舀出来的骨汤还滚烫着,飞溅到家仆脸上,顿时烫得踢起来嗷嗷叫,一边叫还一边气急败坏辱骂士兵。
士兵斜眼打量他们,双手环胸,嘲讽道:“有本事就进城回自己家大鱼大肉吃去,我们这只给暂且无家可归的城民供饭食。”
“你!”家仆气得脸色都变了。
士兵压根不怕,拍掉家仆指过来的手,冷下脸道:“得了吧,这种时候还想摆架子,也不怕这花架子散了让自己摔个狗啃泥。莫说你们那不知狗头嘴脸的大人,就是长公主来了也照样要和城民排队领饭,你们若有能耐让上峰下令,命我们给你们开小灶再端到跟前去,那我们就是一步一跪捧着也会送到,若没能耐就别来我们跟前耍威风。哼!我们跟东辽铁骑厮杀时,你们还不知在哪家妓院勾栏快活着,今日若是没有我们,你们还不知死在何时何处,转过头来就狗眼看人低,什么东西,呸!”
家仆要气死了,跳起来骂道:“你大胆!知道我家大人是谁吗就敢出言不逊,你一个小小兵卒,算什么东西!也敢对我家大人不敬!”
麒麟城为世家百官聚集之富贵窝,锦衣玉食养尊处优惯了,就连家仆都过得比外头的百姓体面,自是受不了眼下这种狼狈清苦,争执起来也是有的,却也有识大体知道束约底下人的世家和百官,别在这种时候得罪人,去碰这些黑甲兵的钉子。
自也有为官清廉者看不过,站出来赞同士兵所言。
“老夫倒觉得这位小兄弟说得很对,”队伍中一老者站出来,如苍松翠柏立在那,双眼清明犀利,“若没有北地来的诸位将士好汉,我等恐怕早已葬身火海或死于逆党刀下,滴水之恩都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可你们几人非但不感念恩德,还不听劝阻不守规矩,恶言相向,更以权贵压人,大放厥词,是何居心?!”
家仆一扭头想骂人,看清老者的长相后又瞬间成了哑巴,低着头不敢辩言。
这位可是御史台的王大人,出了名的油盐不进,眼里容不得沙子,连陛下都让他三分,百官更是对他退避三舍,若一个弄不好让他揪住辫子踩着尾巴,上来就是一顿叨叨,叨到百官耳朵嗡嗡的。
这位王大人虽为文臣,却不似朝中文臣那般瞧不起武将,反而对武力多为推崇,认为军械武力为国之重,不应弃之不用,还多次上表劝谏雍帝,然而雍帝对这位言官老臣的话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烦不胜烦,总想着找个由头罢了他的官,让他返乡养老,别再出现在朝廷上了。
党争最激烈时这位王大人也没有站队,景宁侯逼宫杀了雍帝,王大人是第一个站出来口诛笔伐的,却不知为何景宁侯没有对他动手。
后来虞归晚在偏关屡建战功,逼得东辽割让二十城求和,百官中有出言嘲讽不屑一顾的,也有心情复杂不知作何反应的,唯有王大人高兴到直拍大腿,言虞归晚是天降福星。
不远处,虞归晚和幼儿路过驻留将方才发生的尽收眼底。
幼儿掩嘴轻笑,趣道:“这位王大人着实是个妙人,刚直不阿,又自视甚高,谁的账也不买,普天之下就没几个人能入他的眼,但他对你却是十分推崇,也是难得。”
这么多城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还有受伤的,大夫都不够用。
虞归晚在城民中看到好些尼姑打扮的人在帮受伤的城民包扎伤口,安抚那些失去亲人的幼童,照顾无所依靠的老人。
“这些尼姑哪来的?”她招来亲兵细问。
亲兵也不知,就即刻去找了陈妇来。
“尼姑?”陈妇看向那边,恍然大悟道,“她们啊,听说是城郊祥云庵的,带头那个是庵里的掌事,法号明镜,旁边跟着的小尼姑是她的徒弟,叫笃竹。我都着人打听过,这个祥云庵好做善事,收留过不少遭夫家赶出来或遭了难家中不愿留的可怜女子,在麒麟城中名声很响,长阴公主也经常请明镜到公主府参禅悟道。”
虞归晚眼神一闪,“赵祯跟这个老尼姑很熟?”
难怪她觉得祥云庵这三个字很耳熟,原先有暗者来报,言偏关上空时有家鸽出现,放黑鹰去追发现这些家鸽都来自麒麟城方向,陈妇和佟潼手底下的人也曾看见这些家鸽飞往祥云庵的后山,在坊间出现她的谣言时又有尼姑为她说话,着实是怪。
“属下倒见过公主跟明镜在帐前说了一会子话,当时人来人往,四周也乱,两人交谈并没有避开旁人,就连属下从她们跟前过去也没有停下话头,这个明镜似乎只是在向公主问安,并不为别的。”
“派人盯着她们,尤其是这个明镜,若发现赵祯跟她私下有往来就立即除掉。”
“是。”
陈妇也不问缘由,立刻领命去办了。
快要走到妙娘养伤的帐前,幼儿才问出心中疑惑,“是那个尼姑有什么不对吗?”
之前关于岁岁的谣言铺天盖地时她也怀疑过赵祯,顺着线索去查也没查出什么,尼姑愿意为岁岁说话似乎并没有受人指使,她让佟潼留意了数日也没有发现端倪。
虞归晚对危险有很强的感应,就在刚刚,她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等她扫过去时这双眼睛又突然不见了,只有那个叫明镜的老尼姑双手合十对她念了声佛号,可那种危险逼近的感觉一直没散,这不得不让她心生警惕。
“以防万一,我不信任赵祯,以前不信,往后就更信不得,凡是与她有接触的人都必须要摸清底细,”她亲自掀开账篷的门帘侧身让幼儿先进去,“当日我就没想让她活着走出东辽大营,我不动手,东辽人也不会放过她,哪知道廖姑这个脑子不开窍的非要将人背出来,存心跟我作对,亏了她是我徒弟,也并非酿成大错,否则我饶不了她。”
幼儿弯腰进去,对这师徒俩的相处也是摇头,“所以你才让她留守偏关,尽量少让她跟赵祯接触。”
“也有这个原因。”
帐内弥漫着一股刀伤药的味,很不好闻。
妙娘躺在小床上,染血的衣服已经换下,肩上的箭也被取了下来,一层层纱布缠着她的伤处,薄被盖到胸口,垂落的发丝还沾着汗,脸色也依旧惨白。
人还昏迷着,安排了两个仆妇在这里照顾她,都是从南柏舍带过来的,信得过。
见两人进来,仆妇立马站起,“主子,姑娘。”
然后退至一边。
幼儿上前,在矮凳坐下,亲手拧过帕子为妙娘擦汗,又问仆妇,“可喂了药?”
“还在外头小炉子上煎着。”仆妇恭敬道。
“你退下吧。”
“是。”
虞归晚没坐,弯腰看了看,“都没伤着要害,就是失血过多,让她养养就好了。”
“她性子要强,急着立功想证明自己,”幼儿叹气,“当时的情形我都听陈妇说了,着实凶险。”
“缺乏历练,这次就当是涨了个教训,若下次再犯这样的错,还是让她留在家护着你。”
虞归晚是个冷酷严苛的领导者,妙娘的身手是不赖,但冒进是她的致命缺点,这样的人不适合领军。
妙娘睁开了眼,泪水从眼角滑落。
“主子……”
第197章 第 197 章
本就受了伤, 再哭成这样,何时才能把伤养好。
幼儿关心道:“醒了?可有哪里还疼?大夫就在外头,让他进来再给你瞧瞧。”
又悄悄扯了扯虞归晚的衣袖, 还给她拼命使眼色,让她好歹安慰两句。
虞归晚虽不是那种能温情体恤下属的人,但看在幼儿这么忧心的份上还是冷着脸说了。
“才这样就要哭,往后还怎么替我效力,你若再哭,我就……”本来想说就丢出去喂狼,临了又改了口,“就让你去边城当阎罗娘的手下, 到时候有的你哭。”
她往妙娘被泪水浸湿的脸上盖了条帕子, 本意是想让妙娘擦擦眼泪,却忘了妙娘受着伤,手臂都无法抬起,险些被帕子盖住闷死。
幼儿不过转身唤人的功夫,一回头看见帕子, 惊得哎呀一声,急忙掀开。
妙娘赶快张开嘴大口喘气, 竟是忘了哭。
虞归晚这个始作俑者被幼儿瞪了好几眼, 没好气道:“她受了这样重的伤, 况且这次已然是尽力, 也没耽搁事, 你还说个不停,这世上还能找出几个像你这般才能出类拔萃能以一敌十打胜仗的, 依我看妙娘已经做的很好了。”
幼儿跟妙娘年纪相仿,平日里也多亲近, 瞧她伤成这般又哭得可怜,哪里有不心疼的。
虞归晚就吃了味,道:“你倒是护犊子。”
“你若受了委屈,我自然也护着你。”
“除了你,谁还能给我委屈受。”
若有这样的人也早被她一刀给结果了,哪容得太岁头上动土。
知道她这是吃醋了,幼儿哭笑不得,又忌着妙娘在这里,不好太亲密,便只往她手心挠了两下,又悄声说了好几句好话才将她哄好。
“你啊,何苦吓妙娘。”
幼儿颇为无奈,岁岁明知阎罗娘对妙娘的心思,那日在偏关阎罗娘私下里就找过岁岁,想将妙娘要到边城去,护送赵祯回麒麟城的任务可另派人手。
阎罗娘那是司马昭之心,谁还看不出来,只是岁岁没有同意,事情也就没成,偏就眼下又拿这个吓唬妙娘,瞧把人给吓得,脸色更白了,可怜样儿。
“我可不是吓唬。”
“你还真想让她去边城?”
幼儿瞪眼,但凡阎罗娘是个靠谱的,她都不会如此反对,可阎罗娘那样的水性杨花,男女不忌,若让妙娘跟了这样的人,她是一万个不肯。
虞归晚也不怕她瞪,朝床上的妙娘努嘴,道:“你自己问她,可能狠下心来一辈子不见。”
“可是真的?”幼儿立马向妙娘求证。
妙娘本就藏着心事,被两双眼睛这么盯着看,惨白的小脸瞬间透红,难为情的将脸转过去面向里侧。
被泪水浸湿的长睫一颤一颤的,薄唇也抿得紧,一言不发,大有装哑巴到底的架势。
观此情形,幼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一口气上不来,堵在心头难受得很。
她将妙娘视为闺中姊妹,只觉自己姊妹什么都好,定要配个极好的人才行,哪里能是阎罗娘那样的土匪头子,还是个朝秦暮楚阅人无数的土匪头子,又曾在阎罗寨养过男宠,之后也在别的女人处留过情。
越想越为妙娘不值得,若不是看她现在还伤着,幼儿定是要狠狠责备的,怎么就看上那样的,天底下又不是没别的人了。
虞归晚见她一会蹙眉一会气的,就猜着她这是对阎罗娘不满意,不由好笑。
就又被幼儿瞪了几眼,“你还笑得出来,阎罗娘那么不正经,就不是能托付终身的人。”
这话可不得了,妙娘的耳朵都跟着红了,羞恼的不知如何是好。
“姑娘!”她何时说过要将自己托付给那人了。
“好好好,不说不说不说,”幼儿把盖着的被子往上弄了弄,“伤口可还疼?你昏睡了这半日,我与岁岁都担心的很。”
“都是小伤,我没大碍的。外头如何了?景宁侯抓到了吗?城中百姓的伤亡如何?都怪我,没能早点想到景宁侯会放火屠城。”妙娘很自责。
“你好好养伤,外头的事就先别管了,把伤养好才是要紧的,”幼儿重新坐下,又唤来伺候妙娘的仆妇再细细嘱咐,“缺了什么就打发人去领,还有夜里风大露水也重,细心着点守着,若是让她着了凉又添新病,我拿你们两个来问话。”
“我们一定尽心照料。”
“再有,外头的人不管是谁都不许来打扰,你们机灵着点。”
“是。”
之后大夫又来了一次,给妙娘换药。
幼儿眼窝浅,看见妙娘那浑身带血的伤就忍不住垂下泪来。
虞归晚怕她哭得厉害,夜里又睡不好,明日又病恹恹的没精神,便强行将人带出来。
瞧她眼圈通红,虞归晚心里就不是滋味,一边拿了干净的帕子为她拭泪,一边冷着脸凶巴巴威胁。
“不许哭了,再哭我也把你送去边城。”
幼儿哭得鼻头都红成了山楂色,泪眼婆娑的看她,娇声道:“只要你舍得,尽管送。”
何止是幼儿对虞归晚没有法子,虞归晚对她同样也没法,谁让自己偏偏就把这人放到了心尖尖上,平日里掉根头发丝都忍不住心疼大半天,哪里又舍得让她去关外吃苦,若真让去了,幼儿还没如何,她自己倒先睡不着觉,心疼得要死过去了。
“你明知我的心。”她放柔了替幼儿擦泪的动作,生怕自己粗手粗脚的会将人弄疼。
得着这么一个细皮嫩肉,娇柔得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美人儿,有时都不知道该如何疼宠才好,这也是虞归晚日夜要苦恼的问题。
幼儿收了泪,只是还有余恼,“谁让你拿话来怄我的。”
“同你说笑的,哪里就能当真了。”
“我心眼实,就当真,你能拿我如何?”
虞归晚认真想了想,然后一本正经道:“罚你什么我都舍不得,还是罚我自己好了。”
“如何罚,说来我听听。”
“以后鱼水交/欢时我来动,你歇着。”别的惩罚都不如何,唯独这个当真是要她的命。
幼儿一听,往日在床上的欢好就不自觉浮在脑中,俏脸顿时爬满红霞,往虞归晚胳膊上拧了两把,羞恼道:“你这人真真是……一点正经心思都没有,人来人往,大庭广众之下将这样的事拿出来说,也不怕被人听了去。”
“这附近又没旁人。”
她的亲兵站得远,旁人更是靠近不得,除非有人长了顺风耳,否则别想听到她们说什么。
幼儿拉她回营帐,路上还不忘评道:“你也是个不正经的。”
“你是想说我跟阎罗娘实为一丘之貉。”
“她就不是个人,妙娘若跟了她,必是要吃苦受罪,你让她少打妙娘的主意。”
“你这么看不上她?”
“她本事确实不赖,但为人实在不怎么样。”
“嗯。”
她这样的反应倒让幼儿觉得稀奇了,道:“你竟不为她说话。”
“我脸上又没长媒婆痣。”
对别人的事她向来不感兴趣,尤其这上头的,冷暖自知,旁人终是看不清的,重要的是自己怎么想。
她可不当媒婆瞎牵线。
“倒是我误会你了。”幼儿笑道。
虞归晚哼哼:“我在你眼里就是那样的人。”
幼儿知道她没有真生气,却也耐心哄道:“是我不对,不该一时情急就误会你,伤了你的心,这次就原谅我,别同我一般见识,可好?”
虞归晚的眼睛长在头顶上,都不看人的。
幼儿哭笑不得,她的岁岁啊,心性有时就像个小孩子。
两人沿着被城民踩出来的泥路回营帐,路上拌嘴闲话玩笑样样有,也是日常情趣。
在家时她们还更自在些,如今是在外头,城内的局势也严峻,是该收着些,不能让有心人看见,否则又是一桩官司。
偏偏在半道上碰到了祥云庵的姑子明镜和她的圆脸徒弟笃竹。
明镜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
幼儿认识她,早年在公主府经常见她来和赵祯谈经论道,麒麟城中的官眷也大多是祥云庵的香客,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去上香祈福。
大雍的佛教信众极多,大小寺庙庵宇数不胜数,对这些和尚姑子,就是雍帝在位时也不敢不敬。
为避免起事端,幼儿对明镜亦是以礼相待。
虞归晚没什么表情的扫了眼这拦路的师徒俩,并没有开口。
明镜也没有同她说话,而是看向幼儿,“阿弥陀佛,几年不见,随小姐安好。”
虞归晚立马将幼儿挡在自己身后。
“没事,岁岁,让我同她说两句话。”幼儿在后面轻轻拍了拍虞归晚的胳膊。
虞归晚皱眉,她很不喜欢这个秃头姑子,越看越不顺眼,特别想一刀扎了对方的大动脉。
“这位想来就是虞将军了。”明镜像是现在才看到她似的。
虞归晚挡着幼儿不让跟这个姑子接触,而她眼底的杀意也越来越浓。
“外人不可入营地,”她也不问明镜是谁被人带进来的,只召来亲兵吩咐道,“去查,看是谁无视军令将人放进来的,查到了也不必来回我,打五十军棍,罚俸三个月,直属上峰领二十军棍,罚俸一个月。”
“是!”
幼儿知她这是动了怒,也就识趣不去扯老虎须,乖乖藏在她身后当个万事不知的娇小姐。
明镜淡淡一笑:“阿弥陀佛,皆为贫尼的错,虞将军又何故牵连旁人,严刑加身。”
鬼神怪力从没被虞归晚放在眼里过,末世比地狱要可怕得多。
她本不欲跟这个姑子多说,偏偏自己撞上来,那就别怪她。
“听说你们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你既为一庵的掌事师太,超度法事应该也会做,不如就去偏关为那些战死的英魂和被东辽屠杀的百姓超度一场,也算是你的功德。”
在麒麟城被官眷香客供着,日子过得神仙那般,不知民间疾苦,出了事就来装个样子,她最看不惯这些道貌岸然假慈悲的,不惹到她还罢,懒得管,权当乐子看,可非要拦路碍眼,就是上杆子找死。
她说的这事将情理二字都占了,就算被人听了传出去也挑不出错。
幼儿在后放心一笑,也不出声为明镜解围。
她跟岁岁一样,认为祥云庵的姑子来得过于巧妙,况且明镜之前跟赵祯多有往来,警惕些总没有错。
这番话也是在警告明镜,自己对她的底细了如指掌,最好老实些别耍花招。
“阿弥陀佛,将军所言,贫尼定当尽力为守卫边疆的战士诵经祈福,以慰在天之灵。”
这样明显的推脱之意傻子都听得出来。
虞归晚不拆穿,也没有要在这里同她争辩的意思。
倒是幼儿从后边转出来,轻声道:“当日东辽铁骑破关,杀边民数千,屠战士数万,尸体堆积如山,垒成筑京观用以炫耀和震慑。又将活人的皮生生剥下制成鼓,拿来敲击给铁骑鼓舞士气。师太身在中原,天子脚下,自然是没见过偏关的惨景极刑,也难怪会说出打五十军棍都算严刑这样的话。严禁外人进出防范的是逆党混入,且军令如山,若连军令都敢不听从,军中岂不是要大乱,那又如何抗敌。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师太以为呢?”
明镜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些许变化,诚心悔道:“阿弥陀佛,是贫尼失言了。”
“听闻去年麒麟城中有不少出家人为我们将军说话,怎的师太没有听说么?若是听说了今夜还这么咄咄逼人,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着实有些说不过去。”
怼得明镜哑口无言,又念了声佛号就乖乖将路让开了。
虞归晚收起出鞘的刺刀,走远了还不忘回头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等回了营帐,方才去查的亲兵进来禀报。
“大将军,巡防守卫的人说这两个姑子是长公主带进来的,当时皇后、太子和镇国公都在,他们见没什么就给让行了。”
“重罚。”
赵祯带谁进营地都不要紧,但巡防守卫不该无视命令。
“要再派人去查么?”幼儿问。
虞归晚摇头,“是狐狸就总有露尾巴的时候,等着就是了。”
营地有狼群,它们嗅觉敏锐,暗处藏不了人。
“皇后和太子,你可要去见一见?”
“让赵祯自己周旋吧,我才懒得见,”她觉得不对劲,“怎么,有人来为难你了?”
幼儿坐到她身边,笑道:“哪的话,谁敢为难我。”
“必须要去?”她最烦这些。
“不去也罢,反正他们都知你桀骜不驯,谁也不放在眼里,如此这样也好,倒省了许多口舌是非。”
“理他们做什么,爱见就见,不爱见就不见,他们若来烦你,就让人将他们赶出去。你要是往后退,他们反倒得寸进尺,愈发不知自己叫什么姓什么了。”
“倒也是,这麒麟城中都是些眼高手低的不可一世的。”忆起陈年旧事,幼儿也很感慨。
虞归晚却不想她思虑这么多,道:“好了,夜深了,你早些歇息。”
知她今夜是没法睡的,幼儿也不强求,只嘱咐道:“妙娘都伤成那样了,可见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当心些,多带些人在身边,别总是自己一个人翻墙爬树的单打独斗,若回来让我看见你受一点儿伤,我可不依,是定要同你闹的。”
“知道了。”.
赵祯的营帐也被黑甲兵拱卫在中,也已将杨皇后和太子接过来,只是比不得在宫中一应诸事都有宫女太监伺候,赵显骄纵的脾性又暴露了出来,在帐中抱怨不止。
“皇姐能忍,我忍不了!既然是率兵来救我与母后,为何迟迟不来拜见?”
“东门、北门和西门还未攻破,逆党还未清除,何必这个时候召她来见,况且虞归晚桀骜不驯,全不将这些拘泥礼节放在眼里,纵是遣人去请也未必会来,反而惹她反感,于我们更不利。小不忍则乱大谋,又何必为了置气去得罪她,待日后你登基为帝,你为君她为臣,想要她如何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赵祯叫人去排队领了些骨汤和馅儿饼回来,另外还有幼儿差人送来的几盒糕点。
虽比不得宫里的点心精致,但滋味却不错,又是庶州那边的做法和口味,异于麒麟城,吃着也新鲜。
在偏关数月,赵祯倒习惯了那边的饮食,吃着也喜欢。
杨皇后也用了些。
就只有太子看不上,对赵祯的苦口婆心也不耐烦听了,许是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登基为帝,专横武断的本性暴露无遗,谁的话也不听。
杨皇后看着太子直皱眉。
赵祯倒不生气,反而好言好语相劝,可细细分辨就会发现她这有火上浇油的意味。
只是赵显蠢笨不开窍,听不出其中深意。
赵显对虞归晚的不满和忌惮在心里生根发芽,暗暗发誓等自己登了基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她。
这么一想赵显就觉得舒心了许多,像是听进去了赵祯的劝告,道:“皇姐说的对,等我继了位,让她往东就得往东,不听话就是违逆圣意,即刻就能拖出去砍了。”
赵祯回以温和一笑。
同杨皇后闲话了几句,赵祯就找借口离了营帐。
第198章 第 198 章
禁军统领、副统领以及几个主要的将领都被蛊虫控制在城内疯杀百姓和百官, 与黑甲兵缠斗较量之后被蒙灰和佟汉擒获,已五花大绑与梁钰一起被关了起来,四周重兵把守, 更有凶恶的狼群和盘旋在半空的黑鹰,铜墙铁壁,连苍蝇都飞不进来。
没了统领的禁军宛如一盘散沙,纵顽强抵抗也撑不了多久,在晨曦微露之时三门皆以被攻破。
黑甲兵迅速在东城、北城和西城进行搜捕,擒获逆党数千人,其余的不是被火/药筒给炸没了,就是遭狼群撕碎, 要么就是被黑甲兵捅穿了割下头颅去领功。
可惜的是一直都没有找到景宁侯的踪迹, 黑甲兵将景宁侯府翻了个底朝天也只找到了一些被焚毁的书信而已,满盆灰烬,纸张残缺,已辨别不了上面写了什么。
蒙灰一拳砸在门框上,咬牙道:“我就不信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搜!掘地三尺都要把人找出来!”
经过仔细搜寻, 士兵在后院的隐蔽处找到了暗室的入口,可里面已经人去室空。
室内明显有人住过, 床铺都还在, 柜子里的也都是女人衣裳。
佟汉从床褥下找到一柄弯刀, 眼神瞬间就冷下来, 将刀抛给身后的陈妇, 道:“东辽人的东西,这景宁侯跟东辽果然有勾结。”
这弯刀应只是普通骑士的, 没甚稀奇,上头也没有能表明身份的图腾, 不然也不会被留在这,东辽人对能象征自己身份的东西看得极重,如人骨链、匕首和弯刀这些都是不离身的,人跑了刀却留在这,就证明这刀不是跑掉那人的。
陈妇踱步转了一圈,心中已有了猜测。
“那日并没有找到刘卜算的尸体,主子就料定这个毒妇还活着,她精通巫蛊之术,又会些歪门邪道的功夫,连主子都差点着过她的道,能躲开我的人逃来麒麟城避难倒也说得过去。若躲在这的人真是刘卜算,景宁侯怕是早离开麒麟城不知去了哪里,你立刻派人回去禀告主子,看是否要多派人手往云州方向追,丽妃乔装出城也是往云州方向去,这姐妹俩怕是想从云州出海去倭国。”
佟汉派的人腿脚很快,立马就将这边的发现上报给了虞归晚,也很快就将虞归晚的命令带回给陈* 妇等人。
“大将军说不必费力去追,我们的人也要从皇宫和百官的府邸撤出,里头有无情况都与我们无关。”
陈妇和佟汉对视一眼,瞬间就明白过来虞归晚的用意。
很快黑甲兵就撤了出来。
百官还在南城,知道逆党被清了之后立马就将太子从营帐请出来,齐齐跪地高呼要拥护他登基为帝,而搬来救兵的赵祯则成了陪衬,无一人提及她的功劳,连杨皇后和镇国公都将她抛在脑后,只拥在太子身旁,又命人准备着迎太子回城。
虞归晚倒是配合,黑甲兵列队在正街,也很给赵显面子,让他乘战车入城。
刚经历过战火的百姓站在道路两边翘首以盼,这就是新帝?
登基典礼不会这么快,只是将赵显迎回城中坐了那个位置,百官才能安心,之后就各自忙开,六部齐上阵,遭受大火焚烧的南城很快就恢复如常。
虞归晚作为这次的大功臣,谁也阻不了她封爵的路。
赵显到底也没有蠢透,且有杨皇后和镇国公耳提面命,就算表面功夫他也得做,必须当着百官的面给虞归晚加官晋爵,还有她手底下的人,尤其是在偏关立下战功以及在这次事件中领头的几个人,论功行赏和授官都不能少。
在登基典礼之前这些事就要定下来再下旨给礼部,会在典礼当天一同宣布。
纵使心中万分不愿意,赵显也不得不妥协,因为他也知道自己现在还没能力跟虞归晚抗衡,那日在南城他第一次看到虞归晚就心生恐惧,怕得很,他不想屁股还没坐热就被赶下龙椅。
召来几个重臣来商议,要给虞归晚一个什么爵位。
“依臣之见,她既已是一品大将军,又何必再封爵,我朝历来就没有女子封爵的先例,前朝也不曾有,需追溯到商周时期怕还能找出一两个例子。若是在虞归晚这里破了例,朝纲岂不是要乱,女子既能封爵,那就能封官,就能参加科举,从古至今就没有女子参与朝政的,实为不妥,还望陛下三思。”
宫门还有被火烧过的痕迹,但赵显一点都不怕,他对自己身上这件龙袍十分满意,夜里睡觉都不肯脱,再听朝臣叫自己陛下,他就更得意了。
镇国公也在这,他是赞同给虞归晚封爵的,理由是:“蔡大人,虞归晚手握重兵,这次又是从龙的首功,不给她封爵也难说得过去吧?为今之计还是要先将她安抚住,更不能让在偏关浴血奋战的战士寒心,你们可别忘了,关外还有二十城,先帝在时都不曾有这样的,如今陛下刚登基就让东辽对我们大雍俯首称臣,这在史书上是浓墨重彩的一笔,万世的功绩。”
镇国公说的也有道理。
几人交头接耳,几番商议不下,有赞成,亦有反对。
赵显本就是个没主见的,为太子时是靠赵祯给他出谋划策,现在又依赖镇国公。
他频频看向镇国公,已是急得不行了。
见此情形,镇国公在心中微叹摇头。
“长阴公主曾提议封虞归晚为异姓王。”镇国公又说道。
不说赵显一惊,就是众人也跟着吓一跳。
“这如何使得!公主说这话也未免太儿戏了!”
“封爵已是天大的恩赐,若是再封异姓王,她虞归晚岂不是要翻天!”
“万万不可啊!”
“镇国公言之也有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安抚住虞归晚,封爵罢了,迟早的事,又何必不允,倒惹了她不痛快,反对陛下不利。陛下刚登基不过两日,她率军扎营在城外就是个巨大的威胁,何不允了她,让她先回庶州去,待日后陛下稳固了朝堂,再徐徐图之。”
“嗯,有理有理……”
“那依诸位之见,封她个什么爵位?”
“不如就……卫国公?”
朝中只有两位国公爷,镇国公和安国公,给虞归晚封卫国公已是极大的荣耀.
登基大典,鼓乐齐鸣。
新帝领百官祭天地拜先祖,加官晋爵的旨意也由太监尖着嗓子念出。
“……清除逆党,安邦拓境,功勋卓著,忠勇无匹。特赐镇武大将军之职,加封卫国公,代朕镇守庶州。赏黄金万两,绫罗百匹,东珠百斛,再赐宅院一座为卫国公府。钦此!”
虞归晚一身戎装,血红的披风随风扬起。
她站于武官之首,身后是同样封了官的陈妇、妙娘、佟汉等人。
正如朝臣之前争论不休的,虞归晚封了爵,开了先例,她手底下这些比汉子还能打的女子就不能不封官,不仅妙娘等人封了,关外的守将也一一加封。
廖姑为忠武将军,阎罗娘为中郎将,程伯为右将军,皆为正四品。
佟汉为义勇将军,蒙灰为守城将军,兼禁军统领一职,从四品。
妙娘为殿前使,兼禁军副统领,正五品。
陈妇为左武大夫,从五品,同时兼都察府副使。
都察府在先帝之前是专掌军事密务的,设正使一人,副使四人,皆无品级,但权利极大,上监王公贵族,下查百官群臣,还能调动军队。
先帝继位之后便逐渐架空了都察府的权力,形同虚设,如今再启用,还任虞归晚的人为副使,矛头指向谁都不用说,新帝这是怕自己会成为朝臣的傀儡啊。
底下有朝臣与旁边的同僚接耳私语:“只设了副使,正使又为何人?”
原先都察府正使只能是文臣,武官则为副使。
先帝时正使是景宁侯一党,也难怪禁军能听令,又能调动让燕、云二州的镇守军。
“谁知道,也不知是谁给陛下出的这个主意,重设都察府,那几位大世家扶持的重臣想要再握重权恐怕是难了。”
“也难说,正使这个位子可不好坐,未必有人肯。”
“一朝天子一朝臣,老臣们不肯,别人可未必。”
“此话怎讲?”
“咱们这位陛下年纪虽小,胆智也不足,但他背后却有镇国公,而长阴公主同虞归晚又交好,你听听加封的圣旨,提拔的都是虞归晚的人,她既率军来麒麟城,助的是谁还不够明朗?从龙之功,陛下自然看得明白,不管心里怎么想但未来几年必是要重用这位卫国公的,这边是新贵,那边是老臣,往后这朝堂就是两边的较量了。”
“正使空着,是想等合适的人?可就算陛下想开恩科,也来不及啊。”
也正如此,这些两头都不靠的朝臣都猜测到底会启用谁,想了一圈也没觉得站在这的哪个合适坐正使这个位子。
而那几位世家扶持的重臣只将注意力放在前面,紧盯着虞归晚。
她没有下跪,只单手从太监手里接过圣旨,打开随意看了眼,连谢恩都没有。
知她狂妄,却是第一次领教。
有礼部的官员想出声训责,被林大人一把拽住,“陛下特许虞将军不跪,你又何必多事。”
林大人在城郊驿站经过生死,又在边城见过虞归晚的凶悍,深知这位今日会站在这,对太子继位、百官朝贺等都不置一词,必是将这些人视为跳梁小丑,瞧个热闹罢了,偏这些人以为自己是碟子菜,神气的不得了。
镇国公旁边站的就是安国公,这位老国公爷从不涉党争,只忠于龙椅上坐的人。
值得一提的是,安国公世子曾与随望京有过婚约,在随家出事后就退了婚,不久安国公世子就迎娶了一位世家小姐做正妻,不到两年又纳了好几房小妾,只是至今无所出,外头都传世子那方面不行,怕是要绝后。
气得安国公大病一场,估计也信了几分,暗地里叫人悄悄寻名医进府为世子诊治。
景宁侯一党所做恶事败露,都不用说,随家的旧案必会重审。
随谦安到底有无谋逆,朝臣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只是当时先帝雷霆之怒,又有景宁侯一党煽风点火,定要置随家于死地,与随家交好的朝臣也受了牵连,他们也得避其锋芒,自保为上。
当日安国公府急着撇清关系的行为实在不好看,随谦安真谋逆倒也罢,这明显的冤案,安国公此行怕是会被人诟病,今后都难正名了。
现下虞归晚来麒麟城,明里暗里都知道了她带着随望京。
只是这位昔日的相府千金轻易不见人,除了从别处被接回来的杜家人和长阴公主之外,连她的亲姐姐随南雁都被拒之门外,更别说那些各怀心思的世家夫人小姐和官家女眷了。
都以为虞归晚会先向新帝提出旧案重审,让朝臣没想到提及此事的会是镇国公。
“陛下,逆党之首的景宁侯虽未抓到,但其党羽吐露了不少事,还承认曾经诬陷随相有谋逆之心。随相于社稷有功,忠于朝廷,却遭逆党如此陷害,臣以为此事应交由大理寺重审,好还随家满门一个清白。”
话音落,龙椅上的赵显还未如何,百官在底下就先议论开了。
安国公目视前方,嘴唇微动,“镇国公这是何意?今日是陛下的登基大典,百官受封,你提及先帝在位时定下的旧案,还要大理寺重审,这是要打先帝的脸吗?”
镇国公正色道:“安国公此言差矣,既为冤案,重审又有何不对?若人人都像安国公这般不问青红皂白,只一味想着保全脸面,那还要大理寺和刑部做什么?都一并撤了得了。”
为着当初先帝打压镇国公府,又默许赵斥同太子相争东宫之位,又纵得丽妃专横跋扈,全然不将杨皇后放在眼里,镇国公对先帝早有怒气,只是先前碍于君臣之道不敢说。
一番话堵得安国公哑口无言,脸色难看。
旧案重审,牵扯到的朝臣可不少。
逆党固然是死罪难逃,只能如实交代才有可能保全得了旁支血脉,家族得以延续。
但当日冷眼旁观或落井下石背后踩一脚的朝臣也不少,他们罪不至死,可官路也会被堵死,往后晋升无望,子孙后辈也会被牵连,所以极力反对重审。
“虞爱卿以为如何?”冕旒挡住了赵显的神情,只有少年稚嫩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上。
第199章 第 199 章
在大雍, 武官着红,文臣穿绿,各站两边, 泾渭分明。
先帝重文轻武,以至于在朝的武官被压制得没有一点地位。
如镇国公、安国公这样的显贵还能在朝堂屹立不倒,全因家中子弟多以科考入仕,地位才得以稳固。
而家世一般的武官则无这样好运,他们在朝中人微言轻,手中的兵权也被夺得一干二净,只空挂了名头,每月领俸禄, 家中的商铺田庄也有限, 日子并不好过。
那日逆党令禁军屠杀城民,他们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先保全家人。
今日新帝亲封虞归晚为卫国公,数万黑甲兵也有封赏,这是何等的荣耀。
且观卫国公所言所行都极刚硬, 新帝忌惮,文臣也要避其锋芒, 这正是武官重新在朝堂立足的好时机。
若是不抓住这次的机会, 往后也只能继续碌碌无为, 子孙后代无出息, 家族没落。
所以他们顶着被新帝猜忌的压力, 义无反顾站在虞归晚这边,齐声道:“臣等以为镇国公所言甚是, 旧案有冤,重审亦在情理之中, 请陛下准允!”
赵显的手猛地抠住龙椅,怒气翻腾,却不得不忍耐。
文臣的目光也齐刷刷看向虞归晚,想知道她是何反应。
虞归晚也没有让他们失望,“自然是要重审,严查。”
这本来就是幼儿跟赵祯达成的条件之一,赵显继位后必须当着百官的面重查当年随家的诬陷案。
先帝定下的又如何,尸体都遭逆臣扔在殿门暴晒到臭的帝王,从古至今又有几个,这生前死后的颜面都毁尽了,又何须顾忌这一宗。
赵显也知自己今天没得选,“那就依爱卿所言,随家旧案交由大理寺重审。”
新帝旨意,大理寺也不得不接下这个烫手山芋。
镇国公明显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就看向虞归晚,目光微沉。
新帝刚继位,少不得要依仗她才能稳得住朝臣,不使皇权落入他人之手,如此就免不了要答应她提出的条件。
幸而在此之前祯儿已同她谈妥,让她镇守庶州也好,东辽在关外生事足够她头疼,这仗要是打起来少说也有好几年顾不到麒麟城。
自己只需尽心辅佐新帝,几年后新帝羽翼丰满,量她也不敢不老实。
“陛下圣明!”穿朝服戴翎冠的妙娘带头拍马屁。
紧接着就是陈妇、佟汉和蒙灰几个,余下的武官也没落后。
已是将赵显架到高处,骑虎难下,不得不咽了这口气,承认先帝识人不清,偏信奸臣,又冤杀了忠臣,他这个儿子要纠正自己老子的错,史书上必有这一笔。
他固然得了个圣明的美名,可也打了自己老子的脸,就算为着赵氏的脸面,宗亲也不会轻易放过他,往后在朝中还指不定要如何跟他唱反调。
他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镇国公,再借助虞归晚的势力才能坐稳这把龙椅。
封赏之后就该是清算和追责,随家的冤案被扯出来了,接下去就该是逆党的定罪。
景宁侯还没有抓到,其党羽全部问斩,诛九族。
逼宫的禁军有官职者处死,余下发配寒地服役,家人罚为官奴。
大皇子赵斥夺皇室尊位,贬为庶民,赐自尽。
丽妃谋害先帝,大逆不道,夺尊位,抓捕归案后仗杀。
燕州镇守和云州镇守助纣为虐,兵权收归,家产充公,准其返乡养老。
宣读罪臣的名单和罪状比封赏的圣旨还长,一直到未时才散朝。
虞归晚饿得饥肠辘辘,脚下生风般出了殿门。
“卫国公且等一等!”林大人挤开同僚追上来。
幼儿说今日要备两桌好酒好菜庆贺,只想回去吃饭的虞归晚脚步不停。
“主子,那小老头儿似是有话要说。”
“等一等啊卫国公,”林大人终于气喘吁吁跑到了跟前,也知虞归晚不耐烦听旁人闲话,便快速将自己所知内情告知,“那日陛下召六部进殿议事,说的就是这次的封赏,镇国公提议将原先随相的府宅赐给您做国公府,今日又在朝上提议重审随家旧案,还请卫国公细想,旁的下官也不便多说。”
相府的宅子,不就是随家。
妙娘和陈妇对视一眼,皆担心道:“主子,他们这是想挑拨离间。”
明知随家是被冤枉的,重审还以清白之后被封的宅院就要还给幼儿,偏偏又要赐给她,不就是想让幼儿恶心她,认为她早有预谋,就是想占随家的宅院,好让她跟幼儿生嫌隙。
看着是个阴险的招,只是想此招的人怕是不清楚她跟幼儿的关系,就显得这个招数太蠢。
官员上朝只能乘马车或坐轿子,宫门前骑马那是八百里加急才能有的。
但虞归晚今日就是骑马来上朝,她手底下的人也是,守宫门的皇家侍卫也不敢说什么。
先帝的禁军反了自己,都要被罚去寒地,赵显没有自己的亲军,镇国公也没有,就只能从其他镇守军中选人做新的天子亲军。
封蒙灰为禁军统领,又封妙娘为副统领,也不知是谁的主意,但两人今后要留在麒麟城是定了的。
陈妇被封都察府副使,也暂时回不了河渠。
虞归晚现在想的不是自己的人都会被留在麒麟城,而是另一件事:随家旧案重审,真相大白之后,幼儿会做怎样的选择?是留在麒麟城还是跟她回庶州。
这个问题她之前从没想过,现在就突然冒出来了。
她骑着高头大马过了那日被大火焚烧过半的宫门正街。
即使清理过,两边也还是有火烧之后留下的痕迹,邻近的百官府邸也还在修缮中,家仆进进出出忙碌。
昔日显赫的相府也在这条街上,高墙黑瓦,五进五出的深院占了大半条街道。
领路的林大人拿袖子擦脑门渗出的冷汗,紧张道:“这里就是原先随相的府宅。”
匾额早已被拆,只留个空荡荡的荣耀在上头经着风吹雨淋,几年光景足以让这里变得萧条破败,又经了大火焚烧,门柱都要塌了,修缮就是笔极大的支出。
虞归晚下马走到近前,没进去,只是在外面看了看。
“嗯,不错,就是破了点,修缮需花费不少时日,陛下既然要赏我,我也一事不烦二主,这修缮的事就请陛下替找些人吧,偏关还要军情等着我回去料理,就不在盛都多耽搁了,烦请林大人明日同陛下说一声。”
林大人恨不得堵上自己的耳朵,“这这这……离城需向陛下请旨,陛下同意了您才能走,这要是不声不响走了,就算陛下不追究,御史也会上表弹劾。”
虞归晚似笑非笑,不言语。
林大人也只能硬着继续说,反正他已决定抱虞归晚的大腿,这种时候不表忠心就是傻。
“他们既怕您留在麒麟城,又怕放虎归山,正想不出计策,只能拖一日是一日,您现在请旨回庶州,陛下允了群臣也会反对。”
“所以?”
“他们定会将您的人扣在麒麟城为质,封官便是最好的借口,高升固然好,可您手底下就逐渐没了可用之人。”
经此一事他看得清,抱紧虞归晚的大腿准没错。
麒麟城就是争权夺利的漩涡,他熬到今日才算是摸着了门槛,可到底没有强大的家族做支撑,他摸了门槛也只能成为别人的垫脚石,要么就是替罪羊。
几经思虑,他便决心远掉去关外,再将妻儿都带去。
关外的二十城又不是荒漠草原,且远离麒麟城,虞归晚也不会让大世家插手,他投效到虞归晚麾下,好不好的也能捞个不错的去处,总比在麒麟城朝不保夕来得强。
虞归晚对他的主动投效还是有些意外的,这位林大人刚到偏关时可是鼻孔朝天.
“林大人是有才干的,若真自请调去关外,倒可解了咱们的燃眉之急。”
庆贺的宴席散了后,虞归晚回帐歇息,幼儿坐在边上翻佟潼送来的账本。
今日朝堂发生的事她也知道了,已同母亲说了案子重审的事,母亲很高兴,又哭了一阵,她好容易才劝住。
关外的二十城缺人手,林大人能投效自然是好,只要他有才干,真心假意都无妨,到了关外就是进了虞归晚的手掌心,就是孙猴子来了都逃不出去。
虞归晚脱了外头的衣裳,只留一件桃红绸缎的小衣,领口敞开露出鲜亮的肚兜。
她侧躺在床上,单手撑住脑袋,视线就没从幼儿脸上移开过。
“赵祯同你说了什么?”
今日宫中也有宴席,有品级的官员都得去,各府的诰命夫人和小姐也入宫。
身为长公主,赵祯不进宫陪太后,反倒跑来跑来南城寻幼儿,还美其名曰赴宴。
谁下帖子请她了,自己就来,忒不要脸。
赵祯离开后幼儿就独自坐在外头出了小半日神。
幼儿翻账本的动作一顿,无奈道:“又是哪个耳报神巴巴的跑到你跟前传话了。”
“你别管是哪个传的,且说赵祯又嘀咕了什么,她一来准没好事,往后不许她再登门,来了就让人赶出去。”
第200章 第 200 章
知道瞒不过去, 幼儿只得告诉她,“也没什么,就是问我今后有何打算。”
为父亲和兄长平反之后随家的宅子和家产会归还, 哪怕不是全部,也能有一半。
赵祯希望她留在麒麟城,并许诺只要她留下,便举荐她入仕,一展抱负。
曾经她有此心,如今机会摆在眼前反倒没有预想中的高兴。
她这一说虞归晚就明白了。
“你怎么说的?”
“什么都没说。”她轻轻撇开脸,不敢跟虞归晚对视。
虞归晚的神色并无太多变化,淡声道:“留下吧。”
她知道幼儿不甘心被困在后宅, 以前是没办法才不得不这样, 现在从她这里开了先例,又有赵祯极力举荐,加上随家原先的亲朋故交帮忙,幼儿想入朝为官是极简单的事,就算赵祯不举荐, 只要幼儿有此意,她亦可让赵显给幼儿赐一个官职。
幼儿猛抬头, “岁岁?”
“你没拒绝就代表心里是想留下的, 又何必违逆自己的心意, 日后再后悔。”
“我……”幼儿嘴巴发干, 愈发不敢面对她, 只垂头落泪。
“好端端的又哭什么?”虞归晚不解,起身拿了帕子给她擦眼泪。
幼儿从她手中接了帕子, 掩面低声道:“我是觉得对不住你,这件事我本不该犹豫, 这几年你待我如何,就是旁的人都看得出来,偏我不知好歹,得了你还不够,还想图别的,贪心不足,愧对你待我的一片真心。”
“我当是什么事,”虞归晚笑了,将脑袋枕在她腿上,仰面看她,“你瞧你,也不先问问我是何打算就自己哭哭啼啼起来,可是瞎想了不曾?徒增烦恼,身子更难将养好了。咱们来了这一遭,你以为赵显会轻易放我回庶州?就算他不敢拦,赵祯和镇国公也不会让我走,总是要想方设法弄几个紧箍咒往我头上戴才肯罢休。今日封官的旨意你也知道了,妙娘她们都被留在麒麟城,我若是强行阻拦便是断了她们的前程,她们现在未必会怨我,可人都有私心,她们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家人考虑,我若反对她们封官,日后她们必定会对我心生怨恨。”
“岁岁……”
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人有朝一日会为了利益前程跟自己反目成仇,岁岁该是如何的失望和心痛,只要想到这种可能,幼儿的心就要跟着揪起来,岁岁对人性看得透彻,遂极少流露真情,对手底下这些人也是有所保留的。
岁岁最厌恶背叛,偏偏人的欲望就像沟壑,永远都填不满。
幼儿心痛难当,低头吻住虞归晚干燥的唇瓣,泣不成声:“你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你回庶州我也回庶州,你留在麒麟城那我也留,总之我不与你分开。什么官不官的,我不要了,满朝文武,又不缺我一个,我何必留下为他们卖命再让他们转过头去对付你。”
她现在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先前为何不直接拒绝赵祯,心中那丝犹豫如何对得起岁岁对自己的付出和爱护,当日若不是岁岁好意收留,她和母亲早已死在大雪中,哪里还有今日,更不谈为父亲洗冤了。
她懊悔不已,将虞归晚紧紧抱入怀中,在耳边一声声道着歉。
虞归晚偏头张嘴含住她的唇,细细碾磨了好一阵才舍得放开。
幼儿的唇已红得娇艳欲滴,水光柔润,令人遐想。
两人一上一下,鼻尖抵着鼻尖,两双眼睛皆满目含情,只是一对冷光幽幽,炙热的火焰只藏在冷光后面。
而另一双桃色盎然,粉嫩娇羞,未干的泪水平添春意,染得双颊都红了,却也直勾勾盯着身下的人,那快溢出来的歉意汹涌得让人接不住。
带着厚茧的手掌抚上幼儿娇嫩的脸,黑黝黝的瞳孔倒映出小小一个人影儿。
“留下吧,我知道你想的。”
这次幼儿却坚定摇头,道:“我同你回庶州。”
岁岁不能留在麒麟城,而她也不能让岁岁一个人回庶州。
虞归晚定定的看了她半晌,终于叹了气,“我不忍心,你好不容易得偿所愿,又何必跟我回庶州吃苦……”
话都没说话就被幼儿捂住了嘴巴,“你说这样的话就是在挖我的心,何为得偿所愿?在未遇见你之前、在未对你动情之前叫得偿所愿,有了你之后就都不一样了。”
虞归晚眨眨眼,一抹狡黠闪过。
她伸出舌尖舔过幼儿的掌心,温热湿润的触感让幼儿惊叫出声。
“呀!”
手掌似触电般缩回。
使坏成功的虞归晚将头埋进她的胸脯闷笑。
幼儿又气又恼,往她胳肢窝挠了几下,“我心里正不是滋味,偏你生坏心眼子。”
笑够了虞归晚才把头抬起来,道:“逗你玩的,为的就是不让你将这些事闷在心里又睡不着。这事也没什么好纠结的,你想留下就留,我陪你,给我的那宅子还是你家原来的,让人收拾收拾,你还住你原来的院子,若不想留下,那就跟我回庶州,回去也能当官,多大的官都行,我指给你,就这点事也值得你烦恼。”
什么事到她嘴里都成简单的了,就没有解决不了的。
幼儿扯她腮帮子,“那你刚才还叹气,故意的?”
虞归晚就捏她侧腰,这是幼儿的痒痒肉,一捏就忍不住哈哈笑。
“呀!哈哈哈……”幼儿笑倒她怀里,缩成一团求饶,“岁岁,别别哈哈哈……痒!你松手!哈哈哈……”
两人闹了一阵才静下来再说话。
其实虞归晚倒是更赞成幼儿留在麒麟城。
一则这里没有庶州严寒,又有名医,幼儿在这里能慢慢将养身体,也省得来回跟她奔波劳累。
二则她回庶州后即刻就要赶往偏关,行军路急,也不方便再带着幼儿,幼儿只得留在南柏舍,两人一样的分别两地。
三则幼儿留在麒麟城为官对她也有利,今日林大人同她提及都察府正使一职历来都是文官兼任,权力极大,若她这边的人能做了正使之位,文武就都有了人,那帮文官也不敢太过。
她手下没有合适的人,若幼儿入仕,那便是最佳人选。
如此这样同幼儿分析一番,幼儿双眼一亮。
“我原也这般想,可让你自己回庶州我终究是不放心的,你现在是一州镇守,又是一军的主帅,若留在麒麟城也必定不妥,时间长了关外恐生变。东辽恨咱们入骨,没道理不抓住这次机会蓄力反扑,你若不在,我怕阎罗娘她们顶不住。可你一去偏关,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路途遥远,我……”
说到此处,幼儿又忍不住垂泪。
两人正是新婚燕尔之时,哪里舍得放开这么长时间。
虞归晚也只得安慰道:“你留在这里盯着赵祯我才能放心回庶州,不然凭她那满身心眼的样,肯定会在背后捅刀,对她我可是半点都信不过。你也正好能替我选些有才干又不会结党营私的文官,说服他们去关外二十城,等这事定下来我便要对东辽下刀子了,到那时难免会人心惶惶一阵,东辽的细作无孔不入,你留在南柏舍也未必安全。”
麒麟城也不见得安全,但起码远离战乱,又有妙娘陈妇她们在,她总能放心些。
幼儿靠在她怀里,轻声道:“只要能帮到你,只要你能平安,就是让我下油锅也愿意。”
“我也想你岁岁安康,长长久久的陪我。”
在末世孤独太久,她终究是渴望这份温暖的,不舍得放手,也不可能放手,纵死她也会拉着幼儿一块,两人断不能有一个独活。
幼儿凑上来亲她。
“傻子。”.
随家旧案重审又牵扯出一大群人,当初明里暗里落井下石和趁火打劫的都不少。
旁的倒也罢,知道自己并非主谋,就算追究也只是往后官途无望,到底保住了性命,族人也没有受牵连,已是万幸。
就是兴远伯最倒霉,先是次子梁钰成了逆党,数罪并罚,秋后就要问斩。
再一个便是随南雁,她那诰命夫人的头衔都是当初诬告陷害亲父得来的,本就被人诟病,再怎么样那也是自己的血亲,如此置于死地,当真是白眼狼。
现在报应回自己身上,诰命被夺,锒铛入狱,只等圣旨一下便要同其他逆党家眷一起流放边陲,后半辈子都不可能再回得了麒麟城,这满城的富贵荣华也与她无关了。
尘埃落定,沉冤得雪,真相公之于众那日,幼儿在虞归晚的陪同下进了大理寺关押囚犯的牢房。
昔日华丽的珠钗锦衣不在,随南雁穿一身粗布衣,形容枯槁,蜷缩在牢房一角。
地上铺的干草早被踩得辨不出原来的颜色,虱子蟑螂和老鼠到处爬。
幼儿站在门外,乌发挽起,头戴花冠,青色缎面的宝相花褶裙,皓月色如意盘扣的广袖长衣,一双小巧玲珑的绣花鞋。
亭亭玉立,风华无双。
时隔几年再见到自己这位同父异母的姐姐,一门之隔,天壤之别。
看着这样落魄狼狈的随南雁,幼儿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眼前浮现的只是那年她与母亲也是这样被关在牢里。
许久不见光亮,骤然亮堂起来随南雁还有点不适应。
她眯起眼睛看过来,认出是幼儿,便扑到近前疯狂咒骂:“你现在得意了!得* 意了!盼着我死好给他们报仇!我告诉你随望京,你必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别以为你现在风光,日后也能如此,呸!做梦!景宁侯不会放过你,更不会放过你身边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她就是个不祥的妖孽!大雍会葬送在她手里,天下百姓都会死在她手里,她就是不祥,是灾星降世!”
虞归晚今日只是不放心才陪幼儿一同来的,本也没打算如何,随南雁爱骂就让她骂,反正没几天就要被流放了,到时路上安排几个人扮作盗匪出来劫杀,她就算有九条命也得全交代了。
她不在意,幼儿却听不得半句这种话。
赵祯已举荐她入仕,入的就是大理寺,掌折狱详刑。
这是幼儿自己要求的。
她看着随南雁,眼神发冷,冲旁边的狱卒道:“辱骂朝廷命官,掌嘴五十。”
上官都发话了,狱卒也不敢不做。
“是,大人。”
果真就进去抓着随南雁掌了五十下嘴,双手轮换着来都觉得手掌疼,被打的随南雁更不用说,满脸都是血,人都晕死了。
虞归晚两手环胸倚靠墙壁,嘴角含笑着打趣道:“随大人新官上任三把火啊,正好有个不知死活的一头撞上了,杀鸡给猴看,厉害呢。”
幼儿脸上的冰霜刹那间融化消散,也笑道:“哪里比得上卫国公新贵盛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虞归晚就走到她身前,当着旁人的面倾身凑到她耳边公然调情。
“你就是那个一人之下的一人。”
幼儿的脸瞬间爬满红霞,不理人了,扭身就走。
虞归晚快步跟上,黏糊在她身边像块狗皮膏药,撕都撕不下来。
今日两人都忙的,赏赐的宅子要重新修缮。
赵显倒是大方了,说派人就派人,还都是从工部挑来的,又请了好些能工巧匠,这几日正在赶工,已经有大半的院子都焕然一新了。
封爵迁宅都是大喜事,不过虞归晚在麒麟城还没有根基,就没有大操大办,只在入住当天摆了几桌,宴请了杜家的几个人,那也还是幼儿的外祖家。
赵祯依旧是不请自来。
像妙娘她们这些封了官的,也都赐了宅院,只是没有虞归晚的大,但都在这条街上,来往都方便。
幼儿没被赐宅子,不知是赵显忘了还是故意的,总之是没提,平反的圣旨上只说归还家财作为补偿。
这是想看她为了随家原来的宅院同虞归晚生间隙,确实是损招,只是错估了两人的关系,哪里会想到她竟然带着母亲直接住进卫国公府。
庭院依旧,只是物是人非了。
因为来的匆忙,又是行军,丫头仆妇就只带了几个,旁的都没带。
如今宅中空荡,总要用到人,本想着让佟潼从商铺选一些可靠的送过来先用着,待日后再慢慢采买,或者送信回南柏舍让葛大娘挑了人送来。
没想到隔天就有宫里的公公上门,领了数十个丫头仆妇并好些个机灵的小厮,尖着嗓子说是陛下特赏给卫国公使唤的。
“陛下知道卫国公府上缺少伺候的人,这不,特意命人从官奴坊中挑了好些容貌好又极会干活的来府上伺候。”
放眼看去,这满院的人哪个瞧着都不像是能干活的,穿的虽然是粗布衫,但双手还细嫩着,一看就知道是才被罚为官奴不久的官眷,原先都是娇生惯养养尊处优的夫人小姐。
送这样的人上门,到底是谁伺候谁,又是谁给谁添堵呢。
还没完呢,宫里来人送了,世家和百官也没有落下,理由五花八门,总之人送来了,不收都得收,若是不收这些人回去也是个死,又正好给别人抓虞归晚的把柄,疯传她行事残酷草菅人命。
这事被人传到赵祯耳朵里。
“听说是镇国公给陛下出的主意,群臣纷纷效仿。”
这摆明了就是给卫国公使绊子,谁还看不出来似的。
赵祯摇头冷笑,又微微瞌上眼睛,在佛香的熏陶下轻语:“陛下性急,不听劝告,如今更是得意忘形了。外祖父刚愎,以为用这种办法能压得住虞归晚,哪里知道进了麒麟城的不是一只温顺的羊,而是一头凶狠的狼,且看着吧,有他们后悔的时候。”
群臣宗亲都不认她的功劳,母后也不站她这边,都无妨,她早料到会如此,现在她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稍微运作一番就可以坐山观虎斗,她最后得利。
送进卫国公府的人都被虞归晚收了,她没管,人分下去后就是幼儿抽空料理。
那些人是得了命令加上对虞归晚和幼儿都有怨恨,哪里肯听话做事,每日睡到日上三竿,还跟佟潼挑来的人吵架拌嘴,闹得鸡犬不宁,又欺幼儿是个未出阁的小姐,身子还不好,更是不将她放在眼里。
虞归晚每日要去满城操练兵马,燕州和云州的人都被留在了麒麟城,已是落到她麾下,又有其他州府奉旨来的人,要从这里面再选人组建禁军。
她对这事上心完全是因为幼儿在这里,否则就算赵显被人千刀万剐也同她无关。
操练的法子跟在南柏舍练卫所营那些军汉差不多,妙娘她们也都去了,各自显了身手,又比试过,让这群人心服口服,再不情愿都得听令乖乖训练,每日一个惨字了得。
廖姑传来消息,东辽有异动。
虞归晚便决定三日后启程回庶州,已经上表请示。
她懒得写这些,都是幼儿替她写的。
没两日就要走,家里头那些还不安生,有仆从来报说又有丫头欺主。
“那是安国公府送来的人,闹得厉害,姑娘都哭了。”
仆从是佟潼挑来的,为人可靠,又有武功在身,瞧他做事稳妥,幼儿已决定下个月提拔他为管家,再从中选几个厉害的妇人管后宅。
虞归晚才跟人在校场比试过关公刀,她习惯用短刃,却不代表舞不动长兵器,那个跳出来要跟她比的人这会已经抬下去了。
一听幼儿被下人惹哭了,她就急急忙忙往回赶。
进门就道:“别怕,万事有我,我倒要看看是谁在闹事,将今日吵嚷的人全部带过来!”
后一句是对报信那个仆从说的。
仆从立马去带人。
幼儿坐在厅上哭得梨花带雨,“都怪我没用,这一路都靠你护着,如今连几个下人都管教不好,是我没用。”
虞归晚回来的时候策马经过正街,很多人都看见了,也知道了她家里出了刁奴,敢欺负到主子头上。
所以当她把这些奴仆都发卖或退回去时,也无人说她什么,她对那些人的死活也不在乎,就算死了,罪责也按不到她头上,试问谁家愿意留这样狂妄的奴才伺候。
她跟幼儿演的这出戏还是有用的。
当夜两人亲热完,虞归晚起身下床走到桌边端起茶水就咕咚咕咚喝,喝完又一抹嘴。
“三日后我带黑甲兵回庶州,留一队人马在麒麟城护着你。”
幼儿有些累,脸上散着淡淡的疲倦。
“有妙娘她们在,你放心回去便是。”
嘴上这样说,心中到底不舍,倦色下是化不开的情义,连声音都哽咽了。
“景宁侯还没有找到,刘卜算极有可能跟她在一块,东辽有异动怕就是她们在背后搞鬼,肯定是冲着我来的,你在麒麟城也要小心,这宅子里我已布了死士,外面的人休想靠近你,你出门时多带些人,不要往杂乱人多的地方去。”
虞归晚仔细叮嘱。
为了不让她在外打仗还要记挂着自己,幼儿点点头。
“你在外一定要当心。”她将虞归晚紧紧抱入怀中,万分的担忧和不舍。
虞归晚心安的窝在她怀里,蹭着柔软的胸脯,整个人如枕棉云,轻飘飘的就要飞起来。
“嗯。”
“我会给陈妇下令,让她的人在东辽秘密行动,只要找到景宁侯的行踪就即刻动手。”寒光在幼儿眼底闪过,她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岁岁。
丽妃从云洲潜逃出海,虞归晚的人已乘船追击,她休想躲去倭国,即使上了岸也活不成。
虞归晚没吱声,心里却在感慨曾经手无缚鸡之力要靠自己护着的娇人儿如今已是能护着她了,这种被保护的感觉此前从未有过。
在末世她为强者,只有她将弱者护在羽翼下,没人会想她是否撑得住,是否也需要保护。
当然,她也不需要保护,只是……
那种感觉也说不清,就好像钱袋子里的钱,她不缺,但想要有,还越多越好。
她用指尖缠着幼儿的长发玩儿,又嗯了一声。
跑不了的,谁都跑不了。
她想让谁死,谁就得死,想让谁活,谁就能活。
这会丽妃的头颅怕是已经在被带回麒麟城的路上了.
逆党北逃,东辽异动。
赵显和群臣就算不想放虞归晚回庶州都不行,若是东辽铁骑再度南下,除了她再无人能抵挡,遂准了她回庶州。
朝中的武官也蠢蠢欲动,自请随虞归晚去关外。
“边疆不稳,臣等身为武将自当为国征战,还请陛下恩准我等追随!”
“请陛下恩准!”
他们这是要明着上虞归晚这艘船,跟她同一个阵营。
赵显脸色发黑,坐在龙椅上一言不发。
虞归晚已明说要灭东辽,这帮武官听了还不热血沸腾,恨不得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哪里还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文官中也有蠢蠢欲动的,像本来就跟虞归晚走得近的林大人、颇为看好她的王大人等,都公然支持她对东辽发兵。
林大人率先站出来道:“陛下,东辽猖狂数十载,虐杀我大雍边民无数,臣曾随使团去过关外边城,路上还隐约能见到东辽用边民和士兵的尸首筑京观。既然已交恶,北境军又在卫国公的英明神武下屡立奇功,致使东辽损失惨重,我们何不乘胜追击,永绝后患。”
谁能想到平日里文绉绉只会之乎者也的林大人竟会说这样的话。
立马就有文官跳出来怼道:“说得轻巧,灭东辽?谈何容易!林大人莫要上下嘴皮子动两下就劳民伤财纵得某些人穷兵黩武,倒误了我大雍!”
林大人也不生气,冷笑反问:“那照蔡大人的意思该当如何?就这么由着东辽再上门欺压?”
“本官可没有这样说。”
“你可不就是这个意思,贪生怕死,实为不耻。”
“你!”
排在首位的几个重臣都没有说话,两人吵得厉害,被赵显呵斥了才悻悻住嘴。
林大人一甩袖,冲蔡大人哼了好几声。
“不知随大人对此事是如何看的?”有个贼精的文臣将矛头对准排在队列中间的幼儿。
她是被举荐入仕,又是女子,任大理寺丞一职,官居六品。
目前文官中就她一个女子,听说明年会开女子恩科,平民和世家姑娘皆可报考。
因虞归晚以及赵祯的关系,幼儿在大理寺并未受到不公允的对待,且她极有手段,那些原先不服她的下级官员如今都乖着了。
咋一听有人将祸水引到自己身上,幼儿也没有慌。
她先是看了眼武官首位的虞归晚,一身红色朝服,身姿挺拔,整个人如同宝刀出鞘。
感受到她的目光,虞归晚也回头。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交汇。
虞归晚冲她点点头,幼儿不会不同意她北伐东辽。
幼儿恪守君臣之礼,迈出来一步,手执笏板。
“臣以为卫国公北伐之举并无不妥,东辽国力日渐衰弱,这正好给了我们可趁之机。”
她还说了关外边城和草原部族的通商、南柏舍的盐矿和拓挞的黑煤,商玄的金矿则瞒下没提。
不过麒麟城怕是早已闻到了风声,提不提的都无所谓,反正那是岁岁的私产,谁都别想惦记。
都以为关外不是草原就是荒漠,恶劣贫瘠得很,东辽占着最肥沃的那块土地才能兵强马壮欺凌周边的部族和小国,不曾想关外竟是个聚宝盆,光是边城这几个月的商税就抵得过庶州府两三年不止。
文臣队伍里众人交头接耳,嗡嗡声不断,都在议论。
龙椅上的赵显也在眼热,就更不愿意听那日赵祯提到的,免了庶州府九成税收,并开始盘算要如何才能将这些拿到自己手中。
“既如此,那就准!”
“陛下圣明!”武官齐呼喊。
文官的脸色则是有些不好看,一旦出兵北伐,败了倒好,若胜了,这群武夫在朝中的地位势必会赶超文臣,到时让文臣如何自处。
这事拦不住,也不能拦,否则会激起虞归晚的反心,她手里可是握着大雍最强的兵力。
散朝后,虞归晚同幼儿并肩往外走,后头乌泱泱跟了一大群大小官员。
选官调任关外的事已经有眉目了,几家欢喜几家愁。
像那些家族在麒麟城中不显,官途走到头也只能到个六品的官员都盼着能去关外大展宏图,那可是升迁去的。
虽是外任,远离了权力中心,可如今的麒麟城不比先帝在时了,倒不如出去的好,所以近几日来找虞归晚攀关系的人不少。
再有就是武官,他们族中多有小辈投身在北境军,曾经蒙九王爷照拂,如今主帅换成了虞归晚,听说她治军严苛,赏罚分明,在偏关有过军功的,哪怕只是个小兵卒都能得到丰厚的奖赏,他们自然要跟她打好关系,为小辈铺路。
因为囚禁深宫一事,新帝并不信任他们这些老臣,认为他们当时惧怕景宁侯才没有救驾,禁军大换血之后他们自然也得不到重用,想要重振家族荣耀就只有随虞归晚北伐东辽这一条路可走,赢了便是几代人不愁。
虞归晚也知道他们的心思,私下里倒查访过,能入朝为官又有今日地位的都有些本事,熟读兵书不说,几个年老的将军曾经也是替先祖皇帝打过江山的,实打实的军功,北伐带上他们倒是弥补了她没有领兵之将的难题.
三日后南城的黑甲兵正式开拔返回庶州。
原先随军而来的赵崇也要回。
“本王的妻女都在庶州,不回去留在这里作甚?再说北伐东辽这么大的事我怎能袖手旁观,这些东辽蛮狗,就是让他们灭国都难解本王心头之恨,不过能亲眼看着他们跪地求饶,本王心里也畅快!”
妙娘她们是走不了的,留在麒麟城能保护幼儿。
出发那日,赵显领百官到南城门相送。
幼儿着朝服也在中间,站于城头目送高头大马上那抹血红离自己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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