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封锁与搜捕


    某文学网站评论区最近难得喜气洋洋起来。


    毕竟该流失的读者已经流失, 留下的要么是等待看作者还能如何作妖的,要么是真心磕上这对邪/教cp的。在cp粉的滤镜下,就连以前毁三观的反派都变得可爱甜美起来——


    【小希好甜啊啊啊啊!我宣布, 失忆的希崽是神!】


    【鉴定完毕, 这回总算没人反对了吧,卡哇1也是1!】


    【嗯……原本不太能接受, 但是看完最新一章以后……嘶哈, 萨尔老婆好辣!】


    不过这种犹如过年的气氛仍笼罩于阴云之下。


    【……没人关注剧情么?】有读者小心翼翼发出评论, 【这个发展很不妙啊, 小希恢复记忆会不会是一个虐点?总不可能一直失忆吧,恢复记忆的小希怎么可能接受外界变成现在这样?】


    【——那干脆别想起来好了。】


    【不行!】有读者立马跳脚, 【这样不就抹杀掉希崽原来的人格了吗?我不接受!@枸杞泡花椒,你最好想好再编[磨刀.jpg]】


    【枸妈怕是暗地窥屏憋着坏呢。】


    【……我看了一圈, 大家就这么不管原来的主角受死活了?现在剧情都发展到他逃亡了诶。】


    【哈哈哈哈讲个笑话, 留到现在的读者居然还真有关心主角受结局的。】


    【也谈不上关心,就是……唉。算了, 我还是操心希崽最后会不会想起来吧。】


    【从无良作者的新动态滚来,枸妈要开始动笔写新文了!说是这两本书的发展伤透了ta的心,要从新书开始好好写文,重新做人。】


    【哈哈哈哈讲个笑话,枸杞泡花椒说ta伤心了。】


    【哈哈哈哈讲个笑话, 枸杞泡花椒说ta要好好写文。】


    ……


    拿到光脑后可以联网干很多事, 言息这天闲来无事去公共广场逛了一圈。


    即使是母星标准时刻的工作日,虚拟广场仍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他逛了一圈, 发现与现实世界相差不大,唯独街上多了许多雄虫。


    略感无趣地在街边一家咖啡馆外的阳伞下坐下, 言息托着下巴,透过墨镜毫无焦距地观察街道,把一杯备注酸度特酸的柠檬水吸得滋溜响。


    面前忽然传来拉开椅子的声音——


    言息没有反应,仍旧面向街道吸得滋溜响。


    “殿下。”对方等了一会,小心翼翼开口。


    言息这才感到奇怪,明明自己已经调整了虚拟形象,不仅身形变得人高马大,就连性别都改成了雌虫。而且自己不已经向外界宣告死亡了吗?难道把自己误认成那几位雌虫皇子了?


    “埃希尔殿下。”对方这回语气转为肯定,不过声音仍低低的,似乎不想引起旁人注意。


    言息转过脸,墨镜从高挺的鼻梁滑下一点,眼睛微眨,感到意外,“拉斐尔?”


    主角受?逃犯怎么还敢上星网啊,身份认证确定不会出问题么?


    “殿下,抱歉只能以这种方式联系您。”拉斐尔除了声线略有调整,虚拟形象与现实基本别无二致,“时间不多,我尽可能长话短说——原来,您真的没有失忆?”


    “抱歉呀。”言息慢半拍回想起来这件事,索性耍无赖地露出无辜表情,“我刚想起来,我确实不认识你,你哪位?”


    “殿下……”拉斐尔唇边挂上苦笑,片刻后又勉强振作精神,继续说下去,“我的家族已经与大部分仍忠诚于皇室的军部将领取得了联系,我和我的父亲目前就藏身于其中一位军团长统辖的温德星系境内……”


    温德星系——


    言息对帝国星图记忆清晰,军部总部对三军各大军区的掌控度是以母星为圆心,向周围逐次递减的,而温德星系恰好处于与希波联盟接壤的边境一带,是萨尔掌控力最弱的地方。


    言息面上仍然淡淡没什么反应,低头摇晃吸管随意搅动冰块,墨色眼睛落在阴影里,陷入回忆。


    原著里,埃希尔在起义军占领帝都星后,便撤离到了似乎是叫温德星系的边境一带,在那里与希波联盟取得了联系,双方暂时化敌为友,达成协议。在萨尔伊斯收回对边境的掌控权时,埃希尔由此入境希波,从此在希波联盟的扶持下建立了海外复辟大本营。


    现在看来,即使自己没有任何动作,剧情仍很顽固地发展下去了。


    “殿下……”见他迟迟没有反应,拉斐尔仿佛真的时间不多无法再等待下去了,声音带了点急切,“我们——忠诚于您、忠诚于皇室的臣民仍宣誓为您效忠,我们都等待着您的回归!您放心,在萨尔伊斯察觉以前,我们绝对可以安全带您离开母星……”


    “所以呢?”言息不太在意地眉梢微挑,“好像没有规定说,你们自顾自献上忠诚,我就必须待在你们安排的位置乖乖听你们的道理吧?”


    “您……”拉斐尔迟疑了许久,谨慎开口,“就连您,也背叛您的帝国了吗?”


    ——从来没有人可以绑架言息。


    言息语速变得慢吞吞起来,看似不急不缓,内容却尖锐不少:“我本来就是个很无情的性格呢,实在不打算为一个不合理的存在奉献自己的一辈子。”


    他手指向上随意推了推墨镜,遮住那双漂亮眼睛里流动的光泽。


    “况且——萨尔的改革已经开始了,你听到周围的议论了吗?我实在很不明白呢,同样身为雌虫,你为什么要对一个雌虫地位卑贱不堪的封建帝国怀有复辟怀念之心?”


    拉斐尔愣了愣,“不,这不一样。”他下意识反驳。


    “——我是雌虫没错。”拉斐尔双手交握在前,抬起脸,表情认真起来,“可我是贵族雌虫。殿下,我与那些生而低贱的下民怎么可以相提并论?我生来便享有凌驾于所有底层雌虫的特权,也配得上帝国地位最高的雄虫。而且那只雄虫本来一心一意对我好,眼里心里从来只有我一个……”


    这话说得他心里越发苦涩,眼睛因湿润可怜得让人不忍起来。他口吻诚恳庄重,仿佛只要言息愿意,他们就可以做回从前。


    他本来可以做帝国最尊贵的雌虫的。可是慢慢地毁了,从殿下反悔婚约开始,现在一切都毁了。


    “不!殿下,还来得及的——一切都来得及!”


    拉斐尔声音激动起来,站起身不管不顾想要抓住言息的手,却被言息一个撤身躲了过去。他略有些丧气,语气却仍笃定:“只要您跟我们走!”


    一阵不妙的预感忽然涌上言息心头。


    拉斐尔似乎不是在征询。


    他一直都在使用“我们”这个词——


    对了,墨菲林奇!


    光脑忽然被外界强行闪退。


    言息睁开眼,因强行闪退额角一股阵痛,在熟悉的房间里见到了一队原本跟在萨尔伊斯身边的护卫军虫。


    机器管家僵硬躺在他们脚边,看来指令已经被黑。


    言息明白机器管家被黑的那一刻,远在母星核心区的萨尔必定会得到消息,他只需要尽可能多地拖延时间——


    “唔!”


    眼前倏地被洒上喷雾,言息意识几近瞬间陷入昏沉,眼皮不可控制地闭合。


    “抱歉,”为首的军虫托住他身体,向他低下头卑顺致意,“殿下。”


    *


    那是个平平无奇的午后。


    萨尔伊斯忙完会议,又对几份在改革方向上具有指导意义的文件进行了批注。


    短暂的休息时间里,萨尔伊斯点开屏幕上那个代表言息身体状态的小红点——屋内有专门的健康监测仪器,他看到屏幕上显示对方睡眠充足,精神波动状态目前良好,各项指标都很正常……


    他放下心来,结束休息正要继续埋头公务。


    忽然——


    代表那所庄园安全状态的屏幕闪出红色警告标志,萨尔伊斯心脏猛地一缩,那瞬间心脏仿佛塌陷了一块,连跳动也无法感知。


    半分钟后,驻母星的全体守卫军收到了最高级别指令。


    “即刻封锁帝都星全部港口,各区戒严,”这是他们元帅的原话,“不惜一切代价搜捕——在天黑以前找到埃希尔.阿尔弥斯!”


    埃希尔.阿尔弥斯?!


    即使是萨尔伊斯最为忠诚的守卫军也感到一阵蒙圈,皇太子殿下还活着?!


    但那位殿下“复活”居然有这么大的魔力吗?


    要知道当初血色恐怖日一夜翻天覆地时,帝都星港口仍一个没封,商业来往与民众生活如常,只针对贵族发布了限制令。他们的上将在坚持和平过渡这点上堪称做到了极致,也是如此,母星事变的消息传播得极为迅速。


    但是现在——仅仅为了那位殿下?皇帝出逃或许都没有这么大的面子吧?


    私下腹诽着元帅与那位殿下的婚姻关系实际如何,守卫军不敢有一点懈怠,收到命令的同时即刻效率极高地层层推动下去。


    百年战争磨砺出的暴力机器迅速运转起来,每个零件部位上的军虫纪律严明、有条不紊,在封锁及戒严后对母星各区域展开了地毯式搜捕。


    与此同时,母星上的民众在收到戒严令后不得不留在家中,也不由纳闷起来,没有封禁的星网上议论纷纷——帝都星这是又出了什么大事?不会又要变天了吧?说是搜捕逃犯,但什么逃犯能引起元帅这么大的动作?


    帝都星F187街区。


    戒严后的街道空无一人。


    战争的阴影并没有过去多久,帝都星的民众对这样突发的戒严令适应良好,看起来没有一句怨言。


    帝都星守卫军第一军区第二军团临时成立的专案组,在分区域地毯式搜捕完前五个街区后,将视线暂时投向这一街区。


    距离天黑还有三小时整,留给专案组的时间不多了。


    “这个街区的人员构成很复杂,多是外地租户,流动性高。”专案组的一名中校发言,“有很高的概率成为逃犯的藏身之所。”


    其余虫子们静静听着,不少在点头赞同。


    F187街区每栋楼被挨家挨户敲响,与租客信息一一对应。军虫们效率极高,基本上三分钟结束一家,来到下一家。


    24栋2308号。


    叮咚——


    门铃响起,开门的一家之主是只精神力等级中等偏下的年轻雄虫。


    他脸上带着雄虫普遍会有的不满,勉强配合军虫们的工作,叫出了家里其他雌虫。


    军虫按照主脑的登记资料一一对应过去。


    这家是这个街区少见的常住家庭,人员构成比起那些外来户简单很多,军虫紧绷了好几家的弦放松了些。


    “伊凡.约书亚。”军虫点到一只雌虫的名字,是这只名叫加百利的雄虫的合法雌君。


    那名相貌清秀的亚雌雌君上前一步,由另一只军虫经过仪器扫描,确认身体具体信息与资料相符。


    点名的过程中,有另一只雌虫的动作稍微慢了些,引得他雄主的表情越发不耐烦起来,但碍于检查人员在场没有发火。细心的军虫捕捉到了这一细节——那只雌虫下半身似乎行动很不方便。


    那只雌虫检查完毕。


    “……克里斯.埃尔维斯。”军虫点上最后一只雌虫的名字。


    资料显示他年仅19岁,性别亚雌,毕业于帝都星美术专科学校,目前职业为培训机构美术老师,在去年十月与这只名叫加百利的雄虫登记结婚——废除《雌奴法案》后,雌君以外的雌虫都只能被登记为雌侍。


    “……克里斯.埃尔维斯?”对方没有上前,军虫又念了一遍,抬起头才发现对方软绵绵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旁边那个叫伊凡.约书亚的雌君想要帮忙扶起他,对方才勉强被搀扶起身体。


    “这是?”拿着屏幕资料的军虫目露疑惑。


    “抱歉……”那只名叫加百利的雄虫嘴上说着抱歉,却露出了你懂我也懂的表情,“戒严令以前我正和家里的雌虫们玩闹,没想到你们会突然上门,一时间玩得有些过火了……”


    军虫想起刚刚也有只雌虫下半身行动似乎不便,验证了加百利的话,注意力不由转移,板起了脸:“元帅的新规你没看到吗?如果发现任何家庭暴力行为,你的雌虫及邻居有权举报——”


    加百利露出一副怕了的表情,“我哪敢啊?你们的扫描仪器不都看得一清二楚吗?”


    另一只负责扫描的军虫向他点头:“没有异样。”


    军虫这才划到下一家资料的页面去,临走前还不忘警告了一番新规的惩戒力度。


    门关上后。


    军虫们的脚步声远去。


    刚刚还一脸倨傲的雄虫表情瞬间变得谦恭,向他的雌君恭敬地低下头:“幸好您及时想出了这样的办法,把他们糊弄了过去……”


    名叫伊凡.约书亚的雌君表情淡漠,“继续保持警戒,注意墨菲那边传来的内部消息。”


    说着他语气恨恨起来,“没想到萨尔伊斯行动这么快,就算墨菲在港口给我们留了通行通道,但现在港口全部被封,不允许出入——”


    “……没关系。”他缓缓吁出口气,轻轻微笑,“总不可能一直封管下去,现在最着急的,不会是我。”


    “您接下来是?”


    雄虫与剩下两个肃正站立的雌虫请示他的命令。


    “备一份晚餐。”雌君倨傲命令,说着从膝弯处抱起沙发上重新瘫软下去的亚雌,往里面卧室走去,“等会儿我叫你们送进来。”


    卧室门关上。


    一直闭着眼忍耐的亚雌被对方轻轻放在大床上。


    名叫伊凡.约书亚的雌君撕下了薄质面具,露出那张属于拉斐尔的精致脸蛋。


    他在床沿坐下,堪称温柔地慢慢撕下亚雌脸上的面具。原本只是清秀的伪装之下,那张真正的脸清丽至极,美得几近刺眼,闭眼时拒人于千里之外,宛如高不可攀的色泽姝丽的花枝。


    “殿下,”拉斐尔轻声说,“您还是不愿意睁眼看看我吗?”


    第52章 拆穿


    “呵。”


    言息先是闭眼发出一声蔑然的笑, 眼皮掀开,露出那双颜色深浓的眼睛。


    “拉斐尔,我曾经以为你有过长进, 结果还是那么——”他恶劣地咬字, “让、人、厌、恶啊。”


    即使恶意毫不掩饰,匣中宝石般的眼睛依然光泽炫目, 引人失神。


    拉斐尔陷入沉默, 像是为他袒露的恶意心惊。


    “殿下, 究竟是为什么, 我不明白……”他苦恼捂住额头,“我什么也没做, 而您的目光却再也不会停留在我身上。”


    拉斐尔双手痛苦捧头,“还有现在发生的一切, 就像一场噩梦!我还是什么也没做, 一夜醒来便被告知自己成为了通缉的逃犯——曾经的帝国,曾经的生活, 都不复存在了!”


    言息冷眼旁观他的痛苦,既不是幸灾乐祸,也不会感同身受,软倒在靠枕上,也像俯瞰众生哀喜的无情神明。


    ——拉斐尔注意到了他强烈的非人感, 却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甚至有几分遇到熟悉事物后的轻松。


    “我爱您吗?”


    拉斐尔似乎在自问自答。


    “不,我对您没有丝毫爱意——我厌恶您,不, 我应该是惧怕您才对!您曾经对我的喜欢如果比得上墨菲的一分一毫,也许我都会动心, 但您的喜欢……就像一场恶作剧,难以让我感受到一分真心。”


    “萨尔伊斯怎么会相信您呢?”拉斐尔陡然发出一声冷笑,嘲讽的,恶意的,又同情的,他微微俯下身,附耳言息,“——相信一个怪物会回馈给自己同等的爱?”


    冷眼置身事外的言息慢慢察觉到某种怪异的巧合。


    两个世界的主角受……好像都把自己当怪物看待?在表面的委曲求全下,总是对自己抱有骨子里的敌意?


    “他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不知道是不是言息的错觉,每当拉斐尔提到萨尔伊斯时,眉目间总有一股淡淡的忧愁与惋惜——就像深切地追忆逝去之物——实际上拉斐尔与萨尔伊斯的关系远谈不上多近,也许他本人都没察觉到这一点下意识的情绪。


    几息过后,拉斐尔的口吻转而讽刺并愉悦起来,几乎痛快地愉悦起来,“不,想到他现在为了您正如何失去理智……拥有了弱点的元帅大人——不是已经付出代价了吗?不过,这也许仅仅是开始呢?”


    “你现在——”言息终于给了点反应,平淡垂落羽毛般睫毛,“嗯,就像个得不到憧憬之物而急得只能踩上一脚的小人。”他煞有介事点头,补道,“嗯,还是最低级的那种小人。”


    拉斐尔冷冷看他,半晌咧嘴一笑。


    “事实上,殿下,这个世界总是为小人大开通行证。”


    叩叩——房门在此时被敲响。


    “什么事?”拉斐尔暂时放下言息不管,走过去,警觉地拉开一条细缝。


    “墨菲林奇少将给您发来了通信请求。”雄虫恭声说。


    拉斐尔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言息,确认药效没过,这才出门。


    门被轻声阖上,言息闭上眼,依旧半躺半靠着没有动作,过了一会儿,一根手指挪动,带动其余手指动弹了一下。


    系统在旁边负责加油打气:【宿主加油!再坚持下去你整只手臂就能恢复正常了!纯爱文的贞操全靠你了!】


    费了半天劲连半只手臂都抬不起来,言息干脆地放弃并躺平了——什么贞操不贞操的,他和主角受完全是一个相看两厌的状态好吧?估计单单挨上,各自回去都得怄上三天。


    他决定把希望放到萨尔那里,无聊盯着白色墙面上一点,冷不丁问:“统老师,拉斐尔认识哥哥?”


    【他们不是当然——】统老师声音戛然而止,警觉探头,【你说的哪个哥哥?】


    “啊,没诈出来呢。”言息口吻遗憾,轻轻叹气。


    【哼!】统老师颇为自豪,【在某位无良宿主的督促下,我已经完成了自我进化!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


    “啊,恭喜恭喜。”言息毫不真诚地夸赞道。


    一人一统正拌着最没用的嘴,房门传来动静,拉斐尔忙完回来了。动作很快,但言息很不爽,“怎么不和你情人多聊一会儿啊小拉?”他敷衍地说,“找我陪聊,收费昂贵而且全看我心情哦。”


    拉斐尔没怎么在意他的恶意打趣,不知道和墨菲林奇聊了什么,脸色很不好,开门见山道:“萨尔伊斯要对温德星系动手了。”


    温德星系,现在包括莱柯西家族在内的多数保皇派的大本营。


    哪怕是原著,萨尔伊斯也是在顺利接管帝国大部分疆域后,才收回对包括温德星系在内的边境的掌控权。


    ——这个举动很冒险,但确实符合萨尔伊斯的作风。


    “抓了我,你还想萨尔轻易放过你们?”言息用看热闹的语气说着风凉话,“不抓紧赶回去救你父亲他们吗?现在打包行李逃入希波联盟境内,还来得及呢。嗯,希波联盟是专业开回收站的吧,什么类型的垃圾都收呢。”


    拉斐尔正在思索,某种程度上他的理性不下于萨尔伊斯。


    “现在回去我并不能帮上什么忙,”他条理清晰地剖析,“反而,有您在手里,才会让萨尔伊斯投鼠忌器,甚至影响他的判断力。”


    言息看着他,也在思索。


    拉斐尔……和上个世界的主角受苏斐白,本质上是同一类人吧?


    “不过,殿下您很得意嘛?”拉斐尔快速做完决定,认定这是萨尔伊斯同时在诱骗他心急之下露出马脚,越是这个时候越急不得,他移开注意力转而说起,“如果我是萨尔伊斯,现在必定担心我对您做出什么事,担心得不得了吧?”


    言息愣了一下,眉眼毫无阴霾地上扬,堪称挑衅一笑。


    “——你想试试?”


    ……药效似乎代谢掉一些了。


    拉斐尔随意坐回床沿,俯身贴近言息耳廓,神情忽然变得黯淡,“多么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也许一觉醒来,我就回到了婚礼的前一天。”


    “嗯。”言息中立地评价道,“特权阶级在失去了享有的特权以后,一般都会这样气急败坏吧。拉斐尔,你是个贪婪的人呢,既要做现实里的特权阶级,又要做感情里的特权者。”


    “殿下,”拉斐尔鼻尖压下,轻喃着说,“您难道不是吗?”


    ——门外嘈杂声响起。


    拉斐尔意外抬头,身体还没来得及远离言息。


    房门猛地被踢开,银发反射无情光泽,长筒军靴一步一步迈进屋内,木地板上的声响在忽然静得针落可闻的房间里清晰放大。萨尔伊斯定在床尾,没有再动,帽檐下眼睛抬起,“滚开。”


    他静静说。


    “你怎么会知道——”拉斐尔诧异的话音没完全落下,便有纪律严明的两名军虫紧跟而上扣住拉斐尔,捂住他的嘴拖出房间,整个流程干净利落,没有一个动作是多余的。


    言息神情立马软和下来,变得柔软至极。


    但还没等他唤出那声“哥哥”。


    “您没有失忆对吧。”


    萨尔伊斯仍停留在床尾,语气平静却是陈述句。


    第53章 一切属于你


    早在塔萨星系的刺杀发生过后, 萨尔伊斯便对整场刺杀的来龙去脉进行了细致到分毫的调查。


    ——墨菲林奇与索姆亚的暗中联系,让萨尔伊斯终于将视线转向了自己一直给予信任的这位左膀右臂身上。


    来自墨菲的背叛刺痛了他。


    无论对方抱着怎样必死的准备与牺牲的精神做出选择,在萨尔伊斯眼里, 违悖自己意志的行为都是明知故犯的背叛——何况他已经提前警告过对方。


    这样的“忠诚”, 对萨尔伊斯来说是无用的东西。


    他冷眼审视因他阴差阳错的安排,而沾上不同寻常关系的墨菲林奇与拉斐尔。


    他以俯瞰的视角, 理性端详棋盘上盘互交错的无数条线。旁人眼里毫无规律的脉络, 在萨尔伊斯的视角里却条理分明, 各自有着一套自行其是的逻辑。


    墨菲林奇与拉斐尔纠缠的线条进入他的视野以后, 便再也没有离开他的视线。


    他给过拉斐尔生路。


    若拉斐尔就此离开,也没什么不好。


    可他偏偏要回来。


    墨菲林奇与拉斐尔的光脑已经进入监视的范围内, 在殿下失踪后,萨尔伊斯便调用了他们的光脑使用记录。


    【殿下……】


    【埃希尔殿下。】


    拉斐尔的声音。


    【——拉斐尔?】


    萨尔伊斯意外地听见了无比熟悉的声音。


    【——原来, 您真的没有失忆?】


    拉斐尔的光脑画面里, 对面的墨镜从高挺鼻梁上滑落一点,露出那张熟悉的脸, 那双清丽无辜的眼睛微眨。


    【抱歉呀。我刚想起来,我确实不认识你,你哪位?】


    【所以呢?好像没有规定说,你们自顾自献上忠诚,我就必须待在你们安排的位置乖乖听你们的道理吧?】


    【我本来就是个很无情的性格呢……】


    “萨尔。”


    熟悉的腔调与现实重合在一起, 他的殿下即使沦至任人宰割的地步, 垂下纤长蝶翼般的睫羽时,也宛如俯视臣民,“——我以为, 你早就知道了。”


    萨尔伊斯垂在身侧的手指发颤,轻微而孱弱的, 蛛网上垂死挣扎的猎物一样。


    人在越想要保持镇静时,身体越容易不受控制。双拳想要攥紧却酸软无力,就像被注射了镇静剂不能动弹的那个人是他。


    他没有办法反驳这句话。


    有关失忆的许多细节他没有询问过对方。包括为什么称呼他“哥哥”,为什么忘记一切还记得他,为什么有时像是连基本常识都忘了,有时又对屋里一切物品的使用谙熟于心。


    “殿下,”仿佛触动大脑最后的保护机制,萨尔伊斯忽然冷静下来,脑海无比清明,思维无比清晰,“到了现在,您应该已经失去了伪装的必要。可看上去,您似乎并不惧怕我,也并不憎恨我。”


    “我应该怕你,应该恨你?”


    言息用眼睛淡淡微笑。


    军靴踩过木地板发出一嗒一嗒声响,萨尔伊斯在床边停住,居高临下。


    “在当下的情境面对一个可能失去理智且武力体力在你之上的雌虫,惧怕是人之常情。脱离当下的情境,您失去的一切由我亲手造成,憎恨也是人之常情。”


    他眼眸无机质投注在言息脸上,没有错过一丝一毫的表情,脆弱发抖的手指掩饰在白手套之下。


    “那么很遗憾,”言息用颇为惋惜的口吻说,“我本来就不是正常人。”


    “您到底想要得到什么?”萨尔伊斯似乎不为所动。


    “我想要得到萨尔的一切。”言息眼睛微微亮了起来。


    “仅仅如此?”萨尔伊斯情绪过分冷静,仿佛置身事外。


    “话不能说得太轻松了。”言息轻轻叹气,有着天大的苦恼一样,“萨尔的一切都归你自己支配吗?不是吧?我想要你相信我,可是萨尔不会仅仅看到我——看到外物的萨尔就难以相信我了。”


    他冷锐指出,“如果不是失忆,你会交付给我哪怕一丁点信任吗?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萨尔都自顾自认定,这一点简直让我伤心透了。”


    萨尔伊斯安静听着,跟随他的话思考,铺天盖地的情绪与爱意暂时抽离到水面之上。


    ——他们已经到了不得不全凭理智、冷静解决这件事的地步。


    如果他们还想把这段关系维持下去。


    “我的一切?我把一切都交给殿下,我只是我。”萨尔伊斯理性设想这种情况。


    “那只是自己的萨尔,能相信我吗?”言息眼睫扇动了几下,声音循循善诱。


    “我会相信殿下。”萨尔伊斯没有迟疑,眼睛定在言息脸上,眸底深幽处沉淀着“我只是我”时才有的脆弱,“殿下是喜欢我的对吗?”


    “我爱你。”言息毫不犹豫,“是你教会了我什么是爱。如果你给予我的情感是‘爱’,那么我回馈给你的情感也应该称作‘爱’。”


    这种假想,带给萨尔伊斯从未有过的、无比美好的想象。


    “如果殿下移情别恋——不,也许殿下对我的感情没有变化,却同时对其他人抱有了好感,我不能阻止这种事的发生。因为‘我只是我’。”


    最梦幻的时刻像坠入海的深处,无数患得患失的想法伴随幸福,宛如气泡咕噜噜冒出升腾。


    “我为什么会对其他人动心?”言息眉眼浮现不解,“哥哥给我的爱不具有排他性吗?意思是哥哥会对除我以外的人动心?”


    “……不会。”


    “嗯,”言息满意地笑,眼睛弯起,嘴角上扬,“那我也不会。”


    萨尔伊斯单膝跪上床沿,眼帘低垂,神情陷入不明的阴翳之中,“……哥哥是谁?”他几近轻声问,害怕惊动什么似的。


    “唔?”似乎才想到这个问题,言息向俯身过来的他伸出手臂,药效已经慢慢过了,“哥哥就是哥哥啊——一个具有情趣的昵称而已,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萨尔难道不是比我大……唔,14岁来着?萨尔喜欢什么我就叫什么,叔叔怎么样?”


    他似乎细细品了品,喉咙里冒出轻快的笑声。


    “嗯——也很不错呢,这个昵称。而且更严谨。”


    “……‘哥哥’。”


    萨尔伊斯张开双臂拥住他,一个舒适得双方都叹息一声的拥抱。言息以为萨尔这么介意这个称呼,应该想要改了,结果他沉默片刻反而这么说。


    “还是‘哥哥’。”


    “——哥哥。”体贴地没有过问原因,言息难得乖巧地唤。


    他们不知不觉调换了位置,泛着银白光泽的长发蹭乱在枕上,萨尔伊斯扬起脖颈,下巴轻抵在言息发顶,“……殿下念这个词的时候神情会不一样。”他喉结滚了滚,姑且这么解释。


    言息脑袋埋在他呼吸时一起一伏的胸膛,安静享受这个拥抱。慢慢回过味,他声音带着鼻音,含愉快的笑意,“原来萨尔一直在嫉妒啊。”


    “嗯。”


    现在承认起来,萨尔伊斯已经不难受了。


    已经不在意的嫉妒才是可以说说笑笑的谈资。


    “那我好好好——委屈啊!”


    蹬鼻子上脸一向是言息最为擅长的,他拖长了语调,不见委屈,满是撒娇。


    “哥哥也不问我,自己默默吃醋还冤枉好人,我在哥哥眼里究竟是什么形象啊——如果真有念念不忘的情人,哥哥凭什么觉得我会愿意吃代餐?”


    萨尔伊斯立马道歉:“小息不会吃代餐。”


    “小息只会吃大餐。”言息心安理得地张嘴咬住他的锁骨,叼住那块骨头,泄愤般磨牙。


    力度轻得只会让萨尔伊斯认为那是在亲吻。


    “我只是我——真好。”他忽然静静说。


    言息倏地撑起手臂,脱离肌肤相贴的距离,搂住萨尔伊斯的腰一拽。这回力道没有客气,萨尔伊斯全身心放松之下猛地被向上扯去,腰部悬空,重心点全然倚仗于对方搂住腰的那只手臂。


    “……殿下?”


    “萨尔伊斯,连你的属下都清楚你的弱点。”言息温热的气息贴近,箍腰的力道加重,勒得萨尔伊斯呼吸一时屏住。言息低下眼睛看他,第一次展现出强烈的侵略性,“难道这世上还有谁比我更清楚——你是多么爱我的吗?”


    那双眼睛在萨尔伊斯眼前无限放大,他短暂目眩神迷。


    另一只手漫不经心游走于他胸口,抚摸锁骨,略显敷衍,那里还留着一圈浅淡牙印。再向上,圈住那截因悬空而无力下垂的细长脖颈。


    由于怕伤到雄虫而不敢反抗,明明有力的肌肉绷紧却不发力,有獠牙却咬碎自断,有武器却堵住枪口,呈现出一种矛盾的诱人。


    言息纤长白皙的手指看起来那么无力。


    可是圈紧时,过于强烈的勒窒感,还是让萨尔伊斯清晰感知到生命有多么脆弱。


    ——哪怕是体力相差巨大的雄虫也可以夺走他的性命。


    ——他的生命,在他的掌下那么脆弱。


    毫无预兆地发难。


    勒窒感猛然加剧,那圈皮肤已经陷出一排深深指印,求生的本能向身体主人发出警告。死亡对任何一种生命而言都是恐惧的存在。萨尔伊斯眼前发黑,大脑慢慢丧失思考能力,世界如潮水般逝去,现实变得遥远,他仿佛听见死亡来临的倒计时。


    可是没有倒计时的声音。


    言息的声音响起,来自另一个世界一般。


    “如果我现在勒死萨尔,你会恨我吗?”


    他语调轻柔,附耳询问,仿佛情人间的低语。


    ……我会恨他吗?


    萨尔伊斯仅有的思考能力宛如抓住求生稻草,一遍遍重复那个问题。


    不。


    我不会。


    就像现在他仍然没有反抗,比起死亡的威胁,误伤到对方的可能性更让他忌惮。


    ……是因为我心底其实笃信他不会这么做呢?


    还是因为,我觉得这样的结局是我该得的?


    与死亡的威胁相比,一个更让萨尔伊斯心惊的事实出现了。


    他开始感到荒谬。


    ——如果我连生命都能不怀怨恨地献给他,我还有什么不能给他?


    之前的坚持和怀疑还有什么意义?


    这个世界的好坏对我而言很重要吗?我从这个世界得到的善意不是很多,做到这一步我已经尽力了。


    如果小息想要毁掉它……


    如果想要毁掉它的人不是小息……


    ——我已经尽力了。


    窒息感忽然消失。


    萨尔伊斯感到宛如新生的轻松,却不仅仅是身体上的。


    他一边贪婪呼吸着,一边眼角滑下生理性的泪水。


    ——我努力过,但我已经尽力了。


    “小息。”他拽住言息的手,那只刚刚箍住他脖颈的手,力道脱水般孱弱,迫不及待亲吻对方的手背,缱绻难分,“我的一切都属于你。”


    言息重新拥住他,怀抱温暖又小心翼翼,仿佛刚刚发生的都是错觉。


    “哥哥……”他轻声呢喃,也用落在他脸颊的亲吻安抚着他,将那点泪痕舔净。


    所幸让言息同样痛苦的试验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如果我随时可以夺走哥哥的生命,那憎恨对我而言还有什么意义?”他可以真切说出这句话,没有一字是假,“——这个世界因为哥哥才有意义,除你以外的人或事,我都没兴趣参与。”


    “我相信你。”


    萨尔伊斯托住他的下颌,寻到他的唇舌痴迷亲吻。


    “我相信你,再也不会怀疑。”


    密不可分的热情亲吻过后,接下来的事发生得理所应当、顺其自然。死亡的冰冷需要贴合的热度来回暖,跌宕起伏的情绪需要滚烫的爱意来安抚,运转过度的大脑需要酣畅淋漓的情/事来发泄。


    萨尔伊斯热情得过分,反应也过分强烈。言息则极为罕见地强硬,萨尔伊斯要热烈,他便还要热烈几分,从头到尾占据主导地位。


    “欠*。”他是这么形容对方的状态的,而且向来不忌嘴,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缓和时又会乖乖贴过去,让萨尔和他接吻,喜爱极了般喊他“哥哥”。


    有时又连说带哄,有恃无恐。


    萨尔伊斯全然迷乱其中,从一开始明显热情的强势变为默不作声又不动声色的强势,有段时间他们翻到床沿,萨尔伊斯上半身蹭到外面,脖颈往下倒悬床边,整个世界都颠倒过来。


    ——疯了。


    他忍不住想。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疯了,但畅快。


    他愿他的世界从此颠倒过来。


    *


    言息疲倦睡去,再醒来时已经回到了熟悉的主卧。


    不是郊区那个庄园,而是皇储的宫殿。


    萨尔不在身边,言息又眯了一会儿才散漫起床穿衣,一边换上可以出门的衣服,一边表情难辨地盯着系统。


    统老师一头雾水又心底发虚:【看、看我做什么!】


    在那场堪称疯狂的试验发生时,萨尔伊斯看不清现实。在言息的视角里,这只光团不惜凝出实体,拼命推他的手臂,急得直打转:【宿主!你冷静一下啊!别、别动手——有话好好说啊!真出事了你会后悔的!】


    这是让言息意外的。


    对一个曾经尝试寻死多遍的人来说,怎样的力道能完全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勒死过去,他是有亲身体会的。正因为亲身体会过,所以不舍得,也更有分寸。萨尔尝试到的,连他过去百分之一的痛苦都不到。


    按照系统的理论,哥哥是小说里的角色,没有生命。


    可是统老师却这么焦急。


    这么说起来,好像上一个世界也是?火灾发生那晚,梁柱向明照衣倒下时,系统也是冒着可能暴露的风险,凝出实体从后面推了对方一把。


    “统老师,”言息换好衣服,想了想歪头问,“你什么时候和哥哥有交情了?”


    统老师一脸荒谬:【我怎么可能认识小说里的人!】


    “啊,”言息无辜眨眼,“我可没说你认识哥哥呢。”


    【……】统老师咬牙,【我只是觉得,主角攻怎么说都算是一个好人,不应该这么稀里糊涂就领盒饭了。】


    不等言息冒出更多质疑,它并不高明地快速另起话题,【主角受绑架你的事刚过,宿主你出门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言息没有追究它明显到不行的转移重点,摸了摸下巴,无所谓的口吻说:“既然回到了皇宫,我应该去见一见现在被圈禁起来的皇帝陛下。”


    与此同时,萨尔伊斯也见到了审讯室里的墨菲林奇。


    第54章 世界二完结


    墨菲林奇低头双手交叠坐在椅子上, 审讯室门口传来“嘀”的一声,军靴迈入,朝他走来。两个陪同审讯的军虫拉开墨菲林奇对面的椅子, 萨尔伊斯往上面一坐, 椅脚轻微摩擦过地面。


    墨菲林奇脸上带起一抹微笑,抬头:“上将, 您来了。”


    “啪——”


    兜头一个巴掌扇来, 墨菲林奇的脸瞬间歪了方向, 头发散乱下来遮住表情。旁边两个负责记录的陪同军虫眼皮都没抬一下, 默默翻开记录表。


    萨尔伊斯没有脱手套,表情从始至终的平静, 一面捏攥着指骨,一面淡声说:“我给过你机会, 墨菲。”


    “上将……”墨菲林奇断断续续笑了几声, 别过的脸颊指印鲜明,“我辜负了您的信任, 愿意接受任何惩罚,但是——”


    他厉声扬高语调,“埃希尔.阿尔弥斯必须死!就算不死,他也一定不能留在您的身边,他会毁掉您!毁掉这个新生的国家!让我们筹谋多年的努力一朝白费!让一切重回过去!”


    “——你是这么认为的?”


    相比于他的激昂与愤怒, 萨尔伊斯只有尾音微微上扬。


    他下颌压低, 头顶灯光无法照亮的半张脸拉下大片阴影,“现在与过去有区别吗?——实际上没有区别,人还是那些人, 帝国还是那个帝国。”


    未知的阴影让他的脸变得模糊且不可名状。


    “墨菲,再过十年, 五十年,上百年,那些擅于钻营、满心私欲又位高权重的人还是会为了守住自己的利益,阻断阶级上升的渠道,上层压迫下层,强者压迫弱者,从来无所谓雄虫雌虫,人性如此,从未变过。”


    萨尔伊斯声线冷静,“这种等级不过是有形与无形的区别罢了。在这个阶段,我要用有形的去制约无形的,用有威望的去压制有实权的,用皇室的大旗镇压帝国境内的一切人心鬼蜮——我是错的吗?还是你是对的?”


    他稍稍停了停,“很遗憾,可能我们有生之年永远不会知道。”


    “上将……”墨菲林奇脸色颓废下来,哑口无言,“这是您的真心话,还是您的私心?”


    萨尔伊斯向后靠坐,整张脸重新回到灯光下,“这个问题已经没有意义了。”


    “我最后只有一句话。”墨菲林奇沉默片刻,手腕晃了晃,精密的电子镣铐反映冰凉的光,“希望您……永远不会有后悔的那一刻。”


    萨尔伊斯颇为礼貌地点头致意,“我会记住这句话的。”


    *


    言息换好衣服下楼,准备出门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带着手捧冠冕礼服的侍从们走了进来,言息正坐在桌边草草解决早餐,看见来人,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安格?”


    安格微笑着带领侍从们躬身:“您日安。”


    行完礼他抬起眼睛,难掩欣喜地眨动:“您——”言息猜想那大概是乍然见到死人起死回生的激动?安格克制着咳了咳,端正神色,“您现在应该称呼我为秘书长了。”


    “啊,恭喜恭喜,升官了啊秘书长大人?”言息吞完最后一片面包,忽然醒悟过来,“等等,这不是皇帝身边的首席侍从官才有的称呼吗?”


    “是啊,殿下——哦不,陛下,上下议院已经向帝国全境发出了您父亲的退位声明,明天就是您的继位典礼了!”


    言息慢慢眯起眼睛:“……这么快?”


    “已经不算快了。”安格摇摇头,“自从……您失踪以后,这段时间全国上下人心惶惶,谣言纷飞,如今、呃,元帅阁下宣布了您继位的消息,谣言才渐渐止息,民众都觉得动荡已经过去,帝国境内终于可以重新安定下来。”


    言息滑动光脑,“我现在才刷到修//宪的新闻。”


    “是的,”安格心情复杂,“新宪法规定,您的继位资格将由帝国宪法赋予。两个小时后,您就将出席内阁议事大会,议员们会以不记名投票的形式通过您的继位诏书——不过您放心,这只是一步程序而已。”


    “不过,这步程序意义非凡到可以写进历史啊。”


    言息用似笑非笑的语气调侃,让安格越发琢磨不透他心中所想,又见到他身上准备外出的衣服,不由惊讶道:“您现在要外出吗?”


    言息“嗯”了一声,瞟了一眼那套规格不低的礼服,“直接给我换上这套吧,我去见父亲一趟,然后时间差不多了就直接动身去内阁。”


    “好的。”安格忙不迭应声,指挥侍从们将礼服递过来。


    或许是连续经历过刺杀又被绑架的缘故,萨尔伊斯把言息出行的安全看得尤为重要,即使是皇宫内的走动,一趟出门身后也缀了一长串尾巴。


    皇帝休息的宫殿那边提前得到指令,言息到来时便被径直引入,顺利穿过看似保护、疑似监视的层层安保,到达老皇帝休息的房间。


    昏睡在休眠舱的老皇帝,在侍从唤醒后睁开混浊的双眼,向外探出一只手:“我的孩子……希尔……”


    他的病在这几年便尤为不好,原著里革命发生的当天就病逝在皇宫,到现在还能撑住一口气实属不易——大概是这次,他心底并不相信埃希尔已经遇刺身亡,于是一直强撑着还想再见他一面。


    “父亲。”言息握住他的手,年迈老去的手掌与年轻正盛、青涩未褪的手掌交握在一起,“我来了。”


    老皇帝再三看过言息的脸,才费力摆手,示意搀扶起他靠坐的侍从们下去。侍从躬身退下,而不远处帘后的守卫们并没有动作。


    言息淡淡看了他们一眼,守卫收到他的指令,这才极其恭敬地同样躬身退下。


    “我的孩子……咳咳……”老皇帝孱弱咳了几声,言息拍着他的背,过了半晌皇帝才缓过来,压低声音看着言息说,“他们都说,是你与萨尔伊斯达成合作,用假死除去那些对你积怨已久的大贵族们……你实话告诉我,究竟是你与萨尔伊斯合作,咳咳……还是他、在胁迫你?”


    言息握住他的手渐渐收紧,把话语的真实用动作传递过去。


    “萨尔没有胁迫我——这是,我愿意帮助他完成的事。”


    老皇帝仿佛得到想要的答案,骤然泄力倒回靠枕上,又咳了几声才说:“希尔……去吧……”


    他混浊的眼睛看向天花板空处,像是追忆什么又像是惋惜什么。


    “这是……你们的时代了……”


    言息吩咐侍从官入内服侍老皇帝歇下,又叮嘱了几句,走出去准备寻找安格时,突然听见那道许久没听到的自动播报声——


    【当前感情线进度:99%】


    【嘀——该世界自动判定,小说主角栏发生变化。】


    言息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统老师也显得淡定许多:【大概是主角受的判决结果下来了,经过自动判定已经丧失了主角资格。】


    言息走出宫殿没有见到安格,再往前几步,却看到那道熟悉至极的身影长身而立于阶下,银白长发在脑后束成高马尾,阳光下反射出宛如精美绸缎的瑰丽光泽。


    “哥哥!”


    他立马上扬了声音,忍不住浮现笑容,整个人神采飞扬起来。


    萨尔伊斯应声回头。


    深邃俊美的面容一点点从模糊变得清晰——


    阳光那么好,就像上个世界明照衣出院那天,抬起脸看见言息从医院大楼的阴影里走出来,面容也是一点点从模糊走向清晰。那时明照衣的脸上,也不由自主浮现出与此时的言息截然相同的惊艳与欣喜。


    萨尔伊斯不明白那是怎样一种感受。


    在可以感知的幸福的巅峰,不可控地预感到跌落。


    小息,像我这样的人,能够相信“永远”这个词是很难的吧?


    身着华美礼服的新任皇帝走向他忠诚的元帅,阳光之下,元帅向他深深一躬,姿态优雅从容,行云流水的动作间闪烁光芒的肩章与绶带微微晃动,不急不缓捧起他的右手,却没有继续下面的动作。


    言息福至心灵,微微挑眉,煞有介事地像往常那样说:“那么,我允许你——”


    “遵命……我的陛下。”


    萨尔伊斯眼睑垂下,这才虔诚亲吻他的手背。


    温热的唇久久停留。


    萨尔伊斯抬起眼,幽深的眼眸与他对视,言息忽然预感到什么。


    【当前感情线进度:100%】


    言息一直没有想通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感情线进度到底是以什么为标准的?感情线与感情指的当然不是同一件事,用一篇小说的说法或许是达成happy ending的进度线,从哥哥的角度看,大概是——我相信,我能和眼前的人永远在一起吧?


    这是第二次了。


    哥哥为我相信了“永远”这个词。


    所以啊,我也一定会再次找到他。


    在萨尔伊斯的视角里,眼前的人忽然眉目温柔弯起,展现出一个前所未有的灿烂笑容,美得几乎刺痛他的眼睛。


    “哥哥,”言息睁着眼睛不愿错过萨尔伊斯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即使头脑已经传来的眩晕告知他马上就要脱离这个世界,他仍不愿闭眼,“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永远,永远。”


    “我相信你,小息。”萨尔伊斯没有片刻迟疑地说出这句话。


    再下一刻,刺眼的白光蜇痛言息的眼睛,他眼角不由自主淌下生理性的泪水,再睁眼时眼前已是另一个陌生房间——桌上堆满不明资料,墙角也堆满植物盆栽,仿佛昼夜工作的加湿器不遗余力蒸腾出黏稠的水雾。


    言息指尖摸向眼角,只有残余的泪痕昭示着曾经刻骨铭心的存在。


    爱情的滋味是什么。


    他终于得到属于自己的体悟。


    是即使干涸也不愿抹去的泪痕。


    是手背残余的温度。


    是哥哥本身。


    第55章 大纲与末世文学


    世界恍如无尽的海。


    波浪漾出幽蓝的光倒映在他脸上。


    “教授……教授……”


    “您还清醒吗……”


    意识从没入的海水中抬头, 明照衣猛地睁开眼。


    眼前是另一个陌生的房间,桌上堆满不明资料,角落也堆满植物盆栽。


    大脑从清醒起便传来一阵阵锥刺般的剧痛, 是这个世界在排斥外来者的记忆。


    ——几乎瞬间明白了当下的处境, 明照衣扶住额角,压抑着剧痛, 趁世界的主人意识尚未清醒, 抓紧时间与那道声音对话:“进度如何?”


    “……已经开始恢复自我意识, 人格形成接近……对外界意识接入的抵触减小……现在能够保存记忆进入……”


    那道声音断断续续。


    “这是最关键的世界……”


    “要保留记忆吗, 明教授?江斐那边应该也会……”


    明照衣罕见迟疑了三秒。


    “要。”在那道声音消失以前,他终于回答。


    *


    言息垂眼盯着书桌上铺开的资料, 草稿纸布满密密麻麻的公式,那滴浸透纸页的泪痕渐渐干涸, 仅留下淡淡一圈褶皱。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 意识彻底恢复清明,这才别过头, 打量眼前陌生的房间。


    举目望去尽是塞满书籍的柜子和书架,并不整洁,相当乱糟糟,日常家具少得可怜。每个书架最下角都摆满一排品种各异的绿植,叠得并不整齐的草稿也堆在地板上, 随处可见。


    加湿器无时无刻不在工作, 空气中水雾弥漫,言息猜测,大概是为了方便养这些植物?


    他站起身, 椅脚向后摩擦出刺耳声响。随意看了眼手上的草稿,再合上笔盖, 每道公式对他而言陌生但熟悉。


    有道推拉门面向阳台,外面的世界看起来正是凌晨时分,微微有了天光,但太阳还没升起,整个世界都静谧无声。


    言息拉开那扇门,发现阳台一时间竟然无法下脚,这里比起屋内还要夸张,几乎摆满浓绿的植物,弥漫着一股独属于植物的清新气息。加湿器的作用下叶片凝结水雾,每片叶子简直绿得发亮。


    好不容易踮着脚跨到阳台边,外面的世界弥漫在清晨的大雾中,模模糊糊透出对面居民楼的轮廓。言息观察了一下,这附近似乎是规划得整齐的居民区。


    “统老师?”


    他指节敲击栏杆,呼唤对方。


    “这个世界的剧情——”


    【好的!】系统从半空中突兀地钻出来,【正在传输此世界剧情……】


    《末日之标题待定》,是枸杞泡花椒正在构思的一篇新文,目前只完成了初设的大纲。


    言息忍不住吐槽,“你们越来越过分了啊,连大纲都不放过?光逮着枸妈不放是吧?”


    他是听评论区的读者们讨论过,枸杞太太最近有动笔写新文的计划。


    【哎呀,】统老师脸不红心不跳,【我们这叫从头到尾监管ta的写作计划,服务贴心,包邮到家,一步到位……】


    【《末日》大纲扉页引语——】


    【一个人的生命是有长度的,有生即有死,文明亦是如此。】


    【前地球时代的人们常说那句“明天太阳照旧会爬上来”,可是,这样一种认定苦难终将过去的乐观精神,在后地球时代已经成了地狱级别的笑话。】


    【站在后地球时代最后一个万年历的9024年,我们可以毫不夸张地对我们文明的历史做出最客观的总结。】


    【毫无疑问,】


    【——这是一个伟大的文明。】


    【五十亿年。漫长的五十亿年,它历经覆灭与重生,哪怕在最艰难的时刻仍然存续下文明的火种,等待时机再度生根发芽。前地球旧古时代的原始人在第一次钻木取火时,或许也曾抬头仰望我们伟大的永远发光的恒星,那时,他们恐怕没能想到,这个由此而生的文明能够存续到头顶的太阳灭亡那一刻。】


    【——这是一个局限的文明。】


    【无数个轮回。从前地球新古时代的核战大灭绝、能源危机、气候危机到科学发展停滞,我们走过无数个轮回,一度消亡,一度毁灭,又侥幸生存,再度重建。无数个如同旧古时代朝代更迭的周期以后,很遗憾我们仍然没来得及仰望星空,仍然没有摆脱这颗养育我们的母星摇篮,直至与曾经伟大的太阳一同迎来终结。】


    【但请不要悲伤,我的同胞们——】


    【有生即有死,太阳如此,文明亦如此。】


    【当你悲伤时,请抬头望一望星空,这片宇宙里闪烁的每颗星星,都无法摆脱死亡的命运。当那一天来临时,我们终会以尘埃的形式在宇宙中重逢。】


    莫名的悲壮与宿命感震撼了言息,他缓了缓,明白过来,“这次的背景设定是我那个时代往后——五十亿年以后?”


    五十亿年,身为一颗普通黄矮星的太阳,寿命走向了终结。


    而它所孕育的太阳系及地球文明,也迎来了终点。


    生活在一个生下来便被告知“我们头顶的太阳很快就要灭亡了”的时代,是种什么体验?小至个人的生死观,大至整个社会、群体的价值观都将被重塑。


    这是个漫长的重塑过程。在无数次文明周期性轮回的过程中,不断有人意识到“欲望”是使文明发展的动力,也是使文明一次次灭亡的根源。


    当后地球时代的人们迎来最后一个万年历,高道德、低欲望成了全社会的共同追求和普世价值观。在这个时代,对“人性”的基本解释是超越物质性的。


    ——但是,作为人性根本的“欲望”真的可以被彻底销毁吗?


    无数人在思考这个问题。


    面对死亡倒计时,越来越多的思想家认为,人类是一种落后的生命形式。我们的身体机制与脑构造,从根本上讲和旧古时代的原始人没有分别。


    太阳系毁灭后,会出现一种适应环境的新的高级生命形式——ta们拥有绝对的理性,可以自发做到人类期盼的“高道德低欲望”标准,人类文明的出现、兴盛与毁灭是更高一级生命形式的铺垫与前奏。


    与此同时,也有无数人反对这一观点。


    更多的人不愿意接受这种给他者文明做垫脚石、麻痹自己以安心迎来死亡的说法。


    万年历的倒数最后两千年,也许是触底反弹——轰轰烈烈的“人类自救运动”掀起了。这一运动也被称作“欲望回归运动”。


    无数人类自发模仿前地球新古时代的模式,重组社会关系、家庭形式,希望在毁灭之前重现文明荣光。


    人们怀念着那个充满希望的前地球时代,也是文明的黄金时代,因此许多文艺作品的背景都设定在那时。


    “人类自救运动”时至今日已成泡影,但却遗留下两大派主流观点。


    ——精神传输虚拟世界以达成精神飞升的“永生计划”,以及尽人类所能利用的全部资源研发宇宙航舰以寻找新家园的“行舟计划”。


    事实上,“行舟计划”是历史上无数次类似的旧行动的重提。由于过去多次内耗以至失败的结局,在一开始提出时阻力不小。


    但“行舟计划”与那些失败的旧案例们不同的是——“行舟”带走的会是全体人类及文明基因库,耗时之巨大,耗费之巨大,所以是“尽人类所能利用的全部资源”。


    这是一个无法试错的计划,这是一个只能二选一的计划,注定在一开始便与“永生计划”水火不容。


    站在9024年的节点,两大派别已经到了决胜的关键期。


    人类文明也走向了历史拐点。


    故事就在此时开始。


    在枸杞泡花椒的大纲里,主角受江斐与主角攻明照衣都来自未来——那个已经失败的未来——阴差阳错双重生的他们,主动或被动承担起了拯救文明的责任。


    拯救文明的关键之一在于反派——UHS(全称人类联合科学组织,United Human Scientific Organization)研究所的年轻天才教授,“言息”。


    “言息”掌握的,或者未来会掌握的,是结束这个末世、拯救全人类的关键。但是言息本人对此一无所知,甚至一直走在错误的、截然相反的道路上——这也是为什么他被定义为反派。


    主角攻受都想通过“言息”拯救所有人,但在拯救文明的方法上,他们具有不可调和的分歧。


    在这一相爱相杀的过程中,这对曾经的师生、现在的敌人逐渐生出隐秘的情愫……


    在枸杞泡花椒的大纲里结局显示未定,毕竟还没有动笔开始写,结尾可能he,也可能be。


    大纲比起正文潦草许多,大半细节描述得模棱两可,言息感到一阵头疼:“所以,具体剧情信息不会还要我自己去探索吧?”


    【是哦。】统老师语气轻快得多,【而且是同步更新,也就是说,宿主你的参与就是在书写小说正文呢~】


    自由度显然要比以前高,言息明白过来这一点。


    这时天也渐渐亮了,地下城市的人造太阳穿透弥漫的大雾,照过言息的阳台,再越过高楼,普照大地。


    雾气尽数为阳光驱散,人类最后也最辉煌的文明光景展露真容。城市与绿洲并存,建筑物线条简明规整,各区域规划高效有序,黎明刚刚到来大街小巷便有了繁华忙碌的影子。


    言息所在的地方就是城市极东的高校科研区,这片区域都是UHS研究所工作人员的居民楼。


    “嘀——今天是9024年1月1日。”


    言息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声音,讶异转头,只见一只类似系统的淡白偏蓝色光团飘了过来,一字一句有板有眼地播报。


    “言教授,在新年的第一天,您的家居型人工智能小C——编号BW387001为您送上诚挚的新年祝福。”


    “新的一年,您依旧没有为我取专属的名字呢,专属名字有助于您更方便地呼唤我哦~”


    言息好奇又带试探地开口:“小B?”


    “略显敷衍的名字呢~”小B声音轻快,“不过感谢您为我取名。您今天的日程安排如下——上午九点UHG大楼将举办一年一度的全球学术联合会议,本次大会的主题是‘主脑的开发与开发权归属’,请您这一次准时到会,不要迟到哦。会议时间预计持续一天,下面是我为您整理的发言稿……”


    “统老师,”言息摸着下巴观察片刻,慢吞吞出声,“它的形式和你很像呢。”


    【呵呵。】统老师冷笑一声,【我比它高级多了好吧?】


    这时门铃声忽然响起,小B的发言被打断:“言教授,您有来访者。”


    “……谁?”言息一半是想要了解剧情信息,一半是为了观察小B的开发度,于是这么问了。


    小B有问必答:“江斐。您对他的备注为——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兼讨厌鬼死对头的学生。”


    言息挑了挑眉:“主角受?”


    ……这个剧情信息很直接,很符合他本人的作风。


    第56章 对头


    江斐熟练迈过门口堆叠的草稿, 走到餐桌前,挪了挪桌上那盆绿植位置,一面拆开提来的餐盒, 一面抬脸招呼言息道:“给你带了早饭。”


    动作和口气都很熟稔, 像是常来。


    言息走近时闻到了热气腾腾的饭菜香,熟悉又陌生。看起来即使过了五十亿年, 食物的种类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烹制的方法却有些不同了, 至少精通厨艺如他, 也没能认出那是煎炒烹炸中的哪一种。


    江斐熟稔地掰开筷子递过去。


    言息看也没看,仅仅短暂停留, 赤脚踩着地毯走过微微僵住的他,打开冰箱拿出一袋流体状快捷食物。靠在冰箱边, 支着两条长腿兀自吸了起来。


    酸酸甜甜的, 口感不错。


    江斐面上很快恢复如常,不慌不忙把拆开的饭盒收回去, “搁冰箱里下一顿就变味了,等会儿我提出去丢掉。”


    直接丢掉?


    ——应该是憋着火的表现吧,但江斐表情平静,全然不在意一般。或者说,习惯了“言息”的行事作风?


    言息漫不经心打量着他, 江斐自顾自帮他收拾了一下餐桌, 顺嘴提起:“听你们研究所的人说,你这个月都没去所里露个面?”


    他又熟练摁了几个键,窗帘收起, 室内开始通风换气。


    “我知道你忙着主脑开发的事,但今天九点的联会别再迟到了, 这次的议题是‘主脑的开发与开发权归属’,你应该知道有多重要吧?两大研究所谁也不让谁,这次学术联合会议必定不能善了——你们UHS研究所让你也发言来着,讲稿准备好了吗?”


    言息歪过头,继续看他,用皮筋扎起的长发松松垮垮,散落下几缕发丝垂在鬓角。


    江斐与他对视,“也不用准备得多认真,反正大家这回主要听的,还是我们UHF的明教授发言——毕竟cease600是目前最有希望成为主脑的AI,它的开发一直由明教授负责。”


    UHF(全称人类联合武装,United Human Forces)研究所,是军部下辖唯一科研机构,与言息所在的UHS研究所(由人类联合政府下辖),并列为目前全人类的最高科研机构。


    主脑的开发权归属问题,是两大研究所眼下的争论核心。


    “……明照衣。”


    言息用一种独特的语调念出这个名字。


    “说起来,这还是你第一次真正见到我这位老师的面吧?”江斐走到冰箱边的洗手台前,一边洗手,一边偏了偏头回忆,“之前几次联会,要么是你故意不来,要么是明教授有事缺席——你们一直都用论文骂战来着。”


    也不能说是骂战。


    不过学术观点上的争议比起一般的口舌之争更激烈、更具根本性,有时说的要比骂还难听。


    言息把吃完的速食袋往垃圾桶里一掷,抱起臂,轻笑一声:“骂得有多难听?”


    江斐看他一眼,又扭回头,慢慢抹洗手液:“就那样呗。你年轻气盛些,那时还是个没毕业的学生,刚刚在学术上崭露头角,就率先抨击明教授把主脑应用于‘行舟计划’的行为有多保守局限——那还是你难得情商高的说法。我们明老师是领域大牛,说话也不客气,一来二去你们就杠上了呗。”


    通过潦草的大纲,言息知道主角攻明照衣的观点确实属于保守一派。


    明照衣曾研发出人类世界当下信息运算及处理能力断崖般强悍的AI-cease,在人工智能研发及计算机开发领域具有举世瞩目的成就,但却是“行舟计划”的忠实拥趸。


    反派“言息”恰恰相反,他毕业于天体物理学专业,却颇为抵制所谓寻找宇宙新家园的“行舟计划”,是支持精神传输虚拟世界以达成灵魂永生的“永生计划”的一员。


    为此,他加入了支持“永生计划”的UHS研究所,跨界研发出目前最先进、最安全的精神传输技术。在实验中,他曾经让濒临死亡的人在虚拟世界成功复活,达成了所谓的“永生”。


    但是,“永生计划”的目的不是仅仅几个人,而是全人类的“永生”。


    “言息”为“永生计划”的实现奠定了基础的技术支持,却还需要补全最重要的一环——一个足以支撑五十亿人类的集体意识处理及运算的主脑。


    明照衣主导研发的cease,是唯一的选择。


    同样,与支持“永生计划”的UHS研究所相对,军部下辖的UHF一直是“行舟计划”的主导者。


    身为UHF所长的明照衣,研发cease的目的则是将其作为引航宇宙航舰的主脑。这在“言息”看来简直是大材小用、愚昧不堪——好比拥有了一枚原子弹,却用它来砸核桃。


    “言息”所在的UHS眼馋cease很久了,毕竟他们是最需要“原子弹”的那一方。这次所谓的“主脑开发权归属”议题——也是想分一杯羹的UHS提出来的。


    “你觉得明照衣同意的可能性有多大?”言息回忆完剧情,朝江斐挑挑眉。


    “你觉得呢?”江斐用一个毫无疑问的反问句回他,擦着手指头,想起什么似的说,“你也不要再和明老师杠上,这次联会大家集火的肯定是他。虽然你的专业和我不同,不是他的学生,但大学时你也旁听过他一学期的课,说一句师生情分也不算勉强吧?”


    言息奇怪:“我不是没见过他?”


    江斐纳罕瞥他一眼:“你还真忘了?那次是线上课来着,明老师也不爱开影像。你这位大忙人连自己的专业课都缺席,不是线上的,你怎么可能去听?”


    言息冲他信誓旦旦点头:“你放心。”


    江斐不知道信没信,帮他把垃圾处理了一下,临走前在玄关换鞋才提起一句:“晚上是我的生日,你答应了和我吃饭来着,别又忘了。”


    “我答应过你?”言息懒散托着下巴,眼睛里情绪漫不经心。


    “你果然忘了——”江斐语气哀怨。


    言息表情淡淡的脸上想着什么,忽然上扬眉眼,笑了一下:“那晚上见。”


    “晚上见。”江斐又强调一遍,“别忘了,地址到时候我发你。”


    门“咔哒”关上。


    言息脸上的笑顷刻淡了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江斐作为这个世界他接触的第一个人,话语间一直有意无意加深他与主角攻明照衣向来不和的印象——就好像江斐知道,他需要借助别人的反应和评价,来琢磨与他人相处的尺度。


    *


    地下城的公共交通工具类似于铁轨,不过悬浮于空中。


    车厢内冷气充足,人很少,大部分在看光脑,身边都飘着一个类似于小B的光脑小精灵。


    空中列车穿过两排并行的高楼,刺眼阳光忽地反射过窗面,天空蔚然开阔,透明而深的蓝色。


    市中心的繁华消隐,地面的广场显得无比空旷,有鸽群落下。言息出神望着那栋广场中央高耸入云的白色建筑,慢慢眯起了眼。


    UHG大楼,即人类联合政府的办公地。


    不同于前世的那些所谓全球性组织,联合政府是后地球时代血泪与理性的产物,威信力不可同日而语。


    出入口自动验证了他的身份,伴随声音提醒:“言教授,早上好~距离学术联合会议开始还有二十分钟,今年您终于有希望不迟到了呢。”


    它的语气腔调,与言息家里的家居型人工智能小c别无二致。


    小c是什么东西,言息大概明白了——


    就是现行试验中的主脑cease,下辖的无数信息支点吧。


    他觉得人类把信息集合于一个主脑的行为很冒险,不过这却是无可奈何。无论“永生计划”还是“行舟计划”,都需要一个大集合器。至少在面临灭绝危机的当下,主脑改革是不可或缺的一项。


    随着电梯上升,言息见识到了地下城的深度有多夸张。


    联合政府大楼堪称地下城最高建筑,高塔般贯穿地下世界,其顶部主要区域位处地面之上。


    电梯到达顶部,这是一个由圆形玻璃罩形状罩住的楼层——材质类似玻璃,但绝对不是玻璃,因为温度计显示现在室外温度为66.3摄氏度/151.34 华氏度,室内却冷气适宜。


    通过“玻璃罩”向外望去,如果不是温度计的提醒,言息几乎以为自己还在底楼,这里只是第一层。


    难以想象的高温下,地球表面的动植物已经完全绝迹,言息只能望见一层层焦褐色的土壤与辨不出原本形体的沙丘,失去了这里是热带还是温带的判断。


    早在后地球时代初期,伴随地表温度上升,人类便已经舍弃了这片土地,曾经遍布全球的工业文明建筑早已消磨在历史的烟尘里。


    大楼内部全天循环播放宣传片。


    宣传片正展示在持续观测下,目前为黄矮星的太阳预计将在最后一个万年历9500年左右完全转变为红巨星,表面将膨胀至地球现行轨道,地球将彻底被太阳吞噬,地表水完全蒸发,大部分气体逃逸入太空。


    然后宣传片里是对“永生计划”与“行舟计划”的介绍。


    言息顺便听了一耳朵,才知道所谓“行舟计划”的名称,来源于前地球旧古时代的诗句“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航行星舰便被命名为“轻舟”,“轻舟”计为1-50号,预计每艘巨舰可容纳一亿人类,速度可达十分之一光速。


    宣传片正要展示航行的目的地行星,忽然会议引路的小c出声提醒他:“言教授,距离会议开始还有十分钟,请您尽快抵达。”


    言息注意力转移,跟上了那只光团。


    渐渐行至联会场所,大楼里终于有活人出现,见到言息都不咸不淡地打招呼:“言教授好”“言教授终于来了”“言教授今年来得早”。看得出原身有点人缘,但不多。


    联合的会议桌前都摆着姓名牌,但与会人员太多,引路的小c又消失不见了,言息正打算一张张看过去,忽然听见有人叫他:“小言!这边!”


    言息抬眼望去,那是个温文尔雅的西装青年,年龄比自己大上一点但不多。等言息走近,他替他拉开椅子,解释道:“这边都是我们UHS的位置,你之前来的次数少,下回可得记住了。”还微微一笑开玩笑说,“不然就坐到对面死对头那边去了。”


    与会人员大部分出自两大研究所,当然也不完全是。


    言息的位置很靠前,在UHS占领的右上角,他前面的人只有两位——言息猜测是正副所长。那风度翩翩的青年便坐在副所长的位置,紧挨着言息,言息瞟了眼姓名牌,上面写着“UHS-林墨”。


    ……林墨?


    大纲写得模糊,言息依稀记得,在主角攻的人物介绍里提过这个名字。


    林墨原本也是明照衣的学生之一。但与自己这位保守的老师做派不同,林墨更偏向于激进的“永生计划”,多年前便宣布与自己的老师割席断交,加入了UHF的竞争对手UHS,并从事于“永生计划”的主脑开发研究。


    但目前看来,仍然没有“青出于蓝胜于蓝”。


    主脑基本确定了仍是明照衣一手研发的cease,再没有超越cease的存在。


    言息很快见到了他们UHS研究所的周所长,一个看起来笑容满面、和蔼亲切的老头,背着手走过来把保温杯放下,跟林墨简单聊了几句,便跟言息搭起话来:“小言啊,一个多月没在研究所看到你了,最近怎样?你那项目研究得如何?”


    言息随口应付了几句,老周继续唠叨:“还是得劳逸结合啊小言,闭门造车可行不通。有空去咱们研究所露露面,我有事跟你商量。”


    林墨对前一句很不赞同的模样,皱皱眉:“时间不等人,劳逸结合的说法已经过时了。”


    老周哈哈一乐:“急什么呢小林?你就是这点不好——离地球灭亡不是还有400多年吗?要享受当下啊年轻人。”


    林墨眉头并没有松下来,心里还是不认同,却没有继续争执。


    他们对面那张属于UHF的长桌,江斐在中间偏上的位置,正与邻近座位的人低头说着什么。座首属于所长的位置仍然空着。直到离联会开始还有两分钟时,门口终于传来动静。


    以门口为起点,几乎涟漪一般泛开,前前后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明教授——”


    “明教授您来了——”


    这倒与人缘无关了,纯粹是学界名望。哪怕是林墨,这个时候也得起身欢迎。


    言息心脏怦然一动,抬头跟随众人望去。


    第57章 邀请共度


    门口人影晃动, 不断有人上前与这位划时代的学界人物问好握手。


    言息睁得眼睛都酸涩了,睫毛眨了一下,下一瞬终于望见众人拥簇中, 走出那道熟悉至极的身影。


    那是个俊美得分不出实际年纪的男人, 眉目深邃,鼻梁陡峭挺拔, 人群中淡漠而不失从容的气质显示出不低的阅历——这让人明白, 他的真实年纪绝对不小了。


    那头黑发并没有精心打理过, 身高在人群中显然是鹤立鸡群的存在。里面穿着件严谨禁欲的浅色衬衫, 领带系得一丝不苟,外面却随意套了件实验室的白大褂, 松松垮垮披着,在写有“UHF-明照衣”的姓名牌前长身而立时, 越发衬得腿长腰窄。


    他始终垂着眼, 随意掠了眼姓名牌坐下,没有与对面言息如有实质的目光对上。


    会议主持示意大家各自落座, 会议正式开始,首先请联会主席兼UHF研究所所长明照衣开场讲话。


    明照衣眼睛轻抬了抬,视线仍然仅落在对面长桌周所长的姓名牌上,声音不高不低,经特殊扩声器传遍会议大厅。


    “关于这次联会的议题, 我没有太多想说的。”他的发言依旧简明扼要, 直入主题,“时间在我们这个时代是极其宝贵的东西,对在座所有人都一样。这次联会实在没有召开的必要——这就是我的看法。”


    言息杵着下巴翘着腿望了一圈, 大家反应淡淡,不出意外, 像是习惯了对方这种态度。


    某种程度上,联会发言类似于辩论赛,各位有条件上桌的选手各自发表观点,然后才是自由辩论环节。


    言息这边私下笑呵呵的周所长,正式场合口吻强硬许多:“明主席——恕我这么称呼你,今天我们讨论的话题不仅限于两大研究所之争,而是事关人类命运的关键议题。所以我更想向您强调,您作为联会主席的身份与职责。”


    强硬过后,周所长又缓和语气。


    “我这个人呢,比不上你们年轻人知变通,思想上老派许多。对于我们研究所主导的‘永生计划’,我认为的确不是最优解,但却是当下的我们能做出的最稳妥的选择。”


    周所长顿了顿,“比起‘永生计划’,我对贵所支持的‘行舟计划’一直持怀疑态度。后地球时代以来,我们的文明饱经周折,科技几度断代退后,重新发展至今天,我们所能利用的资源已经不多了——你们能够确保,这个无法试错的宇宙航行计划在中途不会遭遇任何变故吗?”


    “抛弃母星的我们,在漫长旅途中遭遇的任何一点微小变故,都有可能将整个人类文明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周所长深吸一口气,“所以,我们只能创造一个崭新的世界、一个适合我们生存的虚拟宇宙,‘永生计划’才是最佳选择。”


    “明主席,我不是与你争论,而是在向你恳求——把主脑的开发权分给我们大家,把cease的核心技术向我们共享,才是保存文明火种的稳妥举措。”


    老周的发言主打一个感情牌,既上升了高度,也把明照衣架到台上下不来。


    之前反应淡淡的众人已经有些骚动,明照衣却依旧不为所动,他很清楚自己坚持的是什么。


    “周所长,我尊重你的选择,但你也无法动摇我的看法。”


    他垂下眼睑,嗓音冷得沁人,很快使场内恢复寂静。


    “正因为我才是cease的研发主导者,所以我更能明白它的危险和不可控性。周所长,你是一个保守稳妥的人,但你能保证所有人都如此吗?在风险大于其他的前提下,我不能开放cease的开发权,这是我始终坚持的观点。”


    “——明所长,你这是因噎废食!”


    轮到林墨发言时,他毫不客气直指自己这位前老师迂腐至极。


    “是你创造了cease,又恐惧于它的存在。你在cease的迭代开发上已经走进了束手束脚、停滞不前的困境,应该把它面向我们共享,cease的存在本身就已经证明了‘永生计划’是可行的!”


    言息眨眨眼,发现会场已经提前进入了自由辩论环节,所有人的发言无不集火于明照衣,形成多对一辩论的局面。


    当然,明照衣一方的UHF也有人为其辩护,但火力显然不敌大多数人。


    言息修长的指尖散漫转了圈笔。


    他已经看明白,对明照衣而言,这场会议的确是可有可无的。


    无论最终是谁辩倒了谁,只要UHF背后还站着军方,只要明照衣还是军方主导的“行舟计划”的支持者,主脑的开发权就一定始终牢牢掌握在明照衣手里。


    这时,不知道谁提起了言息。


    “言教授那篇论文已经充分论证了,意识传输技术是可靠可行的,‘永生计划’只欠缺可以同时容纳全人类集体意识的主脑这最后一环。”


    所有人视线纷纷投向言息,忍不住感到奇怪。这位始终冲在批判明照衣第一线的小言教授,今天怎么突然改了脾气?


    明照衣捏着单子的手微微一顿。


    言息平静看向明照衣,视线不曾挪移,依旧是那副不在意的口吻。


    “我当然跟明主席一样,认为这次会议实在没有召开的必要。”


    大家凛然,这是在说什么?喂喂,咱们不是一伙的吗?


    “因为在不久的将来,”言息接下来补道,“我会创造出比现有的cease更进一步的存在。”


    大家心放回肚子里去了,还是那个味道啊,他们小言教授。


    明照衣给不给,随便。


    因为我会自己做出来。


    ——很符合这位被媒体评价为“本世纪最聪明的人”的天才作风。


    明照衣不算。他是上世纪的人。


    这句话说好听点,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说难听点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公众场合明目张胆挑战明主席权威。


    这两位对上的场面将会相当热闹,大家暗暗存了看戏的心思,明照衣的反应却是他们预想不到的——


    “那么,我期待那一天。”明照衣中立地评价。


    不仅没有吵起来,前辈还态度温和(?)地鼓励(?)了后辈?两人第一次线下真正对上面,场面居然如此和谐?


    大家啧啧称奇,又开始窃窃私语。


    这时,明照衣才朝言息的方向投去一瞥。他目光不动声色,感情内敛,睫毛下黑眸却沉得滴墨,深处又倒映出幽深噬人的色彩。


    言息微微一怔,心脏被那道眼神刺得一麻。


    那应该是、看陌生人的眼神吗?他还认得我?


    不对。言息暗自回忆大纲,主角攻受都是经历过未来的重生者,如果是这样,他的确应该认得我。可是……这样的眼神,是他未来和“言息”发生过什么吗?


    那眼神很熟悉,就像……明总和萨尔注视自己时那样。


    会议因没有结果而中止。


    言息跟系统再三确认:“因为是同步更新,所以小说现在只确定了模糊的拯救世界的主线,具体剧情都由我自行探索是吧?”


    【当然啦。】统老师想也没想说道,但对宿主突然的热衷感到本能的警觉,【你又想做什么?】


    “既然没有剧情,”言息轻快一笑,“那就由我来创造剧情了。”


    会议断断续续开了一整天,散场时已是夜晚,江斐索性等在外面,守住出门的言息,“餐厅我已经预约好了,一起去吧?”


    餐厅离联合政府大楼不算远,侍应生领他们到落地窗边的桌子,从这处顶楼望去,就能看见白天那个落满鸽群的广场。稀稀落落的游客站在雕像前打卡,夜里也有人吃完饭来这附近散步。


    还好江斐没有给自己的生日整一出烛光晚餐,但推杯换盏间,他们各自喝了点酒,江斐神情与语气在暗淡的顶灯下变得暧昧起来。


    他的中心思想总结为一句:末日不知何时到来,活在当下就该及时行乐。楼下就是酒店,你有那个意思呢,咱们现在就可以下楼。


    言息可从来不给人面子。


    他的中心思想也可以总结为一句:今天和你吃饭就是想说清楚,咱们以前所谓的青梅竹马是同住一个抚养机构时的情分,既然已经不是当年的小朋友,就应该划清各自的交往界限。再喝这一杯,你走人还是我走人?


    后地球时代的价值观是高道德与低欲望,感情观念变得很淡薄,出生的孩子都打包交给政府抚养。只有上世纪轰轰烈烈的“人类自救运动”中,曾昙花一现过对新古时代婚姻与家庭关系的模仿。


    江斐表情随即有些挂不住,略显尴尬地放下那杯酒。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江斐试着挽回,“你等一等,再过几天,我就申请调到你们研究所去了。”


    言息不太理解地歪歪头,“你调过来做什么?”


    江斐正要细说这件事,忽然听见背后有人跟他打招呼:“江组长?”不止一个人的声音,然后犹豫看向言息:“这不是……UHS的言教授吗?”


    这伙人是江斐在UHF的同事,刚过来吃饭,也是瞧这地方离联合政府大楼近。“我们订的里头包厢,”为首的那个又往后指了指:“明教授在前台那呢。”


    江斐立马打算站起,“那我过去和老师打声招呼。”


    “不用不用。”那人把江斐肩膀摁下,眼睛暧昧地朝言息那边挤,“你这儿不是忙着吗,哪好意思走掉?对了,生日快乐啊江组长。”


    江斐的同事们都发出善意的哄笑声。


    过了会儿,包厢里。


    等菜上来的空隙,又有人提到外头江组长和UHS的言教授约会的事,开玩笑说江组长再努努力,争取把对头研究所的王牌挖到他们这边来。


    明照衣捏着筷子听了一耳朵,想起白天江斐毫不客气发过来的辞职申请,心底冷冷一哂。


    ——是谁挖了谁还不一定呢。


    江斐这人,目的性还是那么强,动作一如既往地快。


    餐厅外面阳台修了个露天花园,等江斐走后,言息吸着瓶果汁插兜走了出去,手肘撑在台子上看夜景。


    花园地面铺着薄薄一层碎石子,踩着石子过来的脚步声显得尤为明显。


    言息原本没在意,直到对方走近问:“介意吗?”


    明照衣随意点了点手里的烟。


    从他过来后,言息的眼睛便锁定他不动了,反应过来后小幅度摇头。


    明照衣深邃眼眸涣散在淡而薄的烟雾里,选了下风口,云雾向他身后飘散,给人一种不真实感。手臂挂着脱下来的实验室白大褂,他也撑在台上看夜景。


    言息俯身撑着下巴,安静无声侧脸盯他。


    空气中飘着淡淡一点酒味。这还是言息第一次看到哥哥既抽烟又喝酒。


    “……抱歉。”明照衣出神了片刻,把那截残余一半的烟头灭掉。


    言息紧盯着那点濡湿的唇瓣,忍不住挨过去,故意停在近在咫尺的距离问,“是有什么烦心事吗,明教授?”


    明照衣垂下眼也在注视他,没有回答,也没有提醒超过社交范围的距离。他们的呼吸近到几乎交缠在一起。


    “今天的联会不用放在心上。”言息这时忽然偏回头,视线投向远处天际一线,不太熟练地试着安慰,“也许明天太阳就不再升起了呢?”


    明照衣便也退开一点距离,模棱两可地附和:“也许吧。”


    “——所以,我们应当及时行乐?”


    言息收回视线,眼尾扫回明照衣颜色淡薄的唇瓣上,毫不避讳目光中的坦率,一边意有所指地眨着眼,一边把刚刚江斐的话现学现用了个遍。


    风把空气里甜腻的果汁香气送来,与清冽的酒气混杂。


    明照衣喉结滚了滚,同样轻声附和:“是吧。”


    在这个感情淡薄、欲望压抑的时代,人与人的交往变得自由而随性,追求一段固定的关系已然成为落伍的观念。酒店前台的服务人员看见两个男人深夜进来,眼皮都没抬一下,把房卡递过去,然后程序化地微笑说着“愿你们有个美好的夜晚”之类的话。


    站在门前,言息其实还没反应过来怎么进展到这一步的。


    他的意思其实不是这个意思来着。


    ……好吧,到嘴的美味怎么也不可能吐出去吧?


    他只犹豫了那么几秒的模样,已经被明照衣看在眼里。


    房门刷开,外人面前理性禁欲的明教授把即将共度美好一夜的对象拉进去,顺势带上门。


    灯光应声一盏盏亮起,言息眼睛被晃了一下,眼前模糊的人影已经靠近,动作温柔但不失强势地把他按在门上——熟悉到让人情不自禁心脏酸涩的气味贴过来,圈起他的手腕,含住言息的唇。


    含住,舔舐,侵入。


    试探,温柔,但热情。


    甜蜜便不可抑制冒出。


    第58章 他的恒星


    【放门口就好。】


    言息醒得很早, 给送餐上门的服务型人工智能下达指令。


    简单洗漱完尽量轻声开门,把早餐取进来。


    他一开始把早餐随手撂在桌上,退回来想了想, 又仔细摆开盘子, 端上花瓶,把窗帘系个结, 布置成两人相对而坐约会用餐的场景。


    我简直是天才。言美人欣赏了一会儿肯定点头。


    美好的一天从清晨开始才对嘛。


    做完这一切似乎有多了不得, 实际上他对遍地的狼藉和散落的衣物却视若无睹, 连动一动尊手都懒得。


    对环境没有太高追求或自觉的他在床边蹲下, 下巴搁到床沿,边眨巴眼, 边用指尖缠搅着明照衣鬓边的发丝打发时间。


    对方睡得很沉,睡梦中像是有难以忍受的事发生, 眉头逐渐拢紧。


    但那是一种完全内化的痛苦, 难受成这样,睡相也好极了, 连一声闷哼都没发出。


    言息忍不住起身弯腰,用唇轻轻贴上他的眉心,好像这样就能与梦境中的对方感同身受。


    那对沉冷的眼皮忽地掀开,直直撞进言息眼睛里。


    ——那是怎样的眼神?言息竟一时愣住。


    是地狱沉沦中投来的一瞥,是沾染痛苦的一瞥, 却并不黏重, 不会拖累旁观者同下地狱,甚至有种超然物外的怜悯与清醒。


    当遇见言息时,那双眼本能地柔软起来, 露出一种献祭者的绝对虔诚,比喜欢更轻柔, 比爱更沉重。


    言息入迷般陷进那双眼睛里,皮囊里飘渺的灵魂被这份轻柔安抚,也被这份沉重锁定。慢慢地,他从那双仍然注视他的眼睛里读出一种暗示。


    “早安吻,明教授要么?”言息促狭弯起眼睛,笑容毫无疑问比窗外虚假的人造太阳更灿烂。


    明照衣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


    “没办法,那满足你好啦。”言息语气勉强,动作迅速,“吧唧”一口响亮亲在明照衣额头。


    明照衣揽住眼前一大早便勾魂摄魄的美人的细腰,言息一个不察栽进他怀里,扑面是他爱极了的熟悉的味道。温柔的掌心覆上,细心拨开言息额前的碎发,也印上一个吻。


    “礼尚往来。”


    明照衣刚刚醒来,声音低磁微哑。


    “明教授的接受度很高嘛?”言息意有所指,不止是刚才的吻,也指昨晚的事。毕竟按照人物设定,明照衣昨晚的举动已经严重涉嫌ooc了。


    言息是能理解按照大纲,为了完成拯救全人类的主线任务,主角攻受都必须想尽办法接近他——但哥哥居然是能这么熟练运用“美人计”的人吗?


    明照衣闭了闭眼,言息没能从那双恢复平淡的眼睛里读出太多情绪。


    对方执起他散落身前的一缕长发,贴到唇边啄吻,下颌微低时,细密眼帘垂落,神情无端显得深情而专注,许久没有说话。


    “回答我。”


    言息有些不高兴地扯出自己那缕头发。


    “那么,”明照衣声音淡淡,不紧不慢,“我是对你一见钟情了吧。”


    言息一怔。


    从耳根到侧颈迅速发烫。


    “是吗?”他低下头,指尖无意识来回划过明照衣的锁骨,然后难为情地抬头,嘴上倒是承认得直白,“我也是,我也喜欢你——是一见钟情。”


    “嗯。”明照衣对他的表白接受得极其平静,平静得言息都有些不满了,在对方大腿上蹭了蹭往前坐一点,一个劲追问他,“‘嗯’是什么意思?”


    “‘嗯’就是——”明照衣浅淡一笑,“我们结婚吧?”


    “……”言息羽毛一样的睫毛茫然扇了几下,“什么?”


    “我们结婚吧。”这回是非常肯定的语气,明照衣声线平稳,口吻认真。


    “啊。”言息听不太明白地蹙眉,“啊?”


    明照衣轻声,有耐心地解释:“你可以理解为我对新古时代的家庭和婚姻关系一直非常向往,而且自从‘人类自救运动’无疾而终后,现有婚姻法已经失去了实际效力——这是我们之前的约定,即使已经登记婚姻关系,你也可以在不告知我的前提下随时反悔。”


    “是求婚吗?”言息听了一会儿,只是反问。


    “是求婚。”明照衣想了想,“需要我再正式一点吗?”


    “嗯!”言息使劲点了下头。


    明照衣便干脆利落起身,面对遍地的狼藉同样眼皮都没抖一下,随意披上一件浴袍遮住满身吻痕,修长有力的手指随意勾起,在腰上系了个结。


    言息迫不及待挪到床边,又拉了拉身上蹭得乱糟糟的衣服,模样比昨天参加联会还要严肃。


    说起来也是,上个世界他们已经有过名义加实际的婚姻关系,但是却连正式的求婚环节都没有。


    明照衣脊背挺直,动作从容而优雅地半跪在房间地毯上,执起言息的手,抬眼望去,“我能叫你小息吗?”


    “当然可以。”言息眼睛期待地看向他。


    “小息。”明照衣的目光是静而深又鲜有波澜的汪洋,看似风平浪静的温驯,却蕴有一种理智的疯狂,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们结婚吧?”


    言息唇角故作矜持地抿了抿,还是忍不住弯起,眉眼也要飞扬。其实他一点也不在乎什么家不家庭婚不婚姻的关系,他对人类社会的一切契约都抱有一种天生的冷漠,但是他只要知道明照衣在意就行了。


    对明照衣而言,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而他,是对明照衣来说重要的人。


    “好啊。”言息轻不可闻地应答。


    *


    严格来说,婚姻登记在任何一个联合政府下辖机构都可以完成,甚至由于本身已经不具备法律效力,在虚拟网络上随便签签字都行。


    但或许是酒店离联合政府大楼很近,他们没有就这个问题展开沟通,就不约而同选择了步行前往。


    工作日的联合政府大楼除了工作人员一般人很少。


    明照衣让他在休息区等一等,又给他倒来一杯水,说:“我去问问婚姻登记处今天有没有上班。”


    末日时代的联合政府大楼不养闲人,应该庆幸他们选择结婚的时候,婚姻登记这一“人类自救运动”时期临时兴起的产物还没有彻底退出历史舞台,至少还有在提供这项服务。


    鸽群在落地窗前降下,阳光下白得几乎晃眼。


    言息现在看什么都能联想到婚姻,看见白色便想起婚纱,想起婚礼,遗憾的是婚礼这种新古时代的老古董早就消失在历史长河里。


    统老师也飘在窗边,口吻复杂地叹气:【结婚了啊……】


    那语气比看儿子娶媳妇或自己嫁女儿还要复杂。


    言息摊手,无赖索要着:“统老师,从第一个世界欠的礼金还没给。”


    统老师颇为唾弃地看他,还是口嫌体正直地从自己身上揪下一绺光团,重重拍到言息手上。言息没想到它还真给,挑挑眉,低下视线,“这是什么?”


    那绺光团落进言息掌心时,已经转变为确实的物体块。


    是两枚设计极其简洁的银质戒指。


    “统老师……”言息感动至极地夸张捂住胸口,“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亲统。”


    “以前你一直当我是假统的意思是吗?”统老师呵呵。


    按理说戒指这种私人的东西,还得戴到哥哥手上,拿别人的自己应该会觉得膈应——没有针对统老师的意思啊。但言息指腹摩挲着那两枚不明物质的戒指,莫名觉得有种亲近感,就好像……那本来就是属于自己的东西一样。


    幸运的是,今天的确是婚姻登记处的办公日,压根没人排队,空得冷清。登记处的工作人员说,他们是近两三年来第一对线下亲自来登记的情侣。至于之前的,她也不清楚了——因为她是两三年前才调到这个冷衙门的。


    手续办得很快,几乎是言息还没缓过神的工夫,手里便拿到了那个红本子。


    因为模仿的是新古时代的婚姻习俗,红本子和言息生前那个世界差别微乎其微。


    那位格外热情的工作人员衷心祝福着他们,说自己父母那辈曾经历过“人类自救运动”,缔结过庄严的婚姻关系——不过现在人已经不信那个了,她也不信,但她不介意祝福他们,并且送出了自己上岗以来便准备、但始终没机会送人的一袋喜糖。


    走出联合政府大楼,广场上除了闲落的白鸽,空旷无人。


    大楼前的纪念雕像是一颗永不走向衰亡的恒星,是人们记忆中最青春的太阳。人造太阳的光线投过那尊雕像,拉下扯得变形的影子。


    言息停住脚步,伸手往糖果袋里摸了摸,把手伸过去:“新婚快乐,明教授。”他微微一笑,风吹来两只白鸽落在他们脚边。


    他们站在阴影里,站在两颗太阳下。


    明照衣却被他的那颗永不衰亡的恒星的笑容晃得迷了眼睛,摊开的手心里没有糖果,而是一枚泛着银光的戒环。


    明照衣眼帘低垂,目光仿佛凝定在那枚戒指上,似乎有一瞬间的意外,又似乎很快想通了什么,并没有发问。


    他庄重拿过那枚戒指,为言息小心戴上无名指。


    言息又把另一枚戒指推进明照衣的无名指。


    “新婚快乐。”明照衣望向他,脸上有了真切的笑容。


    第59章 所谓现实


    悬浮车平稳落在泊车位, 明照衣探过身替言息解开安全带,言息稍一低垂视线,便能瞥见对方左手无名指上明晃晃的戒指。


    似乎注意到他的目光, 明照衣没有催促他进研究所, 而是唤他一声:“小息。”


    “嗯?”言息抬眼,明照衣深色眼睛正无声倒映着他的脸, 抬起掌心覆上他的左手, 缓缓十指相扣, 然后执起他们相牵的十指, 垂眸在言息的戒指上印上一个浅却不淡的吻。


    言息瑟缩了下手指,明明隔着戒指却发痒。


    明照衣从喉咙里冒出愉悦的笑意, 撩过言息的发丝别在耳后,低声提醒道:“你该进去了。”


    言息关上车门, 走了一半猛地回头, 看见明照衣还连人带车停留在原地。他加快脚步跑回去,车窗降下, 明照衣逆着光线微眯起眼问他:“怎么了?”


    “联系方式。”言息喘了口气,晃了晃光脑终端,“我还没有你的联系方式。”


    明照衣用自己的光脑碰了碰他的,“传过去了。”


    言息眯起眼睛钻研了两秒,“我收到了。”


    “……那, ”明照衣轻声说, “再见。”


    “再见。”言息说完没有走,依旧杵在窗前。明照衣的视线也不带任何沉重,只是注视喜爱之人那样黏在言息脸上。


    他稍稍抬手, 手掌力道可以轻易拒绝,抵在言息后脑勺:“介意吗, 小息?”


    他为接下来的动作极富耐心地征询。


    言息眼睛亮了亮,想要用力摇头,又怕他的手掌滑落,抓住明照衣的手才摇了下头。


    后知后觉自己居然变蠢了,不是长了嘴吗,“我不介——唔——”


    未尽的话语被含进那个侵略性极强的吻里。


    言息的后脑勺被轻柔扣低。


    刚刚一直翕动的柔软唇瓣却被用力含噬,吞进深入,如同涸辙之鱼汲取赖以生存的水分,不留给人呼吸的空隙。言息没有闭眼,他能清楚看见明照衣此刻的目光,明照衣也在看他,眸底漆深而专注,仿佛要把他整个人吞进去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眼神莫名让言息神经战栗起来。他重新打开车门,把明照衣不容抵抗地按到车座上去,全身压上,柔滑布料摩擦出声音,他伸手用力扣住明照衣的下颌,继续接吻。


    车里的空气仿佛黏浊成实质。


    不知道是过了一会儿还是多久,言息退开一点距离,留给双方重重喘息的空间。再贴回去,借着余韵温柔而缱绻地舔舐对方破了皮的下唇,言息黏人地挨着:“哥哥……”


    明照衣似乎很快接受了这个称呼,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意外。


    他手指梳理着言息的长发,另一只手揽着他的腰,过了片刻,才提醒道:“现在该进去了。”


    暂且感到满足,言息这回分开时不再拖泥带水了。他干脆利落地打开车门下去,朝着明照衣热情地挥挥手,然后转身走向UHS研究所的大门。


    “言教授,下午好~这是您时隔45天回研究所打卡,请不要骄傲,继续保持哦~”


    出入口有声音提醒言息。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江斐正隔着一面玻璃墙直直盯他。


    言息不免抬头看了眼研究所的标志,确定这是UHS,不是江斐在的UHF。他眨了眨眼,想起昨晚江斐说自己已经递交调职申请,今天大概是来走程序的?


    言息对不太感兴趣的事不怎么纠结,学着出入口的AI声音,随口打招呼:“江教授,下午好~”


    然后自动绕过对方。


    江斐却跟着他转身,脚步也跟上:“刚刚有人送你过来?”


    “嗯?你说那个啊。”言息不介意分享一下新婚的喜悦,故意夸张地抬起左手,把明晃晃的戒指亮出来,“是我刚刚新婚的男朋友哦——啊不对,应该叫丈夫吧?”


    江斐睁大眼睛,抬手就要抓过来。


    言息赶忙抬手避开,警告道:“只许看一眼,不许摸一下。嗯,给礼金我或许考虑考虑——给你看两眼。”


    “怎么会……”江斐眸色晦暗,紧紧掐住自己的指尖,“发展这么快?明明……”


    言息撩过他一眼,准备继续往前走。


    江斐忽然压低声音,晦涩难懂地说:“别相信他。”


    言息停下脚步,转头看回去:“——他?”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江斐脸色阴暗,顿了顿,忽然从阴暗里开出明媚的花来,他笑了一声又止住,“……你应该相信的人是我,毕竟,我知道你的一切,也知道他们的一切。”


    “——他们?”言息越来越听不懂他的话了。


    是指大纲里没有描述过的未来发生了什么事吗?可是小说里重生的不是只有主角攻受?何来“他们”?


    不对……他为什么要这么相信大纲?前两个世界给他带来了误导。


    江斐像是满意他的表情,抬步正要走近,身后忽然有人拽了言息一把,言息踉跄了下,看见林墨冷得凛然的侧脸。


    “有‘监控’,别违背‘规则’说胡话。”


    林墨语带警告,侧身挡住言息,还带有几分防备瞪着江斐。


    江斐冷笑一声:“你们不要忘记,主导的人是我。如果我不能受益,我不介意把大家的场子都砸烂。”


    “已经同意把你调到我们研究所了,要发疯先出去发干净。”林墨颇为嫌恶地皱了皱眉,面向言息时又换回那副温和面孔,“小言,周所长在他的办公室等你,说是有事和你商量。”


    直到拐进另一条走廊,言息还在琢磨刚刚的对话。


    一切——是有关那个大纲没有提及的“未来”吗?重生的人不止主角攻受两个,林墨也是?


    言息忍不住问统老师:“看林墨那么紧张,反派‘言息’如果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怎么样?”


    【……疯掉?】统老师轻轻说,【反派嘛,总得有个理由黑化才是。】


    “还是很奇怪啊。”言息托着下巴,已知的信息还是太少了,刚刚听他们的话听得云里雾里的,忽然想起自己好像还有个鸡肋的外挂来着,“对了,第一章 好像发出去了?评论区怎么说?”


    虽然这群咋咋呼呼的读者朋友们重点总是抓错,但聊胜于无嘛,也许有人会火眼金睛发现被他遗漏的点呢?


    【奇怪啊奇怪,很奇怪啊。】


    【这个剧情,这个设定……】


    恭喜言息这回终于对上了评论区的主流脑回路,而且除了常规“啊啊啊庆祝开文”“小息和哥哥我来啦”的评论,还多出许多正经讨论剧情的——十分之反常,十分之可疑。


    言息往下翻了翻,发现了更可疑的评论。


    【嘶……这个背景,很眼熟啊。】


    【不就是设定在后地球时代吗?话说现在的小说大部分都设定在新古时代,看久了都没新意了,很少见到背景是后地球时代的了——不管怎么说,我狠狠期待住了,枸妈加油继续码!】


    【重温历史!我爱史向文!】


    言息惊了惊,原来自己一直以来陷进误区了吗?评论区的读者居然从头到尾和他都不是一个世界的?


    “统老师!”言息率先指责,“你怎么一开始不说?”


    【……你也没问啊。】光团心虚地虚化了一下身影。


    从第一个世界开始,他就和评论区鸡同鸭讲了这么长时间?


    言息没怎么搭理它,摸着下巴寻思,“所以,作者枸杞泡花椒也和我不是一个时代的?这篇新文,背景出自作者生活过的时代或者学到过的历史?”


    他继续往下翻评论,不知道是不是新文第一章 ,还是背景设定太新奇,评论尤其的多。


    【……呜哇可是这样好容易出戏啊,哥哥也叫“明照衣”诶!】


    【小说人物和现实中的人撞名,我也有点代入不了。】


    【之前那本《我在娱乐圈黑红成神》主角叫明照衣我还可以接受,现在背景换成这个时代……真的很出戏啊!】


    言息愣了愣。读者所生活的现实世界里……也有一个“明照衣”?


    他接着往下翻,可是有关这位“明照衣”是谁,似乎是众人皆知的常识,并没有人对此做出更多说明。


    言息忽然想起主系统之前给他开过的那个“等于没开”的外挂,啪嗒啪嗒敲字发出评论——


    【言息:历史课没怎么好好上过,能来个人解释一下,你们说的那个“明照衣”是谁吗?】


    【啊?啊?啊?我直接一串问号。】


    【这位热衷扮演反派的姐妹是在钓鱼吧?就算没学过历史的人,都知道“明照衣”是谁吧。】


    【“明照衣”诶!那个“明照衣”诶!枸杞泡花椒ta小子亲爹——那个后地球时代的救世主(划掉,虽然没当成)诶!】


    言息“噗哧”一声差点呛到。


    谁?谁亲爹?可恶,他怎么一章只能发一条评论!


    不过总会抓错重点的读者们不用他多问,就一个劲全吐出来了。


    【哈哈哈哈哈枸妈在看吗?呔,说的就是你!好大的枸胆,居然敢拿你亲爹的故事造谣编故事——改编不是乱编,戏说不是胡说!】


    【现在的创作型小c都很叛逆,很开放嘛,癫癫的我很喜欢。】


    【江斐、林墨这些人名也都是真实人物,所以果然就是在拿那段历史在改编吧?江郎才尽了吗枸杞泡花椒?】


    【说是改编历史,但“言息”这个人名我反复检索都没有,枸妈你小心哪天因为历史虚无主义被网站锁文啦!】


    言息睫毛颤动,茫然眨了眨。


    枸杞泡花椒——居然是cease下辖功能分支中的一种?一个人工智能?


    第60章 新生命


    所长办公室在走廊的尽头。


    言息放缓脚步, 梳理已知的信息。


    首先,评论区的读者与他并不是一个世界,如果是同一个世界, 那么他们至少离自己生前的时代相差五十亿年。


    他现在所处的小说就是以五十亿年后的后地球时代为背景, 而在读者们口中也是以“后地球时代”称呼这个时代,那么他们应该生活在后地球时代再往后——人类找到了方法度过恒星衰亡危机, 成功活了下来?


    第二, 在读者的现实世界里, 同样存在一个名叫“明照衣”的真实人物——而且应该是读者口中生活于后地球时代的历史人物。


    他疑似小说里角色明照衣的原型, 二者在后地球时代的事迹高度雷同。


    但有一点很奇怪,读者称呼现实世界的“明照衣”为失败的救世主, 那是否意味着明照衣支持的“行舟计划”失败了?人类最后选择了“永生计划”?


    第三,“言息”是作者枸杞泡花椒的原创角色, 真实历史中并不存在。


    枸杞泡花椒是cease下辖的无数个人工智能小c之一, 在读者们身处的时代,cease应该已经成为了主脑。这并不奇怪, 无论“行舟计划”或“永生计划”,主脑都是不可或缺的一环——仅是这一点无法向自己提供更多的信息。


    最后还有一个疑点。


    UHS与UHF两大研究所毫无疑问是竞争关系,尤其在最近的主脑开发归属权上。江斐怎么想转哪边就转哪边?周所长就不怕引来一个卧底?


    叩叩——


    言息结束梳理,把疑惑都压下去抬手敲了敲门。


    “请进。”老周边翻资料边扬声,想起进来的该是谁, 抬头笑了一下, “小言,稀客啊,来, 快坐快坐。”


    窗户半开着飘进阵阵微风,午后斜照的光线让人难以提起劲来, 终年常照已经让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失去四季的概念。


    与“言息”的作风截然不同,周所长办公室的资料物品都归整得干净清楚,桌边右上角摆着一个女孩的照片,质感看起来已经很老了。


    见到言息的目光短暂停留,老周不在意地笑了笑:“是以前的女儿了。哦,我可是经历过‘人类自救运动’的那一辈。现在已经不是了。”


    政府统一抚养,意味着法理上的父女关系已成为时代的淘汰品。


    言息对此没有评价。


    等他坐下,老周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渐渐正色:“你也亲眼看到昨天联会的情况了,明照衣绝对不会松口开放cease的核心程序。‘那个计划’——该提前了。”


    “……”


    言息眨了眨眼,细密睫毛慢吞吞扫过清透眼眸。


    这个时候,沉默是最好的回应。


    周所长显然会自行脑补,他顿了顿,“小言,叫你过来就是让你做好接收cease的准备。我明白你的傲气,年少成名,成就斐然嘛,但时间已经不等人喽……‘这个计划’一旦启动,明照衣就再也不可能主导cease的开发权了。”


    言息接过周所长递来的纸质资料。


    UHS研究所的机密资料,一般不会使用电子形式,毕竟将来全人类的数据信息都会汇总于主脑。


    资料上是密密麻麻的实验数据,老周说:“这是今天才拿到的。”


    ——居然都是cease的试运行数据,最新的数据时间就在前天。


    言息难掩诧异地抬眼扫了扫周所长,老周对他露出神秘不可说的表情,言息便明白了,江斐哪里是敌对研究所派来的卧底,他分明是UHF的叛徒!盗取了实验数据才得到UHS的入门券。


    可是,仅仅是实验数据,哪怕言息也不可能靠这个复刻出cease的核心。


    他放平心态接着看下去。


    这些都是cease的“思考测验”数据。


    所谓“思考测验”,是后地球时代计算机与智能领域的新产物,即针对通过图灵测试的人工智能展开“思考”程度的测验。


    具体来讲,就是检测该人工智能有没有在自我思考,自我思考的程度有多少,有没有形成独立的自我意识,自我意识的占比有多少。


    面对末日危机,人类不得不开展主脑研究,但同时也始终保持警惕。


    “思考测验”就是在监测cease的开发程度,由人类联合政府与军部发起,UHF研究所本身对此没有干涉权。


    人类联合政府与军部对主脑设定的红线,就是自我思考低于60%,自我意识低于30%。


    言息越往下翻,心底越难以平静。


    该项测验中,两项数据几乎节节攀升。


    在去年1月左右,cease自我思考程度首次突破99.99%,达成100%。


    在去年12月左右,cease自我意识占比首次突破99.99%,达成100%。


    “明照衣疯了——”


    老周代替言息把这句话说了出来,古井无波的眼睛倒映出言息表情意外的脸。


    “你也想这么说吧?实验数据超出了他的预想是有可能的,但他却向联合政府与军部瞒报、甚至伪造了数据,任由cease继续自我进化下去,任由两项数据都达成了100%。”


    “我们可以换种说法,”老周语气深深,“他创造了一个崭新的生命。”


    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思考能力与独立意识,这不就是一个新生命吗?


    “……江斐盗取了明照衣隐瞒的数据,”短暂的愕然之后,言息迅速冷静下来,质问周所长,“他为什么不向联合政府或军部举报,而是告诉我们?我们不能完全相信这些数据,万一经过他的篡改呢?”


    “他有自己的理由。毕竟明照衣是他的老师,一旦向上举报,明照衣余生都将面临牢狱之灾。”老周对此不置可否,“要想知道数据有没有篡改,江斐有没有骗我们——试探一下明照衣,不就知道了?”


    言息想明白了他想做什么,“用这些实验实据威胁明照衣,开放cease的核心程序给我们?”


    cease或许形成了完整的自我意识,但在成为人类信息数据中无处不在的主脑以前,它目前的存在仍旧依托于UHF研究所里的那台核心数据计算机之上。


    换言之,人类仍能主导它的生命,销毁它的自我意识。


    UHS并不惧怕眼下的cease,仍旧需要cease,这个人类历史上人工智能的巅峰之作。


    老周只是看着言息,没有回答就是他的答案。


    “再给我半个月时间。”言息眉心皱起,“我能创造出一个自我思考接近60%,自我意识接近30%,仅次于cease的AI。”


    半个月时间就是极限了。


    cease在数轮主脑试运行实验中数据优异,半个月后将会正式接入虚拟网络之中,成为实质上的主脑。


    老周久久没有说话,眼眸深深凝定在言息脸上。


    最后他说:“只有半个月时间。半个月以后,我会将这些数据发给明照衣。如果明照衣没有接受我们的威胁,这些数据我会如实上报给联合政府与军部,阻止cease接入网络。”


    “好。”言息与他约定。


    ……之前还想着找哥哥约会,眼下却有不得不做的急事了。


    言息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检索以前的研究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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