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驿券


    明真?瑶这几日被借到苍琅苑的书库里做活了, 听窦舍人说,但凡是他打理过?的书册都很成体系,列明的书目再做成一本大册子, 想要找书就方便多?了。


    公主府的书库比苍琅苑的还?要大, 明真?瑶等于是先难后易, 做起来已经很轻车熟路了。


    明宝清和明宝盈是直接进了苍琅苑的书库里见?明真?瑶的, 那书库因为要防火的缘故,所以设在西北角的湖心小?筑里,由护卫带路直接从外头的偏门进去, 并不会触及苍琅苑的核心院落。


    “苍琅苑是原来的晋王府吗?”明宝盈想一想也就不觉得很惊讶, 否则哪来这样一个现成的,大气明朗的宅院做那么?些公主的居所和学堂呢?


    “还?打通了前朝一个大学士的府邸,”明宝清望着前头廊桥上的护卫, 又转身?看向方才行过?的一个门洞前站着的护卫, 道:“这书库应该


    是在大学士的府邸里, 苍琅苑主院里守卫会更多?吧。”


    虽出了正月, 但湖面上的水还?是凉彻骨,吹过?来的风也潮寒。


    明真?瑶得了消息,正立在门口等她们, 湖风吹得他袍袖飘摇, 瘦得像是剥掉了一层皮。


    明宝盈的步子顿了一顿,才缓缓朝他走去。


    明真?瑶已经在水阁里煎了茶, 炭火、茶香,屋里暖融融。


    他这几日吃住都在这水阁里, 屏风后隐约看得见?床榻、盆架之?类的陈设, 如老僧修禅的居所般简薄。


    “会不会太潮了。”明宝盈问?。


    明真?瑶摇了摇头,道:“炭火很足, 不潮的。”


    明宝盈把?林姨做的那件薄袄递给他,又把?明宝珊做的三双袜子、鞋垫和明宝锦熬的一瓶枇杷膏水摆在桌上,明真?瑶细细抚过?袜垫的针脚,道:“二姐姐的手艺真?好,很辛苦吧。”


    他又看了看那瓶膏水,道:“总很难想象四姐姐做这些吃喝的样子,我记忆她总是怯怯的,躲在廊柱下瞧着。”


    “你小?时候多?霸道,总欺她。”明宝盈说。


    明真?瑶笑了一下,将那件薄袄贴在脸上蹭了蹭,这一个动作看得明宝盈眼睛都烧起来了。


    他起身?走到屏风后边,俯身?将薄袄放在床头,又走了回来,说:“欺人者善忘,被欺的人却要记一辈子的,阿姐替我向四姐姐说声对不住。”


    “四娘知道的。”明宝清道。


    明真?瑶见?她们两?人神色郁郁,就道:“姐姐别担心我,我这日子过?得很安宁,殿下替我开了一张良方,就是与书为伴。”


    明宝盈知道弟弟真?是长?大了,他的成长?不像明宝锦那样日日都在眼前,他是跳跃的,前一刻他还?在温泉山庄的门内痛哭,而下一瞬就端坐在她眼前,连极致的悲伤都能化成一抹淡淡的苦笑。


    “阿姐这几日就要复职了吗?可?以多?歇几日吗?”明真?瑶望着她,姐弟俩眼底映照出的都是对方的憔悴,说:“你瘦了许多?。”


    “我原也是这么?说的,但吏部要我们今日就去报道,后日就要上值了。”


    工部催着明宝清快些回来,这倒不奇怪,怪的是户部也催明宝盈复职。


    “因为驿券的事情,人手也很不足,听说年节里宿值官连轮值都轮不动了,这世上,只有银钱的调度一刻也停不下来。”明宝盈说。


    “既然私卖驿券的事情延续了这么?些年,那应该是不难排查。”明真?瑶说。


    “是啊,几位老主事、老算官、老主簿统统都是在大理寺的牢狱过?的年,但我也只知道这些,具体如何,等下去一趟官署再看吧。


    姐弟三人又坐在一处聊了些家中的小?事,外头有人来叫明真?瑶,是一位县主要找几本书来看。


    明真?瑶一听就道:“县主要的那本《繁春露秋》此处没有,不过?公主府有一本,若有需要,可?以请人替县主抄录一本,另一本《南宫》小?人这就去拿来。”


    姐弟三人没有来得及说告别的话?,只互瞧了一眼。


    这个时辰从苍琅苑出来,再进官署,人人忙忙碌碌,好像一个巨大的蚁穴。


    明宝盈站在户部门前,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她原不过?是想进来打听一下老主事的情况,可?被赵算官抓住先塞了一大堆的公务。


    明宝盈站在桌前,看着那些繁重的账册,她转首看向老主事的书案,赵算官正坐在侧边,皱个眉头不停拨上拨下。


    “赵算官可?知,老主事什么时候能回来?”


    赵算官比明宝盈早进几年而已,除他之?外,度支司老主事所领的两?案里就只余下几个笔吏了。


    此时屋里也没有笔吏在,赵算官听得明宝盈此问?,顿时连算都算乱了,他搓了一把?脸,无?奈道:“这我哪里知道?唉,咱们还?是别管别问?,将自己手上的差事做好。”


    “这事儿说起来,也是驾部司拟的票券,户部不过?是批一下,老主事就算落了印那也是受蒙骗的。”明宝盈粗略地将那摞堆积的公务翻看了一遍,又道:“驿券往后不从咱们这过?手了?”


    赵算官是在官署里眼见着大理寺将人一个个抓走的,本就如惊弓之?鸟一般,正月里还?根本没歇几日,熬得人脸上一丝喜色都没有,若不是知道明宝盈家里有白事,他真?要发?火了。


    “明算官,你那稳重性子哪去了?”赵算官睇了她一眼,语重心长?地说:“也不瞧瞧走了多?少人,若不是咱们两?个算是新进的,眼下还?能站在这说话?!?”


    “赵算官别恼,我知道你是个敦厚性子,张六每次对老主事不敬,老主事忍气,你都会替他斟一杯疏肝解郁明目的菊花茶,你平素虽是寡言少语的,但对老主事也敬重有加,看不上那小?的将度支司当成他自家产业,一副来日可?凭血脉继承的样子。”明宝盈语气恳切,道:“再说了,老主事私卖驿券十来年?这事,你信?”


    赵算官默了一默,道:“你我信不信有什么?紧要的?这件事总要有个说法。”


    说着,他还?伸手在明宝盈眼前的账簿上重重敲了敲,听那压抑的口吻,明宝盈知道他绝对是不信的。


    明宝盈垂眸瞧着自己眼前的账册,千两?万两?的流水就在这上头。


    “这事儿不是要有一个说法。”她突地说。


    赵算官收回手背在身?后,疑道:“此话?怎讲。”


    “这事,要的难道不是那十来年亏空掉的银子吗?”


    赵算官朝外头觑了一眼,拿来一个算盘装模作样地拨弄着,说:“可?只怕最后落得一摊不得不认的烂账和几份血淋淋的口供罢了。”


    明宝盈听了这话?,沉默不语。


    这时又听小?吏来报,说陇右道进奏院送来几大车的铜币,要人去清点入库记账。


    进奏院是各地在京的办事处,首要的职责就是接待本道赴京大员,向朝廷缴纳赋税、进献祥瑞等事,再就是替要来本道做买卖的商人开具票券,接受他们的铜币,商人就可?以拿着这份票券去各州郡折换铜钱,免去路上带着大笔铜钱奔波的危险。


    而各道收到的铜钱又可?折算成赋税,各州郡也就不必费心押送税币进京了。


    全国各有十八个道,商人飞钱数目庞大,隔三差五就有一次,进奏院虽然已经核算过?一遍,但入了户部,自然也要有一道查验。


    张六手下的几个算官倒也不是全然不做事,只这种繁琐耗时的事情,一向是推给他们这些没有家世,没有倚仗,一如老主事这样出身?的小?官们去做的。


    如今他们身?上也摊了一堆的事,忙得也是胡子拉碴,一身?油味,所以权当做听不见?了。


    少了老主事,谁都遭罪,他若真?出了什么?事,看张六还?有没有从前的清闲好日子过?。


    眼下这些事务堆积在眼前,明宝盈若不去,那又是赵算官去。她今日还?不是来上值的,但见?到赵算官忙得团团转,有些不忍心,就打算把?这些铜币入了库再走。


    铜币已经在户部的钱库,明宝盈带着两?个小?笔吏往钱库去了,经过?廊上时往他们的屋里瞧了一眼,发?现张六也很稀奇地坐在那忙着,方才明宝盈来了这么?久,他竟然是一声都没冒出来,做一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模样,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


    不过?眼下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警醒些也是应该的。


    明宝盈快步离开时,觉察到似有一道目光飘了过?来,她猝然侧眸,果然见?张六飞快低下头。


    ‘奇怪,什么?时候改了性子?这样窝窝囊囊躲躲闪闪做什么??’


    明宝盈正想着,拐角处一阵冷风袭来,她下意识抚上明宝珊给她做的风领,风在她身?上寻不到空隙可?以钻,只吹凉了她的鼻尖。


    陇右道的几个小?吏抬了钱来还?没走,站在钱库门边的角落里,缩在一处说话?取暖,见?到来人是明宝盈,几个小?吏似乎有些失望。


    明宝盈瞧了他们一眼,见?都是四五十岁上下的年纪,是官署里做老的人了,想了想,道:“他还?没回来。”


    “我们不是来找老主事的!”其中一人忙不迭道,另一人则狠白了他一眼。


    明宝盈见?他俩一个精一个木,有些好笑。陇右道进奏院押运铜钱的小?吏一直都是他们俩,想来性子还?算老实,不然不会把?这种跟银子打交道的事情交托给他们。


    铜钱是一千个做一串的,称一称算一算也就出来了,明宝盈瞧见?筐底部还?有一大堆的残币,道:“这一回的残币这样多??那就不以个数来算,只得称量。”


    “听算官安排就是,只叫我们回


    去有个交代就成。”小?吏道。


    户部的钱库里也攒下了不少旧币,明宝盈打眼一瞧,问?身?边的笔吏,“上一回把?这些旧币移交给铸钱监还?是老主事吩咐的?”


    笔吏点点头,轻声道:“那一位整日只知道拿大,面上的事情他还?做些,但这些细枝末节的,他哪里知道呢?”


    陇右道进奏院的小?吏听到他们讲了这些,小?心翼翼凑了过?来,道:“老主事还?能回来吗?”


    “我不知道。”明宝盈说:“你们同老主事关系倒好。”


    小?吏犹豫了一下,道:“我们与老主事家住得近,这么?些年来,时不时见?着一面,混也混熟了。原本逢年过?节的,我家那口子给老主事端一两?个菜去,老主事也回给我家娃儿一个红封,今年过?年他就没回来,倒是来了好些大理寺的官差,把?他那间宅子都翻空了,但什么?也没找着。”


    “没有的东西,找什么??婶子吃了那么?些年的药,家里没有余钱,婶子走了之?后,这两?年的钱倒是都攒着了,没处用了,就那么?些,棺材本都不让攒啊。”另一个小?吏小?声嘟囔着。


    第162章 竹蔗


    在家里待了整三个月, 懒散惯了,劲不是一下就能提起来的。


    明宝盈倒在车里昏昏欲睡,脑海里却不清静, 老主事和明真瑶在里头冒来冒去的。


    明宝清驾着的马车是新的, 板材严实, 密不透风, 拉车的马儿虽才养了几日不久,但是一匹耐力很足的敦实矮马,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因为游飞半道上被邵阶平的人劫走了, 所以驴车也?丢了, 那头养了多年?的小灰驴也?不见了,严观和游飞事后找了几日,发现好好一头驴已经皮是皮, 肉是肉, 进了医馆, 也?进了肉铺。


    虽然?事后那私杀小灰驴的人徒刑一年?, 但车毁了,驴死了,就跟林姨的死亡一样都?是无法挽回的事情。


    小毛驴的死叫游飞和明宝锦更难过?了, 但两个少年?都?不说, 在大人跟前也?不表现出来,只凑在一块伤心?。


    后来, 明宝清稍微缓过?来几分,也?发觉家里少了点什么, 她像个无头苍蝇似得东转转, 西转转,盯着东院牲口?棚里的骡子看了好一会, 见它边上的食槽空空的,终于?是想起来了,原来这个家里还没了一头驴。


    兰陵坊的马坊还欠着明宝清两匹小马,明宝清带着游飞和明宝锦去领小马的时?候,还碰见了熟人——一个枣红脸的壮年?人,嘴里叫着大娘子就朝她走了过?来,明宝清愣一愣,立刻喊他邱有喜。


    “大娘子还记得小人。”那壮年?人憨憨笑。


    明宝清当然?记得他,邱有喜同陶二郎去撅蓝草苗时?遇见的那个邱有福是兄弟,都?是邱嬷嬷的侄儿。


    其?实若要马坊的官牧来说,卓氏留给明宝清的那间马行?本身不是最?宝贝的,最?宝贝的是里头几个养马挑马的老师傅,邱有喜就是个经年?老道的养马师傅。


    马坊缺人手,官牧很器重邱有喜,给他配了几个打?下手的小徒弟。


    因马坊的马儿大多是不卖的,养得好才要紧,所以不善言辞的邱有喜在这里很自在,不必受掌柜的嫌弃。


    “那些官差收了马行?之后,将马行?里那些二房的人都?赶跑了,其?他都?没变,只把我们几个养马的师傅要到了这里。”邱有喜说。


    邱有喜要比邱有福更像邱嬷嬷一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下面会凹进去两个窝窝,给人一种很可靠的感?觉。


    “我听说二爷他外放了是不是?”


    看见旧人,总想起往事来,邱有喜竟是提起岑石堂来。


    明宝清有些意外,道:“你在这马场里,消息倒是不闭塞,是了,我也?是才听六舅母说的。眼下应该已经往代州去了,代州没有刺史,他任了长使暂代刺史职务,也?是想干得好能补任刺史,呵。”


    家里有白事,所以明宝清今年?没有去给岑石信拜年?,反而是舅母姜氏派人来送年?盘,顺便说起岑石堂要外放的事情。


    “因二爷要走,岑府卖了些人出来,有个粗使恰进了马场,所以我才知?道的。”邱有喜一边领着她们往马驹棚里去,一边说。


    “卖了十?来个吧。但二舅母在京中住惯了,不想走,又顾念着表妹她们,总要留人伺候的。”


    王氏实在是左右为难得很,既不愿意妾室跟着去了,天高?皇帝远的,还可以充夫人。可代州那地方,同京城怎么比?


    再加上岑贞善到了要嫁人的年?纪,家中几个妯娌都?各有心?思,没有一个值得托付的,她万般放心?不下,再怎么样也?要将岑贞善的亲事先定下才是。


    这些闲话都?是姜氏的嬷嬷说给明宝清听的,老嬷嬷坐下了喝了两壶茶,把王氏的烦心?事当笑话说。


    邱有喜提了老东家几句,就此打?住,大步走在前头给众人引路。


    他给挑了一匹质素不错的小马,但小马不多,眼下合适的只有一匹,若要两匹,得再等上一等。


    明宝锦倒不是不能等,只她更想要一匹能拉车的好马,方便全家人出行?。


    马车也?是因为明宝锦挑了健马才去买下的,这马车比驴车坐着宽敞、稳当,但大家心?里都?很惦念着从前小竹车,那是明宝清一点点做起来的,载着她们风里来雨里去,载着苗玉颜回来,又载着她们进城去的小竹车。


    明宝锦偷偷难过?了很久,直到明宝清又做了一双竹铃铛,还是悬在车角上,一步一晃一响,明宝锦瞧着那双铃铛,知?道有些东西没有变,这就很好了。


    明宝盈还是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只听见车外竹铃声响,她靠在车壁上,移开车窗,道:“阿姐,快到家了吗?”


    明宝清笑道:“快到了,一路过?来这样嘈杂你都?没声,反倒进了兰陵坊,安静了,你就醒了。”


    她们俩到家门口时,就听见身后明宝锦叫,“姐姐!”


    回过?头一看,明宝锦正坐在那匹半高的小马上,游飞牵着马缰绳在边上走着,肩上还扛着一根长长的竹蔗,这一看像根玉棍子。


    “哪来的竹蔗?”明宝清问。


    “公主府的护卫阿姐给的。”明宝锦道:“公主赏下的,吃不完呢。”


    竹蔗好吃,只是吃起来不文雅,要吐渣滓,一家人坐下来吃倒是没关系的。


    游飞砍竹蔗的时?候留了一截,留给给明宝珊吃。


    “不过?,二姐姐会吃竹蔗吗?”游飞有些想象不出明宝珊吃竹蔗的样子,觉得她那张小巧的嘴都?张不开。


    明宝盈嚼着竹蔗忽然?就笑了起来,这三个月以来,她还是第一次笑得这样开怀。


    她掩着口?吐掉蔗渣,道:“二姐姐她呀,最?喜欢吃竹蔗的,冬月里一能买到竹蔗,她屋里就断不了,冬日里就


    跟只竹鼠似得,一直啃啃啃,也?亏得她牙口?好,体质也?凉,怎么吃都?不上火的。不过?竹蔗也?不算便宜,她如今抄起针线来没个休的,想想,真是好久没吃过?了吧?”


    所以这一截竹蔗就在正屋的茶几上留了一夜,等着明宝珊来吃。


    早起游飞带着小马出门?溜了,昨晚上众人啃竹蔗啃得起兴,说好了今日吃官园里炸的油香,所以眼下老苗姨和蓝盼晓也?赖床呢。


    官园里供杂工们吃食,油香、笼饼、胡饼、汤浆一类的吃食也?对外卖。


    游飞带着一篮子的油香回来,虚掩了大门?就往文无尽屋里进,文无尽虽然?还半倚在床上,却已经摊了半床的书。


    “文先生,吃油香啦!咸口?的,淡口?的,你要哪个?”


    文无尽故意问:“甜口?的。”


    甜口?的油香搁了糖,所以要加一文钱,有人要厨子才炸呢,家里大人也?不常吃甜口?的油香。


    果然?就见游飞愣一愣,道:“先生你不是一向吃葱香咸口?的?或者吃淡口?的,蘸一点锦儿碾的椒盐?”


    “你没买甜口?的?”文无尽笑问。


    “买是买了。”游飞说得吞吞吐吐,动作又磨磨蹭蹭,不想把糖馅的油香往外拿。


    “买是买了,不过?是给小妹的嘛。”文无尽戏耍小孩心?情好,掀开被子起身,道:“快给她吧。糖馅热乎乎吃更好味呢。”


    热水在炭盆上暖着,文无尽提起壶来斟了一杯移到一旁,坐下来用帕子拈着拿起个油香却没吃,而是先小心?翼翼翻过?一页书。


    他吃得很慢,看书很细,两个油香都?吃了半个时?辰,正在揩手准备拿笔的时?候,听见外头有些响动,就扬声问:“谁?”


    “是我。”朱姨的声音还是很轻易就能辨出来的,文无尽没有起身,只是有些奇怪她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朱姨的步伐有些急,匆匆就往内院进了。


    明宝清明日才去官署上值,今日还可歇一日,正在厨房帮着明宝锦给成衣铺备点心?,不只是她,除了明宝盈之外都?在东跨院里。


    游飞正在翻耕土地,老苗姨掏出了种子正在盘算着今年?怎么种作物,明宝清和蓝盼晓一个在碾米粉,一个在筛米粉,而明宝盈昨日带了些账册回来,正坐在书案前拨算盘。


    花厅里矮榻正中的小茶几上还摆着那一小节竹蔗,墙上悬着明宝锦画的一副小鸡啄米图,虽然?难登大雅之堂,可是颇有小家趣味。


    众人忙忙碌碌,又慢慢悠悠,院子里无人又安静,就显得忽然?疾走进院里来的朱姨格外慌乱。


    她立在院中呆了一呆,直直往正屋去了,伴随着吱呀推开门?的声音,朱姨一脚迈了进来,不知?怎的,她一眼就瞧见留在那茶几上的一节绿竹蔗,心?头忽然?就是一紧。


    “三,三娘,二娘昨晚上回这来了吗?”


    明宝盈听得这句,一下就掷了笔走出来,“没有!怎么了?二姐姐不见了?”


    朱姨一下就软到在地,哭叫道:“那,那就是一夜没见人了。”


    明宝盈一下也?扶不起来她,陪她一起跌坐在地上,连声问:“怎么回事,先别急,细细说来与?我听。”


    “昨个她正裁衣裳呢,忽然?就发起了愣,说自己想到一件事,要回来同你说。”朱姨紧紧握住明宝盈的手,竭力让自己把话说清楚,“我说什么事不能明天讲,你们姐妹天天见面,不差这一晚。她本来都?被我说服了,忽然?又把剪子放下了,说今晚上就要同你说。霜降那时?候出去送衣裳了还没回来,铺子来了客,我一下走不开,瞧着天色不早不晚的,街面上也?还算热闹,她又不是什么小孩了,就让她自个回来了。”


    朱姨说到这,后悔得浑身都?在抖。


    “后来她还折回来拿了件没做好的衣裳去,说晚上就在家里睡了,我也?应了她,一晚上没回来,早上迟迟不见人,卫二嫂那时?就觉得奇怪,守了一会子还不见她,但也?只以为她先回我们自个那了,直到我去铺子里,觉得不对劲,还以为她睡过?头,没想到,竟是丢了一夜,我的儿啊,你要出点事儿,娘真是不活了,不活了!”


    明宝盈心?头也?是砰砰跳,她强作镇定,问:“阿姨知?不知?二姐姐紧赶着回来要同我说什么事?”


    朱姨的眼泪顺着鼻梁淌,她使劲抹了一把,摇摇头,道:“我见她是突地想起来的,一下就紧了个脸。我也?问了她的,她也?想说来着,不过?,好像是碍着小莲在边上穿针理线呢,她有些不好意思说的样子。”


    “小莲母女同你们也?亲厚,再说这孩子素来嘴紧,有什么事是二姐姐连听都?不愿意叫小莲听到一丝的?”明宝盈琢磨了一下,道:“莫不是张六的事?”


    朱姨一把扣住明宝盈的手,道:“张六!你与?张六是同僚,是不是这里头有什么事?”


    明宝盈定了定神,把朱姨扶到了榻上,道:“您别急,我这就找大姐姐,立刻出去寻二姐姐,若是张六做了什么歹事,舍掉我这条命也?要叫他碎尸万段!”


    朱姨原本把明宝盈往外推了推,忽然?又猛地拽了她一把,道:“有个什么消息要来告诉我。”


    明宝盈还没应她,手腕子又被她紧紧一扣,就见朱姨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什么消息都?要告诉我!杀人都?要算我一份!”


    第163章 无本买卖


    从成衣铺子到明家, 说远不远的?,但?又不是几步就能走到的?距离。


    离了临街的?铺面后,兰陵坊里除了民居就是官园子, 回家的?路有很多条, 有些小路热闹, 沿途都是百姓家的?饭菜香和娃娃哭声, 有些大路反而冷僻了,走过去全是篱笆院墙,望进去不是冬末春初时尚且萧条的?林子, 就是带着点鱼腥气的?塘子。


    这些路明宝珊都很熟悉了, 甚至比道德坊的?某些小径还要熟络,她心里想?要卖了道德坊的?那间?小宅院,彻底搬来过来与姊妹们同住, 但?又知道朱姨是更喜欢独门独院住着, 她不能不顾念朱姨的?心思, 所以就没有提。


    明宝珊脚步匆匆地?往家中去, 只经过一个拐角时,与个‘婆子’撞在了一块。


    她顾不得自己也摔疼了,连忙去扶那位‘婆子’, 只是人家身子敦实, 明宝珊一把拽不起她,反被她掀了过去。


    这‘婆子’的?手铁爪般, 明宝珊被她钳着颈,连呼吸都艰难了起来, 更别提高呼, 跟只兔似得被提上了一辆灰扑扑的?马车。


    她仰在这车里,才看清了那‘婆子’, 这根本分明是个矮壮的?汉子,穿着女娘衣裳戴着假髻乔装了一番。


    明宝珊虽从没见过这人,但?很知道他的?主?子是谁。


    这汉子用布条勒死了她的?嘴,捆了她的?手脚,将身上的?花袄翻了过来,又扯下?假髻往车里一扔,驾着马车往外?城去了。


    外?城几个坊要么就是柴木林、鱼塘一类的?地?方,要么就是穷乱之地?,明宝珊知道自己的?性命大概就是要在那种地?方交代掉了,怕得浑身都在抖,脑子里空白一片,倒在车里颠了几颠,再怎么挣扎也无望,脑海里终于涌出?好些念头来。


    ‘阿娘一定是要哭死了!’明宝珊闭了闭眼,温热的?眼泪淌进她的?头发?里,‘大姐姐她们知不知我是为什么死的?呢?会替我报仇吗?不不,不要报仇,愿她们早些忘了我,好好带着我阿娘一道过日子,可,可是我,我真不甘心啊,不甘心就这么死了!我的?好日子才开了头呢,往后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我的?好日子啊,怎么就断送在,断送在他张六的?手里!’


    也不知她是胡思乱想?了多久,忽然听见有个婆子呵了一声,吓得明宝珊一抖,这声音她恐怕是忘不掉,谁会忘记强灌了她一碗落胎药的?人呢!


    “带着这贱人又上哪去!?要来个金屋藏娇不是?”


    “别碍了郎主?的?大事!还不快些滚回去!”


    “郎主?的?大事?你这走镖出?身的?护院怎么也干起替牙人兼鸨母的?活计了,六郎君给了多


    少赏钱,竟使得动你做事了!?”


    “你们妇人懂什么!?这不是那些拈酸吃醋的?破事!”


    那汉子又无奈又着急,怎么也想?不到半路会杀出?这么一个程咬金来,更叫他想?不到的?还在后头。


    “好啊,这不是拈酸吃醋的?破事,这是金屋藏娇的?美事了?我就说他这几个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了,原来想?旧人了。亏我还信了你这贱人一家的?话,什么再无瓜葛,什么姐妹相扶,还是夜里想?爷们想?得睡不着,火急火燎地?要岔开了腿!”


    宋氏气得厉害,可下?了马车一步步逼过来时,她也觉得有些不对劲,这里怎么看也不像个能藏娇的?地?方。


    她顿住脚,狐疑警惕地?看着眼前这辆小马车,道:“打算把她往哪领呢?!”


    那汉子死死盯着宋氏,嘴里含着一箩筐的?‘蠢’只待喷薄而出?,恨不能把这个也解决了。


    “说话啊!?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她晓得六爷的?一项罪处,若是捅破了,家都散了,今日是要拿她性命的?!少夫人还要继续听吗?!”


    宋氏骇得大退一步,知道自己今日是坏事了!


    家中这几日气氛凝肃,她自然觉出?不对味来,也打听了,晓得是度支司的?官署里出?了事,有人和兵部?驾部?司的?官员联手卖了什么驿券,卖了十来年了,总之是亏了朝廷老大一笔钱。


    宋氏转身就要走,可走了几步,她又回过身来,问那汉子,“真是要杀了她?她两个姐姐如今也是朝廷命官,听闻同公主?殿下?也有私交。骤然死了个妹妹,她们怎么会不查?”


    “妇人之见!你在这里截住我已经坏了事,休要再啰嗦不休!快些回去!”那汉子露出?恶相来,咆哮道。


    宋氏虽被他吓住了,但?脑子也在飞快地琢磨着。


    她见过明宝清、明宝盈,同她们也打过交道,很知道这两个小女娘绝不是善罢甘休的人。


    ‘明宝珊从前与六郎交了心,叫她听着了些不该知道的?事。难道,难道就是驿券的?事!?六郎私卖驿券?不会不会,他没这个本事,那就是,公爹他……


    宋氏只觉得脑海里‘嗡’声作?响,天塌般的?银子亏空,不抓到正主怎会罢休?杀个明宝珊就能了结?


    ‘我的儿!要叫张家断送掉了!’


    宋氏什么都想?不到,只记挂着自己的?儿子,可有什么法子呢?有什么法子能赶在张家坠落前把孩子救出?来?


    宋氏将自己的?手肘掐出?血来,面上却愈发?镇定起来,对那汉子道:“你把她交给我吧。”


    “交给你?”


    宋氏点点头,道:“我在这附近有间?磨坊,是娘家嫁妆,正月里歇了业还没开门的?,可以安顿这贱人。这贱人我恨毒了她,但?想?想?,将这性命拿捏在手里,说不准还有用。”


    “小人是奉……


    “我知道你奉谁的?意?思,六郎也使不动你,但?银子总可以吧?为什么要她的?性命,你应该也知道些,这一劫家里能不能躲过还未可知,”宋氏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番勇气和谋划,对那杀人如杀鸡的?护院道:“把她给我,回去你照样复命,我会给你备好现银、票券。这一劫若能躲得过去最好不过,若有个什么万一,你多少也有一条后路,去偏僻州府替自己买一个清白身份,好过为人鱼肉。”


    “若事情就坏在她身上呢?”那汉子虽这样说,可显然心动了。


    宋氏冷笑了一声,说:“这贱人不像她姐姐,她没这么本事,若她能坏事,只能说明这事原本就会坏。因为这根本是要见银子,而不是见人命的?一桩事。”


    宋氏说完这句话后不久,车门就打开了,明宝珊就看见了她,她站在车外?,面白如纸。


    出?乎明宝珊的?意?料,宋氏是个粗中有细的?人,她没有将明宝珊带到什么磨坊,反而堪堪赶在宵禁前进了道德坊。


    明宝珊被押在车里,并?不知道自己又回来了,只晓得马车好像进了一个没门槛的?院子,然后停住了。


    她被推下?车时脚摔到了一堆油渣滓里,就算被宋氏的?乳母黄嬷嬷提起来了,鼻腔里还是一股挥之不去的?油味,还不是一味的?油香,反而苦得有些刺鼻。


    这分明是个油坊。


    明宝珊抬起头,正见到宋氏软坐在一张竹椅上,她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明宝珊一眼,似乎耗空了所有的?力气。


    黄嬷嬷提来一壶热水,喂她喝了一杯,宋氏忽然大吸了一口气,脸上滑下?两行泪。


    “你从前是听着了什么?落得今日这一遭?”


    直到口中的?布条被解下?的?时候,明宝珊才有了种切实的?感?觉。


    她很难想?象居然会是宋氏救了她,方才她在外?面说的?那些话明宝珊也隐约听明白了,但?她不知道宋氏想?怎么做。


    明宝珊舔了舔口角的?血,慢慢说:“有一日夜里,他也是喝多了,说要买一艘画舫。我说画舫价贵,一年又没有几日好乘坐的?,平日里还需养着一群船工,实在太不划算,就别买了,可他却笑着说张家有的?是钱,他父亲有个能生钱的?好法子。”


    宋氏听到这里心头一紧,看想?着明宝珊单薄的?身子,她又松缓下?来,心道,‘红口白牙一张嘴,无凭无据的?,她又曾做外?室,与郎君有旧怨,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自然可轻易辩驳。’


    只是想?到这,宋氏又紧了紧眉头,道:“还有呢!”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张郎中不至于派家中养着的?门客来杀她,何必走这一步险棋?毕竟是人命。


    明宝珊惶然地?望着宋氏,屈着身子小声道:“可张家并?不算什么特别有积攒的?人家,一艘画舫算下?来一年费个几百两都打不住。”


    “你倒很清楚。”宋氏轻蔑道。


    明宝珊听着她这句讥讽,只是小声道:“我与他曾议亲,总是知道一些的?。”


    朱姨为她在明侯跟前百般施媚,要了不少嫁妆,就是怕她嫁入张家过得不够畅快。


    “然后呢?别在我跟前藏着掖着!仔细你的?小命!”宋氏眼下?根本不为明宝珊与张六的?那些旧情感?到怨恨,她只觉得头顶悬着一把削铁如泥的?剑,一下?就能割掉她的?头颅。


    “我说不信,又说张家没银子买画舫,张六就有些急了,但?又醉着,只含含糊糊念叨着‘驿券’‘无本买卖’之类的?话,我那时根本没有听懂,也压根就没往心里去。”


    明宝珊的?命捏在宋氏手里,她即便?还知道一些更要紧的?,但?也不敢多说什么,不知宋氏会是怎样的?反应。


    她没有看宋氏,但?知道宋氏眼下?在看她,琢磨着,像是在估量什么。


    人总归是抱着一丝希望不肯放的?,宋氏眼下?瞧着明宝珊,心底又生出?那么点悔意?来。


    ‘滥发?驿券到底是驾部?司的?错处大,即便?糟老头拿了一些好处,总也多不过他们。驾部?司那几家把银子吐出?来,糟老头再找几个替死鬼的?,这一劫会不会也就过去了。’


    宋氏又斜了明宝珊一眼,见她油脏满面还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又冒起了一股无名火。


    ‘我怎么就舍不下?她这条贱命?!这算是砸在手里了!杀不杀的?,倒成了我的?罪过!’


    第164章 宋氏


    宋氏这一夜没有决定该不该留下明宝珊的性命, 她一夜未归,回家去也要有个说法,但家中?只有婆母问了她一句, 听?她说是在寺庙里住了一晚等着烧头香, 便也没了话说。


    张六这夜连她的院子都没进?, 直接宿在了妾室房里, 宋氏哪怕是死在外头了,他也不知。


    宋氏搂着儿子枯坐了一上午,张六晃进?来拿了钱又走到她跟前来逗孩子。她打量着他的神色, 想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来, 最好是事态平息的平静。


    “那驿券的事,大理寺有眉目了吗?”宋氏问。


    张六瞧了她一眼?,道:“叫你操什?么心, 老老实实在家带孩子吧!”


    “我这也担心啊, 昨晚上在西院你可还好睡?”宋氏意有所?指地问。


    张六瞪了她一眼?, 道:“不过是风声大些, 有什?么不好睡的!我清清白白,怕什?么?卖驿券又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各地州府都有卖的, 人家还明码标价呢!上等驿券银一锭, 中?者驿券四贯,下者驿券三贯。”


    “小打小闹自然睁只眼?闭只眼?的, 可……


    宋氏这话不讨张六喜欢,怀里还抱着孩子就挨了他一记巴掌, 连簪子都被打脱掉了。


    “我张家是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非得寻晦气!”


    宋氏低着头没再说一句话, 张六撇下被吓哭的孩子直接出门去了。


    孩子哭着哭着不哭了,转过身来看宋氏, 见她头发掉下来一大缕,就揪着玩,玩着玩着笑了,可他笑了,宋氏却哭了。


    本朝的驿券起先是因传递军情重务所?以奉特旨可以差遣驿者,故而是由驾部司来办,后来延伸到官员办公差也可享有,渐渐就成了一股风气,官员即便只是因私事外出,也以能驰驿为荣。


    如果身为官员,还需私下赁车租船,或仅得下马、驴骡为座驾,便觉失了


    身份体统。


    驿券一事滥觞不止,概因上行下效,官员风气如此,富商有样?学样?,这是先皇在位时就有的弊病,只翻十来年的账册已经?算萧世颖手下留情了,也是考虑了朝野震动,有碍社稷的缘故,故而只能先问这十年。


    宋氏还记得自己少时跟祖父母外出时,祖父那非上马不坐,非站船不乘的派头,只这家业交到下一代,却没有再这样?的风光了,宋氏上京来成亲时,驿站的好马不足,先给了高?官富商,驴车莫说宋氏不肯坐,就是嬷嬷都嫌弃寒碜,还是花了银子让几个民?夫抬着她去了下一个驿站的。


    如今想想,那几个民?夫约莫是官府私役的,上午还在田里为一家的生计口粮劳碌着,下午还得来做白工抬轿子,宋氏给出去的银子十之八九是到不了他们手里的,有也只是三瓜俩枣罢了。


    宋氏掉着眼?泪想着这些零碎的旧事,不知道为什?么她越想越是心慌意乱。


    这个只会写自己名?字的蒙昧妇人没有念过书,她空有一种含糊且不敢承认的论?断,只觉得自己好像站在岸边看一条自上而下奔腾着的河流,既看不见水的来处,也看不见水的去处,更看不到水底的暗流,可河面上的波涛是那样?浑浊而汹涌,像是能够冲破一切沉疴。


    等宋氏回过神来的时候,怀里的孩子已经?玩着她的头发睡着了。


    宋氏亲了亲他,闻着他身上越来越淡的奶香,她心里酸涩一片,轻手轻脚把他交给自己的乳母黄嬷嬷,不由得又琢磨起该怎么处置明宝珊来。


    但还没仔细想呢,宋氏就听?下人来报,说是岑府的主?母请她过府吃茶去。


    宋氏有些心烦,对安置了孩子出来的黄嬷嬷道:“这都喊我两?次了,上回拿我当枪使还没跟她算账呢。”


    黄嬷嬷说:“岑家的郎主?外放了,她也是闲着没事做吧。老奴听?人说,她私下里辗转托人打听?了咱们宋家大夫人娘家的二?郎、三郎呢,约莫是想给女儿寻人家呢。”


    “我嫂嫂娘家那几个小郎君别的不说,一个个都老实本分,三郎更是个聪明的,往后若得了功名?,何必求她的女儿做媳妇?再者说,她那大女儿瞧着虽是斯斯文文和?和?气气的,可我不大信,总觉得有股子奸猾味,我可不做这桩媒,省得以后赖上我的。媒人不好当,瞧瞧我嫁的这样?,再叫我碰上给我做媒那史?婆子,我只怕也难扯出一个笑脸来,不骂她也算客气了!”


    宋氏念叨着,就见黄嬷嬷就自己手边递了一碗盐姜茶,她看着那碗暖呼呼的茶,心想偌大的张家也只有黄嬷嬷一心为自己了。


    宋氏握着握她粗糙的手,端起来喝了大半,张嘴又忍不住说起王氏的烦心事,说一说别家的倒霉事,心头也舒坦些。


    “王氏眼?下倒有这个闲心张罗女儿婚事,自家郎君原本有个国子监司业这样?清贵的官位,就那么丢了,跑到代州那种地方当长?使,还说什?么等同刺史?,真是笑死人了。王氏浑身上下就数一张嘴最硬,这分明就是贬,不过国子监那些学子一连闹出那么多的事,后来那件事还死了个主?簿呢,如今才贬岑二?郎,已经?算是给岑家留面子了,要我说,在代州长使的位置上再坐不稳,还有得贬呢,到时候岑家家主这位置也要挪腚了。”


    “再有什?么事情,总不好耽误儿女婚事,年岁到了呀。”黄嬷嬷说。


    “那些个外甥女一个个不都还站着没嫁呢。”不知怎么得,这句话就从宋氏嘴边溜出来了,想起明宝清和?明宝盈来,她心头就‘砰砰’乱跳起来。


    黄嬷嬷道:“她们这种女娘,有了官身就是充作郎君用了,婚嫁自然也不那么上心了。”


    宋氏又轻哼了一声,像是不屑,片刻后她又喃喃道:“嬷嬷,早知嫁人后是这样?一副光景,我就不嫁了,咱们留在就留在益州过日?子多好。”


    黄嬷嬷心疼地握着她的手,轻声道:“娘子,眼?下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知道你素来是个心肠软的,这辈子手上唯一一桩见了血的事情,就是那小贱妇肚子里那块肉。虽是她行事不端,自轻自贱做了别人的外室,居然还赶在您前头怀孩子!可回来后您还是整宿整宿发噩梦,怀小郎君时又生怕有个什?么报应落到他身上,可小郎君是多俊一个孩子,可见老天爷觉得您没做错。只是昨晚上咱们偷偷跟出去,确是走错了一步,眼?下还该好好想一想,该怎么料理了才是。”


    “依嬷嬷您的意思?”宋氏同这个乳母最亲厚的,但凡碰上什?么要紧的事,大半要听?这个乳母的主?意,可这一回,黄嬷嬷却重重叹了一口气,道:“她若还是个外室、妾室什?么的,老婆子我真有一百种法子治她,可眼?下人家自己顶门立户,我瞧她像个人样?起来了,又与那些姊妹亲厚,倒真不好下手,只怕有后患。眼?下若是杀了她,岂不是别人屙屎反叫咱们给擦屁股?”


    “那张六晓得了只怕要笑!说不定到时候连着我一块下狱,他倒兴高?采烈续弦去了!”宋氏这一下忽然下定了主?意,她连连摇头道:“不杀不杀,我就是养着她我也不杀!”


    但明宝珊毕竟是个活生生的人,宋氏心里有了个主?意,她想着将明宝珊藏在油坊运渣滓的车马里,送出城去,送到她的嫁妆庄子上看管起来,这样?也算有了张六的一样?把柄。


    如此盘算起来,倒也称得上是件一举两?得的事情。只是还没等宋氏想好,就听?下人又来报,说有位明家大娘子要见她。


    宋氏吓得差点把茶碗给砸了,被黄嬷嬷一把揽住肩头。


    “不怕,不怕!明二?娘失踪,她疑上六郎君也不奇怪,夫人您定一定神,我这就打发了她去!”


    黄嬷嬷口中?虽是这么说着,心里也觉得这事情棘手,明宝清竟然这么快就来了,还是亲自上门来,看来她为了这个妹妹真是有点不管不顾了。


    “去,叫她去偏门!她有个什?么脸面站在我张家的正门!?我肯见一见她,就是给她脸了!”


    宋氏眼?巴巴送黄嬷嬷出去,想了想还是放心不下,跟到那偏院里,掩在廊下看着黄嬷嬷叫人开了门。


    明宝清很不客气,一步就迈了进?来,宋氏只见她穿了一身黑袍子,显然是男装,很宽的身幅被一根皮带子松松系着,看起来有些缭乱不羁,像是匆忙出门随手披裹的衣裳,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一种强耐着躁动在与人打交道的感觉。


    宋氏往廊下又藏了藏,不敢叫明宝清看见自己。


    “明大娘子,您今儿是做什?么来的?”黄嬷嬷剔着指甲,轻蔑地觑着她。


    “宋氏身边数你最亲厚了?我二?妹妹那一桩事,也是你办下来的吧?”


    明宝清这话说的很含糊,黄嬷嬷听?出她想诈人的心思了,在心底发笑,觉得她还是太嫩,于是就喷了喷鼻子,


    嗤道:“哼,怎么?明大娘子自己都还没嫁人呢,眼?下要为个没成型的孽种来向我讨说法了?亏你还张得开这个口!真是不怕羞!”


    明宝清看着黄嬷嬷,没有说话,只是忽然伸手在她耳后扇了扇,招来一缕风。


    黄嬷嬷心里也是怕的,被明宝清这个诡异的动作更是惊到了,一下拔高?了声音,挥掉她的手,道:“你,你做什?么!?犯的什?么癫病!”


    她自骂她的,明宝清只是看着掌心虚握着的一缕风,道:“嬷嬷既是宋氏最亲厚的人,跟进?跟出的也必然是你,如此有体面的人,身上怎么沾染着这么苦的油渣滓味,榨的胡麻?”


    第165章 酒窖


    游飞是跟着明宝清一块来的, 听到她这句话,立刻骑着自己?那匹小马跑走了。


    为了尽快寻回明宝珊,严观从禁苑拉了两头猎犬出来, 一路闻着明宝珊的气味去了外城, 结果又折回道德坊了。


    因为那油坊的味道太?大, 遮盖了明宝珊的气味, 猎犬实在闻不出来了,只在路上一圈一圈的打转,线索就此断在那里。


    但?也正因为油坊的味道大, 黄嬷嬷回来只伺候宋氏梳洗了, 自己?头上身上还都是油坊的气味,尤其是头发,明宝清一下就闻出来了。


    见黄嬷嬷脸色大变, 明宝清就知道自己?找到妹妹了!


    “你家夫人还真有本事, 会?使这灯下黑的把戏, 连猎犬都甘拜下风。”明宝清说?罢就要走, 黄嬷嬷回过?神来,一把抱住她的胳膊,明宝清抬手一刀就割了过?去, 袖口皮肉都破开了, 黄嬷嬷痛得矮了身子,却又去搂抱住明宝清的腿, 连声哀求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是我们娘子救了你家二娘子啊!女官、女官您听我说?, 可别冤枉了我家娘子啊!”


    黄嬷嬷这话叫明宝清一皱眉,就见宋氏也从廊下跑了过?来, 护着黄嬷嬷,又畏惧地看着明宝清。


    “真的真的!我们夫人昨夜跟去了,才?救下了你们二娘子。”黄嬷嬷见她迟疑,连忙又补了一句,这话也就把真凶也挑明了。


    明宝清觑了宋氏一眼,也懒得质问?她为什么救了明宝珊又不将她送归。


    宋氏毕竟是张家妇,如果黄嬷嬷所言不虚,宋氏一时间真动了恻隐之心救了明宝珊,恐怕也正在懊悔该怎么处理她。


    “一切待我见到妹妹后自会?有定夺。”


    明宝清将自己?的袍子一扯,垂眸只见一片浓沉的黑色,黄嬷嬷手臂上的那点血根本没在她的衣服上显现出来。


    ‘还是深色衣裳好,见了血都看不出,难怪北衙军的官袍都是乌黑深青。’


    明宝清心想着,重重将马鞭挥在地上,劈开响亮的一道尘埃。


    宋氏在这一记鞭声中抖了抖,颤着声道:“嬷嬷,嬷嬷,明二娘知道郎君的那些事,郎君又对她下了死手,这事没有个善终的,我备好细软,你,你带着宝儿回益州去躲一躲吧!”


    明宝清将明宝珊从油坊救出来接到家中安顿好时,明宝盈站在户部官署的门前,偏首听严观的手下快马加鞭递来了这个消息。


    “多谢告知。”明宝盈轻声说?,然后跨步走进了官署,一路往户部存放积年账册、副券的屋子去了。


    人是大理寺抓的,但?账册和副券却是刑部比部司派人押走的,比部司专门审查与?银钱利益牵扯的案子,所以这一项也是该他们的。


    明宝盈瞧着屋里的几处空,总有四?五个大箱子就那么抬走了,比部司要把钱挖出来,账本上全是假的,应该从驾部司那几个郎中、外郎下手才?是,只大理寺这一回倒宽容起来,说?他们有品级有官身,一板子都没打,每日?在牢狱里还有笼饼白粥可食,提出来审一审又送回去,不过?是形容落拓一些,皮肉并没有半分损伤。


    倒是户部司几个小官日?日?被?审,活像个被?推到台前的靶子,明宝盈进不去大理寺,孟容川昨日?因有驾部司的事务要请教原本的驾部司郎中,所以特许入内。


    他出来时特意?绕了一绕,瞧见了睡在草席上的张老?主事,只是叫了他几声他都没醒,差点以为他死了。


    后来隔壁牢房的老?算官说?他昨夜被?提审了一夜,刚回来没多久,这是累得睡死了。


    孟容川没敢带任何的吃喝进去,在这种事情上稍有不慎,自己?也要断送,他盯着老?主事鼻端的干草看了许久,的确有翕动,这才?离去。


    驾部司的官员进了大理寺,彷佛只是被?软禁起来了,刑部几番催促还是无果。


    ‘这就是撇着张郎中不去审查的缘故吗?想等他自乱阵脚,好将这数年的银钱都一并掘出来?可除了二姐姐这一桩事之外,张郎中还真算得上沉得住气,若他一直这么沉得住气,也不去动那些赃银,如驾部司那些官员一样,陛下总不会?一直忍下去。可若陛下强令大理寺动重刑,又或者勒令大理寺将这件案子的审理直接移交给刑部,只怕惹得朝中人人自危,礼部主客司刚被?情理过?,眼下又轮到驾部司,届时朝局不稳,定然有人生事。’


    明宝盈一路思量着,回了度支司院子的时候,迎面就碰上了张六。


    她一脸凝重,倒很符合张六对她的揣度,明宝珊一夜未归,她自然要担心的。


    不过?张六没有去招惹明宝盈,只是含着笑脚步轻快地从她身边拐走了。


    张六走过时带起的风都有一种令人不快的触感,明宝盈恨不得一刀把他心窝子捅穿,但?却只是闭了闭眼,忍下心头怒气。


    ‘宋氏还真是瞒着张六把二姐姐给救下来了,奇了。’


    明宝珊没在宋氏手里遭什么大罪,只是跌脏了衣裳,摔紫了膝盖,眼下已经换了衣裳,在榻上睡了一炷香的时辰就醒了,推着朱姨出去说?要见明宝清。


    明宝清走了进来,见她瘦纤纤一人躺在被?子里,眼里就涌出怜惜之情来。


    “大姐姐,大理寺如今是不是还没有证据抓张郎中?张家是不是还好端端的?”明宝珊一把握住明宝清的手,见她点了点头,就道:“我也许知道张家私卖驿券的进项是用什么法子藏住的!”


    这话叫明宝清也惊讶了,她道:“张六竟蠢得连这事都告诉你了?”


    明宝珊抿了抿唇,道:“他倒没有直说?,是我自己?的猜测。他曾提及张家有一间酒窖,就说?是存了几百坛的好酒,几十年的上百年的都有,我看是不可信,存着这么些好酒的酒窖怎么会?那么籍籍无名?而且酒不能?轻易开坛,那些存酒是酒是水都两说?,就算是酒,难道就真存了几十年?但?我听张六得意?洋洋地说?酒卖得怎么怎么好,竟像是不缺主顾的样子。这件事情张六只提了一次,是他醉后呓语,那日?他给我买了一套鸽血石的首饰,同?我及笄时得的那一套品相相差无几,我觉得太?贵,恐他是拿了家里的银子,想要他退回去,但?他不肯,说?起家里有这样一个会?生钱的酒窖,还说?若是连妆点我的银子都没有,他还养着我做什么?我……


    明宝珊说?到这里,忽然有些哽咽,她看向明宝清,道:“那鸽血石我没留,早就还给他了!”


    明宝清什么都没说?,只是望着她连连点头,像是明宝珊不论说?什么,她这个做姐姐都能?包容理解。


    明宝珊倒在明宝清怀中缓了一缓,才?继续道:“我原本没想这么多,只是见三妹为驿券的事情焦心,我总觉得驿券这个词很耳熟,裁衣裳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来了,张六他也说?过?驿券,美滋滋说?这可是一桩无本的买卖,会?不会?是人家给张郎中的贿赂并不是直愣愣的送钱,而是用好酒的价钱买一车的白水去呢?!”


    “那酒窖在哪里你可曾听张六说?起过??”明宝清也觉得明宝珊这说?法大有可信之处,不然张郎中真不至于要杀明宝珊。


    “他,他说?过?,”明宝珊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从前一些温存的记忆,她甩了甩脑袋,道:“就在灵泉乡!可是灵泉乡上本来就产酒,酒窖更是星罗棋布,能?找到吗?”


    “禁苑的两只狗都能?嗅到你的味道,有了这一条线索,还有什么是朝廷的鹰犬找不到的,这事儿若真叫你料准了,顶多两天必有消息。”明宝清拍了拍明宝珊的手,道:“眼下你什么都别想,好好歇着,姐姐办事去了。”


    明宝珊搂着被?子点了点头,眼泪不知道为什么就淌了下来,这时原本垂下的帷帐又被?明宝清一把撩开,她俯身下来,用帕子擦干明宝珊的眼泪,轻道:“再坏的人也有好的片刻,记着那些好的时候不羞耻,谁能?说?忘就忘呢?”


    帷帐像一片衣袂一样轻轻落


    下,明宝珊虚着眼躺在床榻上,只见到朱姨又轻手轻脚走了进来,在床沿边坐下,守着她。


    明宝珊本来只是闭着眼假寐,不多时真睡着了,梦里有她的及笄礼,她戴着那套漂亮艳丽的鸽血石晃亮了张六郎的眼睛,所以他才?会?那么记着这套首饰,心心念念给她买了一套相似回来。


    年少的心是真的,也是经不起颠簸的,得到了的,就显得廉价了,她也好,鸽血石也好,不过?就是能?用银子买到的,既然是可以衡量价值的东西,也就没了价值。


    明宝珊醒过?来时异常平静,望着守着床边的明宝盈笑了起来。


    “朱姨去灶上给你熬骨头汤了。”明宝盈垂眸看她,道:“二姐姐,痛不痛?”


    “骨头又没断,喝什么骨头汤,我要吃烧肉烩菜。”明宝珊道:“就是膝盖疼,得青紫几日?呢。”


    “都是为了我。”明宝盈轻道。


    “才?不是为了你,是我要立大功了。”明宝珊玩笑道。


    明宝盈这才?笑了一声,明宝珊撑起身子来,翘着指往外戳,道:“快把那节竹蔗拿来给我,是给我留的吧?”


    竹蔗被?削了皮,切成一寸长?,一指薄,躺在小碟里,还配了小叉子。


    明宝珊无语地说?:“给小娃娃磨牙用啊?这吃着怎么痛快?”


    “痛快个屁!嘴都豁了,还啃竹蔗!?”朱姨又尖声尖气起来,走进走出忙活不休。


    明宝珊动了动嘴,口角的裂伤果然还没完全愈合,只可怜巴巴把薄薄的竹蔗当?做香片含着,闭着口小心翼翼嚼。


    第166章 小团鸡


    张家是先抄得了证据才抓的人, 比部司的官吏夜里往灵泉乡上去了,一大早就站在张家门前?了。


    原本?应该是张家的男丁不论?年纪全部抓走,而女眷就地软禁。


    宋氏死死搂着自己的儿子, 只想着若是把儿子带走她也就跟着走了。


    原本?有官吏上手?来拉扯的, 宋氏连牙都亮出来了, 只听得其中一个押官道:“你是宋氏?”


    宋氏不明就里, 抬起眼看那押官,左看右看也不认得,只畏惧地点了点头, 将孩子抱得更紧。


    “你儿子, ”押官上下瞧了瞧她们?母子,翻了翻手?中的一本?簿册,道:“三岁?”


    宋氏心?里涌起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 颤巍巍又抬眼看她, 连连点头。


    “先行随母软禁。”那押官说着, 报刀四下巡视着。


    宋氏一句话也不敢说, 只是和黄嬷嬷一道搂着孩子往角落退去,自觉往屋里去。


    张家的男丁只此一个不必下狱,张六这才反应过来, 忽然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朝宋氏跑去,嘴里怒叫着, “你这贱人,竟敢坏……


    只是话没有说完, 已?经被刀吏一脚踹趴下去, 他被反捆了手?,直接一脸摔到地上, 被提起来时?满面的血。


    宋氏将孩子紧紧抱在怀里,捂着他的眼耳。


    看着一脸血的张六,虽然这事是自损八百,但宋氏却还是感到一阵快意,张六也有挨别人揍的一日?!


    宋氏在院里被软禁了足有小半月,这府上其他女眷过得如何她不知道,但她自己和孩子都还是有吃有喝的,除了院门口站着的官兵,孩子甚至都不觉得这日?子有什么不一样了。


    宋氏熬呀熬,等来了一个笞杖十棍,发回原籍,永世不得入京的惩处。


    她带来的嫁妆自是没有了的,但宋氏眼下哪里还想着这个,她能把黄嬷嬷和儿子带走就不错了。


    颇为讽刺的是,带宋氏回益州也是一张驿券,只这驿券上可?没有任何驴骡可?使?唤,顶多就是遇河的时?候可?以乘船,再者就是押她们?回去的刀吏可?以在驿馆歇脚,能在驿馆喝一口水,吃一口食而已?。


    宋氏受了十棍,虽是用荆条行刑,并不致残,但也留了两腿的疤,而她还要用这两条腿没好全的腿走回益州去。


    城门口,她远远瞧见了一个女娘骑在马上,似乎是在等她。


    宋氏以为是明宝珊,走近了才看清是明宝清。


    她瞧了瞧宋氏,并没有要与她说话的意思,只是交了一袋铜子给两个刀吏,又给了他们?一个装着干粮的包袱。


    “主事您也太好心?了。这婆娘的下场比那些人都好了太多,老嬷嬷和儿子都能叫她全须全尾地带走,您还给她准备这些路上的盘缠。”刀吏道。


    明宝清扫了黄嬷嬷一眼,宋氏立刻侧了侧身子,挡在黄嬷嬷跟前?,望着明宝清的那双眼睛里登时?就全是泪了。


    这婆子待宋氏一片慈心?,待别人却是手?硬心?狠,明宝清本?来不愿来这一遭,是明宝珊请她来的。


    明宝珊说自己如今一点儿都不怨宋氏,也不怨黄嬷嬷了,她想把这件事好好的了结了,往后?就再也不想了。


    明宝清没有同宋氏说一句话,只交代了刀吏几?句,说那孩子还太小,路上多有耽误了,还请多多包涵,容她们?几?分。


    宋氏没有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但能猜到几?分,因那刀吏转首回来看她背上的孩子,点了点头。


    她知道张家的其他女眷下场定然比她更惨,宋氏不知道自己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只觉得命运好像拐到了一条不算最好但也不算最坏的路。


    回了益州,祖父祖母已?经不在,她将在祖宅如何立足?能否立足?也还有一番好周旋的。


    走出城外,宋氏转首看了孩子一眼,见他正一眨也不眨眼地瞧着远方,像是那有些什么值得期盼的,宋氏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劲儿来,她轻声对孩子说:“阿娘带你回家了,啊。”


    明宝珊这次检举有功,得赏银百两,还赐了她百匹绸缎,百卷丝线,百枚金针。御赐的绸缎全是上品,一共一百二十匹,买闹市的大宅都够了。


    明宝珊许久不碰这样的好料子了,一时?间?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朱姨既欢喜又后?怕,白天高高兴兴像只花蝴蝶一样在绸缎堆里飞来飞去,一入夜就发噩梦,噩梦全是明宝珊的各种死法?,做了半个月的噩梦才渐渐淡了。


    明宝珊的成衣铺子一开门就热闹非凡,全是来瞧个稀罕的,又有好些贵妇人说想买那些御赐的绸缎,价钱随便?明宝珊开。


    更有甚者,居然要给明宝珊说亲,吓得她直接关了门,索性就在家中多歇几?日?。


    原本?明宝珊还以为朱姨会埋怨她接不住这泼天的富贵,但没想到朱姨什么话也没有,只是挑了几?匹布,各裁了几?尺,就出门找她那些个姐妹显摆去了,这对于朱姨来说可?谓非常谦逊了,明宝珊有些好奇,揶揄道:“阿娘这回倒不嫌我躲懒了。”


    朱姨那时?喝多了酒,倒在榻上歇着,半晌后才道:“既有你这论功行赏的,就有那被严惩不贷的,咱们?得了好,整个铺子都有了御赐的名头,还怕往后?没有生意做?眼下合该低调踏实?些,免得刺了哪些人的眼。”


    这教训,朱姨自裘老八身上学到了,小人物?搅和进大事情里,稍不留神会死的!


    所以她主动提出把道德坊的那间?小宅子卖了,把卖宅子的钱都交给了蓝盼晓,同明宝珊一块回来住,彼此间?有个照应不说,这宅子还在公主府边上,金吾卫夜巡,公主府门口的护卫值夜,总漏不过这里去!


    明宝珊倚过去,垂眼看着朱姨,酒气再怎么熏红了她的面颊,她也老了。


    “阿娘,要不让媒人给你说门亲事吧。”


    朱姨翻了个白眼,又翻过身去,说:“老娘想找人还用得着媒人介绍?!我是懒得折腾了,这辈子有过的也够了。只怕是跟圣人比也不输。”


    “哈。”明宝珊才不信,大笑起来。


    过了一会子,朱姨又翻了过来,点了点明宝珊的鼻子,道:“你呢?”


    明宝珊无?声地摇了摇头,神色非常笃定。


    “世上也不全是张六那样的人。”朱姨的神色和语气是很少见的温柔。


    “我知道,文先生和严中侯就很好,但曦姐姐和大姐姐更好。”明宝珊说。


    朱姨想了一想,道:“这还真是,没见过阿曦


    这样好脾气的人,像块暖玉。你大姐姐么,先前?穿着官袍骑马接你去下馆子,你俩走了之后?,店里那些女客议论?的哦,亏得你大姐姐没听见,真是做女娘的都想跟她好。”


    明宝珊笑得花枝乱颤,道:“是了,亏得严中侯是知道自己得了便?宜的,他若是个牛气哄哄,整天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的,我非搅黄了他们?不可?,不过么,那样的人大姐姐也瞧不上。”


    “文先生是守孝没法?子,可?亏得严中侯也耐得住,成婚的事你大姐姐不松口,他也不逼,瞧着是个会来硬的呀。”朱姨啧啧称奇。


    “大姐姐又不是剪了羽的彩雀。”


    明宝珊说着转眸看向屋里笼子上的两只彩雀,青雀是跟着游飞回来的,黄雀是孟容川转赠给明家女娘们?的,刚好一雄一雌,正依偎着睡觉。


    两只雀鸟非常亲人,又最喜欢游飞和明宝锦两人,他俩一来就跟着走了,一人肩头蹲一只,看着可?爱极了。


    但这屋里最会养鸟的人是明宝珊,两个小的就坐享其成起来,平时?上学就把鸟放明宝珊房里,想起来了就过来玩一玩。


    明宝珊如今对待鸟儿已?经没了从前?待那只‘荔枝儿’的宠溺了,她也没想过再弄只相似的鸟儿回来养。


    想起自己那时?候万念俱灰的心?境,明宝珊此时?才知道什么叫做轻舟已?过万重山。


    朱姨睡着了,醉后?她总是睡得格外沉。


    明宝珊替她掖了掖被子,听见院外有些响动,她起身朝外去,果然就见明宝盈才回来,刚锁好了内门从台阶上走进庭院里。


    月光仿佛在她面上涂了一层薄薄脂粉,可?难掩她一脸的怅然倦色。


    明宝珊正要说话,忽然笑了。


    明宝盈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还披着孟容川给她的一条薄巾,这长巾是陇右产的绒褐,上品绒褐只做贡品,明宝盈肩头这一条虽是中品,却也是可?遇不可?求的。


    “春夜寒凉,”明宝珊说:“这样忙的日?子,还要过多久啊?”


    “恐怕还要还一阵呢。”明宝盈黯然地说:“老主事没撑住,今夜去了,他几?个街坊替他守了这夜,我明早要拿几?吊钱去支应,所以说度支司里真是一个人都分不出来了,我这一月连休沐都不得空。”


    从户部的张郎中乡下酒窖里抄出来的簿册和钱数成了撬开这件案子的关窍,铁证如山,不可?辩驳,刑部就有了从大理寺移交驾部司那些罪官的由头。


    老主事和几?个老算官、老主簿虽然放回来了,可?又从度支司抓了另一批人去,老主事出狱时?已?是强弩之末,另几?人也要休息将养,度支司人手?更缺,明宝盈每日?披星戴月,亏得孟容川同她是一般光景,路上也能搭个伴。


    “啊。”明宝珊轻轻叫了一声,走到庭院中牵起明宝盈的手?,道:“左右我无?事,明日?我替你去瞧着,唉,这老主事也是可?怜人呐,可?你也要节哀才是。”


    明宝盈点了点头,就见正屋房门推开一扇,檐下那只没做完的风筝在明宝锦头顶轻晃,翠绿而纤细的竹骨勾勒出鹰隼的轮廓。


    “姐姐回来了。”


    正屋的桌上永远都有吃的,褐色的粗陶碟子里跌坐着四只雪白白胖墩墩的糯米小团鸡。


    明宝珊一瞧就捧脸,“好可?爱啊。”


    小团鸡里有一只坐不太稳,歪着身子靠在另一只小团鸡身上,明宝盈看了看小团鸡,又抬眼看着明宝锦软绵绵倚在明宝清怀里,简直是一模一样。


    “这叫人怎么吃?舍不得呀。”明宝珊仔细瞧那糯米小鸡,见它们?的眼睛是芝麻镶的,嘴巴是用山楂酱点的,两只小丫爪是用橘丝黏上去的。


    “不用舍不得。”明宝锦捏起一只,‘啊呜’一口,把里头的红豆馅亮给她们?看,“唔,这回的红豆还差不多,红豆还是一颗颗的,但又绵软。不像之前?那样要么就是硬豆子,要么就是糊糊了。”


    “那些红豆哪去了?”明宝盈问?。


    “加点水,搅合搅合成红豆汤,小青鸟喝光光了。”明宝锦抹抹嘴角的糯米粉,笑道。


    第167章 升官


    户部一连没了好几位官员, 眼下度支司里,赵算官补了张六的缺,明宝盈补了老主事的缺, 每日都十分忙碌。


    直到今年的明算科新进了几个算官、主簿, 他们这俩赶鸭子上架的主事才算有?一口气歇。


    度支司里新添的算官是一女两男, 其中?一个小女娘就是工部郑主事的小孙女郑三?娘, 明宝清跟她见过几面,说是个很聪明的小女娘。小女娘得知?明宝盈和明宝清是姐妹,自己又在明宝盈手下做事, 一下就不拘束了。


    两个小郎倒是身份迥异, 一个是平民出身,父母只做些?小买卖糊口,另一个来头就大了, 是林家的十三?郎。


    不过进官署这一日, 三?个小算官都是规规矩矩穿了官袍自己来的, 郑主事没有?来送郑三?娘, 林千衡、林期诚或者什么别?的林某人也都没有?露面。


    张六手下的人在这一次的事情里被削得更厉害,老主事这边的人只损了他自己一个而已,算上升迁了的赵主事也就两个, 所以林十三?郎同另外一小郎都去了他手下。


    谁都知?道林十三?郎在小算官的位置上待不久的, 他还?要?参加科举,来户部似乎就是为了别?一味闷在家里死读书。


    赵主事于曲意逢迎这件事上也实在没有?什么天分, 他心里倒是想说几句和缓的,可张了半天的嘴不知?道该怎么说, 再加上老主事刚去世, 他同明宝盈一样心情不佳,直接连寒暄都省略, 径直叫他们干活去了。


    林十三?郎好像有?些?意外,但也没说什么,很自如地?在书案前坐下,翻开一本簿子先熟悉一下事务。


    在郑三?娘看来,明宝盈也是挺严肃的,只在初见她时笑了一笑,这一笑估计还?是看在明宝清的面上给的,但她听郑主事感慨过,知?道度支司里没了一位官运很差,命很苦的老主事。


    萧世颖特批了恩典,给了老主事度支司郎中?的官位,替他风光大葬了一场,一应的寿材寿衣都是礼部提供的,非常优厚,但送葬那日明宝盈听见明宝清说,这些?东西煮一锅再怎么丰盛,就跟没放糖似的,看起来好吃罢了。


    此时郑三?娘瞧了眼对面窗子里林十三?郎,也似他一般端端正正坐下来,肃着?脸翻看起历年来的簿册来。


    老主事在度支司里待了太久,很多地?方都留了他的痕迹。


    书案上的那把算盘一粒粒算珠都是油光水亮的,但有?几颗因为因为经常被拨来弹去,所以都崩碎了。


    座椅上的蒲团是他夫人一针一线缝的,水房里还?有?他的存茶,就连这屋子里,好像都还?有?他的影子。


    明宝盈坐在户部与兵部之间充作隔断的小花圃里,这里没有?凳子,只有?一块平坦的大石头。


    春天了,小葱翠翠绿,紫苏似暮山。


    这小小菜地?很久没有?人打理过了,小葱和紫苏有?点乱糟糟的,冬时掉落的种子被风吹远了些?,这两样老主事种来调味的香料原本只在一隅,可如今,就连大石旁边都冒出来了一株紫苏。


    它?挑的位置不好,阳光不足,所以小小一株,看起来瘦兮兮的,叶片泛着?紫。


    明宝盈垂眸瞧着?,嘴里嚼着?公厨滋味寡淡的午膳。


    墙壁上的窗子里走过一个人,他停住脚,站在镂空的花窗前看明宝盈。


    花窗边有?一株树,长在兵部这一头,繁密的枝叶却有?大半都延到墙外去,像是一丛屏风。


    在明宝盈没有?看见他的时候,他静静站着?,看了她许久,见她吃完了才出声?。


    “三?娘。”


    明宝盈抬起头,站起身,走到绿幕前撩开了几缕枝叶才瞧见他,微微笑道:“吃过了?”


    “我那还?有?些?点心,垫垫肚子就行了。”


    兵部因为驾部司犯下大案的缘故,一应门卫封禁还?没撤,原本连同户部和兵部的那扇角门还?锁着?,孟容川若要?过来,要?出兵部官署再进户部官署了,等他绕上一大圈,明


    宝盈也该回去了。


    两人就隔着?花窗说了说话,听见脚步声?明宝盈一转头,从藤叶的缝隙里看见户部司的外郎熟门熟路地?走进来,薅了一把紫苏就走,又过了不一会?,仓部司的主事也脚步轻快地?小跑了进来,蹲下来择了两根葱。


    他们都没有?看见藤树后的明宝盈,只孟容川一个人瞧见了她面上泛起的柔和笑意,像阳春三?月里新发的柳芽一样朗润。


    “看来老主事的小菜圃是能留住了。”明宝盈回首笑道。


    孟容川轻轻一颔首,道:“是啊。”


    “兵部进了几个人?”明宝盈问,“我瞧你近来更忙了,可是忙着?调教呢?”


    “进了十二人,哪里调教得过来了呢?所以我先前在朝上提请,让驾部司里某些?官员以戴罪之身回到官署移交事务,届时可以在量刑上稍稍宽容一些?,已经得到圣上的允准了。”孟容川道。


    “难怪驾部司那几位官员的判罚迟迟没有?下来,你这也是个法子。”明宝盈赞许道:“你再熬一熬,我瞧着?能升一阶了。”


    孟容川笑了笑,道:“即便如此,也是山中?无老虎罢了。”


    “怎么不说时势造英雄?”明宝盈道,“你到底是接住了驾部司的架子,库部司的差事也担住了。”


    “不过是出苦工罢了。”孟容川道。


    明宝盈轻轻哼了一声?,抱臂背过身去,嗔怪道:“总是妄自菲薄的,听多了也烦。”


    孟容川有?些?赧然?,想了半晌,轻声?说:“那就说,我,我也是厉害的。”


    明宝盈笑了起来,抬眸看他,说:“还?有?呢?”


    “也是样样都懂一点,算得上眼明心亮,也没那么木讷呆愣,上官下属都能应对的。”孟容川又道。


    明宝盈听得眼眸弯弯,盯着?他细瞧了一瞧,道:“这还?差不多。”


    又过了三?两月的功夫,驾部司的人手也组齐了,原先那些?犯了事的官员也就用不上了,该流放的流放,该贬斥的贬斥,孟容川升任了库部司的郎中?,他原本的上官则平迁到了驾部司做郎中?,这样一来,上司下属倒是平起平坐了。


    虽说在驾部司官员的陨落中?得以升迁的人不只孟容川一个,但他本来就是新进的兵部,在外郎的位置上坐了一年就升成郎中?了,当然?算是迅速,旁人只怕坐十年都不一定能跨这一步。


    他有?尚将军的帮扶,自然?算尚将军一派的人,虽说尚家是武将世家,势力都在军中?,但在尚家在朝中?的姻亲也很不少,其中?便有?几家主动?亲近孟容川的,这也是意料中?事。


    孟家的小小门庭一时间热闹起来,原本老苗姨一天总有?几趟进孟家找孟老夫人玩,但孟家时不时来客,她倒不好去了。


    孟家虽然?有?些?家底,但孟老夫人毕竟是乡野妇人,也并未当过几日正经的官夫人,这一向就有?些?招架不住,明家女娘谁在家,她就赶紧请过去作陪。


    蓝盼晓是最常去的,她毕竟做过侯夫人,虽不是什么让她自得自傲的过去,但交际上的事情她毕竟是练熟了,她又跟文无尽定了亲,是个方便往外拿的身份,孟老夫人只消在她边上笑呵呵,点点头,吃吃茶,说说符合她身份的场面话就成了。


    再有?,就是明宝清也去帮着?张罗了两回。有?一日是明宝清休沐的日子,她平素里骑马穿便装穿惯了,小草又请得急,也来不及梳妆换衣裳了。


    孟家待客的花厅里坐着?的是京兆府少尹家和秘书丞家的夫人,她们分别?是尚将军隔房的堂妹和表姑母。


    听见脚步声?时,两人就移了目光看门外,见到一位高挑的女娘走了过来,因抬手挽帘子而挡住了脸,反而先晃出了一角衣料。


    乍一眼不过是块青绿绸子,再一看居然?泛着?月白光芒,秘书丞家的夫人一下就瞧了出来,那是上品的云锦绸缎。


    可这么好的绸子,居然?拿来做了件样式极简单的圆领袍,正在她们有?些?疑惑的时候,人已经走进来了,利落舒美的发髻上一点装饰都没有?,只是这么一头乌黑的发,却将她面庞衬得鲜明而耀目。


    ‘大郎说孟郎中?总是不接话茬,这年岁了也不议亲,言语间似乎是有?心上人了,莫不成就是这一位?’秘书丞夫人暗自咋舌,‘这下难办了,咱们家里的女娘还?真没有?这种身段气度的。’


    秘书丞夫人正想着?,又听孟老夫人介绍,说明宝清是工部的主事。


    ‘呀呀,还?是当官的,原是喜欢性?子厉害的,有?本事的啊。’秘书丞夫人更觉得棘手了,同少尹夫人对了一眼,堆起客套的笑容看向明宝清。


    同这两位夫人打交道,明宝清可是轻轻松松的,但她没有?意识到自己今时今日的言谈举止不及从前那样婉转周到了,即便她是无心的,却也叫两位夫人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她们不太理解这种压力的来由,依靠自身的经验判断,下意识就认为明宝清与孟容川该是有?什么,而明宝清是洞察了她们来的目的,所以才会?如此。


    虽说这婚事不成了,但秘书丞夫人瞧着?明宝清并没有?恶感,她的女儿去岁也送到尚家族学里去念书了,她瞧着?明宝清,想着?若是女儿长大后也如明宝清这般模样,有?这般当官的能耐,想想也觉得很喜欢。


    两位夫人走时是明宝清来送,秘书丞夫人本来是想与明宝清多说几句的,但听见路那头有?马蹄声?,想着?是不是有?车马要?过,于是就请明宝清留步。


    不过她要?上轿子时,见到那头路上的来者是一人一马,不至于被轿子堵了路,秘书丞夫人就又停了停,握着?明宝清的手笑道:“今日也算与小娘子有?缘,来日若有?喜事,可别?少了我一杯酒吃。”


    这话对于才初次见面的明宝清而言有?些?逾越了,但秘书丞夫人与岑嫣柔去世时的年岁相?近,又是亲和的样貌,明宝清就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他日有?喜,我定然?也有?厚礼奉上。”


    秘书丞夫人此时想的不是替自家郎君交际,而是替自己女儿将有?可能的仕途拉一点人缘,她拍了拍明宝清的手,朝孟家的大门努了努唇,又对站在明宝清身后的小草也笑了笑。


    小草呆呆回以更灿烂的笑容,明宝清却愣住了。


    这番示意之下,明宝清怎么会?不懂她的意思?,可她不明白对方是怎么得出这番结论的,只是还?未等她解释,秘书丞夫人就坐进轿子里去了。


    小草进屋去了,轿子渐行渐远,马蹄声?越来越近,‘哒哒’声?贴到她背上,一只漆黑硕大马头缓缓从明宝清肩头伸过来。


    绝影嘴里嚼着?一口从孟家墙根处啃下来的草,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一边哼哧哼哧同明宝清打着?招呼。


    这马嘴里‘吧嗒吧嗒’响个不停,嚼得明宝清脑袋都疼了。


    只这还?没完的,明宝清果然?就听一道声?音从她发顶劈下来,有?点阴恻恻的,又醋又怒还?不能吼。


    “那妇人的意思?,是说要?吃乌珠儿和谁的喜酒?”


    第168章 醴泉坊


    “人家只是误解了。”


    明宝清心正里想着明宝盈与孟容川相交的这份知己情谊不知该何去何从, 故而这说话的语气也轻飘飘的,一副浑不在意的感觉。


    等她?回过神来时,严观已经下马了, 将?她?拦腰一抱, 本来是要托举到马上去的, 只明宝清挣了下来, 不解道:“回家就这么几?步路,还要骑马?”明宝清问。


    严观又低头亲她?,毕竟是在外边, 又是青天白日, 日光耀目的,明宝清下意识躲了一下,就见严观像是被她?剐了一刀般那么惊讶难过。


    “不用这样吧。”明宝清忍笑说。


    严观又在她?唇上亲了亲, 这一下很重?, 把明宝清怼到马背上去了。


    绝影纳闷地哼唧了一声, 费解地瞧着两个总是啃来啃去却不□□的家伙, 甩动着尾巴。


    严观见明宝清这一回没有躲,下一个吻就柔和了起来,他?轻轻吮着她?的唇, 心里的酸味怒意一并融化在她?微微张开的唇缝里, 他?探了进来,缓慢地品尝着, 像露珠一样在她?唇上滑动着。


    高大的一人一马拢住了明宝清,虽然马腹下可见他?们的双腿叠在一块, 藏住不过是自欺欺人的一种想法, 但明宝清还是胆大了起来,手?搭在他?腰腹上, 指尖鼓励似的隔着衣料在勾勒弧线。


    只忽然,严观停住了所有的动作,明宝清仰起头,清晰可见他?脖颈处的青筋搏动了两下,随即就有两道欢快的脚步声迫近,随之而来还有‘呼啦呼啦’的风声。


    “师父!大姐姐!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不回家吗?”游飞和明宝锦正在一圈圈跑,要把明宝清做的那只褐隼风筝放高。


    见严观绷了个脸没理他?,游飞和明宝锦往绝影背上一趴,眨着眼好奇地看他?俩。


    明宝清看着漆黑马背上两颗笑容明媚的傻脑袋真是想笑,严观憋着气,道:“不回去了。”


    “为什么呀?”明宝锦扒着马背没有游飞轻松,得?踮着脚。


    严观的表情柔了一点,他?说:“想同?你大姐姐出去玩。”


    明宝锦道:“好哦,你们去吧。我?同?阿婆说去。”


    说着,两个小傻瓜又牵着风筝跑走了。


    严观叹了口气,在明宝清无饰的乌发上碰了碰,又低了低头,在她?后颈上亲了亲,这两个吻并不那么缠绵,但他?的唇很烫,似乎像是烙在明宝清的脊背上,让她?一阵阵发麻,竟是连马镫也踩空了一下,被严观眼疾手?快搂到马背上了。


    明宝清听见他?笑,有些羞恼起来,只还未说什么,绝影就快跑起来,明宝清往后一仰,严丝合缝地倒进他?怀里去了。


    绝影往西?越跑越深,明宝清不知严观是想带她?往哪去,方才一掠而过,坊门上的坊名她?还没有看清,只得?问:“这里是什么坊?”


    “醴泉坊,在布政坊西?边。今日坊内的祆教?要祭祀,他?们的仪式与咱们的很不一样,也看个新鲜。”严观说。


    明宝清心知这些时日被诸多烦心事牵绊,许久没有与他?独处过了,他?是想要点缠绵滋味了。


    可她?又想逗逗他?,故意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呀。”


    严观说:“他?们的仪式虽有歌舞、祭酒一类相似的,但最大的看头还在幻术上,诸如剖心破面,切首刺肋一类的,有些血腥恐怖,只怕老?少不宜。”


    “那让小青鸟一块来啊。”明宝清又说。


    严观皱了皱眉,道:“他?自己有腿。”


    明宝清闷声笑,过了会?子?,他?想起什么来,又道:“醴泉坊多陶瓷窑,坊内沿街卖陶器、瓷器的小摊子?一步一个,出了醴泉坊价钱就翻番了,我?瞧着小妹很喜欢烹煮盛食的器皿,你挑挑,咱们买些个好看的回去给她?。”


    许多胡商每年来一趟,就为了绸缎和陶瓷,所以醴泉坊的陶瓷器常常是一窑烧出来就被货商包圆了,直接就从西?城门出去了,他?们这些散客若想要又实惠又好,的确只能亲来一趟醴泉坊了。


    明宝清对于这些陶瓷器皿不似明宝锦那样有讲究,只知道家里光是铫子?就有三只,最大的是一个青灰的砂铫,看起来圆胖胖有两耳的,质地比较寡素粗糙,但煨出来的汤却别?有滋味。


    余下两只铫子?就小很多,有一只是为着明宝盈那一阵吃药煎药买来的,有一个长长的壶嘴和手?柄。


    另一只铫子同煎药的铫子差不多大,但没有壶嘴,只有一处鸡喙般的小翘嘴方便?倾到,也没有手?柄,只有一边单耳的把手?,这是铫子里煨出来的汤只够两三人喝的,明宝锦每每拿这个铫子?出来,就意味着她要给谁开小灶了。


    谁都吃过明宝锦的小灶,寒夜念书的文无尽,练功累瘫的游飞,大悲折损的明宝盈,还有前些时候受惊的明宝珊,光是明宝清就喝过从小铫子?里倒出来猪心汤、脊骨汤、鲫鱼汤、桂枣汤。


    想到这,明宝清脑海里忽然冒出来明宝锦猫着身子小心翼翼扒开灶灰的情景,灶灰的温度还很烫,她?将?那铫子?移进去用余烬煨着,仰起脸来冲明宝清笑着说,“一夜到天亮,省柴又省力,明早就有的喝啦!”


    “这个陶锅的颜色倒是少见,乳黄的,不那么黑黢黢的,拿来煲些甜汤倒是合宜。我?记得?小妹说甜咸两味混在一个锅子?里,有时候滋味也杂了。”明宝清轻声对严观耳语,道:“瞧,那陶锅还有两只耳,如若打个孔眼,穿了铁钩和木柄,就好放在小灶上煮了,冬日里若吃个什么,小妹也不必总费心往厨房里跑,可以直接在房里守着火候,届时还能多一份闲心。”


    严观这时候也看中了一样,对明宝清道:“我?看那长壶也不错,壶壁深厚,拿来热牛乳最好,不易沸出来,游飞那次乱叫,她?一分心,不是被滚出来的牛乳给烫了吗?”


    “小青鸟那回是被你给抽了一藤条,真是的,长结实了下手?也不能太重?啊。”


    明宝清不意他将这事记得这样细,眼底温情脉脉,抬眼却见他?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问:“只是,这颜色算不算丑?”


    明宝清笑了起来,盯着那只长壶看了看,觉得?像是直接从黄泥巴里长出来的,瞧着很朴拙。


    “没关?系的,小妹说炊具都是会?被人越用越好看的。”


    “炊具而已,怎么就被她?说得?像玉石。”


    “在她?眼里玉石还比不得?炊具吧?”


    明宝清和严观都是不懂厨事的,但一手?一个锅,一手?一个壶,马背上再一提的陶瓷碗碟,却都是准确无比地挑中了明宝锦最喜欢的,只怕是她?自己来买,都大差不差的。


    在旁人看来他?俩大概很傻,明明等下还要挤着去看祆教?祭祀,却偏偏要先买了这么些重?东西?带着。


    可坊内的小摊不似集市那样一处处都是固定的,东西?南北集市开门关?门也有时辰,这些小贩们做买卖随心所欲,只怕折返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收摊了。


    明宝清猜得?不假,做完明宝清这一单买卖后,小贩就收拾起东西?来,说自己也要去看祆教?祭祀。


    祆教?祭祀一年有四次,这次是今岁的头一回,所以格外盛大些。


    “你之前看过祆教?祭祀吗?”明宝清说第一遍的时候严观没听清楚,人太多声浪太喧闹了,明宝清从马背上俯下身,又问了一遍。


    严观点点头,一手?绕着缰绳,一手?按揉着明宝清的后颈,贴在她?耳畔道:“小时候经常看,阿耶同?祆教?的一位神官有交情,也经常来波斯胡寺里吃喝闲聊的,四月的袄教?祭祀更盛大,但阿耶更喜欢在寒月带我?来泼水乞寒,冷得?要死,还非说什么强身健体。”


    “你也会?怕冷?”明宝清说着说着话,偏首就在他?唇角轻轻碰了一下。


    严观瞧着她?,又四下扫了一眼,因为牵着马挡了一部分人流,虽不至于摩肩接踵的,但边上也全?是人。


    他?攥着明宝清松松搭在马镫上的脚踝,说:“一点点。乞寒结束后阿耶会?带我?去波斯馆子?吃些东西?,他?们的羊肉做法很繁复,香料一大堆,但味道也不错。吃了羊肉,再喝一口酒,也就不冷了。”


    明宝清没有吃过波斯菜,城西?这边胡人聚居的几?个坊她?早年间几?乎没有来过,听严观说起这些时,就觉得?很新鲜。


    “先前你跟小妹说


    可以用波斯菜煎蛋卷,可是在馆子?里吃过?”明宝清问。


    严观点了点头,说:“想想,寒月里波斯馆子?常做的石榴饭味道也不错,他?们用石榴糖汁和核桃碎一块煮鸡,鸡肉极嫩,酱料味又很浓,盛一勺盖在蒸饭上,酸甜咸口的,但又不是醋酸劲,也不是那种蜜糖甜,有些像梅子?的微酸和枣子?的薄甜,小妹应该喜欢吃的,等石榴上市了就带她?一起来吧。”


    最后一次吃这石榴饭的时候,严观还只游飞这么大,若问那时候的他?这石榴饭的滋味如何,他?顶破天也就说个‘好吃’,可隔了这么久再回忆起来,那种味道反而变得?清晰而细腻了。


    “眼下才四月,刚开了春花还没结夏果?,这就说起秋天的石榴来了。”明宝清笑眼弯弯地看着他?,道。


    “四月,四月有樱桃饭。”严观皱了皱眉,那表情好像是被糖捅了一嗓子?,“但那饭就太甜了,杂了点核桃、阿月浑子?、杏仁、橙皮、葡萄干什么的,还浇了酸酪。甜得?千奇百怪,酸得?歪七扭八。”


    明宝清笑软在绝影背上,看严观还是皱着个眉,道:“怎么一副耿耿于怀的样子??吃的时候不是吃哭了吧?”


    “哪敢哭啊。”严观松开了眉头,笑道:“眼圈敢红一红就是一嘴巴子?,阿耶说不许浪费,一定要我?吃干净,那以后,我?就不怎么喜欢吃甜东西?了。”


    严九兴委实不是什么慈父,某些方面也实在暴戾了些,这人是不该有孩子?的,但又偏偏捡了个孩子?回来养,养的到底也不坏。


    也许是袭承家风,严观在教?导游飞的时候常也有点粗暴的地方,但都是点到为止的。他?心里对严九兴应该爱重?多,畏惧少,能理解他?的苛责,更感激他?的收容。


    明宝清骑在马上太挡旁人的视线了,就从马上下来,同?严观一道挤在人群里。


    祆教?崇拜火,所以祭祀仪式场地上也都是火光冲天的,他?们的火也很有意思,烧起来的时候有种绸缎般的波动感,不知是加了什么燃料。


    明宝清是第一次看祆教?的祭祀,歌舞戏法倒是大同?小异,只是那幻术一登场,果?然如严观说的那样,分外逼真可怖,真如地狱之景在人间重?演。


    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被一个白须老?头牵出来的时候,明宝清还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等那小孩躺在台面上,老?头手?握一刀作势砍断头颅时明宝清尚能理解,吞剑之类的戏法她?也见过不少,她?以为是一个道理。


    但没想到那老?头竟将?小孩的头身分离开来,还在头身之间走来走去,头脸挤鼻子?皱着眼睛,手?脚还在挥舞。


    明宝清实在太过震惊,紧紧抓着严观的腕子?,道:“这当真是幻术吗?”


    “是幻术。好些年前不是还有位御史因为看了这种分首的幻术太过惊愕,所以上奏要先皇禁了祆教?祭祀,不过先皇没有理会?。”


    严观很少见她?这样惊诧的样子?,黑眸里映着一团团会?跳跃的火,很有些孩子?气,他?将?她?搂在怀中,低头嗅闻她?发丝上的淡淡花露香气,只是一抬眼,却见对面人群中有一人正在看他?,赫然是去岁中秋那日问他?知不知晋王和圣人的生辰都在秋日里,又吟着‘生来云端上,何必碾作泥’的假疯子?。


    他?穿着一身祆教?神官的红衣,又蓄了须,乍一眼真与周围的那些神官毫无分别?。


    ‘这人的双亲之中该有一个是粟特人,怪不得?那头发乱得?像个鸟巢。’


    严观不知道这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看见与他?相谈甚欢的那位老?神官时,严观更感到一阵愕然与不安,那老?神官分明就是从前与严九兴相交甚笃的那一位,虽然多年不见,他?老?迈了很多,但严观还是认出来了。


    明宝清见严观一脸肃然,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到对面红彤彤的一群神官,却不知他?在看谁。


    “阿郎。”明宝清轻轻唤了一声,严观猝然回神,垂眸看她?,明宝清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手?却立刻被严观拿了下来,攥在掌心里。


    明宝清转眸看去,正见一个红衣神官的目光落在她?面上。


    “这老?伯。”明宝清笑了声,说:“好像不喜欢我?呢。”


    第169章 神官


    祆教祭祀开始时本就快宵禁了?, 坊门关闭,只能在坊间?活动而不能出去。


    今夜是必然要宿在醴泉坊,来?时明宝清就瞧上波斯胡寺边上有一家叫做‘有客来?’的客栈。


    客栈名?头有趣, 店堂干净明快, 进进出出的客人里既有汉人也有胡人, 也可以照料马匹, 严观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就同她一道?进了?那间?客栈。


    这客栈提供食宿,大堂里好些人在用宵夜, 明宝清在门口就闻见的那股玫瑰、乳香混着蜜枣的甜味, 此时就更浓厚了?。


    “你饿吗?”明宝清问。


    严观有点?心不在焉的,但见她眼睛亮亮的,就点?了?点?头, 又有些警惕地?道?:“不要樱桃饭。”


    “我又没老严帅那么坏, 你要是挑嘴的话, 我只会, ”明宝清翘起唇角,用手指在他面颊上戳了?一下,道?:“轻轻打你。”


    ‘有客来?’的宵夜很多, 每夜不一样?, 今夜的主食有葡萄叶包饭和烙薄饼,配菜有节瓜橄榄、核桃茄子泥、炙肉盘、葡萄干酸酪、还有蜜枣拌萝卜片。


    严观要了?薄饼、炙肉盘、核桃茄子泥, 然后看了?明宝清一眼,见她眼神示意, 就说:“炙肉要大份的, 鸡、羊肉都要。”


    明宝清很满意,起身?往屋里去, 瞧着床帏上的波斯花纹,又说:“蜜枣拌萝卜片,听着新鲜,尝尝吧。”


    “若是不合胃口吃不完的话,要挨打的。”严观面色如常地?说出这句话,只是玩笑而已。


    店家的嘴角抽了?抽,低声赔笑说:“要不,小人送一点?给娘子尝尝算了?,不必,不必如此。”


    严观一时语塞,听见明宝清在里头笑,又问:“那种上面洒满了?阿月浑子碎的酪糕有吗?”


    “眼下没有。”店家道?:“但明日可以做。”


    “可。”严观又对明宝清道?:“那酪糕还不错,人家都是切角吃的,只我阿娘是一盘一盘吃的,带回去给大家尝尝。”


    店家出去时带上了?客房的门,明宝清笑道?:“那种酪糕很好吃吗?”


    “奶甜奶甜的,似乎也不都是撒阿月浑子碎的,也有撒炸糖丝的,那种就更酥脆些。”严观说:“阿耶去找我娘的时候会带一个,我娘一欢喜,银子都不收了?还替他补衣服。”


    他默了?一会,说:“多傻。”


    “你才傻。”明宝清撩开帘子走了?出来?,道?:“这酪糕要价一百二十钱,已经?很贵了?,从醴泉坊带到平康坊,就为?你阿娘喜欢。”


    严观想了?想,说:“两文钱的炸糖糕我阿娘一样?欢喜。”


    “炸糖糕多好吃,你阿娘若还在,同四妹妹讲不定是忘年交呢。”


    明宝清捧住严观的脸搓了?搓,严观侧过脸顺势在她掌心亲了?亲,眼睛却看向那扇敞开的窗。


    随即他站起身?来?,将她掩在背后。未等?明宝清说什么,窗口就跃进来?一个人。


    他已经?换下了?神官的红衣,青黑的圆领袍上绣满了?华丽繁复的波斯纹饰,从晦暗的月色走进灯下时,明宝清看见他面孔上种种汉人和粟特人杂糅的特征,穿着外族衣裳就像外族,穿着汉人服饰就像汉人,总之?是个可以游走两边的人。


    若是刮一刮这一脸的大胡子,倒还有几分姿色。


    “你是不是来?过侯府?”明宝清在严观和这人开口前?先问了?这样?一句话,那人有些讶异,随即一笑,道?:“仅仅去了?一次,并未与小娘子碰过面。”


    “是听下人说的,你在我父亲的书房待了?足有半个时辰。”明宝清只从严观身?后侧出了?半张面孔,但神色却没有一丝畏惧。


    “侯爷那间?书房可是独门独院的,你居然在你父亲眼皮底下安自己的眼线?呵呵,真是小瞧了?女娘。”那人说。


    “到底也没什么用处。”明宝清面不改色地?问:“听下人说,我父亲称呼你为?,李辅翼?所以说你是生父是汉人,既姓李,你生父也是晋王母族出身??”


    辅翼是东宫官官职,晋王给自己身?边的幕僚封这个官职,实在猖狂僭越。


    “小娘子的措辞何必这样?舍近求远呢?晋王的母族不也是当今陛下的母族?”那人道?。


    说话间?明宝清听到廊上有动静,就走过去接了?宵夜,并未让店家进来?。


    “阿郎,吃吧。”明宝清说:“李辅翼既是神官,这满桌的荤食不便招待,清茶倒有


    ,您自便。”


    严观后踱了?几步,在桌边坐下,瞧着那李辅翼竟还真走了?过来?自顾自坐了?斟茶。


    他刚要拿杯子,严观就把茶盘一抽,李辅翼手里空空,转眸看向严观,神色有些无奈。


    “你为?什么会认识康神官?他与我父亲也相熟,你们之?间?有什么关系?我父亲收养我是他自愿的吗?他对我母亲又是什么意思?”


    严观问了?一串的问题,李辅翼想要喝杯茶再说话,伸手去够茶杯,严观直接用刀鞘把他的手按在桌子上了。


    李辅翼看了?明宝清一眼,见她居然已经?吃起来?了?,一点?也没有要开口和缓一下气氛的意思,而严观眼里已经全是杀意。


    “我与你父亲也算有交情,他少?时得罪了?人,是康神官藏住了?他,养了?他小半年。”李辅翼迎上他的目光,叹了?口气,说:“再说你父亲若知道你的身份,就算养了?你,也只会敬而远之?,哪里又会拿着荆条从长街这头追你到那头,提回家又是一通打呢?至于他与你母亲之?间?,起初也只是论买卖的,算得上有交情时,他自身?也遭了?难,几年不得见你母亲,再见她时,她已经?有了?你。不过么,他并不怎么介怀你的存在,说人活在这世上很难,女娘就更难,所以根本就不打听你是怎么来?的,你娘自然也不会提,只后来等他再存够一笔赎身银子时,你娘就已经?……


    他说到这,细细看严观的面色,而后另外起了?一个话头,道?:“不知道?为?什么,她很畏惧晋王,一听到他的名?字就瑟瑟发抖,可晋王生得非常俊朗,待妻妾也宽和……


    “你为?什么要去她跟前?提他?”


    李辅翼没想到严观居然会在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细节处打断他,而明宝清更是很不屑地?说:“晋王的妻妾非富即贵,各个有用处,在没达到目的时,当然要好好对待这些垫脚石。”


    晋王对李辅翼有知遇之?恩,他这辈子都将晋王看得高,对严观这根独苗苗和边上大放厥词的明宝清不免感到生气。


    “她带着儿?子宁愿住在平康坊那种地?方,每日让你替她迎来?送往的,也不替你谋些前?程,竟也能忍?”


    李辅翼话音未落,只听得刀出剑鞘声,冰冷的刀锋已经?架在他脖颈上,已经?有薄薄的痛感渗了?出来?,变得愈发明显。


    “阿郎。”明宝清轻轻巧巧出声,“他是祆教的神官,杀了?会有些麻烦,更何况他是李家人,陛下十之?八九是知道?他的,留他玩呢。如果非要杀,也不能用羽林卫的官刀啊。”


    这话里不知是哪一句触怒了?李辅翼,他看向明宝清,冷笑了?一声又对严观道?:“来?,杀了?我!”


    见严观收了?刀回去,他又大为?失望,道?:“烟花女子生养出来?的,果然血性全?无,我还以为?养在严九兴那莽夫身?边,即便学不到几分才智,多少?也能……


    “你阿娘又是做什么的?”明宝清冷不丁出声,李辅翼瞧了?她一眼,昂首道?:“我只听说她是胡商歌舞戏的乐伎,小娘子满意了?吗?”


    李辅翼这话答的,竟是觉得明宝清在故意用他的身?世来?羞辱他。


    明宝清蹙了?蹙眉,道?:“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老严帅的确比你们这些人好多了?,他将道?理一字一句告诉你,你还是学不会。都这把年岁了?,还在以生父所在的高位为?荣,以生母身?下的泥沼为?耻。”


    明宝清见李辅翼瞪自己,就慢悠悠吃了?一口卷着软烂鸡肉的烙饼。


    “你想做什么?你同郭六他们是一起的?”严观问。


    李辅翼见严观的胳膊始终横在他与明宝清之?间?,若他有任何想要伤害明宝清的举动,严观可以立刻杀了?他,而且他一露面,严观竟然没有一点?要让明宝清避开的意思,两人言行间?根本不视晋王为?生父,可以说是毫无敬意,倒是对萧世颖还有几分认同。


    “小郎早就与陛下通过气了?,是不是?你只当是耍郭家玩呢?可耍得了?郭家,耍不了?崔家啊。”李辅翼道?。


    严观搞不清楚李辅翼的目的,只沉默地?看着他。


    李辅翼与他对视了?一会,见他目光很平静,没有潜藏着的勃勃野心,有的只是警惕。


    “李辅翼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明宝清说:“你今夜露面总不至于是来?蹭饭吃的,有什么话就说吧。”


    “我吃你一口了?吗?”他气得胡子都抖了?抖,见明宝清笑了?起来?,脑海中忽然冒出另外一个女娘的笑容,也是这样?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今夜明宝清在此,许多话都不能说,他转脸看向严观,道?:“小郎既然无意高位,那就走远些,何必留在这里被人拿捏?人心变幻莫测,有些人前?一日还能与你恩恩爱爱,后一日就能用你做筏子,踏在你身?上渡河,还要抽了?你的脊骨做船桨。”


    “若有意高位呢?”问出这句话竟然是明宝清。


    李辅翼皱眉无奈瞧了?她一眼,道?:“明娘子若心里有小郎君,也该为?彼此将来?考虑,若是没有,两人就此散了?也好。难道?一定留一个不可开交的局面,才叫结束吗?”


    “听起来?,你似乎受过很重的情伤。”明宝清郑重其事地?说。


    李辅翼也不知是被说中了?,还是觉得明宝清在嘲弄他,面孔一下就涨得通红,再配上那把胡子,叫他看起来?很像一个拔了?糖丝的山楂红果。


    这幅窘态让严观莫名?有点?可怜起他来?了?,但严观自己也的确会有患得患失的时候。


    李辅翼这双眼还算锋利,见状就道?:“这世上的女娘就两种,另一种贤良淑德,夫唱妇随,而她这种,没办法跟你同舟共度。”


    明宝清看着眼前?那碟黏糊糊的茄子泥,生出一种想要把它拍在李辅翼脸上的感觉,但又不忍浪费。


    “我没有舟,”严观却道?:“待在她的舟上也是我所求。”


    李辅翼怔愣了?一下,被气得冷笑了?一声,起身?道?:“小郎你就这般好志气!甘愿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也算你用以保命的一项作为??!”


    这人功夫很好,轻功杂糅着幻术,从窗口一跃而下时明宝清和严观扑出去看了?,就见他身?上的波斯长袍往上裹住了?他,像是一朵合拢而非盛开的花,袍子的内里是火红的,很快隐匿在夜色中,一点?都看不见了?。


    严观看着这一幕,忽然想起千秋节上从大象背上落下来?的那个女娘,那女娘其实是个羽林卫。


    晋王的辅翼和萧世颖的羽林卫使用的居然是一样?的轻功和幻术,而且李辅翼一个人就能完成,那女娘却还需要工部提供机关辅助,谁更娴熟精湛显而易见。


    第170章 要名分


    因林辅翼这?一打岔, 严观坐下来正正经?经?吃几口的?时候,宵夜都有些凉了,肉变得没那么柔嫩了, 香料的?口感则又冷又黏的?, 吃得人胃里?也不是那么舒服, 只有萝卜拌蜜枣本就是个凉菜, 嚼起来脆爽甜蜜,黏糯利落,真是出人意料。


    店家收了碗碟送来了热水, 房门一关, 明宝清见严观倚在外间长塌上想心?思,就不管他?了,先进屋里?去洗漱。


    等?洗漱完出来, 严观几乎像是没动过, 明宝清出来了他?才回神, 坐直了身子?。


    “怎么了?”


    “只是在想这?个林辅翼, 他?这?人言行相悖,好生别扭。不知他?到底是想做什?么。”


    明宝清觉得他?只说了一半,在他?身侧坐下, 歪着脑袋看他?低垂面庞上的?神色。


    严观与她对了一眼, 笑了起来。


    “是不是有些难过?他?对阿娘出言不逊。”明宝清轻声问。


    严观没说是与不是,只道:“她以血肉养育我, 我没觉得有什?么羞耻的?,只是她总是在做违心?的?事?情, 而我没办法带她脱离那境遇, 是我无?能。”


    明宝清起先觉得自己喜欢严


    观,可?能是因为色相, 但她又觉得自己不该是个那么肤浅的?,想了严观的?好些长处出来,但想着想着,明宝清意识到严观最鲜明的?一个优点竟然是宁跟讨饭的?母,不跟当王的?父。


    那个父亲对他?而言,从?前是弑母的?仇人,如今则是可?能会破坏他?平静生活的?最大?风险。


    严观没有一刻后悔杀了他?,对于母亲宁可?带着他?生活在三曲之地那种地方,也没有带他?去认那个身为天潢贵胄的?父亲这?件事?,他?也没有一点怀疑和埋怨。


    严观恨晋王,恨得干干净净,非常果决,没有一点摇摆,更遑论什?么愧疚,什?么大?逆不道。


    只怕是站在萧世颖和萧奇兰跟前,他?都是如此态度。


    明宝清没有说什?么劝慰的?话?,道理严观都明白,他?安慰游飞的?时候都说过了,他?只是感情上过不去。


    所以明宝清只是说:“我就喜欢你这?样。”


    严观眼底有笑意和不解,“哪样?”


    “你是儿子?。”明宝清说。


    严观困惑地点了点头,道:“难道我长得很像女儿?”


    明宝清轻笑一声,又道:“但却向着母亲。”


    “这?又怎么了?”严观似乎有些懂了,但又并不全然领会。


    “儿子?很少全然向着母亲的?,尤其是父母之间有龃龉的?,儿子?就算面上会说几句好听的?,打心?眼里?也是向着做父亲的?。”明宝清托着腮,道:“我见到的?儿子?都是这?样,只我阿兄除外,所以他?虽为嫡子?,我父亲却总是压着他?,若不是二郎太过游手好闲,三郎则年幼,他?早就重此抑彼。”


    严观看着明宝清乌溜溜的?一双眼,道:“我和阿兄相像吗?”


    明宝清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了,笑了起来,道:“像又如何,不像又如何?”


    “像,就是幸好,不像,就更好。”


    这?敢说敢认的?性子?,也是明宝清喜欢的?一项。


    明宝清端起一副要细细思量的?架子?来,却一下被他?搂到了腿上,手臂伸过她膝后的?腿窝,将她一兜就兜进了怀里?,坐在他?胯腹上。


    明宝清将身子?依过去,将指尖按在他?唇肉上,用指甲轻轻勾他?的?下唇,看着内里?细嫩绯红的?唇肉,轻吻地同时悄声道:“不像,阿兄他?很呆,同范姐姐独处时,会结巴,会面红,会手足无?措。你么,比较坏的?。”


    “人家独处你是怎么瞧见的??”


    严观要加深这?个吻的?时候明宝清又仰了仰首,让他?的?吻只落在下巴尖尖上。


    “我是阿兄的?幕佐。”


    “幕佐?”严观垂眸看着她身上细柔的?内衫和掌心?薄软的?下裙,心?头就是一烫,“幕佐也教教我吧,该怎么疼你?”


    他?没想过她外袍下竟还?穿了一身浅如丁香雾的?裙衫,像日头被山吞没前最后一丝晚霞的?颜色,幽静的?淡漠的?浅紫色,并没有任何引诱的?意思。


    裙衫的?剪裁也以舒适为主,宽宽松松的?,但因为料子?的?软薄而贴裹在身子?上,起伏曼妙,甚至可?以看见肌肤的?颜色。


    这?料子?很矜贵亦勾损,所以明宝珊都做成了内衫内裙,反而可?以穿久一些。


    严观不知道衣料的?脆弱,只是觉得自己像在捏一团水雾,若再探进去,更不知会有怎样的?触感。


    他?忍不住凑到她的?脖颈处嗅了嗅,说:“为什?么清水擦洗也会这?么香?”


    “衣裳上的?熏香吧。”明宝清道,“二娘有了银钱,愈发讲究起来,那些女客也吃她这?一套,本钱贵,卖价更贵。”


    “不对。”严观摇了摇头,他?唇腻在她肌肤上磨蹭着,又烫又痒。


    明宝清躲了躲,笑道:“莫不是要叫人家说中了?”


    “什?么?”严观没领会她的?意思。


    “被我这?种人玩弄于股掌。”明宝清只觉他?身上愈发烫,烫得她都快坐不住了。


    但他只是看着她,微微眯了眯眼,说:“求之不得,甘之如饴。”


    明宝清被他?抛进波斯床帏里?去时才意识到,这?家伙的?醋劲似乎还?没解。


    帷帐后是好大一张床,黑洞洞的?,又很柔软。


    明宝清跌了进去,挣起身子的时候见到严观正脱衣,弯腰低头探进来时,身姿与虎豹无?异。


    她下意识踹了他?一脚,但却正中严观下怀,他?握着她的?脚踝把她拽了过来,俯身寻她的?唇来亲。


    明宝清不知道是亲了多久,只听得见呼吸像盛夏午后干热而凌乱的?风,只知道往外‘呵’个不停,而唇间的?小溪在‘咕噜噜’冒泡,似乎是底下有个深深的?泉眼在一直不停的?往外扑水。


    严观忽然停住了动作,攥住了她胡乱摸挠的?两只手,用一种引诱又威迫的?矛盾口吻说:“什?么时候定亲?”


    明宝清正在兴上,被他?以此要挟,简直要气得发笑,抬起脚正要踹,又被他?提膝压下。


    “我要名分。”严观说。


    “有你这?样要的??”明宝清挣了一下,简直纹丝不动。


    严观不说话?了,用下颌上的?一点点青须渣磨她的?脖颈,明宝清痒得厉害,他?还?一路磨下去,将那些极嫩的?软肉都磨得发红。


    严观重新吻过来的?时候,明宝清伸手扣住了他?的?脉搏——很有力,很雄健,在勃勃跳动着,被她指尖一按,反而更鲜明了几分。


    严观从?来不会有什?么叫喊,他?很沉默,只是呼吸又粗又乱,有些压抑吞咽的?气音。


    过了很久很久后,明宝清被他?一下攥进怀里?去了,被他?捧着脸急切地寻唇来吻,他?面上全是汗,连吻也是咸津津的?,明宝清恍恍惚惚,还?以为他?又在黑暗中落了一滴泪。


    “乌珠儿,乌珠儿。”


    天呐,这?三个字真有神力,可?以解他?一切的?苦厄悲愤。


    他?忍不住,忍不住又多唤了几声,贴着她的?唇一字一句说:“要我吧,求你了,乌珠儿。”


    严观觉得自己很幸运,在弱小的?时候有人养育他?,阿娘之后是严九兴,严九兴之后,严观也长大?了,他?不需要别人的?为他?操持什?么,他?可?以像一棵树一样独自活着,但他?渴望着,渴望着明宝清的?收容,他?想要夫妻的?名分,他?想要生同衾,死同穴。


    “好,好。”明宝清搂住了他?,伸手抚着他?的?臂膀。


    又过了一会,严观追问:“几时同阿婆说?”


    明宝清实在无?语极了,又被他?拘在臂弯里?逃不脱。


    “回去,回去就说可?行了?”


    “可?说定了?”


    “别这?么婆婆妈妈的??”


    “怕你不认账。”


    明宝清又被他?气得发笑,可?严观却是口吻凝肃,道:“窦中郎将已?经?换第三个侍宠了。”


    “新侍宠好看吗?”明宝清非常好奇。


    严观好一会没说话?,明宝清闷声笑,道:“好不好看呀?”


    “不好看。”他?很僵硬地说。


    “真的??窦中郎将喜欢丑人?”明宝清有些不信。


    “也,也不是丑,我只远远瞧了一眼,只觉穿得五彩斑斓,像只山鸡。”严观道。


    明宝清本就软得不行,连笑都没力气,“哪有你这?样形容人家的??”


    “同样是羽裙,怎么别人穿起来就是凤凰、朱鸟、孔雀。”


    严观的?声音晃着一丝不确定,明宝清推着他?的?肩头让他?躺下,问:“别人是谁?”


    严观一时语塞,腮帮子?被明宝清揪得很疼。


    “陛下和殿下,偶尔几次见她们穿过羽裙。”


    明宝清松开手,想起自己还?没告诉他?萧奇兰是晋王和宪君公主之女的?事?情。


    在她犹豫的?时候,严观伸手摸索着她的?面颊,道:“怎么了?一下就不开心?了。”


    明宝清在他?肩头躺下,都爱:“没有不开心?,只是想到一件没有告诉你的?事?情。”


    “什?么事??”严观问。


    “去公主府那一夜。”明宝


    清看着严观,严观也侧身看着她,并不催促。


    “公主的?意思是,她是晋王和宪君公主的?女儿。”明宝清说,很仔细地在黑暗中端详严观的?神情,但严观似乎没什?么表情变化,只是凑近了几分,说:“嗯。”


    “你不意外?”


    “意外的?,其实与公主相处时我也有点觉察,只是没深思过,这?样就都说得通了。”


    严观乖乖把脸贴在她掌心?,明宝清的?指腹按在他?眼睫上,一根根摸清楚。


    “说得通什?么?”明宝清还?没明白。


    严观似乎也是想了一想,才说:“原来,她是妹妹。”


    “你不认晋王,却认她是妹妹吗?”明宝清心?里?一阵发软,又酸酸的?。


    “她也恨他?。”萧奇兰没有说过,但严观知道。


    “如此,”明宝清也有些恍然,道:“那几乎跟共同爱着一个人相差无?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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