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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温风朗逸


    春节的热闹劲上来的快, 下来的更快。这还没到十五呢,条条大街的车比春节那会多了一倍不止。


    故宫的复工通知已经提前两天发在了群里面,以大感叹号开头,又以大感叹号结尾, 看的林舒昂一阵头疼。今天已经初九了, 上面的通知写得明明白白要十一上班, 她有些抗拒地扔下了手机, 将脸埋在枕头里。


    “舒昂,吃饭。”房门被敲响,屋外的男人是林舒昂的爸爸, 林宪华。部队里的事忙完之后他回了家, 最近一直在家办公,有什么文件秘书会送过来,这也是难得的父女俩都在家的时间。


    林舒昂闷闷出声:“好。”


    她换了身衣服出去的时候林宪华已经坐在那了, 见她出来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手点了点面前的碗筷, 示意她吃饭。


    这对父女见面一向沉默, 极少有交流的时候, 尤其是林舒昂上班之后,两个人更加没有话说,常年的工作时间错开,导致这个家也冰冰凉凉。


    餐桌上是碗筷碰撞的声音,两个人都没什么话说。等到两个人快要吃完的时候, 林宪华突然出了声,两只胳膊搭在餐桌上, 身子微微前倾,他思考良久才沉吟道:“今天是你妈妈生日, 给她打个电话吧。”


    林舒昂皱了皱眉,饭菜吃到嘴里索然无味,她冷漠拒绝:“不要。”


    “舒昂!”林宪华语气严肃,对她的断然拒绝明显不满,想想她这些年的际遇终究还是放缓了语气:“她到底是你妈妈,你这些年不见她就算了,总该联系联系吧?”他温声劝着女儿。


    可林舒昂偏偏就是什么事都能答应,偏偏这件事她绝不让步,林舒昂漠然撂下筷子,直视着林宪华,这么多年的抗争这么多年相似的话语总会在这个日字一次次被提起,任谁都会免疫,但林舒昂就是过不去心里这个坎,“当年她走得那么利索,问都没有问过我的意见就把我扔在这里,现在回来找我,又算什么?”


    她阖上眼皮缓缓舒了一口气,连身子都在微微发抖,可惜林宪华注意不到这样的细节,他到底不了解女儿的想法,加重了自己的音量:“可你们就是有血缘关系的母女,这是割不断的!”


    林舒昂眼底流出两分讥讽,连说话都不太客气了起来:“是割不断,您当时也要哥哥的吧也不想要我吧?要不是哥哥每年常往家里跑,您恐怕争夺抚养权也要把哥哥要过来,然后丢下我吧?爸,这么多年了,您真当我是傻子什么都看不清是吗?”


    她与林宪华一站一坐,就这么对峙着,身体紧绷,握紧了拳头强撑着,她说的话一句比一句狠,可是说这些话时她连唇齿都在发冷,都在颤抖。


    话音落下时她往后退了半步,手按在椅背上稳住自己的身形,林舒昂只觉得在这个暖气极足的家里连呼吸都是冷的。


    “够了!”林宪华猛地一拍桌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气得他连气都喘不匀实,“这么多年来你就是这么想的吗?你一直不肯说,今年终于透了底,你就是这么想我们的吗?!”


    他是威严的,也是严肃的,可是他忘了这招对着自己的部下有用,但林舒昂并不是他的部下,也永远不吃这一套,林舒昂仰着脸看了看天花板,没管林宪华的质问,径直回了房间,房门震响,林宪华望着残羹冷炙双手捧住了自己的额头,长久之后才苦涩地叹了一口气。


    邓安绍回来的巧,自打过完春节就回了一趟南方,来回奔波已经是身心俱疲了,一开门正好撞见他爸一个人默默收拾餐桌。


    下意识就问了一句:“舒昂呢?”


    林宪华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邓安绍就了悟了,今儿日子特殊,他爸又是个十成十不会说话的主,不用看就知道又起了争执。邓安绍默默地也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也十分无奈,妈妈从南方带了口信,让他这次一定要让林舒昂跟她联系上。


    邓安绍也不懂,一对母女这么生生弄成了这一副模样。一个想见不敢来,一个不见不联系,封闭自己,林舒昂的倔在这件事上,邓安绍深有体会。


    中间林宪华的秘书来了一趟,邓安绍在客厅里一直没出去,等到林宪华跟秘书一起走了之后他才去敲林舒昂的门,“舒昂,我是哥哥,出来吃点东西?”


    林舒昂和林宪华争吵之后就进了房间,抱着腿在床上的角落里看着窗外,看了一下午,泪痕清晰可见,可她就是不吵也不闹,最大的力气和怒气已经对着爸爸全部发泄了出来,三两句的话已经足以让她脱力。


    手机一直在响,是蒋恪宁发来的消息。那天看见悍马车之后,林舒昂就想起来同意蒋恪宁的好友了,从那以后虽然两个人基本没碰面,但是他总会偶尔给她发点消息。


    有时候是路边的花草抽了芽,有时候是院子里小孩堆的破烂雪人,歪七扭八,还有在颐和园看见的巴掌大的小雪人,用树叶插上当身体和胳膊、鼻子。两人话不太密,但是有来有往,林舒昂不知不觉已经习惯了他。


    发来的信息林舒昂看了,发了他妈妈做的一日三餐,附带着点评。林舒昂看着手机荧幕光时闪时灭,偶尔笑着笑着眼泪就这么滑了下来,偶尔哭着哭着看着他的消息就笑了出来。


    其实她也很羡慕,羡慕蒋恪宁爸爸妈妈都在,都宠着他。


    林舒昂始终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有多讨人厌?爸妈在她小时候离婚,那时候她刚上小学没多久,一直宠她爱她的妈妈一声不吭地带走了哥哥。


    那天回到家,林舒昂看着红着眼的爸爸,扯了扯他的袖子,娇娇小小那么一个往那儿一站,疑惑地问他:“妈妈和哥哥呢?”他爸没说话,通红着一双眼坐在沙发上,仿佛什么也没听到。


    后来林舒昂还是听嘴碎的同学说的,林爸林妈离了婚,林妈带走了林江江,不要林舒昂了。她知道后回家一路上离了魂,前一天还在给自己做蛋糕的妈妈怎么突然就走了呢?不要她了?可是她跟妈妈真的很亲近啊,为什么不要她?


    因为这事她生了一场重病,在病床上烧得滚烫,迷迷糊糊间叫着妈妈,她妈妈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那天之后林舒昂就变得有些压抑,之后两年都很少说话,直到八九岁时,落了水,断断续续地忘了以前的事,性格才变得不那么阴郁。


    林舒昂长大之后也恨她,年岁渐长也窥见了离婚的内幕,和父亲的选择,发现自己是个被父母都抛弃的人,她抬手五指张开,对着窗外,那一轮月的光芒逐渐被遮掩,她闭上了眼睛,很不甘心地承认,她现在心里也恨,也难受,原来自己一直在被抛弃。


    邓安绍的声音响起时,窗外已经黑了天,树枝斑驳残影隐约可见,她的胳膊和腿都有点酸还有点麻木。


    “什么时候回来的?”林舒昂拉开了门,鼻尖都是红的,脸上的泪痕也没擦,现在泪干了在她脸上还有印痕。


    邓安绍顺手带上了门,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低着头用指腹擦了擦林舒昂脸上的泪,然后将她抱进自己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像小时t候一样,哄着她,“不喜欢我们就不见,不想联系就不联系,好不好,谁都不能强迫我们昂昂,哥哥在呢啊。”


    林舒昂将脸埋在邓安绍肩头,没一会他衣服濡湿一片。


    邓安绍虽然毒舌,但是面对这个妹妹心里永远是疼爱放在第一位的。林舒昂很好哄,没一会就恢复了情绪,脸上洗干净之后又是漂漂亮亮的大姑娘一枚。邓安绍寻思着让她在家里呆不太现实,不如带她出去透透气?


    一琢磨两个人就一块出了门。外面空气不知道比屋子里清新了多少,林舒昂倍感舒爽,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


    路上邓安绍看着穿着红棉服的小孩跑来跑去,手里拿着好几串糖葫芦,一时心动,给林舒昂也买了一串。她不爱吃晚饭,现在正好抱着糖葫芦啃,俩人不知不觉走到了历史文化园,前面热火朝天的一阵阵喧闹。


    这个历史文化园虽说名义上是公园,实际上早就变成老年大学的学生们活动的地方了,一群六七十岁的大爷奶奶,手里拎着鸟笼后面再跟一比砍了半截的树桩子稍大点的奶娃娃,众人一齐聚,园子里就热闹翻了天。


    园子连着文化街,又是一处景点,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前些年文化园还开辟了一个人工湖,看着也有模有样的,常有人带着孩子或者自己绕着湖一圈圈走。


    林舒昂和邓安绍本着看热闹的心往那边走了过去,刚过去就看见一群大爷吵吵嚷嚷的,弓着身子脸上是着急,双手合上一拍,脚一跺声音中都带着着急:“那怎么行呢!主角都没了,这戏怎么唱呢!你说怎么偏偏这个档口缺了人!”


    大爷气得一哼,周围的同伴也有不少附和的。林舒昂听了一耳朵八卦,敢情是马上要排的一出戏没有了主角,估计是临时有事撂挑子了,其实问题也不太大,毕竟是娱乐性质的,临时找个人也没什么问题。


    邓安绍眼睛一眯,手负在身后打量着前面几个老爷子,然后往林舒昂身旁歪了歪身子:“你看那几个大爷像不像咱们一个院的?”


    “哎?”这么一说,林舒昂倒还真觉得有几分相像了,正打算仔细看呢,身子陡然间被邓安绍一搂,她正处于一头雾水的状态,就听见他哥笑眯眯且中气十足地对着对面刘大爷叫了一声:“刘大爷,您看舒昂,让她上,《李慧娘》她儿童班就唱过了!”


    林舒昂心里骂爹,挣扎着结果邓安绍这王八蛋力气不是一般的大,那刘大爷果真看了过来,一看还真是熟人,林舒昂心都悬在了嗓子眼,刘大爷凑近了一看,巴掌一拍:“这丫头好!多俊吶!小时候就聪明,来就你吧,昂丫头,爷爷看你准成事儿!”


    林舒昂被一箩筐好话砸中了脑袋,现在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只好应了下来。被一位大姐领去后台换衣服前邓安绍悄声对她道:“就图一乐,砸了也没事,好好唱,换个心情。”


    林舒昂怔然。


    今儿唱的是一出《李慧娘》,林舒昂扮李慧娘,戏服得换,还得去后头让杂班子里头的师傅画个面。唱的是大白脸,贾似道最宠爱的歌姬,魂魄留世,林舒昂对这出戏很有印象。


    在换衣服的档口记了记戏折子上的词,戏台子上两边其实也有提词器。


    邓安绍和刘大爷让林舒昂救场,不是单纯点兵,林舒昂以前报过京剧班,在班里都是拔得头筹的,初高中的时候搞慰问演出也去唱过,只是工作了就落下了这个兴趣。


    赶鸭子上架也有轻重缓急,林舒昂到了后台才发现这个戏班子虽说也是折腾玩玩,但是东西还是很齐全的。


    她倒是从容不迫,师傅只帮画了大半的妆容,拍彩,定妆,扫红,眉是林舒昂自己对着描的。落完最后一笔,其他角儿也准备的差不多了,再不出去估计外面的等着看的人也多半等的不耐烦了。


    林舒昂出去时还有些紧张,一扫底下没多少人,心就安了大半。


    ——


    随着梆子落下的头几声,台下的嘈杂也渐次小了下去,林舒昂一身缟素踏声而来,青黛描秀眉,聘聘袅袅,一双水袖拖在身后边,轻盈生风,看上去是有点儿那么像飘零女鬼了。


    邓安绍不知道去了哪里,林舒昂瞄了半天都没瞄到人影,想了想还是收了心,万一真演砸了,林舒昂怕让大爷大妈们一顿骂。


    她在什边官舫上徘徊,开口便提,“山影送斜晖,波光迎素月,一样西风,吹起我新愁万种”这一开口座下的人就已经鼓掌喝彩叫好了,院子外边的戏台子本来不大,一群吆喝声骤然间响起还引了不少人过来。


    台上人儿一颦一笑,眼波流转,原本以为林舒昂已经忘了差不多,这么一亮嗓子,其实也没差多少。


    主要是上了台之后,旁边的戏班子的一姐姐才悄声告诉她,等会台词对对口型就成,直接播录音,林舒昂这就更没了顾忌。虽说播着录音,但林舒昂的嗓音透过那小蜜蜂扩音器,其实已经压了录音的声音一头。


    今天唱的是《红梅记》诀别一折,李慧娘与裴舜卿惜别,底下入了戏的打着拍子跟着哼着什么:“轻轻牵郎手,为君拭珠泪,君忧我心疫,君愁我伤悲”婉转启承。


    听不懂的就咿咿呀呀跟着听个热闹。林舒昂甩了甩袖子,轻步慢拢着小跑向裴舜卿,后者一看就知道这折戏演的炉火纯青了,惟妙惟肖,连微表情都生动到位,在戏台上基本上是他牵着林舒昂的情绪和判断。


    台上还在唱,蒋恪宁与周绪宁踱着步子晃悠过来了,原来两人在亭子后面儿看半天了。


    蒋恪宁看林舒昂的信息一直没回,心里当然是放心不下,索性找了个理由把周绪宁约了出来,心想万一能偶遇上呢?


    这不,两人刚接上头,人就被绊在这儿了。原因无他,单纯是因为蒋恪宁看见了在人工湖那边一边抽烟一边接电话的邓安绍,他语气算不上好,对对面的人很是忍耐。


    蒋恪宁没刻意去听,但在最后邓安绍声音突然拔高,连烟都在他手中被碾碎,他声音中带有怒气,明显冲着对面的人:“妈,您能别逼昂昂了吗?这么多年您还不明白她意思吗?”


    “什么,您竟然是这么想的?童年的伤害是现在就能弥补的吗?”


    这话一说完他竟然还耐着性子听着对面的人说话,蒋恪宁眸光渐深,一个转头,正好看见戏台子上的一道身影。


    老蒋家唯一一个文雅人物是他妈妈,其他人早年都是在部队里头过来的,戏甭管京昆豫,家里头没什么人听,只有她妈如数家珍,小时候常提溜着他去听两耳朵。


    不熟,但是林舒昂这模样他曾见过,真的见过。


    那慰问演出的影像被刻成了光盘,靳卫空给他弄来了一盘,那小姑娘以前更矮一点,动作没现在这么大方。蒋恪宁挪不动道了,周绪宁看出了端倪,也跟在旁边陪着一起看着。


    两人站的位置很不显眼,但是视野开阔,正好能看见,周绪宁中间摸了摸裤兜,摸出一盒和天下,给蒋恪宁递了一根,后者犹豫了一下,没要。周绪宁哼笑着自己点了一根,叼在嘴里。


    “上面那旦角是舒昂吧?”周绪宁看了一会,悠悠来了这么一句话,一下子就道破了蒋恪宁心中那点旖旎。


    “是。”蒋恪宁惜字如金,眼睛盯着那姑娘袖子一拢一抛,他莞尔一笑,这都是他没见过的模样。


    周绪宁在一旁打量着蒋恪宁的神色,又望了望台上的林舒昂,心里只觉得古怪,上次回到别墅两人齐齐消失就很有嚼头,虽说后来知道了李越东跟林舒昂的事,但周绪宁直觉这俩多半能成,还是好好在一块的那种成。


    一想到这,他就开始故意试探了,他轻咳两声,“前几天刚知道,舒昂跟李越东还有过一段呢?”他听说这事还是穆泽泽给泽行递消息,因为别墅的事也瞒不住众人。


    当时穆泽行张口就是一段骂,骂的是李越东,到最后周绪宁才听出来是说舒昂在聚德饭店门口那边操着一把铁棍把李越东那辆刚提回来的新车砸了。


    “这丫头下手真心黑,甭提了,李越东也可能是真喜欢,硬生生亲眼看着自己车被砸得七零八落。”


    周绪宁越说笑t意越深,眼睛还瞟着蒋恪宁的神色呢,只见那张脸肉眼可见的越来越黑,连舒展的眉头都拧成了小小的“川”字,蒋恪宁没听出半点心疼的成分,冷冷地扫了周绪宁一眼,转而又看向了台子上那人。


    周绪宁心里一咯噔,坏了坏了,自己成幸灾乐祸不疼妹妹的祸害了,赶紧清了清嗓子,义正言辞地啐骂李越东,到现在蒋恪宁就已经猜到周绪宁的想法,心里的那份责怪也就慢慢消散了。


    低低地应了一声。


    这戏时间也不算长,蒋恪宁过来站了不到二十分钟,上面的的戏唱完了,姑娘也退了场。


    园子里的亭子长廊一溜儿都挂了红灯笼,姑娘下了台子整个人肩膀就塌下来了,扯了扯袖子慢悠悠地晃进了后边儿,留一素白背影,


    蒋恪宁在后面看着,心里揣摩着估计她是去卸妆了。大红灯笼映衬下,别提那大白脸,这身衣服套上也是真跟李慧娘没差了。


    蒋恪宁低声笑了笑,摸出打火机圈着烟点着了火,目光虚虚实实地望着她进去的地方。“恪宁,走吧,要不等等舒昂叫她一块儿去溜达溜达?”周绪宁拍了拍他的肩,望了望后边戏台子,窥不着半点人影儿。


    蒋恪宁摇了摇头。


    “得,估计你跟舒昂聊不来,今儿就不拉着她了,走吧。”周绪宁故意装蒜,没把蒋恪宁的心思点破,正准备拉着蒋恪宁走呢,他人又定在了原地“你先过去,我去抽根烟。”


    蒋恪宁颔首,抬了抬下巴示意自己手上还有根烟,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来的,周绪宁心中腹诽,刚刚给你烟的时候你还不要呢?


    周绪宁还能怎么着?用脚踹了踹亭子前刷了红漆的木头柱子,背着手嘟囔,真拿小爷当傻子呢,这不是去私会,他周绪宁仨字倒着写!


    但是没一会蒋恪宁真回来了,只是身上没有烟味,周绪宁算是纳了闷了。自己都做好自己走的准备了,没成想还有回马枪,真不私会?


    蒋恪宁哪能告诉他啊。


    林舒昂妆刚卸完准备走,一小姑娘在这档口抱着满满当当一束花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望了一圈儿之后往她桌面上仔仔细细一放,正准备溜呢,被林舒昂一把拉住了手腕。


    “等会等会,妹妹,这花儿谁送的呀?”林舒昂语气温和,大花脸已经洗得干干净净了。


    “你是舒昂姐姐吗?”小女孩还挺实诚,扑闪着两只大眼睛看上去有着十足的灵气。


    林舒昂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穿着灰扑扑的小姑娘,心说还挺有意思,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声和气地问道:“你哪儿知道的我名字的呀?”


    小姑娘别的不说,只重重地点了点头,“就是你!”


    “我?”林舒昂诧异地反问,手中抱着一捧鲜花,上面还挂着刚喷的水,看上去娇艳欲滴,她挑了挑眉。


    “裴哥哥送你的。”小姑娘十分有坐秘密工作的潜质,怎么问都不说,再问就撂下一句话,一说完拔腿就跑,给林舒昂看得一愣一愣的。直到女孩掀开后台的棉门帘跑了出去,她才有些费神地思考了起来。


    “裴?”这分明就是这出戏的男主角的名字,一看就知道给的是假名,林舒昂又好气又好笑,原本以为是他哥,但邓安绍向来不会这么哄她,林舒昂脑海里冒出一个人名,她想也没想直接掏出手机,果不其然来了好几条信息,都是蒋恪宁的。


    她嘴角牵起一抹笑,点开他的对话框,问道:“你在哪儿呢?”


    蒋恪宁晚上没给她发信息,两人聊天记录停留在他分享的一张落日图那儿。


    等了一会没等到蒋恪宁回信息,林舒昂站起了身,随手挽了头发,弯下腰换上了自己的高跟鞋,跟戏班子里头的人打了声招呼就出了门,花被她单手抱着。


    第32章 温风朗逸


    蒋恪宁和周绪宁往前走了一会, 周绪宁多留了一个心眼,但是蒋恪宁人在他身边也没什么别的反应。刚刚真就是去抽烟了?周绪宁不相信。


    散步聊的内容无非就是生活、事业,周绪宁大学那会就开始炒股,家里本来就资金充裕, 后来白手起家轰轰烈烈弄了个小公司, 现在已经家大业大和邓安绍强强连手了。周绪宁以为蒋恪宁急着走, 没想到真不急, 还跟他聊起了投资和炒股。


    不说不知道,一听周绪宁就心惊了,没想到蒋恪宁人也确实是个全方面发展的人才, 炒股投资都能攒个几百万, 不是人才是什么。


    “那你以后怎么想的?”周绪宁有些好奇。


    蒋恪宁沉思,良久之后摊了摊手,懒懒开口:“还能怎么着, 娶媳妇,上班。”他这话说的有意思, 耐人寻味, 偏不告诉你姑娘是谁, 周绪宁心里暗叹了一声,要是不交给国家拉过来跟自己干也不错啊。


    见天的跟穆泽行在一块,还以为也是个莽夫。


    蒋恪宁引着周绪宁走的,一聊起来投资还有公司发展,加上蒋恪宁又是一个听得懂的, 周绪宁嘴就豁开了缝,一句接这一句。蒋恪宁时不时接两句, 周绪宁正说到兴头上,蒋恪宁突然间脚步一顿, 周绪宁脚步一剎,茫然看向蒋恪宁。


    后者往前抬了抬下巴,周绪宁一噎,真给他气笑了。得了,人直接给他送家门口来了,灯火通明那不是他家是什么?周绪宁嘿笑一声,算是知道蒋恪宁什么意思了,行,他点点头,顺着他的意思:“有时间再说,那我先回去了。”


    “回吧。”蒋恪宁双手插兜,站在原地冲他挥了挥手。


    周绪宁心里骂了他一遍,琢磨着什么时候要在林舒昂面前参他一本,丫等着吧。


    蒋恪宁把周绪宁送走之后就无所事事了起来,他倒也没走,在院子里磨磨蹭蹭地磨蹭了二十来分钟,在那树底下漫无目的地走了好一会。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演武场,在哪儿又沿着三分的线转了两圈。


    林舒昂从草台班子里晃了出来,找了好一会才看见她哥,看上去脸色不太好。林舒昂抱着花往前凑了凑:“林江江,你去哪儿了!”


    邓安绍脸色阴晴不定,看见林舒昂才舒缓了一点,按了按眉头快步往前走了两步:“刚刚公司里有点事,我去处理了一下。”


    林舒昂没看出他其他异常,撇撇嘴:“不是刚从南方回来嘛,还这么忙。”


    邓安绍转过身,这会才注意到她手上的花,悠悠地打量了一会:“还有人送花儿呢?票友挺认可你啊。”


    林舒昂心虚,语义含糊地糊弄他:“票友们眼神不太好。”说完就怂恿他,把他往前推了推:“赶紧回家吧!”


    “行行行,回。”邓安绍点了点头,俩人并肩往回走这。


    天漆黑,就靠灯笼和各家灯火撑着一片光亮,林舒昂手里的花闻着挺香,是一束鲜艳的红玫瑰,上面的卡片上写的是“祝林舒昂演出成功。”上面没有落款,笔锋凌厉又利落,林舒昂现在才看见,她将卡片在手里看了看,没注意到自己落后了两步。


    “看什么呢?”邓安绍踱着步子靠近她,将她手里的卡片一拿,拿过去眯起眼迎着光看了看,“哟呵,还是个男的写的,谁家大爷字迹这么利落啊?”


    林舒昂将卡片劈手夺了过来,往花里头一插,“甭想了,我自己也不知道。”她拍拍手,在邓安绍身后继续推着他往前走,走着走着眼睛就透过那一排排景观树看见一人影,晃晃悠悠的,她心间一动。


    兄妹俩走到了楼下,林舒昂不走了。邓安绍诧异地回过头看着她,脸往楼梯间侧了侧:“走啊,回家啊。”


    林舒昂脑袋一撇,“我不走了。”


    邓安绍奇了,将花换了一只手拿着:“你不走那你干嘛,在这儿喝东西南北风呢?”


    林舒昂连连点头,“对,你让我喝会,哎,我在这儿待会你甭管了,我待会就回家。”


    “十二点前回,不回我报警了啊,赶明儿就让你在大院里脸丢尽!”邓安绍笑眯眯的,林舒昂抬高了声音,很是不满:“我二十六了不是十六!”


    邓安绍一哂:“那你不也是我妹?”撂下一句话,拍拍屁股走人了。


    林舒昂上下两排牙齿咬了咬,故意学着小时候那样,邓安t绍没搭理他。看着他身影消失在了楼梯间,然后楼上传来关门的声音,林舒昂才从口袋里掏出一手机,往外走了几十米,抻着脑袋看了看演武场,人怎么没了?


    林舒昂看蒋恪宁没回消息,又给他发了一个问号。


    手机上还有其他人的消息,故宫的同事李姐还有安鸿他们发了信息过来,问要不要聚餐,她正认认真真回着消息,页面突然间来了一条信息,蒋恪宁发过来的,他说你回头。


    林舒昂将手机往口袋里一收,双手插在了棉服口袋里,一转头,空荡荡的。林舒昂眉头一蹙,正准备掏出手机,肩膀就让人拍了拍。


    “回头吧。”


    这声音很有特点,林舒昂最近已经听过不少次了,她眼里带着笑意可她就是不转头,身后的人呢也很纵容她,既然她不转头,他走过去不就行了?


    蒋恪宁从她身后绕了过来,这人好像真不怕冷,穿着一飞行夹克衫,显得一双腿又长又直,还显得他个儿高。林舒昂笑意盈盈地望着他,发现他头发比上次见面似乎又长了一点,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一时半刻谁也没出声。


    路灯就照在她俩头顶,明晃晃地。


    “裴舜卿?”林舒昂冲他眨了眨眼睛,透露出一股子狡黠。


    蒋恪宁也歪头冲她一笑,反问道:“李慧娘?”


    林舒昂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我是林舒昂。”


    蒋恪宁脚步一转,笑了笑:“我是裴舜卿也是蒋恪宁。”他往林舒昂手上看了看,不经意问了一句:“花让邓安绍拿上去了?”


    林舒昂惊讶,“这你都知道?”


    “可不,看着你俩一路走过来的,没敢露馅,怕让他看见了给我扔出去。”蒋恪宁逗她。


    林舒昂轻哼一声:“我哥才没这么大脾气。”


    “那要是知道我在追你,他也没脾气?”蒋恪宁乐了,把头往她那边一偏,他看见林舒昂似嗔似怒地瞪了他一眼。蒋恪宁心里美滋滋的,林舒昂也不知道一向闷葫芦一样的蒋恪宁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


    俩人一路走着,十分有默契地往外面去,大院警卫员估摸着都要诧异了,这不是进来吗?但肯定没人敢说。


    她俩肩并着肩,走了一会林舒昂突然出了声:“你什么时候过去看的?我怎么没看见你人呢?”


    蒋恪宁往她那边靠了靠,没隐瞒:“我和绪宁出来转转,正好看见你上去。绪宁不是见过你京剧扮相吗?他指给我看,我就知道了。”


    合着真是偶遇,林舒昂觉得还挺巧,不过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蒋恪宁这话有些郁闷。连带着回话也不太积极了,“绪宁哥眼力好啊。”


    蒋恪宁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林舒昂也就这么直接回望,个个都是神气的主,谁也不让谁。蒋恪宁虽说在军营摸爬滚打,但是姑娘什么意思他又不是傻子听不出来,这是怎么了,心里有气呗,气他居然没头一个看出来。


    蒋恪宁舔了舔唇,觉得这是个好征兆,至少林舒昂心里是有他一席之地的,哪怕是指甲盖那么一点,不也是有吗?


    他正准备说话,远处来一洒水车,眼见着就要洒过来了。蒋恪宁身子一侧,双手抓住林舒昂肩膀把她往后一带,个子高肩宽的优势一瞬间就体现出来了。洒水车哼着歌往前去了,蒋恪宁把林舒昂挡得严严实实,自己身后水淋淋的,愣是没让林舒昂沾到半点。


    这时候林舒昂也反应过来了,“哎!”她抓了抓蒋恪宁的胳膊,将他拉到自己身边看了看,那身后湿了一片,她伸手一摸手上全是水。


    “哎,你摸它干嘛呢?”蒋恪宁真是个糙汉,一点不讲究,直接将她的手腕一捉往自己面前衣服上擦了擦,直到擦干了才作数。林舒昂也傻了,手从他手心一溜:“蒋恪宁!你衣服都湿了,就剩面前这点好地方了你还让我擦手呢?”


    “啊。”蒋恪宁点头,低笑,将面前给她擦手那块地方揪了揪,让她看:“擦个手而已,你看都干了,是吧?”


    林舒昂一阵无语,又觉得好笑。心里其实还带了几分心疼,“要不你先回家?”


    蒋恪宁当然不干了,往她面前一站,胳膊往上一抬,伸手就将拉链拉了下来。夹克衫在他手里抖了两抖,就穿着一圆领的黑色毛衣,林舒昂伸手摸了摸毛衣料子,还带着他体温呢。结果就被蒋恪宁抓到了现行,将她手一握,“这会可是你先摸我的啊。”说着将抖去不少水的夹克衫随手一套,大手裹着小手,十分不要脸地就这么跟人姑娘牵上了手。


    林舒昂睨他一眼,觉得像是被什么人上了身,“你吃错药了?”


    蒋恪宁脚步一顿:“说什么呢?”


    “你真没谈过恋爱?”林舒昂狐疑地望着他。


    蒋恪宁一双大手在冬天里显得格外温暖,他将手心的小手紧紧握了握,特别认真地转过头看着她:“没有,如果有,那你是第一个。”


    林舒昂往他手上一拍,纠正他:“还没在一块呢!”


    蒋恪宁眉眼舒展一笑,俯身往她耳边凑了凑:“其实我今天是故意找周绪宁的,我想见你。”


    林舒昂心里跟猫爪挠心一样,有点密密麻麻的酥痒。


    “嗯。”她垂下眼睫,轻轻应了一声。


    但是没完,蒋恪宁顿了顿,离她耳垂又近了近,连带着能感受到他扑洒的热气,“其实我早就认出来是你了,比周绪宁看出来还早。”


    纵横情场酒吧的林舒昂罕见的红了红脸,心跳也扑通,脚在原地不安地动了动,最后还是“嗯。”了一声。


    蒋恪宁过了好一会才从她身边挪开,其实他也有点紧张。真紧张,看上去游刃有余那都是装出来的,之前在延边营里边有兄弟家属过来,也有还暧昧快成的姑娘过来,一群狗头军师就出主意。


    蒋恪宁不怎么参与,但挡不住他在一旁听啊。俗话说得好,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这话粗鲁是粗鲁了点,有用也是真有用。他自己琢磨了琢磨,心里不就有了招数?


    之前靳卫空追杨桢他也跟在屁股后面忙前忙后呢。他紧张兮兮地望着人家姑娘,看着林舒昂不吭声,面上淡定,心里默默打了一套组合拳。


    第33章 温风朗逸


    暮色四合, 挡不住林舒昂脑子里一些东西开始放纵,她收敛了一下想法,将蒋恪宁手勾了过来:“你什么时候上班?”小手按着他那只大手一个指节一个指节地捏,像玩玩意儿似的。


    蒋恪宁任由她折腾, 低应:“五月份。”


    林舒昂愕然:“走程序要走这么久吗?我以为到人事局报道就行了。”


    “哪有这么简单。”蒋恪宁扯了扯嘴角, “得检查核验一遍, 原本是差不多了年前又说有个手续得办, 恐怕得回一趟延边。”


    “这么麻烦?”林舒昂的手被他握在了手心里,两个人往前面一块走着,压着马路, 像一对在一块挺久的情侣。


    林舒昂心头用上这股情绪的时候觉得还挺奇异, 自己多久没谈恋爱了?也没多大会,但跟李越东其实很少私下有这么温馨的时刻,再往前追溯那就是到大学了。


    林舒昂赶紧将延伸出去的思想收了回来。


    “人才就是难调动, 要走原单位都不愿意放人。”她挠了挠蒋恪宁手心,故意揶揄他。


    后者任她挠, 过了好一会才低低接了一句:“我回来了, 没想过再走。”带着些疲惫和认真, 听得林舒昂都微愣。


    俩人走在一起,中间的距离却不是完全亲密可依,手拉着手不知道是谁先晃荡了起来,像孩童玩游戏手牵手一样。散步走过的地方有一排低矮的平房,胡同巷子里大多都是这样的老房子。


    老房子前面有不少下了雪之后融化成雪水, 雪水又凝成的冰棱,一排排的。坚固地倒立在上面, 两个人走过的时候时不时能遇见冰棱坠落下来,踩在上面嘎吱作响。


    天太冷, 尤其春节前后,蒋恪宁领着林舒昂没溜达太远就将她送了回去。不少房子都黑了灯,看上去暗沉沉的,但是林舒昂家楼上还亮着灯,不用猜也知道是邓安绍给她留的。


    林舒昂在楼下耷拉着脑袋磨蹭了好半天也没说要上去,蒋恪宁心里多多少少猜到了,跟邓安绍那通电话逃不了干系。


    林舒昂是单亲家庭不是什么太难知道的事儿,屁大点地方,父母多多少少有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意思,再怎么不t容易见稍微拐两个弯也都能见到。


    这事不是蒋恪宁能管得了的,在这姑娘捏着他手心的时候他把手从她手间抽了出来。林舒昂望了他一眼,蒋恪宁勾唇冲她笑笑,然后伸出双臂张开做出一个拥抱的姿势,对她点头:“来!”


    林舒昂噗一下就笑开了,往他怀里一扑,正好头抵着他下巴。蒋恪宁蹭了蹭她的头顶,双手在她身后拍了拍,头一次这么这么亲密。当然了,亲吻也亲密,只是俩人现在的身份不合适,蒋恪宁还是很有分寸的。


    林舒昂感受着蒋恪宁的温度,脸埋在了他的胸口蹭着他的毛衣,还能感受到他锁骨那块皮肤的温度,姑娘声音有点闷:“你什么时候才能追到我啊?”


    蒋恪宁摩挲摩挲她的后背,“这不还得看你意思?”他语调中带着调笑。


    林舒昂当真抬起了头望着他,那眼眸就像今天的星星似的,又明亮又易碎,“别说,今天不行。”蒋恪宁在她张嘴之前将她的头按在了自己的怀里,林舒昂的声音从他胸腔传来:“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吗,你就别让我说?”


    她从他怀里冒出了头,蒋恪宁和她对视着,然后点点头,“我知道,所以别说。”


    他不想用一点点,带有任何一丝被逼的手段去让她跟他在一起,哪怕是受伤后的陪伴,那也不行,蒋恪宁不想让她以后后悔。


    林舒昂在他胸口重重地咬了一口,然后推开他的怀抱往后退了一步,有恢复成了以往那个没心没肺的样子。她笑意盈盈道:“蒋恪宁,我回家了!”


    蒋恪宁扬了扬头,轻咳了一声,她身后楼梯间的声控灯应声而亮,“回吧。”


    ······


    刚上楼,大门没等林舒昂插上钥匙,自动就开了。露出后面一张邓安绍的脸,他往门口一堵,也没说让她进门,上下将她一打量:“哟呵,还知道回家呢?”


    林舒昂哼哼两声,推开他就踢开了鞋子踩了一双拖鞋往屋里一站,率先脱了衣服。


    “十二点差两分钟,蒋恪宁这小子可以啊,踩着点把你送回家呢?”邓安绍端着一杯手磨咖啡,还冒着热气,往沙发上一坐,面上要笑不笑的。


    林舒昂听见蒋恪宁的名字也没觉得不对劲,就是往林宪华房间看了一眼,看到自己爹多半不在家后松了一口气。然后上前直接夺了邓安绍的咖啡,呷了一大口,末了砸吧砸吧嘴辛辣点评:“不能加点炼乳?苦到大西洋了。”


    “谁像你一样牛嚼牡丹?”邓安绍嗤笑一声,看着自己刚弄好的咖啡归了别人,但他还是慢条斯理往里面夹了几块方糖,望她一眼:“蒋恪宁这么抠门,出门水都舍不得给你买?”语气听得让人牙痒痒。


    林舒昂把杯子一撂,白眼一翻:“人可没你有钱,黑心肝的资本家。”


    邓安绍兀地就笑了,将手往枕头上一搭,靠了半边身子:“还没嫁过去就说这话?谈了两天就顶撞你哥,那结婚岂不是翻天?”


    林舒昂似笑非笑,把手中咖啡一饮而尽,果真甜了不少,“我俩还没在一块呢。”她淡定模样让邓安绍倒是一愣,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没在一块还在楼下拉拉扯扯呢?”作势就又要开始阴阳怪气蒋恪宁。


    “打住打住。”林舒昂扫他一眼,“你干混账事不比我少啊,人蒋恪宁没惹你,你甭看人不顺眼。”


    “呸!”邓安绍手一扬将她手中的杯子夺了过来,里面就剩一口了,他直接往垃圾桶里一倒:“你还上赶着替他说话!”他衬衫都压皱了,看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林江江!”林舒昂还没喝完呢,就这么给浪费了!


    邓安绍老神在在,手在沙发上一撑,睨着她:“嘛呢?”


    “我就看你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嫂子吧!”她忿忿地啐他一口,将另一杯吧台上的咖啡端了过来,加了一袋炼乳,邓安绍看着都觉得冒昧了咖啡。


    林舒昂扔包装袋的时候,桌上的手机响了响,翻过来一看,蒋恪宁到家了。


    邓安绍冷笑一声:“自己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儿!”


    林舒昂没搭理他了。


    ——


    日子就是好混,眼睛一睁一闭就要上班了。从故宫后边刷了卡进去的时候遇见一伙同事,个个都像霜打了茄子,还没从过年的劲儿里头缓过来。


    迎面还能遇见不少游客,林舒昂就遇见一个,穿着呢子大衣带着粗线围巾的女孩,带着口罩,手里抓着一大相机,嘴里念念叨叨说个不停,后来一下没看路,把她给撞了一下。


    好在手上没拿什么东西,不然摔坏了又是一桩公案。小姑娘语气特别好,兜头就是两个深鞠躬,嘴里念叨着:“姐姐,对不起对不起!”手掌合十,看上去怪诚恳。


    林舒昂看小姑娘态度良好,自己也没受什么伤就点了点头过去了。有了这么个乌龙她还以为自己快迟到了,结果一看手表,八点出头。林舒昂回头看了一眼那姑娘,只觉得生机勃勃,这么短功夫直接跑到故宫最后面来了?


    她摇了摇头,将下巴埋进围巾里面往前跑了几步。


    林舒昂到工作室的时候,李姐已经到了一会儿了。见门推开了,李姐给她打了个招呼,林舒昂对她点了点头,将帽子围巾一卸下来整个人轻松了不少,里边书画间似乎有人声,她好奇地看了看屋子,结果关得严严实实。


    李姐低吭一声,林舒昂立马侧着身子回了头,李姐冲她挤了挤眼,林舒昂会意地指了指里面,用唇语问李姐:“谁啊,这么早就过来了?”


    李姐憋着笑,也用唇语回复她:“假专家。”仨大字说得李姐眉飞色舞,好不诙谐,两个人经验丰富了,对视一笑。


    “李姐说我们这又来了一些假专家,大清早的就跟主任进去参观了。”林舒昂到了工位上先拿着毛巾将面前桌子上的灰擦了一遍,将椅子也擦了一遍,然后才坐下来,手指飞跃,给蒋恪宁发着消息。


    两个人每天事都多,蒋恪宁虽说待业,但少不了被拎到京四去充数,好歹也是国防科技大出来的好苗子,什么东西都会一手,高精尖的东西老人们忙不过来又不是保密的可以让蒋恪宁经手。


    因此两人发信息也没个定点,常常都是看见了有时间再回。因此林舒昂发完之后就塞回了兜里,去内间找了一套年前洗干净的工作服。


    复工第一天,林舒昂没想着这么快上手去修画,还有很多琐碎的事情得干呢,乱七八糟迭加在一块至少得忙一个星期左右。


    古画部的不止他们三号人,之前都是提前休了年假,现在陆陆续续地都过来了。


    古画部这边很大,只是林舒昂和李姐在一个工作间,林主任带着的专家们进的那一道门算是“小内门”。那么多馆藏不是全部都放在外面展览的,每个月甚至每个周都有专门限定的需要展览的对象。


    书画类的展览完了会有专人用专门的工具箱子运到小内门里面重新放着,里面的光照湿度都需要专人定时定点调整。因为画作的保存期间和出土的时间以及保养程度有关,甚至有的见不得强光,因此极少展览,里面各种门类道理都是极其讲究的。


    小内门里面最快也要逛个一两天,加上专家们的磨蹭程度估计得在后面加个零。林舒昂对这些人不太感兴趣,一上午和李姐在工作间里一人拿着一鸡毛掸子打扫卫生,到最后两人干的腰酸背痛,毛衣上都是灰。


    “我来的时候你还没来,刚刚进去一行人里面还真有个长得不错的。”李姐说到这些事倒是十分起劲,在茶水间里一人捧一杯热茶,热火朝天就聊了起来。


    林舒昂张了张嘴,十分捧场:“真的假的?”


    “真的!”李姐手一插腰,往后面博古架上一倚,旁边就是窗户,眼见着木器部的安鸿走过,她正好把玻璃门一拉,手招了招:“安鸿,快过来!”


    “干嘛呢姐!”安鸿鼻尖冻得通红,穿着大黑棉袄外面罩着一件薄薄的工作服,脑袋上顶着黑色的毛线帽,他手里正好拿着一挪登记册。窗户不怎么高,安鸿往上跨了一个台阶,两只胳膊就靠在窗台上,往里面冒了一颗脑袋。


    “哟,里面真暖和!”安鸿乐了,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林舒昂“哎”一声,给他递了杯茶,“你要不进来暖和会呗?”


    安鸿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拿出一挪登记册,给林舒昂递了一本:“下午领工具,这不让我挨个通知t呢。”给她一递手里就只剩两册了,看着时间也不急。


    “安鸿。”李姐叩了叩茶杯,叫了他一声。


    “在呢姐!”安鸿在外面踢了踢脚,脑袋往里又抻了抻。


    “你给小林说,今儿来一众假专家是不是有个还挺好看的。”李姐脸一扬,稳操胜券。


    “诶唷!”安鸿脑袋一点,“姐,这可不兴这么叫人家,今儿这是真专家!真专家!”他赶紧给李姐纠正了错误,然后冲着林舒昂点点头,表示认可:“真专家旁边带着一男的,长得像小白脸,但是确实还挺帅。”


    林舒昂添了点开水,手上的茶杯给她传来阵阵暖意,“评价这么高?不简单啊。”她啧啧称奇,转手就拿出了手机,看着蒋恪宁发来的一张在食堂吃早餐的图,抿唇笑了笑,然后给他发了条信息过去:“听说我们这来了一批真专家,里面有一帅哥。”


    “是还行,个子也还行。”安鸿补充了一句,李姐眼尾都要飞上天了。


    林舒昂到现在算是真心实意地佩服了,“您眼光真不错!”


    “诶!”李姐拍拍胸口,“就是!”


    “你要喜欢姐给你介绍?”


    林舒昂脸上漾起了笑,转手就把这条信息也发给了蒋恪宁:“我们部一姐说要介绍给我。”发完手机一滑就进了自己宽大的工作服口袋兜里面。


    嘴上还是十分无奈,被李姐的热心和安鸿的好奇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还没见过人家呢,怎么介绍啊?你俩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迟早能见到,小林,感情这种事咱们可以慢慢培养。”李姐一副过来人的姿态,颇有分享经验的架势,林舒昂余光一瞄就知道她要口若悬河了起来,赶紧打住。将手上的册子一合,往工作服口袋一揣,乐呵呵地:“姐,我还是先去把工具领了吧!”


    李姐留都留不住,和只露出个脑袋的安鸿对看一眼,这还能怎么滴?安鸿将一次性水杯往墙角垃圾桶一抛,正中圆心。


    “姐,我送册子去了!”


    “行行,你去吧。”


    ······


    还没膝盖高的碎纸机不休不止几乎鏖战一上午,旁边那木制的方块大矮几上的电水壶往上“扑哧扑哧”冒着热气,等着一声“嘀”,水壶的水慢慢也就没沸了。


    一只大手将黑色茶壶把手一拎,军绿色的袖子和那黑色茶壶相映成辉,斜倾72度角,两个玻璃杯子里灌满了新烧的热开水。


    “歇歇!”穆泽行将水给蒋恪宁端了过去,自己就站在他身边,手里也端着一杯热水。喝了两口嫌烫就撂了下来:“看了一上午,累了吧。”


    蒋恪宁伸了一个懒腰,用手捏了捏眼角:“能不累吗?头一回见着待业在家的青年还得出来干活的,别说,还没半毛钱工资。”他摇了摇头,将面前计算机关了之后才将手机从口袋里摸了出来。


    看见屏幕上的消息通知,脸上不知不觉攀上两分不易察觉的笑,他跷了个二郎腿,胳膊搭在椅子扶手上动作熟练地划开了手机,入目就是林舒昂那两条信息。


    他低眉敛目笑了笑,舌尖抵了抵牙,手往手机上一落思索了片刻才给她回了一个摇头的表情包。正想着还发点什么呢,穆泽行就叫了他一声:“恪宁。”


    “嘛呢?”蒋恪宁带着两分怠倦,将手机顺手就收了进去。


    “食堂去?”其实穆泽行是看着蒋恪宁那副突然间沉了下来的气压,有些不知道怎么问,只好试探试探。


    没想到蒋恪宁利落地拍了拍椅把,站起了身,长手长脚的两个人站在一块还算是一道风景,一出去就迎来了不少人的目光。蒋恪宁跟在穆泽行身后,看似一块走,实际心里惦记着林舒昂发的那两句话。


    知道是玩笑心里也总觉得痒痒。


    “首长好!”


    “首长好!”


    刚掀开军绿色棉门帘,旁边的士兵手里端着碗还不忘叫人,穆泽行将蒋恪宁往身后带了一把也叫了一声:“首长好!”


    蒋恪宁落后一声,条件反射地跟了一句,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将视线转到了前面正出去的两个人身影上面,看着有些眼熟,个子倒是挺高的,穿着常服大衣。


    穆泽行见蒋恪宁目光没收回来,跟他凑近了解释了一句:“那是林舒昂她爸。”


    蒋恪宁这下想起来了,但是一想军区似乎有点不一样啊,正准备开口问,穆泽行又来了一句:“军事演习呢。”


    得,话都让你说完了。蒋恪宁往里走了两步找位置穆泽行跟在他旁边,似乎还一头雾水:“你不问别的了?”


    蒋恪宁瞅他一眼,“你不都说了?”


    穆泽行一噎,站在原地给自己也逗乐了。


    第34章 温风朗逸


    林舒昂拿了册子实际上并没有出门, 安鸿都送到这里来了,多半库房那边的人已经去吃饭了。


    她不着急,将册子往那儿一放招呼着刚出茶水间的李姐一起去出去吃了个午饭。


    修复的地方大多都在神武门那边的不开放区域,是故宫的一大后门。


    相对于神武门刚进门那块地方, 其实外面更加热闹, 游人、工作人员基本上都会在那边停留吃饭, 故宫前门口就是长长的林道, 周遭有不少民居,除此之外没什么其他可以落脚的地方。


    军绿棉门帘是标配,掀开的时候有点费劲, 一道门帘隔开了冰火两重天。李姐挽着林舒昂的手, 拉着她就近去了一家炸酱面馆。


    这是一家老字号,人还挺多,吆喝声大, 李姐干脆拉着林舒昂的手,怕跟她走散了。


    “小林吶, 要不要什么浇头?”李姐看着面前琳琅满目的各种浇头, 有些眼花缭乱, 林舒昂刚转头余光就闯进一道有些眼熟的背影,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了。


    她转头再看过去的时候那男人跟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正好出去,这地方很宽敞,地方大,分了上下楼, 刚进来的时候林舒昂压根没注意到,多半是从二楼下来的。


    李姐转过脸拍拍林舒昂的胳膊, 望着她又叫了一声:“小林?”


    “我在呢,不用了姐我就吃炸酱面。”林舒昂收回了目光, 两个人叫了号一起坐在那儿等着。


    这家店后厨专业师傅特别多,用的面都是手工的纯拉面,黄瓜丝新鲜,林舒昂搅了搅,坐在位置上神游。


    上次看见炸酱面还是因为蒋恪宁呢,往地上一坐也不嫌脏。他也算是很有身份的人了,有些事情上他从来没有计较过,也没有有过优越感。


    蒋恪宁吃饭快,三下五除二,林舒昂学着他的那种劲头吃了两口,噎得灌了两口北冰洋。


    手指葱细,按着北冰洋仰头就是一倒,橙黄色的液体少了一大半。


    李姐手边一碗热汤将将喝了半口,看林舒昂的架势傻了眼,语重心长地劝她:“小林吶,这还是冬天呢,这么冷的天不能喝这么凉的,姑娘家身体娇,喝多了容易宫寒,你现在不知道等你以后生了孩子就知道了。哎呀!”


    李姐一只手拿着筷子搅面,另一只手还半捂着嘴,说话时音量避着周边来来往往的人。


    林舒昂忍俊不禁,一笑半边脸上还出来个小小的梨涡,她还是很听劝的,将北冰洋往旁边扒拉开了,自己重重地点了点头:“知道了姐,以后不冬天喝了!”


    “哎,这才对!”人到中年活得悠闲的还能有什么事,最乐意给小年轻经验,那些走过的路摔过的坑,只要林舒昂稍微顺着理解的意思,她觉得自己被理解到了心情就昂扬向上了,这会也冲林舒昂扬起了一个理解的笑,目光在北冰洋上绕个圈:“今天就喝吧,咱不能浪费。”


    林舒昂乐了,她也想着等会悄悄给喝了。但是李姐这个样特别逗,林舒昂很愿意顺着她的意思来,插了根吸管一口一口地小抿着。


    李姐摇了摇头,撇撇嘴,看着林舒昂乖巧的样子一半开心一半愁:“要是我们家傻小子有你这么乖就好了,每次说他他都犟,那个死小子!你知道他在大学干嘛嘛?见天儿饮料配游戏!”


    李姐说起自己的儿子,脸上有幽怨,但更多的是眉飞色舞的开心,林舒昂卷了一筷子面递进嘴里,看着李姐弯了弯眼睛,真幸福啊,她在心里感慨。


    回故宫的时候又下了一场雪,林舒昂是戴了帽子的,李姐穿着黑色的羽绒服,往脑袋上一扣帽子,手一挽就成了放大版的海尔t兄弟,十分钟的路程让姐俩走了起码二十分钟。雪一下就绵密了起来,脚一踩就是一个坑。


    两人回工作室的时候门口站着一姑娘,林舒昂被风雪眯了眼睛之觉得眼熟,一时半会没认出来是谁。


    李姐“哎哟”一声,绕在姑娘身边转了两圈:“哪儿来的呀,怎么来这儿了?志愿者放你进来的?”


    她的八卦程度,比之林舒昂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姑娘看着不太大,十八九岁的样子,穿着一个oversize的外套,就站在门口林舒昂之前养的金钱橘前面。娉娉婷婷的,看着有几分孱弱。


    那女孩没吭声,脸就望着林舒昂,目光一直盯着,盯的林舒昂都微微皱了眉,总觉得奇怪,也有点不舒服。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眼药水,扒拉着右眼滴了滴,然后浅闭了会。


    站在檐下手揣在兜里跺了跺脚,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好看清那女孩的脸。估摸着没想到林舒昂这么快睁开眼,女孩忽然往后退了一步,显得有点傻气。


    林舒昂扫过她身上的衣服,再看看她那张脸,想明白了。


    “你不是游客吗,怎么进来啦?”林舒昂声音挺和气的,女孩看着也不怵,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李姐拽了拽林舒昂,低声道:“咱刚刚进来的时候拉的白色的警戒线也没收啊,总不能明知故闯吧?”


    “我哥在里面,我跟他一块过来参观,是随行。”女孩看上去骄纵,其实真的打起交道也还好。


    林舒昂好奇地跟李姐嘀咕:“还能带随行人员儿呢?”


    李姐搓了搓袖子:“不知道,反正贡献了流水,这也不是咱操心的事。”姜还是老的辣,李姐一语中的,随即对那女孩招了招手:“进来坐会吧,外面多冷啊。”


    林舒昂也点了点头,率先将钥匙往孔里一插,刚插到一半呢,门就这么开了。


    “哟呵,合着速度这么快,这会儿功夫就又进去了?”李姐有些诧异,说的是他们又进小内门参观了。林舒昂点头附和,“看来这次是真专家。”


    李姐闷着头笑。


    那女孩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去了,林舒昂给她递了一杯热水,接水的时候才发现她手冻得通红,默不作声又给她递了一个热水袋。


    “谢谢林姐姐。”女孩看上去有些局促,接过热水袋和热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林舒昂疑惑地望向她:“你怎么知道我姓林?”


    她记得她没有告诉过别人自己姓什么吧?不怪林舒昂警惕,刚刚的眼神就有点不对劲,她左思右想也没想出什么破绽,看向女孩的目光就带了几分拷问。


    女孩果然有些紧张兮兮的,一双眸子看一眼林舒昂又看一眼身后的门,揣着热水袋的手倒是渐渐回暖了,不像刚刚那样乌青乌青的。


    李姐觉得没多大点事,随口就解了围:“可能刚刚进屋子里看见你工作手册了,上边不都有名字吗?哎呀,问你你就直说,怕什么,我们舒昂人好着呢。”


    她是天生的细嗓子,说话带着点江南女人的温柔,女孩望着林舒昂连连点头。


    她本意也不是刁难一个女孩,李姐都这么说了,林舒昂就更没追究的意思了,坐在工位上看了一会手机,顺便给那女孩找了个地方坐下。


    李姐手头没什么活,坐在工位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女孩儿聊着天,林舒昂在旁边就随便听听。


    “你叫什么名字啊姑娘?”


    女孩声音不太大,低着头思忖了好一会:“常新沂”


    她说这话还瞄林舒昂一眼,林舒昂被她看的莫名其妙,心里不由自主也搜索了一下这个名字,没听过啊?


    李姐充分发挥她的优势,一个问题接着一个,跟查户口似的,差点没把那姑娘查了个底朝天,常新沂脸都涨红了大半。


    林舒昂也捋清楚了不少,他哥哥是研究所的教授的得力助手兼徒弟,她才高三,寒假还有两个周,想着跟着哥哥出来转一转,于是就带出来了。


    话是这么说,林舒昂好歹也是上过几年班的人了,不是初出社会的小年轻,她话里的遮遮掩掩她要是听不出那才有了鬼。林舒昂付之一笑,也没觉得有毛病,毕竟防着点也不是什么错。


    “姐,我去库房后勤那边把东西领了吧。”林舒昂站起了身,将领子抖了抖,围巾还有帽子都捂上了。


    李姐就看着她变身成为一只小仓鼠,乐呵呵地冲她摆了摆手,“去吧。”末了又调笑一下那小姑娘:“你可别林姐姐走了,跟我待在一块紧张呀。”


    常新沂赶紧摇了摇头,手绞了绞衣角:“不会的不会的。”


    林舒昂笑了笑,出了门,迎面就是一片雪白,她摸出手机给蒋恪宁发了个图片。


    他中午跟林舒昂发了信息,说是看见他爸了,林舒昂还没有回。正好补发一张雪景,让蒋恪宁同志安安心心打白工。


    林舒昂前脚刚走,那女孩后脚就松了一口气,李姐一边翻着报表一边抬眼瞄着这女孩神色,总感觉她有些害怕林舒昂,难不成以前认识?她心里嘀嘀咕咕的,现在也没有人跟她一起研究,只能自己瞎琢磨。


    “新沂啊,你想好考哪个大学了吗?”李姐不动声色接着套话,也有拉近点关系的意思。


    常新沂想了想,又摇了摇头,“我想学艺术,哥哥不让,他让我好好读书,应该考文科类的大学。”末了又补充一句:“北京的。”


    还挺有想法,李姐在心里啧啧两声,这小姑娘看着也还不错,艺术的话,舒昂不就是吗?李姐自己也是,因此比较了解,“高考的话走艺术我记得要考美术艺考,你现在是没考吧?”


    常新沂摇了摇头,老老实实道:“没有,现在在学文化课,考普通高考。”


    “学文化也好,出路多,艺术生还是就业没那么宽泛。”李姐一个忍不住就又开始唠叨了起来,常新沂也不反感,反而更轻松了一点,两个人一来一往聊的还算不错。


    “咔哒”一声,小内门的锁从里面打开了,黝黑的通道从外面能看见几盏影影绰绰亮着的廊灯,一行人有十个左右。


    为首是一个有着斑驳华发的老人,通身书卷气,李姐从工位上站了起来,看来这位老教授她也认识。


    老教授身边紧跟着一个穿大衣的青年,个子也还不错,看上去有几分老教授的气质,不过很淡,举手投足之间有着一种从容和贵气。


    李姐刚刚同林舒昂说的就是他,刚刚只是匆匆一瞥,现在仔细打量才发现五官也还不错,不算普通,气质更胜一筹。


    李姐心里有些为林舒昂扼腕可惜,这么好的人,丫头居然不要,她面上挂着笑,往前走了两步和老教授握了握手,“欢迎常教授。”


    这一笑,和林舒昂在一块的那种插科打诨的样式全然没有了,只剩下八面玲珑。


    她目光一转,看向了那青年。


    青年十分谦和,握住李姐的手自报家门:“常教授是我的老师,我是许新远。”


    “真是年轻有为,后浪啊。”李姐就像书画部的扫地僧,看上去像平平无奇的普通中年女同事,实际上拎出来也是成绩作为不输市面上一些自诩名家的人。


    打了一个照面,其实都在业内脸熟。


    正逢其时,林舒昂抱着一个硕大的箱子迎着风雪进了门,李姐一下就松了握住许新远的手,踩着步子过去帮林舒昂接了一下。


    她进来时就被风雪糊了满脸,更别说这一满屋子人,她将围巾帽子摘下来后抖了抖身子,眼前多出来这么多人让她吓了一跳。


    一时间有些尴尬的氛围在蔓延,但在林舒昂看清面前的一群人后尴尬情绪取而代之的是浑身发颤,那谦和的青年许新远也十分惊讶,目光陡然直视望向了旁边那低着头的,他的妹妹,她一副不敢说话的样子让许新远立刻明白,她们估计早就打了照面。


    但就现在来看,林舒昂应该没认出来那是他的妹妹。


    就在二人四目相对,恨意陡生时,站在林主任身后的教授蓦然出了声,稳重有力,目光望向来人,眼神和蔼:“舒昂,是不认识师傅了吗?”


    林舒昂猛一转头,整个人愕然,就连旁边的许新远也有掩饰不住t的震惊,视线在老教授和林舒昂之间频频转换。


    林舒昂深吸了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对着年逾六十的老教授扯出一抹笑,强自镇定地伸出了手:“师傅,好久不见。”


    第35章 明月逐之


    “原来您就是舒昂的师父, 她刚过来的时候听她说过。”李姐也很惊讶,没有想到林舒昂不显山不露水的,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在,转而心里的波澜又平静了下来, 北京城说到底也就这么大。


    “哈哈哈哈!”常教授朗笑两声, 握着林舒昂的手亲昵地拍了拍, 原先肃穆的老人也变得慈眉善目了起来, “林主任,我这个徒弟是还不错吧?”


    在一旁的林主任哼笑两声,和常教授年纪相仿, 身形更清隽几分, 吊梢眼一压,嘴上不饶人:“还行吧。”


    “你看看,多大年纪人了, 嘴硬不承认!”常教授早已看破林主任的口是心非,林舒昂也在一旁悄悄抿了抿嘴。让人唯一觉得不喜欢的就是一侧的许新远时不时看过来的目光。


    “许新远、常新沂。”林舒昂在心里反复琢磨这两个名字, 难怪刚刚那女孩看见她时的眼神一直奇奇怪怪, 原来是这样。她默不作声地看着面前两位老人因为自己展开了话题, 立在一旁半天没吭声。


    碍于研究所过来的人也不少,两位主事的人及时截住了话题,临近下班,没有人愿意费事。


    临走之前,常教授转过身望了林舒昂一眼:“有时间了去我那儿坐坐, 咱们也好久没见了。”


    “好。”林舒昂点了点头。


    许新远带着常新沂走在最后面,林舒昂只当没看见, 准备去关门的时候手却被横亘过来的一只大手握住了手腕,她握住门把手的手乱颤, 就连说话也有几分颤抖,她从齿关里逼出一个字:“滚。”


    许新远拧着眉凝神定眸看着他,青年早已不像当年那样肩挑清风明月,更多了几分寡言深沉。常新沂在不远处惊呼一声:“哥哥,要走了!”眼里掺杂的是慌乱与不知所措。


    “舒昂,等我有时间了跟你解释,好吗?”许新远一直看着林舒昂,门关了一半,只剩下尺宽的夹缝,两个人逼仄对视,一个是不屑与深恨,一个是冷静与坚定。


    林舒昂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她慢慢地冷静了下来,不过是一个旧人而已,北京这么小迟早会遇见,有什么必要?


    林舒昂心霎时就安定了下来,对许新远摇了摇头:“不必。”


    恰好李姐从隔壁换好了衣服出来,许新远自然不想让别人看见他跟林舒昂拉拉扯扯,手倏然松了一刻,林舒昂猛地一抽手,将门直接关上。一侧头,迎面就是李姐迷惑的眼神:“怎么了舒昂,刚刚是不是有人在外面?”


    “没事姐,是要走了吗?”李姐换上了常服,蹬上了小坡跟皮鞋。


    李姐应了一声,拎了个小皮包往自己身上一套,有几分揶揄:“常老可不简单,我怎么一直没看出来你是他徒弟呢,舒昂,不错啊!”


    林舒昂被她说的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噗嗤”笑开,她往里走了两步,遇见许新远的那几分坏心情也消减了不少:“我小时候跟在他身边学过一段时间书法和国画,师父的女儿常住国外,身边没人承欢膝下,所以我和哥哥他们经常过去陪他。”


    这些幼时的事林舒昂都忘得差不多了,记得初中高中的时候还去过师父家里,冷冷清清的,师娘偏瘫,每天都被师父推出来晒太阳。后来在林舒昂大一的时候脑梗身亡,在美国的女儿和女婿带着外孙女,在葬礼第二天才赶回来。


    现在回想起来竟然觉得格外清晰,师娘也是很好的人,小时候特别疼林舒昂。


    心中一阵怅惘,收拾东西的手不由得也慢了下来,后来自己毕业在文化园遇见师父和一群人在下象棋,手谈一局,被师父介绍考来了故宫。


    要怎么说缘深缘浅,林舒昂思索着许新远和常新沂和常老的关系,牵了牵嘴角,觉得讽刺,没想到师父收养了他们。


    “原来还有这一遭。”李姐恍然大悟,这才明白为什么常教授对林舒昂这样亲昵。敢情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小丫头片子,这换了谁不会偏疼?李姐了然地点点头。


    “那我先走了,你赶紧换了衣服回家,下雪天最冷了!”李姐拉开门栓还不忘回头叮嘱她,林舒昂连连应声。


    不一会功夫,工作室里就只剩下林舒昂一个人了。工作间一时间静极了,她刚刚烧的热水汩汩冒气,她不着急走,在自己的玻璃茶杯里倒满了水,然后套上一层棉水杯套,这样比较暖手。


    就是套杯套的时候有点滑稽,滚烫,杯子在她手里就像耍杂耍,她哭笑不得,只得让装满水的杯子躺在桌子上,自己慢慢套。


    林舒昂也知道自己情绪不能这么大起大落,但总归会生出两分怅惘。刚刚的那个男人,好死不死,是她曾经的初恋,大一的时候就谈的一个男人。


    说来也是狗血,或者是林舒昂倒霉,在一块一年不到,被这狗男人劈了腿。她是国画的,他是搞专业理论研究的,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专业因为一场精英荟萃的学术论坛被集在了一起,林舒昂就是那个时候认识许新远的。


    很俗套的剧情,她没看上。原因很简单,身边哪个哥哥拉出来不是个中翘楚?


    她又不缺钱,所以这男人不知道从那儿打听到林舒昂是个单亲家庭,这也就算了,并不是个个单亲家庭都缺爱。偏偏林舒昂独来独往,许新远就穷追猛打,给足了情绪价值,林舒昂稀里胡涂地就答应了。


    她讲究一个真心换真心,既然人家都这样了,林舒昂也就真的跟他谈了下来。不过两个院隔得有点远,邓安绍防着死小子防得严,三天两头跑去大学找她吃饭,林舒昂一度被认为脚踏两条船,当时让她还哭笑不得。


    后来没想到身边这男人还真脚踏两条船,最后双眼含泪地握着愣怔着的林舒昂的手,说那个女孩活不了多久了,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自己陪在身边,声泪俱下,林舒昂呆呆的,像个木偶人一样,扯了扯嘴角把许新远的手扒开了。


    心说怎么自己谈个恋爱还谈出了小说里面的那种落俗狗血戏码?她当机立断甩了渣男,放他们双宿双飞。后来那女孩是死是活林舒昂也没关心,也就是这年之后她只身去了长白山散心。


    邓安绍是在林舒昂从长白回来之后知道的这件事,想去找他麻烦,被林舒昂拦了下来。倒不是她善良,只是听说他在她去长白那段时间家里出了事,母亲没了,林舒昂当时也愣了很久,后来制止了邓安绍,她说哥,算了吧。


    或许有一瞬间他们也想到了自己,最后真的也没去找过他麻烦。


    在那之后,林舒昂再也没见过他了,因为自己忙,家里也忙。她在学校的时间还不如跟在周绪宁身后拉着彭方迟到处撒野的时间长,还以为这辈子也碰不上了,没想到攀上了她师父。


    当时就听说许新远有个妹妹,原来现在已经“承欢”师父膝下了。


    林舒昂觉得让他妹妹改姓这个事许新远也不是做不出来,当年那女孩除了生病好像家里极富。


    她撇了撇嘴,觉得真狗血落俗。手里的茶杯被她揣进了塞进了羽绒服的袖口,她这会才想起来刚刚一直嗡嗡震的手机。


    “干嘛呢,蒋恪宁!”林舒昂把围巾往上一拉,手套一戴门一栓,利落地出了工作间。手机上某人夺命一样,不知道打了多少个电话,隔着屏幕林舒昂都能感受到蒋恪宁的急,有点不太正常,她赶紧拨了电话过去。


    蒋恪宁现在真有点紧张,接到电话之后尤其紧张。他站了会,觉得自己爱绕着自己的车兜圈儿转悠,想了想干脆蹲下了身子,然后摸着手机跟她聊天。


    “不干什么,不是都下班了,怎么还不见人出来呢?”他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还是镇定的,尤其是电流的声音给他多蒙上一层磁性,“我刚看见你那个工作室的姐出来了,就是那天那个。”


    “哪天啊?”林舒昂故意逗t他。


    “哎!”蒋恪宁觉得不行,身后落了一片雪了,赶紧又站起身,抖了抖身子:“就柿子那个!”


    “你来故宫啦?”林舒昂心跳的有点快,一想到蒋恪宁自己的的坏心情早就不翼而飞了。


    “你不都听出来了嘛,还用得着问?”蒋恪宁说道。


    林舒昂踢了两脚雪,声音也沉了下来:“注意态度,蒋恪宁同志。”


    他在那头轻笑了下,“ 我过来了,过来接你下班。”


    林舒昂心情愉快,脚下步伐也轻快了不少。快到神武门的时候步子骤然一停,剎住了车,问那头蒋恪宁:“你在哪儿呢,该不会在大门吧?”


    “我哪有这么笨。”蒋恪宁眉头一松,仰头看了看上面的字:“我就在神武门那边呢。”


    林舒昂轻哼两声,在蒋恪宁听来像猫爪挠心似的。


    她低着头往前走,快到门口了,果然看见熟悉的那道人影还有挂着京A大牌儿的悍马车,一眼望过去也不知道是人更有气势还是车更有气势。


    林舒昂准备挂了电话,却听见蒋恪宁一声低叫:“林舒昂,别挂。”


    这声音没由来让她住了手,觉得蒋恪宁有点反常,连带着自己也有了几分紧张:“怎么了?”她顿在了原地,连脚也跟着没有往前走了。


    两个人一个站在门前,一个站在门外,中间是厚厚的大雪。林舒昂身后是寂静古朴的覆盖满了厚雪的故宫,蒋恪宁身后是满街热闹,红尘烟火,他连带着雄赳赳气昂昂的悍马车往门前一站,似乎就是一道通往红尘的防线。


    “你······”林舒昂有点踌躇,手摸了摸袖筒里的暖杯。


    蒋恪宁却沉默。


    林舒昂看着对面拿着手机的蒋恪宁身形一错,径直走到了车门前。


    大手一拉车门,从后座窜出来一只叼了一束花儿的狼狗,一身皮毛油亮,雪落在它身上不过路上抖擞两步,林舒昂睁大了眼睛,那狼狗迅捷地爬到了她的面前,蹲坐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递过叼着的一束花。


    那是一束郁金香,纸包的粗糙,但是简洁漂亮,里面有一封信,没有花里胡哨,是最常见的那种信封,上面贴了一个1.2和0.8的邮票,写着邮编,看上去历时已久。


    林舒昂蓦然间眼里有些温热,蹲下身将那一束花抱在了手里。不多,真的不多,只有五朵,但是长得很好,很漂亮,那封信上面写着“林舒昂亲启,蒋恪宁书。”


    两个人对望着,蒋恪宁有些不好意思,可这关头又不能临阵退缩,脚踩在雪上画了个圈,连抬头都不敢抬头看,只敢低着头,然后问她,他说:“你先别看信。”


    “你看我。”


    林舒昂一直看着他呢,可是他低着头,又不看她,这算什么事啊?林舒昂心里笑骂着他,但带着几分柔软,连带着嘴上也放缓了姿态:“那你怎么不敢看我呢?”


    “我······”蒋恪宁被她轻松噎住,似乎有些郁闷,怎么敢看啊,一看就怕自己绷不住。但蒋同志还是克服了重重心关,他在抬头的一瞬间也问出了那句话,心跳作响,阵阵嗡鸣:“谈个恋爱吗,林舒昂?”


    抬眼的那瞬间他瞳孔放大,呼吸都似乎在这剎那停止,林舒昂就站在跟他一臂距离外,笑吟吟的,多娇俏一姑娘啊,蒋恪宁心里被这姑娘都塞得满满当当,他似乎有些过于紧张了,忘记了本能的侦察反应,也忘记了接下来要说的话。


    她只要望着他,他什么话都忘记了。


    胡萝卜吠了两声,蒋恪宁抿了抿唇,林舒昂对他张开了怀抱,“你过来呀。”


    蒋恪宁毫不犹豫将她揽进怀里,姑娘在他耳边轻轻点头,声音格外温柔:“跟你谈。”


    这次的怀抱正大光明,蒋恪宁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里,年少的绮梦在这一刻圆满,多难得,又用了多长时间。


    林舒昂不知道蒋恪宁的过去,忘记了那段记忆,她不知道蒋恪宁的深情也不知道她自己从来都被人在背后默默爱着,可这又怎么样?她终于终于还是跟他走到了一起。


    蒋恪宁心想,真好啊,如果这是一场梦他愿意永不醒来。但这不是梦,怀里的姑娘温热,呼吸声轻柔,就连蒋恪宁也想感慨时间和命运。


    第36章 明月逐之


    “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不是在部队嘛?”中午不是还遇见她爸了嘛。


    蒋恪宁点点头,侧着头看着外面的车流量:“最近开市两会,民警和交警都在外面,特警不是也都出来了嘛?赵江川他们那一票人都在车里候着, 等着应付处理棘手的突发事件, 发现缺了点物资, 我给他们运了过去。”


    林舒昂了然地点了点头, 蒋恪宁又补充了一句:“看你是正事,看赵江川是顺路。”


    一句话给林舒昂乐得不行。


    “那你什么时候把胡萝卜接过来的?”林舒昂和胡萝卜一起坐在后面,它吐着舌头看上去十分乖驯。


    蒋恪宁擦了下鼻尖, 手里握着方向盘:“前几天。”


    之前从别墅回来之后, 蒋恪宁把一些隐患同穆泽泽说了一遍,最后挂电话的时候穆泽泽问了一句,问他要不要那狗。说是那天之后那狗有点无聊, 原本准备用来看山护门,结果一忙起来没什么人能顾得上, 周绪宁倒是想, 不过那狗不太待见他。


    蒋恪宁之前就觉得, 既然林舒昂已经给它取了名字,怎么着也得找个时间接回来吧?只是回城之后一件事压着一件,蒋恪宁没顾得上,穆泽泽一说,蒋恪宁正好抽了个时间过去将它接了回来。


    放在院子里训, 本来就很有灵性,这几天跟着蒋恪宁的妈妈甭提多黏人, 还能拎点菜。蒋恪宁今天就正好带了出来。


    他看着后视镜,将原委给她说了一遍, 林舒昂这才恍然大悟。


    “那他吃什么?”林舒昂好奇,之前在别墅那会好像是狗粮和饭都吃。


    蒋恪宁笑笑:“它不挑,除了蔬菜胡萝卜还真是什么都吃,你说它灵不灵性?”说完直视着前面,林舒昂也看了一眼周边环境,果不其然已经快到家了。


    “郁金香是你自己养的?”林舒昂问题层出不穷,蒋恪宁每一个都耐心回答着,现在身份到底是不一样了,林舒昂对他说话也不客气了起来,带着些骄纵,这也是他极少极少看见的模样。


    蒋恪宁瞥了一眼放在副驾驶上的郁金香,点了点头:“土培,养了一个多月。最开始养那会我还发愁,不知道能不能成活,没想到最近出落得这么漂亮。”还有两盆,都是从他刚回来的时候开始养的,想着多养几盆,说不定真的能赶上给她表白的时候,一语成谶,虽说谢了两盆。


    “之前在花艺店好像看见过,一般不都是水培嘛?”林舒昂好奇,探手将那信和花一并拿了过来:“信是什么时候写的,感觉很久了。”


    “水培也可以,我觉得土培更踏实,看见泥就觉得安心,觉得土壤孕育万物。小时候你哥是不是还把自己往土里埋呢?”蒋恪宁笑了下,至于那信,他也答了:“那是在延边写的,给我未来女朋友写的。”话是这么说,其实在他心里未来的女朋友除了林舒昂还能有谁?


    林舒昂看他那副认真的样子,其实想故意逗弄他,假装吃醋,问一些有的没的,但这人有时候有些实心眼的让人着急,林舒昂轻快地点了点头,跳过了这个话题。但她心里有些疑惑,自己什么时候跟他说过邓安绍把自己给埋土里的事了?这事都是特别小时候的了。


    到了大院那边已经六七点了,天擦黑,乌蒙蒙的一片。路上蒋恪宁堵了好一会儿车,胡萝卜趴在林舒昂大腿上睡了好几觉了,时不时就睁开眼睛看一看周遭,一看还在车上接着睡。林舒昂觉得他仨就像一家三口似的,看阵势有点像。


    但是他们今天不是刚在一块?怎么能这么熟稔?不得来点什么缓冲缓冲?虽说俩人在一块之后走在一起那感觉跟以前确实大相径庭,林舒昂刚想张口点一下蒋恪宁,怕这个榆木脑袋在在一块第一天就给她直接送回家了,结果车路过她家门口连缓冲都不带一下,直接掉头去了别的t地方。


    林舒昂看蒋恪宁牵起的嘴角知道自己是着了道:“你故意的吧?”


    “哪有?”蒋恪宁接话接的很快,从后视镜飞快看她一眼,将车开进了对面的巷子里:“我这不让胡萝卜看看它妈的家吗?”


    “得了吧你!托你的福,我二十六花季喜当妈。”她故意捏捏胡萝卜的腮帮子,从后面的盒子里抓出一把狗粮给胡萝卜喂了喂。


    蒋恪宁听着林舒昂的话,笑着摇了摇头。


    他开进去的是一个窄胡同,看着就很考验开车技术,毕竟就这么大点地方,万一会车都没辙。林舒昂看的提心吊胆,蒋恪宁开的稳稳当当。方向盘左打死,然后回一圈,再转正,蒋恪宁顺利见缝插针插插进一个没人的车位。


    林舒昂用手擦了擦车窗玻璃,发现这个胡同一溜儿全是餐馆,不是很大的店面,就跟一般大学门口的小吃街似的,一排低矮的平房,外面看着冷,只要一进去不知道多热火朝天。都是灰色的砖块贴面,有种年代感。


    蒋恪宁手在方向盘上叩了叩,从口袋里摸出一手机,看着上面的消息出了会神,然后才转过身望向林舒昂。


    她被吓了一跳,往前倾了倾身子,两张脸顿时就快贴上了,蒋恪宁还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林舒昂故意往前凑了凑,往他侧脸上“啪”就亲了一口,林舒昂真不是故意的,就是看着他笑着的那副傻样,就有些压不住心里的想法,蒋恪宁笑容压在嘴角凝住了,这会这小子倒是敢上手了,勾着林舒昂脖子就亲了下去。


    四周静悄悄的,车里面时不时传出两道渍渍水声,扰得胡萝卜时不时睁开眼看看,然后反手就被蒋恪宁用手将头压了下去。蒋恪宁这人坏,勾着脖子亲得少说十分钟,林舒昂脖子都有些酸了,这人才意犹未尽地放开手。


    他舔舔嘴角,笑眯眯地望着林舒昂,只是林舒昂早就看破,他耳根子都红了大半。她不揭穿他,只是把他按在胡萝卜头上的手给打开了:“狗你也欺负。”


    “嗯,欺负。”他回答的理直气壮。


    在林舒昂瞪他的时候将她的手捉了过去,握在手里揉搓着,他就侧着身子冲林舒昂努了努嘴:“看见那家店没,老马爆肚那家。”


    林舒昂顺着他说的方向扒着窗子看了看,就在车不远处,大概十米的距离吧。林舒昂没来过这,不知道这里面还有一个挺宽敞的停车场,少说停了有十几辆车,还有不少揣着袖子从外面胡同口摸索着进来的。


    “看见了,怎么了?咱们过去吃饭那?”林舒昂问他。


    “哎,是。”蒋恪宁握着她的手撒都撒不开,一会十指相扣一会给捏捏手指节,“你的手怎么这么小?”他将手一伸开,手指修长,林舒昂的手指葱瘦纤细,比蒋恪宁小了一半儿。


    “那你还一米八七的大个直奔一米九呢。”林舒昂将手往回一抽,没逃脱,被蒋恪宁扣住了,两人十指相扣,蒋恪宁低声一笑。


    “别笑了,蒋恪宁,你乐了一天了。”林舒昂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这么黏人?但也不让人讨厌,林舒昂用指甲挠了挠他手背。


    蒋恪宁正了正色,敛了笑,“我今天带你去吃个饭,见两个人。”


    林舒昂看着蒋恪宁带着认真的眸子,知道应该是他的朋友,林舒昂先是怔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赵江川也在?”


    蒋恪宁低头,似乎在琢磨怎么跟林舒昂说,那主动提出吃饭的人让他先不要告诉林舒昂,然后抬起头来,说:“他不在,这会还在执勤待命呢。”他似乎也不知道怎么不透露却告诉她,拧着眉想了好一会才道:“来的人,你也认识。”


    听着还有点神秘?不过如果是蒋恪宁的朋友的话,林舒昂觉得如果自己没见过,多多少少也听过名字或者打过照面?林舒昂答应的挺干脆,让蒋恪宁都有些发怔,旋即笑道:“不怕我给你卖了?”


    林舒昂反问他:“你当我三岁小孩儿?”


    蒋恪宁将她两只手都捉过来握在手里,“嗯,三岁小孩儿。”


    “噗——”林舒昂笑开了,原来蒋恪宁这人还酷爱睁眼说瞎话。她笑,蒋恪宁就在一旁看着,直到她笑声渐低,他才从她袖口抽出一个细长的水杯,里面的水还是温热的。蒋恪宁给她拧开后给她递了过来:“喝点水润润嗓子。”


    “好。”


    等她喝完蒋恪宁顺手就接过去拧上了。


    两人在车里没待太久,林舒昂喜欢听蒋恪宁跟她说他小时候的事,蒋恪宁歪着身子陪她聊天,两人的手就没分开过,胡萝卜在旁边呼呼大睡。蒋恪宁不知道她喜欢听什么样儿的事,捡着印象里比较深刻的事说了几件,听上去十分琐碎,可听的人却不觉得无聊,时不时插几句话。


    蒋恪宁兜里的手机响了响,他看完后准备带林舒昂下去,林舒昂却拽了拽他们还没分开的手。


    蒋恪宁回头,林舒昂忍不住问他:“我们小时候是不是见过?”


    “你想起来了?”蒋恪宁莫名有些紧张,盯着林舒昂,也不着急下车了。


    但是很可惜,林舒昂摇了摇头,“没有。”她又问了一遍:“你是不是很早就认识我了?”


    “为什么会这么想?”蒋恪宁望着她,眼睛里像有什么情绪在涌动。


    林舒昂叹了一口气,“邓安绍把自己埋在土里是我八岁以前的事,而你刚刚说的事情我总觉得有印象,更重要的是——”


    “是什么?”蒋恪宁声音又低又沉,一双眼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林舒昂愣了一下,伸手抚平他微皱的眉眼,低语:“是我见到你第一面,我就觉得眼熟,很眼熟,特别眼熟。我搜刮了我所有的记忆,但我没有找到过你的痕迹。”林舒昂顿了顿,抬眼与他对视:“一点都没有,我印象你的你,已经是院子里常常提起的那个你了。”


    蒋恪宁垂下了眼眸,里面的落魄神色被遮掩的一干二净。当他听见林舒昂这样直白地告诉他的时候,心里竟然会绞痛,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矫情。想起自己前些天同赵江川说的,自己不在乎了,现在就像一个巴掌扇向了当时的自己。


    鬼知道蒋恪宁有多想,贯穿她整个人生。


    他哑了嗓子,连说话都慢了下来,蒋恪宁点了点头:“小时候认识。”


    何止认识。


    林舒昂放松地笑了笑,手捧着蒋恪宁半张脸,用大拇指指腹摩挲着:“那我争取想起你。”轻声哄着他。


    蒋恪宁知道这很难,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好。”


    林舒昂粲然一笑。


    蒋恪宁一直和她在车上待着是有道理的,馆子里虽然暖和却十分吵闹,喝酒的人不在少数。林舒昂下意识就以为自己要见的是两个人,直到蒋恪宁将她领到一个包间外,红木大门应声而开,里面开门的原来是个女人。


    林舒昂与她四目相对,一脸惊讶。女人却不惊讶,目光在二人面上梭视,然后温和地开口:“进来吧。”她侧过了身子,给两个人让道。


    蒋恪宁轻轻捏了捏林舒昂的手,林舒昂点了点头,没急着开口,先跟着蒋恪宁走了进去。


    包间并不是太大,是个标准的五人小包,一方小圆桌并着茶柜和饮水机。


    蒋恪宁对这边很熟,是肉眼可见的熟,拉着林舒昂就坐在了长凳上,两个人并着排。那女人关了门,也走了过来,穿着一件并不算时新的长袄,米白色的。她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憔悴,可比起前段时间眼里又多了点东西,如果没有看错,林舒昂认为这是愉悦。


    “学姐——”林舒昂张了张嘴,望着女人有些局促地打了个招呼。原来一直让蒋恪宁不让他告诉她的人是杨桢,她曾经的学姐,并且是一个对她有过一些照顾的学姐。


    上次见面是在靳卫空的告别仪式上,林舒昂猛地反应过来了,目光径直看向了蒋恪宁,后者对她点了点头,林舒昂心里涌上一股浓浓的悲怆。


    可杨桢只是望着她笑,对这声“学姐”并不答应,蒋恪宁往她身边靠了靠,手不动声色地在桌下捏了捏她的手心,林舒昂觉得手心热乎乎,想瞪蒋恪宁一眼,刚转头就看见他有些冷峻的侧脸,面上看着正正经经的,让林舒昂也没好意思真的瞪他。直到蒋恪宁又挠痒痒似的捏了一下,林舒昂听见他在一旁低低的笑,终于反应过来了,看着杨桢又叫了一声:“嫂子——”


    “哎—t—”杨桢笑了,笑起来却不像平时那样温和,爽朗地拉开了长凳然后坐了下来,望着林舒昂满脸笑意,却不忘揶揄她:“你知道这声嫂子我等了多久嘛?”


    第37章 明月逐之


    蒋恪宁在一旁有些不自在地用手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两声, 林舒昂微微一愣,杨桢很自来熟地招来了服务员点好了餐。


    杨桢没有再提刚刚那句话什么意思,林舒昂也不会直白到直接去问,可能就是蒋恪宁一直单身所以杨桢才会发出这样的感叹吧?毕竟都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哥哥姐姐们。


    “今天贸然把你叫出来会不会有些冒昧?”杨桢看着林舒昂, 语气中带着些怅惘:“我原本想的是等他追到你之后见你一面, 正好今天问他, 他说今天想同你表白。”她笑了笑, “我想干脆就今天把你带出来吃个饭吧,过几天我可能就不在北京了。”


    杨桢娓娓道来,一旁的蒋恪宁听到最后也微蹙眉头, 率先问了出来:“是遥感研究所那边有什么事需要出差吗?”


    杨桢喝了一口水, 却不看他,而是望向了林舒昂,“我辞职了, 我打算去西北走一走。”


    “那什么时候回来?”林舒昂明白了杨桢的言下之意,靳卫空是在西北牺牲的, 黄沙袭天裹流沙, 尸体都没找回来。


    蒋恪宁听完后沉默了好一会儿, 也没说话了。


    杨桢淡淡地笑着,对于这个问题她看上去也有些苦恼,一只手撑着头一边思索,最后如实相告,“没有想好, 归期不定吧。”


    林舒昂学着刚刚蒋恪宁的模样在桌底下握住了他的手,她莫名觉得蒋恪宁现在心情比较差, 气压很低。蒋恪宁感受到后往一边侧了侧眼眸,两个人默契十足。


    蒋恪宁心里好受了一点。他并不是不想让杨桢离开, 至少在北京,他们都可以照应她,万一真的不在北京了,到时候出了什么事去哪儿照应呢?杨桢孤家寡人一个,林舒昂也知道,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能明白蒋恪宁的心情。


    “好,回来的时候记得通知我和……”林舒昂顿了顿,继续道:“我和恪宁,给你接风洗尘。”她举起杯子和杨桢碰了碰杯,后者笑开了颜,看着林舒昂不知道多欢喜。


    “要是你们早点在一起就好了。”杨桢似有感慨,可能觉得这么说又有点戳蒋恪宁心窝子,笑眯眯修补:“现在在一起也很好。”


    面对杨桢的直接,林舒昂这人再怎么脸皮厚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头一次感受到来自别人的异样的珍重,总是感觉不一样的,蒋恪宁倒是面不改色,觉得杨桢说的一百个正确,反正现在和林舒昂在一块的是他蒋恪宁。


    后厨上菜速度不错。


    在印象中有些温柔且孱弱的学姐形象在今天一朝被推翻,林舒昂才知道那个葬礼上坚韧不拔的女人是她的本性中的一面,她热情洋溢,和林舒昂什么都能聊。到了最后,林舒昂发现,她是真的爱护自己。


    无疑,林舒昂是心情复杂的,但是她们真正相熟起来只是这一晚上。曾经她是学校的风云学姐,会仗义帮她,因为蒋恪宁,她们竟然有一天换了一种身份重新认识,多玄妙。


    以至于三人分开的时候,林舒昂还有些念念不舍。


    杨桢笑得爽朗,一顿饭吃完似乎脸上带着的疲惫也一扫而空,冲着林舒昂挥了挥手,姿态甭提有多潇洒。蒋恪宁在驾驶座上坐着,看着两人温温柔柔地笑。


    蒋恪宁和林舒昂是想送杨桢的,但是杨桢拒绝了,她说自己的家很近。


    二人也就没有强求。


    不过杨桢临走前还杀了一回马枪,往前跨了两步来到大悍马车前。林舒昂看见她过来眼里亮晶晶的,毫不犹豫地打下了车窗,然后趴在窗边看着她。


    杨桢扫了蒋恪宁一眼,后者哂,转过了头看向别处。杨桢这才满意地看向林舒昂,悄声说道:“恪宁很喜欢你,真的很喜欢,我们都知道。”


    林舒昂惊诧抬眸,杨桢表情灵动,挑眉不语。


    “我走了。”杨桢拍了拍手,看着他们往后退了两步,倏地就笑了:“恪宁,舒昂,好好保重!”


    她笑的意气风发,灿若碎星,蒋恪宁却想到了她刚来大院那会儿,还是个混不吝的假小子,把他按在地上一顿打,后来和靳卫空一起称王称霸。林舒昂想起了她初中的时候,孱弱的学姐轻轻松松拿下当时的刺头校霸靳卫空,那时候是人人艳羡的情侣,男才女貌,也想起了她递过来的那块手帕。


    林舒昂冲杨桢挥了挥手:“嫂子保重——”


    杨桢笑着点了点头,拢了拢身上的羽绒服,走后没有再回头。


    等到杨桢身影消失在了胡同口,蒋恪宁细心地将车窗打了上来。车里一时间就安静了下来,蒋恪宁舔了下嘴角,看着林舒昂有些意动,手刚伸出去就碰到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胡萝卜扒着换挡那边的扶手挤进了俩人中间。蒋恪宁伸出去的那只手正好叩它脑袋顶上。


    您就说让人郁不郁闷吧?反正蒋恪宁是挺郁闷的,那狗绿豆眼儿,偏偏又亮又润,他头一次觉得自己让狗给欺负了,恨恨地咬了咬牙,林舒昂这一转头也看见了。


    她乐呵呵一笑,问:“蒋恪宁,你摸胡萝卜呢?”


    蒋恪宁鼻腔重重哼出一口气,睨一眼一点边界感没有的狗,然后转身就从后面捞出半袋子狗粮,洒了一把在他那真皮坐垫上,胡萝卜立刻就走了,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看见没,这坏狗,误事儿。”他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有活当驴使唤,没活直接说人坏了。


    林舒昂打抱不平了:“坏你什么事儿了?你还跟胡萝卜一般见识呢,蒋恪宁——”又带上了她那林舒昂专有的拖腔。


    她问出这话当然没别的意思,蒋恪宁不一样啊,蒋恪宁心思多着呢。她刚问完蒋恪宁就欺身压了上来,林舒昂避无可避,当然她也没有避,两双眼眸直直对视。她愈发觉得那双冷眸眼熟,眉弓压眼侵略性十足,可又带着几分熟悉的亲近。


    她眼珠子转了转,故意看着蒋恪宁不说话。


    后者轻轻地笑了,蒋恪宁手挡在她座椅上,圈出一个温暖的包围圈。目光压着她,两个人几乎额心对着额心,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脱了外套,只剩下里面一件枪蓝色的衬衫,袖子挽到肘,面前的扣子却关到了风纪扣。


    林舒昂歪着头看着他笑,梨涡浅浅,美人面上是实打实的愉悦,至于愉悦什么呢,两个人都说不出。


    胡萝卜吃狗粮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林舒昂侧脸一看,胡萝卜似乎难得的知足常乐了起来,窝在后面睡着了。


    蒋恪宁也看见了,于是他舔了舔唇,额心抵着林舒昂的额心,声音低了下来,“要不咱俩办点正经事?”


    林舒昂嘴角的笑愈发压不住,给他把顶头的扣子解开一个,指尖触摸着他他的喉结,噙着笑:“什么正经事啊?”


    蒋恪宁沉声一笑,那极具倾略性的眉眼就压了下去,林舒昂感觉到自己的唇上贴上了一个温热的东西,然后一路闯进,趁着她迟钝,舌尖率先侵了进去。林舒昂的手还挂在他领口,蒋恪宁一个俯身,她另一只手缠上了他劲瘦的腰。


    比起下车前的缠绵,这次显得更加热烈,也更加具有攻击性。


    “唔唔——”


    一吻闭,林舒昂嘴唇殷红,蒋恪宁用指腹抹了抹,被林舒昂躲开狠狠咬了一口他的虎口,蒋恪宁疼的倒吸一口凉气,林舒昂呵笑两声:“要不你跟胡萝卜怎么能走到一块去呢?丫的你俩就纯属狗的是吗??”


    蒋恪宁心说自己怎么跟胡萝卜变成同类了?那不能啊,想解释呢,又被林舒昂一道凌厉眼风扫了回去,他啧一声,被咬的那只手不计前嫌地搂上了林舒昂的肩。


    “我下次轻点?”蒋恪宁眉眼带笑。


    林舒昂被气得不轻,回味一下又有点害臊,七弯八拐想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还疼吗?”


    蒋恪宁活动活动自己的手腕,虎口一个月牙样式的小圆贝,看着也不深?说实话,蒋恪宁其实没有什么感觉,刚刚吃痛都是故意装出来的。


    这时候蒋恪宁也认真地点了点头:“还有点儿。”


    林舒昂气笑了,一巴掌往他胸口拍过去,却被蒋恪宁一抓,捉在手里任他搓圆捏扁。原来蒋恪宁脸皮厚起t来也很无敌,林舒昂刷新了一次新认知。


    在车上闹了半天都快十点了,蒋恪宁琢磨着早点送她回家,自己都是小事儿,明天林舒昂还得上班呢。


    快到家了林舒昂才发现刚刚去的餐馆,其实离家不是太远,自己怎么从来没去过?旁边那个高中就是林舒昂念过的。


    蒋恪宁瞥了她一眼,在过了红绿灯之后找了一个显眼的地方停了车,“你看前面那栋大楼后面几百米就是我们家大院,是吧?”林舒昂点了点头后,蒋恪宁又往后一转,让林舒昂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是你家,这个胡同它是在我家楼下不远,看上去跟你似乎也不太远,但是——”他的手一抓一放,指的是那些交通线:“胡同巷子咱们这块最多,去过就好找,没去过,真不一定能找的见。”


    这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大隐隐于市了?林舒昂想,所以刚刚杨桢也没有让他们送,其实说的很近是真的很近,没有跟他们套近乎,也没有这个必要。


    她了然地点了点头。


    蒋恪宁转过脸,“还有什么问题吗,我一并给你解了。”那副架势看着不像是要送她回家了,像去干架。


    林舒昂笑出了声,摇头:“没有了。”


    第38章 明月逐之


    “砰砰——”两声枪响, 前面的流动靶位正中心又被一枪直接贯穿,连着几个流动靶无一幸免。


    蒋恪宁低头,手里拿着一块刚刚从桌上拿的手帕擦着枪身,没一会对面就有个打着领结的侍应生走了过来。蒋恪宁微一抬头, 侍应生径直走了过来, 手上端着一个椭圆的盘儿, 他将枪连带着手帕一块随手扔在了他的手中盘里。


    侍应生俯了俯身, 转身离开了。


    蒋恪宁视线放在那流动靶位上,速度不是特别快,四五秒的时间过一个。上次过来玩还是别人给他接风洗尘, 不好推辞来了一次。


    今天是少见的西装革履, 眼见着日子奔着三月去了,该落下来的工作报告经过多方辗转,现在才有了点信。


    上面很明确地告诉他, 需要再回一趟延边,最好在五月中旬之前回去。蒋恪宁大早上就被电话通知了, 后来看见那封令, 心里甭提有多不是滋味了。


    难受啊, 五味杂陈啊,各种情绪迭加起来真够人喝一盅的。当年报的学校就是国防科技大,离家远也跑去念了,有了节假日就赶紧回京,惦记父母惦记兄弟也惦记她。


    他们兄弟几个没有一个不向往戎装的, 有的选择靠父辈有的选择下基层也有人选择一步一步稳扎稳打。蒋恪宁选择了戎装,去了边疆, 一去就是五六年,院子里能做到他这个份上的, 也没有几个了。


    可到底是有感情了,回来之后蒋恪宁躺在床上听着大院里头常常定点播放的晨歌,光听着就又让人热血沸腾了,仿佛又回到了刚离开不久的军营。


    逢暴雪逢塌方还有各种天灾,他们都会出任务,牵营拉帐,望过去一水儿军绿,真是让人看着就安心。群众好,很贴心,会积极配合他们,部队也好,驻守边防相互理解,个个都是铁骨铮铮一腔热血的保家卫国好男儿。


    穆泽行和赵江川在身后默默无言,俩人看着他发泄似的把领胜场里面各类型号的仿制枪都打了一遍,刚刚那一轮的都还算能看,前面的靶子几乎个个稀巴烂。穆泽行想拦一栏,赵江川没让他去,俩人就在后面给他调着流动靶的速度。


    “就他这样,你不让他发泄发泄弄不好这事一直压在心里,难受。”赵江川拍了拍穆泽行的后背,最嘴一努,“喏。”


    前面那人西装革履,没有之前林舒昂见到的随性,穿着一身西装在领胜场里平白穿出一股子凌厉杀气,蒋恪宁双手插兜转过头看了他们一眼,那双冷森森的眸子让人提心吊胆。


    穆泽行看得有些心惊,却又忍不住:“他在延边也是这样?”


    赵江川摇摇头,笑了一声:“我没看见过他在延边的样子,只知道他出任务带着队杀过人。”他说话总是不疾不徐,听上去看上去,赵江川最温和,穆泽行却觉得他是一只潜藏的笑面虎,带着钝的刀,其实大多时候是一击毙命的。


    穆泽行蹙了蹙眉,每个兵种不一样,每个地区不一样,职责全然不同,守护的都是大好河山,没有任何高低贵贱之分。但穆泽行在此刻却觉得,外界对蒋恪宁的评价还不够高。有些人只用一眼,就能看出,是不是个中翘楚。


    踱着步子走过来的蒋恪宁,眼中森冷已然褪去,又恢复到往日里淡然。


    “你之前让我帮你留意的房子我帮你打听好了,大平层,三房两厅还不错。”赵江川见蒋恪宁过来了,也没避讳穆泽行,直接掏出手机将里面的图片都给蒋恪宁发了过去。


    穆泽行打眼看了看面前两人,自己怎么突然间插不进话了?


    “你要买房?”穆泽行诧异。


    蒋恪宁点头,摸着烟盒的手顿了顿。他的手在烟盒硬包装的边角在线慢慢地划着,微微痛,有些锋利。将沿边锋利的矩形角线划完一遍之后,缓缓开口,低沉中带着直接:“我和舒昂在一起了。”


    “什么?!”穆泽行一时间有些失态,不止他一个人,赵江川也有些惊讶,但那样子与穆泽行又是全然不同,前者估计早就窥见端倪。穆泽行只是觉得在别墅时,两个人看上去似乎有些什么,但是深究起来,又没有发现过。


    直到他们离开那天,穆泽行才知道内情,也才知道林舒昂和李越东还有过一段。


    这些信息劈头盖脸冷不丁将他砸了一个失措,对面的蒋恪宁镇定从容,眸中带着不作假的笑。


    他心里微叹了一口气:“什么时候的事?”


    穆泽行想点烟的手一停,略带惆怅地又道:“当时你回来我就有意撮合,只不过以为你没想法。”


    “我有想法。”蒋恪宁直视着他,眼神却像透过他窥见了其他的东西,蒋恪宁笑笑:“她九岁那年,我刚满十三,念初一。”


    半明不明的一句话把穆泽行劈得外焦里嫩,赵江川在一边看戏似的笑了笑,一只胳膊搭上了穆泽行的肩,在他旁边“啧啧”两声,“这下知道谁是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了吧?”


    穆泽行面无表情,实在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摆出一副什么模样和表情,忍住没有嘴角抽搐没有明面上把蒋恪宁骂一百遍就不错了,九岁,那会林舒昂才九岁就让他看上了?穆泽行心说自己当时要是自己知道,铁定纠集陆院的人一起给他丫干一架。


    转念一想,穆泽行又觉得蒋恪宁这人深藏不漏。准确来说空院他们哥仨没一个省油的灯,个顶个的会钻营鬼主意。


    算了,穆泽行想,就当他拉成功了一桩媒吧。


    “什么时候在一起的?”穆泽行默了默,又问。


    蒋恪宁没怎么想,“半个月前吧。”


    赵江川都忍不住笑了,半个月前在一起,结果现在就开始准备买婚房了?他这发小别的不说,速度倒是挺快。


    穆泽行作为林舒昂的哥哥还能说什么?骂这小子过于自负?还是问人家你不怕分手啊?多扫兴,这事穆泽行才不干。


    还能怎么办呢?穆泽行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他早已哑火。


    “等会就去看看房子,户型可以的话直接装修吧。”蒋恪宁给赵江川递了一张银行卡,“你有经验,帮我看着点。”


    不用猜,赵江川和穆泽行就知道卡里面基本就是蒋恪宁的积蓄了,但是赵江川收的一点儿没手软,往兜里面一揣,应了一声:“行。”


    ······


    林舒昂最近有烦也有喜,自从上次和常教授见过一次之后,她时不时能看见常新沂那丫头的身影,但现在学了乖不进来了,只是在外面溜达。林舒昂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故宫嘛,买了票谁都能进,她又有什么权利干涉?


    只是后来每每回想起,只觉得像吃了耗子药一样恶心。


    蒋恪宁现在没事的时候会来接她,提前会给她发信息,林舒昂在收拾工具的时候手机响了几声,她当时没手去拿,估摸着应该是蒋恪宁过来了。


    现在刚从衣帽挂上取了衣服,去换衣间和李姐一块换衣服。


    李姐今天穿一深红色长裙,外面搭一件黑色的开衫,李姐在刚上班那会就已经广而告之了,今年48一枝花,本命年呢!


    “我刚刚出去的时候碰见了小许,还跟我打听你来着。”t李姐嘀嘀咕咕的,将换下来的衣服一个对折,再一对折,豆腐块块一样放进了储物柜里。


    “打听我干什么?小许是哪个部的,怎么没听你说过。”林舒昂忙着手里的东西,对李姐的话也没多想。


    李姐“哎唷”一声,绕过中间公共的沙发,在林舒昂旁边站定,“就是之前那个常教授的徒弟呀!许新远。”


    “我看八成是对你有意思,这几天他们去了瓷器部那边,所以我们这边倒是清静下来了。”李姐想了想,“应该是一个关于文物修复的文创活动,之前开过了百家论坛,现在百家商议会谈,可能最快这两年重启。”


    所以各大博物馆回合各地专业的研究所连手进行会谈访问。


    难怪。


    但林舒昂并不太想看见他们,对于李姐的热情,林舒昂终于十分不好意思地一盆水浇灭了:“姐,我有对象啦。”


    “啊?”李姐愕然,但旋即就是一阵惊喜涌上心头,“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不告诉姐呢,哎唷!”到了最后就隐隐有了几分嗔怪。


    林舒昂笑了笑,颇有些无奈:“这些天您没发现,我出去都有人来接嘛?他就站在神武门后边,每次和您出去我都以为您见着了,合着压根没看见呢?”她眉眼一弯,李姐心里只剩下疼爱,拉着她的手腕打定主意:“今天我一定要见见!”


    “看看到底是个什么人物,能把我们舒昂骗走!”她这话说的十分有娘家人的感觉,让林舒昂也是心里一暖。


    她也不忍再瞒着她,笑开了,将围巾一覆:“这人您见过呀姐,您还夸过他俊那。”


    李姐又呆了呆,在她嘴里夸过的青年才俊那叫一个如过江之鲫数之不清,李姐犯了难,眉都拧成“川”,林舒昂在一旁捧腹开怀。


    最后在李姐的幽怨眼神下,林舒昂终于给了她一点提示:“年前故宫,摘柿子,和安鸿一起的。”这已经算是明示了。


    好在李姐搜刮了一遍记忆真让她找出来这么个人,猛一拍手:“舒昂,是不是你说眼熟那个?”


    林舒昂又被揭了老底,望着天花板不吭声了。


    李姐喜滋滋的,“那个不错,板正!”


    第39章 明月逐之


    全了李姐的心思, 林舒昂出门前看了一眼手机,果不其然是蒋恪宁发过来的,她没提前告诉他,和李姐俩人手挽着手关了门就这么出去了。


    这一路上李姐别提有多好奇, 拉着林舒昂那嘴就没有停下来过, 林舒昂一路都没将嘴角的笑压住, 任由李姐怎么怎么问, 她都不再说了。


    神武门前的雪早就没了,一半是工作人员铲了的,另一半是自己化了。眼见着过了立春, 天气也不像之前那样极端, 只是偶尔零星从天上蹦出一些雪粒子。


    还有百米距离不到的时候,李姐就噤了声,一双眼睛似乎都被引了过去。常常走到附近二人就分道扬镳了的, 因为李姐家近,所以都是电动车来电动车去, 放电动车有个专门的车棚, 以至于李姐错过了不少。


    “盘儿靓条顺!”李姐看了许久, 才感慨出声。


    “嗯。”林舒昂点了点头,“您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嘿!”李姐白了她一眼,但嘴角已经牵的快到耳后根了,“姐这眼光真不错吧?”她那眉往上一扬,整个人都有了气势, 林舒昂附和她,给她点了个赞:“真不错。”


    林舒昂心说要是能把许新远踹出您那名单就更好了, 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李姐没有打扰小情侣的意思,在老地方同林舒昂道了别, 自己一个人去了车棚那边。林舒昂的视线转向了蒋恪宁,每次看见他总觉得安定,那种莫名的安全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来的莫名,也多出一份证据,证明林舒昂实实在在地喜欢上了蒋恪宁这个人。


    他的车停在老地方,自己却在地标下面的垃圾桶旁边抽着烟,烟灰被掸进了垃圾桶上面的专用的盛烟灰的凹槽里面。穿着部队的常服大衣,是黑蓝色的,她见他穿过一次,还是表白的那天,衬得他整个人挺拔。


    现在比起刚认识那会白了不少,现在的皮肤比之前更多了几分细腻。想着想着林舒昂也有些恍惚惊讶,自己竟然对他不知不觉关注了那么多吗?从回来刚见面就注意到了?


    蒋恪宁站的地方是个下风口,他也只燃了这么一根。来之前也是一身西装革履,怕林舒昂出去的时候会冷,特地换了大衣,有需要的时候给她披上就行了,比西装还要实用。


    她常常过了下班时间好一会才会过来,蒋恪宁盯着时间也就没往后看。烟抽一半一双葱细水嫩的手从他腰间直直地一探过来,把他腰一绕,蒋恪宁吓得差点暴力挣开。


    但他很快闻到了林舒昂身上的那股香味,心倏地一松,任由她揽着腰。


    “今天想吃什么,还是回家吃?”蒋恪宁转过了身,林舒昂脸贴在他胸口。他拿着烟的手抬得很高,准备掐灭的时候被林舒昂握住了手腕,蒋恪宁低头看她,只见她就着他的手浅浅地吸了一口,然后故意从唇缝泄出点烟雾,扑息在他面前,蒋恪宁手也不动了,就这么含着笑望着她。


    林舒昂照着他下巴咬了一口,又留下半个贝形。


    蒋恪宁低声哼笑着,林舒昂将他的烟掐灭后扔进了垃圾桶:“吃火锅?”


    “家里呢?”蒋恪宁问她。


    林舒昂松了抱着他的手,转而牵了起来,两个人慢悠悠地往车那边走了过去,“家里没人做饭,阿姨最近还在休假,我哥上班忙,我爸上班也忙,至于我?”林舒昂勾唇眨了眨半只眼,摊摊手:“我不会。”


    看,多理直气壮。


    “好好,带你吃饭去。”蒋恪宁望着她的笑颜,脸上也漾开了笑,要是赵江川和邓安绍在这儿,怎么着也会被逮住说一顿腻歪,这俩人压根就没觉得腻。黏在一起拉着手,林舒昂还特别爱往他身边靠,蒋恪宁从不觉得烦闷,只觉得身心都满足。


    他也看出来了,林舒昂有点嗜辣,北京城里边的湘菜馆川菜馆他们常去,面食她也爱吃。忌口的东西倒是很少,蒋恪宁曾在晚上很认真地想了想,林舒昂这么好养,自己以后一定能把她养的好好的,活的像朵向日葵。


    蒋恪宁成为了林舒昂的专职司机,林舒昂指哪儿蒋恪宁去哪儿。因为各自有事,两人并非天天都能见面,在一块小一个月了,见都没见过几次呢。


    林舒昂从后面拿了一个抱枕,看着旁边的狗盆有点新奇:“胡萝卜今天怎么没带出来呢?”


    “嗨,让我妈当宝贝似的,天天在家遛。”蒋恪宁加了速,把前面大哥的车直接超了,大哥挺不服气,在后面摁了好几声喇叭。


    俩人没管。


    林舒昂乐了:“阿姨还挺喜欢它。”


    “是啊,你要是去我家我妈保管更喜欢你。”蒋恪宁一说就说顺了嘴,笑凝了凝,眼神率先往林舒昂那边看过去了,车里静默了一会。就在蒋恪宁想着怎么挽回残局的时候,林舒昂吸了吸鼻子,“蒋恪宁,你拿胡萝卜跟我比?”语气中还带着忿忿,蒋恪宁那一霎,心仿佛又能跳动了,倏地松了口气,连笑意中都带了宠溺。


    “那是,林舒昂打小就招人疼。”蒋恪宁简直什么话好往她身上堆。


    林舒昂瞪他一眼,心理却嘀咕,恐怕只有你蒋恪宁才会把我当成什么宝贝了。又过了一会,林舒昂吭了声,她说:“再过一阵吧,然后我去看看叔叔阿姨。”她摸摸鼻尖,轻声道:“以前都没怎么见过呢。”也不知道会不会喜欢她。


    还不到阳春三月,蒋恪宁握着方向盘的手心汗涔涔的,听到林舒昂的话后更握紧了几分,如果车里再静些,大概能听见骨节间的响动,细微难捉摸,可窗外有着呼啸的朔风。


    蒋恪宁点了点头:“好。”


    火锅店是之前在巷子里那家,彭方迟和林舒昂一起去的。她跟蒋恪宁在一起这个事也是最先告诉的彭方迟,谁知一向风风火火的她竟然十分平静。倒不是因为早有猜想,而是因为报社最近忙,平日是十分忙,现在是十万分忙,忙的彭方迟头发长的快到到了颈,都没有时间打理。


    她说最近报社最近在忙,忙的事情也很敏感,是偷税漏税。娱乐圈在一三年左右还没有太被关注到,现在有了风声,自然都想分一杯羹。彭方迟现在每天把那些明星的履t历工作经历以及艳史八卦每天看八百遍,区区一个谈恋爱早已让她失去了探索欲。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将编辑好的话发了出去,顺带着给她拍了一张火锅店的照片,一起发过去了。


    “到了。”蒋恪宁凑过来在她侧脸上亲了一口,林舒昂将手上的抱枕往他身上一砸,有几分恼羞成怒。


    蒋恪宁将抱枕一拿,往后面一扔,有几分耍流氓的意思了,照着她嘴唇蜻蜓点水地啄了一下,那目光清润,让林舒昂都不好意思再下手。


    “都吃饭了收敛点儿,你这人怎么不害臊!”林舒昂不抗拒,但是她刚拉开车门呢,这会人多。


    蒋恪宁手搭在两人中间的扶手上,看着她先下了车。林舒昂将车门“砰——”一关,他才熄了火从旁边下了车。


    路过后边那辆车的时候脚步慢了慢,“舒昂,你看着车像不像刚刚在后面按喇叭那个?”


    林舒昂偏头瞄了一眼,银灰色的颜色,车头俩车窗上还绑了俩粉色的HelloKitty娃娃,巴掌大,用粉色的绳子绑着的,特骚包。


    虽说笑话人家不好,但是林舒昂还是一个仰倒,笑歪在了蒋恪宁怀里,指着那粉色娃娃,乐得话都说不明白:“嗳蒋恪宁,赶明我给你绑俩凯蒂猫,你开着绕北京城整两圈儿!”


    蒋恪宁想苦笑,可连手都腾不出来,现在正双手架着往后仰倒的林舒昂呢!


    “成,你愿意怎么折腾都行。别说绕两圈,绕二十圈都没问题。”蒋恪宁真是出奇的好说话。


    林舒昂纳闷了,这人平时对着她也挺贫的?今天转性了?


    她仰脸躺在他怀里,两粒瞳仁像葡萄一样滴流圆,但是又黑又灵动,转了转,问他:“你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蒋恪宁将她扶正,搂着她的腰:“一直都挺好说话,而且绕圈我得带着你,得让人知道是我媳妇儿让我丢人现眼的。”


    您看吧,刚说转了性,这不就又来了?林舒昂掐了一把蒋恪宁的胳膊,被他一把掣肘住了,两人要不是碍着这么多人,怎么着也得来一套军体拳展示展示。


    “我军体拳从小练到大,你丫给我小心点。”林舒昂的威胁听上去一点震慑力都没有。


    蒋恪宁认可地点了点头,将她肩膀一揽,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进了火锅店:“你比我强,我打不过你,我没学过军体拳。”


    “真的假的?”


    “真的!”


    因为蒋恪宁小时候天天跟赵江川在外面打架,军体拳使出来多费劲,不如野路子来得快。后来挨家里骂,都是一撮人在演武场一圈圈地跑圈。


    吃饭的时候林舒昂总觉得有人往自己这边看,这种被注视的感觉也不是让人觉得不舒服,就是有点怪怪的,往旁边一看又没什么人。林舒昂觉得没必要,也就干脆没跟蒋恪宁说了。


    两个人吃的热火朝天,林舒昂又破了功,吃到一半,菜还没下完,眼睛又闭上了。蒋恪宁看着她,手掩着嘴笑,林舒昂真想骂他,结果自己那眼睛确实撑不住。


    她面前一份南方油碟,按着火锅店的店主的小料单调制的,还有一份麻酱,林舒昂两个一块吃。碗里面还有毛肚和牛肉片,她吃不了了,歇了菜,将筷子一撂,叹了一口气。


    蒋恪宁在对面也没辙了,但他们坐的地方偏僻,没什么人关注。蒋恪宁觑着林舒昂神色,将面前的大衣掀开一半,露出里面的铅灰色圆领毛衣,林舒昂往旁边看了看,镇定自若地走了过去。


    然后坐着贼一样往他旁边一坐,蒋恪宁给她揉了揉手腕,莹润细腻,像羊脂玉一样的白。没过一会林舒昂就快闭上眼了,蒋恪宁往后坐了坐,把她抱在自己的腿上,大衣将脸一掩,全是蒋恪宁的味道,温温暖暖的。


    不一会他就感受到胸腔处传来一阵绵长的呼吸声。


    他之前在网上查了查,也找了医生朋友问了问,可能是晕碳水?或者是其他的身体问题?之前周绪宁有跟他提过一嘴,蒋恪宁留意了一下,其他时间倒是还好,算了,先让她好好睡一觉吧。


    蒋恪宁将衣服掩了掩。


    她一头柔顺乌黑的长发落在他怀中,披散开来,他用手拢成一团,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黑色的粗皮筋单手给她绑了绑。


    蒋恪宁手长,一伸手就将她那边的碗拿了过来,把桌上的东西一齐解决了,吃到最后有点撑,准备撂筷子了,对面又坐下一个男人。细皮嫩肉又潇洒,肖似电视上的男明星。


    他一点儿都不觉得冒昧,直接一坐,浑然生成一股“这就是我的地盘”的意思,小白脸打眼一望,“哟,怀里还有一个呢。”


    “你不是都看见了吗,装蒜呢绪宁。”蒋恪宁夹了一块子牛肉卷,蘸了干料往嘴里一放,眼都不带抬的。


    周绪宁耸了耸肩,跷着二郎腿后背靠着墙,一只手就搭在桌上,另一只手搭在腿上,下巴往上一抬:“又吃睡着了?”


    说的是怀里的林舒昂。


    蒋恪宁点头,“你来前一会儿就睡了。”他说话声音没有刻意压低,林舒昂被他大衣掩着,脑袋在里面动了动。


    “刚刚那HelloKitty是你的吧?”蒋恪宁说的是那辆骚包的车。


    周绪宁往前倾倾身子,看着他怀里只从缝中才能窥见的一点颜色,“这你都知道?”


    “谁在后面跟只斗鸡似的追?”他抬眼看了一眼周绪宁,大冷天穿着西装马甲,不知道多讲究。


    “舒昂没仔细看,我从后视镜看了两眼,之前听泽行说你要买车,换了个这个?”指的是外面那辆骚包的宾利。


    周绪宁手指在桌上轻叩两下,漫不经心:“是。”


    “装修我和江川帮你看好了。”他又往蒋恪宁怀里看了一眼,仍然是没什么动静,睡的还挺沉。


    蒋恪宁警告地看了他一眼,周绪宁扯了扯嘴角,眼往下一压:“你怀里可是我妹。”


    “又不是亲的。”蒋恪宁道。


    “你在她面前也这样?”周绪宁算是开了眼了,这人怎么这么霸道,才在一块多久就这么嚣张了?


    蒋恪宁似笑非笑:“兄弟和媳妇,你都一样?”


    周绪宁哑火,连连点头:“得。”他闭上了嘴。


    蒋恪宁看周绪宁没有要走的意思,也没有出声赶人,两人一人一方谁也不打扰。过了十来分钟,蒋恪宁身后来了一群人,对着周绪宁道别,周绪宁满不在意地挥了挥手,也没提要走的事。


    倒是坐实了他在这儿来多半有事。


    “不走?”蒋恪宁瞥他一眼。


    周绪宁脖子一梗,“不走。”


    “这都快十点了,我得把我妹送回去。”他还冲蒋恪宁怀里指了指。


    “行。”蒋恪宁点头,只要林舒昂愿意他没什么其他问题。再者交给周绪宁他也确实放心。


    不等周绪宁出声,蒋恪宁就低头哄着林舒昂,将她叫醒了。一睡觉迷迷瞪瞪的,一睁眼睡眼惺忪,刚坐正身子就看清了对面那个散漫的人,“绪宁哥,你在这干嘛呢?”四眼相对,语气里有说不出的迷惑。


    周绪宁撇了撇嘴,“火锅店,吃饭那。”他指了指手底下那张木头桌子。


    林舒昂打了个哈欠。


    “让周绪宁送你回去吧,他在等你呢。”蒋恪宁声音沉,先开了嗓。


    周绪宁看他一眼,发现这人倒是格外好说话,也给面子。


    林舒昂想了想也没什么意见,蒋恪宁每天都挺忙的,接送自己也没有想象中简单,更何况他们大院中间还有一段距离,得绕路,麻烦。林舒昂答应的挺干脆,蒋恪宁也不是什么玻璃心的人,也应下来了。


    周绪宁看的有些吃惊,这俩人在一块的化学反应他是头一次见到。


    蒋恪宁起身去付钱,走之前林舒昂捏了捏他的手,两个人还对视了一眼。周绪宁看的啧啧称奇,只剩下兄妹俩大眼瞪小眼之后,周绪宁敲了敲桌子:“刚在一起几天啊,就这么亲昵?”


    林舒昂懒得搭理他,随口道:“小一个月吧。”


    周绪宁笑了笑,率先站了起身,路过林舒昂的时候将她往上拉了一把:“别打瞌睡了,磕到头了蒋恪宁得骂我。”


    “行行。”林舒昂跟他在后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蒋恪宁已经在大门口候着了。


    说真的,像这样的分开早就有很多次了,林舒昂心里还是有种淡淡的不舍,蒋恪宁目送着她坐上了周绪宁的副驾,冷眸沉沉也不知t道在想什么。


    “蒋恪宁,我走了,到家给我发信息。”她扒着车窗,周绪宁俨然成为了一道空气。


    “好。”蒋恪宁视线扫到周绪宁身上,缓缓开口道:“注意安全。”


    林舒昂看着蒋恪宁这幅样子,在心里偷笑。他一向怪能唬人的,周绪宁果然挺了挺腰板,十分挑衅地看了看蒋恪宁,后者没搭理。


    车窗往上一打,林舒昂和蒋恪宁的视线就被隔绝了。周绪宁的车一声低吼,后面那辆悍马也动了起来。


    果然不出周绪宁所料,蒋恪宁只是嘴上说“注意安全”,实际上那辆车分明将他们送到了大院门口。


    看着悍马扬长而去,周绪宁才转头看向林舒昂,面色有些认真:“舒昂,我有事跟你说。”


    第40章 明月逐之


    周绪宁将车停在林舒昂楼下不远处, 民居楼檐下淅淅沥沥地落着积雪化后的水滴,像是凭空多出来的一场雨。林舒昂看着雨滴落在地上,溅起水花,粉色的HelloKitty在此时显得有些滑稽。


    天阴沉沉的, 本就已经入夜。


    两个人在狭窄的车内一时无话, 过了好久林舒昂才想起来周绪宁刚刚是有话跟她说的。


    “有些事我现在才想明白, 你知道为什么吗?”周绪宁看着窗外, 一只手撑着脸,林舒昂极少看见周绪宁正经的样子,她心中有些不安, 直觉这件事与自己有关。


    “是跟蒋恪宁还有我有关是吗?”林舒昂轻吁了一口气, 目光定定地望向他。


    周绪宁沉眸,与她对视,点了点头。


    他沉思良久, “舒昂,你还记得你为什么后来跟我关系那么亲近吗?”可能林舒昂不记得了, 但是周绪宁是记得的。


    虽然住在一个院子里, 但是九岁、十岁的小女孩并不那么开朗, 周绪宁他们时常带着她一起玩,她也常坐在树荫下发呆。


    林舒昂小时候像瓷娃娃,看上去易碎,跟她说话都能急死人,一副冷清清的模样。


    林舒昂此时也怔了怔, 印象中跟他们熟悉起来确实是十来岁的时候了,至少是过完十岁生日了。


    周绪宁目光悠远, 手在车窗边沿搭着,声音缓缓:“你不记得了, 但是我记得。那个时候你跟一个男孩玩的挺好,那个时候我们院子里的人打听了半天没打听出来是谁,神出鬼没的。但是我跟泽行看见过你们一块去大院外面的巷子里买糖葫芦,那男孩小时候个子就挺高了。”


    “拐走了我们的妹妹,我们当然心里急,但是又打听不出是谁。那会儿没有手机,纯靠这一张嘴给家里人形容,结果愣是没一个人问出来。”周绪宁低低地笑了笑。


    “后来我们没管了,是因为你跟他在一块很开心。”周绪宁舔了舔唇,似乎有些无奈:“就像回到了你哥你妈妈都在那会,我们就觉得至少这个人不会对你使坏,就从每天盯着到后面偶尔去看看。”


    “你出事的时候是冬天,那天我们院的正好和他还有他几个朋友撞见了。大冬天打雪仗,我们两拨人一起打,后面的湖里结了一层冰,我们经常也在上面玩,就跟什剎海那边一样。”


    林舒昂对那段记忆都早已忘记,更别提周绪宁所说的这些细节。她犹自发呆,怔怔地听着他娓娓道来。


    “你往后退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后面的冰正好破了一个口子。”周绪宁抬手将落在车窗上的雨滴隔着玻璃弹了一下,林舒昂回过了神,他轻轻牵了牵嘴角,继续道。


    “你跌下去的那时候我手里捏着一个大雪球,正准备砸向对面那波人。但是你——”周绪宁直直地望向林舒昂,后者被他眼神中浓浓的悲切惊地捏紧了安全带,她不由自主喃喃问道:“我之后呢?”


    “你在那时候叫了一声‘宁宁哥’,我当时看见你落下去我魂儿都吓没了,我撒开脚丫子往那边跑,雪球老早就扔在了地上,但跟你关系最好的那个男孩儿当时背对着你,你刚落下去他就跑过去了,直接往湖里一跳。”


    “但是太冷了,北京的冬天太冷了,更甭提结了冰的湖。你被他在湖里托着推到湖边的时候已经冻晕了,我们在上面拉着你们,他冻得也是哆哆嗦嗦的,直到最后,是靳卫空路过,直接叫了两辆救护车。”


    “后来再听见消息就是你爸给你转了专护,病房我们都轻易进不去,那男孩被送进医院之后就没了踪迹,我们当时一颗心都只牵在你身上。”


    “再见面的时候,你的额头被打着绷带绕了一圈,我爸妈还有院子里的朋友的爸妈领着我们过去见你的时候,你望着我叫了一声‘宁宁哥’,那时候我还纳闷,你该不会是被冰块撞傻了吧?你之前一直叫我周周哥,或者是绪宁哥,所以我刚听见的时候也愣了愣,结果你骤然就笑了。”


    “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就笑了,我纳闷为什么领着我们过去之后,我们爸妈都给你介绍了一遍我们名字。后来走了才知道,你的脑子真的出了一点问题,医生说你之前压抑太久,这次出事正好损伤脑部,有些事确实不记得了。”


    “我现在才知道你对我叫的那一声‘宁宁哥’是你在问我,而不是肯定。”


    而我却稀里胡涂冒名顶替了这个名字十来年。


    林舒昂也有些片刻失神,她恍惚间似乎已经知道了故事的结局,但她还是吸了吸鼻子,“然后呢?”


    “然后?”周绪宁嗤笑一声,“然后我现在才知道,甚至我是在泽行告诉我你们在一起之后,我才猛然间想起来,才将这些事串联起来。我才明白,原来那个男孩是蒋恪宁。”他手倏然脱了力,显得他也有些狼狈。


    林舒昂忘了,可眼泪还是像断了线的珠链一样,直直坠落。


    周绪宁舔舔干燥的唇,看上去有些难受,“过来之前我问你嫂子,我问她要不要告诉你,你知道她怎么跟我说嘛?”


    说起女朋友,周绪宁的情绪平和了不少,莞尔一笑:“她说你是舒昂从小到大的哥哥,这是不会变的。但是恪宁是救你的人,谁也顶不了名儿,更何况一场意外,让你忘了他这么多年。”周绪宁难得哽咽,仰着脸用手揩了揩眼角的泪花。


    林舒昂泪掉的无声,就连哽咽声都没有,她呆呆地看着门檐上的雪水滴落在地上,一双凤眼睁大了,双眼通红,鼻尖也通红。她嘴唇翕合,却一声不吭。


    “舒昂。”周绪宁声音有些哑,林舒昂胡乱点了点头,眼泪砸在面前的衣服上,吃火锅后的倦意早已偷偷溜走,她急忙擦了一下脸,对周绪宁扯出一个笑。


    周绪宁发誓,那一定是他看见的林舒昂最局促最恍惚,笑的最难看的一次。


    林舒昂就像病急乱投医的病人家属一样,抓着周绪宁的衣袖,双目都失焦,她语气是那样急促也是那样的慌张:“绪宁哥,你确定那个人是蒋恪宁吗?”可是林舒昂搜刮干净了记忆,搜刮不到一丝一毫关于蒋恪宁的痕迹,她一点一点也想不起来跟他有关的一切,完全想不起来。


    这种恐惧笼罩着林舒昂,尤其是当一切的事实和证据摆在面前时,林舒昂对于自己忘记蒋恪宁这件事是真的无力,充满了无力。


    在车上蒋恪宁承认他小时候就认识她的时候,林舒昂虽然相信,但是不知道自己会跟他这么亲近?醒后的自己呢喃着“宁宁哥”,转头就将名字“赠”给了其他人,在往后十余年,林舒昂从来没有再见过他,那他在哪里呢?自己真的有机会再将他想起来嘛?


    林舒昂头紧紧拧在一起,对于这种茫然的感觉,才是最无措的。


    周绪宁看着她,颔首点头:“我确定。”


    何止是林舒昂觉得荒谬呢,周绪宁也觉得荒谬。当赵江川打电话过来让他把之前的装修师傅推过去的时候,周绪宁还在打趣赵江川,赵江川联合穆泽行反手给他丢了个爆炸性消息。他觉得早有端倪,没有在意。


    可他偏偏午睡的时候梦见了舒昂,梦见了1996年的冬天,林舒昂一摔,那男孩的一救,急切又匆忙,拼尽了全力。他醒来之后缓了很久都没有回神,一个想法只在电光火石间冒出就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周绪宁虽然不知道蒋恪宁和林舒昂的关系在被忘却前有多亲密,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的自己没有将他t查出来。但是现在他可以,于是他打了好几通电话,查到了蒋恪宁的外公在1997年春天去世,也查到了蒋恪宁外公的家就在林舒昂上学经常路过的那条道上。


    周绪宁那时候才猛然一拍脑袋,在床上怔然发愣。


    原来这是一场历时十六年的阴差阳错,原来后来重新变得开朗的小妹并不是因为他们,而是因为一个被她遗忘在记忆深处的人。


    周绪宁对林舒昂又怜惜又心疼,他不知道蒋恪宁用了多久才走到林舒昂面前,但他知道林舒昂在知道这些后恐怕又会囿在情绪里无法脱身,她这么多年,他们也是看在眼里的,终于好了起来,难道又要?


    周绪宁纠结彷徨,却被未婚妻一语点醒梦中人。自己是应该把“宁宁哥”还给林舒昂的,万一舒昂真的像从前和李越东一样,将蒋恪宁也误会,周绪宁觉得自己恐怕是最大的罪人。


    “绪宁哥我先回去了。”林舒昂将身边的包拎在手中,细细的长链绕着手腕缠了好几圈,声音落地荡起一阵涟漪,周绪宁与她相对无言,再多的话也是苍白,随即点了点头。


    林舒昂上楼时有些踉跄,那些难过的情绪在周绪宁说完之后一直在她心中盘踞着,她想不通,怎么会忘了呢?她现在这么喜欢的人,在小时候怎么会忘了呢?


    进门、扔包、开房门,林舒昂就这么呆呆地坐在床上,脑海中勾勒着小时候蒋恪宁的样子,可是怎么也不对。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几声,蒋恪宁告诉林舒昂自己已经到了家,给她拍了两张胡萝卜的照片,多可爱多温馨。


    还有一张他穿着家居服蹲在地上,胡萝卜在他旁边依偎着他的样子,那图看上去比自己拍的好多了。果不其然,没过几秒,屏幕上多了一行字:“我妈拍的。”


    林舒昂将他的照片放大,再放大,大到整个屏幕只有蒋恪宁一个人,她忽然撂下了手机,双手掩着面,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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