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谁在说谎(18)
这一瞬所有人都是懵住的,导致两秒钟诡异的死寂。
曲姜和曲申也停止打斗,曲姜震惊看向吴辞和她手里的剑。
曲容蓦地脸色一狠:“那不过是她偷出来的,以为拿着大王的佩剑就是大王归来了吗?!”
曲父恶狠狠道:“杀了他们,一个也不留!”
“可是你们不想知道要怎样离开桃花源吗?”吴辞忽然甜甜笑出来,还用明显有深意的眼神静静看向曲父。
曲父眉心一跳,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你说什么?!”
吴辞放下剑,双手把剑像是揣宝贝一样搂在胸前,大大方方笑道:“我没有瞎说的,我真的知道要怎么离开桃花源,你们不想听听吗?”
曲姜脸色复杂地盯着吴辞:“你……”
曲申一舔刀头血,露出嚣张的坏笑:“让她说!我想听听她能说出什么有趣的玩意儿来!”
曲父迟疑一下,终于命令偃兽们暂时退开。付彦荣等人见状,总算能从绝望的窒息中稍微找回一点呼吸,他们都诧异地看向吴辞,接着表情就变得跟曲姜一样复杂。这个看起来毫不沾染游戏阴郁气息、甚至堪称阳光且无害的妹子,已经知道要怎么离开桃花源、怎么通关了吗?!
在别的玩家还在关注内鬼是谁的时候,她不仅揪出内鬼,还把通关条件给破解了?
大佬!真大佬果然最返璞归真!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吴辞笑着道:“曲姜姐姐说的没错,这个桃花源根本就没有出口,但也四处都是出口。曲容,你不是走出过一次桃花源吗?那时候你只是想出去散散心对不对?所以你才能顺利地走出去。”
曲容面色一紧,“你是何意……”
吴辞道:“意思很好理解呀,就是当你还把桃花源当作自己的家,并没想逃离这里时,你就可以随便进进出出;可是一旦你从心底否定了它,想要离开它,桃花源就会变得无限大,让你永远也走不出去。”
曲家几人的脸色顿时大变,曲容呼道:“不可能!”
曲母颤抖地问曲父:“怎么会这样?她是不是在骗我们?如果这样的话那我们还能出去吗?”
只有曲申嘻嘻哈哈笑起来:“就知道是这样!所以我果然还是选择杀掉阿姐更好!”
“但这并不代表你们没有别的方式离开桃花源呀。”吴辞话锋一转,接着她看向曲姜,脸上是不变的甜笑,“曲姜姐姐,当初你为即将离世的周天子施展‘九转之术’,并和上卿曲氏一起来到桃花源,看守我手中这把剑,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周天子转生复活,取回这把剑,带着你们结束春秋战国的乱世,重新让天下归一,让大周再度延续下去吗?”
吴辞略垂头,像是望着古老的朋友那样深深望着怀里的宝剑,一缕头发从耳朵前坠下,贴着她的脸,发尾正好落在她的唇边,将唇角翘起的笑容修饰得更加发自内心。
“如今,我回来啦,所以你们的使命都结束了。”吴辞又朝曲姜一笑,“你能对我这样忠心耿耿,我很欣慰,我没有看错人。曲家这两千多年来也一直守着我的剑,世世代代忠心耿耿。只是想来这份忠心截止到这一代就到头了吧,但是看在他们祖辈有功的份上,曲姜,你就解开桃花源的巫术,放他们自由吧。”
这话信息量太大,不管是对NPC还是对玩家。
曲家四人此刻目瞪口呆,想的是他们的大王真的归来了?曲姜真能放他们自由吗?
付彦荣他们想的是,卧槽这妹子在说什么?她怎么说已经过了两千年了?!顿时玩家们大悟,他们居然不是穿越,而是曲姜是个活了两千多年的老妖怪!还有周天子,这妹子居然说她是周天子转世?这到底什么剧情?
此刻别说付彦荣他们了,就连岳星辰也深深感叹,他知道的信息照吴辞差太远了!
只有曲姜没有说话。
“曲姜,你怎么了?是不再听我的命令了吗?”吴辞露出一点失落,却仍期待地问。
曲容猛地喊道:“别被她骗了!她就是个误入桃花源的外人,怎么可能是大王?”
吴辞道:“除了你们的周天子,还有谁能准确地知道自己的宝剑被看守在哪里,并且拿回宝剑?”她将剑拔出剑鞘,“你们守在桃花源两千年不就是为了今天吗?这一天终于被你们等到了,我拿回了佩剑,将带领你们光复大周,这就是冥冥中的指引!”
付彦荣他们到底是能干到NO.14的玩家,很快就都明白一切了,不由觉得吴辞这妹子简直牛逼,这已经开始化身神棍忽悠NPC了,还特么的比NPC更神叨??
但接着曲父一句话,让他们为吴辞紧张起来。
曲父道:“也说不定你只是个盗宝的贼,我们的大王是真龙天子,如果你真的是大王,拿出证据来!”
吴辞却很自然地歪头一笑。
她就知道会这样。
“那是当然呀,我这就让你们感受一下,一国之主的威压吧。”
【滴滴~确认「被蒙骗值」为100%,满足发动百变人设技能条件。】
【百变人设技能“愿世界充满甜美微笑”发动!】
【所有人都认为,在恐怖游戏里还有像小辞这样天真的甜妹不科学,但是当小辞朝他们发自内心地微笑时,他们仿佛感受到春日的花开、夏日的海风、秋日的红叶、冬日的暖阳。这一瞬间,视线范围内所有人心中油然而生一道美好的愿望,希望这个世界永远都能有这样甜美微笑着的生命,并因心中充满温暖而暂时放下戾气,原地安坐2分钟。】
【请注意该百变人设技能的作用对象不分敌我,为视线范围内的所有生物目标!】
玩家们和曲家人就看着吴辞忽然扬起嘴角,笑了一下。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怎么大家就觉得他们陷入一种奇特的感观里,感觉就像是在阴冷的雪山里忽然看见云层后探出太阳,顿时冰雪被覆盖上温暖的橘光,一切都真纯起来……胖男玩家第一个坐了下去。
等胖男玩家发现自己的屁股挨到地了,才顿时惊觉怎么自己就坐下了?
然后发现其他玩家也都坐了下来,包括混在玩家们中间的曲姜和曲申。那边曲父、曲母和曲容也坐下来了!
曲父瞪大眼睛,这会儿看吴辞的眼神已经开始惊悚了。全场就吴辞一个站着,其他人全坐下了,曲父还能看不出来这是吴辞干的?他试图站起来,明明腿能使上劲儿,腰也能使上劲儿,可他怎么就是站不起来!?
曲母也惊悚地看向丈夫,然后颤抖仰视起吴辞,脸上已经出现敬仰感。能让所有人站不起来全都仰视她一个,这种看不见的力量难道真的一国之主的威压?是,一定是,肯定是!他们真的等到大王归来了!大王还命令曲姜说愿意放他们离开桃花源。
曲母看吴辞的表情已经像是在看一尊有求必应的神像了,她喊道:“大王!大王您回来了太好了!臣妇的夫君背叛臣妇,请您为臣妇做主!”
吴辞:“……”
艾玛,差点儿忘了还有这茬。记得曲母第一晚上和曲父吵架时放话说,等大王回来,她一定要求大王给她讨个公道。当时曲父怎么回答来着?哦,曲父说,要是大王回来,他就让大王把曲母这个毒妇五马分尸……
曲父:“大王!她才是毒妇,她唆使我儿子杀了我女儿!求您将她五马分尸!”
吴辞:“……”
众玩家:“……”
吴辞:去尼玛的狗血剧本,自家事自家关起门撕去!
吴辞忙摇摇手,“你们都先冷静一下,事情我们一件一件来。”然后对曲姜说:“你就解开桃花源的巫术,放他们自由吧。”只有解开桃花源的巫术,玩家们也才能通关。
曲姜忽的叹了口气,浑身上下散发出前所未有的哀伤:“非是我硬要禁锢他们,而是桃花源的巫术由他们的先祖以自己的血起誓,方才成型。”她看向曲氏几人,“我之所以不放你们走,也不肯告诉你们当年的事,是不想你们将来后悔。”
曲姜哀然一笑:“可是事到如今,也罢,我就告诉你们吧……那年周天子延即将病逝,他将蕴藏着巨大力量的国之宝剑托付给你们曲氏先祖,又命我向他施展九转之术,将来他去后,会借由九转之术在未来的某一天重回世间,重振大周崩坏的国运;又命令我加入你们曲氏,共寻一处安全之地镇守宝剑,等待他归来,当时我们寻到的便是桃花源。”
“你们的先祖忠心耿耿,因担心后人会生出异心背叛使命,便在我施展桃花源的法阵时,将自己的血融入我的法阵并立下誓言——‘凡桃花源中人,如生逃离之心,则永不能踏出桃花源’。这份誓言已经和你们的血脉相融,想要我解开法阵,也必须用你们的血消去誓言。”
曲容叫道:“那就用我们的血啊!不过是一点儿血,你为什么不早说?!”
曲姜嘲讽地苦笑一声:“你以为,传承两千多年的血誓,只消你们拿自己的血去化解就结束了吗?我完全可以顺你们的意,让你们用自己的血解开桃花源的誓言,让你们可以随意进出。但那样的话,你们违背千年誓言的报应就都要自己扛。届时,走出桃花源的你们,将活到寿数三百——”
曲容脸上不禁生出惊喜,却接着宛如被一盆无比寒冷的冰水浇透!
“却每时每刻厄运缠身,一生多病多灾,亲缘情缘斩杀殆尽,即使自裁或他杀也不被阎王收,直至三百年寿数尽方休!”
“如果我告诉你们真相,如果我放你们离开桃花源,日后你们若是后悔,又如何还能回头?”
“我与你们曲氏共存两千余年,纵我冷心冷情,却不想看见昔日那些在我面前发下血誓的人,他们的后代落到那般生不如死的地步!”
曲姜说到这里,惊觉自己可以站起来了,是吴辞的基础技能时效结束了。曲姜站起身,笑得苍凉无比:“如果你们一定要为了这份自由,宁可往后三百年生不如死,那,我就成全你们吧。”
她向着吴辞一俯首,“臣,姜琼琚,谨遵王命。”
第282章 谁在说谎(19)
原来她叫姜琼琚。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话音落下的一瞬,曲姜挥动手中法杖,以自己为中心让四周浮现蓝色的光。微光中带起无数桃花瓣,轻红如雨雾,桃花瓣在曲姜法杖的牵引下舞动出柔顺的线型,最终聚集在曲姜面前。一座古老的青铜鼎缓缓从桃花瓣的包围中出现,鼎上的铭文都已经被时光消磨得快要看不清。
在青铜鼎现形的同时,曲姜也在无数花瓣中渐渐变化了模样。
不再是粗布纯色的曲裾,和随便束在脑后的垂髻,而是庄严华丽神秘的礼服,和那个年代身居高位的女性象征身份的高髻。
她单薄的躯体罩着盛装,那是米色打底黄色镶边的曲裾袍。曙光穿过无数桃花瓣照落在曲姜身上,华美曲裾袍的织物纹路泛起波光。曲裾袍外罩着一层蓝紫色的直裾纱衣,长长的拖尾庄严地拖在身后。
蓝紫色这样浓重而神秘的颜色,纱衣从腰间至下摆大朵大朵的荼蘼花泼墨般洒开,高高的发髻被木簪和玉簪束起,头一次,曲姜不再是那种素郁哀伤的模样;头一次,她盛装华服,脸上是高位者的威严和馥郁。
吴辞恍然觉得,自己好像真正看到了周天子延留下的诏书中,那位能够施展“九转之术”的“大巫姜女”。眼前的曲姜,仿佛回到了那个礼乐崩坏的时代,撑起那个王朝黄昏时分的最后尊严。
“曲氏,我给你们最后的机会,要不要选择生不如死地度过三百年。”曲姜威严道,“你们还有后悔的余地。”
曲母想也不想就道:“生不如死也好过行尸走肉!我只想要自由!”
曲容道:“等我出去了,至少我有三百年的时间钻研,我一定会拼凑出最合适的躯体让小荷复活的!”
曲父道:“我等意已决,你不必再多问。”
曲申先走到鼎前,懒懒地一挥刀子,假装在小臂上一割,“把血滴进鼎里,就这样?阿姐?”
曲姜道:“是。”
“那就拜托阿姐了哦。”曲申持刀一划拉,眼角和嘴角还是邪肆飞扬的笑,连眉毛都不动一下。他的血滴进鼎里。
曲父、曲母、曲容相继放出自己的血。
曲姜似乎哀然地看了他们一眼,转瞬便是无心无情。
“大巫姜琼琚,赐汝等得偿所愿!”她最后的字尾咬得很重,像是下了最后的决定。曲姜挥动法杖,另一手中出现铜铃。她晃动铜铃,铃铛波动出一圈圈的回音,她闭上眼念起巫咒。
下一刻玩家们惊讶地看见整个桃花源在变化!
就像是用橡皮擦从外向内擦掉一幅画那样,远处的桃树如被橡皮擦席卷,一棵接一棵地消失,连同它们根下的土地和落花。
在快速缩小的桃花源中,是曲家四人无比激动的神色。他们终于能摆脱这个囚笼,去广大的世界了!
等曲姜睁开眼落下法杖时,桃花源的真面目终于呈现在所有人眼底。
原来这座“无限大”的桃花源,实际上只有几亩地大小!一眼就能看到头。
“桃花源解除了,桃花源解除了!”曲母激动得语无伦次,眼睛里冒出泪光,“能出去了,我们终于能出去了!”
曲父道:“都收拾一下东西走吧!”
曲容道:“我要带上巫书和那些尸块。”
一家人说走就走,激动得连曲姜都顾不上,还是曲父终于想起来什么,转身朝吴辞行了个礼,“谢大王放我们自由。”
吴辞只笑道:“你们去吧。”
曲家人匆匆而去,曲姜望着他们的背影,她是头一次见他们这么开心过。
玩家们见青铜偃兽也跟着曲父走了,总算松一口气。
【嗡——】
【恭喜所有存活玩家达成通关条件,通过NO.14关卡副本。玩家走出桃林范围后将自动退出副本。】
听见主客服播报,岳星辰付彦荣他们不禁向吴辞说:“谢谢。”他们是沾了这妹子的光才通关的,要不是这妹子破解副本剧情真相,又拿到宝剑过来忽悠NPC们,曲姜也不可能解开桃花源的巫法。甚至揪出内鬼解决内鬼的事也是这妹子做的。
吴辞淡淡道:“不谢。”魔卡系统已经通知她百变人设技能关闭,她也不用再战术甜萌了。
岳星辰道:“我们也走吧。”
吴辞看他一眼,“你们先走。”
岳星辰等人面面相觑,最后和吴辞说了再见,纷纷离开,只剩下韩老师和梁姐姐还在这里。
梁姐姐身边是巧克力,巧克力这会儿趴在了地上,和梁姐姐一样安静看着吴辞。
而吴辞看着曲姜。
“你不和他们一样离开桃花源吗?”她问曲姜。
曲姜缓缓摇头,唇角勾着温暖哀伤的笑,眼中却是坚定:“臣不走,臣要跟着大王。我……守候两千多年为的就是今天,为的就是能和您再重逢,永远伴随您左右。再没有哪一天能让我这么开心了,真的。”
看着曲姜流下的泪水,吴辞有些不是滋味:“你就这么爱周天子?你不是说过,没有任何一种爱能够胜过自由吗?”
曲姜流着泪笑着:“您错了,我对大王不是爱,是至死不渝的忠诚。他于我而言,是君、如父。是啊,您没有从前的记忆了,不知道他是如何待我。他将我从濒死的洪灾中救出,予我乱世中容身之地,让老巫官教我巫术,还带我在身边同他的女儿一起学习。”
“您不会明白,在每个人都立于刀锋、争命而活的年代,给我以安身庇护之人,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他还那么信任我,命我成为国之大巫,命我亲自为他施展‘九转之术’,将蕴藏着巨大力量的宝剑亲手交给我,就连让我镇守桃花源也是全凭我自己的忠诚,他自始至终都不曾强迫我,也至死都相信我不会背叛他。”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姜琼琚,我的名字,亦是他起的。士为知己者死,女亦为知己者死……”曲姜在泪落中笑得无比粲然,“是没有任何一种爱能够胜过自由,但也没有任何一种自由,能够高过信念。”
她说到这里,朦胧的泪眼望向桃花源四周的群山。在法阵解除后,周围的全貌都已经出现,这里也只不过是群山中的一片桃林。
“那座山,还是从前的样子啊。”曲姜颤抖着沾泪的睫毛,“那时候大王病逝,大周亡国了,就是那个时候,我们寻找到这处土地,那时候那座山就是这个样子,两千多年了,依然是这样。”
她抬起手擦过眼泪,“原来沧海桑田,一切都没有变,却一切都变了……”
她忽而定定看入吴辞的眼,问:“你真的是我们的大王吗?还是,你为了离开桃花源,才编造谎言来欺骗我?你……您真的能带我复国,实现您两千年前的愿望吗?”
梁姐姐听到这话心里不禁紧了紧,有点担心吴辞被揭穿。吴辞朝梁姐姐点头,让她放心。这个副本他们已经通关了,就算她现在激怒曲姜也不会怎么样。
她就是在欺骗曲姜,她就是个副本玩家,难道还真是周天子转世来搞复国不成?实话已经到嘴边,但吴辞却沉默一瞬,选择微笑道:“我是周天子,虽然记不得从前的事,但我知道我是,就像我在挥动这把剑时,也能感受到这把剑里有不少力量流进我身体里。”
曲姜的眼神一瞬间明亮:“大王,真的是您……”她再度喜极而泣:“那您要复国吗?”
吴辞叹了口气,让自己像是长辈嘱咐小辈那样语重心长:“两千多年,就像你说的,沧海桑田,你知道外面的世界变成什么样了吗?”
“什么?”曲姜喃喃问。
吴辞对她说:“周朝灭亡后,诸侯国们互相厮杀,最终秦国统一天下,秦之后是两汉,两汉之后是魏晋南北朝,然后是隋唐五代,宋元明清。外面的世界已经经历过一次次的改朝换代,如今是和平年代,在大家的眼里不论是哪个时代的开启和落幕,都只不过是历史长河里的一两颗星星而已。不论是兴盛的还是衰败的,不论是兵戈铁马还是王侯将相,都是转瞬消灭。昔日的周朝,也只是青铜甲骨上的一个个刻字,只是历史书本里的几句评说。”
吴辞悠悠一叹,轻声问道:“这些,曲姜,你能懂吗?”
曲姜讷讷,嘴唇微微颤抖。
好像一切回到当年她做巫官的时候,每每听见周天子延语重心长地和她讲话,她也像个孩子那样,懵懂又坚定地问:“您想让琼琚怎么做?”
吴辞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让曲姜怎么做,让她离开桃花源去外面生活,先不说她能不能融入现代社会、能不能赚钱养活自己,就说她这千年不老的体质被人发现了,怕是要被当怪物给抓起来做研究。
可要是让曲姜留在桃花源,她这不老不死的,就在这一小片桃林里没有尽头地活下去,想想都窒息。而且现在桃花源的法阵解除了,外面的人比如说驴友团什么的,走到这里就能发现曲姜,到时候曲姜搞不好还是会被送去研究室吧。
想到这里吴辞问了句:“你为什么能活两千多岁?”
第283章 谁在说谎(完)
从曲姜口中,吴辞明白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同时也补全这个副本背景剧情的全局。
当年曲姜在周天子延病重垂危时,遵照周天子延的命令,施展“九转之术”。周天子延和曲姜都相信,在“九转之术”的指引下,未来某一天周天子会重新降临世间。
但具体是哪一天,具体要等待多久,没有人知道。
所以为了能等到周天子归来,曲姜用巫术把自己的寿命和曲氏族人的传承连在一起。只要姬姓曲氏这一支没有绝后,曲姜就会永葆青春。换句话说,什么时候曲氏这家人死绝了,曲姜的寿命也到头了。
吴辞不禁想到离开桃花源的曲氏四口人。他们往后会承受血誓的反噬报应,能活到三百岁,但是亲缘情缘全都斩断,一生多病多灾厄运缠身,怎么死也死不成,非得熬到三百岁才行。
既然这家人“亲缘情缘”斩断,就意味着他们以后不仅彼此会分崩离析不再有缘,也不会和外界的其他人有什么缘,基本就是全体注孤生。那么等他们一家人死光,曲姜也就死了。
曲姜还能再活将近三百年。
“大王,您没有想到该让琼琚怎么做吗?”曲姜见吴辞迟迟没说话,就问。
她又在吴辞回答之前,替她说下去:“其实我明白,我都明白。以前也有误入桃花源的人,我从他们口中听说的,现在这个时代,是个人人平等的时代,没有天子也没有奴隶,没有特权者也没有君臣。我就算走出桃花源,也没有办法在这个时代好好地生活下去。”
“毕竟一个两千多岁不死的人,她还叫人吗?”曲姜苦笑,“她是怪物啊。”
吴辞眯起眼,“曲姜……”
“其实我早就知道,我们不可能再复国的,沧海桑田,一切都早已面目全非,即使是您,也只是外面世界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我之所以一直等着您归来,一开始是盼望能复国,可是到后来,在这两千多年里我陆陆续续见过多少误入桃花源的人,各个时代的,各式各样的穿着和习惯,我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自己早就已经放下复国的念头,我所坚持的只是想要再次见到您。”
曲姜说着,带着眼泪笑着,拢起袖子向吴辞深深拜下去,“吾愿已偿,已无遗憾。您亦不必担心我,就让我留在桃花源里,守着心底那份信念,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吧。三百年也好,海枯石烂也罢,我都……甘之如饴。”
“而且……”曲姜转头望向东面,那边,重重桃花中伫立着数百座长了草的坟包。
“曲氏祖祖辈辈死去的人,都安眠在这里,他们需要一个守墓人。还有这么多年,因误入桃花源后再也出不去,最终和我们一起老死在这里的人,以及这几年被曲容杀死的那些人……是我没有放他们离开,是我不肯为他们解除桃花源的法阵,是我无力阻止他们被曲容杀害。他们的尸首和他们的怨恨,也都在这里,包括小荷……我也要守着他们,这是我欠他们的。”
曲姜缓缓跪下去,向吴辞磕头,一如时光回到那个古朴雄浑的乱世,她也曾无数次这样叩拜于大王的面前。
“臣,姜琼琚,心愿已足,请吾王照顾好自己,在外面的世界幸福度日,一世平安。”
吴辞俯身扶起曲姜,看入她的眼底,笑了笑:“好。”
***
吴辞和韩老师、梁姐姐告别曲姜,离开桃花源。
曲氏四人和其余的玩家们都已经离开了,整个桃花源只剩下他们几个。走的时候,吴辞回头看了眼曲姜,她站在近乎成为废墟的庄园门口,双手交叠着放在腹前,含笑目送他们。
曲姜宽大的袖袍在晨风中轻轻摇动,像是即将展开双翅的蝴蝶。
梁姐姐边走边道:“这闺女……两千多年就靠着一点信念过来,怪让人心疼的。”
韩老师扶了扶眼镜框,笑说:“但她最终得偿所愿,她自己也并不感到遗憾,至少在这一点上,比我的很多学生都要强。我那些学生总有一些抱怨生活空虚,还没毕业就先找不到目标了。”
梁姐姐觉得韩老师说的有道理,又问:“你们说曲家那四个人去了外头的世界,以后会后悔吗?”
吴辞淡淡道:“后不后悔不知道,但一定活得很不爽。身份证都没有,新时代生存技能还为零,只能指望扶贫政策,曲父倒是可以靠做手工儿童玩具挣钱。关键是曲容想继续杀人拼凑身体复活小荷,一旦他这么干就会把自己作进监狱,但是枪毙也打不死他,他还得活到三百岁。到时候司法警察一看这人怎么打不死,后头就不知道是送去研究所还是怎样。”
梁姐姐唏嘘道:“唉,是啊,曲姜说活了两千年是怪物,那活三百年的,难道就不是怪物吗?”
梁姐姐又道:“也不知道曲姜当年的那个‘九转之术’,到底成功了没有……”
韩老师温和道:“梁阿姨,您不用太计较这个,这只是副本的设定。认为人死后真的能被巫术牵引到未来复活,那‘九转之术’就是成功的;否则就只是愚昧和迷信。”
梁姐姐喃喃:“迷不迷信的都无所谓啦,塔罗猎杀阵本身还不够玄乎吗?我就是觉得,这闺女真不容易,人一生才多短,丧失初心的却都太多啦,这闺女却两千多年都这么坚定,唉……”
这时韩老师停下脚步,“梁阿姨、小吴。”韩老师站在一棵开得很茂盛的桃树下,一手扶起眼镜框,像是被树上云蒸霞蔚的桃花吸引了目光,“你们先走吧,这么美好的一幅作品,以后估计难见到了,我想多看一会儿。”
梁姐姐就笑说:“好,那我和小吴先走了。”
吴辞也和韩老师打招呼告别。
看向前面桃林的尽头,吴辞想到这个副本的种种经过,皱起眉头。苏姐说游戏以NO.13为分水岭,后面的关卡会上一个难度,这次副本也确实给她一种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感觉。
梁姐姐看向吴辞的侧脸,看见的是冷静淡定。她想,小吴一定可以再继续向前走下去的吧,不论副本有多难。而自己,不知道还能跟她过几个副本……
桃林快到头了,可是吴辞总觉得,好像还有什么东西被遗漏了。
吴辞回头看了眼,韩老师还在桃树下,手做出握着画笔的姿势在空气中挥动,就像是在作画;远远地还能看见曲姜蓝紫色的华服,她确定这个副本她没漏掉什么。
可为什么会有种哪里别扭的感觉呢?是哪里呢?还是她的错觉吗?
总觉得她好像在无意识间,忽视掉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吴辞猛地倒抽一口凉气!等等,是——
砰!
枪响声。
当这声音骤然爆发时,与之交叠在一起的是梁姐姐的惨叫,像是疯狂的漩涡砸进吴辞的双耳。
“啊!!”
吴辞反射性地转身,血,她看见了飞溅的血。眼前梁姐姐张扬的发丝飞作一片乱了的线型,巧克力在惊恐地吼叫,巨大的震惊像是铁锈般尖啸着堵满吴辞的大脑,她接住梁奶奶倒下的身体——
砰!
又是连续一声枪响。
疼痛是什么感觉?吴辞居然不知道了,只是她的身体因为猛然射入的子弹而向后仰去。巧克力在疯狂地吼叫,吴辞抱着梁姐姐,血,全都是血,从自己胸口溅出的血,十指间沾到的梁姐姐汩汩涌出的血。
道具【主教的慈悲】已经生效,是吴辞在这瞬间激活。
【道具:主教的慈悲】
【使用说明:凝聚了塞德里克主教的白魔法之力。玩家使用道具治疗自身,能在很大程度上改善伤势。可使用次数一次。】
【备注:效果只能作用于玩家本人。】
道具温暖的治愈力像是流水一样汇入吴辞的心口,可是她却感觉到,心口那里仿佛是一个无底洞,在不断地吞噬道具的能力,而她的意识却越来越模糊,身体越来越无力。
梁姐姐的头发迅速褪去黑色,就像是即将枯死的柳条般,失去生机化为灰白。
视线穿过梁奶奶的发丝,对上一柄黑洞洞的枪口。
是韩老师举着枪,枪口冒出击发子弹后的烟气。
是了,吴辞已然想起来了,就在昨夜和韩老师一起逃亡奔命的时候,尽管韩老师在有意地隐藏身手,却还是在生死一线的那几个瞬间,露出点练家子的冷酷。
你不是韩老师。
吴辞想要说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流向心口的道具治愈力在不断减弱,更加窒息的疼痛和一股股涌上脑海的黑暗,让视线越来越模糊。
治愈道具也回天乏术——她伤的是心脏。
“我本来没想杀这位奶奶,但如果留着她,以后我可能会麻烦。”韩老师脸上是陌生的冷酷,那是一种对杀人习以为常的冷漠。
他的相貌开始发生变化,变成另外一个人,可是吴辞已经快要看不清了。
她只知道,她和梁奶奶被子弹射中了要害,梁奶奶已经死了,她也活不下来了。她连累了梁奶奶,害得梁奶奶要和她一起死!还有哥哥,她已经快要找到哥哥了,可却要在这个时候永远地失去机会,再也见不到哥哥了吗?
那哥哥一个人被困在游戏里,以后要怎么办?
梁奶奶、哥哥……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吴辞看见,举着枪的人那张脸好像变成了响尾蛇。
她好像听见响尾蛇在说:
“我专门跟着韩老师,过了多个副本,就为了模仿他到无懈可击。”
“本来只是为了有备无患,但没想到,真的派上用场。”
“这一次,是我赢了你。没有雇主,我就是雇主。”
“你在上一关杀的常浩鑫,是我堂弟。”
吴辞抱着梁奶奶倒在血泊中,脑海中响彻魔卡系统撕心裂肺的哀鸣。
“小辞!!!”
第284章 时光轮(1)
吴辞在下沉。
没有尽头地下沉,周围尽是黑暗。
没有失重的感觉,尽是恐怖的虚无。
不知道要下沉到哪里去,也感觉不到任何空气和温度,没有呼吸。
好像只剩下思维还在运转,在黑暗的虚无中。
原来死亡的感觉是这样的……
吴辞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梁奶奶、梁奶奶……梁奶奶也没有,只有她,只剩下她在下坠着。她仿佛被无穷无尽的黑暗吞没,随之而来的还有排山倒海的懊悔、痛苦、绝望。
为什么她要同意带梁奶奶一起过副本?如果梁奶奶没有和她一起来,就不会被响尾蛇灭口。
响尾蛇……她为什么没早点儿发现,这次副本里的韩老师,是响尾蛇伪装的?
响尾蛇大概是使用了什么改变外貌的道具。
上回在NO.7战车副本,她和响尾蛇交锋那回,响尾蛇知道她和韩老师认识,所以后面特意伪装自己去韩老师所在的各个副本通关,模仿韩老师……
是啊,像响尾蛇这种让高玩们都谈之色变的人物,她能赢他一次,难道还能次次都赢他吗?
常浩鑫和舒雪卉……他们在上一场副本里主动担任逆位狩猎者,要杀梁奶奶,她为梁奶奶讨回公道,却没想到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还有徐青……响尾蛇一定是通过星币市场的玩家查询功能,查询到常浩鑫是怎么死的,是她和徐青共同杀死的!那么响尾蛇也不会放过徐青吧。
徐青,现在还活着吗?
每个死在游戏里的玩家,还可以再在现实中存活24小时,处理后事。这24小时她还能做什么?有什么可以挽回的方法吗?
没有。
虚无中肝肠寸断的感觉被放大到仿佛凌迟的滋味。
吴辞忽然想到在上一场副本里,她在看见徐青死于游戏时,还在想着,也许以后还会有更多的朋友倒在她之前,她必须习惯这种痛苦。
可到头来,却是她死在他们前面。她还答应了苏姐会顺利出这个副本,还答应了薛芊怡下个月迎接她入学。
还下决心一定要带哥哥回家。
如今,全成了泡影。
吴辞自嘲地笑了。
哥哥,对不起,我大概要去见爸爸妈妈了。
爸爸妈妈,等我见到你们,会被你们臭骂一顿吧。不,是你们会难过得抱着我哭吧。
不要,不要难过。
一丝光亮突然破开黑暗。
吴辞一怔,刹那之间,额头上传来的滚烫感觉让她痛得眯起眼睛,好像有尖锐的东西要钻出……
下一刻,一道光芒从她的额头射出,顿时划破黑暗。
吴辞瞪大眼睛,这是……
卡牌「命运之轮」!!
【嗡——】
主客服机械的声音就像是划开虚无,倾泻而下。
【检测到玩家吴辞死亡,满足牌灵「命运之轮」发动条件。】
【牌灵效果“「伪神」的恩赐——命运的宽恕”发动!】
【扣除玩家一半星币及道具,启动单人复活副本。玩家通关复活副本则重回游戏,通关失败判定维持死亡。】
【检测到玩家持有专属绑定道具,排除专属绑定道具,执行星币及道具扣除……扣除完毕!】
【现生成玩家吴辞个人复活副本,牌灵「命运之轮」就此作废!】
散发金光的卡牌在主客服话音落下的瞬间,支离破碎,散开的光如齑粉流星,也如同吴辞内心的震惊一般猛烈。
有那么片刻吴辞几乎呆住,然而下一刻,黑暗中忽然有谁狠狠推了她一下。她忽然就发现自己有了重力,被推倒下去。
她跌入水中,霎时冰冷的水灌入口鼻,带来一种水池里长时间未换水所产生的死水陈旧味道。吴辞奋力就要挣扎,却发现自己的手脚全都抽筋没有知觉,竟像是被看不见的力量禁锢住,不能挣脱出水面。
她感受到自己肺部在呛水,看见自己嘴里吐出呛水的泡泡。
她好像还听见岸上一群小孩子的嘲笑声。
突然一双手抓住吴辞的手臂,狠狠一用力,将她提了起来。
吴辞破出水面,空气霎时取代了冰凉的水,涌入口鼻,头顶过于明媚的阳光刺痛吴辞此前一直在黑暗中的双眼。她不禁眯起眼,眼中都是水,她看见眼前模糊的人脸。
这个人又松开她的手臂,改为抱住她腋下,双手并用把她抱上岸。
眼中的水被吴辞迅速挤出去,视野清晰,她看见了面前这张惊讶焦急的脸。这个小男孩冲着她呼道:“吴辞,你没事吧!”
这是……
吴辞心中一震。
蔺夜明!
还是儿童时代的蔺夜明。
他站在自己面前,比她高出一个头,正脱下他的外套披到她身上。
所以自己……吴辞看向自己缩得小小的胳膊腿,又看向周围的环境。
她竟然回到小时候了。
这里是十几年前的彩虹坊小区,她是五岁的吴辞,他是八岁的蔺夜明。她竟然回到被一群熊孩子推进小区水池,被路过的蔺夜明救起的那一天!
头顶响起主客服机械的声音,冰冷的比刚刚水池中的水更甚。
【玩家吴辞专属复活副本:时光轮。】
【背景简介:不明。】
【副本规则:不明。】
【通关条件:不明。】
【复活副本将封印玩家基础技能及储物空间。】
【副本正式开始——】
蔺夜明已经把他的外套包在了吴辞身上,又从吴辞湿漉漉的头发里挑出两片树叶,再问她:“你还好吧?”
吴辞忽然有种不能抑制的酸楚,她曾经不止一次地猜想,自己的牌灵效果到底是什么。早在NO.1副本时,当时的指引者魔术师就和她说命运之轮是一张鸡肋的牌灵,此后她历经这么多关卡,这张牌灵也始终沉睡在她身体里。
没想到会忽然发动,送她进复活局。
那梁奶奶的牌灵「倒吊人」又会是什么效果?有没有可能也是复活?可是「倒吊人」的牌义并不像是有复活功能,「倒吊人」的关键词是“牺牲”,吴辞觉得这不是个好词。
不,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吴辞抬手按了按鼻尖,强行让所有的情绪平复。
转瞬她又是那个冷静的吴辞,面无表情地看着蔺夜明,对他说:“我没有伤到,蔺夜明。”
蔺夜明皱一下眉头,接着就骂那几个推吴辞入水的熊孩子:“你们怎么想的?把她推进水里!”
吴辞看向那群熊孩子,从刚刚她就发现,他们的脸都特别模糊,就像是脸上的像素分辨率特别低,让人根本看不清他们的五官长成什么样。
她记得,那会儿大概就在一个月前,她跟随长辈去东南亚那边旅游,却不幸遇上街头枪击案。
那场枪击案的凶手就是几个报社的疯子,他们在街头疯狂扫射看不顺眼的人,还把很多行人赶到一个角落,逼他们抱头蹲下,拿他们当人质和他们国家地区的政府谈判。
当时吴辞和长辈一家也在人质堆里。
后来他们成功获救,只是吴辞受到刺激,在那之后很长的时间里不肯和人说话,不和小朋友们玩耍,害怕听见大的声音,害怕各种会让她联想到枪和枪响的东西。
当时手机还没有普及,孩子们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沉迷各种电子游戏,大家都是成群结队在外面玩耍的。吴辞就成了一个异类,被孩子们排斥。甚至还因为她当时过于敏感应激的性情,孩子们觉得她神经病。一个孩子带头,就纷纷有孩子欺负她。
她就是这么被他们推进小区水池的。
那几个熊孩子被蔺夜明质问,起先还理直气壮的:“我们就是跟她开个玩笑,怎么了吗?你管不着!”
“她是我邻居,我当然管得着。”蔺夜明冷冷呵斥,“还开玩笑,她万一淹死了怎么办?周一开学我就去告诉你们老师。”
儿时的很多细节,吴辞已经记不清了,不知道那时候蔺夜明是不是也是这么斥责熊孩子的,她只记得那时的她因为寒冷和惊恐,窝在蔺夜明臂弯里泪眼汪汪,却又倔强地没让眼泪掉下,听着他教训这帮熊孩子,那时的她有种把他当靠山的感觉。
现在再听蔺夜明的话,恍若隔世,却又感叹小孩就是小孩,动不动就“告诉老师”。偏偏这招还很有用,熊孩子们纷纷色变,求道:“你别告诉老师,我们错了!吴辞,我们不是故意的,以后再也不推你了!”
蔺夜明怒道:“还以后呢,要是这次我没有路过,她淹死了,还怎么有以后?”
吴辞心想,原来蔺夜明那会儿是这么说话的啊。小孩子哪懂居住区水体设计规范,小区的水池深度是有明文规定,淹不死孩子的,她小时候落水时只是因为惊恐才使劲儿挣扎,刚刚更是被副本把手脚都禁锢成抽筋状态。
但总之熊孩子们很吃这一套,纷纷黑着脸给吴辞道歉。
蔺夜明揽着吴辞,对她道:“我送你回家。”
吴辞应了一声。
往家走的路上,看着十几年前还很崭新的小区,看着还没有翻修过的小区绿地花园,这一切都和真的一样。
仿佛真的是时光倒流。
就连蔺夜明也是……吴辞侧仰起头,看着他的侧脸。
他的样子和她家里留着的儿时的照片一样,她有多久没见过会动的、鲜活的蔺夜明了?
十几年的时间,她每到清明寒食、初一和中元,都会去天慈公墓看他们一家,给他们带上一束白玫瑰。
从没想过,原来她还可以有再见到蔺夜明的一天,即便他还是那么小的孩子。
即便这里是副本。
恍若隔世的苍凉和怀念,不受控制地涌向吴辞的心;但想着这里是副本世界,她的眼底就扬起清冷雪光。
都是假的。
不论遇到谁,都只是塔罗猎杀阵的NPC。
这个副本,是背景、规则、通关条件全部不明的复活局。
第285章 时光轮(2)
“吴辞,你最近好一点了吗?”蔺夜明忽然出声问她。
八岁的他声线虽然奶声奶气,可语调却有种大人的沉稳。吴辞也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在问她,有没有从枪击案的后遗症中解脱出来一些。
吴辞道:“没有好太多。”她听着自己的声音,也变成了奶声奶气。她都快要忘记小时候的自己是什么声线了,原来是这样啊。
蔺夜明用揽着吴辞肩膀的那只手,拍拍她的肩膀,“你要加油好起来,那些讨厌的家伙,你要是和他们玩不到一起,就不和他们玩了,我陪你玩。”
蔺夜明一直是这样,总是对她很好、很照顾,也是她那段灰暗的日子里,唯一给她温暖的同龄玩伴。不像其他的孩子,她没遭遇枪击案的时候和他们玩得好好的,她自闭且敏感后,他们就排斥她、疏远她。
孩童的世界不就是这样,黑白分明,爱憎随心,也有所谓“不谙世事”的令人发指。
只有蔺夜明,永远都是宽厚的,永远都在包容她。
吴辞露出点笑容:“我知道了,那我找你玩。”
蔺夜明朝她笑笑,很真诚的笑。
快要走到吴辞家楼下了,对面走过来几个在小区散步的居民。
当看到他们的脸时,吴辞心里微震了一下,她看见他们的脸……他们都没有脸。
陆续有新的居民出现,就像是系统在向副本地图里填充进一个个NPC,他们穿着千禧年代流行的衣服,却所有人脸上都没有五官,“脸”只是一张白花花的人皮。
吴辞压住心底蔓上来的一丝寒意,跟着蔺夜明走进他们的单元。
进电梯时,她想,待会儿她就能见到爸爸妈妈和哥哥了吧。
就算不断告诉自己,全是假的,但那种滂沱的思念,酸涩的悲和喜,依旧无孔不入地撕扯吴辞的心。
蔺夜明把她送到五楼,她的家门口。熟悉的家门,这会儿还贴着这年春节时买的春联。蔺夜明敲门,接着,门打开了。
吴辞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这一刻的心情,只知道,当她看见十岁的哥哥探出头来时,她是用力将眼中蓄起的泪水挤回去的。
“哥。”她说。
吴言一看吴辞浑身湿漉漉,当场惊呆:“怎么回事?!”他一把拉过吴辞,“快进来!”又对蔺夜明说:“你也进来!”
进入熟悉的家,看着又不是那么熟悉的陈设,还不等吴辞和吴言说话,吴言就抄起沙发上一条毯子裹住吴辞。
吴言是皮实的小子,动作不怎么细致,毯子糊到吴辞头上,他拽了半天才把吴辞的脑袋又露出来,吴言一边问她:“到底怎么回事?是掉水坑了?是不是有谁欺负你了?”
吴辞道:“几个熊孩子把我推进小区的水池。”
“我靠!”吴言一手拍在沙发上,转身就要去拎鞋,“都是谁,名字告诉哥,哥替你去收拾他们!”
吴辞赶紧跑过去拉住吴言,“哥,别去了,等周一让蔺夜明告诉他们的老师。”
吴言:“那你告诉我都是谁,回头只要我在小区里看见他们,见一个我打一个!”
吴辞也记不清那几个熊孩子都叫什么了,只好看向蔺夜明。
蔺夜明就把那几个孩子的名字告诉吴言。吴言摩拳擦掌,“好,我知道了,敢欺负我妹妹,都给我走着瞧!”
蔺夜明提醒道:“吴言,家里烧热水了吗?快给吴辞喝点热水,别感冒了。”
吴言一个鲤鱼打挺,“我这就去烧!”
吴辞看着手忙脚乱就去烧水的哥哥,那半大的身躯和尚还稚嫩的脸,和后来高大挺拔又雷厉风行的刑警队长重合,心中忍不住酸胀得厉害。
吴言很快就烧好水,他提着老式水壶,先倒了两杯热水,剩下的拿去卫生间找了个盆子倒进去,他喊吴辞:“热水器还要烧一会儿才能洗澡,小辞,你先搞开水自己擦擦!”
吴辞应了一声,去卫生间里,用开水把自己从头到脚擦了一遍,顺便借着卫生间的镜子,看到了自己的样子。
原来五岁的自己是这样啊,她已经记不清了。
擦完身子和头发,吴辞回到客厅,捧着水杯喝水。蔺夜明见吴辞状态没什么问题,又伸手摸摸她的额头温度,终于放心,于是他和吴言吴辞告别,回自己家去了。
吴言坐在吴辞身边,还怒火冲冲地骂道:“小辞,我看你就别出去玩了,那帮小破孩儿没一个好东西,你就待在家里,哥哥陪你玩,或者让蔺夜明带着你玩!”
吴辞轻轻嗯了一声。
吴言叹了口气,很心疼吴辞的样子,揉了揉她湿漉漉的脑袋。
吴辞感受着这份触感,心下叹息,酸胀的感觉不断翻涌。她靠进吴言的怀里,嘴角不禁勾起一丝苦笑。
终究都是假的。
这里是恐怖游戏副本。
吴辞喝完水,就在自己家里摸排起来。现在关于这个副本的所有信息都是“不明”,她得找找有没有什么指向性强的线索。
家里这会儿很多装潢和家具还是崭新的,有很多未来不再有的东西,也少了很多未来才有的装饰摆设。吴辞把每个房间都摸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违和的东西,就好似这里就是她以前的家,她就只是简简单单穿越时空,回到过去而已。
家里的台历也写着今天的日期:2001年3月16日,星期六。
没有任何不对劲儿的地方。
“哥哥!”吴辞喊起吴言,“爸爸妈妈去哪里了?”
吴言从房间出来,“爸妈今天去加班,你忘了?他们得晚上回来!”
“哦,对。”吴辞说。
吴言又回去房间写作业。
吴辞想,等爸妈回来,不知道能不能出现一些线索。然而一想到能看见爸爸妈妈,心口翻涌的情绪就像是不能遏制的海浪,一浪高过一浪地扑来,几乎要吞没吴辞所有的冷静。
爸爸、妈妈……她抬手按按鼻尖,听见自己的心在疯狂叫着,想见爸爸妈妈一面,那么急切、那么激动,无论如何也想再拥抱爸爸妈妈。
吴辞呼一口气,眼角有点湿润,她在心里唤道:百变魔卡系统,在吗?
心中寂静,没有回应,像是黑洞。
果然是被封印得彻彻底底……吴辞又看了眼左手手腕,在刚被蔺夜明从水里捞上来时,她就注意到手腕上的储物空间印记也消失了。
所以,在这个副本里,她所能依靠的,只有身体素质回到五岁的自己。
两个小时的时间很快过去。
到傍晚了,吴言写完作业,去厨房做饭。
等到六点多,天快黑下来时,吴辞听见了敲门声。这一刻,她的心狂跳起来。
“是爸妈回来了!”吴言在厨房里喊了声。
吴辞朝家门走去,她控制不了自己颤抖的小小身躯,她的脚步和心跳重叠,她的心快要从嗓子眼里钻出。
她颤抖地打开门。
“辞辞。”
当听见妈妈的声音,这个早就已经埋葬在黄土之下,只出现在梦中的人,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以一种充满温情的、带着慈爱笑容的姿态,这一瞬,吴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维持住情绪的。莫大的悲喜和激动,几乎已经冲垮她的心房,铺天盖地的思念仿佛要淹没她最后的一点冷静。
当妈妈走进门,低身抱住吴辞的时候,她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她窝在妈妈怀里抱住她,“妈妈……”
妈妈诧异地看着吴辞的反应,“辞辞,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就哭了?”
爸爸也过来拍拍吴辞,“辞辞,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爸爸……”吴辞又哭着靠进爸爸的怀里。
全是假的。
吴辞放开爸爸,心底最后的一点冷静死死撑住那根弦。
吴言从厨房探出头说:“还不是那帮小屁孩儿欺负辞辞,把她推水池里了!还好蔺夜明看见,把她拉上岸送回来了!”
爸爸妈妈一听,赶紧查看起吴辞,确认她没有受伤,才放下心来。
看着他们熟悉的、也年轻了很多的面容,这样鲜活,瞳孔里专注地映着她一个人的身影,吴辞想,肝肠寸断的感觉大概就是她现在这样吧,而她必须一个人死死地抑制住。
晚饭是一家四口在一起吃的,吴辞眼圈还是红的,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这样和乐融融过了?她听着爸爸妈妈哥哥说话,他们的声音对后来孑然一身的她来说,多说一字都是奢侈。
而这一晚上,都没有任何的异常发生,就仿佛一切只是平静的生活。
***
第二天,爸爸妈妈又去加班了。
爸爸是南城公安分局的刑警队长,妈妈是南城公安分局指挥处的民警,他们的工作很忙。
吴辞一个人在小区里转,想找找线索。
她发现,来来往往的小区居民就和昨天她回家时见到的那几个人一样,都没有“脸”,只有一张平整的面皮。
偶尔会遇到那么几个,能看出脸上长了五官的,但是他们的脸就像是只有72分辨率那样糊,只能大概看个轮廓。
吴辞想起,这几个脸部模糊的,是她在现实中彩虹坊小区里遇到过的散步居民。
吴辞明白了,在这个副本世界里,周围人的长相都是以她记忆里的辨识情况生成的。她完全不认识的人,就没有“脸”;她见过但是记不太清相貌的,就被处理成低分辨率的糊脸;而她记得清清楚楚的人,就会有一张真实清楚的脸庞。
就在这时,吴辞的面前,走过来两个面容清晰的人。
第286章 时光轮(3)
吴辞呼吸窒住:“梁奶奶……”
在看见梁奶奶的时候,吴辞就已经认出这不是那个和她过副本的梁奶奶,不是那个头发花白、待她像是待亲孙女一样的梁奶奶。眼前的梁奶奶,是二十年前尚且五十多岁、还没有退休的梁奶奶。
她的头发只是有少量的灰白,脸上的皱纹也远没有现在多,她还年轻。
吴辞的心痛苦地颤着,她还活在复活副本里,那梁奶奶呢?她现在又怎么样?吴辞太想立刻知道梁奶奶的情况。
她脸上的表情却一点没变,她走向面前的梁奶奶。梁奶奶旁边是住在吴辞家楼上的丁伯伯,两个人手里都提着不少水果,应该是买水果的时候偶遇的。
“是吴辞啊。”梁奶奶看见吴辞,立刻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奶奶给你买了点儿芦柑,拿回去和家人一起吃吧。”说着就把一小袋芦柑递给吴辞。
吴辞顿了顿,接过,“谢谢梁奶奶。”
梁奶奶慈祥地看着吴辞,然后陪着她走到单元门口。吴辞告别梁奶奶,提着芦柑回家,把芦柑交给吴言,然后继续回到小区院子里探索。
将小区整个走了一遍,吴辞气喘吁吁,现在这具五岁的身体和后面进游戏后勤于锻炼的她的身体,还是有一定差距。
更令吴辞的心下沉的是,小区里也没什么异样。除了不认识的人没有脸,剩下的都太过真实。
副本的突破口到底在哪里……
“吴辞!”
忽然听见蔺夜明喊她。
吴辞回头,看见蔺夜明。他跨过一个小草坪,看着仿佛是穿花拂柳,来到她跟前问她:“你在干什么呢?”
吴辞道:“我随便走走,你呢?”她注意到蔺夜明的手里拿着一个扎了孔的矿泉水瓶。
蔺夜明笑道:“我出来抓蝴蝶。”
“抓蝴蝶?”吴辞好像渐渐有些印象了。
“是啊。”蔺夜明道,“自然课老师让我们抓一只蝴蝶,下周课上需要观察学习。你现在要是有空,我带你一起去抓蝴蝶玩吧。”
吴辞想起小时候确实被蔺夜明带着扑过蝴蝶,但是不是在她落水的第二天,她就记不清了。她说:“好啊,你带我吧。”
蔺夜明拉过吴辞的手,带着她去小区里一片比较招蝴蝶的花田。
这里种植了不少花卉,还真有白色的菜粉蝶在飞。
两个人开始扑蝴蝶,不一会儿吴辞就抓到一只。她把蝴蝶放进蔺夜明的矿泉水瓶里,他盖好瓶盖,望着瓶子里飞动的蝴蝶,露出灿烂的笑容。
他对吴辞说:“晚上你来我们家吃饭吧。”
吴辞点头,“好。”
蔺夜明又带着吴辞在小区里玩耍,晚上,带吴辞回家吃饭。
再次见到蔺夜明的爸妈,看着他们热情的笑容,吴辞不禁想到后来他们竟会死不瞑目地倒在血泊中。
吴辞看向蔺夜明,他和他的爸爸妈妈感情很好,一家人和乐融融的氛围和吴辞家差不多。可是谁能想到,后来蔺家八口人在年三十惨死,刀就握在蔺夜明的手里,所有人都说是他杀了全家。
吴辞始终不肯信。
她在等饭的这段时间里,不着痕迹地把蔺家仔细搜查了一遍。
最后她停在了一扇关闭的房门前。
吴辞发现,她拧不开这扇房门。
“怎么了?”蔺夜明从后面揽住吴辞的双肩。
吴辞回头看他,“蔺夜明,这个房间怎么上锁了?”
“没有上锁啊。”蔺夜明伸手握住门把,一扭,门就开了。
吴辞眼神一沉。
而当看见房间里的情况,她更是眉心皱了一下。
这个房间是空的,完完全全的空置。
蔺夜明家和自己家是一样的格局,都是三室两厅,这个房间是次卧。
谁家会把次卧完全空置在那里呢?
“蔺夜明,这个房间怎么是空的?”
蔺夜明笑道:“我家就我一个孩子,当然只需要两个卧室就可以了,这个房间一直都是空的。”
不对,没有谁家会这样做。多出来的卧室就算不住人,也会弄成书房或是单纯堆东西,怎么可能完全空置。
记得现实中蔺夜明家的这个卧室是……是什么?吴辞忽然发现她对此完全没有印象。
不,与其说是没有印象,不如说她从来就没有关注过这事。蔺夜明家的卧室布局好像从来没有进入过她的认知。
吴辞的心一抖,一丝丝深埋的毛骨悚然侵了进来……不对劲儿,这种诡异的割裂感……
“蔺夜明,吴辞,来吃饭了!”蔺阿姨喊两个孩子。
蔺夜明拉着吴辞,“走吧,先去吃饭。”
吴辞跟着他,去饭桌,吃起蔺阿姨做的饭,都是她喜欢的饭菜。
“吴辞,饭菜吃的还好吗?”蔺阿姨笑着问。
吴辞微笑:“阿姨做的饭好好吃,谢谢阿姨。”
蔺阿姨说:“喜欢就好,吃完了在我们家多坐会儿啊。”
吴辞:“好。”
晚上吴辞在蔺夜明家看电视,到八点多才回到自己家。明天就是周一了,她得去早起去上幼儿园。
睡前她特意锁上门。
***
吴辞从睡梦中苏醒,睁开眼睛。
蓦然她一惊。
一觉醒来,她居然出现在一条山道上!
冷嗖嗖的风吹得吴辞打了个寒颤,天竟然在下雨,她没有伞。她看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还是和昨天一样大小。周围没有别人,只有她一个人。
吴辞想起来这里了,这里是她姥姥家旁边的一座山。
那会儿她因为街头枪击案,心理上留有创伤,很长一段时间都性格自闭,在小区里也没法和除了蔺夜明以外的小朋友玩。
妈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就带她去姥姥家散心。
姥姥家在河北北部的小城郊外,依山傍水。她住到姥姥家之后,每天跟着妈妈去旁边山里散步玩耍,放松心情。
然后就在这一天,她和妈妈在山里时,记不得是什么原因了,总之她和妈妈走散,又遇到下雨。她只好一个人找躲雨的地方,一边使劲儿喊着妈妈。
吴辞还记得,她走着走着,看见了藏在深山里的一座小庙。
此刻小庙就在前方不远,吴辞走了过去。
这个庙和她记忆里的一样,很小的泥巴庙,很袖珍,还没成年人的个头大。庙里摆着一个30厘米高的泥巴塑像,塑像前的牌位也是用泥巴捏的,上面用粉笔写着“山神之位”。
神龛前有个小香炉,里面是燃尽的香。
小庙后面有一棵梧桐树,梧桐叶落满地,一看就是秋天的景象。
昨天还是3月17日,今天就到秋天了。吴辞想了想,这个副本的名字叫“时光轮”,现在看来应该是和她过去的某些经历相关。
但那个“轮”字,给吴辞一种很不好的猜想。
她走到梧桐树下,捡起两片叶子顶在头顶,勉强遮雨。她当年就是这么做的。
而且,当年的她为自己遮雨后,还因为心疼庙里的泥塑山神要淋雨,于是又捡起一片梧桐叶,小心翼翼地给山神也盖上。
吴辞重复着小时候做过的事情,为山神的塑像遮雨。她一边查看小庙,并没有找到可疑的地方。
没过多久,妈妈焦急地找来了,吴辞就跟着妈妈离开。
她回头看了小庙一眼。
还是记忆中的画面,庙里的山神似乎在冲她笑。一切都没有变。
吴辞也冲山神笑了一下。
妈妈看见吴辞的笑,仿佛是看到什么她期盼已久的东西,她高兴地说:“已经好久没看到你这么发自内心地笑了。”
妈妈觉得,把吴辞带来姥姥家这边改善情绪的效果很好,于是,雨过天晴后,她购买了火车票,带吴辞回帝都。
坐着老式的绿皮火车,回到帝都的家,吴辞一路都昏昏沉沉。
她知道自己这是发烧了。
一路上没遇见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一切都逼真的像是昨日重现。而妈妈发现吴辞发了高烧,焦急不已,回到帝都就赶紧带着吴辞去医院看病。
吴辞打了吊瓶,回到家里休息。烧还没退,她躺在床上裹着厚厚的被子,身体奇烫无比,又感觉不到一点暖意。
妈妈过来给她的全身擦了一遍酒精。吴辞在昏昏沉沉间,又听见有人敲门的声音,好像是爸爸打开门,让那人进来。
“吴辞。”使劲儿撑着眼皮,吴辞看着走进自己房间的人,是蔺夜明。
他来到床头坐下,伸手摸了摸吴辞的额头,眉头皱了一下,又温柔笑出来。他从口袋里取出一条挂着吊坠的项链,在吴辞面前摇了摇。
“我给你买的小礼物,喜欢吗?”
这条项链……
吴辞瞳孔中迸出一丝华光。
她的松鼠项链,蔺夜明送给她的松鼠项链……她抬起小手,握住项链,努力将千斤重的眼皮撑得大大的。
崭新的项链,还没有像后来那样铜质老化。自从她的项链被「伪神」骗走,她已经很久没摸到这只小松鼠了,她向蔺夜明笑笑:“我很喜欢,谢谢你,蔺夜明。”
蔺夜明帮吴辞把项链放在床头,然后把她的手塞回被子,又摸摸她的额头,“你好好休息,要早点好起来啊。”
吴辞应下。
蔺夜明又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吴辞又从床头拿过项链,仔细摩挲,既是怀念珍视,也是想看看项链上有没有什么异常的。
依旧没有。到目前为止,这个副本都没漏出一点线索。
看来她只能先跟着剧情走下去了。
临睡前,吴辞撑着高热的身体爬起来,去锁上卧室门。
***
次日,吴辞一觉醒来,忽然发现床边衣架上,醒目的红领巾。
她一边探额头的温度,一边盯着红领巾,昨晚这里是没有红领巾的,而她睡前特意锁了门,也不应该是吴言半夜跑进来把红领巾挂在她衣架上。
难道……吴辞立刻看向自己的手,她的手掌变大了!
坐起身下床,又发现自己长高很多。吴辞懂了,是副本日期再度变化,变成她上学之后的某一天。那条红领巾不是别人的,就是她自己的。
吴辞不动声色去洗漱,看了眼家里的台历。
2008年2月6日。
这个日子……吴辞悚然一惊!
她记得太清楚了,这一天正是当年的年三十,蔺家灭门惨案就发生在这一天!
吴辞赶紧套上衣服要去找蔺夜明。
饭厅里,妈妈已经做好早饭,正招呼吴辞吃饭。吴辞找了个借口出门,沿着楼梯直奔七楼,敲响蔺夜明的家门。
来开门的正是蔺夜明。
看见吴辞衣冠不整的样子,他有些诧异,正要拉吴辞进去坐坐,就先被吴辞拉了出来。
第287章 时光轮(4)
“蔺夜明你出来一下,我有些话和你说。”
蔺夜明怔了怔,跟着吴辞出来,又笑着说了句:“新年好。”
吴辞只觉得心像是被针刺了一下。
她把蔺夜明拉进楼梯间,看着这个十四五岁的青葱少年,她在现实里最后见到他时,他就是这个模样。
吴辞的心阵阵发紧,她想,看副本目前的走势,恐怕是要她去经历蔺夜明全家的死,是否通关的契机就在于改变蔺家灭门的命运?
吴辞握住蔺夜明的手,“我真的有重要的事和你说,你一定要认真听,别觉得我是在开玩笑。”
“嗯?什么?”蔺夜明笑着问。
吴辞道:“今晚你们家亲戚不是都要来吃饭吗?你可能会……”
吴辞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忽然发现,她发不出声音了,哪怕努力地拽扯喉咙,但就是无法往下再多说一个字。
同时身体里五脏六腑仿佛被几只看不见的手握住,狠狠地扭曲挤压,这一瞬的痛苦让吴辞的额头都泌出冷汗。
她生生忍住了。
又听见主客服在她耳边冰冷的出声:【玩家吴辞警告一次,再有试图透露未来事件的行为,直接抹杀。】
吴辞并不感到意外,倒是主客服的警告,让她更怀疑副本的通关条件和阻止未来悲剧发生有所挂钩。
“吴辞,你怎么了?”蔺夜明看出了吴辞强忍的不适,赶紧问她。
“没什么。”吴辞朝他笑了笑,接着正色道,“蔺夜明,你记住我的话,过年阖家欢乐难能可贵,和亲戚们在一起不管有什么摩擦,你一定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蔺夜明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吴辞反问:“蔺夜明,你的亲戚里有哪个,是跟你有矛盾的吗?”
蔺夜明不解地盯着吴辞看了一会儿,忽然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失笑道:“也没发烧啊,怎么净说胡话。”
吴辞心中叹气,关于蔺家到底因为什么满门被杀,没有人知道,南城公安分局最后定案给的结论是:蔺夜明处在青春叛逆期,面对家庭摩擦时不能很好地控制情绪,冲动作案,杀死全家后意识到自己犯下无法挽回的错误,在绝望和后悔中选择自杀。
吴辞没法明说,只能旁敲侧击地劝说他不要和亲戚闹矛盾。可蔺夜明不以为意,还觉得她说胡话。
吴辞继续拽紧蔺夜明的手,让自己显得情绪激动起来,实际上她的心也确实很不平静:“我是认真的,蔺夜明!你一定要听我的话,我求你,好吗?”
蔺夜明怔了一下,大概是被吴辞这么正经的状态迷惑到,也不好打趣吴辞了,他柔声道:“好,我听你的。好好过年吧,明天一起放鞭炮去。”
明天……在现实里,是已经没有明天了;在副本里,她一定得想办法阻止一切。
***
晚上,天快要黑时,吴辞躲进楼梯道,拿着家里唯一的一台老式翻盖手机,拨打110报警。
考虑到她不能使用基础技能也没有道具,如果自己跑去蔺家要和他们吃团圆饭,进而干预蔺家会发生的惨案,这么做非常不明智,所以吴辞选择使用副本里的势力。
110电话接通,吴辞直接报警说,七楼蔺家闹矛盾打架,请警察快来调解。
十五分钟后民警就来了。
这会儿蔺家的亲戚们全都到齐了,大家刚刚上桌,正要开饭,就被警察敲门。
吴辞一直关注着进展,他们单元里其他的住户,也都因为民警忽然上门,纷纷来围观怎么回事。
过了会儿民警就找到吴辞面前,问她:“是你报的警?”
“是我。”吴辞道。
爸爸妈妈本来也纳闷蔺家这是怎么了,没想到报警的人居然是自家女儿,爸爸的脸立刻就沉下去了。
民警们全都没有脸,穿着统一的制服,几乎看不出谁是谁。他们冲着吴辞,“未成年人?”接着就对吴辞的爸爸妈妈说道,“未成年人报假警,监护人要负责。”
吴辞当然已经料到会这样,她一把抓住民警的袖口,叫道:“我没有报假警!我就是有听见楼上在吵闹,我觉得他们在吵架,我就偷偷拿电话去走廊里报警,请警察叔叔来阻止!我做的是对的!”
楼上确实在吵闹,因为今天是年三十,每家每户都齐聚一堂。人多了,彩虹坊小区的隔音效果又不是多好,吵吵闹闹当然正常,现在民警们还能听见楼上六楼的人拍桌子的声音。
吴辞还拉着他们问:“七楼的人真的没吵架吗?”
民警道:“人家一家正吃年夜饭呢,气氛好得很。”
吴辞自责道:“怎么可能?是我弄错了吗……那对不起,还害你们没法吃年夜饭。”
民警们面面相觑,觉得这孩子也挺懂事的嘛,怎么搞出这种奇葩行为。最后只能算个误会,民警们嘱咐吴辞,下次再遇到不确定的事情不要自作主张,先问问爸爸妈妈。
于是这事就算过去,民警们回去,走之前还跟吴辞说:“你不用自责,我们本来今晚就要值班,有没有人报警我们都吃不上年夜饭,好了,你们好好过年吧,新年快乐!”
吴辞一家送走民警。
等民警们撤走,吴辞免不了被爸爸妈妈骂了一顿,说她大年三十乱报警,纯粹是给全单元的人添堵,尤其膈应蔺家。好在蔺家人也知道是个误会,没计较什么。过了没多久,整个单元就回归正轨,吃饭的吃饭,下楼放鞭炮的放鞭炮。
渐渐地,鞭炮声噼里啪啦掩盖了所有其他的声音,满耳听到的都是热闹欢庆。
吴辞不敢放心,她又拿手机给蔺夜明打电话,问他在做什么。
蔺夜明的语调里充满过年的喜庆,电话背景音是一片欢笑声,完全没什么问题。
吴辞每隔一会儿,就给蔺夜明打个电话,蔺夜明也不嫌烦。
只是始终,蔺家都和乐融融。
到午夜十二点,忽然,副本的睡眠机制猝不及防降临,吴辞失去意识。
***
吴辞是被一阵尖叫声惊醒的。
醒来时,外面是黑夜,她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赶紧穿上衣服奔出卧室。客厅里的台历已经翻了一页,显示的是2008年2月7日,农历的大年初一。
爸爸妈妈这会儿都在客厅里,他们打开家门,正要出去。看见吴辞醒过来,他们脸上飞速地闪过什么讳莫如深的表情,然后妈妈走过来,揽住吴辞,对她说:“怎么不再睡了?起来干什么?快回去睡觉啊。”
出事了。这三个字清晰地出现在吴辞心中。
她挣脱开妈妈,不顾妈妈的惊叫和爸爸的喝止,跑进楼梯间就朝七楼去。
蔺夜明、蔺夜明……难道还是没逃过吗?!
七楼已经聚集了好些个邻居,把本来宽敞的空间挤得水泄不通。吴辞气喘吁吁,扒开他们就往里面挤,经过丁伯伯时,他脸色一变,试图拉住吴辞,“小吴你别过去!”
吴辞仍是冲到了最里头,蔺家的房门前。
她被地面上,从房门底流出的鲜血,刺痛了双眼。
暗红的血,还没有凝固,蔓延了整个门缝底部,门口的地毯已经被血染红,而鲜血还在汩汩往外涌。
邻居们惊恐地讨论声,像是轰鸣的机械在耳边碾来碾去,那样吵,可吴辞却觉得都听不清了。
她抬手狠狠敲门,口中喊着蔺夜明,却没有人来为她开门。
一个没有脸的邻居揽住吴辞的身体,把她向后拖,“没有人开门,别敲了,等警察和医生来,先等等!”
吴辞挣脱开邻居,再度扑上去握住门把手,狠狠一拧。
门居然开了!
身后是邻居们震惊的哗然声,而吴辞眼前,是将她所有侥幸都击得支离破碎、将她一整颗心砸得血肉模糊的画面。
在现实中,她没有亲眼见过蔺家灭门案的惨状,事实上也没有什么邻居看见,因为警察来了之后就拉起警戒线。但是在副本里,副本让她可以拧开蔺家反锁的房门,让她亲眼看看,自己儿时的好朋友全家死去的画面。
全都是血。
整个家的地板上,全都是,可以有那么多的血,八个人的血。
满室都是狼藉,脱落的首饰、碎裂的餐具、染血的抱枕、凌乱的红色脚印、死不瞑目的尸体。
吴辞冲进去,几乎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她只能踩着狼藉。死去的人,老年的、中年的、还有孩子,全部聚集在客厅,堆叠着倒在一起,所有人身上都有大大的血洞,身下的血还在往门外流。
每个人都有了清晰的脸,每张脸上都是难以置信的惊恐表情,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不瞑的灯笼般死死瞪着闯入的吴辞。
她在他们中看见了蔺夜明。
他一个人倒在其余七个人旁边,手里握着一把刀,刀刃插在他的胸膛。
吴辞忽然就觉得无比的天昏地暗,朝后退了一步。
她跌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是她的爸爸从她身后抱住她,一把遮住她的眼睛,“别看。”
吴辞挣脱开爸爸,眼底闪烁出近乎戾气的冷静。她冲向蔺家那间空置的卧室,拧开门。
卧室里仍是空的,什么都没有,雪白的墙面和地面,同客厅里触目惊心的血泊形成鲜明的对比,仿佛割裂的画面,仿佛不在一个世界。
很快,警车和救护车就来到他们楼下,刺耳的警笛声划破了小区里仍旧嘈杂的鞭炮声响,令那些本来沉浸在过年喜庆中的居民,全都变了脸色,围堵到单元门口。
警察和医生们冲到七楼,进入蔺家的门,所有邻居们都被驱离。
来的刑警也是吴辞爸爸的同事,爸爸冲他们点点头,先将吴辞带走。
在走出警戒线的一刻,吴辞眼前再度黑下去,她失去了意识。
第288章 时光轮(5)
再睁开眼,发现自己在一片肃穆庄重的布景里。头顶是密闭的天花板,打着惨白色的灯光;周围是许许多多穿着深色衣服的人,认识的、不认识的。那些不认识的全是一张张没有脸的面孔,像是一个个阴郁的行尸走肉。
每个人的胸口都佩戴白色的花,包括吴辞自己。她穿着黑色的长裙,胸口是一朵白色菊花,还挂着眼泪的眼睛传来一阵阵干涩和肿痛。她张张嘴,发现自己已经哭到哽咽,说不出话。
而所有人的面前,是蔺家八口人的遗照,和他们躺在鲜花簇拥之中的遗体。
这是蔺家的追悼会。吴辞还记得,当年的她哭得不能自已,几度扑到盛放蔺夜明遗体的透明玻璃前,扒在玻璃上红着眼睛盯着他。
十二岁的孩子,已经明白“死”的涵义。她知道,那个无论她怎样性格不好都会陪着她玩、那个送给她松鼠项链的好朋友,再也不会动、不会笑了。
吴辞的身边,同样穿着黑色衣服的吴言搂住她,颤抖地说道:“妹妹,蔺夜明他们只是全家搬到另一个世界去了,你不要太难过,会过去的。”
吴辞的心里不断传来密密匝匝的痛,亲眼见证儿时最好的朋友落到这样的下场,比之现实中仅仅是获知蔺家满门被灭的消息,太过真实和身临其境,那种冲击感钝痛无比,也锐利无比。
只是这个副本……她没能成功阻止蔺家灭门惨案的发生,但副本却依然在往下走……
再想想蔺家这桩惨案,明明她喊来的民警都说蔺家和乐融融,她给蔺夜明打了好几个电话,他也没有任何异常,但就是在午夜十二点她被副本强制睡眠后,再醒过来,蔺家惨案就已经上演完毕。
这是不可抗力,还是……她采取的阻止方式不对?
这一天就在追悼会和送葬中过去。
吴辞回家时,已经是傍晚。她利用这点时间,又把小区探索了一遍,依旧没有什么发现。
吴辞也出去小区,试图往远处走一些。但走不到100米,前方就全部是灰色的浓雾,一旦吴辞走进浓雾里,走不了几步又会出现在进去时的位置。
就像是小区是一个数据孤岛。
这一点吴辞在从姥姥家回帝都的路上就发现了,那会儿她不论是到火车站,还是坐在火车上,还是下车后上公交,所能活动的区域再往外延伸一百米就都是浓雾。
见天色黑下去,吴辞回家吃饭。
晚上,强制睡眠机制再次于疲惫中降临……
***
再睁开眼,吴辞一眼就发现,自家的装修和各种陈设,和之前很不一样了。
吴辞家是经过两次小的装修和家具更换的,眼前这样的情形无疑说明,副本中的时间又往前推了一大截。
吴辞赶紧起床,一下子就发现自己长高了。
蔺夜明家里满是尸体和鲜血的惨状,和堆满了黄白菊花的灵堂画面,还在吴辞脑海里挥之不去。闭上眼,眼前也依然是这幅画面;睁开眼,还是觉得会看见他们惊恐的、死不瞑目的样子,还是觉得能看见蔺夜明躺在鲜花中冰冷的尸身。
吴辞抬手按了按鼻尖,迅速恢复冷静。她赶紧到客厅去看台历,确认今天又是哪天。
当看见日期写着:2011年8月27日,吴辞的心狠狠一咯噔。
这一天!这一天是……!
“妹妹起床啦?”吴言已经穿戴好,把头发梳得非常精神,背着一个黑色的书包,一副精气神十足整装待发的架势,“哥今天要去帝都警校报名啦!”
对,就是这天,她刚考上高中,哥哥刚考上警校。2011年8月27日,哥哥一个人去警校报名,爸爸妈妈上午开车出去办事……等中午就传来他们出车祸的噩耗!
她决不能让爸爸妈妈出门!
哥哥已经出发了,爸爸妈妈还没有穿衣服出门,就被吴辞堵在客厅。
“爸、妈,你们可不可以不要出去?我今天难受,想你们在家陪我!”吴辞紧紧拽住妈妈的衣服。
妈妈温柔地看着吴辞,抱了抱她,说道:“我和你爸有重要的事情必须要办,你在家好好的,下午你哥哥就回来了。”
吴辞问道:“你们下午不回来吗?”
爸爸拍拍吴辞的头,“等我们办完事就回来,你已经是大孩子了,不要总是缠着爸妈。”
吴辞道:“可我真的不舒服,只要你们陪我一会儿,就到十点就好。”
爸爸妈妈出车祸的时间,正是那天的上午十点整。
妈妈摇摇头,语重心长地对吴辞说:“我和你爸真的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办,等以后你步入社会就知道了,别任性。”
吴辞咬了咬唇,点点头,“好吧。”又说道:“我给你们准备了一份礼物,是我亲手做的,你们来看一下再出门可以吧?”
爸爸妈妈答应下来。
吴辞拉着爸爸妈妈来到自己的房间,指向床头柜,“就在抽屉里,爸、妈,你们打开看。”
爸爸妈妈一起走向床头柜,吴辞就在这时忽然跑出自己的房间,将门一关,然后掏出钥匙从外面将门反锁,把爸爸妈妈锁在了她的房间里。
里面传来爸爸妈妈惊讶的声音,接着是他们的拍门声。
“辞辞,你干什么?快点儿开门!”
“辞辞,开门!你这样我们就生气了!”
吴辞深吸一口气,背靠着门,眼中冷冽而沉重,对身后门板的起伏和越来越急切的拍门声充耳不闻。
看一眼挂钟,现在是上午九点出头,只要她能把爸爸妈妈困到十点……
爸妈的手机也已经被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走,放在了客厅里。现在被锁的爸妈没有通讯设备,就算是打电话求援也没用。
身后持续传出拍门声,爸爸妈妈越来越焦躁,爸爸甚至骂起了吴辞:“你要是再这么不听话,我就没你这个女儿!”
吴辞心如铁石,不回答,不动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九点二十、九点三十、九点四十、九点五十……
连续的拍门声已经震得吴辞的耳膜隐隐作痛,但是看着时间接近十点,爸爸妈妈还活着,吴辞心里就涌出希望。
九点五十七、九点五十八、九点五十九……
忽然,拍门声戛然而止。
吴辞一惊,赶紧握住门把和钥匙,朝屋里喊道:“爸?妈?”
没有人回答她,仿佛一下子就万籁俱寂。
吴辞倒吸一口气,大声道:“爸!妈!你们说话!”
她突然听见,房间里传出开窗的声音。
这一瞬吴辞想到什么,头皮都要炸了,赶紧打开门冲进去。
映入眼中的画面让她血压几乎升顶,自喉咙里冲出撕心裂肺的呼喊:“爸!!妈!!”
她看见她的爸爸从窗户跳了出去,而她的妈妈,在她进门时刚爬上窗台,回眸温柔看了她一眼,然后纵身跃下。
这是五楼!
吴辞扑到窗前,焦急朝下看去,爸爸妈妈落在楼下的绿地里,他们身下有血,但他们仍旧爬起来,用一种四肢僵硬的奇怪姿态,一起跑向前面的车行道。而这时一辆工程车正好快速开过来……!
吴辞眼前发黑,巨大的痛楚在爸爸妈妈被那辆工程车撞倒并碾压而过的同时,如呼啸的巨轮,也碾压过她的身体。
双腿仿佛要软倒,她死死扒住窗框,看见下面那辆工程车开过去后,留在原地的两个血肉模糊的尸体,她的爸爸妈妈。
“咚。”客厅里的挂钟发出准点报时声。
10:00。
为什么?
吴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天昏地暗地来到楼下的。
她想知道为什么,她明明阻止了爸爸妈妈开车出门,他们却还是死于车祸?
现实中他们是在高速公路上驾驶不慎,翻车下桥;现在他们却在临近十点时从窗户跳下,跑上小区的车行路,被一辆进小区施工的工程车碾成肉泥。
就像是已经设定好的车祸程序,无论以怎样的方式也要执行成功。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还能改变他们的命运吗?
在楼下,她看见了爸爸妈妈面目全非的尸体。一群群没有脸的居民全都围观过来,血腥的气味刺入吴辞的鼻子。
就像是现实中哥哥和她说的,爸爸妈妈出车祸后,尸体损毁严重,是入殓师废了很大的功夫才勉强修复他们的容颜。
不同的死因,同样的结果。
吴辞看见哥哥从警校报到完毕,正好回来小区。哥哥脸上洋溢的笑容就在看见这么多围观居民后,顿时褪去;然后,他跑过来,看见了爸爸妈妈……
那一瞬的哥哥仿佛要崩溃地仰天哀鸣,却在崩溃的前一秒克制住自己,猛地奔向吴辞,把她的头按进自己怀里。
“小辞,不要看,是假的,这不是真的,你别信……”吴言强忍着啜泣。
是啊,都是假的。吴辞知道所有人都是假的,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副本剧情。
可这些都是她人生中最痛苦的回忆,在她亲眼看见梁奶奶中枪而亡后,副本再将她心底那些勉强结疤的伤口,残忍地撕开,血腥地重现,逼迫她亲身用自己的五感、以比现实中更悲怆的方式,再去经历一遍这些痛苦。
埋在吴言怀里,吴辞突然想发笑,副本还要折磨她到什么时候?
***
后面的事情和现实中的差不多。
警车和救护车都到了案发现场,爸爸妈妈已经在车祸中当场死亡,没有抢救的必要。后面吴言和吴辞都跟学校请了假,在家里老人的帮助下处理爸妈的后事。
从外地赶来的姥姥,白发人送黑发人,搂着吴辞老泪纵横:“我苦命的女儿,苦命的孙子孙女啊……”
姥姥给了兄妹俩10万块钱,又带着吴言去保险公司办理了爸妈的意外险索赔,拿到一大笔赔偿款。
姥姥说,有这笔钱,至少兄妹两个能够安安稳稳地念书,等毕业了再考虑谋生的事;可就算是有再多的钱,死去的人也不会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友情说两句:
这个副本不长,还有个几章。该副本及后续延伸出的几章剧情比较刀人,但是和主线有关。
第289章 时光轮(6)
处理完爸爸妈妈的后事,吴辞再度失去意识。
一睁眼,她的家中所有的装潢摆设,已经接近现实中的样子。
家里已经没有台历了,吴辞看见自己的手机就放在桌子上,划开手机一看。
2019年9月19日。
她瞳孔一缩,听见脚步声,转头就看见吴言穿着一身刑警制服,提着一个黑色的包,对吴辞说:“最近我负责的一桩案子有眉目了,接下来我会很忙,要外出缉凶,你记着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吴辞只觉得心中一片苍凉。
又轮到哥哥了吗?2019年9月,发生了那桩三个农民工被绑在烂尾楼盘里“猝死”的案子,哥哥就是在调查这桩案子的途中离奇失踪的。
在副本里短短的几天,她经历了曾经经历的所有绝望噩梦,一个接着一个。
蔺夜明没了,爸爸妈妈没了,马上哥哥也要消失了。
“好,我知道了。”吴辞说,却在哥哥转过身要出门时,抄起茶几上的烟灰缸,一把斜劈在吴言的颈后迷走神经处。
她把吴言打晕,这招技术还是吴言曾教给她的。
随后吴辞从吴言身上摸出他的手机,在通讯人里找到吴言的上级,打电话过去,说吴言在家摔倒受伤昏迷,无法出警。
对方回复让吴言先休息,吴辞接着就将吴言拖到他的房间,把床单拧在一起,将吴言绑在床脚。
然后她守在吴言跟前。
过了一会儿,吴言睁开眼睛。看到这情形,再加上脑后传来的麻痛感,吴言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一时吃惊地眼睛瞪如铜铃,“我靠!吴辞,你疯了?!”
吴辞没理他。
吴言使劲儿挣扎起来,“快给我解开!吴辞你没事吧!”
吴辞朝后退了两步,躲开吴言的挣扎范围。
却就在这时,没想到有人敲门。
吴辞想到蔺夜明和爸妈的死,说不定就是因为她没有将他们放在眼皮底下,才给了副本操作空间,所以她不理敲门,就这么看着吴言。
吴言挣扎了半天也没能成功,吴辞绑得他太牢固,手法还是他以前教给她的。
吴言气喘吁吁停了下来。
敲门声也停止了。
却就在吴辞以为敲门的人准备离开,没想到自家门居然发出一阵强烈的爆破声。吴辞心下一凛,有叠叠的脚步声从门口迅速接近过来。
她一站起身,就看见好几个没有脸的刑警冲进来,为首的那个喊了声:“吴言!”接着就冲吴辞喝道:“你妹妹说你在家摔伤昏倒,我们来看看,原来是你妹妹要杀你?!”
吴辞的心一沉,抄起身边手机就要自卫,可身后的吴言却忽然抬腿,一脚斜踹在吴辞颈后的迷走神经上!正是刚刚和她打晕他一样的手法。
顿时袭上脑海的晕厥和黑暗,蛮横掠夺走吴辞的知觉。
她已经发不出声音,却听见自己心中撕心裂肺的叫喊:
不!!!
下一刻,她似乎被谁狠狠推了一下,身体失去平衡倒下去。
她倒进水里,冰冷的水灌入口鼻,死水的陈旧味道和冰冷的温度竟是那么熟悉。吴辞没有办法挣扎,她的手脚全部都没有知觉,稍微一用力就感觉到四肢抽筋的僵硬和疼痛,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像是将她禁锢在水底。
呛水的感觉令吴辞在水里咳嗽出声。
突然,吴辞被一双手抓住,将她提出水面。
她正对上一张脸,是八岁的蔺夜明将她抱上岸,焦急呼道:“吴辞,你没事吧!”
吴辞怔怔望着这张稚童的脸,再看一眼自己被缩小的胳膊腿。
她……回到一开始了。
【嗡——】
周遭一切像是被暗下暂停键,一片空寂里,响起主客服冰冷的声音。
【玩家吴辞第一次时光轮转失败,进入第二次时光轮转。】
【剩余轮转次数(含本次):两次。】
副本名“时光轮”……果然是这个意思啊。
只有三次轮转机会,现在是第二次。
吴辞自嘲地笑了声,她又要经历一遍亲人朋友一个个惨死在面前的痛苦了。
蔺夜明把他的外套包在了吴辞身上,又从吴辞湿漉漉的头发里挑出两片树叶,再问她:“你还好吧?”
“没事。”吴辞回道。
蔺夜明一皱眉,就转头骂起那几个推吴辞的熊孩子:“你们怎么想的?把她推进水里!”
吴辞一直靠在蔺夜明怀里,看着他吓唬熊孩子们,和第一次时光轮转同样的剧情。
然后,她被蔺夜明送回了家,看见了回到儿童时期的吴言。
吴言又急吼吼地要去给妹妹报仇,要去殴打熊孩子们。这次,吴辞没有阻止他。
但是蔺夜明阻止了吴言,不让他打人,免得惹祸。
直到晚上,爸爸妈妈回来了。
见到再度变得年轻的爸爸妈妈,吴辞心中漫开的苍凉无以名状。
如果重逢是为了再度失去,那重逢时她是该喜悦还是该悲伤。
爸爸妈妈在她眼前跳楼后被工程车碾死的一幕,像是已经扎在心底的利刃,带着倒刺,一拨动就鲜血淋漓。吴辞无声叹口气,和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坐在一起吃饭。
在饭桌上,吴辞说:“爸、妈,你们有没有想过以后去外地生活?我不喜欢帝都。”
爸爸妈妈全都诧异地看向吴辞。
吴辞道:“我们去姥姥家那边生活吧,我喜欢那边。”
妈妈温柔笑道:“你还小,搬家去外地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是有谁和你说了什么吗?怎么就不喜欢帝都了?”
爸爸道:“我和你妈是人民警察,不能说去外地就去外地,你长大了就会理解警察的责任和信念。”
吴辞道:“那你们就不当警察了啊,还可以当别的。”
妈妈诧异地倒吸一口气:“辞辞,还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吧。”
“这孩子!”爸爸的脸色沉下去,厉声叱了吴辞一句,“瞎想什么?好好吃饭,真不懂事!”
吴辞又看向吴言,“哥以后想做什么?”
吴言看一眼爸爸,与有荣焉:“我要和爸爸一样当刑警!把那些坏人抓进监狱!”
吴辞朝哥哥认真说:“我觉得你的性格更适合去大公司,当大老板,还是别做警察了!”
吴言抬手在吴辞头顶弹了个暴栗,“你今天真话多,从哪儿学的什么大公司大老板的话,反正我就要当刑警!谁也别想动摇我!”
吴辞说这些话,当然是想试试能不能从根源上杜绝一家人的悲剧,如果爸爸妈妈愿意搬家到外地,如果哥哥以后不当警察,说不定后面的事就都不会发生。
但爸爸妈妈和哥哥的观点,又怎么可能因为她三言两语就改变。吴辞也只是尝试一下罢了。
第二天,爸爸妈妈又按照轮回的轨迹,去加班。
吴辞拿出一个上午的时间继续劝说哥哥不要当刑警,结果却是被哥哥锁在门外,哥哥不想听她再说。
吴辞只好去小区里继续探索。
如同第一次时光轮转,小区里什么异常也没有。
吴辞不断思索她在第一次轮转中的处理方式。蔺家灭门那晚上,她一直盯着蔺夜明,一切都好好的,偏偏副本强制她睡眠,蔺家就突兀地死绝;爸爸妈妈被她锁在家里,却到了十点钟前,跳楼出去,落地后还要跑向工程车的前方;哥哥更不用说了,她亲手绑起来看着,最后他却将她踢晕。
是她在处置中遗漏了什么关键点,还是……
吴辞猛地想到另一种可能,但她不敢确定。
她需要验证一次。
***
这一天剧情没什么变化,过了一会儿吴辞就遇到副本里的梁奶奶,梁奶奶送给她一袋芦柑;接着吴辞又遇到蔺夜明,他拿着一个扎了孔的矿泉水瓶,要抓蝴蝶。吴辞跟着他一起去抓。
随后,她去蔺夜明家吃饭,他家那间空置的卧室,一如上个轮回。
接着,吴辞经历了在山里迷路、躲雨、遇到山神小庙的事。她将梧桐叶盖在山神的泥塑像上,为山神遮雨。
仔细看山神的面相,好像是个女孩子,吴辞凝视着它,喃喃:“希望你能保佑梁奶奶和我一样,有重回游戏的机会,保佑哥哥能等到我。”
很快,妈妈找了过来,带走了吴辞。
吴辞回望山神庙,头顶雨过天晴,她仍旧是朝它笑了笑。
坐火车回到帝都,吴辞发烧了。蔺夜明来探望她,送给她松鼠项链。
时间到了2008年2月6日,那个浸染了蔺家人鲜血的年三十。
这天傍晚,吴辞把蔺夜明从他家里硬薅出来,让他带她去放鞭炮。
蔺夜明只好带吴辞先去小区外面的店里买鞭炮,然后在街道上找个路边放鞭炮。
将买完的鞭炮都放干净,蔺夜明笑道:“我们该回家吃饭了。”
“稍等一下,我带你去个地方。”吴辞说着就拉住蔺夜明的手,往偏僻的地方走。
她一直走到一个很隐蔽的角落,这里是她之前踩过点的。
蔺夜明问吴辞:“你拉我来这儿是……”
吴辞在心中对蔺夜明说了声对不起,下一秒用手刀将他砍晕,接着按照吴言曾教给她的手法,将蔺夜明的手臂从肩膀关节上卸下来。脱臼的疼令蔺夜明有醒转的倾向,吴辞心一横,继续把他弄晕。
做完这些,她在这个角落处窝好,抱住蔺夜明,让他躺在自己腿上。
卸了他的胳膊,即使蔺家人待会儿找到他们,蔺夜明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提刀杀人。
吴辞就这么静静坐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天黑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依然没有人发现他们在这里。吴辞找的这个地方太隐蔽。
蔺夜明中途醒来一次,又被她打晕。
渐渐的鞭炮声响起,是午夜十二点快到了。
当听见远处传来子夜钟声,吴辞的心提到嗓子眼,十二点了!
第290章 时光轮(7)
忽然,凌乱的狗叫声传来。
不等吴辞动作,就有一群流浪恶犬冲进这个角落,其中一条恶犬一口咬向吴辞。
吴辞躲闪了一下,还是被咬伤。接着又来两条狗,三条狗全都扑向她。她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孩,遭遇三条恶犬围攻只能是不甘地被掼倒在地。
蔺夜明就在这时忽然醒来,吴辞死死盯着他,他却看都没看她一眼,就拖着两条下垂的手臂跑走了。
吴辞捡起地上一块石头,狠狠砸在恶犬头顶,连滚带爬挣脱出来。她已经被咬出好几道伤口,身上在流血,但她知道自己必须赶紧离开这里,否则很可能会死。
她拼命地跑,身后这群恶犬吼叫着追她。呼吸已经紊乱,眼前夜景已经开始摇晃,吴辞已经看不见蔺夜明,她边跑边喊救命。
终于,在力气要用尽的时候,有几个小区居民发现了吴辞,他们朝着恶犬恐吓出声,终于吓退恶犬。
吴辞得救了。
她拖着流血的身体,眼底是冰冷的戾气。她冲回小区自家的单元楼,直接坐电梯来到蔺家所在的七楼。
血滴滴答答流在电梯地板上,随着电梯越上升,吴辞的心也提得越来越高。
电梯门开,她绷着脸走出去,看见了从蔺家大门底下流出的鲜血。
瞳孔一缩,心狠狠地一提又颤抖地放下去。
她想要验证的猜测,似乎在向着她想看到的方向发展。
可是,再次经历挚友的惨死,再次无助地看着自己没能阻止惨剧,这种痛彻心脾的感觉,就算是她调动所有的冷静镇定也没有办法抵挡。
这一次,吴辞依然拧开蔺家的门走进去,再一次看到鲜血、尸体和狼藉。
她看到蔺夜明躺在血泊中,手里的刀插进自己的心脏。
吴辞闭上眼睛。
***
出席过蔺家的追悼会后,这一次,剧情发生了一点变化。
就在爸爸妈妈死去的那天,他们在吴辞还没有醒来时,就把她绑了起来,放在私家车的后排。
吴辞是在车里醒来的。
爸爸妈妈要带她去打狂犬病针。
明明按照时间,她现在是十五岁,和“昨天”被狗咬差了三年,但爸妈就是要抓她去打针。
听爸爸的意思,之所以把她绑起来,是因为三年前她打的狂犬病针效果不好,这几年她时而会表现出轻微的狂犬病症状,所以必须去打加强针。
吴辞就这么被带到医院,注射完疫苗,之后却被告知爸爸妈妈有事先走了,通知了吴言来接她。
吴辞没有理会,直接出门打出租车,直奔当年爸爸妈妈出事的那个高架桥。
尽管出租车司机开得很快,但偏偏他们遇上堵车,吴辞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车辆表盘上显示的时间,九点半、九点四十、九点五十……
终于他们在九点五十驶出拥堵路段,上了一马平川的高速路,接着在将近十点时,驶上那个高架桥。
吴辞一眼就看到前面自家的车!
然后,就在那么一瞬间,自家的车忽然失去平衡,撞上栏杆,从高架桥上翻了下去!而吴辞第一时间抓住旁边出租司机的方向盘,一个大转弯,避开了自家的车继续前行。
出租车司机没想到吴辞比自己的反应还快,这会儿没有五官的脸上不断往下流冷汗。
吴辞听着自家的车摔在桥下发出的爆炸声,心也像是被炸得支离破碎。
出租车司机把车停在安全区,后头好些车辆也都停下。大家纷纷下车,聚集到栅栏边朝下看去。
吴辞也看向燃烧变形的车。
爸爸、妈妈……她死死克制住眼泪,狠心拿出手机,拨打了120和110。
后面的事情就和第一次轮回差不多了,吴言赶到这里,把吴辞按在自己怀里,然后是处理爸妈的后事。
从河北过来的姥姥伤心欲绝,她亲手为自己的女儿女婿操办葬礼,又带着吴言去办理夫妻俩之前买的人身意外保险索赔事宜。
吴辞蓦然发觉,在连续经历两次爸妈的惨死后,她好像没那么悲痛了。或者说,她的心被折磨得,已经开始麻木了。
这个副本,那位伟大的「神」,它将她的心亲手掏出来,去用风吹、用雨淋、用冰冻,最后再塞回她破烂的胸口里,让这颗心结痂、黏连,循环往复。
它一定在上帝的视角,戏谑地看着她如何挣扎在一遍遍失去至亲挚友的绝望中。
可是,她是不会让它如愿的。
时间来到2019年9月19日。
见吴言最后一面的日子。
这天,吴辞对吴言说:“哥,你今天可不可以晚点再去上班?我想你陪我去一趟天慈公墓,看看爸妈和蔺夜明。”
吴言穿着一身刑警制服,提着一个黑色的包,已经是整装待发了,他一拍吴辞的肩膀,“小辞,哥的工作不是儿戏,人民群众的安全是第一位,我必须要赶紧行动。”
吴辞定定道:“你就陪我去一趟天慈公墓而已,不会耽误多久,如果你不陪我,我现在就给学校打电话申请退学。反正我唯一的亲人都不肯考虑我的心情,这个研究生不念也罢,早点儿工作赚钱,早点儿跟你各走各的。”
吴言听了这话有些生气,好端端的,明明很懂事的妹妹怎么忽然这种做派?
但是看吴辞的神色很坚定,吴言还是泄气了,他骂了声“我靠”,不忿道:“行,我陪你去,下不为例!还有你好好上学,不许退学。”
接着,吴言换掉他的警服。吴辞开车,兄妹俩一起来到天慈公墓。
天慈公墓。
吴辞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为爸爸妈妈和蔺家扫墓。
吴言也在墓碑前伫立鞠躬。
时间静静流淌,不知道过了多久,吴言道:“小辞,哥去上个厕所。”
吴辞嗯了一声,一直望着吴言的身影,直到看见他走进几十米外的公共卫生间,她才转回头。
可是,吴言这一进去,就再也没有出来。
吴辞一个人静静走进男卫。
“哥。”吴辞唤道。
没有人回答她,男卫空无一人。
只有地面上被撕碎的几张塔罗牌。
吴辞面无表情地蹲下,捡起这几张牌,「教皇」、「塔」、「死神」、「审判」,正是现实中哥哥失踪时留下的那四张塔罗牌。
吴辞去找天慈公墓的工作人员,反映了哥哥失踪的情况。工作人员带着她一起查看了墓园摄像头的回放录像。
摄像头拍到吴言进入卫生间,却再也没有他出来的画面,他也没有翻窗。
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消失了。
工作人员一个劲儿地喃喃:“匪夷所思,不会是摄像头出问题了吧……”
***
吴辞忽然发现,自己失去了重力。那种熟悉的被禁锢的感觉,再度猝不及防地爬上她的全身。
然后,有人狠狠推了她一下,她跌进水中。
冰冷的水朝口鼻里钻,吴辞没有再挣扎,只是控制住心情,屏住呼吸,透过头顶的水看向明媚的蓝天和水池边模糊的身影。
她又回到原点了。
那个模糊的身影趴向水池的驳岸,一双手伸进水中,握住了吴辞的双臂。
吴辞被蔺夜明抱上了岸,他急切地询问她有没有事,一边脱下自己的衣服,给吴辞披上。
蔺夜明……
吴辞用细小的胳膊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口,她哀伤笑道:“我没事,你让我静一下。”
【嗡——】
【玩家吴辞第二次时光轮转失败,进入第三次时光轮转。】
【剩余轮转次数(含本次):一次。】
最后一次机会。
如果再失败,她就会死在塔罗猎杀阵里,永远和哥哥失之交臂。
但吴辞的表情分外平静,她靠在蔺夜明怀里,闭上眼睛。
这个副本大概是游戏通过提取她的记忆,进而生成。「神」的恶劣被凸显得淋漓尽致,一次次用最惨绝人寰的方式折磨她,再冰冷的借由主客服之口告诉她:你只有三次机会。
一开始她想要改变家人的命运,既是因为觉得这可能和通关条件挂钩,且从心底里也希望能看到他们幸福活下去的结局,哪怕都是假的。
可是副本剧情就像《死神来了》一样,不论怎么试图去改变,都改变不了。甚至,在第二次轮转时她更加发现,她对副本剧情干预得越大,副本就会采取越发不合理的荒诞方式,让她的亲友们惨死。
经过第二次轮转,吴辞验证了心底的猜测,她已经明白这个副本了。
这个副本并不是《死神来了》的颠覆版,从一开始就不是。
“蔺夜明。”吴辞收拢思绪,从蔺夜明怀里抬起头,她摸了摸蔺夜明被她弄得湿漉漉的胸口,“对不起,把你衣服也弄湿了。”
蔺夜明笑了一下,他一点也不在意,他骂完了那群熊孩子后,就揽着吴辞道:“我送你回家。”
回到家,吴辞第三次见到吴言。
她制止了吴言想要为她去报复熊孩子的行为,只拉着吴言一起坐在沙发上。吴辞一边喝热水,一边打量儿童时期的吴言。
这个时代的哥哥,很快她就要见不到了,她想要再多看一会儿。
第291章 时光轮(8)
晚上,吴辞的爸妈回来了。吴辞去为他们开门。
她抱住爸爸妈妈,在他们的怀抱里都足足待了大半分钟。
后来一家人才上桌吃饭。
这顿饭是哥哥做的,吴辞用心品尝每一道菜,眼睛一直盯在家人们的身上,只是想多看一会儿,再多看一会儿。
她问起吴言:“哥确定以后要当警察抓坏人吗?”
吴言与有荣焉:“那当然!”
吴辞眼中流露着温情,注视着吴言勃勃生机的脸孔,笑道:“我支持你,哥。”
吴辞又转头凝视爸爸妈妈,眼神和语调里藏着深深的坚定:“我也要好好吃饭,好好长大,上学要好好学习,一定不会让爸妈多操心!”
妈妈有点意外地眨眨眼,接着幸福地笑了,和爸爸对视一眼。
爸爸宽慰地点头道:“嗯,我女儿才五岁就有这个志气,以后肯定有出息。吴言你也要多上进,别被你妹妹比下去。”
吴言不服地一呵:“我能被她比下去?不可能!”
一顿饭吃得无比和乐融融,吴辞能感觉到,爸爸、妈妈、哥哥都因为她的鼓励而发自内心的愉悦。
第二天。
吴辞照旧在小区里转着,但她不再摸排探索,而是随意地走动,看看二十年前的小区。
这些年帝都变化很大,小区也经历过多次改造翻新,很多儿时尽情玩闹的大草坪、土堆,后来都翻新成了规整的园林设计和停车位。虽然品质提高了,也更加契合时代实用性,但当年那种肆意的野趣,也一去不复返了。
在遇到梁奶奶后,吴辞收下她送的芦柑。她将芦柑放回家里,亲手给吴言剥了一个,然后才又下楼,继续转悠。
接着就碰到要抓蝴蝶的蔺夜明。
吴辞欣然和他一起抓蝴蝶。
春天的菜粉蝶大多是白色的,但偶尔也能碰到一只黄色或者粉色的。这回,吴辞专门抓了一只好看的粉色蝴蝶,把它装进矿泉水瓶。
她轻轻举起水瓶,迎着日光,眯起眼,看着瓶子里的蝴蝶在有限的空间里挣扎,翅膀上的磷粉在逆光作用下,每一片都有着清晰的纹理,也显得无比脆弱。
吴辞忽然觉得,他们玩家就像是这只蝴蝶,被困在一个水瓶里不甘地挣扎,却不知道水瓶的主人什么时候愿意打开瓶口,放他们出去。
“蔺夜明。”吴辞盯着蝴蝶,语调有些迷离,“等你上完自然课,找一片有花有草的地方,放了这只蝴蝶好吗?”
蔺夜明笑吟吟和吴辞一起看蝴蝶,说:“当然了,我就是打算上完课就放了它,我会小心不让它死掉。”
吴辞道:“还有别摸它的翅膀,如果把磷粉摸掉了,蝴蝶就飞不起来了。折翼的蝴蝶,说不定生不如死。”
蔺夜明道:“你放心吧。”
吴辞放下矿泉水瓶,转了身,面对面望着蔺夜明。她想起小时候每次蔺夜明带着她玩,不管是碰到螳螂、蚂蚱、天牛,还是晚上路灯下成群结队的蝼蛄、雨后的蜗牛……别的孩子胆小的避开这些小生命,胆大的把它们抓起来玩,用一根草将蚂蚱和蝼蛄穿成一串,特别是为了不让蚂蚱蝗虫逃跑,还会撕掉它们的翅膀或者掰断它们的后腿。
也没有几个大人会对这些小孩子讲:你在虐待和杀戮生命。
蚁虫算什么生命?真要对它们也小心翼翼,反还要被人说:你不如去出家。
但在吴辞的印象里,蔺夜明却从来没有残害过小生物,不管是怎样不起眼的细小生命,他都会怀着善意和敬畏。
他天生就是这样。
他对于那些别人不当回事的、嫌恶的东西,都有着无上的包容。
就如同他对她也是。
吴辞将思绪收回来,她问了蔺夜明一句:“你为什么一直对我那么好?”
吴辞同样记得,从小到大,小区里那些大人凡是认识蔺夜明的,无人不夸他。也因此,蔺家灭门惨案发生后,他们都感到无比匪夷所思。
蔺夜明似乎有点诧异吴辞问这个,他怔了一下,就笑着摸摸吴辞的发顶,“因为我们是朋友啊。而且……你前段时间遇到的事情我听我爸说了,你会一直害怕,我觉得很正常。不过没关系,时间长了你就好了,我妈说时间是最好的治愈药。”
“谢谢。”吴辞的笑容里不禁多出一丝心酸。
像蔺夜明这么好的人,为什么会落到那样的下场?
她还是不肯相信,他会杀了他全家。特别是在看见蔺夜明家里那个空荡荡的房间后。
那个房间的存在,让吴辞猛然惊觉,她在现实中竟然没有关于蔺夜明家那个房间的认知,她从来不记得那个房间里的布局。这种感觉像什么呢?就像是明明身边有一堵墙,她看得见,但认知反馈给她的却是没有这堵墙。
细思极恐。
于是,等吴辞再一睁眼,来到迷路山道的剧情时,她默默走到山神庙前。
她想,蔺夜明家那个房间的怪诞,是和现实世界挂钩的;而塔罗猎杀阵这种超自然的东西,更是悄无声息地渗透进他们的世界……那么他们的世界,是不是真的有“鬼神”这种东西?
如果有的话,那么山神,一定能聆听到她的心音吧。
吴辞捡起一片梧桐叶,为山神遮雨,她喃喃:“不知道梁奶奶能不能活下去……我真希望这个游戏有一天能够彻底消失,所有人就都可以回归平安的生活,就像是蔺夜明的那只蝴蝶……”
“辞辞!”这时候妈妈找了过来。
吴辞看向妈妈还没褪去的焦急面孔,和焦急之下又生出的莫大惊喜,她心头一酸,跑过去投入妈妈的怀中,抱住妈妈。
“妈,是我不好,让你一直担心我。”
妈妈抚摸着吴辞的头,“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妈,我已经好了,不会再和别的小孩闹矛盾了。”吴辞的话让妈妈倒吸一口气。
妈妈惊喜地看着吴辞,“真的?你真的已经……”
真的已经从枪击案的阴影中走出来了吗?吴辞知道妈妈是这个意思,只是妈妈觉得她年纪小听不懂,所以斟酌着没有说完这句话。
吴辞坚定点头,“嗯!我不害怕了,妈,我已经好了!以后我都不会再让你和我爸担心的!”
妈妈怔怔的,眼中浮起一片水光,她紧紧抱住吴辞,“好,好,我家辞辞真的懂事,真的是好孩子……”
之后妈妈牵着吴辞,带她下山。
吴辞回望山神庙,这是二十年前深山里的一座泥巴小庙,时过境迁,她也不知道现在那个小庙还在不在。她仍旧是朝它笑了笑,头顶雨过天晴。
回到帝都,吴辞发烧。
蔺夜明来探病,送给她一条松鼠项链。
吴辞紧紧握着松鼠项链,然后把它戴在脖子上,这才闭上眼睛睡去。
***
2008年的年三十又来了。
这天吴辞没急着去找蔺夜明,而是在家里,先帮爸爸妈妈做家务、摘菜洗菜,准备年夜饭。
爸爸妈妈都说吴辞长大了。
等忙得差不多吴辞才出门,去小区外的礼品店。
从礼品店买到一件满意的东西后,吴辞给蔺夜明打电话,喊他下楼玩。
两个人在小区里玩了一会儿,吴辞拿出买的礼物,递给蔺夜明。
“送给你的,新年礼物。”吴辞道。
蔺夜明眼中不禁亮了下,吴辞送给他的竟然也是一条项链,和他送给吴辞的一样都是那种铜制的,项链上的坠子是一个五线谱中的高音谱号。
吴辞道:“我知道你在练钢琴,就送你这个。”
蔺夜明道:“谢谢,我很喜欢。”
“我帮你戴上吧。”吴辞踮起脚,把高音谱项链挂在蔺夜明脖子上,认真道,“我希望你以后能够每天都开开心心。蔺夜明,不论将来发生什么事,哪怕在你身上发生了所有人都否定你的事,你也要记得,还有一个人会相信你、支持你。”
蔺夜明怔愕,眼中流淌过好几种情绪,最终在唇边汇聚成一个富有深意的笑:“你为什么这么说?”
吴辞一字字道:“因为我们都会长大,以后都有各自的路,我总听大人们说,大人的世界会身不由己,也会百口莫辩。所以我要把心里的话告诉你,就算以后我们都变成大人,你永远是我的好朋友,我也永远会相信你支持你。蔺夜明你记住,哪怕是我们遭遇不能对人说的伤痛,哪怕是……背负被所有人嫌憎或者议论的罪名,我也无条件相信你。”
蔺夜明愕然,他很久没有说话,忽然,他好似眼底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问吴辞:“你真的无论我身上发生什么,都会相信我?”
“是的。”吴辞吐字间,有铿锵的坚决。她抱住蔺夜明,把头靠到他胸膛上,说道,“你记住我说的话。还有,新年快乐。”
吴辞感觉到蔺夜明抬手回抱她,她没有抬头看他的神色,只听见他的声音里多出复杂的情绪。
“好,那我就记下了,吴辞。”
***
凌晨时分,蔺家的人全部死了。
这一次,吴辞没有激动,只默默地踏进血泊,来到蔺夜明身边。
蔺夜明身上全都是血,他的血和他亲人的血,他手里握着一把刀,刀刃刺入自己的心脏。
吴辞俯下身,看见挂在他脖子上的高音谱项链被他另一只手紧紧握着护在衣服里,吴辞伸手过去,掰开他的手拿出项链。项链滴血未沾。
她眼中逐渐聚起笃定,低喃道:“我相信你,没有杀人。”
第292章 时光轮(完)
在蔺家的追悼会上,吴辞站在一群没有脸的影影绰绰中,面容是超乎寻常的平静。
躺在鲜花簇拥中的蔺夜明,闭着眼睛,脖子上挂着吴辞送的项链。
吴辞只握了握自己脖间的松鼠项链。
然后,时间来到2011年8月27日。这个爸爸妈妈永远离开她的日子。
早晨吴言兴高采烈地背着书包,去警校报到。爸爸妈妈在快到九点的时候,穿戴好了准备出门。
在出门前,他们深深看了会儿吴辞,就像是要将她铭刻在心里,过了一会儿爸爸开口:“辞辞,我和你妈出去办点事,你在家写作业,中午吴言就回来了。”
爸爸说完握住门把手,吴辞却叫住他们:“能给我几分钟时间吗?我有些话希望你们能现在听听。”
爸爸拧门的动作顿住,和妈妈一起看向吴辞。
吴辞站在他们面前,已经十五岁的少女亭亭玉立,眼中噙着温柔,“我想说,你们不用担心我,我会努力学习,考上心仪的大学,再深造一个学位,找一份满意的工作,也许将来还会遇到一个不错的人,跟他结婚成家。每一步我都会认真地走,不会让你们多操一分心。”
妈妈听言一窒,吴辞看见妈妈瞬间红了的眼眶。
吴辞继续道:“最重要的是,我会开开心心地活着,和哥哥一起,忘记不愉快的,只记着愉快的。”
她朝着爸爸妈妈一鞠躬,“爸、妈,感谢你们把我带到这个世界,感谢你们的养育之恩。我已经长大了。”
妈妈的眼泪夺眶而出,身体颤抖,一只手被爸爸紧紧握在。爸爸同样手有些打颤,眼睛发红,从鼻子里哼出带着哭腔的一声闷哼。
妈妈哭着笑出来:“好,等我们出去忙完……你和吴言一定都要开开心心的。”
吴辞认真而坚定:“我会的,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好好的。你们……放心去办事吧。”
妈妈泣不成声。
爸爸带着哭腔欣慰道:“好女儿,辞辞,你真的长大了!我为有你这样的女儿自豪。”
爸爸拧开家门,又看向吴辞,妈妈也看着她,那么依依不舍,最终他们收回目光,走了出去。
看着关闭的家门,吴辞哀然笑了。
中午时分,传来了爸爸妈妈在高速路上翻车下桥、当场死亡的噩耗。
吴言匆忙赶回家中,一双眼睛已经哭肿了。
本来吴言觉得自己是哥哥吴辞是妹妹,自己必须扛起一切,要好好安抚她,却没想到,吴辞反而比他要平静,还反过来安抚他。
他被吴辞抱住,听着自己妹妹温柔地说:“哥,我没事,我们还得继续好好活着,这样爸妈在天上才能安心。你以后要成为像爸爸那样的警察,把罪犯全都抓起来,我也会成为想成为的自己,让爸妈为我们高兴。”
吴言怔怔地看着怀里的妹妹,蓦地破涕为笑,抹一把眼泪,一拳头捶在自己大腿上,“小辞,你说得对!放心,哥可比你坚强,后头我们还得处理爸妈的后事,先把这段时间撑过去!哥来就行,别耽误你上学。”
吴辞定定道:“我和你一起处理,反正才高一,耽误几天不上课没什么事,回头我照样考985。”
吴言再度被吴辞这学霸的自信鼓励了。
很快家里的老人就过来帮忙处理爸爸妈妈的后事,吴辞和吴言又安抚老人们。在把爸妈送到天慈公墓下葬后,这回吴辞亲自跟着吴言和姥姥去保险公司,办理爸妈几年前买的人身意外险的索赔事宜。
做完这些,时光轮还没有到最后的剧情。吴辞就去天慈公墓看望爸妈。
她给爸妈的墓前放上一束百合,又给蔺家的墓前放上一束白玫瑰,最后吴辞站在爸妈墓前,一棵老柳树下,眯起眼睛低声自语:“你们放心,我说过我会和哥哥好好地生活下去,我必不食言,总有一天我们会从这个无耻的游戏里出去。”
而且如果可以,总有一天她要亲手杀了那个玩弄人心的「神」。
终于,2019年9月19日。
轮到哥哥离她而去了。
经历三遍最痛苦回忆接连上演的轮回,吴辞想,她已经感觉不到心痛了。她的心已经在被刀戳被煎烤被撕扯多次后,被塞回她的胸腔,重新长了肉,重新和胸腔黏连为一体。
也随着她的心境蜕变了。
吴言穿着一身刑警制服,提着一个黑色的包,对吴辞道:“最近我负责的一桩案子有眉目了,接下来我会很忙,要外出缉凶,你记着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吴辞叫住吴言:“哥,我问你,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我?”
吴言的脚步停了一下。
吴辞回想现实中吴言失踪前的那些时间,她因为住校,和吴言经常见不到面,吴言又瞒着她,从头到尾都没让她看出破绽。直到最后吴言失踪,而自己收到吴言给的定时邮件。
吴言早就知道自己可能要遭遇不测。
“你果然是有事瞒我吧。”吴辞道。
吴言随性一笑:“废话,我是刑警,案子上的事当然得瞒着你,这叫职业保密懂不?再说就是跟你说了,你也帮不上我的忙,还是同事们更靠谱。”
吴辞轻笑:“不是,我能感觉到,你瞒着我的是另一件事,只是你不能告诉我。”
吴言眉头一挑,有些不能置信地盯着吴辞。
“哥,”吴辞走上前,握住吴言的手,用了用力,“我能猜到你的想法,你是不想让我接近危险,所以我向你保证,我不会接近危险,会过好自己的生活。我还有大好的人生,以后我还想养一条拉布拉多,就和梁奶奶家的巧克力一样品种的狗。”
吴言讷讷了好一会儿,最后哈的一声痛快笑出来:“好、好!”他一拍吴辞的肩膀,“那我就放心了。”
“嗯,哥,你放心吧。”吴辞笑。
可她同时也在心里叹息:可是我食言了。明明收到你的定时邮件,告诉我不要去管那些超自然的东西,我终究还是被拉进塔罗猎杀阵。
吴辞呼一口气:“去吧,哥!加油破案,我哥哥是最棒的!”
“好!”
吴言打开门,转身朝吴辞一挥手,将门关上。
高大修长的身影消失在合上的门后。
这一瞬,吴辞周围所有景物开始瓦解,尽数变成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没有空间和时间,只有主客服的声音倾泻而下。
【玩家吴辞第三次轮转成功,已达成通关条件,判定玩家吴辞取得重回塔罗猎杀阵游戏资格。】
【现传送玩家吴辞脱离复活副本,返回中转站,接收NO.14关卡副本通关奖励。】
吴辞闭上眼,潸然泪下。
爸爸、妈妈、哥哥、蔺夜明……
就算是进入副本,她也无法改变他们既定的命运。
其实这个副本想表达的东西很简单:已经发生的事,是不能被改变的。
越是想要干涉想要改变,就只能一遍遍地轮回,至通关失败。
只有亲手斩断悲愿,直面过去的鲜血淋漓,坦然送死去的人放心地解脱,才能结束轮回。
活着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能辜负死去之人的惦念。
把她困在时光轮转中的不是别的,是她自己。
爸爸、妈妈、蔺夜明,这次是真的永别了。
能再次见到你们,我很开心。
***
睁开眼,吴辞回到了熟悉的中转站。
当看见这一关的指引者还在远处做着自己倒水的事情,吴辞将复活副本里所有遗留的情绪都瞬间驱离,满脑子都只剩下三个字。
梁奶奶!
头顶系统主客服的播报【现在发放NO.14关卡副本通关奖励……】,吴辞也根本听不进去。
她直接朝主客服冷道:“不用念了,把所有奖励直接放进我储物空间!”
主客服窒了一下,吴辞在主客服操作完毕后赶紧退出副本,回到现世。
……梁奶奶!
吴辞从自家书桌前猛地站起,窗外射进来的晨光正好刺入她眼中。
吴辞不禁眯眼,心中大惊。
居然是早晨!
她是晚上进的副本!
吴辞扭头抓起桌上的手机,一看日期,2022年8月17日6:00。
吴辞的心狂震,她是昨晚进的副本,以前每次副本都是十分钟后回到现实,这次……难道是因为复活副本流速不同,导致她第二天才回到现实?!
吴辞焦急给梁奶奶打电话。
梁奶奶手机关机,微信语音打不通。
吴辞抄起手机就冲出家门,冲向梁奶奶家,冲到梁奶奶的门口使劲儿敲门,“梁奶奶!梁奶奶您在不在?梁奶奶!”
没有人敲门,吴辞急得眼睛发红。突然梁奶奶对门的家门被打开,对门邻居道:“一大早的搞这么吵有毛病吗?还让不让人睡觉!咦?这不是吴辞吗?”
吴辞忙问:“梁奶奶呢?她在家吗?!”
邻居一脸莫名其妙:“我怎么知道,平时这个时间她不都在外面遛狗吗?”
“那昨晚呢?昨晚梁奶奶出去了吗?”吴辞追问。
邻居一思索:“噢,好像昨晚听见她带狗出门了……”
话音才落,就见吴辞转身冲进电梯间,邻居一声“喂,你……”随着快速关闭的电梯门被阻绝。
第293章 亲爱的世界(1)
此刻吴辞满脑子都是“昨晚她带狗出门了”。
昨天梁奶奶在五点半吃完晚饭之后就再也没有出门,所以如果她真的晚上带狗出门,那就是在出副本后带着巧克力出去。
梁奶奶关闭手机,也没有给她留任何信息……
吴辞心中浮出一个恐怖窒息的猜想,她直接掏出手机拨打110报警,请警方帮助寻找梁奶奶。报警的途中忽然有一通电话呼入,是苏姐,吴辞按掉。
报完警她片刻不停地在小区里奔走起来,看见有和梁奶奶一起遛过狗的居民就询问是否看到梁奶奶。
没有,都没有,小区里也根本找不到梁奶奶的踪影。
警察到了,吴辞上气不接下气,红着眼睛报了失踪。民警们立刻带吴辞一起去派出所查看摄像头。
直到上了警车,吴辞才顾得上回复苏姐。苏姐和薛芊怡已经给她发了N条微信,还一堆未接来电。
吴辞给两人回复:忙,等我几天。
然后又放下手机。
赶到派出所,吴辞忙跟着民警查看摄像头,就从昨晚上副本结束后的时间开始查起。一瞬不瞬盯着多个画面,终于在众多人影中找到梁奶奶!
“是她!”吴辞呼道。
画面中梁奶奶带着巧克力出了彩虹坊小区,打了一辆出租车。
民警赶紧调动出租车沿途经过的摄像头,发现梁奶奶在城里绕了好几个圈,然后在一条胡同前下车,走进胡同深处。
等再调取胡同里的录像,梁奶奶走进了一个死角。
吴辞继续寻找胡同周边的录像,过了一段时间才又在另一个地方看见梁奶奶。而梁奶奶又打车离开,这次竟然是上了高速路往西边门头沟区去。
梁奶奶在门头沟城区的河边下车,带着巧克力走向一片野滩,很快就又消失在监控画面中。
吴辞的心不断往下沉,梁奶奶在躲摄像头!梁奶奶是不想让自己找到她!
吴辞的眼底已经猩红模糊,她求民警:“求求你们一定要追踪到梁奶奶,求你们!”
民警赶紧安抚吴辞的情绪,说梁奶奶不会有事的,可吴辞的心却更加有如火烤,她没有办法告诉民警们塔罗猎杀阵的存在,没有办法告诉他们在副本中死去的人只能在现实中存活最后的24小时。
她早晨才从塔罗猎杀阵出来,也就是说梁奶奶的时间已经用去12个小时!吴辞看着不断切换的没有梁奶奶的监控画面,觉得几乎要疯!
民警们已经联络其他区派出所联合寻找,一边继续追踪监控。
期间吴辞顾不上吃午饭和晚饭,一直跟着民警看一个又一个监控。警局的电话里也传来其他派出所的联络。
吴辞听见电话里对向派出所的民警说:“走失老人一直在使用反侦查行动方式,给我们造成很大的追踪困难,请安抚好老人的亲属,我们正在竭尽全力!”
一分一秒,眼看距离24小时越近,吴辞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终于在夜幕降临时,民警道:“确定了!走失老人最后出现在保利金雀城附近,并向南移动!”
保利金雀城……那是和彩虹坊小区隔了几条街的另一个小区,而保利金雀城向南是……护城河!
民警们赶紧带着吴辞赶过去,吴辞坐在警车上不断看手机时间,24小时要超时了!
在保利金雀城附近梁奶奶最后出没的位置下车,吴辞疯狂朝护城河方向跑。
“梁奶奶!巧克力!”声嘶力竭。
时间超了,已经超了!
吴辞心里却死死支撑着一丝侥幸,她和民警们跑到护城河边,沿着步道不断呼喊。
天越来越黑,护城河边已经渐渐没人了。
忽然,一声熟悉的动物呜咽从前方传来。
昏暗路灯照出一条低垂着脑袋跑过来的狗,吴辞一眼就认出来:“巧克力!”
她冲上去,巧克力又呜咽一声,扑到吴辞怀里。
巧克力在哭,双眼下的皮毛已经满是泪痕。吴辞抱住巧克力,声音颤抖:“巧克力,梁奶奶呢?梁奶奶在哪儿?”
巧克力咬了一下吴辞的袖子,转身跑走。吴辞和民警们赶紧跟上。
昏暗的路灯下,就在前面,一张公园椅上出现一个坐着的熟悉身影。
吴辞冲过去:“梁奶奶!”
在距离梁奶奶只有最后几米时,吴辞却停了下来。梁奶奶坐在椅子上,靠着椅背,面对着护城河,一动不动,这样安静,这样死寂。吴辞不敢靠近,害怕她死死撑住的那最后一丝侥幸也会彻底破灭。
她蓦地苦笑一声,终究走到梁奶奶面前,每一步都走得难以想象的沉重。
在梁奶奶面前蹲下身,看着这个满脸安详、已经闭上眼睛的白发老人,吴辞抬起手指放在梁奶奶的鼻子下,然后,颓败地落下来。
“梁奶奶……”眼泪再也不能遏制地涌出,吴辞的手覆住梁奶奶还温热的手,蓦地埋头在梁奶奶腿上哭出声来。
“梁奶奶!对不起,对不起!”
巧克力尾巴向左摇摆,低声呜咽,垂着脑袋蹭了蹭吴辞。吴辞一把就巧克力搂进怀里。
“巧克力!梁奶奶!”
悲恸的哭声回荡在护城河。
***
吴辞彻夜不眠,处理梁奶奶的后事。
连梁奶奶也走了,现在这个世界上,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这一夜,梁奶奶家来了很多人,吴辞明白了梁奶奶早就已经为自己定好了棺材、寿衣和墓地,也已经委托了那些总和她遛狗的好姐妹们,为她收尸。
那些棺材墓地的商家都在前一天得到梁奶奶的授意,让他们次日晚上联系她的老姐妹们,为她处理后事。
那些老姐妹们都来到梁奶奶家中,帮助吴辞。
一个老姐妹还说:“你就是吴辞吧,凤琴说你肯定要过来处理她的后事,让我们都劝着你点儿。你别太难受啊,凤琴说不想你为她难受。”
梁奶奶……吴辞痛彻心脾,同时也明白了什么。从猜到梁奶奶昨晚是故意躲着她、想要一个人静静死去,到她找到梁奶奶,再到现在老姐妹和棺材墓地商家们的反馈,都告诉吴辞一个明显的事实:梁奶奶知道她在游戏里起死回生。
也许梁奶奶是从主客服口中知道的吧,所以在出游戏后,就带着巧克力走远,只为了不让她亲眼看见自己死亡的过程。
可是这样的话梁奶奶就是孤单一个人赴死……吴辞恨自己没能早点找到梁奶奶!
忙了一夜,吴辞早上随便吃了点东西,继续去整理梁奶奶的遗物。
然后,在一个柜子里,她看见了令她的心震撼而几近再度破碎的东西。
治疗肝癌的药物,医院出具的一张张胸透CT和诊断单,那刺眼的“肝癌晚期”“肝腹水”字样……
吴辞的心像是被人一下下地拧着,仿佛要流出血。
所以梁奶奶一直在瞒着她,梁奶奶已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可是肝癌晚期的痛苦难以想象,梁奶奶是怎么悄无声息扛下来的?现在再想起之前梁奶奶拿到跳关道具,想要多帮到她一些……吴辞有种恍然的惊心。梁奶奶在一群年轻人中间拼命生存,拼命做可选任务拿跳关道具,从来不是为了自己的命。
梁奶奶早就把所剩不多的生命置之度外,甚至把生命当作可以帮到她的筹码而努力通关!
吴辞心中悲痛到极致。
梁奶奶……
咚咚。突来的敲门声打断一切。
正在和吴辞一起整理梁奶奶遗物的一个老姐妹,去开门。
一下子进来好多人,是梁奶奶的三个子女和他们各自的配偶还有孩子。
他们扑到梁奶奶的尸体旁,纷纷哭了起来。
等大家一起将梁奶奶送到殡仪馆,暂时回到梁奶奶家齐聚,这些子女婿媳就说到了一件事。
“妈这套房子,咱们该怎么分?”
这是梁奶奶的家事,吴辞这个外人当然不会掺和,她和梁奶奶的几个老姐妹坐在一边听这些子女婿媳的商量。
但是接着吴辞就越来越听不下去。
“我是老大,小时候没少照顾你们,房子肯定要归我。”
“小时候的事,你也好意思扯出来说?我家宝宝上国际学校,一年十几万呢,这套房子必须归我!”
“你自己打肿脸充胖子,非要上什么国际学校,凭什么要别人给你出钱?我看要不就把房子卖了,三家分钱!”
“你房子多,你不心疼,我家就一套房子,我不同意卖!帝都限购政策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卖好卖,想买回来就难了,我要把这套房子留给我儿子!”
“妈不是还有几十万存款吗?你把存款拿着,房子给我们家呗!”
“……”
吴辞不禁皱起眉头。坐在吴辞身边一个老太太也对她抱怨:“这才把人送殡仪馆,都还没火化,就开始争房子。”
另一个老太太哼道:“你看他们说到分遗产,还有伤心的样儿么?比咱买菜时候扯皮还激动。”
吴辞心里发堵,这才一夜过去,梁奶奶尸骨未寒。
这些子女媳婿们吵得越发不可开交,期间殡仪馆打电话过来,询问遗体告别仪式的时间安排。这些子女们听见吴辞和对方的谈话,但仍旧没有停下争吵。吴辞只觉得心寒,冷冷看了他们一眼,去卧室里关上门继续通电话。
打完电话出来,见这些子女几乎要打起来,几个老姐妹已经翻脸骂起了他们不孝顺,梁奶奶的二女儿回骂:“这我们家自己的事,跟你们有什么关系?滚出我们家!”
“你……!”
忽然房门又被敲响,咚咚。
所有人安静了一瞬,门外传来声音:“是梁凤琴阿姨家吗?我们是梁阿姨的律师!”
第294章 亲爱的世界(2)
梁奶奶的孙子去开门。从外面进来一个穿着浅棕色西服、打着领带,腋下夹着一个厚厚文件夹的男人。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穿黑色西服的女人。
男人将自己的名片递过来,说道:“我们是嘉铭律师事务所的律师,梁阿姨生前委托我们做遗嘱见证人,她已经立好了自主遗嘱,并且留有录音。”
“前天晚上我们接到梁阿姨的信息,她说自己即将离世,要我们今天来公布她的遗嘱和录音,协助做好她的遗产继承。”男律师说到这里,看了一圈在场的人,“各位都是梁阿姨的亲戚朋友吧?请问吴辞小姐在吗?”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吴辞身上。吴辞想到什么,瞳孔张大。
女律师拿过文件夹,展示给所有人,“这是梁凤琴女士的书面遗嘱,按照梁女士的真实意愿,将其名下彩虹坊小区一处住所及30万元存款,全部赠与吴辞小姐。”
这一瞬吴辞的心狠狠一震,瞳孔张到最大,瞳底光晕颤抖,她不能相信会听到这样的话!转瞬莫大的悲鸣在心中响彻,她不要这些东西!她只想要梁奶奶还活着!
子女婿媳们则在一秒钟的怔愕后,恨不得跳起来。
“你说什么?!不可能!我妈的房子给她?!”
“哪有自家房子给外人的?!开玩笑!我们不接受!”
“吴辞你要是还要点儿脸就别接我妈的遗产,你又不姓梁!”
那个刚刚被梁奶奶的二女儿吼过的老姐妹,这会儿冷笑:“口口声声说吴辞是外人,我看这个外人都比你们孝顺!”
“你说什么!”
“凤琴才刚给送到殡仪馆,后事还没处理完呢,你们就开始争房产,什么玩意儿!”老姐妹呸了一声,“平时遛狗的时候就听凤琴说养了三个不孝顺的崽子,今天真让人开眼界,凤琴这什么运气能摊上你们这帮!”
梁奶奶的二女婿道:“那这也是我们自家人的事,和她一个外人有什么关系?!这遗嘱反正我们不认,吴辞也别想拿到我妈的房子!”
房子房子,就知道房子。吴辞听得越来越心寒,厉声冷道:“梁奶奶得了肝癌,她的身体你们都关心过吗?!”
几人怔了一下,都露出惊讶的表情,梁奶奶的小儿子喊道:“我妈不说我们怎么知道?而且这几个月我也没来看过我妈!我妈怎么这样,都肝癌了不和我们说一声。但凡我早知道了,我说什么都要来照顾我妈!”
“就是,”小儿媳妇跟着嘀咕了一句,“早知道妈得了癌症快不行,我就来伺候妈了,这样妈也不会想把房子给外人……”
吴辞只觉得一股毒火冲到心口,气得血压都要飙高,她逼到小儿媳妇面前扬起手狠狠一巴掌抽她脸上。
啪的一声响亮刺耳,把小儿媳妇直接打懵。接着小儿子炸了:“你——”
吴辞又一巴掌劈在小儿子脸上。
眼看着其他人大惊,接着全体炸毛几乎就要跟吴辞动手!吴辞无比冰冷地剜向他们,这一瞬的眼神气场,那是经历塔罗猎杀阵无数次生死淬炼而成的,就像是真正的冰和死亡,让冲到前面的梁奶奶的大儿子动作一僵。
大儿子难以相信自己会被一个小姑娘的眼神气场唬住,但从他心底传上来的寒意却令他打了个哆嗦。
这时候女律师道:“各位梁女士的家属,我们理解你们的感受,但是按照我国法律,在有两个人见证的情形下遗嘱人自愿自主按流程立下的书面遗嘱及相关录音,视其为具有法律效力,并将按此执行对遗嘱人的遗产分配。所以梁凤琴女士名下的房产和存款,将由吴辞小姐全部继承。之后我们会配合吴辞小姐办理继承手续和财产过户,现在先为大家播放梁凤琴女士生前的录音。”
随着女律师按动录音笔,吴辞听到了梁奶奶的声音。
一时间有些恍惚,眼前不受控制漫起水雾。
“我立本遗嘱,对我个人名下财产做如下处置:
一、将我名下位于帝都市南城区彩虹坊小区14号楼8单元1002的一套普通住房,全部产权及住房中已有的全部家具物品,赠与吴辞。
二、将我农商银行账户下30万存款,全部赠与吴辞。
遗嘱人:梁凤琴。
性别、籍贯、住址……”
女律师将文件夹递给吴辞,“梁女士的书面遗嘱全套文件,密封保存,请吴辞小姐出示身份证确认身份后,亲自检查文件袋密封情况,并打开文件确认遗嘱内容,完成继承。”
梁奶奶这些子女完全不能接受这事,在听了梁奶奶的亲口录音后,更加暴跳如雷。
“我妈脑子疯了,我们绝不同意!”
“把文件袋给我!你小子拿过来!”
眼看着两个儿子扑向律师要抢遗嘱文件,忽然,一直沉默在一旁的巧克力浑身毛胀起来,大吼一声扑上去!
吴辞不是第一次看见巧克力攻击梁奶奶的子女,但这是第一次,她感受到巧克力愤怒到极致,那双眼睛冰冷悲愤,它嘴里不断发出怒急的咕噜声。
随着大儿子一声凄厉的惨叫,他的手臂被巧克力咬得鲜血淋漓!
所有人倒吸一口气!
巧克力撕咬得更凶,此刻它就像是在对待塔罗猎杀阵里的那些亡命Boss,每次下口必见血。在场还有梁奶奶的几个孙辈,其中有年纪小的,哪受得了这场面,顿时有人哭了起来。
大孙子急怕之下一脚踢向巧克力,巧克力哀叫一声飞出去。吴辞赶紧扑过去接住它,“巧克力!”
她感觉到怀里巧克力浑身在猛烈颤抖,那种可怕的怒火和悲哀,让吴辞跟着心惊。巧克力从吴辞怀里冲出去,如果说刚才它像是愤怒的狼,现在就已经是疯狂的恶兽!
子女婿媳们全被吓破胆,被巧克力咬得几乎全挂彩。最终一个孙子开门跑出去,在遗产和活命中间还能选哪个,这群人狼狈地逃走,甚至还漏了一只鞋在入室地垫上。
巧克力站在门口,还在朝着楼道怒吼。
两个律师也被吓到,愣了好久。
直到吴辞过去抱起巧克力,男律师才回过神来:“吴辞小姐,我们……继续吧。”
“对了吴辞小姐,梁阿姨还和我们说,她给你留了一封信。”
“放在她卧室里床头柜下层的一本相册夹层里。”
***
之后,吴辞继续整理梁奶奶的遗物,并去找出那封梁奶奶留给她的信。
一看见梁奶奶的字迹,吴辞就鼻头发酸,眼睛再度模糊。
“小吴:”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奶奶已经不在了。不要为我难过,生死有命,我已经活够了,就算没有死在游戏里,我也只剩下几十天时间了。”
“我已经活到‘人生七十古来稀’,已经很不错啦。”
“可惜后面没法再帮到你。”
“奶奶已经听主客服说了,你的牌灵是开启复活副本,我知道你一定可以通关的。奶奶的牌灵是倒吊人,我感谢自己有这张牌灵。小吴,等你再进游戏的时候,记得先去星币市场,我给你留了东西。”
“巧克力就拜托你照顾了。”
“小吴,奶奶会在天上看着你找到吴言的,你一定可以。”
呜咽声从嗓子里溢出,身躯颤抖,不能自已,低低的呜咽随着将信看完化作声泪俱下。
眼泪打湿信纸,颤抖的指头揪着信纸,吴辞滑落在地板上,埋头在臂弯里泪落不止。
***
两天前,在8月16日晚上20:10。
死在响尾蛇手下的梁奶奶,和那时的吴辞一样,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仿佛在没有尽头地下陷。
她不知道为什么韩老师会开枪打她,但比起这个,她更想知道吴辞后来有没有活下去。
直到一道金光从她的额头飞出去,那张熟悉的倒吊人卡牌,裹着星光般的金屑在眼前转动。
然后,她听见了主客服的声音。
【检测到玩家梁凤琴死亡,满足牌灵「倒吊人」发动条件。】
【牌灵效果“「伪神」的悲悯——延续与牺牲”发动!】
【延续:玩家回到现实世界将获得续命效果,于30天后死亡。】
【牺牲:以汝之牺牲,换他人之庇佑——将自己的一项基础技能赠与指定玩家传承。】
【玩家梁凤琴请在“延续”与“牺牲”中二者择一。】
梁奶奶没有思考,问道:“小吴还活着吗?”
主客服告诉她:【玩家吴辞于NO.14副本中死于枪杀,其牌灵命运之轮效果发动,开启复活副本,如玩家吴辞通关复活副本,将重回塔罗猎杀阵游戏。】
梁奶奶脸上的焦急褪去,缓缓露出笑容。
“把我的基础技能给小吴吧,她肯定能从复活副本回来的。”
***
默默处理完梁奶奶的后事,已经是很多天后了。
遗体告别仪式举办完后,吴辞亲自把梁奶奶的骨灰送到天慈公墓。
梁奶奶家也被吴辞整理好,打扫得一干二净。吴辞把巧克力的狗屋和所有用品,都搬到自己家,又带巧克力去洗了个澡,随后在两位律师的协助下去办理梁奶奶的房屋和存款过户手续。
期间因为律师们求助了民警援助,梁奶奶的子女们又因为害怕巧克力,最终放弃了争遗产。
等一切告一段落,吴辞却没有喘息,她拿出在之前副本里得到的【福利副本入场券】,进入游戏。
她要去查证一件这些天一直压在她心头的事。
第295章 亲爱的世界(3)
【欢迎来到塔罗猎杀阵游戏世界,请遵照「伪神」的意志通关福利副本。】
再次来到中转站,福利副本的世界里没有指引者,只有吴辞一个人立在这个静谧的庄园。
她打开星币市场,发现星币市场原本显示“???”的第三个板块,现在变成了汉字:特殊功能。
吴辞先点击【特殊功能】,在里面看见一个【基础技能赠与】。吴辞明白了什么,心中沉重酸胀。
她继续点进去,看到了梁奶奶留给她的东西。
梁奶奶将巧克力这项基础技能送给了她。
吴辞点击【接收】,瞬间她的面前出现了巧克力。吴辞蹲下身,抱了抱巧克力。巧克力接着化成一道光,钻进吴辞的储物空间。
吴辞站起身再度面对星币市场,这一次她深吸一口气,点进【购买服务】版块里的功能。
——【玩家信息查询】。
吴辞手指有些颤抖,向搜索栏里输入一个名字。
吴博延。
她的爸爸。
当吴辞点击【开始查询】按钮,当屏幕上出现那印证压在她心头多天猜想的残忍文字,眼泪近乎狼狈地奔出已经干涩的眼睛。
她继续输入名字,卢向雁,她的妈妈。同样的文字内容出现,和爸爸相同的死亡日期。吴辞无力地滑落在地。
在时光轮副本中,爸爸妈妈说出门办事前那种舍不得她的表情,让吴辞猛然惊觉,是否儿时经历过的事情也是这样,但因为那时她完全没想到爸爸妈妈会死,没注意到这些,也就没有这份记忆。
更心惊的是,她在副本中发现,爸爸妈妈在出事的几年前,买了大额的人身意外保险。现实中她从不知道这样的事,哥哥和姥姥一直瞒着她说,这些钱是来自公安分局的慰问款和老人们给凑的钱。
就在那一刻,吴辞想起唐琦告诉她的事:塔罗猎杀阵这个游戏,已经存在十几年了。
到此刻,她在星币市场里查证到这个结果……时光轮副本里经历亲友三次的死,她没有崩溃;现实中亲手送梁奶奶火化下葬亲手处理后事,她没有崩溃;可是现在,奔涌出的泪水灼痛干涩红肿的眼睛,嚎啕大哭,仿佛把这一辈子的眼泪都在这短短的几天流干,吴辞彻底崩溃了。
她的爸爸妈妈,也是塔罗猎杀阵的玩家!他们知道未来会遭遇不测,两个没成年的孩子失去父母将何去何从?
他们出车祸的时间点,正是他们死于游戏后的第24个小时整。所以他们把车开上高架桥,卡着时间撞上护栏翻车下桥,用车祸掩盖心脏猝死的真相。
骗保!!
他们都是人民警察!一辈子克忠职守。
可在最后为了自己的孩子,他们用犯罪终结了自己的一生!
吴辞嚎啕大哭。
她何其悲凉,又何其幸运。原来在她所不知道的世界里,爸爸妈妈、哥哥、梁奶奶,每个人都在负重前行。她被他们默默地爱着、保护着。
她不能想象爸爸妈妈开车赴死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一如想不到梁奶奶将基础技能赠给她时,是笑着的,还是流着泪的。
她所拥有的一切,都已经被这个游戏吞噬殆尽。
只剩下她,只剩下她一个……
“辞辞。”
耳边忽然响起的这道声音,让吴辞从恸哭中醒来。她抬起头,泪眼模糊。
这个声音,「伪神」。吴辞讷讷望向他,干涩的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伪神」目光悲悯,像是常年孤寂不化的雪山上落下一点熹微的光。吴辞看着他,看他来到她身前低下身,和她平视。
看见他手中出现她的松鼠项链。他将项链轻轻戴回吴辞颈上。
吴辞低头,陈旧的镀铜松鼠轻轻摇摆。她不禁握住这只松鼠,熟悉的触感,这份珍惜之物又回到自己手中,心也跟着找到一隅安置之处。
吴辞握着项链,又对上「伪神」的目光。他眼中是复杂的悲悯,唇角却有怅然的微笑。吴辞忽然想到在复活副本中,尚是儿童的蔺夜明笑着来到发高烧卧床的她身边,摇晃着手里的松鼠项链,对她说:“我给你买的小礼物,喜欢吗?”
儿童稚气的脸,温暖灿烂的笑容,和眼前轮廓分明怅然悲悯的脸孔渐渐交叠……吴辞心中兀的一震,她听见自己从喉咙里发出的干哑声音:“蔺夜明……”
“你是……蔺夜明……?”
「伪神」蓦然笑了。
从没有见他这样笑过,眼睛里全是亮光,像是穿越数十年的黑夜终于看到破晓那一刹,冰雪消融,炫目的不可思议。
他眼底似乎有一星水光,又被眼波中的温暖敛去。
“你认出来了啊。”他笑。
直到这一刻,吴辞茫茫间觉得好像有种门锁被打开的感觉钻进她的认知里。她恍然发现,眼前这张脸和记忆中蔺夜明的容貌彻底重叠。
真的是他。
吴辞怔怔地想到蔺夜明十五岁时的容貌,和眼前的人分明已经很相似了,可是,在她认出他之前,她的认知却从没有告诉她这两张脸是一样的。
是蔺夜明,真的是。这一刻吴辞忘记该说什么,只是觉得无比震惊,又无比欣慰,只沙哑道:“真的是你……”
“是我。”他温暖地笑着。
“是……游戏修改了我的认知吗……”吴辞喃喃。
“是啊。”他又怅然地垂眼,“我来晚了,对不起。如果我能早一些,梁奶奶……”
他说到这里没有再说,却是看向被吴辞握在手中的松鼠项链,“我把我所拥有的力量,封印在这条项链里。我把它还给你,辞辞,你要保存好它,等你到最后一个关卡副本会用得上。”
吴辞隐约明白了什么,“所以你这段时间……”是在将自己的力量封印进她的项链里。
他和「神」分庭抗礼,两者之间必定是互相牵制,也能互相窥知。他这段时间一定是背着「神」完成封印的,要一点点找机会,抢时间,所以才在如今终于完成封印,把项链交给她。
重逢的震惊和喜悦,交叠着蔺夜明的嘱托,吴辞咬唇将项链收进衣服里,她有太多话想要问他。
“你为什么会在游戏里?这一切都是……”
“辞辞,我能说的很有限。”蔺夜明看着吴辞,“我和「神」互相有禁制,就像你在认出我之前,我不能向你透露自己的身份。辞辞,你只能靠自己,去看破塔罗猎杀阵的真面目。只要你能想到,一切都会迎来解决。”
“还有,”蔺夜明停了停,温暖地、也郑重地说,“无论怎样,我都会给你兜底,必要时候我就是强行违背游戏规则,也会保住你。”
“辞辞,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
“我始终在你身后。”
她不是一个人。
还有蔺夜明在。
吴辞眼中再度漫出水雾。
蔺家灭门了,爸爸妈妈和梁奶奶死了,哥哥离开了。却没想到最痛彻无助的时候,蔺夜明回来了,还告诉她,她不是一个人,他还在。
就像是在无尽长夜里乍然听见山寺的晨钟。
吴辞再难以抑制情绪,她伸手抱住蔺夜明,把头埋在他胸口,大哭出声。
蔺夜明轻轻反抱吴辞,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脑后,就像是小时候那样无论发生什么都会包容她。
吴辞哭了很长时间,觉得把力气用尽了。
到最后眼泪干涸,喉咙干哑,吴辞却觉得把淤积在心里的所有沉重都哭干净,整个人好多了,从里到外都像是被清洗过一场。
她松开蔺夜明,盯着他始终温和的脸看了一会儿,笑了:“真的,没想到还能见到你。我就知道你没有杀人,我一直不相信你们家那个案子。”
蔺夜明眼中星光点点,他道:“谢谢你始终相信我。”
“那你的家人是……”吴辞说到这里又止住问话,皱了皱眉。蔺夜明没有告诉她。吴辞立刻明白这是涉及到他和「神」互相之间的禁制。
她跟着蔺夜明站起身,跟着他来到喷泉边的大理石台基上,并肩坐下。
蔺夜明把他能说的一些事说给吴辞。
“这个游戏开始于我全家人死亡的那一天,到如今是十四年。我在头几年是沉睡状态,你的父母就是那些年被拉进游戏。我苏醒的时候,他们已经都死了。”
吴辞想起唐琦说过的:塔罗猎杀阵在头几年,玩家的基础技能和道具都很单一,也没有「伪神」的存在。后来过了几年才出现「伪神」,随即基础技能、道具才丰富起来,也出现了福利副本。
原来是这样。
“对不起,”蔺夜明歉意地看着吴辞,“我没能保住伯父和伯母。”
吴辞摇摇头,说道:“这和你没有关系,害死他们的是「神」,是游戏里的其他玩家。包括梁奶奶的死,你也不用自责。我能猜到,如果你强行保住一个必死的玩家,就像你刚才说的,不论我发生什么你都会给我兜底,哪怕强行违反游戏规则……但这样的后果一定是你必须付出极大的代价,甚至可能影响到游戏里所有玩家。你毕竟是站在玩家这边的「伪神」,你要是出事,所有玩家都会失去庇护。”
“所以,蔺夜明,你不用自责。”
吴辞说到这里,想到什么,“是不是从我被游戏拉进来的时候,你就知道我也成了玩家?”
“是。”
“难怪我隔几个副本就会见到你,你是专挑我在的副本来吧。”吴辞抿唇笑了笑。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伪神」总是和她拿对手戏剧本,总是针对她了。
原来不是因为她哥哥的原因,而是因为她。
想到魔卡系统那个帮凶,和蔺夜明串通起来修改她抽的人设卡,吴辞问道:“魔卡系统是你故意给我安排的基础技能吗?”
“这倒不是。不过你的牌灵「命运之轮」,是我给你的。”蔺夜明道,“至于魔卡系统……是它主动找的你。”
吴辞讶然:“为什么?”
蔺夜明沉吟一下,温言道:“它和你有一些因缘。”
吴辞轻笑一声:“因缘……你什么时候变成神棍了。”
蔺夜明但笑不答。
吴辞又道:“可是但凡你出现的副本,难度就会大增,你不怕我因此通关失败?”
蔺夜明望着吴辞,眼底涌动起复杂光晕:“不让你屡次面对高难度的副本,你又怎么能获得更多提升。越往后的路越难走,我只有让你在前期比别人更艰难,到了后期你才能游刃有余。”
他眼底是坚决清醒的,又是矛盾挣扎的,“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会饱尝煎熬痛苦,然而我必须这么做。不过,如果你真的通关失败了,我说过,就算是违背游戏规则我也会保下你的。”
“蔺夜明……”吴辞只觉得心口一热,道,“我知道。”
蔺夜明舒展眉头,笑道:“你比刚开始进游戏时,确实强了很多。”
吴辞眼中深了深,“可还是没防住响尾蛇,还连累了梁奶奶。”
蔺夜明道:“梁奶奶原本也只剩下一点寿命,还要承受癌症的痛苦。她认为能在死前帮到你,就是求仁得仁。”
“这我知道,可是……”可还是会心痛、会自责。
吴辞收敛情绪,又问蔺夜明:“你这些年都活在塔罗猎杀阵里吗?”
“是。”蔺夜明道。
吴辞不禁心酸,无法想象蔺夜明是怎么过来的。她虽然失去了爸妈和哥哥,可至少还有梁奶奶这个亲人,有苏姐、唐琦这些同类。可蔺夜明呢?他只有自己。
更可怕的是,他的故人们,就像她,还没有了关于他的认知,不再认得他。
吴辞不知道这该是多痛苦、多可怕。
她不禁握紧蔺夜明搁在身侧的手。
蔺夜明侧头向吴辞笑了下,温柔淡然。他忽然说:“我该走了。”
吴辞明白了,蔺夜明到这里来送还她项链,肯定是用了什么方法躲过「神」的窥视。他的时间也肯定有限。
“好。”吴辞松开他的手,又问,“关于我哥哥的情况,你无法透露,是吗?”
“是。”蔺夜明道,“但我已经给你铺好了路,你只管去找。”
吴辞听懂了这话的意思,“原来你也一直在保护我哥哥……我知道了,蔺夜明,我会找到他的。”
两个人站起身,蔺夜明道:“以后要是想找我,就在中转站喊我的名字,我能有一定时间完全避开「神」。也不用担心主客服和指引者,我会隔绝它们的。”
吴辞应道:“我知道了。”
视野里最后的画面是蔺夜明的笑容,转瞬,这里就只剩下吴辞一个人。
吴辞望着蔺夜明消失的地方,就这么站了好一会儿,她低头用双手握住胸前的松鼠项链,用了用力。
第296章 星币国王(1)
花了几分钟的时间平静住心情,吴辞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恢复惯常的清冷。
被她打开的星币市场窗口还悬浮在那里,吴辞回到窗口屏幕前。她直面屏幕上爸爸妈妈的玩家信息。
爸爸妈妈的玩家编号很靠前,只有五位数。吴辞盯着他们的死因。
他们都死于同一个玩家之手。这个玩家叫常德义。
吴辞又搜索这个常德义。结果显示:
【玩家姓名:常德义】
【编号:4778】
【归属地:帝都】
【职业:涉黑人员】
【进入游戏时间:2010年3月29日】
【状态:存活】
【通关进度:已通过NO.19关卡副本】
四位数的玩家编号,最早的那批玩家,且还是存活状态!
常这个姓,并不多见……吴辞在看到这个姓氏时,心里某根弦就跳了一下。
那个常浩鑫!她在NO.12副本和徐青一起杀死的那个常浩鑫……响尾蛇就是为了给常浩鑫报仇,才来杀她。响尾蛇说,常浩鑫是他的堂弟!
吴辞立刻又输入常浩鑫的名字进行搜索,结果显示,常浩鑫的归属地和这个常德义一样都是在帝都,而且职业都是涉黑人员!
吴辞的心怦怦跳。她再搜索梁奶奶的信息,从梁奶奶的死亡原因一栏里,看到了响尾蛇的名字。原来响尾蛇叫常恺,同样归属地是帝都,属于涉黑人员。
都是混迹在帝都的黑势力,还都姓常,会有这么巧吗?吴辞眼中迸发出一道冷光,只怕这个常德义,也是响尾蛇和常浩鑫的亲戚!如果是这样,常德义杀了她爸爸妈妈,响尾蛇害死梁奶奶,新仇旧恨,在吴辞的胸腔里不受控制地烧起来。
吴辞握了握松鼠项链,让自己平静,接着又搜索徐青的信息。响尾蛇是为了给常浩鑫报仇才杀人,肯定也不会放过徐青。
当看见搜索结果显示徐青还是存活状态,吴辞松一口气。就是不知道徐青是暂时还没遭毒手,还是被响尾蛇杀死后又一次涅槃成功。
关闭星币市场,吴辞仰头道:“主客服,送我进福利副本。”
主客服之前一直被蔺夜明屏蔽,直到蔺夜明离开后它才恢复自主意识,也不知道都发生了什么。主客服道:
【消耗「星币国王」入场券,现在将传送玩家吴辞进入星币国王副本。】
【玩家在福利副本中,无法使用基础技能。】
吴辞闭上眼睛,进入游戏,仍将松鼠项链握在手里。
她已经不是一个人了,还有蔺夜明。他一直在,就像这条项链一直在她胸口。
睁开眼睛,吴辞快速环顾四周,发现这个地方她来过。
那还是在去年她过NO.2河神副本的时候,通关后她和幸存的唐琦还有另一个玩家,被传送到一个类似古巴比伦空中花园的地方。也是在这里她第一次见到蔺夜明,他和女祭司在面对面搞沙盘对弈。他冷漠而平静,手捧一杯咖啡,当时他给吴辞的感觉就像是深山里覆雪的青松,神秘又孤冷。
现在吴辞所处的地方,就是这个空中花园。
朦胧的日光,淡淡的流云,古老的露天宫殿,层层而下的叠水景观,栽种的树木……
这座高悬的、纯白石砖打造的露天宫殿,周围除了蓝色的天就是白色的云,往宫殿脚下看,同样是不见底的蓝天流云。
这时吴辞听到了人声。
很多个人的声音,像是欢声笑语。
她循着声音,踏着石砖台阶往上走,直到空中花园的最上层。
还是在这个位置,上回在这里遇到的是坐在沙盘前的蔺夜明和当时的指引者女祭司。而这次,那张沙盘变成了一张铺着纯白桌布的圆桌,而围绕圆桌坐着的这些欢声笑语的人……
“来了!是吴辞小姐来了!”
“吴辞小姐,好久不见。”
“吴辞小姐快来坐,想喝红茶还是杨枝甘露?我们都能给你变出来!”
吴辞确实被自己看见的给怔了一下。这些人,每个她都印象满满,全都是她通关的那些副本里的重要NPC!
NO.5福利院副本里的命运三女神姐妹。
NO.7身无彩凤双飞翼副本里的美人阿织,和她的山神老公纪华阴,还有和她亲近的康婆婆小七祖孙俩。
NO.11子不语副本里的李寄和东越王夫妻,还有吴辞的便宜祖母蝗神。
蝗神道:“呵,我那没出息的孙女可算来了!吴辞,我已经在咱们蝗虫一族给你物色好了一个靠谱的后生,你就嫁了吧!”
吴辞:“……”
不带出了副本还要给她介绍NPC对象的,而且介绍的还是公蝗虫,怎么能这么玩?
吴辞不失礼貌地微笑:“您说笑了。”
李寄招呼:“表姐!快来坐,我们就等你呢!”
圆桌旁正对着吴辞的方向就是一把空椅子,吴辞走过去坐下,这一刻头顶上主客服的声音也响起。
【福利副本:星币国王。】
【副本模式:桌游狼人杀。】
【背景简介:无。】
【通关条件:玩家吴辞完成一局狼人杀游戏即视为通关,按照其在副本中的表现予以评价并发放相应奖励。】
【副本规则:】
【1、玩家吴辞与圆桌上的NPC共同进行狼人杀。所有人通过抽牌决定一名法官,其余十人参与游戏。玩家吴辞不会抽到法官。】
【2、三狼三神四民,白狼王女巫预言家丘比特板子,屠城。无上警环节。】
【3、游戏无时间限制,玩家吴辞禁止作弊。】
【副本正式开始——】
顿时桌面上出现一叠塔罗牌,背面朝上。
系统主客服道:【请所有人抽牌。】
【抽到「审判」为法官身份;
抽到「魔术师」为预言家身份;
抽到「女祭司」为女巫身份;
抽到「恋人」为丘比特身份;
抽到「太阳」「月亮」「星星」为狼人身份,其中「太阳」为白狼王;
抽到其他卡牌为平民身份。】
NPC里面李寄最是说干就干,毕竟九岁就敢斩蛇妖。她正要抓牌,小七呼道:“等等啊!”
小七接着就看向命运三女神姐妹,“你们三个能共享感官,这还怎么玩?”
吴辞也看向三姐妹。命运三女神原本是NO.5福利院副本里的三个孤儿姐妹,被无良教会指挥无良福利院,逼着包括三姐妹在内的上百个孩子自相残杀,杀到最后活下来的,又被福利院用反人类手段刺激他们变异。
到最后这三姐妹变异成了有异能的人类,就被福利院冠以希腊神话中的“命运三女神”之名,即:掌管诞生的克洛托,掌管秩序的拉克西斯,和掌管死亡的阿特洛波斯。
三姐妹各自都有一只瞳孔是金色的,她们通过这个金瞳,可以共享彼此的感官。
最大的阿特洛波斯道:“这有什么,我们姐妹把感官共享暂时掐断就可以了。”
话音落,就见这三姐妹的瞳孔全都变成了正常颜色。吴辞心想这功能牛逼,说开就开,说关就关。
所有人开始抽牌。
过了会儿就听见康婆婆道:“我是法官。”她将「审判」牌放下。
而吴辞看向自己抽的牌,眼底不着痕迹地一闪。
「恋人」。
她抽到了丘比特。
所有人都看完牌,卡牌就消失了。
系统主客服道:【为保证玩家吴辞游戏体验,给予玩家吴辞首杀保护。】
意思就是狼人第一晚不能刀吴辞,女巫第一晚不能毒吴辞。如果吴辞自己是狼人,第一晚不能自刀。
【法官请开始主持游戏。】
康婆婆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天黑请闭眼,丘比特请睁眼。”
吴辞睁开眼睛。
康婆婆:“丘比特请指定两人成为情侣。”
吴辞看过在场的人。
丘比特这个角色玩起来比较多变,角色能力就是在游戏的第一晚先睁开眼睛,指定场上任意两个人成为情侣。被丘比特连成情侣的玩家,将同生共死,只要其中一个死了,不管是死在晚上还是白天被票出去的,都会把另一个带着殉情。
丘比特也可以选择自连,即把自己跟场上的一个玩家连在一起。
而根据丘比特连出的玩家原本阵营的不同,丘比特和情侣也会归到不同的阵营。
如果丘比特自己是情侣中的一员,连到好人,就归属好人阵营,获胜的条件是干掉所有狼人;而丘比特要是连到狼人,丘比特和狼人就会形成第三方阵营,获胜条件是屠城,即干掉所有狼人和好人。
如果丘比特自己不是情侣,它连的情侣都是好人或者都是狼人,丘比特就归属好人阵营,获胜条件和好人一样;如果丘比特连出了人狼恋或者神狼恋,丘比特就和情侣组成第三方阵营,屠城才能获得胜利。
丘比特由于在开局时不知道情侣的身份,所以现实中玩狼人杀时,很多丘比特会选择自连,这样比较好判定自己是不是第三方阵营的。
但是吴辞不太想和这些NPC连情侣。
要玩就玩个大的,她要拆CP!
吴辞指向东越王和阿织。
康婆婆瞎了一只眼睛,因此面目有些可怖。再看吴辞这行为,康婆婆皱眉,一张脸显得更狰狞,“丘比特确定吗?”
吴辞点头。
希望回头游戏结束了纪华阴和李寄别打她,这俩一个是山神,一个九岁斩蛇,战斗力都不是闹着玩的。
“丘比特请闭眼。”
吴辞闭眼。
“我会绕场一周。被拍到的人请睁眼,你们互为情侣。”
“情侣请闭眼。”
“狼人请睁眼,白狼王请示意。”
“狼人请杀人。”
“狼人请闭眼。”
“女巫请睁眼。今晚它死了,你有一瓶解药,你要救吗?你有一瓶毒药,你要毒吗?”
“女巫请闭眼。”
“预言家请睁眼,今晚你要验谁?”
“它是……”
“预言家请闭眼。”
“天亮了。”
吴辞睁开眼睛。
康婆婆:“昨晚阿特洛波斯死了,有遗言。”
作者有话说:
估计这些NPC很多宝宝都忘了谁是谁,不过这不重要,不影响狼人杀。
另外这是趣味娱乐风格的狼人杀,不是高端盘逻辑的那种,想看滴水不漏高端推理狼人杀的还是跳吧。
第297章 星币国王(2)
阿特洛波斯撇嘴哼笑一声:“毫无游戏体验。”她往椅背上一靠,“我就是个平民,算了,看你们玩也是一样,我先吃水果了。”
说完,就用精致的小银叉子,叉了一个粉红欲滴的草莓送进嘴里。
康婆婆道:“轮流发言,从克洛托开始。”
克洛托:“我有身份。”
拉克西斯:“我是平民。”
蝗神:“平民。”
阿织:“我也是平民。”
纪华阴:“民及民以上。”
小七:“有身份。”
李寄:“我是好人,不知道预言家验了谁。我想知道我家殿下是好人还是狼。”
东越王:“呃……王后,孤当然是好人啊。”
吴辞:“民及民以上。”
康婆婆:“开始公聊。”
李寄一拂袖口,问道:“预言家有查杀吗?”
没人接这个茬。李寄一皱眉,转头盯着身边一身黑袍的东越王,捏住他的袖口强行把他拉近,逼问道:“你是不是狼?!”
东越王:“……”
吴辞:“……”她把东越王和纪华阴的老婆阿织连了情侣,希望东越王能给力点儿,别刚开局就在李寄面前露怯。
东越王委屈巴巴道:“王后,阿寄,孤真不是狼。”
小七瞅着两个人,被逗笑了,也拿起个草莓,边吃边说:“比起谁是狼人,我更好奇谁是丘比特。”
克罗托:“怎么说?”
小七笑着道:“就是好奇罢了。我要是丘比特,连情侣一不会拆官配,二不会把阿织姐姐和别人连在一起。但别人当丘比特怎么操作,我就很好奇了。”
吴辞:“……”
吴辞:感觉膝盖中了一箭。
小七继续道:“如果我是丘比特,大概率会自连,选择连蝗神或者克洛托。”
蝗神冷笑一声:“区区人类想连我,记得先上供奉!”
拉克西斯目光聚拢,狐疑地盯着小七,“你这么急着找丘比特是有什么意图?游戏才刚开始。难道你是狼人,担心有第三方存在,想先下手为强刀了丘比特。”
小七道:“这是屠城局!狼人要放逐所有神民才能胜利,即便是找出丘比特,也不会影响什么啊。不过拉克西斯,你说得对,谁也不知道现在场上是不是已经有第三方阵营了。”
李寄眼神凛冽,看过在场所有人,道:“不管谁是丘比特,要是连了我男人,游戏结束后我必定要算这笔账的!”
吴辞:“……”
阿织柔声细语,打起圆场:“这只是一个游戏,东越王后,您不要当真。我想东越王殿下应该不是情侣,他的状态我觉得比较像是好人身份。”
东越王听言眼睛都亮了:“是啊,孤就一平民!”
拉克西斯忍俊不禁:“一方诸侯,一国之主,强调自己是平民,怎么看着谜之搞笑。”
东越王:“孤真是平民!”
小七:“那你被连情侣了吗?”
“孤不是,孤没有!”东越王有些不高兴了,叭叭叭怼起来,“小七你什么意思?莫名其妙就在那儿踩孤。你才是狼吧!孤什么也没做,全程闭眼玩家没信息,你上来就踩孤,就算只是诈孤的身份也过头了吧!孤觉得小七非常可疑,要是这一轮你们不知道票谁,反正孤就票小七!”
拉克西斯也用穿透性的目光打量小七,“我也觉得小七很奇怪,不关注谁是狼人,而是急着找出丘比特和情侣,不像是好人的思路。有点像是丘比特本人或者情侣本人故意表现出要找第三方,以此降低自己属于第三方阵营的嫌疑。”她托腮喃喃:“这么看的话,搞不好场上真的有第三方,丘比特连出人狼恋甚至是神狼恋了。”
“这你就真想多了,拉克西斯。”小七把草莓吃完,说道,“我首轮发言已经说过我有身份了,我不是丘比特也不是情侣。而且,别忘了这是屠城局,好人想获胜也要放逐所有狼人和第三方。我先确认一下有没有第三方势力在场,这有问题吗?没问题啊!”
拉克西斯道:“是没有问题,但有些突兀。”
小七笑道:“不过是我话多罢了,再说一次我有身份,轻易不要出我。”
东越王讥讽道:“没有说服力还故弄玄虚的发言,阿寄,咱们票她!”
李寄冷道:“要票你自己票,我还不知道你是好是坏呢。”
纪华阴抬眼看了下东越王和李寄,没发言,只拿起一枚荔枝,修长白皙的手指仔仔细细将荔枝剥好,温柔地喂给阿织。
吴辞看着这些NPC,想到他们最终能在自己的副本里苦尽甘来,得到一个好结局,心中也为他们欣慰;但跟他们一起玩狼人杀,这场面就很……一言难尽。
吴辞算是看出来了,这就不是个纯理性狼人杀,NPC们明显掺杂一堆个人感情。想在这盘游戏获胜,就得换个思路,得借他们每个人的身份和特点做文章。
反正就是只有她一个人在认真过副本,其他人都在打娱乐局。
吴辞道:“小七的行为在我这里匪面不大。想确认是否有第三方,以免只顾及到狼人导致最后被第三方赢下游戏,这个思路我觉得没什么大问题。”
所有人沉吟了一下,克洛托问道:“那我们投谁?”
东越王:“反正孤票小七,你们随意。”
纪华阴给阿织喂完了荔枝,这时说了句:“蝗神一言不发,是不是不太像你平日的作风?”
蝗神嗤笑道:“我刚刚不是发过言吗?说‘区区人类想连我,记得先上供奉’。纪华阴,你也是神,怎还会听漏我的话?”
小七道:“华阴大人同您还是不太一样,他是真正的神,您毕竟还是妖身。”
蝗神顿时怒发冲冠:“放肆!”
“小七。”阿织也赶紧拉一拉小七的袖子,又向蝗神赔礼,“您别计较小七的话,回头我们为您上一些供奉。”
阿织是大美人,颜色有如明珠,声音又好听,歉意带笑的时候极其温柔而有光彩。面对这种大美人的求情,只要审美没问题的多少都会对她多一些容忍度。蝗神这才缓和态度:“罢了!看在你和纪华阴的面子上,我就不与小七计较。纪华阴你不用怀疑我。我根本不知道谁杀了阿特洛波斯,当然也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李寄道:“蝗神姨祖母没什么问题,应该就是闭眼玩家,信息有限,索性划水。”
克洛托道:“你不要因为蝗神是你的姨祖母,就帮她说话。那蝗神还是吴辞小姐的亲祖母,不见吴辞小姐帮她说话。”
吴辞:“……”
不是,什么时候她亲祖母是只大蝗虫了?那个子不语副本早就结束了都!!
倒是李寄的话,让吴辞敏锐地嗅到一点什么。李寄这个NPC人设是智勇双全的,看着飒踏爽快,却也不缺心机。这样的人玩狼人杀肯定也会用脑子,说出的话看似掺杂一大堆场外信息和个人情感,但也极可能巧妙地借用这些场外信息和个人情感,来掩盖自己的身份并引导其他玩家。
吴辞有点儿怀疑李寄是预言家,蝗神是她昨晚验的金水。
而东越王,他的发言不太像狼,好人面比较大。所以疑点就在于阿织,阿织一直在划水。阿织是狼还是好人,会决定吴辞是属于好人阵营还是第三方阵营。
“所以我们到底投谁?”克洛托又问。
拉克西斯道:“要不就都投小七吧,我还是觉得她跳得太高了,不正常。”
小七道:“我就是想早点扒出第三方,这个逻辑到底有什么问题?”她怀疑地打量拉克西斯,“我觉得你相当不做好,一直在踩我,你是狼吧。”
拉克西斯:“我是平民。”
小七:“那你是情侣或者丘比特吧!我找情侣和丘比特根本没有逻辑毛病,但你一直踩我。东越王殿下踩我情有可原,是因为我先诈他身份,但拉克西斯你踩我就很没有理由了。只有你是丘比特或者情侣,才那么不想让我扒出你来吧!这把我出拉克西斯!”
康婆婆适时宣布:“公聊结束,开始投票。我数到三,所有人同时指向你想要放逐的人。”
“一、二、三——”
“拉克西斯六票倒牌,有遗言。”
克洛托、李寄、蝗神弃票,其他六个人都投的拉克西斯。
拉克西斯优雅地一叹,无奈笑道:“我是平民。建议女巫今晚毒一下小七,我怀疑她才是丘比特或者情侣,用的贼喊捉贼的策略。”说完就理了理头发,为自己倒上一杯冰桔茶喝了起来。
康婆婆:“游戏继续。”
“天黑请闭眼。”
“狼人请睁眼。”
“狼人请杀人。”
“狼人请闭眼。”
“女巫请睁眼。今晚它死了,你有一瓶解药,你要救吗?你有一瓶毒药,你要毒吗?”
“女巫请闭眼。”
“预言家请睁眼,今晚你要验谁?”
“它是……”
“预言家请闭眼。”
“天亮了。”
康婆婆:“昨晚平安夜。”
“从东越王殿下开始发言。”
第298章 星币国王(3)
东越王一脸不满地斜视小七,埋怨道:“女巫居然没毒小七?!昨晚平安夜,那就是女巫解药用了吧。要不女巫跳一下说谁是银水……算了女巫别跳了,省得按照刚才的逻辑,你们又要打我是狼找女巫。”
小七笑道:“东越王殿下,您想想为什么女巫不毒我。还用说吗?因为我就是女巫,我找情侣和丘比特是为了毒他们的,这样就可以一带二了。大家还觉得我可疑吗?”
纪华阴又给阿织剥了个荔枝,一边说道:“东越王比较像是好人,阿织定然不是狼人。排除他们,剩下的李寄王后、蝗神、克罗托和吴辞小姐中间,必出狼。”
“等会儿,你就这样把自己排除在狼人之外?”东越王睨向纪华阴。
纪华阴:“在下民及民以上。”
蝗神冷笑:“不见得吧!说不定你还是匹很会隐藏的狼!”
阿织吃着荔枝,忽然有点噎住。她赶紧喝了口纪华阴变出来的杨枝甘露,嘴唇上还沾着果汁,粉润娇嫩地就开口:“东越王殿下和蝗神……感觉抱团了?”
东越王怼道:“你跟纪华阴才是狼人抱团吧!”
出局的阿特洛波斯说了句:“也不能这么说,他们两个恩爱谁不知道,抱团也很正常。”
康婆婆:“死人禁止发言。”
阿特洛波斯一耸左肩,继续喝茶吃水果。
吴辞道:“以纪华阴和阿织的关系,这样发言确实不一定有问题。”
小七:“就是!东越王殿下不也同样偏心李寄王后,投票前还要招呼王后绑票,也丝毫没怀疑过王后的身份。”
阿织正色道:“我是好人。游戏场上无夫妻的,如果华阴是狼人,我也一定会踩他。”
纪华阴听了这话并不生气,只温柔看着阿织,白衣泠泠,温文尔雅。
“我是真觉得东越王殿下和蝗神这一轮有点抱团嫌疑。”阿织说,“我们这一轮投谁?要不就投蝗神吧。”
这阿织还挺机灵的,吴辞想,知道靠踩东越王来撇清她和东越王是情侣关系。就东越王目前的表现,好人面其实挺大,阿织肯定也看出来了。那么阿织为什么要踩东越王?如果阿织也是好人,其实用不着这么跳。
阿织应该是狼,所以清楚地知道自己和东越王形成第三方阵营了,踩东越王既是要降低情侣的嫌疑,也是不让自己的狼队友起疑。
蝗神冷笑道:“你们都不觉得奇怪吗?到现在预言家也没出来。出局的阿特洛波斯和拉克西斯又都说自己是好人,我看预言家多半还在场上,为什么不跳?总不是不会玩吧!”
“预言家没跳,当然是因为没查杀。”李寄这时开口,蓦地眼神一凛,一拍桌子,“我是预言家!第一晚查验蝗神,是好人,昨晚查杀克罗托!”
克罗托一惊:“我不是狼人!我才是预言家,连续两晚查验的吴辞小姐和蝗神都是好人!”
小七道:“你这会儿跳预言家,没什么说服力。”
纪华阴说:“李寄王后这个预言家身份似也不太坐实,游戏开场时你还质问东越王是否是狼,为何自己连续两晚都没有查验东越王?”
李寄道:“但凡他撒谎,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根本不需要验他!预言家就是个早死的身份,我当然要抓住机会多验其他的人!蝗神是我的金水,克罗托是狼,拉克西斯不知道是什么走的,阿特洛波斯也不排除是狼人自刀骗解药失败。也就是说,纪华阴、阿织、小七和吴辞表姐里,有一到两匹狼!克罗托直到这会儿才给吴辞表姐发金水,不排除是临死前的挣扎,给自己的狼队友做身份。所以我今晚会验一下吴辞表姐。但是我大概率会被刀,女巫的解药已经用掉了,我明天没有遗言,也没法告诉你们查验结果,总之今天无论如何先把克罗托投出去!”
小七道:“那就出克罗托吧。”
吴辞道:“可以。”
纪华阴:“嗯。”
阿织也道:“那我和夫君一样。”
东越王:“孤也票克罗托。”
蝗神:“没意见。”
克罗托道:“我真是预言家,只是因为没查杀加上你们没投蝗神和吴辞小姐出去,我才没有跳。我一直在尽可能减少自己的存在,是为了多活一天好查杀到狼!李寄第一个白天口口声声质疑东越王是不是狼人,却不验东越王,这个逻辑根本站不住脚。如果她觉得东越王没撒谎,质问东越王就是多此一举,她根本就是悍跳狼!”
康婆婆道:“公聊结束,开始投票。我数到三,所有人同时指向你想要放逐的人。”
“一、二、三——”
“克罗托七票倒牌,有遗言。”
克罗托兀自摇摇头,“没想到我和两个姐姐成了最早出局的,都说了我是预言家,李寄是悍跳狼,真拿你们没办法,居然把预言家票出去。姐姐,我们把感官共享恢复吧。”
克罗托说完,就见命运三女神都有一只眼瞳重新变成了金色。她们笑成一团,开开心心吃起了奶油果酱蛋糕和红酒。
吴辞居然觉得有点羡慕她们。果然只有她在认真过副本,其他人的重点全在茶话会。
康婆婆:“游戏继续。”
“天黑请闭眼。”
“狼人请睁眼。”
“狼人请杀人。”
“狼人请闭眼。”
“女巫请睁眼。今晚它死了,你有一瓶解药,你要救吗?你有一瓶毒药,你要毒吗?”
“女巫请闭眼。”
“预言家请睁眼,今晚你要验谁?”
“它是……”
“预言家请闭眼。”
“天亮了。”
康婆婆:“昨晚小七死了,没有遗言。”
“从李寄王后开始发言。”
李寄目光凛然,掷地有声道:“昨晚我验了吴辞,是好人。小七已经死了,殿下和蝗神是好人。用排除法一算,狼就在纪华阴和阿织中间,说不定两个都是狼!”
阿织道:“我不是狼!其实刚才我本来想弃票的,但还是咬牙投了克罗托。我现在倒觉得克罗托或许真是预言家走的,她有一点说的没错,王后凭什么就断定东越王殿下一定是好人?就凭他撒谎你能看出来吗?可是游戏开始时又那么质问东越王。我现在想来,这个逻辑确实不甚好。”
纪华阴温文道:“克罗托到底是什么走的,是狼人还是预言家,在我这里四六开。但李寄王后不验东越王,信不过东越王却又声称他定是好人阵营,这个行为在我看来不做好。王后既然要将在下和阿织定为狼坑,狼坑里也不能少去东越王。再者,如果李寄王后是悍跳狼,吴辞小姐作为你的金水,身份也未必就是好人。只有蝗神,你和克罗托都给她发了金水,在我这里她才是全场最高身份。”
东越王叭叭道:“要进狼坑你们进!孤才不进,孤就一平民。还有你们别针对孤的王后!”
纪华阴笑了一下:“在下越来越怀疑,东越王和王后是两狼绑票了。”
蝗神忽然眼中一闪,“不对。”
所有人都看向蝗神。
李寄问:“姨祖母,什么不对?”
蝗神脸色深沉下来:“为什么昨晚死的是小七,而不是你这个预言家?”
全场安静两秒,蝗神继续道:“李寄你莫非真是悍跳狼?”
李寄:“我是全场唯一真预言家!”
蝗神:“那为什么狼不刀你,却去刀小七?”
吴辞淡淡道:“这没什么奇怪的。”
大家又都看向吴辞。
吴辞道:“小七上一个白天跳了女巫,还跳得有理有据,她是女巫的面确实不小。如果我是狼人,我昨晚就不杀李寄,而是杀了女巫,白天再像蝗神这样给预言家泼脏水。”
蝗神眉毛一竖,嗤道:“所以你怀疑我是狼?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孙女!”
吴辞:“……”
吴辞正色道:“套一句阿织说过的话,游戏场上无祖孙。我不觉得我这个逻辑立不住。”
阿织点头道:“吴辞小姐推理的也有道理。狼人晚上刀女巫,第二天再把预言家标狼打出去,一石二鸟;不然反过来要是晚上刀预言家,白天拿什么理由投出女巫?”
蝗神冷道:“我现在怎么看你们全都像狼!也就东越王好人面大一点儿!”
吴辞再道:“李寄之所以在东越王的身份问题上有自相矛盾的言行,我倾向于她和东越王是情侣。李寄自己是好人,再三质问东越王是为了从他的表现中确认他是不是也是好人。李寄确认之后,当然要保住东越王,以免东越王出局连累自己。你们想想如果是这样,是不是就都解释得通了。”
李寄想说什么,又没说。
东越王道:“孤就说阿寄是好人!那蝗神是狼?也不对!蝗神不是阿寄的金水吗?”
吴辞微笑着对上蝗神的目光,“蝗神当然不是狼,她是女巫。”
东越王倒吸一口气:“女巫不是小七吗?”
吴辞意态沉稳:“小七是民跳女巫,替真女巫挡刀。”
说到这里吴辞环视所有人,最终目光落在纪华阴的脸上,“李寄是真预言家,克罗托是狼人走的,蝗神是女巫,东越王身份比较做好,阿织暂定容错。东越王可能是丘比特,他在小七踩他时比较激动,可能就是丘比特自连。东越王是妻管严,这个大家都知道。他不太可能去连别的女孩,直接自连李寄最符合他的做派。也可能丘比特是出局的阿特洛波斯或者拉克西斯,别忘了拉克西斯在小七找丘比特和情侣时也比较抗拒。当然不排除她们两个是狼走的这个可能。这么看的话情侣是属于好人阵营,这一把我建议出纪华阴。”
东越王抚掌道:“我同意,就出纪华阴!”
吴辞又道:“要是这一把不出纪华阴,晚上蝗神也毒了他,他十有八九是匹高级狼。”
蝗神道:“还毒什么毒?直接出吧!”
纪华阴笑了一声,声线如石上清泉,他轻轻一挥宽大的雪袖,道:“在下是白狼王,自爆天黑,带走蝗神。”
蝗神倒嘶一声。
康婆婆道:“华阴大人、蝗神倒牌。”
“游戏结束。”
第299章 星币国王(4)
听见“游戏结束”四个字纪华阴明显怔了一下。吴辞懂,毕竟在纪华阴的视角里,他作为白狼王自爆带走女巫,场上就还有阿织、李寄、东越王和她吴辞四人在。女巫没机会夜里泼毒了,只要阿织杀了李寄或者东越王中任意一个,另一个跟着双死,狼人就赢了。
但偏偏游戏在场上还有三个好人和一个狼的情况下直接结束,就说明有第三方阵营在。
纪华阴转瞬就想通了,不禁看向阿织。
康婆婆宣布:“第三方胜利。”
“华阴,”阿织靠进纪华阴怀里,用手扯了扯他的袖口,“华阴这不怪我,是丘比特连的情侣。”
纪华阴和煦的眉眼间有淡淡被辜负的无奈,他柔声道:“只是一场游戏。”又抬眼问:“阿织是和谁连的情侣?”
已经吃喝半饱的命运三女神也纷纷道:“对啊,是谁呢?我们也想知道。”
吴辞淡定端起一杯红茶送到嘴边。
东越王小心瞟了眼李寄,讨好道:“阿寄,你别生气,孤确实是好人,没欺骗你。但孤和阿织被连了情侣……”见李寄顿时现出怒容,马上抢白道:“是丘比特干的,孤也没办法!阿寄你不能因为一场游戏就迁怒孤!”
“是,好人!你确实是好人,确实没骗我。可是丘比特害我被你给骗了!”下一刻李寄手里忽然出现她斩的宝剑,她站起身拔出剑厉声喝道,“是哪个连了我男人,我说了等游戏结束这笔账必定要算一算!丘比特站出来!”
吴辞:“……”
吴辞稳如老狗,微笑着对康婆婆道:“您主持游戏辛苦了,快坐下休息吧。”
小七也已经站起来去扶康婆婆。
李寄一个眼风扫向小七,“是你对不对?你是丘比特?”又扫向命运三女神,“还是你们?是克罗托?拉克西斯?”
克罗托道:“我是狼人。”
拉克西斯道:“我和姐姐、小七、东越王是民。”
东越王继续哄道:“阿寄别生气了,是孤的错,都是孤的错。等回宫了你想怎么罚孤,孤都依着你可好?”
吴辞端着红茶站起身,向众人道:“我四处走走,欣赏一下这座空中花园。”
等吴辞走出几米,李寄一下子反应过来了:“吴辞表姐,丘比特是你?!”
吴辞蛇皮溜走,当没听见。
拜拜表妹!表姐怕打不过你,先走为上了!
***
最终李寄没有追来。
吴辞一个人走在静谧的空中花园,看着这座悬浮在空中的古老宫殿四周,碧海晴空,没有尽头。
据说古巴比伦的空中花园是从城市中央升起,像是一座由泥砖塑成的绿色高山,栽种了层层叠叠的树木和藤蔓,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悬挂在空中,所以又被称为“悬苑”。空中花园被誉为世界古代的七大奇迹之一,是古人在工程学上的卓越表现。
尽管空中花园早已经淹没在历史的黄沙中,没人知道它到底什么样。但吴辞觉得,如果能穿越时空回到那个年代,空中花园的样子兴许就和现在她所处的这座宫苑差不多。
吴辞停在一道栏杆前。
这时阿织寻了过来,“吴辞小姐。”
穿着粉色曳地襦裙的阿织,粉面桃腮,行走在大理石宫殿中,美得惊心动魄。吴辞向她颔首,“阿织。”
阿织来到吴辞身边,和她并肩站着看风景,说道:“你放心,李寄王后也就是说说,她不会真怪你的。”
吴辞道:“谢谢。”
“吴辞小姐近来还好吗?”阿织问。
吴辞只浅笑:“还好。看到你和纪华阴如今云开月明,我就放心了。”
阿织柔美的脸上浮出点红晕,纤长睫毛颤了颤:“我和华阴很好,当初要不是吴辞小姐你们几个帮助我,我和华阴也不能重新相守。如今我们建立的新华阴村欣欣向荣,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对了,那会儿和吴辞小姐你一起帮助我们的另外三个人,我前不久见到他们了,他们都还安在。”
吴辞喃喃:“是吗……那就好。”
阿织又道:“李寄和东越王也很好。李寄成了东越王后,深受百姓爱戴。王宫里的事都是李寄说了算的,东越王基本都听她的。”
吴辞道:“李寄也值得如此。”
“对了,还有莱恩伯爵他们一家三口,吴辞小姐还记得吗?”阿织道,“他们的近况也都挺好。”
莱恩伯爵……NO.3流传之画副本中的人物,还有他的夫人珀莉,和他们可爱的女儿贝蒂……吴辞当然不会忘记这些真实的、仿佛鲜活生命的NPC。他们的眼泪、笑容,他们的欢喜和悲痛,吴辞都记得很清楚。只是听阿织提起他们,吴辞不禁感叹,原来都过了这么久了。
阿织道:“贝蒂小姐如今已经开始接手一部分领地的工作,据说她做的很出色,领民们都很喜欢她。”
阿织接着又说起华阴村的事,眉梢眼角都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幸福。
这些NPC,都太像真实存在的生命了。吴辞想,会不会塔罗猎杀阵本身是区别于现实的另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这些所谓的NPC其实是这个世界的住民呢?
从莱恩伯爵那个副本开始,吴辞就隐约觉得,这些NPC根本不是什么程序代码。到现在,她依然这样认为。蔺夜明说要她去看破塔罗猎杀阵的真面目,她会的。
过了会儿,远处传来小七喊阿织的声音。阿织就告别吴辞,寻小七去了。
吴辞又在原地吹了会儿风,这时,看见克洛托找过来。
昔日NO.5福利院里的女孩,已经成为如今从尸体和泥潭中走出来的克洛托,被冠以命运女神之名。
吴辞还记得那个副本的结局。命运三女神姐妹作为福利院里唯三活下来的孩子,她们带着塞德里克主教远走高飞。塞德里克主教叛出无耻教会。克洛托告诉他,他们头顶这片天空的彼岸,一定会有一片充满光明的沃土,他们应该带上所有被教会残害的人,去到那片土地。而未来总有一天,等他们积蓄够了力量,他们就会带着所有人回来,清除大陆上教会这个毒瘤。
那一关的指引者「教皇」,就是那个无耻教会的头头。他们打着设立儿童福利院的幌子,实则是对收容进来的孩子进行筛选和养蛊,最后剩下资质最好的孩子,再使用各种反人类手段让他们变异。
变异后的孩子,有了普通人没有的力量,比如能够操纵光明和黑暗,能够御风而行。教皇和教会就把他们包装成“神”,让他们给教会站台,愚弄民众。
命运三女神就是受害者。塞德里克主教则是教会里难得的好人,在得知教会的黑暗内幕后,信仰崩塌,带着命运三女神叛离。
想到这里吴辞问道:“塞德里克主教还好吗?”
克洛托道:“他很好,现在他是新的教皇了。”
吴辞瞳孔微张。我去,这么厉害?
“你们干掉教会了?”
“是啊。”克洛托道,“我们和许许多多被教会坑害的人汇集在一起,包括其他被教会造出的‘神’。我们努力了很多年,终于推翻教会。现在塞德里克主教是我们的新教皇,教会的教义也被完全修改。我们生存的那片土地终于不再有黑暗,平安喜乐终于降临到世间。”
吴辞心中欣慰,接着她又想到那会儿她离开NO.5副本前,塞德里克主教留给她无声的四个字唇语。
那个唇语,吴辞一直记着的,但无论她如何排列组合,还是组不出一个通顺的四字话语。
吴辞问起:“塞德里克主教和你一起离开福利院时,曾回头对我说了四个字,我只能看见无声的唇语。你知道他说的什么?”
克洛托讶然:“还有这事吗?我从没听他提起过。”
那就是不知道了。吴辞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塞德里克之所以要无声说话,应该也是为了不让「神」察觉。他敢向她递暗语,恐怕都已经是瞒天过海。
吴辞道:“没什么。你们能得偿所愿,我也感到高兴。”
“就是最近塞德里克总想把我们姐妹三个嫁出去,让我有点儿头疼。”克洛托无奈,“在我的眼里,他就和我的爸爸一样。他也把我们三个当作女儿,想给我们找到温柔的绅士。可我们已经不是人了啊,除开用鲜血和杀戮造就的‘神’之虚衔,我们就是人群中格格不入的怪物,又谈什么结婚嫁人呢?”
“而且我们也没有喜欢的人。”克洛托说着,好奇地问了句,“吴辞小姐呢?你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吴辞静静道。
“以后会有的。”克洛托道,“不过我觉得,吴辞小姐一个人就能过得很好,也不一定要再找一人。”
她说完抬起双手,在胸前做了个富含宗教仪式感的手势,“诞生之克洛托,赐汝福泽。愿吴辞小姐也能踏破黑暗,抵达充满光明的彼端。”
吴辞心中流过暖意,说道:“谢谢。”
克洛托面带微笑,眼中含着真切的祝福。她似乎感觉到什么,朝后退了两步,提起洋裙的裙摆向吴辞鞠躬。
“吴辞小姐,我想我们或许还会见面的,我相信缘分。”
随着克洛托的话音落下,吴辞眼前的一切开始慢慢地模糊、远去。
吴辞朝克洛托一点头,主客服的声音响在头顶。
【恭喜玩家吴辞达成通关条件,通过星币国王福利副本。】
吴辞回到中转站。
她忽然觉得心中又重新有了无上的斗志和力量,是蔺夜明带给她的温暖,也是福利副本中那些苦尽甘来的人们,传递给她的鼓舞。
突然吴辞听见自己脑海里,久违的俏皮女声。
【小辞你不光有蔺夜明,还有我啊!我与你同在哒!】
吴辞道:感觉好久没听你说话。
魔卡系统:【可不是嘛!复活副本和福利副本都封印基础技能,搞得我都没法跟你说话。特别是复活副本的时候,我直接进入睡眠状态了,都没看见副本内容是什么。】
第300章 雾灵
吴辞心想还好没被魔卡系统看见她的副本内容。她被响尾蛇枪杀的时候,听见魔卡系统在脑海中歇斯底里的呼喊了。那样疯狂无助的嘶喊,也让吴辞明白,魔卡系统是真的非常在意她。要是魔卡系统真的和她一起经历三次时光轮,看着她一遍遍失去亲友,魔卡系统也会心如刀割吧。
因而吴辞只是轻描淡写:也没什么,就是副本让我回到小时候,经历了一些事情。
魔卡系统问:【那小辞是变成幼年体了吗?!】
吴辞:最开始是变回五岁时候。
吴辞又道:你这个语调怎么怪怪的,好像很兴奋的样子。
魔卡系统:【铛铛铛~因为很想看小辞小时候的样子啊,特别是小辞扎三个羊角辫的样子特别逗比!】
吴辞眉头一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小时候扎过三个羊角辫。
魔卡系统顿时窒住,接着俏皮道:【人家就是这么一说哒,小孩子不都扎过羊角辫吗?】
吴辞眼神一沉,道:不对。确实很多女孩小时候都扎羊角辫,但你那句“三个羊角辫”是什么意思,如果是随便一说,不可能说出这种量词。你是怎么知道我小时候扎过三个羊角辫的?
魔卡系统弱弱道:【我……小辞,其实是因为我能读取你的记忆。】
吴辞:这样吗?那你说一下我高中的班主任叫什么。
魔卡系统:【呃……】
吴辞眼神幽深,定定道:你不能读取我的记忆,在时光轮副本时又是睡眠状态,没见过我小时候的样子,但你却说出我小时候扎过三个羊角辫。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你见过小时候的我,或者说,我小时候曾经见过你。
吴辞又低笑一声:蔺夜明说,我的基础技能之所以是你,其实不是我抽到的,而是你主动让我抽到你的。他说你和我之间有一些因缘……就是我说的这样吧。
魔卡系统的语调变得有些为难:【小辞,我……】
吴辞:没事,你不用说出来。
魔卡系统讶然:【小辞?】
吴辞:我只是说说,你不需要回答。
吴辞再道:我理解你。你要是能告诉我,早就告诉我了。既然不说,应该是「神」的限制。没什么,我知道你是一心一意站在我这边的。你对我的鼓励我心领了,也不会让你失望。
吴辞真切笑了出来: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蔺夜明,还有你。
魔卡系统似乎哽咽了一下,轻轻的声音,回荡在脑海,却仿佛有一圈圈回音触及吴辞心底。
事到如今,从一开始对魔卡系统的防备和怀疑,到渐渐接受,再到现在的理解和信任……吴辞安慰道:魔卡系统,你别哭。以前我对你态度不好,不相信你,希望你能担待些。
魔卡系统的哽咽声越来越大,蓦地哇一声哭出来:【小辞!呜呜呜……】
吴辞听着哭声,更加心软,不由更放柔语气道:魔卡系统,别哭。
魔卡系统仍旧止不住哭声,但大概是顾忌到吴辞,它压抑着哭腔,努力把哭声又憋成了细细的哽咽。它带着哭腔开心地笑道:【好的,小辞,我不哭!我……】它似乎在纠结什么,然后下定决心似的道:【其实,我有一个自己的名字……不是魔卡系统,是我自己的名字。】
吴辞立刻忆起,在NO.6恋人副本里,蔺夜明曾经和她说:我们都有自己的名字。
就如同「伪神」有自己的名字,蔺夜明。
吴辞问:你的名字是……
【我叫雾灵。】
吴辞喃喃:雾灵……
却忽然听见脑海里魔卡系统发出一声难受的闷哼。听这声音,仿佛魔卡系统受到什么重创,正忍受什么痛苦!
吴辞立刻明白了:你违抗「神」的限制了?「神」不许你透露自己的名字是不是?
魔卡系统重重地喘气,一边咬牙道:【我没事,小辞……只是说出名字而已,不算严重……过一会儿就扛过去了。】
吴辞不禁心疼,追问道:我能不能做些什么来帮到你?
【没事,我捱得过去……】
吴辞厉声道:【魔卡系统,雾灵!我要怎么能帮你?我不想就这样什么都做不了地站着。】
魔卡系统似乎被说动了,犹豫了一下,笑道:【那小辞,你闭上眼睛,努力想着我,想着到我身边来看我。只要……只要你精神的力量足够强大,你就能看见我了。】
好。吴辞道。
她闭上眼睛,清除杂念,将所有的思绪和精神力都集中到这个名字上。
雾灵。
我要到雾灵身边。
雾灵很痛苦,我要帮到她。
蓦然,原本回荡在脑海中的痛苦闷哼和呻吟声,变得清晰了,像是脱离了脑海,而从不远处别的地方传来。
吴辞睁开眼睛。
这一瞬她眼中略有一惊。此刻自己周围竟然不再是中转站的景物,而是一片茫茫无际的黑暗。而在她的脚下,是纯白的漂浮平台。平台向前延伸,在不远处就是尽头,那里正坐着一个穿着绿色裙子的少女。
“雾灵!”吴辞下意识跑过去。
坐在地上的少女,一头黑色的长发垂落在白色地面上。她穿着浅绿色的吊带裙,赤足坐在地上,头上戴着一顶由柳条和桃花编制成的头冠,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空山新雨,像是春季绿意盎然间的精灵。
她转眸看向来到她身边、坐下来的吴辞,笑地欣慰而灿烂:“小辞,你找到我啦。”
“这就是……你真正的模样?”吴辞问。
“不是的。”她俏皮而温柔地笑,“我可以有很多种样子,只是用这个样子最适合和你交流。”话音刚落似乎又受到一阵剧痛的折磨,她闷哼一声,双臂不禁抱住自己的身子,身体连连打颤。
吴辞叹息一声,伸手抱住少女,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下次别再这样了。关于你们的真面目,我可以自己去找答案。你不要再尝试告诉我。”
少女眉毛因为痛苦而紧锁,嘴角却带着笑:“我知道了,好哒!以后不会再让小辞担心!”
她又笑嘻嘻道:“代表爱与和平的雾灵,能认识小辞,真的很开心!”
***
许久后,吴辞回到中转站。
加诸在魔卡系统身上的刑罚已经结束,魔卡系统的声音也重新回到吴辞的脑海里,难掩俏皮中的虚弱:【小辞,谢谢你,我没事啦。】
吴辞无声地长呼一口气,柔声对她说:你先休息吧。
接着吴辞仰头道:【主客服,继续。】
主客服:【现对玩家吴辞在副本中的表现进行评价,由狼人杀法官康婆婆给出评价结果。】
【评价结果:优秀。】
【根据玩家表现评价,现在发放定制奖励:】
【基础技能“百变魔卡少女小辞”升级套件×1】
【使用说明:该套件可对玩家的基础技能“百变魔卡少女小辞”进行升级,将「被蒙骗值」积攒速度提高30%,并增加同一人设下出现两个及以上可选技能的概率。可使用次数一次。】
这个奖励倒是挺意外的,也很实用。其实吴辞曾经思考过,像塔罗猎杀阵这种闯关无限流游戏,越往后参与的玩家肯定越少。比方说,假如第三关参与的玩家有一万人,同一时间可能有三十个副本同时运行,那么到第十五关,可能就只有几百个玩家参与,同一时间同时运行的副本也会比较少。这样她遇上同期眼熟玩家的概率就会变大,不利于「被蒙骗值」积攒。
这个基础技能升级套件的出现,正好解决了这一问题,而且还开启多个可选技能的局面,变数更多,也更容易产生各种出其不意的效果。
吴辞当即使用了【基础技能“百变魔卡少女小辞”升级套件】。
系统主客服提示:【升级完毕。】
吴辞接着整理起储物空间。
因为她在NO.14副本意外死亡后,牌灵「命运之轮」开启复活副本扣掉了她一半的星币和道具,后面她通关复活副本后,主客服补发了NO.14副本的奖励,但那时吴辞急着回到现世确认梁奶奶的情况,这些奖励就看都没看,直接塞进储物空间。
等于说吴辞的储物空间数据现在是一团乱,她需要重新捋一遍。
原本吴辞进NO.14副本前购买了一些实用道具,是带着总共28件道具进副本的,在NO.14副本中消耗了:【草药】、【钻石双子号邮轮船票】、【蚂蝗吸血小分队】、【主教的慈悲】4件道具。
剩下的24件道具,其中有5件是吴辞专属的绑定道具,分别是【河伯的祝福】、【天使的厚爱】、【顾景辰的独白】、【霍云霆的承诺】、【福利副本入场券】。开启复活副本扣除一半道具的时候,排除这5件专属绑定道具,主客服从剩下的19件道具里扣掉12件,给吴辞剩下7件。
这7件道具是:【短剑】、【保时捷Panamera】、【五色令旗】、【特制画框】、【李寄的勇气】、【傅先生的支援】、【吴家的忏悔】。
而吴辞通关NO.14副本的奖励道具有:
【两只青铜蜘蛛×1】
【使用说明:NO.14谁在说谎副本中曲父开发的偃兽——两只青铜蜘蛛。玩家使用道具,一次性召唤两只青铜蜘蛛,可维持到副本结束,且在青铜蜘蛛报废损毁前,不能收回。青铜蜘蛛的战斗力与NO.14副本中基本持平,并绝对服从于玩家的意念控制。可使用次数一次。】
【朱砂灵牌×1】
【使用说明:大巫曲姜以巫术特制的防御道具,外观是灵牌,可提供玩家360度无死角绝对防御效果,持续时间1分钟。可使用次数一次。】
【曲姜的华服×1】
【使用说明:大巫曲姜昔日任职时所穿着的精美华服,万千气象尽在衣袂之间。玩家使用曲姜的华服,可一秒换装,换装后的玩家气质仪态将对所有视觉正常审美正常的人形NPC产生一定程度的震慑作用,具体用途请玩家自行摸索。可在同一场副本中反复穿着,并最多在两场副本中使用。】
【击败对抗任务玩家额外奖励:玩家吴辞随机获得玩家姜知雅所持有的一件道具。】
【一起跳交谊舞×1】
【使用说明:任意指定两个目标一起跳交谊舞,期间目标对象将不会做除了跳交谊舞以外的事情。作用对象为不含指引者在内的全部生物,持续时间2分钟。可使用次数两次。】
星币方面,吴辞在进入NO.14副本的时候,星币数量是9450枚。缴纳副本入场券,以及购买【组队手环】【葡萄糖浆】等一批实用道具,花掉了500枚星币,开启复活副本又扣除一半星币,还有进入福利副本前查询玩家信息花费500枚星币,最后剩下了3995枚星币。
NO.14副本通关奖励里,有800枚星币。所以吴辞现在所拥有的星币是4795枚。
吴辞整理好储物空间:
短剑×1,
河伯的祝福×1,
天使的厚爱×1,
保时捷Panamera×1,
顾景辰的独白×1,
五色令旗×1,
特制画框×1,
霍云霆的承诺×1,
李寄的勇气×1,
傅先生的支援×1,
吴家的忏悔×1,
福利副本入场券×1,
两只青铜蜘蛛×1,
朱砂灵牌×1,
曲姜的华服×1,
一起跳交谊舞×1,
星币×4795。
总共是17样。
除此之外还要拿出一个格子,安放巧克力。梁奶奶给的基础技能“巧克力冲鸭”,需要消耗一个容量格。
整理储物空间的过程,也像是同步整理心情的过程。现在储物空间归置好了,吴辞的情绪也完全恢复。
从前爱她的人们为了她负重前行,如今,就让她怀抱他们的遗愿和爱,去直面风雨、斩断荆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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