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养羊
金溟愣了足足一分钟, 才想起推开海玉卿,把它爪子底下的那只秃尾巴小鸟解救出来。
针尾维达鸟缩在金溟的翅膀里,瑟瑟发抖了一会儿。它正被掠食者的气息压制得心脏狂跳, 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引以为傲的长尾巴。繁殖季的雄鸟怎么受得了这种打击, 还不如一口吃了它。
它顿时连天敌也不怕了, 啾啾狂叫,不管不顾,就近逮着金溟狠啄了一口。
不过那张红嫩嫩的小鸟喙比不过海玉卿一个指甲盖大,啄在金溟身上挠痒痒似的, 连金羽毛的羽管都啄不断。
金溟把它拢在怀里耐心安抚,温柔地重复着“不怕了, 没事。”神情一如安抚当日的海玉卿。
海玉卿愣愣地叼着那只长长的黑色尾羽,似乎是还没想明白刚才真是金溟推了它, 又像是在等金溟抬头看它一眼。
现在它才知道,金溟的温柔耐心可以给任何一只受伤的动物,从来不是它独有的。
而等它不再需要照顾时,甚至连小小一点关注也分不到。
针尾维达鸟逐渐安静下来,从金溟的翅膀里探出一只豆大的圆眼睛,悄悄观察着刚才偷袭它的海东青。
没有一丝杂色的纯白躯体上泛红的眼眶有些惹眼,冲淡了食物链对立带来的压制感。
针尾维达鸟大着胆子把整个头伸出来,扩大的视野里出现一条模糊的黑色,格外眼熟, 又格外刺眼。它转了转脑袋, 才看清楚那是一条长长的黑色尾羽。
长尾巴依旧在风中飘逸摇曳,美丽得和它毫无关系。
金溟感觉到怀里的小东西忽然又僵硬起来, 他立刻侧过身,背对着海玉卿, 挡住针尾维达鸟的视线。
这个姿势在距离上比刚才要更靠近海玉卿,可是在感觉上却显得更远了。
海玉卿讪讪地站在一旁,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嘴里仍旧叼着那条无人问津的尾羽。
脚下有毛茸茸的东西蠕动过来,小羊羔这会儿也拱不进金溟怀里,百无聊赖地转头,发现了那条摆动的尾羽,便悄悄靠过来,贴着海玉卿的爪子边拱边嗅。
针尾维达鸟在金溟的安抚下刚刚回过神儿,身体才有点柔软,就听一声惨绝羊寰的“咩”从耳畔炸起来,黑白相间的身体立刻又挺了。
金溟被什么东西从背后狠狠撞过来,差点又磕地上,但那力气才撞了一半,就被拉了回去。他回过头,就看到海玉卿咬着小羊羔的脖子,雪白的大翅膀居高临下地展开着,扇动带来的助力让毫无还手只能的小羊羔几乎四脚离地。
“松开,海玉卿,你松嘴!”
黑翅膀扫过来,从海玉卿根本没有防备的方向。
直到它摔在地上,仍旧无法相信刚才的攻击来自金溟。
金溟把小羊羔护在翅膀底下,与海玉卿对面而立,这样的格局像是老鹰抓小鸡的游戏,只不过金雕此刻扮演的角色不是老鹰,而是那只护崽儿的老母鸡。
而且这根本不是游戏,如果他再慢一点,小羊羔也许就不只是被海玉卿咬肿了喉咙。
躲在翅膀下的小羊羔哼哼着发出嘶哑的声音,格外惹人怜爱。金溟安抚着慌张的小羊,又要关注着那只已经开始挺尸的维达鸟,焦躁地手忙脚乱。
海玉卿在地上趴了一会儿,见金溟根本连分给它一个眼色的意思都没有,只好自己默默爬起来。
它捡起那条被小羊羔嚼成湿答答一团的黑色尾羽,理了好大一会儿才稍稍理顺。受气小媳妇儿似的,忍气吞声地踮着脚走到金溟身边,拿尖喙轻轻拱了拱金溟的后脑勺。
被金溟护在翅膀下的小羊羔刚刚冷静下来,转头闻到刚刚差点咬死它的天敌近在咫尺的气味,顿时又慌张起来。
“你站远一点。”金溟立刻呵斥道,甚至没有回头看它。
语气里带着点生气的意味,并未克制。
金溟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如果海玉卿是饿了,那它抓什么吃他都不会生气,就是真把这两只小羊吃了让他没法交差也不会真的生气。
以前他做人时,为了让被饲养的猛兽保持野性,有条件的时候也是要拿活羊活兔来喂的。
但现在海玉卿不饿,它却随随便便地践踏生命。
僵持的气氛在空气中缓缓流动。
海玉卿不知道金溟为什么生气,但它听得很清楚,金溟叫它站远一点。
它现在连靠近都不行了吗?
“我的羊,”忽然出现的蛇鹫扑棱着翅膀边跑边飞过来,给凝滞的空气注入了一点不算和谐的起伏。
还隔着好远,它便叫起来:“我的羊呢?你们给吃了?”
等它跑到跟前儿时,疑问句已经演变成斩钉截铁的陈述句,带着哭腔,“你们把我的羊吃了!”
面对无法反抗的天敌,母羊已经选择舍弃了那只被咬住的小羊羔,此刻正护着另一只幼仔躲在石头后面。
地上零星飘动着幼羊特有的微微卷曲的细小绒毛,视线里看不到一只活羊。
蛇鹫颤抖地捧起一小簇被微风团起来的羊毛团儿,崩塌地喃喃道:“全吃了……”
“……”金溟轻轻拍了拍翅膀下的小羊羔,小羊羔肿着喉咙发不出声音,又缩着头不肯出来,他只好开口,“没有吃……”
“吃就吃了,”海玉卿没好气道:“明天赔你。”
已经歪倒在地上捧着羊毛一唱三叹地开始哭丧的蛇鹫哭得更大声了。
“怎么赔,这可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地养大的,你拿什么赔。刚生下来弱得连奶都不会喝,晚上我连觉都睡不整,就怕它们挨饿……”
“吃屎长大的,难怪这么臭。”
金溟惊奇地发现,海玉卿在说不好听的话时,语言组织能力顿时就利索了。
“……”蛇鹫果然立刻就被气着了,尖声叫起来,“你才是吃屎长大的。”
身体还僵硬着的维达鸟听到危机四伏的环境里又添进来蛇鹫的叫声,两条小细腿瞬间都蹬直了。
眼见骂战发酵,有演变成打架的趋势,金溟只好让开一点,把小羊羔露出来,“在这儿呢。”
“可不是,全在你俩肚子里,也不怕撑死……”蛇鹫正泪眼婆娑地痛斥两只丧尽天良的鹰,忽然瞥见金溟身下冒出一团奶白的毛茸茸。
哭声卡在一个高音上,蛇鹫凝滞了三秒钟后利落地爬起来,擦着眼泪扑过来。
“小白不怕,麻麻来了,麻麻保护你。”
难怪这两只小羊羔一点也不怕鹰,合着养母原来是只蛇鹫。
但金溟有点好奇,两只小羊羔都是白色,一只叫小白,另一只该叫什么?
气氛缓和下来,听见熟悉的声音,另一只小羊也从石头后面悄悄探出头。
“小黑,”蛇鹫抱着小白奔过去,“啊,都在,吓死我了。”
它摸着小白脖子上鼓起来的包,指桑骂槐道:“以后可长点心,别谁都跟着走,可不是哪个喝了你妈的奶,就都是你兄弟,说不准心里正怎么盘算吃了你们呢。”
这话真不太好听。和海玉卿半斤八两,说不准海玉卿就是跟它学的。
“……”金溟平白挨了一顿骂,但他没心思计较,发愁地看着怀里那只即将凉了的维达鸟。
一道镶着银边儿的黑影从余光里蹿出来,移动的速度极快,直到它停在蛇鹫身边,金溟才看清那是蜜獾。
蜜獾先是仔细看了看蛇鹫,没看出什么问题,才缓缓扫了全场一眼,“老远就听你哭,谁欺负你了?”
“我……”海玉卿嘴里仍叼着那条尾羽,说话含糊不清,它才说了一个字,就被金溟打断,天知道这个小祖宗还能说出什么气人的话,毕竟确实是他们理亏,咬坏了别人家小孩。
“我带小羊出来晒太阳,孔雀误会我想吃了它们。”金溟忙解释道。
蜜獾皱着眉,隔了一会儿,缓缓道:“刚下过雨的草不能给羊吃,它还在哺乳期。”
“嗯,我把洞里的存草带出来给它吃的。”金溟诧异地点头。
他懂得怎么养羊不奇怪,但蜜獾竟然也懂得,这就有点奇怪了。虽说蜜獾并不以羊为主要食物,但也不至于和羊可以和平共处还甚是了解羊的习性吧。
“以后不要把羊带出来,割了草放在山洞里就行。”蜜獾抱起母羊,嘴里发出“吁吁”声,熟练地驱赶着两只小羊往回走,看上去比蛇鹫更像个靠谱的养亲。
“明天地上雨水就干了,能吃点新鲜的草不好吗?”金溟问。
蜜獾停下来,平静地提醒道:“金雕放羊,像什么样子。”
“……”
那蜜獾养羊又是什么样子?
不过以金溟的脾气自然不会如此反驳质问别人,于是他虚心地点点头,表示记下了。
“我还能再养多久。”蛇鹫挂着泪,跟在蜜獾身后。明明比蜜獾高出几个头,却有一种娇小的依赖感。
“母羊脊椎断了,就算以后能站起来也不能奔跑了,放出去很快就会被吃掉。”蜜獾耐心道,“这两只小的没办法,不管就饿死,管了就没法再放掉了。”
带着一身鹰味的小羊羔是无法回归羊群的。
而且不会躲避天敌的羊,放生就是死路一条。
蛇鹫的眼睛亮起来,一步迈到蜜獾面前,“所以这回我可以一直养起来了吗?”
蜜獾看了金溟一眼,“以后他负责养羊。”
“凭什么,”蛇鹫抗议,“我们不是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给他。小白喉咙肿了那么一大块,有他这么养的吗!”
“不是给,”蜜獾平缓的声调里似乎有些一闪即逝的情绪,“以后你俩一块儿养。”
“……”蛇鹫用一种夺子之仇的眼神瞪了金溟一眼,又颠三倒四地跟蜜獾小声辩解道:“我可以自己养,我今天是……睡过了,那还不是因为昨晚上打雷人家害怕嘛。而且你昨天割了那么多草,我想着是够吃的,而且刚下过雨,也没法再割草,现在小羊自己也会喝奶了……”
蛇鹫找完了借口,仍得不到想要的回答,只好拉了拉蜜獾,撅着嘴巴道:“我以后一定自己好好养,不会再让你这么麻烦了,不给他好不好。”
跟在身后的金溟忍不住抬头望了望天,憋着笑。
不是说怕小羊饿着晚上连个整觉儿都不敢睡?合着这羊原来是蜜獾养的,蛇鹫就负责没事逗逗玩?
第82章 养鸟
快到养羊的那个山洞时, 蛇鹫两步走到前面先推开栅栏,蜜獾把母羊安置进去,又重新整理了用来吃的草料和用来垫的干草, 跟金溟交接似的, “母羊之前不下奶, 这两只小羊活下来不容易,是孔雀一点点喂起来的,虽然相处才没几天,但感情深了。”
金溟揉了揉被蛇鹫聒噪了一路的耳朵, “如果用不上我……”
他也不是非得干这种夺鹫所爱的事。
东北虎给他安排的好差事,现在好了, 里外不是雕。
“用不上,不用你。”蛇鹫赶着话茬撵他。
“孔雀, 这是老虎的安排。”蜜獾沉稳的目光和平缓的音调就像是有一种静音的效果,它开口时,聒噪如蛇鹫也忍不住静下来。
“他凭什么安排我的羊。”蛇鹫不情不愿地嘟囔着,不过越来越弱的语调表示出她并未想要反抗,只是一种抱怨,“我就知道,他看我养羊就不顺眼。把羊给金雕养,他怎么不直接说要把我的羊拿去吃了。”
“他不会吃的。”蜜獾道。
“呵,”蛇鹫撇着嘴, “金雕不吃羊, 骗小孩呢。”
“他不吃。”蜜獾重复道。
“它不吃才怪……”蛇鹫茫然地转了转眼珠子,有一瞬间的恍悟, 但更多的仍然是迷茫和不可置信,“他不吃?他真和咱们一样?那他和……”
“母羊站不起来, 不好翻身,身下垫的干草要时时换新的,以免它生疮。”蜜獾没再回答,转过头继续跟金溟交接。
“你是说,”金溟忽然想起什么来似的,急急地跟蜜獾求证,“它是地震那天摔断了脊椎?”
蜜獾点点头,轻轻抚摸着挤在一起喝奶的小羊羔,“花花及时给它做了固定,不过恐怕也得要一个多月才能勉强站起来吧,这段时间照顾起来就要多费些心。”
“一个多月……”金溟喃喃道,“恢复需要这么久吗?”
海玉卿也是在地震那天被他撞断了翅膀,骨头折断的情况不比母羊轻,而且根本谈不上治疗,他连固定都没做好。
但海玉卿现在已经完全恢复,甚至昨天连花豹都摸不出折断的痕迹,而这只母羊仍旧瘫着。
动物与动物的恢复能力怎么差距如此之大?
金溟这么想着,忽然发现洞里少了一个动物——海玉卿不知去了哪里。
“等它能站起来,照顾起来就容易了。”蜜獾轻轻看了金溟一眼。
被沉静的目光看着总有一种被审视的感觉,但金溟此刻正努力地回忆海玉卿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眉头便不自觉地皱着,满脸不乐意似的。
他一路上只顾着观察怀里的维达鸟,只是下意识地跟着蜜獾走,一直以为海玉卿跟在他身后。
它也许只是觉得就这样把他赶走心里不舒坦,便想过来看看他,现在见到他没什么,就安心走了吧。
蜜獾淡淡道:“这些清理工作可以留给我做,你负责割草也可以。”
金溟心知蜜獾是误会他了,但他并未多解释,只是说:“我不是嫌麻烦,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它们的。”
恹恹的情绪控制不住地流露出来,连保证的话都显得有气无力。
蜜獾不置可否地轻轻颔首,看得出这只是一个礼貌性的动作,并不是真的相信金溟的保证,毕竟金溟此刻的表情的确不太热情。
气氛安静了一会儿,蜜獾又问:“你怀里的是什么东西?”
“一只维达鸟。”金溟仍旧把那只秃尾巴小鸟拢在怀里,轻轻掀开了点翅膀,露出一条缝。
还在犯迷瞪的蛇鹫立刻放弃思考,充满热情地凑过来,“维达鸟,还是活的?”
“嘘,”金溟赶紧又把翅膀盖住,给维达鸟形成一个完全黑暗的狭小空间,这样能让它稍许镇定,“小点声,它吓着了,得缓缓。”
“它怎么了?”蛇鹫马上压低了声儿。
“尾羽掉了。”金溟见蛇鹫如此配合,就又掀开了点翅膀给它看。
蛇鹫轻轻“啧”了一声,“那惨了,活不成了。”
“这么严重吗?”金溟和蛇鹫凑着头,小声问,“我看都没流血,就是掉了几根羽毛,过段时间不就长出来了。”
“它尾巴没了,现在放出去,飞起来保持不了平衡,很容易被吃掉,虽然它有尾巴的时候也很容易被吃掉。而且……”
蛇鹫皱着眉,惋惜地摇头,“针尾维达鸟就是靠漂亮的尾巴求偶,等再长出来今年的繁殖季都过了,它肯定受不了这种打击,说不定会被气死。”
“那这可怎么办,”金溟也跟着皱眉,“现在还没死呢。”
不能就当它已经死了吧。
“是啊,还没死呢。”蛇鹫眼巴巴地看着,“我还没这么近看过这种鸟,好小一只。”
两只体型硕大的猛禽凑在一块儿低着头,看着一只小小的维达鸟犯愁。
“先把它放笼子里罩上,让它冷静下来看看恢复情况再说。”一旁的蜜獾像是终于看不下去了,沉静地安排,“我现在去拿笼子,孔雀你去扯点带叶的藤蔓给它做罩子,金溟……你留在这儿看小羊喝奶,等我们回来。”
说完它就朝洞外走去,仍旧是那种不急不缓的步调,一切都有条不紊。
孔雀也像有了主心骨,迈着大长腿跟上,念叨着,“早知道我就不扔那个兔笼子了,你现在要去哪儿拿笼子,找啸啸要吗?”
“就是那个笼子,我捡回来了。”蜜獾道。
兔笼子是什么东西?
金溟低头看着在他怀里惴惴不安的维达鸟,心里纳闷儿,这蛇鹫除了养羊,还养过兔子?现在还打算和他一起养鸟?
蛇鹫刚走出山洞,又探头进来,不放心地嘱咐道:“小白平时喝奶就不认真,这会儿喉咙肿着,你一定要盯着点,看它到底喝没喝。”
蛇鹫回来得很快,还离着很远金溟便听到了树叶“哗啦啦”抖动的声音。
“累死我了。”蛇鹫哼哧哼哧地走进来,把一大丛树枝甩到地上,气还没喘匀就问:“小白喝奶乖不乖?”
小白听到蛇鹫在说它的名字,立刻蹦着迎过去,走到跟前儿又去嗅地上的树叶。
“这叶子太硬了,你还不能吃,肚肚会不舒服的。”蛇鹫挥了挥翅膀,半是驱赶半是逗弄,“等明天我给你割点嫩嫩的草尖尖,我们家小白也要学着吃草了。”
小白亲昵地蹭着蛇鹫的翅膀,看上去比对母羊还要依赖。
“是没小黑听话,不过我摸着肚子不算瘪。”金溟答道,他顺势问出一直困扰他的那个问题,“这只也是白的,为什么要叫小黑?”
“因为小白和小黑一听就是兄妹俩。”蛇鹫坐在地上开始编藤罩,理所当然地回答。
“……”
真让雕无法反驳。
金溟怀里抱着维达鸟,腾不出手来帮忙,便坐在旁边陪蛇鹫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这地面挖的好平整啊。”
这是土坡里挖出来的洞,除了冬暖夏凉,还有个便于隐藏的好处。洞口小而内里深,一个栅栏再盖点草,又舒服又安全。
而且这挖土的功夫,很眼熟。
“之前我想养只狍子,让陈涯给我挖的。”蛇鹫毫无防备地答道。
“你和它很熟?”虽然不知道蛇鹫为什么会想养一只狍子,但金溟终于问到了想问的,于是不动声色地继续探问。
“也不太熟,他不太愿意和我们玩,总是自己闷着。”蛇鹫不谙世事地皱了皱眉,又摇了摇头,似乎是想表示陈涯太复杂,它不懂。
“它现在怎么样了?”金溟小心翼翼道,“东北虎昨天说要给它点教训,东北虎是不是不太喜欢它?”
“没事,”蛇鹫不在乎地摆摆手,“老虎不会怎么样他的。他就是想的太多,那都是上一辈儿的事,他那时候还这么小,和他有什么关系。”
“什么事儿?”金溟感觉自己这会儿心跳得和怀里的维达鸟一样快,他只能假装低头察看来掩饰自己的表情。
不过蛇鹫毫无察觉,只顾低着头编罩子,真以为金溟是在陪它解闷儿,“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他爸爸的实验室出了问题,把整个北方都毁了,他总觉得自己有罪……”
“实验室?”金溟失声道,“什么实验室?”
蛇鹫愕然地抬起头,不明白金溟为什么突然惊慌失措似的,愣了一会儿才道:“就是……”
“老远就听你们聊得热闹,罩子编好了吗?”蜜獾忽然蹿了进来,打断了蛇鹫的话。它的语气略显急促,也许是跑得太快气息不稳,但他又不是冒失的性子。
“差不多了,你看这样行吗?”蛇鹫邀功似的站起来抖了抖罩子,先把自己夸了一顿,“我用的树叶,这样又轻又密。”
蜜獾惜字如金地点点头,把兔笼子递了过来。
笼子是原木做的,带着骨节和天然的曲线,只打磨了粗糙的树皮,有一种古朴简约之感。但内里却十分精致,有存水的圆碗和放粮的浅盘,底部好像还做了固定。
笼子的细格对于兔子来说足够,但是对一只维达鸟却有点大了。蜜獾从蛇鹫带回来的树枝里拣出些细枝条,三两下就编出几片细格网,贴着笼子内部围了一圈。
蜜獾给笼子里倒上水,金溟便小心翼翼地把维达鸟放了进去,蛇鹫接着立刻把编好的罩子捂上。
其实她很想再多看两眼,但又怕直接把这只胆小的小鸟给看死,只好忍耐着。
蛇鹫捂着鸟笼子,左右看了看,清了清嗓子,兴冲冲地明知故问:“现在怎么办?不能把它和羊养到一块儿吧。”
蜜獾看了金溟一眼,保持着它性格的一贯作风,没主动开口。
“你想养?”金溟倒不是非得跟蛇鹫争这只鸟的所属权,虽然他的确挺想养的,毕竟海玉卿不要他了,他今晚又是孤零零一只鸟了。
“你养在哪儿?”
蛇鹫的劲头顿时萎了,求助地看向蜜獾。
“他现在自己住在雪叔的那个山洞里,那边清净,适合维达鸟恢复。”蜜獾只好开口。
蛇鹫意兴阑珊地“哦”了一声。
轻而易举拿到所属权,金溟心情终于有些明朗了,他向蛇鹫发出邀请,“趁着天还亮着,我们去采点草籽给它吃吧。”
感觉从蛇鹫这里更容易探听出什么秘密。
蛇鹫一扬脖子,“哼”了一声,“谁的鸟谁管饭。”
鸟不给它,还想使唤它?
没门。
它要留在这儿和小白玩。
金溟,“……”
总之以后他要和蛇鹫一块儿养羊,总有单独说话的机会。于是他道别了蜜獾和蛇鹫,抱着鸟笼子打算一路采着草籽往回走。
出了土洞往左拐是他现在住所的方向,但鬼使神差的,金溟抬脚拐向了右边,那是他刚才放羊的山坡方向。
他心里想,那边山坡下有片草地,刚才维达鸟就是在那草丛里钻来钻去,那边一定有它爱吃的食物。
逻辑满分。
虽然林子里哪边都不缺草,但就该去那边。
采草籽应该低着头,但金溟一路上却心不在焉地一直抬头往天上看。
一阵风吹来,他立刻抬头看。
一朵云飘来,他又立刻抬头看。
刚下过雨的天空十分澄澈,除了蓝色就是乏味的白色。金溟忽然觉得大朵的白云看久了十分腻歪,总要点些别的颜色才鲜活,比如一点墨色。
转过山坡,金溟攥着少得可怜的几颗草籽,再次忍不住抬起头。
嫩绿夹杂着土黄的坡面上,蹲着一个小小的白团子,尖喙上的一点墨色衬得那团白色灵动鲜活。
第83章 尾巴
得益于灵敏的耳力和常年养成的警惕性, 即便海玉卿此刻正伤心欲绝,仍早早就听到了金溟的脚步声。
它闷着头,犹豫了很久, 终于忍不住悄悄抬了抬眼皮。就在这个时候, 山坡下的金溟也抬起了头。
仅仅只需要一瞬间,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海玉卿便立刻忘记了所有的坏情绪,展翅飞了过去。
金溟下意识展开翅膀要去接它,但怀里笨重的鸟笼子极具存在感。
他来不及把笼子放下, 又或者是故意抱得更紧了些,待到海玉卿落在面前时, 他就那么站着,盖着罩子的木笼子成了横亘在他俩之间的栅栏。
海玉卿似乎是没察觉到这点疏远, 抑或是不想察觉,它连翅膀都来不及收拢,就仰着脸兴冲冲地朝金溟身边跳了一步。
金溟忽然后悔了,他不该来这里。
如果海玉卿没在这里,想来他会有点失落,但如今海玉卿就站在他面前,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来采点草籽。”金溟慌乱地转过身,朝草丛走去。
“好。”海玉卿蹦蹦跳跳地跟着他,欢快的模样丝毫看不出就在一分钟前它的整个世界还都是暗的。
它也不问为什么, 就一头扎进草里帮金溟采草籽。
“不用……”拒绝的声音很小, 海玉卿像是根本没听到。
“我可以自己……”金溟觉得自己的声音小到自己都听不清,他索性不再说下去, 把鸟笼子放在一边,低下头去采草籽。
海东青怎么会懂得采草籽, 恐怕连草籽是什么都不知道。不用他拒绝,让它自己玩一会儿,觉出这工作无聊透顶,自然就会走了。
余光中的白团子轮廓有些模糊,在高高的草丛里时隐时现,金溟心想,不知道海玉卿刚才还留在这儿干什么,总不是在等他吧。
等他干什么呢?
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金溟越想越沮丧,包草籽的树叶被他揉得汁液肆流,沾了满翅膀。他扭过头,干脆把忙忙碌碌的海玉卿晾在背后,管束住自己总是不听话的余光,专心致志采草籽。
没过多久,有什么东西从背后拱了拱他。
金溟攥着草籽,沉默了一会儿才转过身,就看见一张鼓鼓囊囊的小脸伸过来,平日略显疏冷凌厉的五官挤成一团,再加上仍旧有些泛红的眼眶,扑面而来的呆萌感直击人心,像个Q版的毛绒玩具,可爱得让人忍不住想扑过去撸一把。
金溟努力忍住,但一直往下耷拉的嘴角仍旧忍不住转了一百八十度,逐渐上扬起来。
“嘴巴怎么了?”金溟问。
海玉卿张不开嘴,只好探头过来用鼓起的脸颊噌他,哼哼唧唧的不知道想表达什么,差点把金溟软得当场化了。
金溟抬起翅膀轻轻按了按鼓起来的脸颊,隔着服帖的羽毛和薄薄的皮肤摸到粒粒糁糁的颗粒,才知道那是草籽。
“这么一会儿,就采了这么多!”金溟捧着满满一树叶草籽,感觉维达鸟三天的口粮都够了,他一路过来采出来的所有草籽还不够海玉卿这一嘴的零头。
一只纯肉食的猛禽,竟然会采草籽,比他都熟练。
“还要吗?”海玉卿得意洋洋地问。
金溟立刻摆手,可别再采了。春天成熟的草籽本来就不多,再这么采下去这片儿草地夏天得荒了。
“你怎么会采草籽?”金溟拨了拨成堆的草籽,纳闷儿道。
这些草籽并没有因为收割速度而质量打折,每一颗都是饱满成熟的,看得出是仔细挑选过,筛掉了干瘪的空壳。
海玉卿歪着头,似乎在费力地回忆,“以前,我以为我是吃这个的。”
“以为?”金溟听得迷糊,怀疑海玉卿又用错词了。
自己吃什么,自己不清楚吗?
“嗯,”海玉卿顿了一下,表示自己吃准了用词,确定道:“别的鸟都吃这个,我学了好久。”
以草籽为食的海东青,要费多大的力气才能填饱肚子。
连食物都不会分辨的时候就被亲鸟丢弃了。
这种让人听了心酸的话被海玉卿说的一片天真烂漫,丝毫不需要人来安慰的模样。金溟一时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它,只好沉默地摸了摸白脑袋。
海玉卿自幼坎坷,能活下来已经是个奇迹。如蛇鹫、虎啸天,生来便在富足安逸的中部,吃喝不愁,对它们来说唾手可得的生活大概是耗掉了海玉卿的半条命才得到的。
金溟之前只是在理智上能理解海玉卿趋利避害的本能,在大难临头时选择各自飞,但这不代表他不会因为被抛弃而难过。
而此时此刻,金溟在情感上也理解了海玉卿。他仍旧很难过,只不过不再是顾影自怜,而是对海玉卿的怜惜。
一个从小就没人疼的小东西,他满心愿意海玉卿在任何选择上都是多爱它自己一点。
翅膀下的白脑袋拱了拱,打着转噌他。金溟刚低下头,海玉卿便从他怀里钻出个脑袋,大概是踮着脚尖站得不太稳当,摇头晃脑的,“你要吃这个?不好吃,苦的,我去给你抓好吃的。”
语气很轻缓,就像金溟平时哄它那般。
它想了想,又半哄半讨好地问,“你以前最爱吃什么?”
金溟是为它心疼,它却反过来要安慰他。
这让人怜惜的模样惹得金溟眼眶跟着发酸,他只好往上抬了抬眼皮,随口问道:“那你以前喜欢吃什么?”
海玉卿软软地倚在金溟怀里,当真地思考着他的问题。
严谨的眼色忽然有些闪躲,它看着金溟,郑重中有一丝怯意,语气似乎是一种剖白的试探,小声道:“蛋糕。”
“蛋糕?”金溟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重复道。
自然界有以“蛋糕”来命名的动物吗?
“嗯,”海玉卿点点头,“很软,闻着很甜,白色的,有很软的花,有时候还有水果,很好吃。”
忽然它又沮丧起来,“我不会做,不能给你吃。”
蛋糕,软的,甜的,水果蛋糕。
不是食物链里的某种生物,是面粉鸡蛋奶油做出来的蛋糕。
海东青爱吃蛋糕?
问题是它从哪儿吃到的蛋糕?
但金溟没空诧异,他不知道自己何时抱住了海玉卿,便索性抱得更紧了,满心的怜惜,“我会做,以后我做给你吃。”
海玉卿咽了下口水,它小小的雀跃了一下,仍旧有些沮丧,“不记得,什么味道了。”
金溟更心疼了,耳鬓厮磨道:“甜的,等我做出来你就想起是什么味道了。”
海玉卿有些迫不及待了,圆圆的黑眼睛咕噜噜乱转,那点小心思全写在脸上,它用一种软糯又刻意的语调强调,“等?”
金溟忍不住笑出声来,“不等,现在就去做。”
海玉卿想吃的不过是个蛋糕而已,原料极简单,面粉糖油虎啸天那儿都有现成的,至于奶油嘛,虽然没有牛奶,但现在有羊奶,脂肪含量差不多,应该一样能打出奶油来。
虎啸天总不会小气这点材料吧,大不了他再多教它几个字。
“不等,现在就去。”海玉卿欢快地重复。它还在金溟怀里,就已经兴奋地抖开了翅膀。
一根金色的羽毛从它腋下飘落,海玉卿微微悬停,低头看着那只盘旋的金羽毛,喊了声“等一下”,便掉头又冲向刚才的山坡。
金溟看着欢脱远去的白色背影,莫名其妙地好笑。虽然不知道海玉卿要去办什么着急的事,比吃蛋糕还紧要,但他心里知道,海玉卿很快就会回来。
这样的想法让他浑身泛着一种愉快的轻松。
他仍旧没有能力保护海玉卿不受伤害,可是他也狠不下心来对海玉卿冷淡。
也许下次危险来临时海玉卿仍旧要抛弃他,但是在那之前,他总来得及给海玉卿做一个蛋糕吃。
金溟长长地舒了口气,脸上挂着一种满足的神情蹲下身,轻轻掀开鸟笼的罩子,把笼门提起来,倒了一点草籽进去。
维达鸟经过这段时间的冷静,看上去已经恢复了不少,至少不再是躺着挺尸。
它见金溟伸翅膀进来,立刻跳到角落里,瞪着一双小眼睛歪头观察他。
金溟心情好,看什么都有趣,便捡起那只金羽毛,挑了两粒草籽在它面前晃了晃。没想到它胆子倒不小,犹豫了半分钟,便“嗖”的一下拉长脖子啄了一口。
眨眼睛,金羽毛上的绿草籽便消失干净了,那只小鸟仍旧鹌鹑似的缩着脖子蹲在角落。
金溟又挑了几粒草籽过去。有了上回的试探,再加上金溟翅膀上沾的树叶汁子散发出一种柔和的清香,缓和了掠食者的气味,维达鸟胆子更大了,它直接跳上金雕的黑翅膀,小爪子搭住几根粗壮的羽管,头一低一仰地站在金雕身上吃起饭来。
金溟干脆把它拿出来,放在自己腿上。
维达鸟吃完了草籽,顺带把充作喂食器的金羽毛也叼走了。金雕的羽毛对它的小身体来说过于沉重,但它却有点爱不释手的意思,钝钝的鸟喙咬了这头咬那头,又翘起一只爪子翻来倒去地抓,好似要找出一个不费力的携带方式。
金溟由着它在自己身上玩,坐在地上把剩下的草籽拿叶子仔细包好。
新鲜草籽不好存放,堆在一起会沤掉。待会儿回去把这些草籽晾干,给维达鸟当存粮。
等他包好草籽,再一抬头,就看见维达鸟光秃秃的屁股上赫然插着一根与自身体积完全不匹配的金羽毛,在他肩膀上蹦得摇摇晃晃,手舞足蹈似的。
金溟一口气没憋住,噗嗤笑出来。
这一口气吹得本来就平衡不稳的维达鸟顿时东倒西歪,屁股上的假尾巴飘飘荡荡飞了出去。
维达鸟看着那根远去的新尾巴,承受不住打击似的趴在金溟肩头,眼神都直了。
金溟赶紧捡起羽毛,重新给它按在屁股上。
维达鸟就像是个上弦的玩具鸟,随即又活过来,欢快地扭着秃尾巴屁股,在金溟身上跳来跳去。
蹦两下,啄一口。把金溟在草丛里沾到的草籽全扫了出来,搓澡师傅都它活儿好。
金溟正眯着眼享受,眼前蓦地一黑,正在他肩膀上蹦跶的维达鸟直接倒栽葱地摔进他怀里。
金溟反手把维达鸟拢进怀里,睁开眼来,便看到海玉卿直挺挺地立在面前,墨色的尖喙长得像只白鹭。
他眨了眨眼,才看清那不是海玉卿的尖喙,而是一条长长的黑色尾羽——维达鸟的尾羽。
怀里的维达鸟又开始僵了。
金溟这回算是相信蛇鹫的话了,这只鸟哪儿是胆儿小吓的,根本就是气性太大——瞧现在,看见自己丢失的尾巴,又要把自己气死了。
海玉卿没有刚才飞走时那么高兴,表情有点纠结,像一滩冰水混合物,说冷不冷,说软不软,总之是有点小情绪,偏要憋着的模样。
它叼着那条尾羽把头伸过来,还没想好用什么语气说“送给你”,便看到金溟转过身子,给了它一个背影。
“别生气别生气,没尾巴也特别好看。”金溟揣着怀低声哄道:“改明儿我给你加强营养,给你找好吃的,过一阵儿就长出来了,说不定还能赶上今年繁殖季的尾巴。”
满天的“尾巴”在耳朵里萦绕,维达鸟的小细腿蹬得更直了。
金溟想了想,反身从自己尾巴上薅了一根金灿灿的尾羽,按在维达鸟只剩几根短毛的屁股上,“你看,金雕的尾巴,帅不帅,送给你。”
维达鸟发直的眼珠子轻轻转了转。
金溟一瞧有戏,忙不迭地又薅下一根尾羽,一直把维达鸟装饰的孔雀开屏似的才停下来,反正金雕尾羽多,不用白不用。
维达鸟撅着一屁股金羽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翻着脖子往后看,左边看了右边看,似乎在认真思考这样帅不帅,值不值得它丢掉自己的漂亮尾巴。
它还没思考出结果,一道厉风忽然扫过来,即便金溟立刻伸出翅膀挡了一下,维达鸟仍旧被掀翻在地上。
屁股上的金羽毛散了一地,它的精气神也跟着又散了。
金溟慌忙把维达鸟连带着金羽毛一块儿拢起来塞回笼子里,紧紧捂住罩子。
还是让维达鸟自己回笼子里装饰吧,外面实在太不安全了。
他还没来得及质问,肇事鸟先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一副要跟鸟笼子同归于尽的模样。
“海玉卿,你想干什么?”金溟呵斥道。
“吃了它。”海玉卿还给这句话配了个尖喙摩擦的惊悚声音,就在金溟眼皮子底下一寸的距离。
“……”金溟换了种语气,耐心地和颜悦色道:“你饿了是不是,我不是说了这就去做蛋糕,你再忍忍,一会儿就有吃的了。”
“就要吃它。”海玉卿被金溟拦着,嘴巴够不到,就靠在金溟身上从下面伸爪子,势要把鸟笼子捏碎。
其实这就有点使性子的意思了,它真想拿到那只笼子,三百六十度的方向任它出击,以金溟的速度不可能拦得住。
金溟继续好声好气地商量,“现在它是我养的鸟,别吃它好不好。”
早知道就让给蛇鹫了,现在说好了让他拿回来养,结果养了还没半小时就喂海玉卿了,这可怎么说。
“你养的鸟?”白爪子愣愣地翘着,海玉卿愕然重复。
“嗯,你看它多可爱,多好看。而且……而且,最主要的是它也不怕我。”
金溟简直要抓耳挠腮,不知道该怎么让海玉卿明白它作为食物链上一级,不管是以前还是以后,都是可以理直气壮吃维达鸟的,这一点错儿都没有,但就……最好别吃这一只。
“它马上,就会怕了。”海玉卿一脚把笼子踹出半米,紧接着是维达鸟在猛烈晃动的黑暗里扑棱棱乱叫的声音。
如海玉卿所言,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维达鸟此刻深深体会到社会险恶,鸟鸟怕怕。
“其实我之前一直想养一只小鸟,但是那些小鸟都很怕我,这几天我都还没靠近它们,就全都飞走了,连根毛都摸不着。”这的确是在金溟觉得以自己的捕猎能力养不活海东青时萌生的心愿。
金溟的声音有点虚,毕竟这种毫无鸟性的要求所体现出的三观对一只猛禽来说有点歪。
“所以,你可不可以不要吃它。”
“为什么要摸它们的毛?”海玉卿质问道,它不待金溟回答,随即恍悟般重复,有点意料之中的诧异,“你想养一只小鸟?”
“嗯嗯,”金溟感觉到海玉卿莫名其妙出现的火气忽然又莫名其妙消失了,但他顾不得深究,立刻猛点头,“特别想。”
“要好看的?”海玉卿又问。
“嗯,”金溟含糊地应着,他觉得这话题有点不对,但又没想明白是哪里不对,“就这只小鸟,你不也觉得它很好看吗?”
不然干嘛去拔人家尾巴,吃蛋糕都拦不住惦记着把尾巴捡回来。
为了海玉卿能和维达鸟建立一点情感关系,金溟略显谄媚地说:“你看它白色的羽毛和你像不像,多好看。”
“不像!”不知道这句话怎么就戳到了海玉卿的痛点,它忽然又凶起来,吼了这一嗓子之后,便猛然展翅飞起来,“一点也不好看。”
走前还不忘又飞回来踹了一脚那个孤零零斜卡在灌木上的鸟笼子,把刚冷静下来的维达鸟摔得七荤八素。
“……”金溟一脸懵逼地站在原地,仰脖看了许久,直到彻底看不见海玉卿。
怎么了这是?
蛋糕还吃不吃?
第84章 虎皮
金溟根本追不上海玉卿, 一直到天完全黑下来,都没等到它回来。
此时此刻,金溟才发觉自己对海玉卿的生活可谓一无所知, 以至于四面八方望过去, 他都不知该选哪个方向去寻它。
金溟提着鸟笼, 在黑沉沉的夜里孤独地晃荡,漫无目的。
笼里的维达鸟大约是精疲力尽睡着了,没有一点声音,连个呼噜都不打, 把夜衬得更加孤单。
等他醒过神儿来,发现自己已经到了虎啸天的厨房洞口。
他答应给海玉卿做蛋糕, 说不定它什么时候就回来了,那自己拿不出蛋糕来, 岂不是食言了。
金溟猫身钻进洞里,甬道两壁的油灯亮着微弱的光,照得地面影影憧憧,营造出一种热闹的假象。
甬道有些窄,左右两边的壁灯投射出的影子挤挤挨挨地交叠在一起。金溟低头看了一会儿,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滋味。
连影子都有伴儿,秀恩爱似的在他眼前晃悠。
即便是刚开始海玉卿不肯开口说话的那几日,他都没觉得如此孤单过。
金溟想起昨天就是在这里,他以为是进了牢房, 海玉卿偏要抢在他前面踏进危险之地, 撵都撵不走。
海玉卿从来都愿意与他生死相随,不会因为遇到危险就弃他不顾。
那今天早晨……
“哎哟我的妈, ”迎头钻出来的虎啸天弓着背四爪离地跳起来,撞得土渣子从头顶细碎地往下落, 它“呸呸呸”的吐着飘进嘴里的干土,虎眼瞪得发亮,才看清蹲在拐弯处的大黑家伙是金溟,“你有什么毛病,蹲这儿干啥呢?”
“走累了,歇会儿。”金溟站起来,脸色疲惫得连个敷衍的笑容也扯不出来。
“两步就到了,非得蹲门口歇着?”虎啸天仍旧横眉竖眼地看金溟满眼不待见,但又莫名觉得他这会儿的模样确实狼狈得有点可怜,语气不情不愿地友善了些,“抱的什么东西?”
“维达鸟。”金溟掀了掀罩子,有气无力地回答。
“哎哟,咋这么讲究,来就来呗,还带个菜。”虎啸天伸出毛爪子就去接。
维达鸟刚睡了一觉,睁眼就看见一团老虎毛靠过来,吓得展开翅膀就往天上冲,结果一头撞在笼子上,七荤八素摔下来,连翻了好几个白眼。
“……”金溟赶紧把罩子紧紧盖住,“不是,我暂时养着,等过几天得把它放生了。”
这虎啸天怎么跟海玉卿一个德行,难怪它俩能玩到一家去,看什么都是菜。
“受伤了?”虎啸天丝毫没看出来俩鸟都不太待见它,还往笼子边凑。
金溟想起这件事的起因是海玉卿无缘无故无仇无恨地拔了人家的尾巴,便有些意兴阑珊,含糊地“嗯”了一声,闪身给虎啸天让开道儿,随口问了句,“你要出去?”
“出你个头,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了,饭都凉了才来,”虎啸天拍拍额头,刚想起来似的,当即翻了个白眼,转身往回走,没好气嘟囔着,“都等你吃饭呢,老子都快饿死了。”
野生动物吃饭不像人类要一日三餐,没什么规律可言,一般遵循身体的需求,饿了就吃,困了就睡。
金溟不知道它们会等他吃饭,只好讪讪地跟过去。
虎啸天大约是饿急了,走得很快。但到最后一个拐弯时,它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顿住脚,跟在后面的金溟一时不妨,抱着鸟笼子一头撞在虎屁股上,笼子里的维达鸟刚刚转醒,只觉又一阵翻天覆地,惊得吱哇乱叫。
“走路不带眼啊,往我身上撞。”虎啸天回过身,气势汹汹地吼,声音大得能传到洞外。
“……”金溟被虎啸天这份恶人先告状的气势惊得说不出话,愣了半天。
他觉得虎啸天是故意找麻烦,便息事宁虎地道了一句“对不起”,侧身继续往厅里走。
但虎啸天得理不饶人似的,整个身子横过来,把路堵得死死的,继续大声吼,“你可离我远一点,省得海玉卿看见又以为我和你怎么了呢。”
接着它又刺心地补了一句,“哦,我忘了它现在被你赶走了,也看不着了。”
“你知道它去哪儿了?”有气无力地耷拉着的眼帘猛然掀开,金溟不自觉地往前挤了一步,问道。
上午他刚跟东北虎澄清,下午海玉卿便一言不合的出走,落在其他动物眼里的确像是他把海玉卿赶走了。
大约是东北虎已经确定海玉卿真的离开,而他也表明自己对中部绝无二心,加之银角缺人手,到了傍晚时跟在他身边的监视陆陆续续几乎全撤走了。
他不能去问东北虎,但说不定虎啸天能知道海玉卿去了哪儿。
“怎么,怕它走得还不够远?”虎啸天讽刺道,它也往前挤了一步,虎眼瞪得炯炯发亮,生怕一不留神金溟就从它眼皮子底下钻进饭厅似的。
“吵什么呢?”花豹在拐弯处探处半个头,打趣道,“刚不是一直嚷着饿,我听着现在倒中气十足,看来晚饭不用吃了。”
虎啸天立刻跳起来把身体调了个方向,嚷嚷着“饿死了”便奔进饭厅,利索的劲儿一点也看不出刚才是它自己堵在门口磨磨蹭蹭。
桌上摆着四副碗勺,花豹往金溟身后望了望,默默将一副碗勺收回餐边柜里。
金溟看到柜子上凌乱地堆着一些麻布,看轮廓似乎是要做成袋子,布料边缘处尚未完全缝合,灰白的骨针尾部挂着麻线悬下来。
花豹会用针线不足为奇,这一点金溟在看过母羊的剖腹产缝合线时就知晓的。但他此刻亲眼见到骨针,忽然产生了另一个疑问——
其实那只骨针相比人类使用的钢针要略显粗旷,外形上更像是棒针,但如果是放在花豹雪地靴似的爪子上,仍然只能用玲珑小巧来形容,还没花豹的长指甲粗。
——花豹是怎样握住骨针,并且熟稔地缝合出细密的针脚的?
难道是用长指甲捏住骨针?
金溟仅是在心里想象了一下便否定了这个猜测,这样的动作缝孔隙粗大的麻布倒是可以,若是缝厚实的羊皮,还是不好着力的活体,恐怕连一个针眼都穿不透,倒不如直接用猫科动物的指甲扎来得实际。
“饿坏了吧,白天你在西边吃的饭?”花豹亮出明晃晃的长指甲,把桌上的油灯挑得更明亮了些,张罗着布菜招呼,“和他们一起,吃得惯吗?”
“嗯……还行。”金溟回答的有些含糊。
花豹这话问得其实挺奇怪,它难道不觉得作为一只金雕,天天和它们一起吃熟食才应该担心是否吃得惯吗?
但他的确吃不惯。
今天东北虎想考较他捕猎的本事,毕竟是他先夸口以后要自己捕猎。
结果自然是兔子都跑瘦了他也没薅着半根兔子毛,反倒好几次俯冲都啃了一嘴的草皮,最后还是东北虎亲自上阵逮了只活兔子请他吃午饭。
早饭都没吃的金溟在东北虎的注目下硬着头皮放了一阵儿鹰,其实已经饥肠辘辘直打鼓,但那双大獠牙一口咬进兔脖子大动脉时,直喷而出的血腥味还是让他差点吐出来。
甚至东北虎还不先做宰杀处理,边吃边吐皮的样子有一种可怕的冲击感,说实话除了生理不适更多的是心理不适,以至于金溟此刻回忆起来还觉得浑身凉飕飕的。
所以,他的午饭其实是——蛇鹫给母羊留的储备粮——两根胡萝卜。
他把母羊的胡萝卜扫荡一空,对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有点心虚,于是带着小羊们出去晒太阳作为补偿,结果小羊又差点被海玉卿吃掉。
不知道海玉卿今晚吃什么。
不过这不是他该操心的事,一只野化极好的成年海东青,即便是再残酷恶劣的自然环境,也不会让自己吃不饱肚子。
虎啸天提供的晚饭依旧保持着平日的高水准,但金溟心不在焉,便有些食不知味。
花豹很有女主人的责任感,不停劝菜,轻轻柔柔的语调努力活跃着饭桌上略显凝滞的气氛。
它忽然问道:“那只小鸟吃什么?我这儿有大米,还有玉米。”
金溟立刻抬起头,眼睛都放亮了,但他顺着花豹的目光看过去,才知道它问的是笼子里那只被罩着仍旧时不时乱叫的维达鸟。
“放了草籽在里面,它饿了会吃的。”脖子又耷拉下去,金溟蔫蔫地回答。
“它怎么了?”花豹又问。
“尾羽没了,又受了点惊吓,”金溟懒怠地打起精神,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先养两天看看情况,再决定要不要放掉。”
“雄鸟?”花豹轻轻蹙眉,“那真是糟糕。”
“雄鸟怎么了?”金溟随口问道,他对鸟类的习性不太熟悉,只知道鸟类就像飞机一样,失去尾羽必然会影响飞行平衡,但花豹和孔雀在意的点似乎不在此处。
“尾羽对很多鸟类都有特殊含义,雄性维达鸟就是靠尾羽来求偶的,繁殖季才刚要开始,丢了尾巴,你说怎么了?”虎啸天埋头吃了一阵儿,终于缓过饿劲儿,强行插话。
金溟扒拉着饭,“嗯”了一声,孔雀之前也是这么说的,换成人类的思维,应该可以理解为丢了尾羽等同于被阉了,确实有点严重。
但此刻再听一遍,金溟却忽然愣住了,良久,他不确定地问道:“那是不是说,如果一只鸟把尾羽送给另一只鸟,其他鸟会觉得……这是在求偶?”
“应该是吧。”虎啸天挠了挠胡子,也不太确定,毕竟它又不是一只鸟,维达鸟这类小型鸟平日里看见它早就远远躲开了,也根本不给它了解的机会,“它把尾巴薅下来送给哪个负心鸟了?”
金溟端起水杯猛灌了好几口,说不清是懊恼还是自责,他本以为只是他随口夸赞了维达鸟的尾巴好看,才引得海玉卿去薅了人家的尾。但对鸟类而言,这其中也许还有更深的含义,就像钻石对人类来说并不是一种普通的珠宝石头,相赠尾羽……
他当着海玉卿的面儿把自己的尾羽送给维达鸟,难怪海玉卿偏要跟一只小鸟为难,非要吃了它。
海玉卿是以为他移情别恋了。
其实更过分,他这可能叫当面出轨。
飞得这么快,头也不回,海玉卿这次是真不要他了。
金溟越想越颓丧,把打奶油的搅拌棒砸得哐哐作响,海玉卿一定是觉得他渣出了天际,但他其实就是想救助一只伤残小鸟而已,这找谁说理去。
“你行不行,”虎啸天站在旁边,舔着溅到脸上的奶油沫子,有点心疼自己的厨房工具,“你要不会弄就让我来。没管饱你饭是怎么的,大半夜了还做蛋糕。”
它吃饱了就有点找茬儿斗嘴的意思,挑衅道:“你做的还能有我做的好吃?”
金溟心情不好,狠狠剜了它一眼,黄灿灿的眼珠子转了半圈,忽然神神秘秘道:“我做的这个,你做不了,做了也吃不了。”
“切,不就是个蛋糕么,”虎啸天翻了个白眼,“别以为就你吃过好东西,虽然我们中部什么都没有,我见过的东西没你多,但雪叔说过,我做出来的味道比他吃过的所有蛋糕都好吃。”
金溟好脾气地眯着眼,微笑点头,“啊对对对,一会儿做好了你多吃点。”
虎啸天莫名觉得金溟的笑容里透着一股蔫儿坏,直到金溟把做好的蛋糕端到它面前,它终于确定,这只雕是真坏。
“虎皮卷,见过吗?”金溟仍旧笑眯眯的,“哦,虎皮嘛,你肯定天天见。”
说罢金溟当着老虎的面儿,狠狠一口咬掉半个虎皮卷,鼓囊着嘴招呼道:“别客气,多吃点,我还单独做了好多虎皮蛋糕胚,一会儿就好,你放开吃,管够。”
第85章 失踪
海玉卿好像失踪了。
一连几天, 蛋糕放到坏掉又重做了好几遍,金溟都没得到一点关于海玉卿的消息。
一只鸟飞向天空,就像一条鱼回到水中, 不再属于任何人。
金溟仰头望着无限宽广的晴空, 心想, 这其实是最好的结局。
他和海玉卿的开始便是源自一场不同物种的认知误会,阴错阳差,也自当终结于另一场误会。
虎啸天缠着金溟一连学了几日的木匠活,车出来的齿轮还不如蛇鹫在一旁瞄了几眼随手划拉的规整, 大的大,小的小, 卡在一起各转各的,疏离得毫不相关。
期间蛇鹫每天日常来金溟跟前儿转一圈点个卯, 便自顾自地去逗鸟摸羊。
因着海玉卿离开的缘故,现在金溟在它们之中多少有点不受待见,加之虎啸天二十四小时不离的跟在旁边勤学好问,让他几乎连个和蛇鹫打招呼的空隙都腾不出。
既不是做木活的料也没有理工科天赋的虎啸天学的是真卖力,一连几日睡觉都抱着木头背自己瞎编胡造的小九九,但学习进度仍严重拖慢了它兑现承诺的进程。
正当金溟已经开始琢磨放弃靠虎啸天见到穿山甲时,学渣拖来了一个新同学——蜜獾。
“你教给他,他一定能学会。”学渣虎啸天很有自知之明,并对学霸的天赋十分推崇, “那鸟笼子就是他做的, 是不是很好。”
那木笼坚固结实,隐约有点数学几何的意思, 如果是蜜獾自己琢磨出来的编法,倒的确算得上有天赋。
但还没等金溟点头, 蜜獾先干脆利落地拒绝了,“没空。”
“……”虎啸天大约是没想到蜜獾拒绝得如此不委婉,一时憋住了话头不知该如何接,过了好大会儿,才想起来问:“你有什么可忙的?银角又不要你。”
这也同样是金溟想问的,一只蜜獾,吃饱喝足了不在地里撒欢儿,有什么可忙的?
银角的队伍分两种,一种是会飞的,充当斥候和骑兵,一种是陆地猛兽,大概是抗打的步兵。蜜獾虽然在动物界是单挑小王子,但在团体作战中首先体格上便没有优势,不被收编并不意外。
“月亮马上要圆了。”蜜獾抬手往上指。
金溟和虎啸天同样一脸茫然地抬起头,看着头上的土顶。
这几日金溟已经了解到,中部没有时间的概念,一日只分早中晚,月圆一次则为一月,再往上并无年岁单位,每只动物都是约莫着活,分不清自己具体多大,但它们却能理解金溟所说的岁数,而且并未对金溟的说法提出质疑。
并且,偶然一次,金溟辗转反侧间在木床与石壁的缝隙里发现了一串“正”字,和他之前刻在石床上的一样。
金溟数了数,不到二十个。
他刻下“正”字是用来计日的,计算自己穿越到这里的日子,而山洞的前主人“雪叔”刻下的那一串“正”字大约是用来计月的。
风箱是雪叔做出来的,虎啸天写字的基本功也是雪叔教的。从虎啸天偶尔的只字片语中,金溟推断,雪叔也是一个和他一样的穿越者,身体是一只动物,脑子里却拥有人类文明。
可惜英年早逝,两个异世同乡没能碰上面。
这样一来,他大半的疑惑都解释得通了,虎啸天夫妇受穿越前辈雪叔的影响拥有一些类似人类的行为看上去便不足以为奇。
“啊,又要圆了。”一旁教维达鸟表演鞠躬的蛇鹫忽然慌张起来,“这个月大家这么忙,老虎还要算kpi?”
仰脖看屋顶的金溟和虎啸天同时低下头看着蛇鹫,表情有点无语。
这个月大家的确都很忙,但蛇鹫忙不忙,自己一点数儿也没有吗?
但刚才蛇鹫说什么?
Kpi?
“什么kpi?”金溟问。
“就是抓蛇的kpi嘛,你难道连这个都不懂?”蛇鹫求救地看向蜜獾,“我以为这个月不查了,现在怎么办。”
蜜獾悄悄抿了抿嘴,由着蛇鹫拉扯它,偏不吭声。
金溟,“为什么要查kpi?”
蛇鹫东北虎知道kpi,如果是雪叔教的,倒也说得过去,但为什么蛇鹫理直气壮地认为他也应该懂?他又不认识雪叔。
难道这个世界英文也是通用语言?
蛇鹫皱着鼻子,用一种背后说坏话的小表情道:“老虎看我闲着就不顺眼,每个月都跟我算抓了多少蛇。”
金溟,“所以kpi是你的抓蛇绩效指标?”
“对,老虎好像是这么解释的。”蛇鹫略显狡黠地继续揭东北虎的短儿,“主要是他不会写字,什么‘鸡叫’啊指标,他写不出来,kpi好记。”
虎啸天拿着木碴子随手在地上划拉出kpi三个字母,问道:“雪叔说这是缩写,那原本该怎么写?”
金溟便在地上写道:关键绩效指标。
虎啸天歪着头左边看完右边看,又拧着脖子倒过来看,不确定道:“这么写?我记得形状好像不是这样……”
它又回头看了看自己写的三个字母,底气足了一点,质疑道:“而且你这上面也没这几个字呀。”
金溟便又写下:key performance indictor。
“你是说这几个?”
虎啸天再次三百六十度地端详了一遍,点点头,“是这么长。”
还真是英文。
雪叔带来的文明知识还真不少,就是选的学生都不太灵光。
好像是学了,但又不多。
从此金溟有兴致的时候除了学算数写汉字便也教虎啸天写几个单词,虎啸天对学习颇有热情,教什么都照单全收,学会了便刻在石头上留作保存,仿佛是为以后教给子子孙孙做准备,如果它和花豹能生出孩子的话。
但不管是虎啸天还是蛇鹫,甚至行事惯来严谨周密的蜜獾,都未曾对金溟懂得英文之事产生质疑,仿佛它们不会是理所当然,金溟会也是理所当然。
这天金溟给虎啸天布置完作业,便独自出去割草。他选了从未去过的方向,走了很远的路。
近几日割草时金溟总会选一个不同的方向,前路的尽头有时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场,有时是一条深不见底的溪流,有时是一座难以翻越的高山。
但这些都不是他要寻找的东西。
他总会遇到很多动物,但并不是每一个都可以攀谈。即便是同一个品种,也是有的会说话,有的不会说话,似乎没有什么规律可循。
硬要找点不同的话,也许就是会说话的好像比较礼貌,不会说话的,一个比一个凶。
就比如前几天金溟与一只巨蜥狭路相逢,他挥挥翅膀先友好的打了个招呼,下一秒巨蜥的尾巴就甩了过来,等他晕头转向地从地上爬起来,巨蜥早就绝尘而去。
这只就是不会说话的。
又比如第二天他低头走路没注意,差点踩上一条盘踞在路上晒太阳的巨蟒。他扑棱着翅膀惊惶飞起来,巨蟒抬头骂道:“你那俩大眼珠喘气儿的,我这么大个儿在这儿趴着看不见,还往上踩?”
只骂不动武,这是会说话的,比直接动手的礼貌多了。
金溟割完一篓嫩草,飞到一棵高树上往远处眺望。黑背告诉他,这里是最后见到海玉卿的地方,那已经是很多天前的事了,具体是哪天,黑背数不清楚。但金溟记得,海玉卿已经离开五天了。
这只狠心的小鸟,音讯全无,连跟羽毛都没留下。
金溟薅了一根尾羽,百无聊赖地把玩着。
如果海玉卿已经放弃了这里的领地,那他在这里也不可能等到它。
直到夕阳西斜,天边橙光尽染,金溟把那根泛着金光的尾羽挂在高高的树梢上,准备回去。
一声凶狠的鹰唳划破长空,展开的金翅膀顿了顿。金溟分辨得出,那不是海玉卿的声音,但他仍旧不自觉地抬起头,朝声音的来处看去。
层层叠叠的晚霞透着落日最后的余晖,直视过去仍有些刺目,金溟眯着眼,在连片的橙光中看到一团隐隐约约的白色,飞得并不快,甚至有些东倒西歪,摇摇欲坠。
同样是不染一丝杂色的白鸟,海玉卿倒着都比这只飞得好。
金溟难掩失望地低下头,张开翅膀准备从树上跳下去,旋即一声略显弱势的鹰唳传入耳中。他猛然抬起头,展开的翅膀奋力一振,冲向天边。
那是海玉卿的声音,他不可能听错。
但即便是海玉卿受伤严重的时候,叫声也没那么弱过,那只在云层里钻来钻去、飞得惨不忍睹的白鸟——真的是海玉卿!
一只比海玉卿体型大出许多、黑翅金腹的雕紧随其后,几次赶上来,狠狠追啄。而海玉卿不知怎的竟完全躲不开,金溟离得尚远,眼睁睁看着他心心念念了几日的白羽毛被那只黑翅金腹雕恶狠狠地啄掉好几根。
金溟边朝海玉卿飞过去边出声恫吓,虽然他不知对面是什么品种,但金雕的名头在猛禽中还是叫得响的,那只雕果然慢下来,见被追逐的海玉卿毫不犹豫地飞向金溟,更显迟疑起来。
海玉卿很快便飞到金溟身边,凌乱的白羽毛上带着几缕血丝,落在金溟眼中几乎是红得刺目,他一时气血上头,叫嚣着就要冲向那只黑翅雕。
但海玉卿却立刻拦住他,悄声道:“别叫,别吓着它。”
黑翅雕盘旋了两圈,见海玉卿和忽然出现的金雕果然是熟识的,便立刻掉头飞走了,海玉卿挡了这一下,金溟想追也追不上了。
“它是谁?”金溟带着海玉卿落在刚才那棵树梢上,给它理着羽毛,心里又疼又气。
以海玉卿的臭脾气,被追着这么打,竟然半点不还手。金溟给它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除了几处被啄出的浅痕,浑身上下内伤外伤一点也没有,也就是说,它是故意慢慢飞,歪七扭八地飞,等着那只雕来啄它。
连金溟多叫两声都怕吓着它,海玉卿何时对谁如此细心温柔过?
打他的时候,可从来没手软过。
“那是一只黑栗雕,”海玉卿的情绪略显亢奋,没听出金溟语气中的不待见,得意而夸张地问,“是不是很漂亮。”
“也就……”金溟语气更不好,言辞略有吝啬,“也就那样吧。”
“怎么会,”海玉卿撇了撇嘴,好似有点失望,“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一只这么漂亮的鸟。”
“哪里漂亮,”金溟气得把头扭到一边,他这几天跟虎啸天待久了,学会了阴阳怪气,“你喜欢就好。”
“嗯,”海玉卿得到一个满意的回答,又开心起来,控制不住似的站在树梢上手舞足蹈,“我特别喜欢。”
“你这几天,都去哪儿了。”金溟不想再讨论那只黑栗雕到底漂亮不漂亮,爱漂亮不漂亮,关他什么事。
“去跟着那只黑栗雕呀。”海玉卿昂首挺胸地回答,那语气,好像金溟还得表扬一下它。
金溟,“……”
就这么喜欢它?
他还为伤了海玉卿的心而自责,没想到人家转头有了新欢……
第86章 偷蛋
见金溟沉默下来, 没有再说话的意思,海玉卿便站起来抖了抖翅膀,一副又要展翅飞走的样子, 简直毫无留恋, 无情无义地连句“你最近过得好吗”这样的寒暄都懒得问一句。
难道这只小鸟不懂得留个空窗期是对前任最起码的尊重?
就算一只鸟寿命比人类短上许多, 那留个把月的空窗期也不能算浪费生命吧,至于这么着急吗?
“你干什么去?”金溟慌忙拉住它,也顾不得心里不舒坦了。
但凡海玉卿不是这么撒手没,给金溟一点思考的时间, 他都不可能做出这个举动来。
他留住海玉卿想干什么,其实他自己心里一点也不清楚。但人总是这样, 在匆忙间做出的决定,总是倾向于有比没有好。
他此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海玉卿如果再一次转身而去,他就没今天这般幸运能再碰上它一回了。
就算海玉卿寡情薄性,转头就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但他不是那种不讲道义的雕,再见面,总是要问一句“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反正,总要说两句话再走吧。才分开五天,倒也不至于跟他就一句话都没得说了吧。
“黑栗雕被你吓走了,我得去看看, 它有没有挪窝。”海玉卿依旧展着翅膀, 仿佛准备好了金溟一撒手它就头也不回地去追寻那只黑栗雕。
“……”金溟恨铁不成钢道:“它刚才打你,你还要去。”
“嗯, 我故意让它打的。”海玉卿狡黠地点点头,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 甚至还有点显摆小聪明的得意,“我怕它觉得打不过我,就会挪窝躲开我。”
这什么意思?
情趣?
金溟自觉之前自己对海玉卿算得上处处纵容宠溺,结果这只笨鸟转头找个家暴男,图什么?
他越想越气,忍不住厉声道:“不许去。”
不管出于什么立场,朋友也好前任也好,哪怕是个陌生人,金溟都觉得自己有责任劝说这只失足少鸟迷途知返。
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绝不能纵容。
“我会再小心一点的。”海玉卿似乎已经急不可耐,没功夫和金溟再墨迹,“它们很谨慎,跑掉就不一定能再找到。”
“它……”金溟顿时愣住,“们?”
这才几天不见,海玉卿的脑子发生了什么。
路子已经走得……这么野了?
“它和它的配偶,刚在那边峭壁上筑了巢。”海玉卿指指它刚才飞来的方向,“那只雌雕更漂亮,身体很强壮,你见了也会喜欢的。”
紧接着它兴冲冲地建议道:“你跟我一起去吧。”
“……”金溟震惊得下巴都快掉到爪子上了,这也是鸟类的习性吗?海玉卿怎么能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这种话,还邀请他一起……
四个?
雌雄不忌?
这是什么画面……
毁三观的画面还没在脑子展开,金溟就已经觉得自己眼前泛黑,不知是气得还是冲击太大,他抬起颤抖的翅膀,指着海玉卿,语不成句,“你,你……”
海玉卿歪着头,疑惑地看着浑身发抖的金溟,“你不想?”
“不想!”金溟感觉自己有点上头,扶着额咬牙切齿道。
呸,什么叫想不想,这种事想都不该想。
但他忽然想起了一种保护鸟类——黄脚三趾鹑。
这是一种一妻多夫制的鸟类,在繁殖季时雌性会向雄性求偶,产蛋之后便一走了之,留下雄性独自孵化幼卵以及抚育幼雏。
一个繁殖季里,一只雌性黄脚三趾鹑可以无数次求偶,一夜风流后留老公n号独守空房。
保持这种习性的鸟类其实不算少。不光鸟类,也有一些鱼类、昆虫也是如此,比如蜜蜂就是典型的后宫夫夫三千只,只供女王独享。
但海东青和黑栗雕也是这样的习性吗?甚至还邀请金雕……金雕也是这种习性吗?
不对,他明明记得鹰类都是一夫一妻制!
海玉卿一定是这几天出去看见了什么会长鸡眼的画面,沾染了一些不良习性。
这必须得好好纠正!
金溟扶着树,深吸了好几口气,努力收拾好自己被震碎的三观,尽量用一种春风化雨的态度道:“我觉得,这不太好。”
海玉卿重新坐下,皱着眉,似乎是认真思考了很久,然后一本正经道:“没什么不好,都这样。”
金溟,“……”
果然是出去就学坏了。
但这孩子在这种事上犯倔可不太行,必须及时更正。
“都这样也不行。”金溟顿时拔高了声音。
海玉卿瞪着眼看他,表情既无辜又委屈,“你是不是不喜欢黑栗雕?”
“这和喜欢不喜欢没关系。”金溟立刻严肃地纠正。
喜欢就能三……四p吗?这什么逻辑。
海玉卿仍有死不悔改的嫌疑,企图继续诱惑金溟,“你看黑栗雕金色的羽毛,和你的像不像,阳光一照会发光,特别好看。”
它顿了顿,又说:“你喜欢白色的小鸟,黑栗雕的幼雏就是白色的,也很好看。”
“……”金溟捂着胸口,感觉自己已经快到气急攻心的地步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怎么还有幼雏,炼铜更不行!
海玉卿仿佛终于感受到了金溟的抵触,垂下头,小声道:“你不喜欢,算了。”
它有些惋惜,“那只雌鸟这两天就要下蛋了,我再去找别的鸟吧,再往北有雪鸮,是白色的,你喜欢吗?”
“……”下蛋!
金溟一头从树上栽下来,挂在树梢上的金色尾羽随着震动,飘飘扬扬落入砸起的尘土中。
金溟觉得自己是真的做不好一只鸟,这是什么混乱的动物世界,绝不是他一个脆弱的人类灵魂能承受的。
海玉卿把闭着眼挺尸的金溟扶起来,慌张得不知所措。
“你还在这儿干什么,”金溟有气无力道,“它都要下蛋了,你不好好去帮忙孵蛋捕食?”
“你不喜欢,”海玉卿老老实实回答,“不要了。”
这话怎么说的,弃养还要把这罪名扣到他头上,这事从头到尾和他有什么关系?的确是他无意中先伤了海玉卿的心,所以海玉卿就转头报复社会?
“又不是我的蛋。”金溟已经无语到生不出气了。
“我们拿来,就是我们的蛋。”海玉卿一板一眼地纠正。
“?”
金溟,“什么叫我们的蛋?”
“你想养一只小鸟,”海玉卿道,“拿了蛋,我们自己孵小鸟。”
“所以……”金溟垂死病中惊坐起,“你去蹲黑栗雕,是想偷蛋?”
海玉卿想了想,继续纠正,“不叫偷,那只雌鸟身体很强壮,一定能生很多蛋,它们养不过来,分享给我们一个。”
它又小心翼翼地问:“我们养一个,够吗?”
不够偷两个也行,如果那只雌鸟能生三个的话……那是一对年轻夫妇,总不好头胎全给偷光吧。
金溟再次把脸捂上,海玉卿惯会有样学样,这话是照搬他偷蜂蜜时的那番说辞。
但这能一样吗!他那最多算是偷窃财物,海玉卿这是什么,这是拐卖鸟口。
它说分享就分享,黑栗雕夫妇答应了吗?
金溟顿时觉得刚才那只黑栗雕揍海玉卿揍得确实还不够狠。
“我不想养小鸟。”金溟觉得自己的心情像过山车似的,前一秒还气得头晕目眩,这会儿又忍不住直想笑。
海玉卿顿时瞪圆了眼,皱着眉费解道:“你说,你想养一只小鸟!”
它找到一对中意的鸟容易吗,金溟怎么如此出尔反尔。
“……”金溟憋着笑,眼泪都快憋出来了,“所以你失踪好几天,是想去给我偷一只小鸟?”
紧接着他又更正为,“给我们偷一个小孩?”
“你喜欢,”海玉卿点头,“我们一起养小孩。”
“那,也就是说……”金溟挠了挠头,“我们没分手?”
海玉卿不是已经和他分手了,还想和他一起养小孩,这不是配偶之间才会做的事么。
“分手?”海玉卿疑惑地挑了挑眉。
“五天音讯全无,默认为没关系了。”金溟板着脸,严肃地点了点海玉卿的额头。
“没有,”海玉卿慌忙解释,“我走开,怕再回去就找不到它们了。”
它感觉自己还很憋屈呢,“连吃的都不敢去找。”
生生饿了好几天。
金溟眼里憋着笑意,“你那天还说不要我了,我自然以为你一走了之,和我没关系了。”
“不是,”海玉卿手忙脚乱地哼哼了半天,又解释不出来,急得索性破罐子破摔,蛮横道:“我没说。”
金溟装作惊讶,“难道是我记错了?”
“对,你记错了。”海玉卿用更加不讲道理的语气回答。
“以后别飞那么快,”金溟舍不得再逗它,把海玉卿揽进怀里,下巴磨蹭着白脑袋,感受着这份实实在在的触碰,“我追不上你。”
海玉卿乖乖巧巧任由他抱着,问道:“那还去拿雪鸮的蛋吗?”
金溟捧起海玉卿的脸,一字一句的解释,“等维达鸟的尾巴长出来,我就会把它放掉的,现在只是暂时照顾它一下,它是属于自然的,也不需要我养。”
海玉卿眨了眨眼,表示没听懂。
那到底是偷不偷蛋?
“那你还想养一只小鸟吗?”
维达鸟虽然是一种把蛋随便下到别的鸟窝里自己从不孵蛋的主儿,但海东青和金雕跟维达鸟完全不在同一个饮食等级里,总不能孵两只维达鸟出来养吧。
其实也不是不行,但海玉卿就怕自己哪天睡迷糊了梦里一口一个给吞了。
“有你陪着我,什么鸟我都不想养了。”金溟捡起那只金色尾羽,塞给海玉卿,“我之前不知道尾羽不能随便送,以后我的尾羽只给你。”
第87章 零件
“只养我?”海玉卿问。
“嗯, 只养你,给你做蛋糕。”金溟笑眯眯道。
海玉卿用尽全身意志暂时屏蔽了“蛋糕”这个让人垂涎欲滴的词汇,又问:“只照顾我?”
金溟刚要点头, 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这两句听上去是一个意思, 但细品又不太一样, 海玉卿懂得的词汇量少,便十分善于扣字眼。
于是他谨慎地回答:“如果其他动物需要暂时的照顾,我们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我需要照顾。”海玉卿边说边往金溟怀里倒,果然一副非常需要照顾的模样。
“哪儿需要照顾?”金溟结结实实地抱住海玉卿, 心里暗笑,这么大一只鸟, 心眼儿小的还没一根羽毛大。
海玉卿想了想,又坐起来, 满头满身地扒拉,找出两根被黑栗雕啄乱的羽毛,拔开羽管给金溟看,“这儿。”
金溟凑近瞅了一眼,一条浅得不能再浅的划痕,还没皮下的血管显眼。
他啧啧道:“哟,不得了。”
海玉卿满意地再倒回去,柔弱不能自理地呻·吟,“不得了。”
金溟逗它, “这么大的伤口, 得亏我眼神好,不然可真瞧不出来这里还破皮儿了。”
“这么大的伤口, 得亏你眼神好,不然……”
海玉卿跟着他念, 念到一半忽然明白过来。它猛推了金溟一把,把头扭向一边,生气似的,可脑袋却又朝金溟怀里枕了枕。
金溟从草篓里拣出一颗果子,递到海玉卿嘴边,“这几天没吃好饭,饿不饿?先吃个果子垫一垫。”
海玉卿仍拿后脑勺对着他,但不跟吃的置气,也不起来,就躺在金溟怀里咬了一口果子,仍旧坚持:“我需要照顾。”
既然海玉卿并未想要与他划清界限,金溟终于可以问问那晚它一夜未归狼狈到几乎丧命,到底遇到了什么。
“那里有一条暗河。”海玉卿道。
海玉卿记性极好,它在金溟撞上它的位置悬停片刻,便准确回忆出那日金溟冲出来的方向,并通过当时的速度和角度还原出金溟飞行历程的起点——在地下。
这在它的飞行理论上完全说不通,那样的速度,即便是再会飞行到鸟类,也必然需要一个爬升阶段,在地下怎么飞?
但海玉卿落在松软潮湿的土壤上时,更加确定自己没有估算错。地上的土是新填的,带着湿气,跟虎啸天和蜜獾身上沾着的泥一模一样。
东北虎挖了六七天的祖坟,想来便是此处。
土已经被填死,海玉卿用爪子扒拉了几下,只浅浅刨开一层新铺上的草皮。
上空时不时有巡逻鹰飞过,地震之后,这片空地毫无遮挡,白色的羽毛在夜色中过于显眼,逗留太久必然会引起注意,海玉卿只好抓了一把泥躲进树丛之中。
这几日不是暴晒就是大风,春季干燥,土壤里却有些不同寻常的湿润。海玉卿仔细嗅了半晌,展翅朝反方向飞去。
地下有河。
暗河沿地质构造破裂面发育,往往没有起点,但不管在地上还是地下,流动的水必有其排泄通道。
海玉卿在暗流涌动的湖面上浅浅盘旋了半圈,便一头扎进水里,逆着水流的方向越潜越深。
海玉卿的语言组织能力仍旧词不达意,其中闻者惊心的艰辛让它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但金溟却听得心惊胆战。
他明知海玉卿此刻活蹦乱跳地就在面前,仍忍不住伸出翅膀攥了攥此刻早已干爽蓬松的白羽毛。
初春的温度,在地上河里泡上一夜都有得受,更何况是危险更逾百倍的地下河,甚至低温都只能算是暗河最不危险的特征。
暗河受地质构造和裂缝的控制,水位和流量都极不稳定,有的河段甚至会忽然出现跌水瀑布,又无照明,人在水中根本无法判断下一秒是否会坠入危险。
一只鸟,还不是水鸟,既没有夜视能力,又不会在水中呼吸,它怎么敢!
地下暗河错综复杂,万一,万一游不出来……
金溟简直不敢再想,甚至觉得海玉卿只是失温,已经算是万分幸运。
“你也太大胆了,地下暗河也敢随便进。”金溟感觉自己又在发抖。
海玉卿以为金溟是夸它,抖了抖尾巴,昂着头“嗯”了一声。但金溟却不再理它了,脸色似乎也越来越难看。
“对不起,”海玉卿轻轻拱了拱金溟,“我错了。”
金溟有点诧异,觉得浑身上下脖子最硬的海玉卿最近似乎很容易低头,“哪儿错了?”
“……”海玉卿眨了眨无辜的圆眼睛。
金溟平日跟它说“对不起”时的确后面会跟一串解释,但好像每次说的又都不一样,那它现在该用哪句来回答?
“怎么不说了?”金溟打量着眼珠子乱转的海玉卿,搞不清它打的什么鬼主意。
“不知道,”海玉卿费尽脑细胞,实在想不出哪句话拿过来用在此刻比较合适,只好老老实实问,“哪儿错了?”
“认错最快,下次还犯,”金溟本来没什么好气,但说着说着自己又忍不住笑,“是不是。”
海玉卿立刻点头,只要不给它脸色看,金溟说什么都对。
“……”金溟庆幸自己心脏还算强壮,就这半天,都得心梗十次。
他叹了口气,“以后不要让自己再这么危险了,我会担心。”
海玉卿又点了几秒钟的头,才想起来摇头,“不危险,不担心。”
游泳、潜水,对它来说其实都不是难事,虽然地底什么也看不见,但它懂得通过水流的变化判断前方河道的曲折,真算不上多大的危险。
只是暗河水温恒定,它泡了一夜体力消耗过大,游出来时又碰上一场冷雨,这才失了温。
“我会心疼,”金溟感觉一时和海玉卿说不通,只好夸张地捂住自己的心口,“好疼。”
“不疼。”比起讲道理,吓唬的效果更加立竿见影,海玉卿慌忙发誓赌咒般摇头,“不去了,不疼。”
它有些气馁,“那个东西,没用吗?”
费了那么大力气,竟没讨到金溟半点喜欢。
金溟,“什么东西?”
“河里找到的,”海玉卿比划着,“那天,我给你了。”
金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那天海玉卿回来就劈头盖脸打了他一顿,给他什么了?
“给你了。”海玉卿急得团团转,拉着金溟就往山洞走。
但它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下来,金溟不明就里地看过来,就见海玉卿定了三秒钟,旋即直愣愣地倒下来,“我需要照顾。”
金溟扶着没骨头似的海玉卿,无奈道:“那怎么办,我还要拿这一篓草回去。”
“草需要照顾吗?”海玉卿抬头问。
“这草已经割下来了,不需要照顾。”金溟道,“但是……”
“嗯。”海玉卿当即抬起翅膀,以力大无穷之势把那篓草扫翻出去,而后收拢翅膀,小小一只,心安理得地赖在金溟怀里,呻·吟道:“我需要照顾。”
金溟对这一番骚操作目瞪口呆,他咽了口唾沫,同时也把没说完的话一块儿咽了回去——但是,羊需要照顾。
于是下一秒,金溟抬起爪子,把倒在地上的草篓踢得更远了,“对,草不需要照顾。”
金溟本想先带海玉卿去虎啸天的厨房吃蛋糕,但它却坚持要回山洞找东西。
海玉卿冒险找回来的东西看上去毫无用处,半埋在洞口的草窝里,沾满了泥土,乌黑暗沉的颜色连喜欢收集金属的乌鸦都不屑一顾。
“就是这个,”海玉卿把那块奇形怪状的东西递到金溟面前,“你出来的地方,有这个,还有很多,我拿不了。”
这是其中一块碎片。
海玉卿见金溟只是低头盯着那个东西一言不发,轻声问道:“有用吗?”
“没有用。”金溟的声音有些冷,“已经坏了,没有用了。”
“这是什么?”海玉卿小心翼翼地问,不知为什么,它忽然有些后悔,也许它不该把这个东西带到金溟面前。
“哦,”金溟似乎恍惚了一下,他伸出翅膀把东西接过去,摩挲了一会儿。
泥巴掉落,露出一串篆刻的凹痕,“没什么,冷冻舱的一个小零件。”
海玉卿喃喃重复,“冷冻舱?”
金溟笑了笑,语气格外温柔,“你见过虎啸天的冰窖,把吃的东西放在冰窖里,可以保存很久不坏,冷冻舱就相当于一个小冰窖。”
只不过冰窖里保存的是食物,而冷冻舱是为了保存人,够格用这种规格零件的冷冻舱,只会用来保存一种人。
凹痕是一串数字,标注着零件的生产日期,末世遗留的人类把所有的资源都毫无保留地倾向于军械工业,每个零件都格外精细,不管历经多长的时间,篆刻的痕迹都依旧清晰。
冷冰冰的数字,像一把钥匙,在金溟面前缓缓拧开了一道门。他抬起头,望着逐渐明朗的圆月,留在记忆里的末世与触手可及的兽世在朦胧的月色中逐渐融合。
原来他并非是穿越回地球的远古时代。
第88章 跳蚤
金溟做了一个梦。
但当他睁开眼时, 又有些分不清楚那到底是他刚刚做的梦,还是一段遥远的记忆。
那是一个很奇妙的空间,脚下是柔软的草地, 四周被光芒包裹着, 但并不刺眼。一个同样散发着柔和光芒的人正托腮坐在草地上, 神色凝重,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重大而严肃的事。
当金溟向那个人走近时,心里忽然一片清明。心中的敬畏让他无法再往前走,于是他缓缓匍匐下来, 虔诚地向那人跪拜。
“您便是伟大的造物主?”
造物主的声音悲悯慈爱,却有些心不在焉, “我的确造出过很多东西。”
“您在思考什么?”金溟仍旧诚敬地保持着叩首的姿态。
“我在想,该如何改进才能让跳蚤跳得更高。”造物主轻轻蹙眉, 郑重而严肃。
金溟诧异地抬起头,“为什么要让它跳得更高,跳蚤于人类而言百害而无一益,难道您不该思考该如何让它消失吗?”
造物主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金溟,眼神里充满悲悯的包容。
金溟在这样的目光中莫名感到一阵心虚,他嗫嚅道:“即便是在自然界中,跳蚤也没有任何益处,它给动物们带来疾病和困扰, 您为何不怜悯于您的孩子。”
良久, 造物主缓缓开口,“跳蚤也是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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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蚤和人, 是平等的吗?”
金溟第一次知道这个梦时,是即将成年的年纪, 说大不大,还有些少年人的毛躁和意气,他不懂母亲将这样一个荒诞不经的梦讲给他听时,为何语气那样忧伤。
“人类的进化史,是一个不断征服的过程。历史在某一时刻或许有短暂的倒退,但宏观来看,人类是成功的。即便在先天结构上人类相比很多动物并不占据优势,但征服带来的成果仍让人类成为地球上最强大的种族。”
在母亲的言辞中,金溟似乎看到世界在以一种新奇的角度在他面前重新展开。
“跳出食物链太久,我们似乎忘了,人类从来不是地球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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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大亮,金溟翻身跳下床,将木床完全推开,一排整整齐齐的“正”字赫然印在石壁上。
他一直没问过雪叔是什么动物。也许,雪叔并不是什么拥有人类文明的动物,而是——真真正正的人类。
金溟趔趄着爬起来就往外冲,他朝虎啸天的厨房方向跑了两步,又调转过头跑向养山羊的山洞。
拐过草坡,金溟隐隐约约看到北面有个巨大的虚影在缓缓蠕动,他停下来,定睛看了一会儿,发现那是抱着草篓的蜜獾。
蜜獾也看见了他,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便继续散步似的地走过来。
金溟等不及迎上去,急急问:“雪叔是什么动物?”
蜜獾把草篓立在地上,明明气息十分平稳还要站着稳一稳,然后才道:“怎么想起问这个?”
“先告诉我。”
蜜獾上下打量着大喘气的金溟,缓缓道:“雪豹。”
“雪豹!”金溟一怔,“怎么可能是雪豹。”
“怎么不可能?”蜜獾把草篓推到金溟面前,“这个草篓……”
“我在山洞里看到石壁上的刻字,”金溟打断它,为自己佐证,“雪豹会写字?”
蜜獾失笑道:“你不也会写字,还会算数,还会说话。”
“可是……”金溟一时无可反驳,但显然蜜獾的解释并不能说服他。也许哪里有一点关窍被他忽略了,是哪里呢?
“我之前不是说过,尽量不要用工具,实在要带出去也尽量不要被瞧见,”蜜獾指指草篓,“这个怎么直接扔在外头了?”
“这个……”金溟面色微窘,紧接着他意识到什么,猛然回过头——海玉卿又不见了。
“你有没有看见海玉卿?”金溟的声音有些慌张。
之前海玉卿一言不合地飞走,他只有思念,其实并不担心,毕竟海玉卿的生存能力是毋庸置疑的。但这次显然并没有那么简单。
金溟心里一阵没由来的不安。
他想起昨晚自己拿着零件失魂落魄地回到山洞,而海玉卿也变得不吵不闹,甚至连去吃蛋糕的事都没再提。
那时天已经黑下来,洞里光线昏昏沉沉,但谁也没去生火,只是沉默地相对而坐。
漆黑安静的环境很容易让人陷入疲倦,金溟有些回忆不起当时海玉卿是怎样的表情,他觉得自己不太舒服,只记得后来在半睡半醒间,听见海玉卿问他,“冷冻舱里保存的是什么?”
他当时回答,“冷冻舱已经坏了,什么也保存不了。”
之后呢?
黑漆漆的山洞里安静得只剩呼吸声,他自己的呼吸声。
海玉卿昨晚就已经离开了!
蜜獾看到金溟瞪大的瞳孔猛然紧缩,紧接着它的前肢被攥得生疼,就听他声调虚浮颤抖地问:“这附近哪里的湖有暗流注入?”
蜜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它觉出此刻不是细问的时候,便立刻转过身,前肢趴在地上做出起跑的动作,“跟我来。”
金溟展开翅膀飞在半空中跟着,他心里着急,确定了蜜獾奔跑的方向便直接飞到了它的前头。
穿过密林,北面大片的草场一直铺到天边,几点镜面的反光沾染着朝霞之气熠熠生辉。
待到蜜獾气喘吁吁地跑到湖边,金溟已经将整个湖面搜寻了一遍。
“发生了什么事?”蜜獾等不及喘匀气儿,便仰脖问道。
“没什么……”金溟落下来,眼睛仍瞟着湖面,他没找到海玉卿的半分踪迹,有些犹豫要不要把他的猜测告诉蜜獾。
毕竟暗河下连通的地方是东北虎提防遮掩的禁秘,他和海玉卿知道的太多,不知是福是祸。
紧接着,蜜獾只觉眼前黑影一晃,金溟已经再次飞了出去,他掠向湖面叼起了什么,而后又沿着湖岸细细盘旋了半圈。等再回来时,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海玉卿进了地下河。”金溟吐出两根湿漉漉的白羽毛。
“地下河?”蜜獾倒吸了一口凉气,“什么时候?”
“昨晚。”
“它疯了?”蜜獾原地转了半圈,立刻拿定主意,“你在这儿守着,我去找鳞鳞。”
金溟顾不得问鳞鳞是谁,死盯着暗流涌动的湖面,白着脸点了下头。
待蜜獾走远,金溟展翅飞到一从湖边乱石上,从石头缝里抓出一把沾满淤泥的零件。
这地方并不隐蔽,零件胡乱堆着,看上去不像是仔细做过遮掩。海玉卿做事胆大却心细,极少这样不计后果。他第一次搜寻时只顾着找海玉卿,对这一堆乌漆嘛黑的东西一扫而过,没怎么注意。
淤泥干涸的程度不等,可见是分批捞上来的。金溟捡出一块看上去最湿润的在石头上磕了磕,泥渣子便稀稀落落地掉下来——按照湖边的空气湿润程度,海玉卿至少有三个小时没再上来过了。
金溟目测了一下湖沼与密林的距离,蜜獾带他直线过来,用了不到半个小时,即便地下河道曲折,三个小时也足够游个来回了,更何况海玉卿不止进了一次,对地下路况应该已十分熟悉。
乱石之下就是暗河连通湖沼的排泄口,碧绿的湖水可视度不高,看不清湖底的状况。金溟咬了咬牙,拢着翅膀一头扎进湖里。
蜜獾回来得很快,它是跑着离开的,飞着回来的。
金溟第n次满脸通红地从水下冒出来时,就看见飞在半空中的蜜獾。他以为自己是缺氧眼花了,扒着石头喘了好几口气,再抬头,蜜獾已经到了跟前儿,仍旧在天上,金溟把脖子仰到六十度才能勉强和它对视。
“找着了吗?”蜜獾直切主题。
“我下不去。”金溟沮丧道。他根本不会游泳,更遑论憋气潜水,下不到两米,便被憋得浮上来。
这一低头,他才知道蜜獾为什么忽然会飞了——一只灰褐色的巨蟒盘旋而立,填满了金溟的视线。
蜜獾跳到石头上,挥了挥手,意气风发的,“鳞鳞。”
紧接着一片阴影便从金溟头顶蹿过,铺天盖地钻进湖里。巨蟒的速度极快,但直到它身体完全没入水中也几乎用了十几秒的时间。
金溟仍旧扒着石头,只露出羽毛乱蓬蓬的半个头,湖水波荡,水线时不时浸过尖喙。
蜜獾听够了金溟带着水汽的哼哧声,忍不住低头道:“放心,鳞鳞肯定能找到它。”
金溟又哼出一鼻子湖水,白着脸问:“那条蛇,和,和海玉卿认识吗?”
“认识。”蜜獾观察着水面,言简意赅道。
“哦。”金溟道。
蜜獾等了一会儿,见金溟仍趴在水里,忍不住又低下头问:“还不上来?”
“我……歇会儿。”金溟扒紧了石头,吐着水回答。
水都快淹到头顶了,有这么歇的?
“……”蜜獾低头研究了一会儿,恍然大悟,“你害怕?”
“有点……腿软。”满嘴的湖水吐两口咽一口,金溟觉得自己越来越沉。
但一想到那巨蟒就在水下,冰冷坚硬的鳞片刚刚还擦着他的腿游过,他就一动也不敢动了。
蜜獾伸出爪子把金溟从水里捞出来,有点鄙夷,“海玉卿第一次见到鳞鳞时都比你镇静。”
金溟坐在石头上按着胀满水的肚子,问:“那条蛇听你的话?”
“那是巨蟒。”蜜獾纠正。
那不也是蛇目的。
金溟有点佩服蜜獾,小蛇当零食,大蛇当坐骑,可着蛇目动物嚯嚯。
“海玉卿为什么要进地下河?”蜜獾问。
金溟按着肚子吐出几口水,趴在石头上咳嗽。但这是绕不开的问题,蜜獾就站在他旁边,居高临下地等着。
为什么?
因为冷冻舱。
可是海玉卿明明昨天还不认识冷冻舱的零件,它现在拼了命地下去捞这些已经完全损坏毫无用处的零件又是为哪般?
第89章 蚁桥
金溟吐干净了满肚子的湖水, 仍旧扣着喉咙,拿咳嗽来拖延时间,他把胆汁都快吐出来了, 也想不出如何应答。
海玉卿明明昨天才信誓旦旦答应过他不再进地下河, 怎么敢如此大胆。它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一只鸟, 不是一条鱼。
蜜獾背着手低头观察着水面,眉头微蹙。
“它会往哪个方向走?”蜜獾踱了两步,不动声色地换了种问法。
金溟紧闭着嘴巴,把咳嗽憋回嗓子里。
“这一带的地下河复杂曲折, 如果走岔了路,绕上一天也未必能出来。”蜜獾循循善诱道, “有个方向能节省很多时间。”
它点到为止地叹了口气,“在水里遇到危险, 差那么一会儿,可能就……”
金溟张了张嘴,他明知道蜜獾是在探话,可是它说的没错,水里的救援搜索,争分夺秒。
昨天海玉卿在答应他以后不再去危险之处后,似乎察觉到让金溟心疼可以得到更多的关注和温柔,便有点乐此不疲地用有限的语言组织能力把地下河的危险无限扩大的反复讲给他听。
本来就不算大的胆子昨天已经被海玉卿吓完了,金溟此刻更经不起蜜獾的吓唬。
“应该是那边。”金溟妥协得很快, 几秒钟后, 他抬手指了指密林西南角的方向。
“噗通”一声,蜜獾跳下了湖。
金溟看着再次恢复平静的湖面, 立刻站起来,把乱石缝里的零件遮掩好。
蜜獾也会潜水, 而且它们还能在水里分辨方向。金溟想到那些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的猛禽,中部的动物比他所认知的动物拥有更加强悍的生存能力。
这是发达智慧和雄壮体魄的完美结合。
拥有与人类同样高智商的大脑,还有比人体构造更为强壮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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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论文为什么不能发表。”
研究室的门隔音一向很好,工作人员大多行色匆匆、寡言少语,很少能听到这样的高声争执。金溟看了眼埋头乖乖舔盘子的实验动物,悄悄拉上栅栏门,蹑手蹑脚地蹲行到门口。
观察室和研究室相邻,两个影子从侧边投射到走廊的墙壁上,他分不清那是谁的影子,但有一个必然是他的母亲穆兰。
“穆博士,变异物种还未被明确承认,而你的论文里将它们称为‘动物’。”那是研究所领头人的声音。
“可是它们完全符合动物定义。”穆兰让步道,“而且这只是一种探讨,新物种被确认前总要经过无数假设。”
“你明明知道,问题不在这儿。”所长的语气有些无奈,“就算我答应,上面也不会同意。”
穆兰冷笑道:“我从来不知道咱们做科研的人,得出的事实还要受……”
“穆兰,注意你的言辞。”所长厉声打断她,“今时不同往日,人类处境艰难,你该做的研究是如何让人类更好的生存下去。”
“我只是一个研究动物的人,人类该怎么生存,那是社会学家的事。”研究成果被一压再压,穆兰的回答有些尖锐。
“穆兰,”所长沉声道,“已经没有了。”
“什么没有了?”在所长悲痛而深沉的眼神中,穆兰感觉到一阵没有着落的不安。
“我记得你以前发表过一篇关于行军蚁的论文。”所长忽然问道。
话锋忽转,穆兰愣了片刻,而后无力地点点头,苦笑道:“那时候野外考察还不太危险。”
“我很欣赏你为科研奋不顾身的勇气和忘我的专注,所以当初才力邀你加入赤道研究所。”所长顿了顿,继续问道:“你亲眼见过蚁桥?”
金溟蹲在门后,仰头望着带有凹凸暗纹的天花板,看得久了,那些纹路就像铺着一层密密麻麻的蚂蚁。他没亲眼见过蚁桥,但见过父母当年拍摄的照片,已足够让人震撼。
蚁桥是行军蚁种内互助的一种生存方式。
行军蚁是蚂蚁中的游牧民族,生来便从不筑巢,从不停歇。在征途中遇到难以渡过的沟壑时,它们便会前赴后继地首尾咬合在一起,形成一座“蚁桥”,以便整个蚁群快速通过。
在整个过程中,不再存在单独的个体,蚁群便是一个整体。
“没有社会学家,也没有动物学家,人类如今龟缩一隅,我们所有人都是一个整体,失去了种族,个人价值将不再有任何意义。”所长循循善诱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基地将所有资源优先倾向于研究所,是让我们能安心寻找人类的生存之道。”
“可是……”从影子中金溟看不清母亲的表情,但她的声音不再如初时那般强硬。
“没有什么可是,穆博士,”所长一字一句道,“你要记住,变异物种是一场不该存在的疾病,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如何共同对抗这种不正常的疾病,保护我们的家园。”
“就因为它们会发展成比人类更具智慧的物种,会威胁人类对地球的统治权,所以它们就不该存在?”穆兰的声音有些苦涩,不知是否在怜悯那些被扼杀存在的变异物种。
“任何物种在生存面前,都会希望自己的天敌灭绝。”所长的劝导张弛有度,“人类拥有过于丰富的情感,这干扰了你的判断。”
金溟知道那篇论文,他跟在母亲身边,繁复的基本资料大多都是他一手整理的。
变异物种不仅身体力量完全碾压人类,连脑容量也超出人类数倍,人类如今仍能苦苦挣扎,不过是倚仗千百年来积攒下的智慧结晶。
变异物种只是欠缺积累文明的时间。
这样的结论注定见不得光,在措手不及的变异灾难之后,基地仅存的人类已禁不起任何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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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寻找的方向,搜寻异常有效。只听水面一阵波动,一条遮天蔽日的阴影便从金溟头顶横掠而过,水滴密集地坠落,把阳光折射成一团团闪烁的光晕,鳞片滑过石头发出“沙沙”之声,犹如腾着雨云的龙王奔腾而来,闻者不寒而栗。
电闪雷鸣间,“龙王”甩出一团湿答答的泥巴。“泥巴”摔在地上,毫无生气地滚了两圈,露出一点白色的腋羽。
金溟把满身淤泥的海玉卿扶起来,但它却真如一团泥巴般又从他怀里软软地瘫滑下去。
金溟再次把它扶起来,擦掉鼻翼处淤堵的河泥,竟是探不到半点鼻息。他深吸了口气,稳了稳神,控制住颤抖,再次伸出翅膀点上海玉卿的鼻子。
巨蟒把碍事的躯体盘成几圈,像毛巾卷似的把鳞片缝隙里的淤泥挤干净,伸着脖子凑过来,“还有救吗?”
这句话伴着细长的舌头吐出来,明明是关切的话,但金溟听来却觉得格外冰冷。触感下的空气纹丝不动,墨色的尖喙散发着一种透人心肺的凉,就像在古井下泡了百年的石头,即便是在暖阳之下,仍旧传来阵阵寒意。
蜜獾跟着游上来,来不及抖干净身上的淤泥,先伸出爪子按住海玉卿的脖颈,瘫软的躯体感受不到一丝血液的流动。它轻轻叹了口气,冲巨蟒摇了摇头。
“当然有救。”金溟厉声反驳道。
他立刻把海玉卿倒提起来,拍打着扣净喉腔里的淤泥污水,又把它平放在石头上,一下又一下地按着毫无起伏的胸口,而后再按住它的额头抬起下巴,开放气道。
这是心肺复苏的一套流程,野外工作的基本知识,虽然金溟没什么实践经验,但还算乱中有序,只是到了最后一步却犯了难。
鸟喙不像人的口腔,很难形成闭合。金溟竭力把空气送进海玉卿的肺腔里,每一次人工呼吸都像一个难舍的深吻。
蜜獾欲言又止,只好转过头对巨蟒道:“去叫花花来看看。”
了尽人事的语气。
巨蟒的态度明显和蜜獾一样,认为海玉卿救不回来了,但这不影响它的行动力,鳞片与地面摩擦产生的“沙沙”声一乍响起,便已飘远。
金溟仍旧埋头重复着心肺复苏的步骤,一遍又一遍。
蜜獾默默在一旁坐下来,把爪子搭在海玉卿的脖颈上,帮忙感受着颈动脉的搏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早已过了心肺复苏半个小时的抢救时长,蜜獾感觉自己的手都有些麻木了,它轻轻蜷了蜷手指,本想就此收回,可金溟仍旧无知无觉地继续重复着动作。
“够了。”蜜獾轻声说。
金溟像是根本听不见,一遍又一遍地按压心脏,抬头吸气,低头送气,海玉卿的胸腔随着他的动作被动地一次一次鼓起,又迅速陷落。
蜜獾再次按住海玉卿的脖颈,无力地吼道:“它已经……”
“已经……”蜜獾愣了半秒钟,不可思议地抬起手,“动了!”
金溟按着海玉卿的心脏,嘴里念着数字,这一套动作似乎成了一种肌肉记忆,他听到了蜜獾的喊声,但手上仍旧停不下来。
直到蜜獾把他推开,他的身体像是才意识到——海玉卿活过来了。
海玉卿缓缓将眼帘撑开一条缝隙,只看见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它还没分辨出那是谁的眼睛,旋即又陷入黑暗之中。
花豹赶到时,海玉卿正睡在金溟怀里,已经逐渐恢复正常呼吸。
它给海玉卿粗略检查了身体,确认无事后,才有空走到一旁向巨蟒低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它今天就是睡了个懒觉,迷迷瞪瞪刚起床,端着水杯走出屋子,牙还没刷,巨蟒便电光石火地冲到它面前,快得从天而降似的,二话不说就把它卷起来一顿飞奔,差点让它以为今天有了新规定,花豹在自己家睡懒觉是件犯法的事。
“翅膀被石头压住,沉在河底不知多久了。”巨蟒道。
“自·杀?”花豹惊愕道,它转过头,又看向金溟,“他杀?”
“应该是意外。”巨蟒唏嘘地摇摇头,“它在河底挖了好大的坑,估计本来也没什么力气了。那块石头又很大,可能是挪动的时候被压住了推不开。”
巨蟒大约是想摊手或者耸肩,但它既没有手也没有肩,于是摇头晃脑吐着舌头啧啧道:“要不就是想给自己造个水底墓。”
花豹觉得这笑话一点也不幽默,于是转过头,对金溟和蜜獾赞道:“溺水和低温导致的心脏骤停,心肺复苏是最有效的抢救方式,还好你们抢救及时。”
金溟紧紧抱着海玉卿,没有说话。
幸运的不是他会做心肺复苏,抢救也并没有很及时,只是他没有放弃。
这一刻金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
他是一只失去蚁群的行军蚁。
第90章 纬度
海玉卿松快地翻了个身, 闻到一股香甜暖和的味道。
它不自觉地直起脖子,闭着眼朝气味的来源抽了抽鼻子,便立刻睁开了眼睛。
呆楞了片刻, 它又满脸不可思议地躺回去继续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 香甜的味道仍然萦绕在鼻尖, 海玉卿再次扭过头,似乎是不敢睁开眼,它大力搓了搓眼睛,趁着这个动作偷偷把眼皮张开一条细缝。
在翅膀遮挡下的羽毛缝隙里, 海玉卿看到——一个奶油堆得冒尖尖的蛋糕!
天已经黑下来了,洞口的篝火将山洞烘得温暖而干燥, 瀑布水帘把月色割裂成一条条的光。海玉卿坐起来,一根粗壮的尾羽从它翅膀上滑落, 在影影绰绰的光线中泛着金光。
海玉卿恍恍惚惚地捡起那根尾羽,有点想不起来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它记得自己偷偷去了地下河,从河底淤泥中挖出陷落的冷冻舱零件。地震过后的地层裂缝中有很多石块,结构并不稳固,它挖松了河基,两块石头连着砸了下来,它一口气没换过来……
海玉卿猛然站起来,惊惶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身体。白色的羽毛干净蓬松,服服帖帖地遮挡着它的身躯。它缓缓松了口气, 又有些不放心地摸了摸柔软的腹毛, 再摸摸嶙峋的跗蹠。
还好,一只鸟该有的结构一点也没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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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溟站在空旷的平地上, 静静地眺望着北方的星空。大约是到了月圆前后,今夜天气又好, 月朗星稀,亮澄澄的月光把瀑布四周照得十分冷清。
欢快的步伐从身后响起,金溟转过身,就看到海玉卿蹦蹦跳跳地朝他跑过来。
海玉卿捧着中间插着一根金羽毛的蛋糕,便有些难以保持身体的平衡,又怕把蛋糕晃散了,走得诚惶诚恐又着急忙慌。一会儿抬头看向金溟,一会儿低头看蛋糕,还要抽出空来看脚下的路,一双眼睛简直忙不过来,从头到脚透着一股轻快明亮的愉悦。
冷清的月光被海玉卿踩在脚下,细细碎碎的光影看上去忽然热闹起来。
金溟下意识微微张开翅膀,虚扶过来,“别跑,慢慢走,小心摔倒。”
还有两步远的距离,海玉卿已经等不及举着蛋糕一步跳了过来,一头扎进金溟怀里,“不会摔倒。”
金溟结结实实把海玉卿接了个满怀,一面帮它举住蛋糕,一面扶着摇摇晃晃的海玉卿。他以为海玉卿这话是在逞强,便板起脸来,说教的话还没出口,就听怀里的海玉卿雀跃地笑起来。
“不会摔倒。”海玉卿展开一只翅膀,揽着金溟的脖子努力把爪子踮起来,眼中的笑让月色染上了几分暖意,“你接住我了。”
金溟不太理解海玉卿这郑重其事的语气,他把挂在身上的白团子扯下来,拉着它坐在旁边的石头上,“怎么不吃,不爱吃吗?”
奶油有些融化,顺着石板托流到海玉卿的翅膀上,它一点点舔掉和白色羽毛几乎融为一体的奶油,又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舍不得。”
“吃吧,都是你的。”金溟把那根陷落在奶油里的尾羽捞起来,又被海玉卿立刻按住。
“这又不能吃,这样不卫生。”他纳闷儿道。
“就要放在这里。”海玉卿执着地把尾羽插回去。
“……”这奇奇怪怪的秩序感。
金溟只好放开手,由得海玉卿拿着那根尾羽把奶油搅得愈发惨不忍睹。
“蛋糕要有蜡烛。”海玉卿扶了好几回,才把金尾羽立在蛋糕上,但仍旧一副舍不得吃的模样,舔着翅膀上的奶油沫子,试探道:“有蜡烛,可以许愿吗?”
“你从哪里学来的?”金溟低头沉默了一会儿,问道:“谁告诉你蛋糕插上蜡烛可以许愿?你知道蜡烛是什么?”
也许是他的神色过于严肃,也许是一连串的问题把海玉卿问懵了,它捧着化掉的蛋糕,眼帘翕张,不知所措地看着金溟。
金溟轻轻叹了口气,摸了摸海玉卿的头,“快点吃吧,再放就没法吃了。”
海玉卿默默把尾羽拿下来,沿着化掉的边缘咬了一口蛋糕胚,又立刻偷眼去看金溟的脸色,小心翼翼的。
但是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咬第二口时已经不用金溟再劝了,拒咀嚼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加快,到第三口时更有点狼吞虎咽的趋势了。
金溟坐在一旁陪它吃了一会儿,便站起来走到空地上,还是原来站的那个位置,保持着同一姿势继续仰望北方的夜空。
“你看什么?”脸颊被挤成圆鼓鼓的两个包,海玉卿的声音裹着满嘴的奶油蛋糕,腻腻乎乎的。
金溟没有回头,仿佛天上有什么极具吸引力的东西让他目不转睛,“星星。”
蛋糕很松软,奶油又多,很好入口,但最后一口吞得太大,把海玉卿噎得抻了抻脖子。它满足地叹了口气,捏着金尾羽把石板托上残留的奶油刮下来,小心地不浪费一点。
“月亮太亮,看不到星星。”它抬头看了看亮得白惨惨的夜空,道。
“有一颗星星,什么时候都很亮。”金溟抬手指了指北方,他扭了扭抬得太久而酸胀的脖子,默默坐下来,语气仿佛有些沮丧。
“有!”海玉卿朝着夜空看了许久,忽然道:“在那里。”
“嗯,那叫北极星。”金溟意兴阑珊地回答,甚至没有抬头确定海玉卿看到的是哪一颗星星。
“我知道,北极星在北方。”海玉卿语气里的欢快在金溟的寡言中显得有些刻意,但它并不觉得尴尬,又问:“你要找方向?”
“不是,”金溟终于抬起头,看着那颗在月色映衬下有些暗淡的北极星,“北极星除了可以辨别方向,还可以估算纬度。”
北极星距离北天极只有大约半度的距离,赤纬接近九十度,在北半球看到北极星的仰角,可以粗略定为当地纬度。
海玉卿夸张地皱起眉毛,似乎想表现出极大的好奇,“纬度?”
“是一种确定位置的方法。”金溟没像往常那样,巨细无遗地向海玉卿解释它不懂的词汇,只是概括的一笔带过。
“有什么用?”在一阵冷清的沉默后,海玉卿又问。
金溟便答:“没什么用。”
经纬线是人类为了确定地球位置方便出行人为划定的线,并不是自然存在的东西。
动物拥有很多人类解不开的能力,比如迁徙鸟类和回溯鱼类,从不需要地图和路线,但它们依旧能准确地找到定位。而高智商的人类却没有这种与生俱来的本能,只能依靠经纬线、指南针、雷达……
经纬线对一只海东青来说,的确没什么用。
海玉卿不甘心话题就此结束,它把刚才的话颠来倒去消化一番,冥思苦想了许久,又问道:“那北极星现在是什么纬度?”
金溟听了两遍才明白海玉卿的意思,他失笑道:“北极星不是什么纬度,是从观测北极星的角度可以大概确定我们所在的地方是地球的北纬四十度左右。”
“北纬四十度。”海玉卿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虽然六个字里它只听懂了“四十”。
“四十不好吗?”他俩的相处模式像是掉了一个个儿,海玉卿想找回那个喋喋不休的金溟,只好逼自己变成一个不懂也要问到底的好奇宝宝。
“嗯?”金溟又没听懂海玉卿的话。
“四十,你不开心?”海玉卿努力地阐述。
“没有不开心,只是想不明白。”金溟看着那颗遥远的北极星,喃喃道,“这里怎么会是北纬四十度。”
海玉卿,“那应该是多少?”
“应该……”
应该是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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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溟蜷起手指,揩了揩嘴角,粘稠的血丝挂在指尖,他挥手划过眼前的世界地图,一条长长的红痕便填满了地图上一条横贯左右的虚线上——北纬二十三度二十六分,这条虚线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北回归线。
“以此为界。”金溟摩挲着那条殷红的纬线,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由陈方博士负责的人类基因实验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而他作为此项目中另一个最重要的存在,终于有资格与当局谈话。
“直到,我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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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山甲所说的《约定》,会是《回归线约定》吗?
可是北纬四十度离回归线,还很远,很远。
金溟从赤道基地回到北方基地的时候,南半球已经被瞬间上涨的海平线完全吞噬,从赤道到北极,所剩无几的陆地面积成为所有陆地生物争夺的目标。
曾经拥有最多资源的赤道基地成了最岌岌可危的区域,在自然环境和变异物种的双重压迫下,赤道基地只能被迫放下与北方基地的政见分歧,请求退居北极。
以北回归线为界,其实对人类而言并不损失什么。以当时的人口资源而言,人类也没有能力继续占领那片环境日益恶劣的土地。
在《回归线约定》秘密达成后,回归线与北纬三十度的区域便成为变异物种与人类的缓冲地带,北纬四十度的地方应该是属于人类的领地。
可是现在中部却没有一点人类活动的痕迹,而北方基地的实验冷冻舱却被深深藏在中部的地底。
“北方已经没了……”孔雀的话在金溟脑中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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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饱了吗?”金溟揩掉海玉卿嘴角的奶油,摩挲着淅沥沥的沫子,问道。
“真好吃。”海玉卿猛点头,奉承道:“你做的?”
“那说说吧,”金溟不为所动,“昨晚干什么去了?”
“昨晚?”海玉卿眨了眨眼,好像已经分不清昨晚是哪一晚了,“蹲黑栗雕。”
“那是前天,现在已经过了一天了,”金溟丝毫不给海玉卿装傻的机会,“昨晚你去地下河干什么?”
“一天了……”海玉卿抬头看了看月亮。
“玉卿,”金溟没有再追问,他低低念了一声。深沉的声音里透着眷恋,但海玉卿却莫名感到一丝不安。
“蛋糕不是我做的。”
他本想自己做的,这几天他做了很多蛋糕等海玉卿回来吃。但这次,最终还是没有动手。海玉卿吃到的蛋糕,是托虎啸天做来的。
“嗯?”海玉卿安静下来,它听得出,金溟的话还没有说完。
良久,金溟道:“我要回家了。”
“嗯,”海玉卿从石头上蹦下来,它走了两步,见金溟仍坐在石头上,便又跳着过来拉他,“天黑了,回家。”
“我的家不在这里,”金溟咬牙挥开它,抬手指了指天边那颗晦暗遥远的北极星,重复道:“我要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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