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宰鹿
华南虎就站在洞口——这个封闭空间里唯一的出口——逼视着无处可退的金溟。
金溟咽了口唾沫, 忽然想起自己晒了一下午太阳,没喝一口水。
越来越旺的火势把潮湿的山洞烘成一个热气腾腾的蒸笼,金溟感到头顶的岩石仿佛越来越矮, 连四周的石壁都在向他一点点逼近, 毕剥作响的火堆把他烤得更加口干舌燥。
金溟的喉咙滚动了一下, 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火,他带来的火,好像是一个不能存在的东西。
“我。”
海玉卿清冷的声音在这一触即发的气氛中显得格外清凉。
金溟下意识想去看海玉卿,但华南虎的炯炯虎目对他毫不放松, 让他只能继续原地站军姿,连眼珠也不敢动。
近乎凝滞的低气压并未对海玉卿造成任何影响, 它像是毫不知情,走到华南虎面前, 玉白的鹰爪踩在火棍上,逼得华南虎不得不退了一步。
海玉卿面不改色地把火棍捡起来,转身递给金溟,“烤,我吃鹿肝。”
“别胡说八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华南虎缓过神儿,仍旧盯着金溟,毛爪子朝着海玉卿抬了抬,似乎是想把它拉过去, 仿佛金溟是一个极度危险的存在, 多靠近一公分都足以致命。
“火。”海玉卿又走到公鹿面前,低头检查猎物。
华南虎“哼”了一声, 对金溟更添了一层警觉,“知道的还不少, 你懂怎么弄出火来?”
海玉卿轻松道:“钻木取火。”
“……”华南虎紧绷的脸有些动摇,终于把目光从金溟转到海玉卿身上,“你怎么可能知道,那以前你怎么从来不取火。”
“以前,不用。”海玉卿有问必答。
其实这已经很反常,在今天之前,海玉卿跟华南虎说过的话,除开骂他的,屈指可数,约等于零。
“这些话是他教你的?”华南虎趁机退到海玉卿身边,将它与金溟隔开。
“我会说话,不用教。”
这句话戳到了海玉卿的痛点,它把靠过来的华南虎推开,仿佛犹豫了一秒钟,便不再迟疑,迅速抬起爪子,往角落里点了一下,就听“扑通”一声,像是一块石子被踢进水潭里。
华南虎全身都在警惕着金溟,背对着海玉卿,没有看清它的动作,只以为这是一个单纯表示生气的举动。
然而金溟却知道,海玉卿是把骨刀踢进了水潭里。
陷阱,火,骨刀……
金溟忽然明白过来,这里的动物,防备的不是陌生的金雕,而是人类行为。
华南虎有点气急败坏,觉得海玉卿竟然为了维护金溟睁着眼就跟他说瞎话,“以前不用火,为什么现在就用了。”
“火,温暖,”海玉卿开始剥鹿皮,“他冷。”
有理有据。
“放屁,金雕的毛从头裹到爪子,比你还多,他怕冷?”华南虎终于认识到这场辩论的对方辩手是谁,转过身看着海玉卿。
“呲啦”一声,鹿皮顺着筋肉被撕下一大块,海玉卿偏头扔在一旁,甩了华南虎一脸血,“现在,没有。”
辩论赛局外鸟金溟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稀稀拉拉的羽毛,只敢在心里猛点头。
没错,他是秃毛鹰,他冷。
“……”华南虎从蛇鹫嘴里早听说了羽毛床的事迹,忽然有点哑口无言。
对方辩手论据充足,海玉卿要乘胜追击,“烤烤更好吃,我给他做好吃的。”
“……”华南虎竟然感觉自己已经被说服了。
甚至还有点感动。
以前怎么不知道海玉卿这么会宠老婆。
金溟仍旧低着头,他怕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一抬头给海玉卿漏了馅。
好家伙,才学会两句话,而且每个字都是他刚教的,海玉卿就能把谎话说得如此有逻辑。
金溟若不是当事鸟,只怕都要信了。
不知道哪里能报个班,可别耽误孩子考清华。
华南虎期期艾艾半天,感觉自己再也找不出什么破绽,虎呆呆的俩眼睛转来转去,仿佛还不肯就此放弃。
它还没想到新的辩词,见海玉卿低下头又要撕鹿皮,忽然嚷道:“哎哎,你别这么撕,这是我的鹿皮。”
华南虎没空再去深究火的事,扑过来把海玉卿挤开,“你一边儿去,我来,这鹿皮给我留整张的,一会儿给我媳妇儿带回去,她准喜欢。”
海玉卿啐掉嘴里的鹿毛,往旁边挪了一步。
鹿皮没法吃,偏偏华南虎和蜜獾很稀罕,还有鹿角,回回都要捡回去,神神秘秘的。
“不能用火。”华南虎小心翼翼剥着鹿皮,差不多剥完时,又回到“火”的话题上,“上次打雷,天火烧了一大片树,你还记得吗?火是很危险的东西,会吞噬一切。”
海玉卿动作一滞,显然是想起了什么惨不忍睹的事情,回头看向金溟。
金溟立刻表态,“在山洞里,有水帘隔着,我会小心,不会烧到外面。”
海玉卿点点头,给这件事盖棺定论,“能用。”
“……”华南虎狠狠瞪了金溟一眼,用一种听上去有些心虚的声音说,“那千万不能让那边知道,尤其是孔雀,她肯定告状,今天她过来时没发现?”
海玉卿没出声,给了华南虎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你这么看我,我是那种会告状的碎嘴子吗?”华南虎立刻嚷嚷起来。
海玉卿用鼻子“哼”了一声,低头沿着剥下皮的地方用尖喙把肉划开,只留给华南虎一个“你自己体会”的后脑勺。
“……”华南虎吃了瘪,无处发泄,气哼哼地一爪子撕下半条鹿腿,“你家这个也忒矫情,肉还得吃烤的,这是从哪儿找来的。”
倒知道是在说人坏话,凑着头压低了声,还拿眼往后偷瞟了下,确定金溟本鸟没听到。
海玉卿重新进入不听不理模式,刻意避开了这个话题。
金溟知道冰川,知道人,海玉卿猜测他是从北方来的,这是不可说的话。
“……”华南虎对海玉卿这副模样才比较习惯,酸溜溜地继续自说自话,“瞧瞧,又开始了,说到他你倒是挺知道维护的,跟我就一句话也没有,咱多少年交情,你跟他才认识几天,怎么对他这么好。”
这句话海玉卿会回答,金溟押过题,于是它立刻说:“爱,就是对他好,给他心。”
金溟说的是荠菜……
“……”华南虎嘴巴张张合合,最后只能“呵呵。”
感觉自己好像被喂了狗粮。
看到华南虎的反应,海玉卿有点显摆的意思,又从金溟的原话里找出一个它不太懂但听上去很不错的词,“浪漫。”
华南虎下巴都快掉了,“……你还懂浪漫。”
果然这世上没有不懂得对人好的男鸟,只有不爱你的男鸟。
华南虎一时不知该唏嘘自己曾经一片痴心错付喂了狗,热脸贴着冷屁股还要自我安慰它就是个性子冷淡的鸟不是不领情,还是该感慨爱情真伟大,石头都能开出花。
“他有什么好的,长得又没你漂亮,普普通通的金雕,满大街都是。大伙儿眼巴巴地等着你养几只小玉爪海冬青出来,这不又得绝种了。”
华南虎越说越气愤,“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稀罕,恐怕全球也就你这一只,谁都没见过,你有没有点繁衍责任感。”
“哗啦”一声,金溟站在华南虎背后,木棍掉了一地,进退两难。
他磕磕巴巴地解释,“我……洗洗。”
金溟刚把打算用来串肉的直木棍劈干净细枝杈,想拿到水里冲一冲木屑,才走过来,就看见虎爪一亮,一掌拍碎了一扇肋条骨。时间不早不晚,就像是华南虎特意拍给他看的。
华南虎越想越觉得金溟不顺眼,没好气道:“有什么好洗的,你以为你是小浣熊,什么都要洗洗?湿木头点火全是烟,不懂别瞎搞,一边儿待着去,等着吃就行了,饿不着你。”
“过来,”海玉卿一脚把蹲在水潭边的华南虎给踹开,动作有点粗暴,语气有点温柔,“洗!”
华南虎趔趄两步,一屁股蹲在黏糊糊的鹿皮上,他侧头看着印在身上的血爪子印,忽然觉得此时此地,自己很多余。
金溟,“不洗也行。”
吃点木屑死不了鸟,但是被那亮着锋利指甲的虎爪拍一下,可能会死鸟。
海玉卿坚持,“洗干净,卫生。”
金溟迅速捡起木棍,花费了大约三秒钟的时间在水里过了一遍,羽毛都没沾到水,立刻又倒着退回火堆旁。
他从华南虎的眼神里解读出的意思,不像是让他等着吃烤肉,更像是等着把他吃掉。
华南虎甩甩尾巴,又凑到海玉卿身旁,这回是真信了,“真是你生的火?它不会?”
但凡是个有脑子的,也知道在封闭山洞里用湿木柴生火,无异于拿自己做熏肉。
看来金雕是真不懂生火的门道,它真的只是一只金雕。
“可你又是跟谁学的?”华南虎奇道。
海玉卿,“以前,见过。”
华南虎觉得简直合理到毫无破绽。
从北方过来的很多生物都会生火。
海玉卿是从北方逃出来的,以前见到过别人生火,不足为奇。
鹿皮已经剥得差不多了,海玉卿起身拿过一旁码成一摞形状规整的大树叶,在水里涮干净,又把鹿肉一块块洗干净,才放在树叶上。
华南虎看得目瞪口呆,“成了家的鸟,这么讲究?”
海玉卿认真回忆着金溟平时的做法,生怕哪里不对,等一套流程做完,觉得并无疏漏,才松了口气。心情有些愉快,便乐意回应一句,“干净,他喜欢。”
满嘴狗粮的华南虎一头扎进水潭里,脸上身上沾的血水混着泥巴立刻侵染了清澈的潭水。不过海玉卿这会儿已经洗完鹿肉,根本不搭理他。
海玉卿用尖喙叼着盛鹿肉的树叶送到火堆旁,一次只能叼一片,等它再回来拿时就看见华南虎蹲在水潭边,压着前爪抻了抻腰,从脖子抖到尾巴,给刚洗干净的鹿肉均匀地撒了一层洗澡水。
就听一声鹰唳响彻山洞,惊得金溟串肉的爪子一哆嗦,肉和木棍一块儿掉进了火堆里。
第32章 山洞
海玉卿冷着脸坐在火堆旁, 任由金溟在它的翅膀上摸来摸去。
“不是说好的静养两天不能打架,还好骨头已经长得差不多了。”金溟小声数落。
海玉卿用鼻子“哼”了一声,不过不是对金溟, 而是对蹲在对面满身湿答答虎毛愈发凌乱的华南虎。
华南虎猛地一嚎, 眼里不知是泪水还是潭水, “你‘哼’什么,不服气!”
一声鹰唳立刻盖过虎啸,毫不退让。
被聒得耳朵发嗡的金溟立刻抱住又要扑过去的海玉卿,挡在中间和稀泥, “哎,什么味儿, 肉糊了。”
没见过挨打挨成这样还气势汹汹的老虎,也不知道刚才被摁在水里鬼哭狼嚎毫无还手之能的到底是谁?
“哼, ”华南虎用更大的声音哼道,“想吃烤肉就老老实实的。你看看,你们就是这么吃烤肉的?吃炭吧。”
华南虎拿木棍把金溟刚才掉进火堆里的那块鹿肉挑出来,果然已经烧得像块黑炭。
此刻华南虎已经完全相信,金溟果真只是个普通的金雕。
海玉卿的行为在华南虎看来,那就是心照不宣——我懂。
鸟类求偶最花里胡哨,跳舞唱歌展示羽毛,有点什么都拿出来臭显摆。
海玉卿为了讨好配偶也算是掏尽老本儿,什么招儿都用上了。钻木取火倒是像模像样, 烤起肉来就漏了馅儿。两只鸟大约是远远见过人做这些, 一知半解,其实什么都不会, 还不如猴子模仿得像。
“两个鸟还要吃烤肉,也不怕把自己烤了。这种活儿, 还是得我来。”华南虎既狼狈又骄傲地亮了亮虎爪。
鸟爪子的确没虎爪方便,华南虎的动作灵敏而熟练,先用虎爪把鹿肉分成大小一致的块状,再从木柴里拣出些细枝条串起来,塞给海玉卿和金溟,使唤他们拿爪子举着就着火边烤。
它没意识到,自己挑拣出来的细木棍正是金溟刚才洗过的那些。因为只是匆匆沾了水,放在火堆旁,剥肉的功夫已经又烘干了。
金溟心道,华南虎这个烤肉的思路是对的,但一只爪子最多举两串,这得举到什么时候才能吃饱。
还没待金溟组织好语言提出建议,华南虎又拣出几条粗木柴,拿藤条捆了做出四个三脚架,架在火堆四周比划了一阵儿。
金溟觉得这形状有些眼熟,心念一动,决定闭口不言,只悄悄观察着华南虎的动作。
华南虎在金溟捡回来的木柴里翻找了一顿,没找到满意的,“我去找木头,马上就回来,你俩别把自己给烧了。”
走到洞口,它又猛然回头,气势汹汹地吼了一声,“别偷吃,烫舌头。”
“……”金溟按着海玉卿猛点头。
“它就是你说的烤肉味的老虎?”见华南虎走远,金溟悄声问。
海玉卿点头。
“它给你烤过肉吃?”
海玉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没吃到。”
“没吃到?”金溟奇怪。
海玉卿费力地解释,“银角抢走了。以后,就没有烤肉了。”
金溟还想再问银角又是什么东西,竟然能从海玉卿和华南虎这两个空中霸主和丛林之王嘴里抢吃的,就见洞口露出一条绷着劲儿的长尾巴,便立刻闭了嘴。
华南虎哼哧哼哧拖进来两条带树皮的木头,一看就是刚从树上折下来的,新鲜得不能再新鲜,也就是说,水分充足,就是它自己刚说过的不能用来在洞里烧火的湿木头。
华南虎把湿木头架在刚做好的三脚架上,在火堆上形成两条平行线。金溟看得分明,华南虎做的是——烧烤架,可以把很多肉串一块架在火上烤的架子,便携式简易烧烤架。除了做工有些粗糙,唯一不同的地方只有金溟见过的是铁的,而这个是华南虎就地取材木头做的。
“看什么。”
华南虎一吼,金溟才意识到他诧异的表情表现得太明显,正不知该如何掩饰,就听华南虎得意道:“湿木头不能烧,但是耐火烤,这样就不用担心一会儿架子被火烤断。这都不懂,还想吃烤肉。”
“……”金溟立刻用一种“这你都懂,你好厉害”的表情看向华南虎,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华南虎把鹿肉串放在木架上,一面忙碌地继续串肉串,一面给烤得恰到好处的肉串翻面。
等鹿肉串开始滋滋冒油,满山洞全是香味时,华南虎忽然叹了口气。
“这个山洞用来烤肉真是太方便了,味道一点也传不出去,根本不用怕他们闻到,想什么时候烤就什么时候烤,不用巴巴等着下雨天。”
中午的一只兔子和一只鸽子根本填不饱已经饿了好几天的两只猛禽的肚子。
光是闻着味儿就馋得流口水的金溟和海玉卿这会儿压根儿没听到华南虎在嘟囔什么,只会两眼放光地盯着烤肉猛点头。
不得不说,华南虎的确是可以得意的,只是闻一闻就知道它的手艺比金溟不知好出多少倍。
刚准备下的柴火有大有小,干湿也不同,不比木炭,火势不容易控制,想要把每块肉的每一面都烤得均匀,不是谁都能上手就来的。
虎师傅要是开个烧烤摊,绝对得盆满钵满。
华南虎把烤熟的一批肉串拿下来,摆在树叶上,又重新架上第二批,再回过头,两只鸟已经风卷残云地吃起来,一副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食物的模样。
“出息的,没吃过吧。”华南虎得意地清了清嗓子,伸出一只虎爪点着地,等满嘴流油的两只鸟吃得差不多,才说,“说说吧,这个山洞。”
金溟,“?”
海玉卿,“?”
华南虎看向海玉卿,提醒道:“说好的,赶走银角,别处都是你的,这个山洞归我。”
“……”
金溟转过头,看到海玉卿的神情比他还茫然。
华南虎急了,各种比划,试图唤起海玉卿的记忆,“咱俩说好的,沿河这一溜占下来以后,我只要这个山洞。”
海玉卿眨眨眼,隐约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个事儿。
当时是说过什么山洞,海玉卿一直以来都是住树上,所以,好像是……答应过。
华南虎就看到海玉卿两个黑眼珠子忽然闪躲地转了转,立刻跳起来,得理不饶人的模样,“你想不认账!”
海玉卿偷偷看了一眼身旁没怎么听明白的金溟,余光落在羽毛床上,挺起脖子,更大声,“嗯。”
“……”华南虎被这份理直气壮整不会了。
金溟眼看又要打起来,伸开翅膀挡住剑拔弩张的一鸟一虎,扯着海玉卿轻声问,“什么山洞?”
“这一片湖本来是归西边的,是银角的领地,”华南虎伸出虎爪挠了挠地,气哼哼地解释,“地上还有一小群豺,两只跟着豺群捡漏儿的条纹鬣狗。我跟玉卿一起把它们赶走了,这片地儿现在是我俩的。”
金溟,“银角是?”
华南虎没好气地回答:“一只角雕,叫银角大王。”
原来海玉卿当时身上的抓伤是和角雕打架留下的,金溟忍不住侧目看向海玉卿,厉害!
海玉卿觉得有必要跟金溟进一步解释,便努力还原华南虎之前跟它说过的话,“它说再过两个月,这里的鱼,比海里的好吃,所以银角年年暖和了就,占着地方,不让我们抓鱼。”
再过两个月,暖和了……这个时间节点让金溟觉得很熟悉,他之前是要干什么,也算了这个时间?
不过自家这个孩子真是有点……怎么一说好吃就什么都敢上,角雕、豺群和鬣狗也敢一块儿打。
华南虎听不下去海玉卿的断句,抢过来替它说,“所以要把他打回西边林子里去,沿河往东,不许他再过来。你从天上打银角,我从地上打豺群和鬣狗。”
金溟“哦”了一声,他一直纳闷儿这一片地方富饶清净却没有猛兽盘踞,原来天上地下的都已经被赶走了,他正卡在了双方决斗的时间点上占了这个山洞。
难怪海玉卿开始对他敌意如此之大,该不会是以为他想趁两败俱伤坐收渔利吧。
“你们俩鸟,住树上不是挺好,窝这山洞里羽毛都要发霉了。”华南虎身上的毛才刚烤干,其实这会儿比较想以理服鸟。
海玉卿充耳不闻,舔了舔尖喙上的油,示意金溟再去拿烤肉。
“还得等会儿。”华南虎一转身,挡住金溟的爪子,给烤肉串重新调换了位置,边儿上的换到了中间,让这一批肉串都能够受热均匀。
华南虎瞥了海玉卿一眼,缓缓道,“这山洞我要来就是为了烤肉,给了我,以后你们天天能吃到烤肉。”
“不。”海玉卿严词拒绝,一秒钟都没有犹豫,盯着烤肉的眼睛倒是依旧目光炯炯。
“那别吃了。”华南虎气急败坏,张开胳膊挡住烤肉,“没有山洞,我不会烤。”
海玉卿沉默了两秒钟,“那你走吧。”
反正金溟也会烤肉。
华南虎,“……”
卸磨杀驴都没你快。
“我跟你捋捋啊,这块地方,以前是不是银角的?地上还有一群豺和鬣狗看着,你不能来,我也不能来,对不对。”
海玉卿看着在华南虎手里不停翻面的烤肉,不耐烦地点头。
“现在你也能来,我也能来,这是为什么。因为你在天上赶走了银角,我在地上赶走了豺和鬣狗,对不对。”华南虎继续循循善诱。
海玉卿想了想,“不对。”
“……”华南虎深吸了口气,保持微笑,“哪儿不对。”
“银角,我打的。”海玉卿逻辑清晰,“豺,我打的。”
在华南虎的微笑逐渐僵硬时,它又给了一个重击,“鬣狗,我打的。”
它就是在打跑银角后驱逐鬣狗和豺群的时候被金溟撞伤的。
金溟稳稳当当坐在旁边看戏,华南虎觉得海玉卿涉世未深头脑简单,想空手套白狼骗房产。
啧,他家孩子聪明着呢,少忽悠。
“……”华南虎无言以对,默默把烤好的串儿拿下来放在海玉卿面前,又转头在架子上再铺上一层生的。
做完这一切,仿佛厚脸皮的大招终于技能冷却结束,华南虎重新坐下,语重心长道:“以河为界,我不能去西边。当时是不是我把它们赶过河的?我也是出了力的。”
跟海玉卿讲道理,其实很简单,就是不管怎么解释,它还是会说,而且是用一种平直到与你毫无关系的语气说:“我打的。”
金溟想笑又不敢笑,海玉卿只是吃了词汇量匮乏不怎么会说话的亏,让别人觉得它像朵好骗的小白花。
也不对,对海玉卿来说这好像并不吃亏,有限的词汇有无限的力量,至少华南虎还没在嘴上占到过便宜。
“……”华南虎气得一口撸掉一串烤肉,大獠牙时隐时现,恶狠狠地嚼着肉。
“我祝你们百年好合,白头偕老!”嚼完肉,华南虎气冲冲地站起来,看上去是放弃了争夺山洞归属权的念头,闷着头继续烤肉。
这两个成语用的——先不管语境词义用错了——让金溟不得不对华南虎侧目,远古时代连字都没有,会有成语吗?
金溟忽然想起,之前华南虎说过他能“负重百十斤”。
远古时代的先人计日都是靠结绳,一只老虎,怎么会用“斤”这样的计量单位?
第33章 许愿
海玉卿把鹿心一整个串起来, 递给华南虎。
华南虎一挥爪子,推回来,“放着, 鹿心我待会儿要带回去给我媳妇儿补身子, 肉还不够你俩吃?”
“不。”海玉卿又递过去。
“……”华南虎把鹿肝串起来, 在海玉卿面前晃了晃,“你不是最喜欢吃肝儿,一会儿给你烤得焦脆焦脆的,换鹿心。”
海玉卿想了想, 艰难地说:“不换。”
颇有忍痛割爱的感觉。
“……”华南虎把鹿肝和鹿心一块烤上,莫名其妙道, “怎么连口味都换了,那我一会儿要拿条腿, 为了给我打掩护来看你,我媳妇儿还被那边扣着干苦力呢。”
干苦力?
那边?
金溟正要开口,就听海玉卿问:“花花?”
“你还说,还不都是因为你。”华南虎手上不停,把烤熟的肉源源不断放在树叶上,又把串好的生肉源源不断往架子上搭,抽出空来便蹲下来继续串肉,动作熟练流畅。
“……”海玉卿瞪直了眼,立刻冲金溟摇头。
它又没抓华南虎的媳妇儿, 怎么还赖上它了。
“打架那天, 我在后面喊你不要进林子,死活喊不回来, 急得正在外面打转儿,结果不就地震了。我看林子里几十米高的树都倒了一大片, 又老见不到你出来,只好进去找你。”华南虎刻意强调,“我多少年没回去过了,都是为了你。”
“米”!
又一个计量单位,现代词汇。
海玉卿不耐烦地“嗯”了一声,请说重点!
“结果还没找到你,就听到我哥哭丧似的嚎起来,我以为他也被砸了,就先回了趟家。”华南虎摊开毛都磨秃了的爪子,指缝里的还残留着泥,“就被他扣下当苦力了,我媳妇儿跟着来找我,就一起扣下了。”
原来林子里的那只老虎,是华南虎它哥。
金溟小心翼翼地引着华南虎继续说,“当苦力?”
“他家祖坟塌了,但凡能刨土的,都被他扣下挖他那宝贝祖宗去了,六天五夜,歇都不让歇。”华南虎满脸是对独裁者的控诉,落井下石似的,“这回彻底埋了,我看他还有啥再坚持的。”
难怪蜜獾和华南虎都是一身的土,果然是被扣在工地当黑工了。
“……”金溟仔细看了看华南虎,没从这张虎头虎脑的虎脸上看出一丝忧伤,甚至还有一点幸灾乐祸,“你哥的祖宗,不是你的祖宗?”
“……”华南虎愣了两秒钟,抬起爪子欲盖弥彰地舔了舔,“我和他分家了,他把我驱逐了,以河为界,我不能回去。”
所以连祖宗都不认了?
华南虎是独居动物,即便是一窝的兄弟,成年以后也会独自开拓自己的领地。这一点常识金溟是知道的,但怎么从华南虎的阐述里,感觉又不像这个意思。
而且,祖坟?老虎是家族埋葬吗?老虎死了还会被收殓?
金溟忽然感觉自己的知识不太够用。
华南虎站起来,有点手忙脚乱地把烤好的鹿肝和鹿心拿下来,又默默把整条鹿腿串起来,将一侧三脚架上的湿木头撤下来,架上鹿腿,更认真地烤起来。
金溟还在琢磨刚才的话,忽然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就见海玉卿叼着一串烤肉递过来。
金溟下意识接过来,才发觉那是刚才海玉卿和华南虎争夺的鹿心。
“你吃吧,你不是想吃这个?”
海玉卿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他,“给你,心,可以许愿。”
原来是为他要的,连爱吃的鹿肝都可以换。
金溟顿时感动得想把海玉卿抱进怀里rua一顿,但是——他不爱吃内脏……
“我现在没有愿望。”金溟不想太伤孩子的心。
“没有?”海玉卿亮晶晶的眼睛里有一点失落,“今天有心,没有愿望。”
金溟,“……”
怎么感觉自己有点愧疚?
“你吃,我许愿。”金溟慈爱地摸了摸白脑袋,“让我们家小玉卿的翅膀快点好起来。”
“呕……”闷头烤肉的华南虎终于听不下去了。
苍天,为什么要让他经历这些。
想老婆~
时隔六天,海玉卿和金溟终于吃上了一顿正经饱饭。
见两只鸟吃得油光满面,速度开始慢下来,华南虎便不再继续烤,而是把剩下的生肉全包进鹿皮里。
“这些不烤熟吗?”金溟问。
生肉可没烤肉扛放,还拿鹿皮捂着,就算现在晚上凉快,恐怕也放不住。
“那边不吃烤肉。”华南虎忽然想起什么,叮嘱道:“今天我给你们烤肉这件事,谁也不许告诉,小白龙也不许说。那年给玉卿偷偷拿了一块烤肉,银角追着我打了半年,差点连这里都不让我待了。”
“它们不爱吃?”金溟为了掩盖探听的意图,颇显回味地赞叹,“你烤的肉这么好吃,吃过谁还能拒绝。”
“哼,傻子才愿意茹毛饮血。他们爱吃,但是不敢吃。”华南虎包完生肉,又开始包那条烤好的鹿腿,这次它的动作很仔细,甚至先在水潭里洗了洗满是木屑的爪子,又拿起那摞金溟之前备下当碗碟的树叶,把鹿腿干干净净地包起来,不沾一点脏。
金溟记得,这条鹿腿华南虎是要带给他老婆的。
“你……媳妇儿敢吃烤的?”金溟没有冒险把称谓换成夫人、妻子之类,只沿用了华南虎的说法。
“是啊,所以全被驱逐了。”华南虎抬起头,神神秘秘地看着金溟,“敢吃烤肉的,不能留下。”它话锋一转,“你话说的不错,从北方来的?北方现在还有活的?”
金溟一愣,下意识反问:“这里不是北方吗?”
根据他这几日的观察,这里的湖面有结冰,按照南北划分,这里正是北方地区。
华南虎,“这里是中部。”
“哦……中部。”金溟机械地点了点头。
冰层不厚,如果按照南北中来划分,这里的确应该是中部。
严谨!
“不认识北方?南边来的?”华南虎皱了皱眉,“你跟谁学的说话?”
“呃……”金溟哏了一下,“应该是,跟我妈?”
这个问题问的,好莫名其妙。
难不成大家是上了什么语言培训班,才会说话的?
华南虎,“你妈从北方来的?”
金溟,“……我不知道,北方怎么了?”
为什么如此在意北方?
“……”华南虎轻笑一声,摇摇头不再继续探寻。
它只要知道金溟的确是只金雕就够了,来自北方也好,南边也罢,是只正经金雕就可以留在中部。
华南虎打好了两个包裹,拿藤蔓一头拴上一包,“行了,你们吃这一回就当玩了,以后别想了。”
金溟忍了又忍,“都拿走啊?”
这头鹿一百多斤,他俩刚才吃了最多十斤,再去掉骨头,剩下的肉大几十斤还是有的。做成熏肉或者风干肉保存下来,够他俩吃好久了。
鸟类为了保证飞行速度,与同等体型的走兽相比,进食量要小很多。
同样的,进食周期相比也要小很多。虎一顿可以吃下一头鹿,之后十几天不再吃,鸟不行,最多只能忍饥两三天。
“留着干嘛,喂秃鹫?”
华南虎一低头,把藤蔓挑到脖子上,一边儿挂着一个包,一头大一头小,它指了指角落那堆带碎肉的骨头,“明天把那些骨头找地方扔出去,秃鹫爱吃,不浪费。鹿角给我留着,今天拿不动了。”
“要是……明天抓不到猎物,这不还能再吃一顿。”金溟嗫嚅道。
靠他想再抓一头鹿,那根本不可能,抓个兔子都费劲。
“……金雕捕食率这么高,还吃隔夜肉?”华南虎看了看金溟身上稀稀拉拉的羽毛,又看了看海玉卿的翅膀,拍了拍脑门,“你俩现在都没法捕猎?”
这可真是,爱得死去活来、两败俱伤,海玉卿到底看上金雕哪一点了?宁可拔了毛让它没法飞,也要霸占住……
果然是春天到了。
“我行。”海玉卿一翻白眼,逞强道。
华南虎也不计较,毛爪子往白脑袋上一拍,“那边已经挖了六天,我看这回是彻底没戏了,明天我来拿鹿角,顺道给你俩送饭。”
海玉卿,“不用。”
金溟摁住海玉卿,“谢谢。”
“……”华南虎心情有点好,“这回地震什么都没了,再挖不出来,说不定能让我回去了。到时候他们抢着来喂你,还轮不到我呢。”
金溟,“谁们?”
华南虎一个虎跃便跳出去两米,眨眼就消失了。
金溟又问,“谁们?”
这次是问的海玉卿。
“这里是中部。”海玉卿走到潭边,扎着头喝了几口水,把尖喙上的油洗干净,又把爪子放进水里。它低头看着水潭里的白色倒影,看了很久,轻轻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撒谎不是好孩子。”金溟在海玉卿身旁坐下。
“撒谎?”海玉卿反问。
金溟以为海玉卿不懂这个词,正要解释,就听到它说,“就像你说,你不知道北方?”
“……”金溟冤枉,“我真不知道,我以为这里就是北方。”
只是一个划分标准不同而已,怎么就上纲上线扯到撒谎了。
海玉卿静静地看着金溟,那双澄澈地黑眼睛里没有蜜獾老虎那种的警觉戒备,但也没有相信的意思。
仿佛是一种,平静的悲伤。
“我是要去北方……”金溟看着这双眼睛,声音慢慢小下来。他无法对这样一双眼睛说谎,哪怕只是部分隐瞒。
他想到自己的记忆终止于登上军方专机,那架飞机,是要飞往极地的北方基地。
飞机坠毁了,他来到了这里,老虎口中的中部。
“中部很好,所有的动物,都可以在这里生存,很好地生存。”海玉卿打断金溟的话,在水里荡了荡爪子,像是想起什么开心的事,“我喜欢这里。”
嗯,什么动物都有,菜谱丰富。
金溟在心里替海玉卿把话补充完整。
金溟也把爪子伸进潭水里,清冽的山泉水立刻温柔地包裹住他,瀑布击打的波纹带着一丝凉意褪却了所有的疲乏,让人不由自主地全身放松下来。他笑道:“我也喜欢这里。”
中部的生态系统发展得就像实验室做出来的数据,平衡和谐,草丰林茂、生机勃勃。
金溟从没敢奢望过,他会有亲眼见到的一天。
他忽然想到,再过一个多月,是他计算出的休渔期,也是角雕不允许抓鱼的时间。
角雕!
小肥啾来讨窝时,他看到的那个盘桓于天边的黑点,是不是那只角雕?
蛇鹫说,可以猎食,但不可以影响正常繁衍。
一个个不得其解的片段在脑中闪回。
还差一点,金溟感觉自己马上就抓住了什么。
“你想留下吗?”潭水里一黑一白的倒影,在月光的推移中缓缓交叠,在起伏的水波中静静融合,海玉卿问。
金溟忽然很想告诉海玉卿,他不是一只金雕。可他张了张嘴,只是说:“我不属于这里。”
他现在,也并不是一个人类。
一个住在一具陌生的金雕躯壳里的人类,一个奇怪的生物。
海玉卿能理解如此匪夷所思的事吗?连他自己,至今都觉得不可思议。
海玉卿又把头垂下去了,“你会破坏这里吗?”
“我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甚至也不知道该怎样界定自己。”金溟往海玉卿身边偎了偎,“但我知道,我喜欢这里,我想要守护这里,让它永远不受破坏。”
像角雕在做的那样。
海玉卿拿脑袋顶了一下金溟的翅膀,“再给你一颗心,可以许愿。”
“哪儿还有心?”金溟顺势搂住海玉卿,撸着白羽毛问。
“有,”海玉卿把头扎进金溟的翅膀里,闷着声催促,“许愿。”
“希望世界和平,希望中部……”金溟信口胡诌,哄小孩似的。
海玉卿闷笑,埋着头又拱了他一下,“可以许,你自己想要的愿望。”
声音轻轻的,尾音有些颤,笑起来的喘息喷到他的翅膀内侧,有些痒。
金溟,“我自己想要的?”
这就是他想要的啊。
“嗯。”
“那就吃喝不愁,”金溟闭上眼开始许愿,“有猫撸。”
“有猫撸?”海玉卿抬起头。
撸是什么意思?
不是,这个时候为什么要提猫!
金溟睁开眼,就看见贴在他脸前的海玉卿。
黑眼睛里满满的问号,凑过来的距离让金溟感觉海玉卿下一秒就想扒开他脑袋看一看。
金溟往后抻了抻脖子,有点遗憾地补充,“我想摸摸老虎屁股。”
刚才就想,但是没敢。
海玉卿,“……”
第34章 黑背
火堆里晃荡着一小撮火苗, 整个山洞被偶尔响起的火星崩炸声烘托得暖洋洋的,显得格外温馨。
金溟睡得正香,忽然听到几声“嗷~嗷~”, 是一种类似于烟嗓猫咪的声音。
被吵醒的金溟闭着眼打了个哈欠, 翻过身懒懒地抻了抻脖子, 哈欠还没打完,“咚”一声头就撞在了石壁上。
他这才想起自己又睡回了角落里。
昨晚不知怎么的,本来父慈子孝的温馨场面蓦地就冷了场,乖乖巧巧被他抱在怀里随便撸的海玉卿忽然又犯了狂犬病似的, 冷着脸一翅膀差点把他扇进水潭里。
最后更是连床都不让他上了,讲睡前小故事也不好使了, 被踹到角落睡了一晚。
还好留了火,总算睡得不太冷了。
金溟实在想不通自己哪里又惹恼了海玉卿, 昨天好不容易吃顿饱饭,胃里又满又暖,还有火堆取暖,再盖上羽绒被睡在羽毛垫上,多幸福的事,就这么让海玉卿一翅膀扇没了。
感觉海玉卿有点暴力倾向,别人饱暖思·淫·欲,它是饱暖思打架。吃饭睡觉寻衅滋事打架斗殴,鸟生再没有第四件事。
好在金溟对野性难驯的凶猛小动物十分有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觉悟, 不然这日子怕是一天也过不下去。
金溟坐起来, 活动着睡得僵硬的四肢,听那烟嗓的“嗷嗷”声又近了点。
“这是鸟叫吗?”金溟搭讪道, “像不像猫叫。”
海玉卿拿翅膀盖着脸,窝在羽毛垫里, 没吭声,还刻意翻了个身。仿佛在表示,自己听到了,就是故意不理他。
金溟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海玉卿的断翅,继续搭讪,“好得真快,也许明天就可以飞了,开心吗?”
海玉卿勉勉强强“嗯”了一声,只是仍旧拿翅膀盖着脸,不愿搭理他似的。
金溟不知海玉卿犯了什么倔,总之先顺毛总没错,说不定表现得好今晚能有床睡,“还有哪儿不舒服?是不是又饿了?”
海玉卿的胃是个无底洞,脑子里只装好吃的,这么哄,方向应该没错。
“不饿。”海玉卿的语气听上去果然好一点了。
金溟赶紧接着讨好,“荆花已经开了一些,马上就到百花盛开的时候了。我一会儿出去找找蜜蜂,春天蜂蜜正是富裕,拿点给我们家小玉卿当零食,饿不着那些小蜜蜂。”
海玉卿抬起翅膀,终于露出脸来,有点惊讶,“你会偷蜂蜜?”
“……”金溟义正言辞地纠正,“这不叫偷,它们吃不完,分享给我们一些。”
“……”海玉卿觉得很有道理,这确实不能叫偷。但还是有点担忧,“蜜蜂蛰得很疼,蜂巢也拿不走。”
它自己试过,虽然仗着自己飞得快,啄一口就跑,但也总会被蛰上几下。
海冬青的翅膀构造擅长快速飞行,但无法负担太大的重量。野外的蜂巢就是小的少说也有百十斤,它带不走,只能就地吃两口。
挨好几下蛰,才能吃到一口蜂蜜,不划算。
蜜獾虽然也挨蛰,但它不怕疼,而且还有办法拿走整个蜂巢。
蜜蜂还没见到一只,金溟的嘴就像已经抹了蜜,“蜂蜜能消炎,对你伤口愈合有好处,而且你也爱吃。只要能让我们家小玉卿开心,蛰几下不算什么,还治风湿。”
他再睡石头上,早晚得风湿病,就当提前治疗了。
“不要,”海玉卿冷了一晚上加一早晨的脸终于软和了,白脑袋凑过来轻轻蹭了蹭金溟的翅膀,更温柔了,“不吃。”
金溟大受鼓舞,麒麟臂开始躁动。
蜂蜜,立刻,马上,安排!
“只要我们家玉卿高兴,让我烽火戏诸侯都行。”金溟捧着逐渐温顺的白脑袋一顿猛rua。
风火洗猪猴?
火洗,应该是烤的意思。但是——
海玉卿皱眉,“猴子,好吃吗?”
没吃过,应该不好吃吧,就算拿火烤,海玉卿也无法想象烤猴子肉的味道。
而且猴子报复心理很重,还会投掷,吃只猴子是小事,但后患无穷。
金溟莫名其妙,“猴子?”
吃点蜂蜜他倒是能想办法,海玉卿今天要是想吃猴子,这就有点为难金雕了。
“不要,野猪也不要。抓不住,很危险。”海玉卿更害怕金溟真去抓野猪,说着便扑过来抱住他。
猪皮比石头还厚,鹰爪也穿不透的,而且力气极大,防御力和攻击力都很强。
“……”金溟反应过来,“扑哧”笑了海玉卿一脸唾沫星子,享受着恒温羽绒被的包裹,“不抓猴子,也不抓野猪,我去给玉卿找蜂蜜。”
有了前两项比较,海玉卿顿时感觉偷蜂蜜好像也不是什么危险的事。
但它仍不太放心,“那我跟你一起去。”
“你在家好好等着。”金溟把海玉卿按住,“放心吧,捕猎我不行,偷……呸,拿蜂蜜我在行。而且,总要先找到蜂巢才行,我这几天在附近没看到,可能要走远一点去找。”
以前在野外,遇到容易偷的蜂巢,只要不是冬天,观察队也会偷偷凿破蜂巢接一点野蜂蜜。蜜蜂很快就能将蜂巢重新修补好,蜂蜜储备从来只多不少。
只有累死的蜜蜂,没有饿死的蜜蜂。
取点蜂蜜影响不了生态环境。
只不过现在没有器皿,他只能把蜂巢整个偷回来。
莺飞草长的季节,勤劳的小蜜蜂再建一个蜂巢不是难事。
金溟如是开解自己。
不过,蜂巢要去哪儿找?
“老大?”
“嗷嗷”声停了,一扬一顿的声音在洞口响起。
这声音很特别,鹦鹉学舌的腔调,金溟记得,是那只小黑鸟。
“真热闹,又有访客。”金溟笑道,他对那只小黑鸟印象不坏,“进来吧。”
一个小黑点从水帘后蹦蹦跳跳地冒出来,嘴里叼着几枝鲜艳的小野花。
小黑鸟小心翼翼地绕过还不太熟悉的金雕,贴着石壁蹦到羽毛床旁,找了个缝隙把小野花插在垫子里,又退了两步认真欣赏一番,还挥着黑翅膀比划,“好看,一圈,全插上。”
金溟哈哈大笑,觉得这只小黑鸟更可爱了。
小黑鸟悄悄白了金溟一眼,认真地跟海玉卿说,“筑巢,要装饰,要漂亮。”
一派老母亲谆谆教诲的语气。
海玉卿冲小黑鸟翻了个白眼,伸嘴把小野花扯掉,扔在地上,“够漂亮了。”
“……”小黑鸟愣了一会儿,把花捡起来重新插上,坚持道,“没有花,真丑,找不到老婆。”
海玉卿立刻又把花扔掉,“不需要。”
黑色的小爪子挠了挠躺在地上无辜蒙受嫌弃的小野花,转头问金溟,“换一种花?”
“?”姨母笑地旁观这场鸟儿吵架的金溟忽然被点名,“问我?”
和他有什么关系?
“喜欢,什么花?”小黑鸟问。
金溟挠了挠头,“……不太喜欢花。”
花放床上,过几天蔫了还得扔,干了还到处掉渣滓,怪麻烦。
想看出去看就是了,满地都是,花又不会跑。
海玉卿得意地对小黑鸟飞了个白眼。
金溟做的窝,肯定是按照他自己的喜好做出来的,他不喜欢装饰,那它也不喜欢。
小黑鸟受挫似的把漂亮的小野花挠到脚边,有点怀疑鸟生。
一个雄鸟,这辈子最重要的事不是建造一个漂亮的窝吗?
它的种群筑的巢要用到枯草细纤维、植物纤维、细麻纤维、棉花纤维等近十种材料,还要选在枝叶繁茂的树巅上,构造出坚固无比、南北通透、舒适精致的高层景观房。
这两只鸟随随便便就选了这么个阴暗潮湿的山洞孵蛋,还把巢搞得毫无建筑美感,更没有安全可言。
等小鸟孵出来,当天就得从这四角平整的窝里掉出来,摔得找不着妈。
哦,没有妈。
小黑鸟转头看了看金溟,在心里更改评语,摔得一个爹也找不到。
它替海玉卿愁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才想到改良方法,一大早就采了最漂亮的花送过来。
就这么被无情地拒绝了……
小黑鸟无话可说,蹦蹦哒哒往外走,和来时比,感觉垂头耷脑的。
“哎,等一下,”金溟忽然叫住小黑鸟,“你知道哪儿有蜂巢?”
听到金溟叫它,小黑鸟浑身一僵,“蜂巢?”
它老老实实点头,“知道。”
“远不远?”金溟摩拳擦掌,“带我去。”
“不远。”小黑鸟往后跳了一步,才敢摇头,“不去。”
“拿蜂蜜,拿到了分你一块。”金溟拉鸟入伙,出手大方。
小黑鸟瞪大了眼看海玉卿,仿佛在询问这只金雕是不是有病?
海玉卿跟着看向金溟,仍旧是不太同意的样子。
“放心,我保证没事。”金溟信心满满,从火堆里捡出一根烧了半截的木头,晃灭了火,只让它冒着一点火星,又拿几片蔫掉的树叶裹着蓬松的木屑把火星包住,做了个简易便携火折子。
海玉卿半信半疑地冲小黑鸟点点头,嘱咐道:“不行就跑,可以不吃。”
小黑鸟这才同意,蹦跶着往外走,示意金溟跟上。
走出山洞,小黑鸟一展翅膀,轻轻松松地起飞,在金溟头顶滑翔了一圈。
“往西,不远。”黑剪子似的尾巴在空中敏捷地翻腾着。
金溟跟着往西走,心情不错,边走边聊:“你叫什么?”
“黑背。”小黑鸟降落到离金溟不远的地方低空飞行。
“狗?”金溟已经做好了接受任何稀奇古怪的名字的心理准备,仍旧没控制住惊讶。
一只鸟,为什么要叫狗的名字?
小黑鸟,“什么狗?”
“有一种狗就叫黑背。”金溟解释。
小黑鸟愣在空中,翅膀都忘记拍打,滑翔出一段距离,才忽扇着升起来。
它很谨慎,先是钻进以金雕的体型难以迅速进入的繁茂树枝中,才开口,“你才是狗,你全家都是狗!”
“……”金溟被骂得狗血淋头,毫无回嘴之能,只好按住自己的良心诚恳认错,“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的名字很好听。”
但是怎么感觉这骂人的话很熟悉,用词和腔调,好像在哪儿听过。
黑背用鼻子“哼”了一声,以压倒式胜利结束了高空国骂。不过它仍躲在树枝里观察金溟的态度,没有立刻出来。
这个“哼”,神态也很熟悉……
金溟问,“你是什么鸟?”
小黑鸟看上去是有些怕金雕的,但它脾气好像又很暴躁。
全身黑乎乎的,很有标识,看尾巴和鸟喙的结构,又不像是乌鸦。
“黑卷尾。”黑背在空中抖了抖标志性的剪刀长尾巴。
“噢。”金溟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立刻闭上嘴,不敢再乱说话。
原来是这么有名气的鸟,失敬失敬。
黑卷尾不是乌鸦,但和鸦科在血缘上的确比较亲近。
乌鸦在鸟类中算是很聪明的种类,会利用工具达到目的。但凡是个上过学的,都学过《乌鸦喝水》这篇课文。
黑卷尾同样很聪明,会利用口技之能模仿各种同食谱鸟类的天敌声音,以此把辛辛苦苦刚抓到虫子的鸟儿吓得丢下猎物就逃命,它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上前享受白得来的食物。
不过黑卷尾有名气不只是因为聪明,还因为它很刚。
金溟知道黑卷尾,是在了解蜜獾时做的知识拓展。因为这种鸟有一个外号——“鸟中平头哥”。
这种金雕一爪子就可以踩死一只的小鸟,到底有多刚呢。
就这么说吧,在黑卷尾不允许的情况下踏入它圈定的巢区,管你是雕还是隼,就算是大象,它全都照打不误。
而且它还十分记仇。平头哥蜜獾也仅仅是有仇当场就报了,黑卷尾不行,它要毕生战斗。
一旦结了仇,除非对方彻底消失或者它的生命终止,黑卷尾是绝不可能主动和解的。
更可怕的是,黑卷尾还是群居鸟类,也就是说,惹了一只黑卷尾,就是惹了一群□□。蜜獾再勇猛,也只有一只而已,打不过最多以后夹着尾巴避开走就是了。
然而黑卷尾种群十分团结,不管是谁有了仇家,都会在族群里张贴通缉榜,消息互通有无。一旦同类发现通缉犯出没,便会立刻通知正主前来报仇。
天大地大,想躲开结了仇的黑卷尾,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海玉卿怎么全是些这种把打架当作终生信仰的朋友?
惹不起惹不起,一个都惹不起。
这么一比较,感觉家里的小白花脾气真不错,至少在它的朋友堆里,海玉卿应该算得上是最好说话、偶尔也会讲点道理的一个。
金溟忽然生出一种海玉卿真是出淤泥而不染的感觉。
这么一群□□,倒也没把孩子带得太歪。
第35章 语言
走了没一会儿, 已经低空来回绕了八十圈的黑背原地扇着翅膀,忍不住催促,“飞, 很近。”
金溟已经很努力地提高行走的速度了, 但两只爪子走路, 怎么也赶不上一双空中的翅膀。
而且黑背在空中带路,根本不管地上有多少障碍,只是不停地来回直线飞行。
“……”金溟扒开挡路的灌木,气喘吁吁, 心更虚,“我喜欢脚踏实地的感觉。”
“你不会飞?”黑背从空中俯视着走地金雕, 很快便抓住了真相,猖狂地发出“嗷嗷”的声音, 感觉像是——嘲笑。
“……”金溟无话可说。
黑背飞到金溟跟前儿,飞速绕一圈,“嗖”一下又升高,确定金溟真的不会飞,直接开嘲。
“没用,废物,真窝囊,笨蛋,这就不行了?”
“……”金溟终于想起来这个腔调他在哪儿听过——海玉卿骂华南虎时, 语气、神态、用词, 一模一样。
“玉卿骂……玉卿说话,是你教的?”
看黑背说脏话时的流畅程度, 以及金溟对自家孩子的亲子滤镜,首先排除了这话是海玉卿教给黑背的可能。
“嗯, 我教的。”黑背得意地翻了个白眼,用它那独特的鹦鹉学舌的腔调刻意强调,“从一句话,都不会说,教会的。”
金溟,“……”
连翻白眼的动作都如出一辙,不得不说,海玉卿学习能力还真强,简直一比一生动还原。
“不是小白龙教的?”金溟“呵”了一声,表示不信,“小白龙说话可比你流利多了。”
昨日蛇鹫和蜜獾来得如此快,目的明确地到瀑布山洞里找和海玉卿住在一起的金雕,这只可能是从黑背嘴里知道的。
它们全是认识的。
从海玉卿的态度中很明显可以看出,在所有的伙伴里它和蜜獾最为亲近,虽然很可能是因为蜜獾有蜂蜜。
蜜獾的性格应该是不会教海玉卿说脏话,金溟相信黑背没有冒领功劳,所以他才更奇怪。
海玉卿身边会说话的猛兽那么多,为什么是一只说话不太利索的黑卷尾来教它说话。
“嗷嗷,”黑背癫狂地大笑两声,用一种看傻子的神情看向金溟,“蜜獾,和鸟,语言不通,怎么教?”
虽然最开始它和海玉卿也同样存在沟通问题,但好胜心让它绝不肯承认这一点。
好在海玉卿很聪明,一点就透,学得又快,那点沟通障碍很快就被克服了,谁也没有发现。
“……”金溟觉得这句话哪里都不通,但却找不到可以反驳的点。他作为一只金雕,和蜜獾还有华南虎,交流起来明明没有沟通障碍。
“所以,我们现在是在说什么语言?”金溟小心翼翼地询问。
黑背沉思片刻,废尽脑细胞搜索词汇库,“不知道,没教过。”
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语言,会说的刻意模糊,不会说也无从询问,并没有确定的定义。
黑卷尾为了生存会模仿学习很多天敌的声音,学会这种语言,既是被刻意选定的,也是在生存压力下的自主进化选择。
“这是一种可以和很多物种沟通的语言,并不是鸟类语言?”金溟尝试引导提问。
“对。”绞尽脑汁的黑背松了口气。
不是鸟类语言!
他的身体是金雕,灵魂是人类,既然他说的不是鸟语,那就只可能是……
金溟忽然想到长尾山雀,很明显,同样都是鸟类,从昨天的情况看,小肥啾们和他是存在沟通障碍的,黑背在其中充当的正是谈判翻译。
那只角雕呢?它当时又充当了什么角色?
“那你说话是谁教的?”金溟咽了口唾沫,努力平复着忽然加快的心跳。
“我妈。”黑背又翻了个白眼,一脸嫌弃,仿佛在说,这种白痴问题也好意思问出口?
“……”金溟激动的心哏了一下,有点能体会昨日华南虎的心情了。他下意识问道:“你妈是北方来的?”
“你妈才是,北方来的。”黑背忽然破口大骂,“你全家,北方来的。”
“……”这又是触了什么逆鳞,金溟感觉自己很无辜,“北方来的,不行吗?”
“北方来的,”黑背扇着翅膀凌空发扬国粹,骂了好一阵儿才停下来喘了口气儿,发了慈悲给金溟解释,“不能留下。”
难怪蜜獾和华南虎会对他的来处如此在意,“北方”在中部竟然是个禁忌词汇。
金溟在心里把这一点牢牢记住,暗幸他在蜜獾和华南虎面前没有胡乱说话。
沉默了一会儿,闷头走路的金溟忽然嗤笑一声,引得黑背好奇,追着他问:“笑什么?”
金溟叹了口气,摇摇头,没有满足黑背的好奇心。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也许是在笑——轮回。
一种只有他能懂的奇妙而可笑的轮回。
他做人时,所有的人类挤破头地往北方基地涌。谁若是有直系亲属在“北方”,不知会引来多少羡慕嫉妒,那意味着有限的最后安全区有可能会给他留出一席之地。
然而此刻,在一个没有人类的世界里,“北方”却成了唯恐避之不及的词汇。
不过,此北方非彼北方。
人类趋之若鹜的北方,在北极。而和中部地区相对的北方,应该是指北方地区。
中部出现的这些动物,不可能在北极的极地气候中生存,高纬地区没有能让蜜獾华南虎生存下来的食物和温度。它们口中的“北方”,最多也只能到亚寒带。
可是北方地区能有什么动物让中部的动物如此忌惮?
陷阱、火种,人类行为。
也许,不是动物……
“笑我?”黑背在暴走的边缘怒吼,打断了金溟的思索。
“玉卿为什么不跟它妈学说话,要跟你学?”金溟嗅到了危险,立刻转移话题。
“不要它了,死了,不知道。”黑背说得轻描淡写。
知道金溟不会飞以后,黑背明显放松了许多,敢飞得离金溟近些了。
残酷的自然界每天都在面临生离死别,在食物短缺的情况下动物父母会优先选择喂养强壮的幼崽而舍弃孱弱的幼崽,以此提高后代的整体成活率。
不管是死亡,还是弃养,对遵循优胜劣汰进化原则的动物而言,都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能让动物产生情绪波动的也许只有饥饿、寒冷、生病这些妨碍生存本能的事情,然而这样的负面情绪也很快会在下一顿饭得到满足时而消失。
只要还有能存活的幼崽,动物父母便不会因为遗弃弱小的幼崽而悲伤。而被遗弃的幼崽,只要能找到吃的活下来,也就不会因为被遗弃而悲伤。
金溟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也很轻松,“一句话都没学会?”
那得是海玉卿多小的时候,它是怎么自己长大的?
金溟忽然觉得有点心疼,他做不到对此不痛不痒。
这是人类与动物的本质区别。
动物即便是对自身发生的不幸也不会有太久太深的感触,而人类的情感十分丰富,他的理智知道这是自然规则,但他的情感依旧为此悲伤。
金溟意识到,他永远不可能成为一只真正的金雕。
也许,他真的不属于这里。
黑背找到了炫耀自己的途径,十分开心,又强调了一遍,“它自己,到这里,一句话,也不会说。全是,我教的。”
到这里?
“玉卿不是中部的土著鸟吗?我还以为你们一起长大的,”金溟纳闷儿,“你怎么会想到去教它说话?你不怕它?”
黑背看上去,也没有胆子大到敢肆意挑战食物链。海玉卿若是侵犯了它的巢区,两只鸟也应该是结仇,而不是成为朋友。
黑背和蜜獾华南虎不一样,它直接在鹰隼的食物链下一级,海玉卿饿了不会想去抓一只蜜獾,但一定会去抓一只小型鸟,而且绝对能抓到。
也就是说,按照正常逻辑,黑背就是海玉卿的一盘菜。这一点从黑背对金溟一开始的闪躲谨慎能看出来,它完全知道这个关系。
金溟本以为海玉卿和黑背是一个窝里长大的,自然界的确会有跨种族领养孩子的事情发生。
海玉卿是被遗弃的,而一只没有食物压力的黑卷尾妈妈,领养一只被遗弃的弱小幼崽,听上去比黑卷尾主动教一只已经会独立猎食的猛禽说话更现实一点。
一只猛禽和一只小肉鸟,若不是在猎食者与被食者的关系建立前就产生了交情,那又是怎样超越食物链关系成为朋友的?
这根本不符合自然规则。
黑卷尾主动飞过来,只怕还没张嘴就被吃了。
除非是海玉卿主动求学?金溟想到海玉卿那张谁都欠它似的冷脸,立刻就排除了这个可能。
海玉卿对于说话根本毫无需求。
这不符合现实依据。
说满脑子只想知道这个好不好吃、那个好不好吃的海玉卿主动捕食黑卷尾,他倒能信。
“唉。”黑背长长地叹了口气,一副有苦难言欲言又止的模样,“怕,也得来。”
“怎么,谁逼你?”金溟克制着对真相迫切的求知欲,把好奇的意思控制在合理而不压迫的范围。
“这是,责任。”黑乎乎的脸上显出一丝严肃,“守护!”
“责任?这个词儿是谁教你的?”金溟讶然失笑。
一只黑卷尾怎么会说出这样一个涉及道德和情感的词汇。
动物会守护自己的领地,这是生存本能,但绝不可能是出于责任。
金溟忽然想起海玉卿昨晚问他的话,“你会破坏这里吗?”
这样的话,是出于生存本能吗?
“不知道。”黑背冥思苦想,把自己绕晕了也没想明白。它摇了摇头,轻浮的腔调沉稳下来,只是坚定地说:“比繁衍,更重要。”
高于生命。
这是一个经过世世代代进化之后已经深深刻在基因里的信念,谁也不会问为什么。就像筑巢繁衍的本能,到了应当如此时,就去做了。
“玉卿从哪里来的?”金溟忽然失去了探究的兴致,连落脚都变得更小心了。
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走错一步,他就会踩坏这些生机勃勃的花草,这些生长在中部的花草。
繁衍是生命的本能,最高的驱动。
没有生物能克服繁衍本能,连人都不能完全做到。
中部的动物,似乎和金溟所知的自然不太一样。
黑背,“北方。”
“北方?”金溟更惊讶,“你不是说北方来的不能留下吗?”
这不是前后矛盾么。
看来黑卷尾说话果然没什么逻辑,也许只是捡到什么词就用什么词儿,根本不知道其中深刻的含义。
“不会说话,逃,来的。”黑背慢慢拍打着翅膀,解释道,“可以留下。”
金溟加重了语气,重复道:“逃?”
这个字如果黑背没有用错意思,那——
紧接着,黑背重新解释了这个字,让金溟确定,它没有用错意思。
“他们叫,逃难。”
“自然灾害?火山、地震、洪水、气旋飓风?”
金溟想到华南虎问他,“北方现在还有活的?”
是很严重的灾难。
“不是。”
黑背皱着眉想了半天,想不出来答案,忽然很生气,于是它把这事怪在提出问题的金溟头上。
黑背从空中猛然降落,飞过来狠狠朝金溟头上啄了一口,又快速升高,骂道:“废话,真多。”
逃,逃难,不是自然灾害。
金溟停下来,看向北方。
广袤的草原毫无阻碍地一直连接到天边,在发亮的地平线上只能看到一团团低矮模糊的灰影。移动的是某种动物种群,不动的是葳蕤繁茂的树林,天边盘旋而过的影子是某种飞鸟。
这是一幅完整的自然画卷,没有任何的人类痕迹肆意将其分割成七零八落的部分。
没有独立高耸的水泥钢筋,没有受人操控的飞行机器。
固定迁徙的走兽不必冒险穿过人类居所,自由飞翔的鸟类不会撞上透明玻璃。
一切生命都在一种和谐的平衡中生机勃勃。
金溟眺望着北边的地平线。
在画卷的尽头,那个“北方”,有什么,又发生了什么?
第36章 蜂巢
“发什么呆, ”黑背“呼”地飞到金溟背后,细爪子踩着金雕头一个潇洒的起跳,又飞起来, “到了。”
金溟回过神, 先看到了眼前的灌木叶子上零星分布着些橙黄色颗粒, 那是幼蜂试飞时在蜂巢附近留下的排泄物。
排泄物越来越密集的方向,就是蜂巢的所在。
嘈杂连绵的“嗡嗡”声钻入耳中,紧接着几只腿上沾着圆溜溜的黄色花粉球的采集蜂旁若无鸟地从金溟眼前飞过。
金雕和蜜蜂没有直接的食物链关系,谁也用不着怕谁。
金溟顺着采集蜂回巢的方向看去, 就见在一处开阔的高坡上,孤零零的树杈上稳稳当当挂着一个比黑背大出几倍的蜂巢。
密密麻麻的蜜蜂盖在上面, 远远看去像一坨原地蠕动的黑影。
“嘘。”明知到蜜蜂不会主动攻击他们,金溟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 爪子缓缓抬起来,开始往后退。
黑背不用他“嘘”,早就飞得更远了。见金溟也退回来,忍不住又开始一顿嘲笑,“怎么跑了,这就不行了?”
真看见这么多蜜蜂,怂了吧。
金溟腹诽着“你不是跑得更快?”
但知道自己骂不过它,只好充耳不闻绝不回嘴。
他左右看了看,拿爪子扯过一条藤蔓铺在地上, 又一头扎进灌木里, 只捡枝叶茂盛的灌木条,折断了整齐地压着藤蔓排在地上。
“去, 给我捡点干草来。”金溟使唤起落在一旁干看着的黑背,待会儿想分口蜂蜜现在就不能闲着, “要很干很蓬松的那种。”
“干什么?”
黑背有点激动,这只金雕放弃蜂蜜之后,终于意识到,筑巢要用蓬松的干草了吗?
“别废话,找来你就知道了。”金溟不耐烦地挥挥手,不打算跟黑背解释。
这只鸟嘴太碎,就是个森林大喇叭,没必要的话最好不要跟它说。
黑背乖乖飞出去找干草,脏的不要,断的不要,用心挑选出纤维强韧而又触感柔软的草秆,甚至还偷偷薅了一嘴路上碰到的一只在河边撅着屁股洗爪子的小浣熊尾巴毛,力争给金雕做好示范。
等它衔着满意的干草飞回来,就看见金溟已经扎好了一捆新鲜树枝。
“这样不行。”黑背把干草团吐在金溟面前,着急操心,“湿的,不能用,不软。形状不对……”
海玉卿是没父母教它筑巢,怎么找个配偶一样也是一点不会呢?
真是急死鸟。
“就是要用湿的。”金溟打断黑背的说教,拿出被湿树叶包着的木棍。
白烟从树叶的缝隙里冒出来,金溟揭开树叶,木头已经被闷成灰白的炭状,芯子里闪着红色的火星。
金溟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吹燃木棍,忽然停了下来。
身旁目不转睛的黑背歪着脑袋凑过来,认真研究着金溟想干什么,
金溟道:“还不够,你再去多找点。”
他决定把黑背支开,大不了一会儿多分给它点蜂蜜。
黑背点点头,对此毫无疑义,展翅转头就走。
筑巢用这么点干草肯定不够,金雕这么笨,材料也不会挑,今天非得累死它不可。
待黑背飞远了,金溟把干草团缠绕在木炭上,拿翅膀挡住风,扎着头“呼呼”吹了两下,蓬松干燥的草团跟着冒出更浓烈的白烟。
金溟立刻展开翅膀,将草团迎风挥了挥,火焰便从轻飘飘的白烟中訇然蹿出。
他麻利地把火团塞进捆好的树枝里,新鲜的树叶在烘烤下冒出源源不断的浓烟,呛得金溟鼻子一酸。
“真够劲儿。”金溟吸溜了下鼻子,扛起浓烟火炬再次走向高坡。
蜜蜂筑巢不像小型鸟那样东躲西藏,它们更喜欢在没有遮挡的地方,尽量减少采集蜂回巢的复杂路线,这样能提高带回花粉的效率。
金溟毫无障碍地走到蜂巢下面,举着树枝贴在黑乎乎的蜂巢下慢慢摇晃,让白烟均匀地包裹住整个蜂巢。
接近蜜蜂其实很容易,只要动作轻缓,不触发它们的警戒信号,就是站在蜂巢下一整天,它们最多也只是嫌你碍了它们回家的路,在心里骂两句罢了。
蜜蜂的蛰刺连接内脏,每一下攻击都是以生命为代价,没事谁也不想玩命。
人家是爱好和平的小昆虫啦。
围着蜂巢忙忙碌碌的小蜜蜂们在浓烟的熏蒸下一个个离巢而去,硕大的巢体逐渐露出晶莹的金黄色巢基。
金溟拿翅膀捂住鼻子,默默流着眼泪把喷嚏憋回去。
烟熏会让蜜蜂暂时躲避,但打喷嚏的动作则有可能引来它们的攻击。
待到蜂巢上只零星剩下几只行动迟缓的蜜蜂时,金溟便将树枝放在地上,试图用尖喙啄断树枝。
黑背衔着干草飞回来,远远便看见在蜂巢旁啄树的金溟,惊得它直接把干草吐出来,飞速钻进灌木丛里,用行动向小蜜蜂们表示,它和那只金雕不熟,生气也不要无差别攻击。
一个蜂巢里有几万只工蜂,惹恼了蜜蜂,跑不掉的话,金雕也得被活活蛰死。
黑背在灌木丛里瑟瑟缩缩地窝了一会儿,没听到金雕惨叫,也没有听到蜜蜂嗡鸣。
好奇心终于战胜了惯性的恐惧,灌木丛里探出一个鬼鬼祟祟的黑脑袋。
“你把蜜蜂,赶走了?”黑背忽扇着翅膀飞过来,兴奋地围着金溟打转,“怎么会!”
蜜蜂明明至死也不会放弃蜂巢。
金溟嘴巴正忙着,没空跟黑背寒暄。受了冷遇的黑背转了一圈,眼睛一亮,倏忽落在地上,点着头去啄被熏晕的蜜蜂。
黑卷尾以昆虫为食,虽然食谱中害虫居多,很少主动猎食蜜蜂。但是白捡来的食物,不吃白不吃。
它为两只猛禽操心忙活了一大早,正好还没找到饭辙,金雕可太贴心了。
不费吹灰之力便饱餐一顿的黑背顿时对金溟的印象大为改观,越看越满意。
“啄树,干什么?”吃饱喝足的黑背颇显悠闲地蹦跶着继续捡蜜蜂,边吃边玩。
小蜜蜂的味道还不赖。
“把蜂巢弄回去。”金溟活动着震麻了的下颌,说话都有点口齿不清了。
啄树可真不是鸟干的事。
“摘下来,抱走。”黑背背着翅膀,跳到金溟跟前,昂首挺胸,老干部似的指点。
“蜂巢太软,摘下来会压坏,那就浪费了。”金溟叹了口气。
等烟灭了蜜蜂就会回来,再啄不断树枝,就只能选择抱回去了。
蜂巢是由蜂蜡组成的一个个小六角形,蜂蜡柔软,如果在没有任何器皿的情况下,用金雕不太灵活的翅膀摘走蜂巢,里面饱满的蜂蜜便会因挤压流出来,而且带回去也无法放置,蜂蜜还是会白白流出来。
这样未免损耗太大。
“小白龙,就这样。”黑背不明白,“压坏,也能吃。”
自然界里并没有浪费这个概念。
就像地上的蜜蜂,没死掉的可以做食虫鸟类的食物,死掉的可以做腐虫的食物,若还有没被吃掉的,尸体便腐化后渗入土壤,成为植物的食物。
但是流掉的蜂蜜,并不能为食物链作出贡献。
这就叫浪费。
金溟懒得跟黑背解释这些,但是不吭声显然不能把它应付过去,便义正言辞地说:“珍惜是对劳动的尊重。”
毕竟蜜蜂酿造蜂蜜是件非常辛苦的事,一千克蜂蜜便需要工蜂几万次的采集飞行,是采集了几百万甚至上千万朵花才得来的成果。
自然界评劳模,绝对少不了蜜蜂。
黑背恍恍惚惚地“哦”了一声,虽然不太懂这句话,但就是觉得,从偷蜜贼嘴里说出来,怎么就有一股子违和的感觉呢。
最终黑背放弃了这个话题,展翅落在金溟肩上,近距离看他啄树。
“你是不是……”黑背有点迟疑,“可以用,爪子。”
这么显而易见的事,金溟既然放弃了,是不是说其中有什么必须放弃的理由,才让一只拥有自然界最锋利的鹰爪的金雕选择用喙来啄树,而不是用爪子把树枝掰断……
那它现在这样问,会不会显得自己很蠢。
“……”木屑猛然呛进气嗓里,金溟扶着树咳得面红耳赤。
黑背被金溟咳得从肩膀上震下来,原地扇着翅膀不明所以。
“要不要,叫只啄木鸟,来帮忙?”黑背建议。
金溟咳完这一阵,一言不发地擦了擦被烟熏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脸。
他看了看黑背,转身扑棱着翅膀跳起半米多,爪子在空中一抬,正好够上树枝,“嘎吱”一声,被他啄了十几分钟只受了点皮外伤的树枝应声而断。
空气中有一丝尴尬的沉默。
金溟想要说点什么,就听耳边一声响亮的“嗝儿~”
黑背打了个饱嗝儿。
金溟拾起还在冒着烟的树枝,默默扛起蜂巢,两只鸟谁也没有再说话,一只走着一只飞着,朝瀑布的方向回去。
在黑背又打了一个嗝后,金溟好心问道:“要不先吃点蜂蜜,顺一顺?”
“我去喝水。”黑背转头冲进湖里,在掠过水面时低头噙了一口水,飞得明显没有来时灵活。
金溟跟过去,把树枝甩进水里,彻底淹灭了浓烟。
森林里易燃物太多,一点热灰都有可能发展成大火。
蜂巢已经被带出一定距离,小蜜蜂们回去找不到巢,便会重新选出蜂后建立新的蜂巢,不必担心它们像长尾山雀那般追着打到家门口讨说法。
金溟轻轻啄了一口蜂巢,甜味直齁嗓子,顿时幸福得热泪盈眶。
甜味不愧是最能提升幸福感的东西。
飞回来的黑背终于压下去了饱嗝儿,围着蜂巢看个不停。
没见过没有蜜蜂覆盖的蜂巢,原来长这个模样。
“吃吧吃吧,蜂蜜不长胖。”金溟满脸洋溢着幸福,热情地招呼肚子撑得滚圆的黑背。
黑背凑上去,嘴巴张来张去,正要朝着正中狠啄下去,忽然被一双大翅膀拦住。
“别从这儿吃,啄破了全流出来,就带不回去了。”金溟不放心再让黑背自主吃蜜,便自己从边缘啄下来一口蜂巢,拿尖喙勾着,递给黑背。
“……”黑背猛然又打了个嗝儿,这回可能是……吓的,“这样吃?”
金溟点点头,把嘴里的蜂巢朝黑背又递了递。
“不,不吃了。”黑背气结巴了,扭头飞向远处。
第37章 蜂蜜
黑背一口气飞出去十几米, 五官在黑乎乎的脸上模糊成一团阴影,仍旧能让人看出那满脸嫌恶的意思。
蜂蜜就在嘴边散发着诱人的香甜,金溟心情好, 不想去深究小屁鸟突如其来的坏脸色, 他仰脖吞下蜂巢, 咂巴着嘴问黑背:“你家几口鸟?”
黑背冷着脸飞了几圈,最终还是无法抗拒对蜂蜜的好奇,又飞了回来。
“打听这么多,干什么。”黑背斜着眼瞪金溟。
金溟差点笑出声, 大喇叭竟然还嫌他爱打听。
“想分给你蜂蜜呀。”金溟拿翅膀朝着蜂巢凌空比划了一下,“这小半拉分给你够不够吃?”
“没吃过。”黑背犹豫了一会儿, 收起翅膀落在挂着蜂巢的树枝上,歪着头临近了看。
“你从边上啄一口尝尝, ”金溟眯着眼,沉浸在无限幸福中,“保证你没吃过比蜂蜜更美妙的东西。”
在原始生态里,应该没有比蜂蜜更直接的甜味获取方式了。
蜂蜜的甜度比白糖还要甜出一倍多,是大部分中部地区的水果都无法比的。
黑背半信半疑地在金溟指定的地方轻轻啄了一大口,粘稠的蜂蜜立刻从破开的六角形巢房涌进喙里,滑腻腻的触感让它满嘴不自在。
“蜂蜡不用吐,含类胡萝卜素、维生素,很有营养。而且口感跟口香糖一样, 没事可以嚼着玩。”金溟见黑背的表情不怎么愉快, 以为它是吃不惯蜂蜡。
黑背在嘴里勉强磨了几下,脖子扽得又长又粗, 一张黑脸都要憋红了才咽下去,它学着金溟的样子咂么了下嘴, 觉得这一口又糊嗓子又噎挺,一点也不好吃。
“怎么样?”金溟解释道,“蜂蜡嚼不烂,也没什么味道,可能你吃不惯这种嚼劲的东西,但里面的蜂蜜好吃的吧。”
“就那样吧。”黑背给了一个听上去很勉强的评语。
“和你吃过的最甜的水果比,蜂蜜应该更好吃吧。”金溟对这个反馈不太满意,要为蜂蜜正名。
甜度更高,口感更好。
就那样?
黑背是吃过什么满汉全席,口味这么刁。
“我不吃水果。”黑背撇撇嘴,补充道,“没蜜蜂好吃。”
“蜜蜂?”金溟满脸疑惑,黑背对这两个词应该是能分辨的,不至于颠倒用错。他忍不住问:“蜜蜂什么味儿?”
“味道,差不多。”黑背歪着头,认真思索后点评,“蜜蜂口感更好。”
“怎么可能差不多……”金溟忽然沉默了。
他知道大部分猫科动物因为纯肉食的饮食习惯,甜味受体退化,只能尝出鲜味,尝不出甜味。
也就是说,它们对脂肪和蛋白质的感知十分敏锐,但无法分辨糖和碳水化合物的味道。
这是肉食动物和杂食动物最大的区别。
“你是只吃虫子的鸟?”金溟问。
黑背翻了个白眼,“嗯”了一声。
它刚才吃了这么多蜜蜂,金溟就在旁边看着,难道当时是瞎了?
金溟镇定地点点头,没再说话。
这几天什么推翻常识的事儿他还没见过?已经学会保持冷静了。
黑卷尾是食虫鸟,而他和海玉卿是食肉鸟,其实他们都可以算肉食动物,是吃脂肪和蛋白质的。
那么甜味受体的进化规则应该同样适用。
而且,不像其他有齿的哺乳动物那般进食时可以用牙齿细嚼慢咽,鸟类只能拿喙撕碎食物直接吞咽,像食虫类更是一只虫子一口闷,根本不需要品尝味道,在生存中味觉其实没有什么进化需求。
也就是说,他们其实都没有甜味感知能力。
蜂蜜有一定的鲜味,但纯脂肪和蛋白质构成的昆虫带来的鲜味体验更重,所以黑背才会觉得蜂蜜不如蜜蜂更好吃,或者说,蜂蜜的口感不如蜜蜂鲜。
但是他刚才明明感受到了甜味,和他做人时吃糖的感觉一模一样,这和鸡鸭鱼肉带来的鲜味体验是不一样的,他区分得出来。
蜂蜜肯定是正常的蜂蜜,黑背肯定是一只正常的黑卷尾,但他是不是一只正常的金雕,现在有点不好说。
那么海玉卿呢,对它来说,蜂蜜会是什么味道?
轰鸣的水声传入耳中,一衣带水的山洞就在眼前,金溟的脚步忽然慢下来。
斜地里倏尔冲出一个白影子,在金溟一步远的地方停下。
但金溟正低头思索着什么,一时没有察觉熟悉的路上多了个障碍,直接和本来也没想闪开的白影撞了个满怀。
白影丝毫没有抗力,软软地任由金溟撞上来,把它撞得直往后倒。
金溟猛然回过神,下意识伸出翅膀,抱住在他眼底晃晃悠悠的白影子,站稳了才看清,差点被他撞倒的白影子正是海玉卿。
“跑出来干什么?”金溟把海玉卿扶稳,松开翅膀,上下看了看,拍着白脑袋说,“今天看上去精神多了。”
他心里乱七八糟想着事,说话便有些敷衍,语气不像平时那般热闹。
海玉卿听出金溟的语气不怎么高兴,便跟着收回去的黑翅膀往前走了半步,这半步的距离让它又走进金溟的怀里。
它抬起头,用亮晶晶的黑眼睛看着他,说:“等你。”
“嗯,我回来了。”
金溟低下头,喙尖蹭到海玉卿毛茸茸的白脑袋。细软的头顶绒毛立刻俘虏了毛绒控的心,金溟忍不住把喙整个埋在白羽毛里蹭了又蹭。
“咳咳~”远处忽然传来几声听上去很尴尬的咳嗽声。
海玉卿立刻往外迈了一步,但有些僵硬的爪子没抓牢地面,直接趔趄出去。金溟只好展开翅膀又把它拢进怀里,没空去看谁在咳嗽。
既然海玉卿没有发出警告,便是没有危险。但凡有关打架的事,金溟还是相信海玉卿的专业判断的。
“还站不稳吗?”金溟问。
海玉卿背上的伤口太深,一定是新长出来的肌肉组织力量不足,站久了就会没力气。
海玉卿垂着脑袋,摇摇头。摇完头才想起来要说话,便补充道““站得稳。”
尾音无力到颤抖。
“跟我有什么好逞强的。”金溟笑道,“要不要我先抱你回去歇一歇?”
“咳咳。”
咳嗽声更大了。
金溟顺着声音回过头,就看见华南虎躲在远处一棵大树后面咕哧咕哧磨爪子,而黑背不知道已经飞到哪儿去了。
华南虎见光天化日下腻腻歪歪的两只鸟终于注意到了这里还有个不想吃狗粮的旁观者,便收了爪子,压着前肢伸了个懒腰,后腿猛然一蹬,从树后面跳出来。
和昨日走时一样,华南虎依旧是肩上扛着一条藤蔓,不过今天换成了左边缀着一只兔子,右边缀着两只松鼠。
金溟和海玉卿的两双眼睛同时一亮,只不过海玉卿看的是食物,金溟看的是——毛毛柔软蓬松的大喵喵。
华南虎大概是刚洗过澡,昨日一抖就掉土渣的毛发今日看起来格外油光水滑,rua起来手感一定超级棒。
啊啊啊,麒麟臂蠢蠢欲动。
金溟松开海玉卿,不由自主地往前迎了两步。
海玉卿像是真的没力气了,紧跟着软软地贴在金溟身上,非得倚靠着什么才能站稳似的。
金溟只好站住脚,扶着海玉卿,眼巴巴等大喵喵踩着妖娆的猫步自己走过来。
“饿了吧,看我给你们带了啥好吃的。”华南虎寒暄道。
正常的语言,正常的语气。
“不饿,”海玉卿打断还来不及开口的金溟,冷冷道,“走。”
不太正常的回应……
“……”金溟按住海玉卿梗得像茅坑石头的臭脸,打着哈哈岔过去,“嚯,这么肥的松鼠,你逮的?太厉害了。”
金溟的感叹是非常由衷的,因为一般而言,老虎的捕食成功率,在猫科动物里算得上是——低得没眼看。
就拿非洲最小的猫科动物——黑足猫来说,平均体重只有1.6公斤的小小只,撑死了也只有成年华南虎体重的十分之一,甚至比不上东北虎的一只爪子重,但它的捕食成功率能达到百分之六十。
然而,百兽之王的老虎,平均捕食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十。
华南虎比东北虎体型小出一半,耐力相对更弱,最高也就是那百分之五吧。
兔子和松鼠都是灵活敏捷、耐力很强的动物,所以这些战果,在金溟的认知中,真的是非常厉害了。
华南虎的笑容有点僵硬。
显然是马屁并没有拍对地方。
“跟银角要的,”华南虎理直气壮,“老子给他们挖了六天土,要两只松鼠怎么了。”
“……”金溟心道,没人说怎么了,倒也不必这么刻意强调一番,其实这样更显得心虚。
但他无暇打趣这个,问道:“银角?那只抢了你和玉卿食物,还追着你打了半年的角雕?”
扣下华南虎挖土的不是它大哥吗,怎么又和银角扯上关系了?
而且,银角和华南虎,这三番四次地打来打去,非但没结下死仇,还能要到两只松鼠?
这到底是什么混乱的关系?
“嗯,”华南虎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声音忽然抬高,兴奋道,“蜂巢!”
海玉卿跟着华南虎的目光抬起头,便看到金溟扛在肩上的树枝,树枝上挂着一个完整饱满的金黄色蜂巢。
“偷到了!”海玉卿咽了口唾沫,半是惊讶半是馋,“真的偷到了,一整个。”
它刚才只看到了金溟安全回来,根本没关注他是不是偷到了蜂蜜。
“不叫偷。”金溟使劲儿拍了拍白脑袋,微笑着纠正海玉卿。
“嗯,拿到了。”海玉卿乖乖改口,犹豫了一秒钟,立刻又说,“太厉害了。”
现学现用,用得很对。
说得好,可以多说点。
金溟忍不住又摸了摸白脑袋,这回是鼓励。
“只要能让我们家玉卿高兴,就是没有困难,制造困难我也要上。”
“?”海玉卿满脸问号,听不太懂……
金溟忍着笑,使劲儿抱了抱越来越软萌的海玉卿,说:“玉卿想吃,我就敢去拿蜂蜜。”
这大约就叫——为父则刚。
又是为自己感动的一天。
“走走,这么大的蜂巢,我给你们做好吃的,保证你们没吃过。”华南虎没眼再看,利落地一个虎跳,直接越过有伤风化的两只鸟,喜滋滋地往山洞里跑,“觉得好吃的话,蜂巢待会儿要分我一半,蜂皇浆我要给我媳妇儿带回去。”
“没问题,本来就有你一份。”
金溟被华南虎快活的语气感染,暂时放下疑惑,高高兴兴跟着它往回走,好奇道,“要做什么好吃的?”
口气还挺大。
金溟走出去两步,忽然觉得少了点什么,回头看见一个孤零零的白影子,才发现海玉卿没跟上来。
“走啊,回去吃蜂蜜,你不是喜欢的?”金溟喊道,“还有烤兔子。”
蜂蜜,兔子,不都是很爱吃的嘛,怎么看上去一点也不兴奋。
海玉卿仍旧垂着头站在原地,一步也不肯挪,“嗯,喜欢。”
语气闷闷的,赌气似的。
“怎么了。”金溟只好返回来,蹲在海玉卿面前,从下面往上看那个不肯抬起来的白脑袋。
然而那双黑眼睛立刻委屈巴巴地扭向一旁,不肯与他对视。
“蜂蜜,是给我的。”海玉卿的语气更加闷,强调道,“你说的。”
“……”原来是为这个生气,金溟暗暗好笑,没想到海玉卿还挺小气,昨天可是白吃了人家一头鹿。
他挠挠头,“这么大的蜂巢,咱们也吃不完啊。”
海玉卿问:“什么叫‘本来就有’,给我拿,也给它拿?”
委屈巴巴,还气势汹汹。
这也……太可爱了叭。
金溟忍不住把头凑过来要蹭一蹭海玉卿气鼓鼓的脸颊,但孩子气大了,立刻把头扭得更远了。
金溟只好拿翅膀点了点海玉卿气鼓鼓的下巴,耐心给孩子讲礼仪道理:“白吃了它的肉,咱们不得给它还点东西么,这叫礼尚往来。别这么小气,等吃完了我再去偷……再去拿。”
“那我,没有东西还你。”海玉卿听了这么一长串话,忽然不知道该从哪一点继续生气,有点沮丧。
“你还什么?”金溟差点笑得歪倒,“咱俩是一家的,我给你找吃的,这不是应该的么。老虎和咱们只是朋友,所以不能白吃它的,对不对。”
“那,”海玉卿觉得自己听明白了点,终于肯转过脑袋,看着金溟,“蜂蜜是给我拿的吗?不是给它的。”
“对,全都是给玉卿拿的,然后玉卿再送给老虎一点,表示感谢。”金溟只好这么哄下去,“可以吗?”
“可以。”亮晶晶的眼睛里有光跳了跳,海玉卿的语气听着还有点勉强。
“那走吧,看看老虎一会儿要给我们做什么好吃的。”金溟站起来。
总算把不高兴的小孩哄好了,带孩子真难。
海玉卿还是没有动。
“又怎么了?”金溟叹了口气,再次转回身。
道理不都讲明白了,又犯什么拧?
“站不稳。”站得四平八稳的海玉卿说。
“……”这回是金溟满头问号,什么意思?
海玉卿提示他,“你说,不逞强。”
“……”
金溟看了看扛在自己肩上百十斤重的蜂巢,虽然在杠杆原理下着力轻了不少,但仍旧很重。
他心说,你真是想累死你爹。
这孩子不想要了。
金溟想起以前遛狗时,撒了欢儿的二哈只管撒开蹄子往前跑,跑够了才知道往回走,但是每到这个时候就已经走不动了。
拖着拽着拉着都不管用,狗二哈舌头往一边儿一耷拉,死赖着就地一躺,只给金溟两个选择——抱它回去,或者就地把它扔了。
金溟不由地重新打量了一遍海玉卿,这只鸟看上去挺有鸟样,没想到在懒和赖方面,还挺有狗的潜质。
算了算了,金溟在心里劝自己,自己养的,还能真扔了不成,抱就抱吧,反正离洞口也没几步,累死他拉倒。
第38章 摸摸
华南虎把食材扔进山洞, 又风风火火地跑出来找工具,在洞口拐过水帘时差点撞上金溟。
“这是……玉卿怎么了?”华南虎看见被金溟抱着的海玉卿,紧张地凑上来, 以为海玉卿是哪儿受伤不能走了。
刚才不是还站得好好的。
海玉卿稳稳地窝在黑翅膀里, 用尖喙咬着扛在金溟肩上的树枝, 帮他平衡住杠杆。
见华南虎凑上来,原本雀跃闪动的眼神立刻锋利无比,阳春三月的脸忽然刮过一阵西伯利亚的寒风似的,冷得华南虎不禁退了两步, “扑通”一脚踩进水里。
华南虎,“……”
感觉空气里有一种危险的味道。
海玉卿咬着树枝, 没理它;金溟铆着劲儿憋住一口气往洞里冲,没空理它。
华南虎自觉朝一侧退开两步, 让出道儿来。在金溟从身旁经过的一霎那,它明明白白从海玉卿冷冰冰的眼神里看出一种夹杂着得意的挑衅。
挑衅什么?
自带材料上门做饭,海x捞都没他服务周到。不给五星好评也就算了,难道还要暴打他一顿?
这是什么道理?
华南虎越想越觉得不服气,扭过头跟进来,打算和海玉卿好好掰扯掰扯。
就见金溟一口气扑到床上,刚把海玉卿放下,紧跟着一阵儿大喘气,整个鸟摊在床边, 尾音都飘了, “以后这样的情况得说,‘走不动’, 不是‘站不稳’。”
孩子又懒又赖,还笨笨的, 连走不动和站不稳都分不清,得亏他如此善解鸟意,才能领会其中的意思。
海玉卿从善如流,点点头,但嘴里还咬着树枝,只能含糊地重复,“走不动,不逞强。”
“……”不逞强大约已经被海玉卿理解成了要抱抱的意思。
金溟表示现在收回这句话还来得及吗?说的时候是真没想到海玉卿能这么懒。
金溟趴跪在床边,仍旧努力挺着肩膀支撑住杠杆,他刚用翅膀从海玉卿嘴里接过树枝,跟过来的华南虎立刻麻利地帮忙从肩上把树枝举下来。
华南虎用两个前肢抱住树枝,朝洞里四下望了望,后腿直立着蹬长身子,把挂着蜂巢的树枝卡进逼仄的角落里。
树枝与两侧石壁形成一个牢固的三角形,蜂巢不落地,仍旧稳稳地挂着。
“等我回家拿东西来处理,不要偷吃,弄破了蜂巢流一地蜂蜜,小心明天蚂蚁举家来串门。”
华南虎忍不住舔了一口流出来的蜂蜜,香醇得它立刻忘记了海玉卿刚才眼神找岔的事,只想着怎么赶快处理好蜂巢,再三嘱咐后一蹿就没了踪影。
金溟懒得想华南虎拿什么去了,翻身倚在床边,喘平了气儿,仰脖看着蜂巢,问:“小白龙给你的蜂蜜是这样的吗?”
“没这么大,一小块。”海玉卿也仰脖看着蜂巢,语气终于不再是之前那种闷闷不乐,轻快了许多。
金溟翻过身,爬起来,看着海玉卿,“你喜欢吃蜂巢里的什么?是里面白色的小虫子吗?”
蜂巢里除了蜂蜜、蜂皇浆,还有一种高蛋白——蜂蛹。
金溟心想,海玉卿爱吃蜂蜜,也许爱的其实是蜂蛹带来的口味。
“蜂蜜里面,有虫子?”海玉卿僵硬地转过头,看着金灿灿的蜂巢,脖子微不可察地往后抻了抻。
“你爱吃的是蜂巢里面粘稠的那种水状东西?”
金溟急迫想知道答案,怕海玉卿不懂什么叫液体还要再费功夫解释,干脆换了个简单易懂的称呼。
“嗯。”海玉卿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蜂巢,这回除了垂涎还多了一点警惕,那神情好似它一放松,蜂巢里就会爬出来虫子。
金溟站起来,朝蜂巢走过去,就听海玉卿在身后紧张地小声说:“不吃虫子。”
“嗯,没虫子,是你爱吃的蜂蜜。”金溟沿着边缘琢下一块蜂巢,叼给坐在床上的海玉卿。
海玉卿本能地闪躲了一下,又歪过头来认真看着金溟嘴里的那块蜂蜜。
粘稠的蜂蜜从破开的蜂房里缓缓流下来,金溟微仰了仰下巴,往海玉卿嘴边凑。
仿佛是对蜂蜜的渴望最终战胜了对虫子的恐惧,海玉卿慢慢把头凑过来,扭扭捏捏地从金溟嘴边接下那块蜂蜜。
金溟静静看着蜂巢被海玉卿用上下喙慢慢磨碎,金黄色的蜂蜜从墨色的尖喙中爆浆而出,被红嫩的细舌灵巧地轻轻卷了一圈,又顺着滚动的喉咙缓缓咽下去。
他忍不住跟着舔了舔残留在嘴角的蜂蜜,把被香甜气味诱惑出来的口水咽下去。
海玉卿吃得很慢,金溟等得焦躁,翅膀不自觉按在床边,半个身体都爬到了床上。
海玉卿被这目不转睛略带饥渴的眼神看得越来越局促,蜂蜡在嘴里被它磨成一团。它往后挪一点,金溟就再靠过来一点。
“好吃吗?”金溟在近在咫尺的距离忽然出声,张嘴带出来的热气蕴满了香甜的味道。
“咕咚”一声,海玉卿猛然伸长了脖子,蜂蜡团卡在喉咙里,憋得它难以呼吸,涨红了脸。
“慢慢咽,不要慌。”金溟把海玉卿揽在怀里,给它拍打着背,直到海玉卿顺过气儿来。
看着趴在怀里又蔫又软的白团子,金溟忍不住取笑道,“以前不是吃过,怎么还能噎到。”
“好吃。”海玉卿这会儿才有空回答刚才那个问题。
“什么味道?”金溟抱着海玉卿的翅膀不由自主地箍紧了。
“什么味道……”海玉卿翻过身来,仰躺在金溟身上,皱着眉从词汇库里搜索,该用什么词儿来形容。
为什么吃个蜂蜜还要做阅读理解,金溟真的很喜欢让它说话。
“和鱼的味道一样吗?”金溟提示。
“鱼?你做的鱼块?”
“嗯,什么鱼都行。”金溟点头,“一样的味道吗?”
“一样,好吃。”海玉卿闪躲地瞟了金溟一样,发现金溟正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又局促地把目光挪到一边儿,随便找个了方向死盯着,小声道,“只给我的,都好吃。”
听到这个回答,金溟感觉自己好像有些失落,但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答案。
海玉卿也是一只正常的鸟,在尝不出甜味的嘴里,蜂蜜和鱼肉是一样的味道。
难道只有他自己是个不正常的鸟?
还是说因为他留有人类的记忆,所以也保留下了人类的味觉?
金溟再次看向海玉卿,发现小馋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蜂巢,失笑道:“还想吃?”
海玉卿含糊地“嗯”了一声。
“我去给你拿。”
金溟从床上下来时忽然想到华南虎,它看到蜂巢时表现得十分垂涎。
“华南虎也爱吃蜂蜜?”金溟立刻问。
海玉卿皱了皱眉头,哼声道:“不知道。”
“小白龙没有给过它蜂蜜吗?它还知道蜂皇浆,它应该经常吃吧。”金溟还要追问,脸上隐现着一丝兴奋。
老虎是典型的猫科动物,绝不可能尝出蜂蜜的甜味,而且老虎也不会特意去吃蜜蜂、蜂蛹,连小型动物它们都懒得抓。
所以,老虎看到蜂巢的反应,太不正常了。
难道说,华南虎其实和他一样……
“不知道。”海玉卿更大声地回答。
金溟叹了口气,坐在床边舒缓着自己忽然兴奋起来的心情,眼睛不停地往洞口看,只想着华南虎什么时候才回来,压根儿没察觉到身旁逐渐河豚化的白团子。
“蜂蜜,不给我了?”海玉卿哼哼唧唧地问。
它气了半天,发现金溟不像之前那样,根本没有过来哄它的意思,甚至好像都没发现它在不高兴。
“哦。”金溟站起来,嘴角带着自己没有察觉到的笑容,他又看了一眼洞口,说,“老虎不是说不让我们偷吃嘛,它很快回来,咱们再等一等吧。”
他忽然有些期待,老虎会烤肉,会做烤肉架,还知道蜂皇浆,那这次它会拿什么东西回来?
“我的蜂蜜,为什么要听它的。”海玉卿仰着脖儿,高度丝毫不影响它气势汹汹地质问。
“……”金溟终于察觉出海玉卿在生气,连忙哄道,“不听它的,听咱们小玉卿的,玉卿想吃,现在就吃。”
金溟在心里叹了口气,坏脾气的小孩子,一点也不懂等待,想要什么就得立刻要到,瞧给惯的。
“你为什么,总是问它。”海玉卿低下头,火气发出来了,语气变得蔫蔫的,“你很喜欢老虎?你不是很怕老虎吗?”
“我怕西边林子里那只老虎,”金溟走到蜂巢旁边,观察着从哪儿再掰一块不会让华南虎察觉,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那只听声音就知道,太凶了。这只多好玩,毛看上去也好软,你摸过没有?”
当时华南虎的大哥应该是正痛心于祖坟塌了,难怪声音如此令人胆寒。
海玉卿“哼”了一声,大声回答,“没有。”
金溟耸耸肩,摸着自己的扁毛遗憾地“嗯”了一声,“圆毛摸起来软乎乎的,特别舒服,不像我们这种扁毛,硬邦邦的。”
“才没有舒服。”海玉卿撇撇嘴,又问了一遍,“你喜欢老虎?”
“嗯,喜欢啊,一直都特别喜欢。”金溟转到后面,找准了一块蜂巢准备下嘴。
是啊,金溟一直都喜欢老虎。
海玉卿沮丧地想起,它被金溟撞得半昏迷时,隐约听到金溟遗憾地说什么“不是老虎……”
金溟从一开始就是喜欢老虎的,那它算什么,难道它只是个退而求其次吗?
“老虎和你不一样。”海玉卿无力地说。
为什么一只金雕会喜欢老虎?
已经咬上蜂巢的金溟立刻收回嘴巴,矮身从角落里钻出来,“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知道什么?”
什么不一样,哪里不一样?海玉卿也发现了华南虎和别的动物不太一样?
“它是地上跑的,你是天上飞的。”海玉卿认真给金溟分析。
金溟反应了两秒钟,失笑道:“我知道。”他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我也不爱飞。”
海玉卿,“……”
已经喜欢到这种地步了吗?一只鸟,连飞行都可以放弃。
“它不喜欢你。”海玉卿恨恨道。
金溟,“我看它挺喜欢我的……”
自己好像也没太招华南虎烦吧。
“说不定以后更喜欢我。”
金溟美滋滋地想,如果华南虎和他是一样的,那以后应该更容易做成朋友。好歹在这样的异世,他们能算得上互相理解对方的同伴。
“你,不喜欢我了吗?”海玉卿觉得自己的骄傲碎了一地,它用尽全力忍着,直到忍得筋疲力尽,忍得眼眶里都憋出了眼泪,终于还是脱口问出。
“也喜欢。”金溟随口敷衍道。
他心里正在琢磨如何与华南虎相认,是问他“奇变偶不变”还是问他“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
海玉卿再也扛不住了,情绪就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泻千里。
它一头扎进金溟怀里,抽抽嗒嗒地重复:“不喜欢我了?因为,我太凶了……”
“怎么会不喜欢,”金溟不知所措,“最喜欢我们家玉卿小宝贝。”
怎么好好的还哭上了,不就是刚才要蜂蜜,没有及时拿给它嘛,也不至于就哭了吧……
“不行。”海玉卿抽得更狠了。
金溟,“……”那该怎么说。
“蜂蜜都是玉卿的,不给老虎了,好不好。”
“都是我的?”海玉卿抽着鼻子,泪汪汪地抬起头,“不给它。”
“对,本来就是给你拿的,你不想给咱就不给了。”金溟给海玉卿擦眼泪,“乖,不哭了。我去拿蜂蜜就是想让你开心的,再哭我该心疼了。”
把海玉卿惹成这样,今晚别说上床了,恐怕山洞里都不能让他待了?
得学会尊重孩子的想法,不能拿礼仪道理来逼迫他们做违背自己意愿的事。
金溟记得以前看过什么育儿教育书上是这么写的。
海玉卿之前受伤这么严重都没吭过一声,因为一个蜂蜜就把孩子逼成这样,难道真的是他做得太过分了?
“是我不对,我不该替你做主。”金溟深刻反省自己,诚恳认错。
海玉卿,“不能‘也喜欢’。”
“……”金溟胡乱点头,生怕海玉卿再撒泼打滚,“最喜欢玉卿,好吃的都给玉卿。”
“不能‘最喜欢’。”
“……”金溟一个头两个大,那该怎么说?
这孩子现在真难哄,还不如不会说话的时候好糊弄。
“要‘只’喜欢,”海玉卿把脸埋在金溟怀里,用头顶上的软毛轻轻蹭着金溟的下巴,“我的毛也很软。”
金溟被它蹭得脖子发痒,闷声失笑。
这只小鸟占有欲还挺强。
他之前养的猫倒是也这个德行,若是回家闻到他身上有别的猫味,至少得一天不理他,甚至还有可能直接翻脸给他一巴掌。
“好,只喜欢我们家小玉卿。”
“还想摸老虎屁股吗?”海玉卿抬头,轻轻往金溟喉咙上啄了一口。
“想摸……”金溟感觉到那只墨色的尖喙就在他咽喉处晃悠,他丝毫不怀疑,如果回答错了,就不是轻轻啄一口这么简单了。
求生欲让金溟立刻改口,“想摸摸你。”
海玉卿再次把头埋进黑翅膀里,良久,闷闷的声音发着颤儿,说:“好~”
第39章 烧心
“我去给你拿蜂蜜, 现在就吃,想吃多少都行。”
金溟狠狠亲了一口在他怀里软成一团的海玉卿,这该死的占有欲竟然让他有一丢丢——舒服。
“嗯。”海玉卿用一种类似嘤咛的鼻音回应他, 白脑袋抬起来时还留恋地蹭了蹭他的肚子。
好吧, 他承认, 不是一丢丢,是非常爽。
谁会不喜欢自己养的高冷小猫咪忽然变得天天黏着自己呢。
金溟跑在蜂巢旁,想都没想,伸嘴就掰下一块十分饱满的蜂巢。饱和的蜂蜜受到挤压, 直接挤破了封盖的蜂蜡,沾的他满嘴都是。
他仰着下巴跑到海玉卿面前, 满嘴的蜂蜜让他无法低头,只能屈膝跪在床边, 降低身体的高度让海玉卿能够到蜂蜜。
海玉卿慢慢凑过来,咬住他嘴里的蜂蜜,却没有像之前那样叼走再吃,而是就在金溟的嘴里,一小口一小口地啄着,喙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滑过金溟的舌头,在蜂蜜浓厚的润滑感中,每一下都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个激灵。
这感觉,太不自在了。
金溟感觉到粘稠的蜂蜜沿着他一边的嘴角溢出来, 下巴张得有点酸, 他朝一侧仰了仰脖,想拿翅膀揩一下往下流的蜂蜜, 海玉卿却先凑了过来,细软的舌头沿着他的嘴角, 慢慢地、仔细地把蜂蜜舔舐干净。
金溟整个鸟都僵硬了,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他感觉自己现在不太好,也许是因为下巴酸得已经抬不起来了。
在海玉卿的尖喙又要探进他的嘴里啄蜂蜜时,他猛然退后一步,“咕咚”一下把一直撑着他的嘴的那块蜂巢咽了下去。
下巴终于可以歇会儿了。
海玉卿啄了个空,抬起黑黑的眼睛,用一种茫然中带着一丝幽怨的眼神看他,看得他更不自在。
“没,吃,吃够,还……要吃?”金溟感觉自己下巴酸得都开始结巴了。
不就是咽了它的半块蜂蜜嘛,至于用这样的眼神看他,好像他是个渣男似的,还是不解风情的那种。
海玉卿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墨色的尖喙染了一层金黄色的蜂蜜,在洞里略显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更加莹润,让金溟情不自禁想到之前的碰触。
“要~”也许是蜂蜜太齁嗓子的缘故,海玉卿的声音听上去甜腻得让人透不过气来,沙哑中带着一种缱绻的意味。
“你,好好说话。”
金溟机械地挪开目光,仅仅这个动作就耗掉了仅剩的力气,等他站起来时,只觉得双腿都开始发酸。
一定是今天体力消耗太过,蜂巢太沉了,海玉卿看着瘦瘦小小,其实也很沉。
金溟想起他抱着海玉卿时的感觉,虽然有点沉,但是又软软的,还香香的,这会儿那张沾满蜂蜜的嘴巴,一定是甜甜的……
不行,他刚才起得太猛,这会儿心跳都有点快了。
“好好说话?”海玉卿疑惑地重复。
它没有好好说话吗?一定是嫌它偷懒只说了一个字,金溟是喜欢它多说话的。
于是海玉卿又说,“还~要~吃~”
海玉卿一个字一个字地咬着重音,似乎是想用这种方式表示它在好好说话,但是被粘稠蜂蜜糊住的嗓音在刻意拉长加重的语调中,却愈发黏腻得让人心慌。
“你,你别说话了。”
金溟扶着头深吸了口气,破开的蜂巢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浓郁的香甜气味,闷在潮湿逼仄的山洞中像是发了酵,空气里满溢着一股甜得让人昏昏沉沉的味道,腻得他心跳更快了。
“别说话?”海玉卿不听,还要继续问,“说反话,你喜欢这样?”
“……”金溟烦躁得转了个圈,“我不喜欢这样。”
“害羞。”海玉卿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金溟之前有一次也是不让它再说话,但是他后来解释,那是因为太喜欢了,心里害羞。
“……”金溟感觉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再反驳,他昏昏沉沉地寻着水流声走到潭边,一头扎进冰凉的水里,一直泡到喘不过气来,才从水里把头抽回来。
一屁股蹲坐在潭边,金溟解脱似的大口喘着气,湿漉漉地回过头,对上海玉卿担忧的目光,便解释道:“有点渴,我喝水。”
之后他又随口问了一句,“你渴吗?”
“渴~”海玉卿说,但是它没动,稳稳地坐在床上看着金溟,沾着蜂蜜的墨色尖喙微微张着。
坐在水潭边的低矮地势里,金溟可以看到那条卷动的舌头,随着张嘴的动作,与尖喙拉出几条晶莹的细丝。
那是蜂蜜,金溟知道,蜂蜜很甜、很润、很滑……
他的思想不可控制地朝其他方面涌去。
“要~”
这个黏糊的音符让金溟浑身一哆嗦。
海玉卿拉长的尾音把间隔很长的几个音符串起来,“喝~水~”
金溟忽然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多话,他假装没听懂海玉卿的意思,很艰难地,才把飘忽的目光从海玉卿身上挪到洞口,“那你自己过来喝,我出去看看老虎回来没?”
“不行。”海玉卿的嗓子也不黏糊了,腿脚也利落了,一展翅就从床上跳下来。
这才是他那个凶巴巴的小白花嘛。
金溟松了口气,觉得一切都恢复正常了。
羽毛床两面挨着石壁,整体又高出地面许多,海玉卿展翅的动作太大,断翅打在石壁上,新长出的骨头力量不足以抗衡石壁的回弹力,双翅的平衡没找稳,身子一歪,后背趔趔趄趄地撞在床沿上。
金溟看到海玉卿跌倒,下意识地扑过来,但他反应得仍旧太迟,只能眼睁睁看着海玉卿后背上的伤口狠狠擦过床沿,又重重摔在地上。
那床不过是洞里一块凸起的大石头,四面全是石棱凸起,虽然不是太尖锐,但这么硌一下,好皮也要疼一会儿,更何况海玉卿后背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
金溟迅速把海玉卿揽进怀里,他怕再碰到伤口,便用竖抱孩子的姿势抱着海玉卿,让它的头趴在自己肩膀上,这样他低下头便可以看清海玉卿后背上的伤。
“没事没事,吹一吹,不疼。”金溟心疼地低头吹着被硌出血丝的伤口,一面不停地安慰它,看上去比海玉卿还疼。
这一点擦伤,其实海玉卿没觉得多疼,但金溟温热的气息顺着脊背吹过来,一股酥麻顺延到全身,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颤儿。
“很疼吗?不用忍着。疼的时候说出来,我跟你一起分担,就没那么疼了。”金溟轻轻捋着海玉卿发颤的背,愈发心疼,“是我不好,知道你这会儿没力气站不稳,还要你自己下来喝水。”
“疼~”本想告诉金溟它一点事儿也没有的海玉卿立刻改口。
“嗯,呼呼就不疼了。”金溟拍着海玉卿的背,继续轻轻地给它吹伤口。
这句话让海玉卿想到那天它做了噩梦哭着醒过来,金溟就是这么耐心地、温柔地哄它的。于是白脑袋趴在金溟肩膀上,开始低声啜泣。
“这么疼吗?”金溟用翅膀沿着海玉卿后背的伤口轻轻按了一圈,“是撞到骨头了吗?这样按疼吗?”
“疼。”海玉卿不怎么会哭,更不会出声哭,憋得整个鸟面红耳赤才吭哧出几声断断续续的哼唧。
完了,该不会是撞断骨头了吧。
金溟把海玉卿从怀里扶起来,孩子倔强地偏过头,不肯让他看,只留一个羽毛蓬挓中隐现憋得皮肤通红的侧脸。
疼成这样还如此逞强,怕他看到自己哭的模样,真是更让人心疼了。
其实海玉卿一滴泪也没挤出来,根本不敢让金溟看见。这会儿金溟忽然凑过来,它不知道该怎么收场,吓得有点结巴,“不,不疼了。”
“对不起,是我没照顾好你。”金溟心痛到愧疚,明明疼得话都说不利索了,还要坚强地反过来安慰自己,这么懂事的小孩,真是不知道要怎么爱它了。
金溟满怀愧疚地拍着海玉卿,安慰它,教它卸下坚强的伪装,“玉卿不逞强,以后走不动就告诉我,我抱着你,抱不动了就背着你,你说往哪儿就往哪儿。”
“那,”海玉卿轻声试探道,“你还要出去等老虎吗?”
“不去。”金溟抱着海玉卿站起来,“你不是渴了,我抱你过去喝水。”
“嗯。”海玉卿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走不动。”
海玉卿其实不太渴,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只能象征性啄了两口水喝。
金溟见它刚才还嚷着渴,这会儿喝水兴致却不高,应该是疼得水都喝不下去了,便想着法儿给它转移注意力。
“除了蜂蜜,你还喜欢吃什么?”金溟问。
“还想吃~蜂~蜜~”海玉卿在金溟的提醒下又想起蜂蜜来,它还没吃够呢。
同样的,提起蜂蜜,它又恢复了那种金溟嘴上说反话其实心里害羞喜欢的腔调。
“……别,别撒娇。”这种黏糊的声音杀伤力太强,金溟瞬间又开始腿软,“吃,管够。”
“嗯~撒娇。”海玉卿在心里把这个词记牢——刚才那样叫撒娇,金溟喜欢撒娇。
金溟很容易害羞,他总是说反话。
这是他自己讲过的。
金溟把海玉卿抱到蜂巢下面,举着让它自己啄,想吃哪儿吃哪儿。
海玉卿咬了一大口蜂蜜,满足得白尾羽都抖了一下,“你不喜欢吃吗?”
“喜欢啊。对了,”金溟才提醒海玉卿,“一次别吃太多,这东西吃多了容易烧心。”
海玉卿,“不能吃太多,烧心?”
又一个新词汇。
“就是吃多了胃酸会迅速增加,对胃肠道造成刺激,感觉上表现为胸骨后,也就是心口那一块的位置,会热辣辣的不舒服。”金溟解释道。
海玉卿品了品这个词,目不转睛地看着金溟,认真说:“你也烧心。”
金溟,“我才吃了一口。你是想问我现在是不是感觉烧心才不吃了?这里不该用‘也’字。”
“不是。”海玉卿严谨地反驳,“吃蜂蜜还不烧心,你烧心。”
“……”金溟失笑,“我烧不烧心你怎么知道。”
“这里热辣辣的,”海玉卿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把前几天学会的词儿也用上,“烫。”
金溟感觉和用词混乱的海玉卿根本掰扯不清,打算放弃对这个词汇的使用教学,反正也不是个常用词汇,便问道:“烧心了,那待会儿再吃吧。反正蜂蜜也放不坏,这些都是玉卿的,可以慢慢吃。”
海玉卿听话地点点头,但紧接着它扭过头就朝蜂巢又啄了一口。
“……”已经抱累了的金溟刚抬起脚,只好又停下来。
这孩子在吃面前根本一句话也听不懂。
不是都点头了,那难道不是同意不再吃了?
“你吃。”海玉卿咬着蜂巢递过来,原来是给金溟掰的。
金溟虽然有点感动,但不想接。他不太想再和海玉卿有这种接触,至少这会儿不要再有。
即便知道动物没有工具携带食物,都是这么嘴对嘴的喂养孩子,但刚才的感觉让他忽然变得接受无能。
“你吃。”海玉卿咬着蜂巢,说话更加黏糊不清。嘴巴一直费力地张着,脸部肌肉发酸,衬得一双黑眼睛更加晶莹透亮,看上去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
金溟看着这样一双眼睛,在心里鄙夷自己。
他不忍心再拂了赤子拳拳之心,只好勉强自己张开嘴,小心翼翼地避免其他碰触,迅速接过海玉卿嘴里的蜂巢。
“这么一会儿就忍不住!”忽然一声暴吼,华南虎从洞口跳进来。
第40章 屁股
金溟咬住那块蜂巢, 正全神贯注如履薄冰地把它从海玉卿嘴里移出来,突如其来的吼声吓得他一哆嗦,条件反射似的松开了嘴, 满脸都是被捉奸在床的心虚表情。
海玉卿接住那块掉落的蜂巢, 无缝衔接地递进金溟还没来得及闭上的嘴里。
旁若无虎, 或者说,它还刻意地偏了偏头,让站在洞口方向的华南虎可以毫无错觉地把这个动作看得清清楚楚。
金溟的脖子往后抻一点,海玉卿就往前递一点, 塞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一直倒退到石壁上。
经过这两日的刺激, 华南虎对这种杀狗行为此刻已经基本麻了,它看都没多看一眼这对散发着恋爱酸臭味儿的鸟, 跃了两步跳到蜂巢下。
金溟被海玉卿堵得只能仰直了脖子往下咽蜂蜜,上仰的视野里看不见华南虎,只听到一阵“叮铃咣当”,接着是华南虎的怒吼:
“好好的蜂巢给啄成这样,鸟就是嘴闲的,你们好歹逮一块地儿吃也行啊,东啄一下西啄一下,都不成形了,这么浪费。”
华南虎前肢一压, 缩着脖子把挂在肩上的藤条褪下来, 心疼地围着破破烂烂的蜂巢打转,冥思苦想该如何补救。
金溟本能地绻起舌头要把突然被塞进嘴里的异物吐出去, 又立刻被海玉卿的舌头推回来。
饱满的蜂巢禁不住两边推压,浓厚的蜂蜜瞬间爆浆涌出, 甜得直齁嗓子。
在滑腻粘稠的液体中不时有半破碎的蜂巢刺挠着敏感的咽喉,金溟慌乱地咽着蜂蜜,他只能尽量把嘴巴张大,以免蜂蜜倒灌进鼻腔或是糊住气腔。
海玉卿打定主意要让金溟吃了这块蜂巢,一滴也不肯浪费。它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金溟的肩膀上,用白翅膀固定着他的脑袋,专心致志地用舌头把他嘴边溢出来的蜂蜜卷进嘴里,再次喂给金溟。
这次再无阻碍,海玉卿的舌头卷着蜂蜜从硬颚滑到软腭,一直送到金溟的舌根处。
咽口被粗糙的蜂巢刮得异常敏感,金溟本能地抬起舌头抵住入侵,也就是——另一条舌头。
唇齿交缠间,金溟的后脑勺用力地抵在石壁上,已经退无可退,他瞪大了眼睛,半是噎的半是惊恐,可能……还有点别的情绪。
无法再退,也许他应该把海玉卿推出去。
可是海玉卿站不稳,他若是松手,会摔了它……
不行,管不了那么多了。
金溟感觉自己已经松开了手,但海玉卿的体温仍旧紧紧地贴着他,让他热得透不过气。
那块蜂巢终于在嘴里逐渐融化消失,但海玉卿依旧按着金溟,一双黑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对着他,用舌头探索着他口腔里的每一处,仿佛在认真地检查有无遗漏。
金溟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在拒绝还是在接受,这样的距离让他分不清哪里是自己,哪里是海玉卿。
周围很安静,华南虎好像不在洞里,但是他听到了水滴声。
不是洞口瀑布一泻而下的轰鸣声,“滴答滴答”的水声就响在他的耳边,像是坠落在他的心脏上,以雷霆万钧之势而来,又轻轻亲吻着他的心跳。
直到确定没有一滴漏掉的蜂蜜,海玉卿用喙尖蹭了蹭金溟,轻轻问:“还要吃吗?”
“不!”金溟僵着脖子把头扭开,避免自己一张嘴就吞进海玉卿扑面而来的鼻息,他闭上眼硬着声斥道,“我不喜欢吃蜂蜜,以后不许再这样。”
“反话?”海玉卿认真问,“害羞?太喜欢?”
几乎就是一分钟前,金溟还说自己喜欢吃蜂蜜,而在更早的几分钟前,金溟还这样给它喂过蜂蜜。
金溟觉得烦极了,“你到底听懂了没有,我不喜欢,这不是反话。”
海玉卿感觉金溟好像真的生气了,而此前与现在,唯一的不同是——华南虎来了。
“为什么?”海玉卿控诉他,含糊的嗓音染了些委屈,听上去少了几分诱惑,变得有些软糯、无助。
刚才明明说最喜欢它,只喜欢它,现在老虎来了,就全不承认了。
“你又,不喜欢我了?”
金溟,“……”
能不能别什么都上纲上线,不肯吃蜂蜜也是不喜欢它?还加个“又”字,搞得他像个负心汉似的。
“不是,没有不喜欢你。”金溟对着这样的海玉卿狠不下心,只好软着声哄它,“你乖乖的,不要胡闹。”
海玉卿想起金溟之前对它说,“不要这么凶巴巴,你乖乖的,伸个懒腰撒个娇,要是能让我抱着睡,我肯定更听话。”
该怎么伸懒腰?海玉卿开始认真琢磨。
难怪金溟喜欢老虎,老虎最会伸懒腰!
“嗯~”它立刻松下劲儿来,让自己软软地挂在金溟身上,“我乖乖的,不要凶巴巴。”
金溟这才意识到,他一直都在勒着海玉卿受伤的后背,紧紧把它箍在怀里。他松了松翅膀,轻声问:“伤口还疼吗?”
“嗯,疼~”海玉卿立刻软软糯糯地答。
不太像疼的表情……
金溟把海玉卿送回床上,但海玉卿赖在怀里不肯下去,趴在他耳边黏黏糊糊地哼哼,“疼~”
金溟叹了口气,轻轻抚着海玉卿的背,柔声安抚道:“乖乖的,我给你看看伤口。”
海玉卿使着劲儿,才把那个“不”字咽回去,勉强顺从地滑到床上。
“骨头好像没有伤到,你是觉得哪儿疼?”金溟顺着海玉卿的尾骨摸了一圈,按哪儿都引得海玉卿的肌肉一阵儿颤抖,到底是哪儿疼?
“……”海玉卿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问,“应该,哪儿疼?”
“……”
金溟想起自己之前照顾的一只小动物,没有检查出任何病患,但就是精神蔫蔫的,当时他想,如果动物能开口说话,直接告诉他哪儿不舒服,该多方便。
不过他知道这不现实,不是动物开口说话不现实,而是就算它们会说话,可能也是说“我感觉我哪里都不太舒服……”
“痛痛飞走了,”金溟吹了一口气,摸着白脑袋笑眯眯道,“宝宝不疼了。”
这种情况,应该只能用魔法打败魔法了。
海玉卿脖颈僵了一瞬,又用更软的力气蹭着金溟,重复道:“宝宝不疼了。”
牙牙学语的奶娃娃似的。
魔法有没有打败魔法不知道,但是金溟立刻被打败了。
“小玉卿真乖,”金溟忍不住俯身用下巴蹭了蹭白脑袋,开启夹子音彩虹夸,“真可爱,好宝宝……”
华南虎抱着满怀的石头从外面蹦进来,见难舍难分的两只鸟从地上腻歪到窝里,还没够。
它咳嗽了两声,提醒那二位,这里还有个活狗,差不多就行了,精力这么旺盛真的不饿吗?
华南虎,“我要开始做饭了。”
金溟立刻抬起身来,他想到刚才海玉卿喂蜂蜜的事被华南虎看了个正着,有些不自在。
海玉卿同样也感受到了金溟的不自在,心里有些生气,轻轻啄了金溟一口。
“你乖乖等着,我去帮忙做饭。”金溟瞟着华南虎,对海玉卿说。
这语气感觉很敷衍,心思已经全跟着华南虎跑了。
海玉卿用“乖乖”两个字努力把自己的脾气封印回去,轻轻咬着金溟的翼角摇了摇,“不要它做~”
“怎么了,昨天不是吃得挺好嘛。”金溟对海玉卿这种完全撒娇形态没有一点抵抗力,立刻转回头来,笑弯了眼。
海玉卿想不出什么正当理由,只能撇着嘴重复,“不要~”
啊啊啊,带点撒娇的不讲道理,简直完全戳中了金溟的萌点。
“嗯,我去做,玉卿吃我做的好不好。”金溟蹲下来,愈发耐心地哄,“他带来的肉,我们总不好直接把他撵走吧。”
本来想着拿蜂蜜换,不算白吃人家的。但是海玉卿又不舍得,现在吃人的嘴短,哪还有资格挑三拣四。
海玉卿,“不要它的肉。”
“……”金溟的微笑有点僵,“那我们就没肉吃了……”
撵走华南虎,是想吃土还是喝西北风?
海玉卿也跟着一僵,“……”
这确实是个很需要思考的问题。
“今天先这样,明天我们不要他的肉了,我去找吃的,好不好?”金溟跟海玉卿商量。
海玉卿纠结得五官拧成一团,最后只好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金溟一时半会儿倒是丢不了,但是一顿不吃,确实饿得慌。
金溟背着翅膀慢慢朝华南虎踱步过去,感觉有些尴尬。正不知道该先说点什么,就见华南虎坐在一地乱七八糟的石头中玩泥巴。
不是做饭吗,今天真的是吃土?
“这是做什么?”金溟问。
“垒个灶。”华南虎简单回答道。
“灶!”金溟不由地退后一步,让自己的视野更大一点,能更清楚地看到华南虎玩泥巴的整个过程。
地上的泥巴和山洞附近的土质不太一样,看上去砂石很少,类似于黏土。华南虎把泥巴搅成黏稠的比例,又拿起一块扁平的石头扔进泥巴里滚一遍,再把沾满泥糊的石头安置在平地上,放稳之后再次重复这些操作,砌墙似的把第二块石头摞在第一块石头上。
的确是在垒灶。
华南虎听见金溟惊讶的声音,往地上一指,又解释了一句,“一会儿做石板烧。”
金溟顺着华南虎的指向看到地上有一块石板,与其他石头不同,这块整体扁平,边缘一圈凸起,中间形成一大片平凹槽。
这不是自然形成的形状。
不管是风化还是水蚀,整体都应该是从边缘往里打磨。
这样的形状,让金溟想起了一种食物工具——铁板烧。
“刚才,”金溟本想立刻对暗号,但他忽然改了口,说,“刚才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如果华南虎果然和他一样,那刚才的事,华南虎怎么看,会不会觉得他是变态?
那他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这事儿必须得先解释清楚。
“什么?”华南虎随口回道。
砌灶砌得不太顺利,这些从附近捡来的石头没有加工过,太圆滑,又有大有小,垒起来高一块低一块,想要砌平就得像玩七巧板似的拼来拼去,这让华南虎只能用更专注的精力来完成这项工作。
“翅膀拿东西不方便,只能用嘴,”金溟接着解释,“玉卿什么都不懂,只是一门心思地想对我好。你们老虎平时见面打招呼,也是要互相闻闻屁股吧。”
他这么做,只是因为不想在鸟类中显得太异常而已。
真的不是变态。
华南虎终于砌好石头灶,松了口气,疑惑道:“你说什么屁股?”
金溟说的声音很小,海玉卿趴在床上只能看见金溟的尖喙一张一合,听不太清。它侧着耳朵努力分辨,正听见华南虎的话。
果然是还没熄了摸老虎屁股的心思!
海玉卿又气又委屈,它已经不凶了,也在乖乖听话,金溟明明答应它不再想摸老虎屁股了,为什么转头就凑上去。
还跟它说是去帮忙,做饭需要摸屁股吗!还就在它面前!
当它已经死了吗!
金溟正在想怎么再解释,忽然听到海玉卿哼哼了两声,他扭过头,就看见海玉卿抻着背脊,蹩脚地扭了一下腰。
“怎么了?”金溟立刻走过去,“腰疼?”
“……”海玉卿观察着金溟的神色,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腰,陷入自我怀疑中,“没事了。”
——伸懒腰,失败!
以前见老虎都是怎么伸懒腰来着,不是这样吗?
怎么金溟看了一点反应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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