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救人
◎这里丢几个红薯,那里丢几个萝卜◎
硬梆梆的床板, 并不暖和的被褥,宋墨玉这一觉睡得不算舒服,但已经是赶路这几日来最舒服的一天了。是以她足足睡了五个时辰, 醒来时已经不知今夕是何年。
宋墨玉揉了揉头, 左看右看都没看到陈司悬。她记得这草屋本是没有门的,单现在被人拖了块破烂的门板过来挡住了风, 还有原本漏风的地方也挂上了一些陈旧破烂的布条。火堆上的柴火也添得足足的。
原本摆在地上的汤药都不见了,药材也少了一部分,剩余的则仔细地靠墙码在一块。
宋墨玉的意识进入随身空间, 直接去了三楼的药膳商城。
药药见宋墨玉来, 顿时兴奋地说:“宿主, 你的口碑值又涨了一截。”
宋墨玉“嗯”了声,接了药药的话茬:“今天大年初五,饭馆、酒楼、酱料坊应当都复工了。口碑值涨了也正常。”
那些吃食都由她首做,无形中烙印着属于她的标签,所以只要有新的食客喜欢吃爱吃, 她的口碑值就会一直不停地涨。
“不止那些。许多都是昨晚涨的。”
“昨晚?”宋墨玉当然知道自己昨晚在睡觉, 什么都没做。
“是啊是啊,药膳当然也算了。”药药解释, “之前你在七溪镇只救了十二个人,但是昨晚一下救了两百个,所以涨了一截。”
宋墨玉没想到药膳也算口碑值,口碑值要是一直涨,说不定有一天药膳的疗程能缩短到一天就治愈一种疾病。宋墨玉有一种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感觉。
口碑值涨了,昨天还叛逆的药药今天又变成了狗腿的小可爱:“宿主, 你来壁山县的决定实在是太太太对了。”
“一般一般, 世界第三。”
宋墨玉绕过火堆朝外走去, 推开门板时才发觉今天是个难得的晴天。
旭日高升,万里无云,因为未起风,阳光照在身上也暖了几分。
昨天光顾着追陈司悬,她都没好好看过疫区的内部环境。现在放眼看去发现这块地方原本应当是繁华的城区,除开商铺民房外还有菜地,昔日应当也是人流如织繁华如梦,但现在却好像一个巨大的垃圾场难以下脚。
宋墨玉朝前走去。
堆积的泥块和石块中能看到不少横梁、门板、牌匾、衣物、碎瓷片……混合着淤泥一起,尽是灰败之色。可以说能塌的都塌干净了,唯一一点好的就是哪怕再地动,也已降低了许多被砸倒掩埋的风险。便是在这些废墟的间隙,建起一间又一间的草屋。
宋墨玉记得昨夜陈司悬同她说起,草屋原本建了约有百来间,但人手和材料都有些不够,是以好些都不太稳当。
风吹雨淋垮了以后也没人再有力气重建起来。
于是大家默认了,用这些稻草堆放那些在疫区里患病死去的人。
大家无论之前是何身份,有多少身家,有多少才华本事,到了这里不过都是一样的病人,身上长着同样恶臭的毒瘤。看到旁人先自己一步后,他们只要还有一点力气都不会介意搭把手。把人抬到厚厚的稻草上,好让他们死后不至于那么快烂在泥里。
宋墨玉没走多久,就看到了陈司悬的身影。他身边还跟着几个人,一块朝着宋墨玉的方向走来。
还没等陈司悬和宋墨玉开口说话,陈司悬身旁衣衫褴褛的年轻郎君就激动地冲了过来,一个拉住宋墨玉的左手,一个拉住她的右手。
左边那个大声喊“神医!”
右边那个跟着哭:“我可算见到您了!”
我认识你们吗?宋墨玉一脸茫然加莫名其妙,都忘了把手收回来,只用怀疑的眼神看着陈司悬。毕竟这两人是他带过来的。
怎么个事?陈司悬瞳孔都放大了,死死盯着这两人的手,放开两字都快从他眼睛里瞪出来了。
他开口:“男女有别不可失礼。”
这两人立马不好意思地放开,齐声开口道:“实在对不住神医您。”
这又是神医又是您的,听得宋墨玉脑瓜子疼。
两人用期盼的眼神看着陈司悬。
陈司悬站到了宋墨玉和这两人中间,把他们隔开后才道:“这位是江愿江郎中,这位是李庆余李郎中。他们二人昨夜同我一道将你的汤药发放下去,又一直在研究你给的药方。他们本来一直想来找你的,但怕扰你休息,想着这个时辰你或许该醒了托我带他们来找你。”
李庆余连忙从怀里掏出宋墨玉那张药方:“这药方您是如何想出来的?真是神了,这有好几味剂量一旦错一点,即刻就从救命良方变成实打实的毒药了。”
我只会做饭,我如何想得出来的,当然是兑换的。宋墨玉心想。
但面上还是要装一装:“两位郎中过奖了。这说起来都是我师父教导的功劳。我师父乃是方外之人,但不愿看世人悲苦于病痛中,是以传授我一些医术后便云游四海不知去向。我也是个粗笨的人,只会死记硬背师父的药方。没想到这回机缘巧合,这张方子正可以解陇州燃眉之急。”
两人听宋墨玉说话听得极为认真,甚至连她脸上的神情都不愿错过,只盼能狠狠映照在脑子里才好。听后先是表达了一番对宋墨玉及其恩师的崇敬,又隐隐有几分不能得见真神医的遗憾。
陈司悬也在一旁听着,要不是昨夜两人开诚布公说话,他只怕也要信了这番说辞。只不过阿玉昨夜说她是受神明指点来福泽世人,这番话某种程度上也算不得扯谎。
宋墨玉问道:“那些病人昨夜服用汤药后现下如何了?”
江愿言无不尽:“我等从未见过如此立竿见影的汤药。实不相瞒,当日疫区初封我与李郎中自诩年轻,请愿来这,只盼能早日找出良方根治疫病。起初确实看似有些成效,但没想到那些药只是昙花一现,反而还加剧了大伙的病情。后来连我和李郎中也染上这疫病,一同躺在草屋里高烧不退。
但昨夜陈郎君先找到我俩,喂完汤药后高烧不过半个时辰便退。说句怕您不高兴的话,我们也怕您的药也是昙花一现,以刚猛药性来饮鸩止渴。但我们已到走投无路的时候。
是以等喂完其他病人汤药后,我们还观察了几个时辰,发觉大家不管症状轻还是重,服药完后都开始有所缓解。原本高烧的退烧了,原本呕血的止住的,原本身体肿胀疼不可耐的疼得也轻了。就连那些满眼幻觉意识不清的人神志都清醒了。”
世上立竿见影的药,大多是见血封喉的毒药,一点点就能要好几个人的命。
哪有一碗药下去就见效这样好的药呢。
可现在真有这样好的药,就摆在他们眼前,就融在他们的五脏六腑里替他们清除那可恶的疫病。
虽听陈司悬说这药要十二个时辰喝一回,连喝五天才能彻底根治,但现在疫区里的每个人都重拾活下去的信心,别说要喝五天了,就算要喝五十天他们都心甘情愿。
如今在江、李二人眼里,宋墨玉就是实打实的神医,不止医术高超,而且有菩萨心肠。
他们绝不会让宋墨玉的功绩埋没。仅仅一个晚上的功夫,如今疫区包括他们俩在内,还活着的一百九十七位病人都知道是宋墨玉救了他们。有了他们的宣传,在那些病人眼里,宋墨玉何止是神医,简直就是菩萨。等这段时日过去,这是该给宋墨玉修书立传塑像的功劳。
李庆余眼含热泪从怀里掏出一个卖相不太好的杂粮饼:“这是我昨天抢到的干粮,虽然只剩半块了。您千里迢迢以身犯险来这里,还在短短时间熬出这么多汤药,甚至因此累倒了!我却只有半块饼相赠,还请您别嫌弃。”
“……”宋墨玉险些绷不住了。其实她昨天晚上才吃了酱肉包子来着,而且那药也不用她熬直接兑就是了。不过累是真的累,舟车劳顿后爬那么久的山还差点摔死,搁谁谁不累。
两人见宋墨玉沉默,以为她是觉得这饼太少,连忙道:“您放心,过会官府的人就该在墙外投食了。您先垫垫肚子,切记保重身体。”
“我不是这个意思。”宋墨玉摇头,还是把那饼接了过来,毕竟那是人家的谢意,也是人家的心意。
她刚才沉默只是在想着怎么把空间里的粮食“合理”地拿出来。
毕竟这些药材尚可以解释来处,贵重一些的木血竭、蟾衣可以说是她自带的,反正她进来的时候大家都看到她背着包袱。至于其他药材则可以说是在疫区倾倒的药材铺里挖出来的。
药乱吃会死人,就算倒在面前都没人多看两眼。大家总不会多想。
但粮食不一样。粮食却是可以救命,疫区里不可能还有。
废墟里能找到的粮食,几乎都被之前进来的病人搜刮干净了,甚至连带着那些混合泥巴的米都被人煮来吃了。
即便还有能找到的粮食也多半是一些变质发霉实在吃不了的。
“官府只在午时……投食?”宋墨玉问。
陈司悬语气中也发愁:“几次地动折损了不少粮食。疫区之前是早午都有,但路一直封着,粮食运不进来,从前天开始便改成一天一次了。”
一扇大门把壁山县分为两半。手心手背都是肉。
路封着天王老子来了都没办法,官府现在捉襟见肘,储备的粮食能拿出来的都拿出来了,外头未染病的老百姓一天能接到救济吃上两顿已是不易,而在疫区等死的人们,一天唯独有中午时分,能等到从木墙外头丢进来的吃食。
有些人认为疫区里头的人注定要死,连供给那一顿饭都是浪费,还不如把粮食紧着他们这些还有将来可言的人。当然这样的声音毕竟是少数。
官府、大丰商会,还有不少一起围困在县城北部的人,都在积极疏通大路。大路通了,各州支援的粮食才能进来。那样谁都不用争了。病死、饿死、冻死……无论哪种,没有人想死。
“那路不能用飞火流星炸开吗?”宋墨玉又问。飞火流星是这个时代□□的名字,诗意得让人联想不到它巨大的杀伤力。
这回是三人一齐摇头。宋墨玉直觉自己问了个蠢问题,陇州地动尚未安稳,若强行用飞火流星开路,只怕路不一定能炸开,整个陇州地界再次地动倒是真的。
“我此次来陇州其实还有兄长及朋友随行,他们一行八个人都约莫带着一两百斤的粮食,一人一骑,从壁山县西面断桥入城。如无意外,他们应该明早能到。那些粮食虽然不多,但也能撑些时日。我初进县城时遇到差役,已告知他们这个消息,届时他们会派人去接应。”宋墨玉道。至少这些粮食都是明面上能拿出来的,其他的她再想办法怎么“变”出来。
那断桥存在已有上百年,说是断桥但也修过数次,桥面狭窄且打滑,唯有身手极好或者从小在这桥上走惯的人才敢走。
陈司悬知道那处地方,他把自己关在棚屋的那几日,他还想过是否要让人在西面断桥处重架一座高桥,或许能联通起壁山县河外界。但难度到底太大是以未能实施。
李庆余和江愿互看一眼,宋墨玉赶紧伸手,“打住,感激的话日后再说。现下还有一件要紧的事。”
他俩纷纷往前一步想绕开陈司悬,这样就能离宋墨玉更近一点听得也更清楚些。
被挤的陈司悬:“……”
要紧的事共有两件。一是兑换度供不了那么多人剩下四天的续命汤,所以还是得找够药材做续命汤。第二便是防疫十法的实施。现在疫区只有将近两百人,说明此间的县令判断及时,决策果断,疫病尚未大幅度扩散。疫病未除,外头怎么都不会放他们这些人出去,那他们就唯有自救。
当正午时分官府的人过来投食时,忽然发觉今天格外安静。
以往到了这个时候,再怎么样都会有吵吵闹闹的声音从木墙中传来,都是恶狠了等着吃饭的。但今天就怪了,连个说话声都没有!
外头的几个差役面面相觑。
“我滴个乖乖,难不成都死了?”有人说。
“去你的,瞎说八道什么。”另一人踢了他一脚。
“你们看有火光!”
“去去去你贴门缝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那人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了,飞快地去飞快地回,生怕“七日死”沾上他。
“看到什么了?”大家都逮着这一人问。
这人有些心虚:“没……没看清!”他实则是怕连那木墙都沾着病,根本就是到那门口恍了一下就回来了。
“要你有个屁用,我自己去看!”领头的捕头没好气地说。他却没去看那门缝,而是寻了旁边半塌的墙跃上去。站得高了,自然能看到疫区里的人到底出什么事了。
火光所现之处,正是之前堆积那些尸体的地方。一把大火点燃了这些尸体身下的稻草,而四周则是疫区里的男女老少。
他们一个个面朝火堆站着,微微躬身,脸上用布条蒙着,神情看不大清。
这只是一部分人。还有一部分人身形笨重,却一直穿梭在废墟各处,一直在翻东西搬东西,不知道在找什么。
而这些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表现得实在太不像病人了。
捕头知道凡是进疫区的人,起码都是有了症状的。大多是横着进去的,少部分毅力强病症轻的能自己走进去。按照“七日死”的三个阶段,现在疫区里头断然不可能还有这么多活蹦乱跳的人。
每天傍晚时分,官府会派人来喊话,让里头的人报人数,根据人数的减少推断每天死上十几二十个是有的。那些没死的应该也都在草屋里头裹着薄被躺着,哪里有力气在外头到处乱窜。
捕头揉了揉眼睛,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他跳下墙头:“不管他们来不来门口等着,你们先投食进去。我回那边见县令大人。”
疫区的情况不管大事小情都不容忽视,如今情况不明,还是得趁早上报再做打算。
疫区里头有人停下手里的动作朝大门处看了眼:“放饭了!”
另一人“嘘”了一声,然后只见他一个动作就把淤泥里的蟾蜍舀了出来,丢进破烂筐子里。他满意地看着筐子里的二十来只蟾蜍:“还得是我记性好,这里之前是个荷塘,我就说肯定有蟾蜍吧。等吃完饭我再继续来摸。”
宋墨玉之前和陈司悬他们商议完后,便召集疫区里的病人见了一面。疫区是整座县城的南面,范围很大,大家有力出力找药材就没有那么难了。
有人记得药材铺和医馆的位置,有人有力气,有人知道哪里可能有蟾蜍和红枣。这是在为他们自己找救命的药材,没有一个人是不尽心的。是以竟然都忘了已经到了饭点。
“大家先别忙活了,先去吃饭吧。”宋墨玉也在找药材的行列中,她朝大家喊道。别人确实是找药材,宋墨玉就不一样了,她是在各种地方丢药材,直到把空间里以前存积的所有药材都散到各处不起眼的角落为止。当然这中间她还不忘在这里丢几个红薯,在那里丢几个萝卜或者玉米。
找到这些东西的人就跟发现大宝贝似的,美滋滋地捡了后抱到宋墨玉面前来,只想把这些好东西都给她。
短短一个上午的接触下来,倒让宋墨玉有了几分在宝陵县云鹤镇时才有的亲切感。
她从大家伙收获了“宋姑娘”、“宋小娘子”、“神医”、“菩萨”、“活神仙”等诸多称呼,还结实了不少新朋友,夸她和陈司悬是天生一对。一个地动之时扶危济困,慷慨解难,不知道救了多少人。一个疫病之际,不顾生死开方救人,悬壶济世。
他们俩虽然不是陇州人,却都是陇州人的贵人和恩人。
陈司悬本来在帮人打井水,听到喊声后便走了过来:“我看这井水还是有些浑浊。”他自然给他们俩也打了一桶,准备提到草屋里去。
“多烧开几次应当就没事了。”宋墨玉道,“我还不饿,我就不去吃饭了。你把水给我吧,我提回去。”
“你怕是不想吃也不行了……”陈司悬看着远处,目光中也有些无奈。
“啊?”宋墨玉不解,然后她循着陈司悬的目光看去。
远处从大门边上捡了吃食的病人们,捡到后都不吃,反而一个个捧着争先恐后地朝宋墨玉和陈司悬赶来。
他们要把最好最好的东西都给恩人。
午饭过后是短暂的休憩时间,陈司悬烧开水给宋墨玉擦脸擦手。
宋墨玉歪坐在一边微微闭着眼睛,任由陈司悬动作。陈司悬轻手轻脚,几乎以为宋墨玉都要睡着了,但宋墨玉却睁开了眼睛。
她问:“那大路还要多少时日?”
“三哥派来的一队人在外面,我们的人在里面,两边同时开挖。本来应当两日就成,但接连又地动了两次,按照进度估算至少还要□□日。当然如果人手多加,时日肯定会缩短。三哥那边其他州的支援已经到了,现在唯独壁山县并无河道只有山峰连绵,现在只能四面封闭。”陈司悬说的是他进来之前,大丰商会传递给他的消息。
“怎么突然问这个?”陈司悬道。
宋墨玉也不想瞒他:“今天让大家找药材,现在还没有一个人找到木血竭的。”没有了这味药材,其他药材不管找多少也是做不成续命汤的。
“木血竭我知道谁有。”陈司悬道。
这味药材名字带血比较特殊,陈司悬一直记得很深刻。他顿了顿说道:“陇州知州王原纯有心腹绞痛的毛病,他的府邸应当备着这味药材,而且还不少。”
“这你都知道?”宋墨玉又刷新了对自己对象的认知。
“闲来无事了解父亲的政敌以及依附其的党羽,也是我前些年常做的事。”陈司悬轻描淡写地说道,“我等会把鸽子唤来,这里就你没有患病,为了以防万一还是由你去信给我三哥,叫三哥解决木血竭的事情。王原纯害陇州至此,要他的命都是轻的,要木血竭算什么。木血竭质轻,到时候便在西面断桥接头交接。”
“什么?!要我写!”宋墨玉后退一步,生意忙的她已经久未练字,写防疫十法都有狗爬字的迹象了,天可怜见,现在还要她代笔给陈司悬的哥哥去信。
“你放心,我哥写字水平和你差不多,说不定你俩还能欣欣相惜。”陈司悬在旁边宽慰她。
宋墨玉写得无比认真,有一种板正的别扭感,最后默默在落款处写上了他们两个人的名字。
此时从宝陵县到陇州的路上,邵仲平正策马带着众人运着一筐筐的东西赶来。
若宋墨玉在场便能认出那不是别的东西,正是她之前让匡英州他们在官田试验种植的土豆。
如今已经丰收了。
第132章 转机
◎自家的孩子只有自家心疼◎
壁山县县衙亦在地动中塌得不成样子, 唯独牢狱构造奇特很是结实稳固,几乎没受什么影响。
县令何启便把牢狱改做临时县衙,平时一应官员都在此处办公议事。
何启做主, 牢狱里头那些穷凶极恶的匪徒继续严加看管, 但只是犯些小罪的犯人,只要愿意在地动中出力的, 全都从轻处罚。
此时的何启已经三天三夜没睡过一个整觉,县丞痛失两子,主簿卧病在床……如今县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能主事。他头上半数的白发几乎都是最近新长出来的。每一根白发上面都是无尽的愁绪。
“大人, 卑职有事禀报。”捕头脚步匆匆入内急声说道。
何启现在看到有人急匆匆过来就发愁。
不是这个来说米粮被褥衣物炭火短缺要死人了, 又是那个说有产妇临盆找不到稳婆, 还有哪一处又有坍塌风险……
何启抬头看着捕头:“疫区如何了?”
他家乡幼年便经历过瘟疫,是以何启在发现有疫病苗头时便力排众议把县城南面划为疫区,建木墙作为围挡,最大可能减少疫病扩散的风险。若疫病一旦扩散,到时候整个城死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一切都会付之一炬, 谁也逃不掉。
末了何启又补充一句:“陈家小公子如何了?”
这次的疫病来势汹汹,前所未见, 城中尚在的大夫全都彻夜不眠研究药方,可都于事无补。现在老百姓若有发高热的甚至都会瞒着,唯恐自己被送入那疫区等死。
之前还有人以陈司悬染病却未入疫区的事做文章,以此拒绝搬去疫区。
想到陈司悬,何启只觉得自己的头都痛炸了。
于公,陈司悬是奉了陈国公之命前来救灾, 凡事亲力亲为, 没有一点架子, 不知道从废墟里头救下多少百姓。于私,陈司悬是陈家小公子,身份尊贵,比不得平头百姓。
若要让陈家人知道陈司悬不止染病还搬去了疫区,何启都不知道如何交待。好在陈司悬发话,把这消息瞒得死死的,连就在隔壁县的三公子陈司靖都还不知情。
却听捕头说道:“大人,那些病人好像都好起来了。”
何启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他已年过五十差点没闪了老腰:“你细细说来!”
捕头便将在墙上看到的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
何启火急火燎朝外走去:“走,我亲自去看看。”
当何启来到疫区外头时,正碰见差役带着一批新的病人准备送入疫区。
这批新病人中有十口都是一家人,从老到小,整整齐齐一个没落下。当然也属他们闹得最凶,一路骂骂咧咧地不肯进去,先说自己没病,后又说他们没犯法,凭什么这么对他们。
见有人抱团反抗,其他新病人也借势吵嚷起来,有几个病症尚不重的眼睛瞄来瞄去,似乎是想直接闯出去。他们身上都带着病,这病传染得有多厉害大家都很清楚,所以这个时候他们就算手无寸铁,但他们的身体就是最好的武器。
差役自然不会惯着他们,直接拔刀不近不远地对着他们,但凡有一个人敢闯过来,他们便敢下手。
看着锋利吓人的大刀,他们也歇了心思,老实得跟个鹌鹑似的排队等着疫区的大门打开。
“大人。”现场的几个差役看到何启过来都行了个礼。
何启摆手,直接说:“拿梯子来!”
他要亲眼看看疫区里头,是不是和捕头说的一样。
这批新进去的病人,本来以为会看到尸横遍野唉声叹气的场面,没想到一进去就傻了眼。
仅仅一日之功,原本乱如散沙,各负生死的疫区便大变模样。
众人以宋墨玉、陈司悬还有江、李两位郎中为中心,他们说什么他们便做什么。
此时众人已经齐心协力清理出了一片宽阔平坦的区域,用于放置他们翻找到的药材还有食物。
大家又在平地上搭了许多土灶,用找到的土罐、铁罐、锅子等做容器,根据宋墨玉那《防疫十法》的要求,烧井水的烧井水,煮布条的煮布条。还有人负责灭杀老鼠,有的人则看管蟾蜍等着取蟾衣,还有的修缮草屋或者劈柴。
若不是还能看到那些废墟,这里头简直不像是什么疫区,就像一个很常见的小村子。
大家各司其职,戴着面巾远远隔着,时不时闲谈几句,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
“娘,这里好像和我们想象的不一样。”新病人中有人开口道。
另一人猛烈地咳嗽着,额头烧得滚烫,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只觉得有很多人影在远处晃悠:“我们这是到阴曹地府了?那是阎王还是小鬼?”
本来在做事的人中有人发现了这些新病人。
他们热情地朝着这些人走来,先用艾草在他们周围熏了熏,又一人给他们发了几个布条,让他们学样戴在面部还有手部,不要让皮肤裸露在外。
何启在这些人中找寻片刻,终于在一个转角处看到陈司悬。
他估摸着日子,陈司悬的身体应当已到山穷水尽的时候,这会应当躺着才是。但何启睁大眼睛看去,却发现陈司悬步履虽然还不大稳健,可周身看着都比之前好了许多,断然没了那将死之相。
陈司悬身旁还有位简单束发的姑娘,虽然穿着男装,但看着是姑娘无疑。这姑娘很是受里头病人的欢迎,许多人遇着什么问题总喜欢过去问问她。
何启招招手把捕头叫过来:“里面那位姑娘是谁?”
捕头忙道:“大人,她就昨天叫小牛去县衙报信的人,是湖州宝陵县云鹤镇人。说她的兄长还有朋友运了上千斤的粮食,要从西面断桥过来救灾,希望我们派人去接应。”
“原来是她。”何启知道这件事,却不认得这个人,“她怎么进去了?”
人家好好来救灾,看着也无病无灾的,怎么倒把人家送进去了。
捕头也无奈:“大人,这和我们没关系。昨日送陈小公子来此地,我等都没反应过来,这姑娘跑得那叫一个快。别人都是恨不得往外跑,她是非要进去送死。”
“所以,是因为她进去后,这里头才有了这般变化?”何启捋了捋胡须,沉思片刻。
捕头点头又摇头:“这也说不准,里头还有江愿、李庆余两位郎中在。说不准是两位郎中想出了治疗疫病的药方呢。”
何启认为他说的有道理,毕竟宋墨玉浑身上下看着跟郎中、大夫没有一点关联,想来只是进去的时机凑巧。
“且快去叫人传那两位郎中,问他们是否有了治愈七日死的方子。”何启道。
内外要传递消息,为了安全起见,如今都是用弓箭。捕头让人写了字条捆绑在箭头上,然后他在梯子上搭弓一拉,离弦之箭便稳稳当当射到了江愿附近的木板上。
江愿听得声响,扯下箭上的纸条一看,立即一拍大腿。
光顾着跟在宋墨玉身后讨教了,他和李庆余都忘了把找到药方的事告诉外面了。
他当即也登到高处,用力朝着外头挥手。
外头的人见他挥手喜不自胜,因为字条中言明,若已找到七日死的药方就朝外头挥手。
许许多多围绕在疫区外头打探情况的人,都争先恐后地欢呼起来。谁都希望这场劫难快些过去。找到疫病药方是这些天以来最大最好的消息了。
大丰商会也一直派人守在外头,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即兴高采烈地回去禀报。陈幕一个大好男儿背过身去哭了一场。
他马上就擦干眼泪,之前宋墨玉不止让人给衙门递了消息,也让人给大丰商会去了消息,掐算时间,这会想必救下陈平的那些人带着物资应该快到了。小公子既然有了宋姑娘相助无事,他也可放心去断桥接应了。给三公子的信里也不用再隐瞒小公子的近况。
一切都好起来了。
疫区的大门再次打开。
何启本来打算亲自入内一探究竟,但好歹被众人劝住。
最后商定由捕头带两个捕快入内去把药方取出来。
差役们都在大门旁边严阵以待,谨防里头的病人趁机动乱跑出来。
但想象中的乱并没有出现。里头的人甚至都没几个往大门的方向来,要么做着自己的事,要么在闭目养神。
三人一进去就看到了在门边等待的江愿和李庆余。
江愿和李庆余都蒙着面,远远地把折好放在竹筒里的药方丢了过来,正丢到捕头脚下。
李庆余扯着嗓子大喊:“这是宋神医给的两种药方,画着一个十字的那张是治疗用的,没画的那张是预防用的。药材份量颇有不同,切记切记。另外还有一张是宋神医交待的防疫十法,遵照上面的做,才能从源头开始阻断疫症。”
宋神医?难道说的宋墨玉?捕头来不及多想,收好药方问道:“两位郎中还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说。”
“药方里头的药材,我们全都要,越多越好。”江愿道。
现在疫区里的药材远远不够,他们这些人没有彻底治愈前,是不可能从这里出得去的。里头既然没有,那就只能找外头求援了。
捕头也很是敬重他们,连连点头,表示一定会竭尽全力找到所需的药材,届时再找些保暖的衣物、被褥送来。
先前觉得疫区的人早晚会死,是以供给疫区老百姓的物资份额和外头的人都是不一样的。但既然现在得疫病的人有了希望,那些东西自然也不能少了他们的。
这场会面匆匆结束,捕头按照何启的吩咐立即把药方抄了许多份送去给城中的各位大夫郎中。
何启见疫病的事情稳定了,便把心思都放在了号召城中尚存商户捐款款物,有力出力,一块通路上来。
先前大家都怕疫病不怎么肯帮忙,但现在疫病有了防治之法,总不该怕了吧。
何启在任五年,不说有功但说无过,别的官员此刻都倒下了唯独他还在坚守,不少商户和老百姓们都颇受感染,自发组成了通路的队伍。
西面断桥。
按照宋墨玉说的,宋雪名他们应当是晚上才会到这,但眼下黄昏时分他们就已经到了。
“哥!”陈幕一眼就看到了马背上的陈平。宋雪名还有唯安镖局的人也都完好无损地过来了。
陈平当初伤势虽然严重,但吃了宋墨玉给他的包子又好好休息了一路后,此时几乎已经好了一半。
他一见陈幕问的第一件事就是陈司悬的病。
陈幕自然实话实说,话里高兴不已。
宋雪名听了却立即上火:“什么?我妹进疫区了?”
那天入夜宋墨玉一直没回去,他们才看到宋墨玉留下的字条。后来又经历了一场小型地动,宋雪名生怕妹妹被困在山中,根本没按宋墨玉说的另一条路走,还是走了陈平的那条险路。
一面找一面赶路,所幸都没看到宋墨玉,这才稍稍放心。没想到一来这就听到这消息。虽说妹妹有治病良方,可万一染病还未治愈前也是痛苦不堪。
自家的孩子只有自家心疼。
宋雪名当即丢下其他人,火急火燎地朝着疫区的方向去:“大哥来也!”
马身快如残影。
陈幕:“……”要不说这是兄妹俩,都一样的快。
“哎呦——”可惜此处地势陡峭非常,纵马的宋雪名摔下马整个人都摔懵了。
最后宋雪名被人抬到了板车上,陈平默默拍了拍宋雪名的肩膀:“宋郎君,同病相怜啊。”
宋雪名抬手捂住了脸,太丢人了。
韩达带着唯安镖局的人稍作休整后,就去了北面修路的地方。来都来了,他们总要做些什么,才无愧于行走江湖的一颗心。
陈幕本想把陈平和宋雪名带到大丰商会的棚屋修养,可惜不管是宋雪名还是陈平都只想去疫区。陈幕没办法,只得把他们俩病号连带着一车粮食和御寒的东西送了进去。
守疫区的差役都要惊呆了。以前都是疯了般想逃离疫区的,现在怎么一个个的没病还非要进去了。
疯了,一定是疯了。
第133章 腌笃鲜
◎宋神医的厨艺,丝毫不逊色于她的医术啊!◎
那一车粮食还有御寒的东西来得正是时候。
粮食里头带着几大罐子粗盐, 毕竟人吃了盐才有力气。除此之外,还有四十斤宋墨玉之前腌的咸肉。
大家伙听说这些都是宋家兄妹俩千里迢迢运来救灾的物资,他们分得那些米面瓜果已经感激不尽, 哪里还好意思要那些咸肉, 都推说不用,只让宋墨玉留着自己吃。
宋墨玉见大家都是这个意思, 笑眯眯地应下来,还真让人把那四十斤肉送到了她的草屋里头。
最后进来的那一家十口人却暗自有了意见。
四十斤肉两百多个人分怎么就不够了,一人怎么也能分一二两肉呢。
他家有十口人, 能分到的就是一斤有余!
宋墨玉表面上大公无私, 说得好听, 还不是把那四十斤肉收下了!欺世盗名!
旁人见这户人神情不对,还以为是他们初来乍到不知道到哪取水,当即热心地指点,还把自己洗刷过的干净盆借给他们。
这家人接了盆,跟着新邻居一块去水井处打水。
边走边拉着邻人闲谈:“不知道这位老哥哥怎么称呼?”
“免贵姓许, 单名一个铸字。大家伙都叫我老许。”许铸正是之前的那位说书先生。
年过四十, 人很是开朗健谈。
他的病情本来和陈司悬差不到哪去,但如今脸上的青紫斑块, 因服过续命汤后已消减不少,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无病一身轻,许铸现在满面笑容乐呵得很。
“许老哥,我家来这来得最晚,看你想必是这里头的老人了。”叫甄四的男人搭上许铸的肩膀,以此来拉近关系。
许铸瞥了他一眼, 没吭声。
甄四继续说:“我就纳了闷了, 刚才分东西的时候, 怎么大家都听那个小娘子的?就算那些东西真是她运来的,但既然是她捐给大伙的,也不能这么由着她胡来啊。她岁数都能做我女儿了,她能懂个什么?!四十斤肉啊,谁都知道生病只有吃了肉才好得快呢。你看她面色红润有光泽,哪里像个病人。我看都是为了她那几个情哥哥,都这种时候了,还不忘风流快活呢……你若是不服只管说出来,到时候我们再拉上别人一块去分说……”
甄四还没抱怨完呢,就猛地被许铸甩开了手,还被许铸狠狠推搡了一把,险些没被旁边的大石头绊个狗吃屎。
许铸恶狠狠地瞪着他,犹自还觉得不解气,又连忙把自己方才借出去的盆抢了回来,还往甄四身上吐了把唾沫:“我呸。宋神医也是你能说的,我们这两百人的命都是她救的,别说那肉本来就是人家千辛万苦带来的,就算是官府发的,那又怎么样?!那也是该是她的!我们两百条命别说四十斤肉,就是四百斤四千斤肉,我们要能给宋神医我们也肯给!你算哪里跑出来的东西,一把年纪了还在背后说小姑娘的是非。”
许铸越说越气愤,声音忍不住大了起来。
南面还能用的水井不多,往这口水井边走的人本就不少,忽然看到许铸和甄四吵嚷起来,顿时都围拢过来。
疫区统共就这么些人,就算从前各自病重不认识,昨晚上也都认识了。他们自然知道许铸是个什么性子,那是都快病死了也和和气气笑眯眯说话的人。怎么现在对着刚进来不久的病人大发雷霆?
“老许,出什么事了?”有人上来一边拉住两人一边劝架。
许铸红着眼睛,忍了又忍,还是没把甄四污蔑宋墨玉名誉的事说出来。只漠然地拿过自己的一个盆一个桶头也不回地走了。
甄四见他发火,起初还愣了半晌,见大家伙都看着,顿时嘴角耷拉下来,说老许欺负他们新来的。
可惜他这套对其他人并不管用。眼见纷争平息,大家伙都赶紧去水井打水。
“宋姑娘等下要用我的水,我先打!”
“放屁,她要用我的!”
“你们打吧,我马上就去烧开给神医送过去。”李庆余早已经打了两桶水,晃晃悠悠用扁担抬起来就往他的草屋赶。
其他人一齐啧啧,都恨自己怎么就慢了一步。
甄家的老太太拉了拉儿子的手:“我儿,你还是快别说了。你也快些打了水,我们回去煮粥喝吧。”
甄四“嗯”了声,摸了摸老太太的手:“娘,您过年满六十五,都没给您过个好生辰。您就惦记着吃块肉,但现在别说肉没有,连口饱饭都没吃上,是孩儿对不住您。”
甄四媳妇流着眼泪跟着说:“怪我,我也对不住娘。”
“行了行了,谁都不怪,就怪老天爷这天杀的。”甄家老太太咳嗽几声道,“咱一家人还能在一块就好,吃不吃肉有甚要紧。”
甄四终究是放弃了对那咸肉的心思,老老实实地找了个破木桶,锤了半天修了修,跟着打水去了。
没过半个时辰原本冷清的疫区,缓缓升腾起了炊烟,风中时不时卷过一股南瓜粥、烤红薯、烤玉米还有糙米饭拌野菜的香味。
久病凄苦的人都在这浓烈的烟火气中变得鲜活起来。
“熟了吗?”
“还差点火候。”
“我又拾了不少柴火来!”
“香得很香得很,等会咱们换着吃可好?”
许多素不相识的人都在这里成了朋友,热热闹闹得好像又过了一个新年。大家都假装忘了在这场地动里生离死别地苦痛,脸上总流露着一点淡淡的笑意。
生活总要过下去,日子要向前看,这一点除了自己没人能帮忙。
宋墨玉和陈司悬原本暂居的草屋,又多了陈平和宋雪名两个,也一下热闹起来。
陈平一见到自家公子还有掌柜,只觉得身上什么病痛也没有了,一会要忙这个一会要忙那个,转得跟个陀螺似的。
宋雪名从马上滚摔下来,也喜得一份宋墨玉的灵芝包子药膳。只是他一见宋墨玉便黑着脸不怎么想说话,见到陈司悬脸色就更黑了。
宋墨玉自己之前先斩后奏颇有些心虚,也不怪大哥生气。
陈司悬自打经历过那最丑最难堪的样子,反正无所谓脸皮,凑到宋雪名跟前笑眯眯地递水:“大哥,吃包子别噎着。”
宋雪名本想起来骂他一顿,结果一腾身龇牙咧嘴,又躺回去恨恨地吃包子。
宋墨玉出去做饭,陈司悬跟出来想帮忙。
“我自己来就行了,你帮我看着点大哥。他现在可不止生我气。”宋墨玉道。
陈司悬一脸坦坦荡荡:“这从何说起,你大哥失忆的时候又是要和我结拜又是喊我妹夫,我们关系好得很。”
“是是是,你说的这话你信吗。”宋墨玉把他推进去,“我要做饭了,别挡着我发挥。”
大哥可不就是最气自己为了陈司悬独入深山身陷险路。要哄哄大哥还得做点好吃的才行。宋墨玉看向那四十斤咸肉。
有一道菜,用咸肉做最合适,也最鲜美,那便是江南的一道名菜——腌笃鲜。这道菜吃起来口味着重鲜咸,汤浓肉美笋香,而且食材不拘小节,可以根据各地的口味自行增减。
照理说这道菜最合时宜的是春笋,眼下还卧着冬,用冬笋代替虽说味道差了些许,但在这凄风苦雨中能得一点这样的鲜美,也是非常不错了。
宋墨玉先把四十斤咸肉切成差不多大小的块数,确保两百多个人每人都能尝到些许,然后将这些咸肉放到煮沸的开水中,好浸洗去表面沾染的泥土灰尘。
分到的冬笋并不多,她趁没人注意在空间里又取了好些出来,扒掉褐色的笋衣。然后用菜刀刮去绒毛,一并都切成滚刀块。
除了作为主料的咸肉还有春笋外,宋墨玉又额外泡发了一些豆腐结,焯了一遍水。
她先把冬笋块放入滚水中,加两勺盐焯水后捞出备用。然后把泡完水的咸肉,凉白开下锅,放葱姜、料酒,等肉焯水变色后撇去浮沫捞出。
她给咸肉焯水时,这肉香味便不由朝着四面八方飘去,惹得不少人都忍不住偷偷朝着宋墨玉这边看。
香,真的是香啊。
“陈司悬,来帮我搬下锅!”宋墨玉对着屋里喊。
“来了。”陈司悬笑眯眯出来,看那样似乎是和宋雪名缓和了许多。
宋墨玉说的锅,是在某处刨出来洗干净的大灶锅,这锅没什么问题,就是好不容易找到个匹配的锅盖,但锅盖的边角砸缺了一些,倒也不是很影响使用。
“今天做什么好吃的?”陈司悬边搬边问。
宋墨玉顾惜他身体还没好全,也没全让他抬,自己也帮了两手。
等锅架到那大火堆上,宋墨玉指了指咸肉和冬笋:“你猜。”
陈司悬记忆中好像吃过这道菜,可他到底不擅厨艺,一下想不起来:“冬笋炖咸肉?”
宋墨玉心想,你倒也不算说错。春笋才叫鲜呢,冬笋确实用炖这个词就够了。
她把咸肉、冬笋块一块倒回肉汤中盖上锅盖焖煮,然后把猛烈的大火抽成了小火。小火慢慢炖煮,才能让香味一点点出来。
“走吧,先煮着,我去把大家的药熬出来。”宋墨玉擦了擦额头的汗,走去了另一边。
另一边搭着个宽阔且隐蔽的棚屋,垒着两口大灶,还有两个大锅,是大家找来给宋墨玉专门熬药用的。宋墨玉说自己熬药的时候不喜欢有人看到,是以大家还想办法找了个旗子做遮挡。
宋家草屋外头只剩火堆和煮着肉的锅,一阵一阵地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半个时辰后,这锅脆笃鲜的香味已经越来越浓烈,宋墨玉那头的药香味也传了出来。
“你去喊大家来领药吧。”宋墨玉对着陈司悬道,末了她顿了顿又说,“领完药刚好来我这再舀一碗汤喝。”
说完她揭开锅盖,把旁边的豆腐结放了进去,让这锅鲜美的肉汤增加一些豆腐的鲜味。
陈司悬在她切了整整四十斤肉的时候就想到她会这么说,不由一叹:“我家阿玉当真是菩萨。你没见你要了那四十斤肉时,有人的眼神恨不得活吃了你。你就不怕升米恩斗米仇。”
宋墨玉不以为然:“我与大家素昧平生,也许缘分就只有这几日。为着这点缘分,同喝一锅汤有何不可?再说了,这岂不是我宋家好食打响名头的好时候。陇州啊,陇州虽说奇峰峻岭众多但人也多,我的酱料生意可一直还没打开呢,这不正是时候。即便一时半会打不开路子,我也要叫旁人知道,湖州宝陵县有个宋家好食,有个宋墨玉。”
她向来是施以薄利,博之万利的。
此时的药药在空间里疯狂点头,对对对,还要赚口碑值呢宿主!
江愿和李庆余行医是一把好手,做饭着实没什么天赋。他俩一个烤玉米一个烤红薯,囫囵吃完后赶紧来给宋墨玉帮忙发药。
一人一小碗,黑苦黑苦冒着热气的的续命汤,正如它的名字一样带来生机。
而当大家咕噜咕噜喝完药时,宋墨玉的腌笃鲜也焖煮好了,她揭开锅盖,用汤勺在里头鼓捣鼓捣。一眼望去锅里咕噜噜冒起黄色的笋、黄色的豆腐结,和红色的咸肉形成强烈对比。
宋墨玉朝着人群喊:“药先喝完的就先来领汤吧,一人一碗。”
起先人群里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没有一个人上前。
江愿便决定先做排头兵,大大方方捧着用水冲过的药碗上前:“多谢宋神医。”
“不知道神医做的汤是什么味道?” 李庆余也笑呵呵地上前。
有了他俩开头,其他人也不再扭捏,都上前去,一边接汤一边真心实意地朝宋墨玉道谢。
宋墨玉做的那续命汤,实在苦得不能再苦,众人原以为这汤也就是闻着好喝,不一定好吃,但第一口汤下肚后,就一个字——鲜。
经由小火慢炖熬煮出来的汤汁呈现诱人的乳白色,咬上一口微红的咸肉,鲜味伴随着咸味,肥瘦相间,不油不柴,肥而不腻,一切都是刚刚好。
哪怕是逢年过节下馆子的好日子里,也鲜少有人吃到过这样的美味,更何况是在这样的境况中。
有些老人家仅仅尝了一口,就流下眼泪来。
许铸把自己那碗一饮而尽,咂摸着嘴还意犹未尽。嘴里早没有了刚才药汤的苦味,只有这鲜咸之味久久不能忘怀。他分明才喝完,却已经在感叹这辈子不知道还有没有缘分再喝到一碗这样的汤,吃到一片这样的肉,一块这样的好笋。
宋神医的厨艺,丝毫不逊色于她的医术啊!
甄家的十口人自然也分到了汤。
只是那甄四背地里说过宋墨玉坏话,端着碗过去时,甚至都不敢看宋墨玉的面容。就连不远处的许铸都对他投来鄙夷的眼神。
“大叔。”宋墨玉喊。
甄四以为宋墨玉是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了,顿时手一抖,险些把碗摔了。
“大叔,你把碗离锅边近些,天黑了我有些看不清,怕烫到你的手。”宋墨玉道。
甄四一面羞惭地点点头,一面把碗递得近了些。却听宋墨玉身旁的陈司悬突然道:“阿玉,你自己都还没吃呢。”
宋墨玉不知道他干嘛突然提这茬,看了他一眼:“知道了,给大家发完就吃。”
甄四端碗的手不由收紧,低头朝宋墨玉说了声对不住就连忙跑开了。
“他怎么了?”宋墨玉不明就里。
陈司悬接过她手里的勺:“没什么。我来帮你打,你先把大哥你们三个的拿进去吧。”
“还是你最好了。”宋墨玉笑盈盈地点头,“那你记得给自己也留一碗。”
因着这鲜美的汤,宋雪名那不争气的胃还是先一步于自己原谅了宋墨玉。
“不能有下回了。”宋雪名坐正身体,一派严肃的模样。
这倒让宋墨玉想念起爹娘了。
“好好好,绝没有下回。等这次回家,我就老老实实在酒楼待着,挣钱发财。爹娘哥哥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宋墨玉乖得很。
“你别现在说得好听……”宋雪名一脸怀疑的神色。
“谁骗人谁是小狗。”宋墨玉伸出三根手指头。
“那我就信了。”宋雪名这才接过汤,美美地喝上一口。再看旁边的陈平,那碗汤已经见了底,他甚至还打了一个饱嗝。
“你们吃完后坐着消化会。我看一会还要起风,会有些冷,等你们稍微消化会还是要出去走走动动,让身体暖和点。”宋墨玉往门外看了眼天象,目光却不由望向她来时的方向。
不知道这会爹娘还有阿衡他们在家里,有没有多添几件衣裳呢。
第134章 路通啦
◎妹妹的理想太远大了怎么办◎
没多久, 经由陈司靖的人送来的木血竭,像流水一般送到了疫区。
比木血竭先到的却是绑在鸽子腿上的回信。陈司靖的字迹当真潦草狂放,宋墨玉辨认了好一会才认得。她念出上面的字来:“阿悬有劳宋姑娘照料, 待云销雨霁, 彩彻区明,请宋姑娘共食冰煮羊肉。陈司悬你三哥倒是奇怪, 与我素未谋面,却提到以后要请我吃冰煮羊肉,这冰煮羊肉有何特别吗?”
陈司悬接过来一看也有些意外, 不由笑了笑。
“你笑什么?”宋墨玉问。
陈司悬把回信折好徐徐道:“我三哥这人并不重口腹之欲, 唯独只有一道冰煮羊肉是他最喜欢的。每到冬日, 若是有这道菜他总能连吃许多日。是以他若是看重谁喜欢谁,必定会请这人吃一回冰煮羊肉。我虽让陈平还有二姐的人封死我染病的消息,但你看信上照料二字,想来三哥已经知道实情。这些时日只怕我每每病痛难忍之际,三哥都在奋力为我寻求良方。”
宋墨玉既救了陈司悬, 就是整个陈家的恩人, 哪里又是一道冰煮羊肉能还得清的。是以这回信上的冰煮羊肉,便是陈司靖允诺的人情了。
宋墨玉倒没有想这许多, 她喜欢陈司悬,从来不为他的家人能给她什么。哪怕陈司悬和她一样出生屠夫,又或者是个种田庄稼汉,她喜欢的都是这么个人。
“说到这冰煮羊肉,其实我也会做。若是过些日子能回家去,我便做一回。”宋墨玉回想了一下冰煮羊肉的味道, 倒是饿了。
早上大家吃的都是差不多的东西, 无非是一些萝卜叶酸豆角做的咸菜就一些稀粥, 能饱肚子,但实在没什么吃头。
想家,想家,想家。
陈司悬听她的语气便知道她想什么,趁无人时拉着宋墨玉的手:“等我们从这里出去,大路得通,我们便归家去。”
“好。”宋墨玉握紧了陈司悬的手,将头倚靠在他的肩膀上,低头时却看到陈司悬袖子里掉出来一根竹笛,“笛子?”
陈司悬也跟着低头,把掉落的竹笛递给她看:“之前翻找废墟的时候捡拾到的,略加修补后还能用,便没扔了,想着若你得空我还能吹给你听解闷。”
话音一落,陈司悬便将竹笛凑到唇边。笛子的音色素来多有几分清冷,但此刻悠扬笛声从竹笛中漫溢而出,犹如冷泉清流缓缓流淌,却恬静悠远让人的心无比宁静,顿时摒弃了心内诸多杂念。
听着这温柔的笛声,劳碌许久的宋墨玉靠在陈司悬身侧睡去。
笛声也随着身边人平缓的呼吸停下来。
陈司悬一动不动任由宋墨玉靠着,看着无边黑夜都觉得前路是如此光明。好似身处的不是废墟中的草屋,而是只属于他们二人静谧安逸的山谷。
转角处,宋雪名和陈平两个骨折病号正慢悠悠散完步回来。
陈平眼尖,立马拉住宋雪名:“宋郎君,再散一圈再散一圈。”
“散什么散,天都黑了。我妹看不到我们回来岂不是要担心。”宋雪名不干,当然他不会说是他饿了,正想着再找妹妹做些吃的。
陈平这时候比什么都顽固:“不不不,你还得走走。”说着愣是把宋雪名拖走了。
宋雪名却反拉住陈平,目露精光:“这几日总听你叫陈司悬公子,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有什么事欺瞒我妹妹?”
因为不知道从何说起,宋墨玉并没有跟宋雪名提过陈司悬的身世。事到如今,宋雪名倒以为陈司悬、陈平还有那个叫陈幕的,这一大群姓陈的人,都是来诳他们姓宋的了。
阴谋!宋雪名激动地想,他作为大侠,务必要涤荡歪风邪气……
陈平一脸茫然:“啊?掌柜的不是知道公子的事吗?”
“啊?!~”宋雪名瞪大了眼睛,用手拐住陈平的脖子,“走,跟我说道说道。”
等宋墨玉再醒来时,已经是大半夜了。四周静悄悄的,偶尔有些风声,却不像白天那般喧闹。她喝多了水有些想上厕所。
其实说是厕所,不过是在地上挖了几个大坑垫了些木板,再用一块破布帘子挡住,就这样做成了旱厕。白天还好说,若是晚上去,不仔细看着点,只怕要一脚踩进去。
宋墨玉拿起一根烧着的柴火本想做灯用,没想到一出门不仅柴火灭了,还被不远处坐的人影吓了一跳。
大半夜见鬼了?!
她是从空间里拿菜刀好使,还是嚎一嗓子把陈司悬大哥陈平他们嚎起来好使。宋墨玉再定睛一看,却发现坐着的那个鬼影哪里是鬼,那幽幽的眼神,不就是宋雪名吗!
“大哥,你大半夜不睡觉坐这干嘛?伤口吃了药膳不是不疼了吗?”宋墨玉先想着他是不是哪疼。
“坐。”宋雪名把自己的佩剑拿起来,把旁边的位置留给了宋墨玉。
宋墨玉跟着坐下:“不疼?那你怎么了?难道你和我一样想家了。”
宋雪名被这句想家整得把想说的话都忘了词,平复了一下心绪后道:“陈司悬是什么人,我已知道了。”
宋墨玉既然和宋雪名同行来陇州,自然也不怕他知道,只笑眯眯“嗯”了声:“那你不是早就知道了,能是什么人总归是个好人。”
宋雪名幽幽叹口气,抬手摸了摸妹妹的头:“你知道话本子里那些家世悬殊的才子佳人,多不是什么好结局。”
门当户对,才多有良缘。
陈家和宋家,悬殊得太过分了。汪洋大海是不会在意山沟沟里的小溪的。
宋墨玉本来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又不说了。他们是龙凤胎,自然是心意相通的。如果她不是知道这些,那她自然可以毫不顾忌地告诉家里人陈司悬的身世了。所以她以前才会想,算了,谈恋爱嘛,和成亲总是不一样的。她能和陈司悬走多远就走多远。
但是经了陇州这一劫,她已经完全改变了这个想法。没有什么比生死之际更可以让人看清自己的心。她和陈司悬对待彼此的感情都一样真挚。
宋墨玉看着无边的黑夜,托腮道:“大哥,你说我成为大俞朝首富,然后让陈司悬入赘怎么样?”
原本打算劝妹妹要不换个对象的宋雪名:“……”
妹妹的理想太远大了怎么办。
“你说要不你哥我去考个武状元怎么样?”宋雪名拧着眉头认真想到。
“你干嘛,你不会想着也去谋个一官半职好让咱家和他家匹配点吧?”宋墨玉狐疑地看着他。
“这你都看得出来???”宋雪名比划着自己的剑,“怎么样,是不是还行?”
“大哥要做大侠,我要做大厨,以后的事交给老天。”宋墨玉站起身,撂下这句话。
“你干啥去——”宋雪名忍不住问。
“上茅厕,我谢谢您。”宋墨玉捂住肚子。
……
宋墨玉给出的那两份一为预防二为根治的药方颇为有效,是以这几日疫区都未再有新病人送入。几日后,疫区里头的人已经康复得和常人无异。
他们浑身和“七日死”相关的病症悉数褪去,只是之前因高烧、呕血消耗去的那些体力还需要好好修养才能补全。
县令何启直接下令废除疫区,已痊愈的病人悉数都可以去往棚屋安置,但依旧要按照防疫十法中的办法注意房屋四周和自身的洁净。
人多力量大,原本遍布四处的老鼠没过两日竟然就这样销声匿迹。大家把抓到的打死的老鼠全都堆积在一块付诸一炬,狠狠出了口恶气。
又因没了这该死的病症,出力去通大路的人越来越多。
又两日后,壁山县两面的官路彻底修整出来,可供车马人流畅通无阻。
而那原本被堵塞的地方也好不热闹,不仅汇聚着其余各州、各县官方还有民间前来支援的人马、运送的物资,更有圣上钦派的常平司使还有安抚司使。
两位使者原本都在陇州的其他县镇忙碌救灾事宜,一面要救灾平民怨,一面又要每日写加急公文奏报给圣上,忙得那叫一个不可开交。
好在上天眷顾,其他地界的灾情都已稳控下来,剩余灾民都在陆续安置中。此前唯独壁山县四面环山又大路堵塞,且盛传疫病泛滥,一直颇让人担心。
两位使者眼见壁山县路通后都马不停蹄地赶来,正巧与其他人都汇在一处。
常平司主管赈灾可调动赈灾粮食、核查赈灾事务,安抚司虽然与常平司同有赈灾慰问职责,却还负责检查当地官府的救灾工作,甚至还可监管常平司权力和地位都要高出常平司些许。
既生瑜,何生亮。
常平司和安抚司不对付这事,可以说朝廷中人人人皆知。要不然圣上派下来的两位主使,也不会各自行事了。却偏偏,不差一个时辰不差一刻地撞在这!
壁山县令何启好容易收拾出一身齐整的官袍穿戴好,站在官道上迎接,一看这两位大人的脸色就暗道不好。只怕今日在这少不得要磋磨些时刻了。
何启却忽然看到这两人都屏气凝神,只见他们一边行礼一边齐声道:“大将军。”
何启回头看去才发现在人群拥堵的末尾处有个人影,他连忙跟着喊:“陈将军!”比起这两位使者可喊得亲切多了。
两位使者不由都向何启投去异样的打量目光。
难道这小小壁山县令还和陈司靖有交情?
陈司靖本来在和邵仲平说话,陡然听到有人喊他,他把手里浑圆的土疙瘩往手里一握只点了个头,算是微微行了个礼。
且不说陈司靖本就有陈国公的手令,他自己本身就是从二品的镇军大将军,职级正在这两位使者之上,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
加之陈司靖身后站的那队官兵更是威风凛凛。这些人中少数几个是陈司靖从镜州带来的家中侍卫,其他悉数都是陇州驻军,原本归属陇州知州王原纯管辖,由陈司靖暂时接手后在援助各县镇灾情上出了大力。现下部分驻军还在其他州县,陈司靖亲点了一百人手跟他来了壁山县。
在壁山县百姓安置完毕前,这些官兵都会驻扎在这里帮忙。
陈司靖应完这声,没理会两位使者,却招招手把何启喊了过去:“何大人,这有样好东西,但请过来一观。”
何启因为陈司悬在壁山县的缘故,和陈司靖通了两回书信,都不敢说自己是认识陈司靖。没想到眼下陈司靖当着众人的面,不叫其他两位大人却偏偏叫自己,倒真是给他面子了。
何启赶忙过去,又和站在陈司靖身旁的宝陵县主簿邵仲平见了礼,这才看向陈司靖说的那些好东西。这些土疙瘩有的圆乎乎个头小得像鸡蛋,有的又老大一个像红薯,且数量这么多足足有几车,实在叫人看不明白。
“咦,这些是何物?将军请恕下官愚钝,白活一把年纪倒是从未见过。”何启看了半晌都看不出个名堂来,毫不避讳地说道。
“何止何大人没见过,本将军此前未曾见过。那就劳烦邵大人介绍介绍了。”陈司靖看向邵仲平,露出一抹赞赏的目光。这一点他和父亲一样,对于有才干且有品行的人从来都不论出身地位,总会颇为看重。
邵仲平笑了笑:“不怪何大人没见过,此物名叫土豆,乃是从土里长出来的。原本由我介绍也并无不可。但下官听说我们县的宋掌柜现正在此处抗灾,若能寻得她来亲口介绍,只怕比我更清楚些。毕竟这样的奇物,当初还是她交由我们的。”
“宋掌柜?可是神医宋墨玉?”何启现在对姓宋的人颇为敏感,一听到姓宋就不免想起之前疫区里头那位。
“神医?”邵仲平和陈司靖同时问道。
邵仲平拱手:“虽然不知道是否是名姓重复了,但我们宝陵县的这位宋掌柜确实是叫宋墨玉的小娘子无疑,不知道和何大人所说的宋神医可否是同个?”
“既是从宝陵县来的,想必就是了。宝陵县能有宋神医这样义举盖世的姑娘,都是匡大人和邵大人治下有方啊!”何启少不得得夸赞几句。
此时在不远处干晾着的两位使者也走到近前来,忍不住插话:“将军,这土……土豆长得跟石头一般无二,有何作用?”
陈司靖把手里握着的那颗土豆丢了过去,直接把之前和邵仲平闲谈时听到的重复了一遍:“有何作用?一亩地产出三四千斤的土豆,四斤土豆可抵得上一斤大米。且这土豆不惧虫害,不挑土质,成长期短,还易储存,现在两位大人明白有何作用了?”
只是要不是听到邵仲平提及宋墨玉,陈司靖尚且不知道这样的天赐奇物,居然也是这位“未来弟妹”的功劳。
弟弟当宝贝一样喜欢的姑娘,莫不是天上的神仙?
周围的人都将陈司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他们再看向那些土豆的眼神立即就不一样了。
之前谁看了这土豆都是一头雾水不知道有何作用,没想到居然是和红薯一样能吃能食的粮食!
是粮食啊!而且听起来是周期特别短产量特别高还极易存货的粮食!
一场地动不仅夺走万数人的性命,而且毁坏屋舍良田无数。灾后重建,便是要先修屋舍,后耕农田。
在新一波的粮食长出来前,这么多流离失所的人若是全靠官府的救济,只怕朝廷都会吃紧,但现在有了土豆,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往小了说,这些土豆眼下可以赈灾。往大了说,这些土豆足以改变大俞朝的未来。
宋墨玉尚不知道一堆人正在围观她的土豆。
自打疫区废除,他们搬到棚屋里后,她便一直在和陈司悬、宋雪名一块帮着安置老人孩子们,从早忙到晚,几乎没有歇息的时刻。她是想着反正路没多久就会通,在这能多为受灾的百姓做些事也是好。
正忙着时,就见陈幕还有唯安镖局的人一块骑马过来了。
陈幕率先跳下马,面露喜色道:“宋姑娘,公子,路通了!我特来报信!三公子已随壁山县令去了临时县衙那边,正差我请你们过去呢。”
“你想去吗?”陈司悬问。
宋墨玉摇头,打了个哈欠。
她看向韩达他们:“韩镖头,回程走不走啊?”
韩达等人笑了笑,他们这镖总归是完成了的,还有幸结交了一位极好的朋友:“走!”
作者有话说:
周三要去参加妹妹的婚礼,大概率是不会更鸟,周四再写。感谢追更的宝贝们,啵啵啵。小陈小宋以后结婚你们坐主桌。
第135章 香煎萝卜饼
◎大家没有酒便以水代酒◎
陈幕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发现大家都是一脸的喜气洋洋,竟都是准备回去收拾东西了。
他牵着马茫然:“走?走哪去啊?三公子还等着我们呢。”
陈平的伤已经完全好了,他拆掉身上的最后一条绷带缠到手上:“当然是公子和掌柜的去哪我就去哪了。”
公子要回宋家好食当二掌柜, 那他也要回去当他的跑堂领班。别的不说, 跟着宋墨玉好吃的真多。
陈平勾住弟弟的肩膀:“你放心,你哥我是领班, 走个后门的权力还是有的。我跟掌柜的说说,让你也当个跑堂。不过你刚去,工钱肯定没有我高。”
宋墨玉远远地听到了, 还真欢快地点了个头:“行啊。”
陈幕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着陈平走了, 加入宋墨玉他们回程的队伍。宋雪名和宋墨玉兄妹俩, 唯安镖局七人,陈司悬和陈平陈幕三人,一行十二人不出小半个时辰便收拾妥当,
一行人中唯有宋墨玉不会骑马。
陈司悬和宋雪名各骑一匹马,同时向宋墨玉伸出手。
在场的人几乎都知道陈司悬和宋墨玉是一对。他们看到这状况不免面上带笑, 都想看看宋墨玉怎么选。
宋墨玉:“……”这和掉进河里救谁有什么区别。
她扭头连忙喊:“黄信!我觉得还是你的板车最舒服!”宋墨玉三下五除二跳上黄信赶着的板车, 堪堪坐稳后心里松了口气。还好大家为了放行李又找了个板车拉着,感谢板车, 她爱板车。
黄信哈哈大笑着扬起马鞭:“宋姑娘坐稳了!”
他们来时惊心动魄,走时寂静无声。红尘滚滚,尽在身后。
宋墨玉靠坐在板车上,回身望着壁山的崇山峻岭,望着天边破云而出的太阳。之前倒是未曾发觉,壁山的风景也是这般美。
但知行好事, 莫要问前程。冬去冰须泮, 春来草自生。
车马出了壁山县的路口, 朝着湖州宝陵县赶去。若是路程快,还能赶得及和家人过正月十五呢。
壁山县临时县衙里头陈司靖他们久等都未见人,何启汗流浃背连忙要遣差役去看。
陈司靖摆摆手:“罢了,不用去看了。他们应当走了。”
“走…走了??”何启眼睛都瞪圆了,“不可能吧。”
那位安抚司使者的反应更是激动,一齐拍着桌子:“大胆,镇军大将军召见!他们岂有避而不见的道理?!”
陈司靖皱眉头看向他:“我小弟不见我就不见我,干你何事?”
安抚司使者:“……”
旁边的常平司使者都要笑出声了,让他平时压自己一头,这回马屁拍在马腿上了吧。
邵仲平觉得有些意外,但想了想宋墨玉的个性,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宋墨玉这个人行事本就大胆,旁人不敢进的县衙她进,旁人不敢说的话她说,旁人筹划不了的活动她办得远近闻名。如今有救援陇州,进献土豆两件大功,却二话不说就走了,丝毫不贪功图名,当真是洒脱。
到时候等他回到宝陵县,自然也会和匡大人先行对宋墨玉进行表彰。至少也得是个年度最佳商户。
何启想了想说道:“将军,壁山百姓承蒙令弟还有宋姑娘一干人等援助,下官尚未有机会代表百姓酬谢。可准下官派人快马加鞭将人请回?”
“随他们去吧。此间事我自会和两位使者上达天听。论功行赏的事圣上自有定论。”陈司靖摇摇头。
他说完便低头看着由邵仲平写就的土豆种植和食用之法。这件事事关重大,他总归要亲自回京向圣上禀报。到时候,总还有机会见见阿悬还有这位未来弟妹。
……
除了县衙的这些人外,壁山还有好些人兴冲冲去找宋墨玉他们,这才发觉人竟然不见了!
这其中又以江愿、李庆余两位郎中还有壁山其余的大夫、郎中们最为扼腕叹息。
他们将七日死的预防还有治疗药方翻来覆去研究了个彻彻底底,还有好些疑难杂症想与宋墨玉这位神医请教,谁曾想人竟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返程了。
另外还有许多想感谢宋墨玉他们救助的老百姓。如今大路得通,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的救济都已经发到他们手中。他们得了东西第一时间想着不是自己吃,而是想分些给恩人。没想到恩人却没给他们这个机会。
不知道谁高声喊了句:“我们去给恩人挂丝带吧!”
壁山县南侧之前被划为疫区,但那里却有一棵在地动中也未损毁分毫的百年古榕树,现下被大家传成了能逢凶化吉的神树。
去神树上挂丝带为恩人们祈福,总可以略表他们的心意了。
人群浩浩荡荡远去。
宋墨玉等人回程的路上途经七溪镇,这里和他们初来时相比多了些许人气。想来是之前逃离这里暂避地动的老百姓们见官府发布公告后又赶了回来。
哪怕这里已经变得破烂不堪,但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日子一天天往前,总会恢复到往昔的。
因长街上还有废墟挡路,又不时有人,车马便慢了下来。却有一穿着差役官服的人站在路边,只见他满脸犹豫,好半天后终究还是挥挥手试图吸引注意力。
“黄信,这人好生面熟。”宋墨玉托腮看着路旁说道。
黄信睁大眼点头:“就是,我瞧着是面熟。”
宋雪名的马一直跟在板车旁边,听得他俩对话都快倒地了:“你们什么眼神,这不是赵莫非吗?”
赵莫非正是他们过七溪镇时遇到的第一个病人。
他们这些人都只见过彼此最狼狈的时候。
那时候宋墨玉做男装打扮,宋雪名和镖局的人也满身雨点泥垢恍若鬼魂,赵莫非则是疫病晚期将死之态,浑身丑陋不堪。
现下再会面却大不相同。宋墨玉依然穿着男装,但用木簪挽发做女子装扮,其他人也换了身清爽干净的衣裳,满脸的意气风发,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些人是刚踏青归来。
赵莫非的变化是最大的,那张脸褪去斑块肿块后白白净净的,嫩得像个鸡蛋似的,真有点玉面郎君那味了。
两边人变化都如此之大,这就不怪大家伙只觉得面熟,却不敢随便相认了。
赵莫非听见宋雪名叫自己的名字,高兴坏了,连忙走到车前:“真的是你们啊!我看着眼熟又不太敢认,但是不认又怕错过了真是你们。”他手舞足蹈甚至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说着赵莫非又把手聚拢放到嘴边,朝着不远处喊:“芸儿、桃娘子、常顺哥,你们快来啊!真是菩萨他们!”
陈司悬听到这个称呼不由笑了,走近宋墨玉:“没想到你在这也有这个称呼。”
之前在壁山县就有不少人“菩萨”“菩萨”地叫着宋墨玉,还有不少老人家也这么叫。宋墨玉听久了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被塑成金身去庙里享受香火了。
不过既然是故人重逢,宋墨玉等人都下了车和马和赶来的十余人说话,问问大家伙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官府的救济自然也没忘记村镇,原先大家身上破破烂烂的衣裳都变成了厚实的棉衣,又因为病好了脸上气色也好,说话的声音都大了些。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个个都激动得不行。
桃娘子站出来,上上下下打量着宋墨玉,语气里是掩不住的惊喜:“原来宋墨郎君竟然是个小娘子。”
宋墨玉不好意思地笑了:“桃娘子安好。其实我的名字还要在后面加个玉字,才是我的本名。之前赶路男子身份便宜许多,并非有心隐瞒。”
桃娘子等人哪里会介意,要不是宋墨玉她们这十多个人早已在黄泉作伴,他们怎么看宋墨玉怎么好。
桃娘子拉住宋墨玉的手笑意盈盈:“墨玉?当真是个好名字。宋小娘子对我们这些人有大恩,我们哪里会见怪。我们和小赵大人想着你们既然是从七溪镇过去的,也许还会从这回程,时常在这条路上守着,没想到真把你们盼来了。今天无论如何,都得上我们家去吃顿饭。”
宋墨玉还没来得及婉拒,其他人已经有意见了:“桃娘子你太不地道了,什么叫去你们家?!不行不行,先去我家。”
“不不不去我家!”
“还是去我家吧!”
七嘴八舌的倒像跟几家店抢生意似的,声音和动静引得七溪镇上的其他人都往这边看过来。
芸儿只有七岁,年纪最小动作却最快,她直接扑到宋墨玉怀里:“墨玉姐姐,去我们家吧去我们家吧。”
宋墨玉看着小孩仰头可怜兮兮的模样,心都软了。本来打算和大家说会话就走的,这下也不免想改主意了。她搂着芸儿回头看着身后众人看去。
唯安镖局以韩达这个镖头为首,韩达笑着点了个头。陈司悬他们就更不会有什么意见了,自然是宋墨玉说什么是什么。
宋墨玉清了清嗓子,让大家安静一会,她道:“既然大家这么热情,我们就却之不恭了,不过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赵莫非开口:“宋姑娘请讲。”
“今晚大家一块吃顿饭,但这顿饭还是由我做给大家吃吧。”
宋墨玉这话一出立马有人摇头:“那怎么行,你们是客人,怎么能让客人动手?”
宋墨玉笑眯眯的:“我家本是在宝陵县开酒楼的,出来许久我久不做饭倒有些技痒,还请大家满足我这点愿望才好。”
既然如此大家也没了反对的理由,但却说定了宋墨玉只要劳心做饭,至于准备食材,搭建桌椅什么的都由他们来,断然不能累到她一分。
一群人又这样被镇民们引着,浩浩荡荡去了他们暂时栖身的棚屋。
他们的棚屋基本都靠在一块,旁边便是一大块清出来的空地。家家户户把各自家里简陋的桌椅拿了出来摆在空地上拼在一块,又让宋雪名、韩达他们坐好,给他们一人倒上一杯煮沸过两回的开水暖身体。
每家每户把官府给的救济粮、柴火拿了一些出来,堆到屋后的简陋厨房里,又有人挑了几大缸井水煮沸后留给宋墨玉使用。
原本还有几位娘子想过来帮宋墨玉忙,却都被宋墨玉笑盈盈地拒绝了。她是打算从空间里取些食材的,有旁人在她还怎么取。
“我帮她就好了,诸位娘子还是回去安坐吧。”陈司悬彬彬有礼地说道,主动揽下打下手的活。
娘子们也不好再坚持,都放下东西红着脸走了。
走出老远还听见她们的声音传过来。
“那位陈郎君一定是宋小娘子之前寻的郎君了,当真是生得相貌堂堂,若是我年轻十几岁都要心动了。”
“可不是,和宋小娘子瞧着就是天生一对。”
“难得这样俊俏的郎君还是个温柔疼人的,竟然还会帮厨。真该叫全天下的男人都好好学学。”
“说不定是宋小娘子教得好,回头该向她请教请教才是。”
……
“是你教得好。”陈司悬站在宋墨玉身旁帮忙削白萝卜皮,边削边笑。
“那是,谁让我是你东家呢。”宋墨玉也笑着接过他削好的萝卜,麻利地切成细丝。白萝卜可以清热化痰,理气消食,还能抑制寒凉。正是冬冷的时候,萝卜一定不能少,不要求天天吃,但是偶尔还是要吃一回的,对身体抵御风寒很有好处。
她打算先做一道香煎萝卜饼。
切好萝卜丝后,宋墨玉放了些许盐份腌制,杀出水分。又从空间里头取了些香菇,泡发后切成香菇丁。
等锅里水开后,她把切好的一大盆萝卜丝和香菇丁一股脑放进去焯水,几句话的功夫后捞起来挤干水分。在萝卜丝和香菇丁里头打入八个鸡蛋,又撒了些葱花、胡椒粉,加了适量的面粉、生粉一块搅拌,让萝卜丝均匀地融入到面糊中为止。
陈司悬洗净双手,学着宋墨玉的模样将这些白萝卜丝一个个团成饼状。
热锅凉油把萝卜饼一个个放到锅里,小火煎到两面金黄,很快香味就萦绕在鼻尖,又顺着风往外飘了出去。
陈司悬可怜巴巴地看看饼又看看宋墨玉,一切尽在不言中。
宋墨玉拎起锅铲把锅里刚煎好的一个铲到盘子里:“行了行了,准你先吃一个。你别拿刚出锅的太烫了,你拿之前那个。”
“好。”陈司悬拿起一个萝卜饼,跟小孩一样浑身上下都写着开心。他就是喜欢宋墨玉待他特别一点。他把手里热乎的萝卜饼撕成两半,一半自己吃一半喂到宋墨玉嘴边。
宋墨玉就着他的手尝了一口,点点头:“还行,香味都出来了。等我把这几个煎完你端出去给大家先尝尝。”
“好,下一道做什么?”陈司悬对宋墨玉做的吃食无法抗拒,吃这半个饼完全无法满足。已经在想着提前试吃下一道菜了。
“白菜猪肉炖粉条。”宋墨玉指了指之前就用热水泡着的红薯粉,还有大家拼凑出来的三斤五花肉。
三斤五花肉显然不够这么多人吃,“养猪场场主”宋墨玉大气地从空间里提了十斤出来。她拎着猪肉问:“这会不会太明显了?”
三斤变十三斤,你蒙傻子呢?
陈司悬扶住额头:“仙女,收了神通吧,我怕我编不下去。”
宋墨玉默默放回去许多,最后案板上只剩下五斤五花肉。白菜猪肉炖粉条是东北菜系,属于下饭菜的一种。主打的就是一个热气腾腾,量大满足,粉条透亮,肉菜均香。之前她还做过一回给宋雪名还有解宜年吃。
当然为了香一些,少不得还得用到宋墨玉才有的辣椒,不多,几颗足矣。
她备好菜后,往冷锅里放入切成厚片的五花肉,把肉表面煎到焦黄,煸出油脂,然后加入葱姜蒜、干辣椒。用这些油脂将调料炒香,然后加热水、酱油炖煮猪肉,让猪肉更加软烂可口。炖煮约莫两刻钟后再加一些热水,然后放入泡好的红薯粉条还有撕成片的大白菜,炖煮得软乎乎,香喷喷。出锅前放盐调味。
等到白菜挺不起腰、粉条站不住脚便是做成了。锅里各种食材相互借味、杂而不乱,热气腾腾,鲜香扑鼻。叫人只想赶快盛上一碗饭暴风吸入。
……
二十多号人吃饭,宋墨玉这顿饭约莫花费了一个时辰,总共做了十五道菜,有荤有素,搭配得刚刚好。
最后则熬了一锅菌菇汤放到桌子的最中间,饭前一碗汤,身体暖洋洋。
不太齐整但很干净的碗筷早已摆好,宋墨玉的座位早已留出来正摆在最中间。四周还烧着一圈暖和的篝火。
大家没有酒便以水代酒,笑声和干饭声一齐响着,在欢声笑语中纪念这个美好的凉夜。
作者有话说:
陈平:掌柜的,让弟弟和我一起打工吧!
小宋:批了
第136章 到家啦
◎毕竟成亲是两个人的事◎
云鹤镇, 宋家好食。
日子还像往常一样过,云鹤镇这边未曾受陇州影响,生意还像以往一般好。邀约一二好友, 点上二三小菜, 你一杯我一杯,等着这灰蒙蒙又冷寂的冬天过去。
宋墨玉去陇州的事情除开亲人还有知交好友外, 没有旁人知道。若有人问起,只说她出远门谈生意去了。
甚至连宋家好食的饭馆里,知道实情的也只有唐惠惠一人。
范香兰端完菜拉住夏俞说道:“小夏, 你觉不觉得惠惠自打过完年回来, 那脸上就没见过什么笑影。但我问她她又什么都不说。”
夏俞就没范姐这么细心, 他回头从出餐口望进去,只看到惠惠忙碌的背影:“没有吧,也许是生意太好了,她太忙了自然就没空笑了。”
范姐压低声音:“真的,真有点不对。我之前听人说好像她爹回来了一趟, 但没在家过除夕就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但是我提起她爹,她神情好像淡淡的, 根本不在乎的样子,想来也不是为了这个。”
夏俞也不免瞎猜起来。
两人想尽各种可能,逐渐离谱起来,都快怀疑唐惠惠得绝症了,又连忙呸呸呸把这种不吉利的念头丢掉。他们再看向厨房时,却发觉厨房没人了。
唐惠惠亲自把菜端了出来, 然后站在不远处听着一桌客人说话。
那桌客人是路过的行商, 消息灵通, 他们说起的正是陇州地动的事。先说那陇州知州王原纯下了大狱,拔出萝卜带出泥,连带着查处了不少相干官员。又说镇军大将军夜奔陇州和两司使者共同救灾,还说起那陇州骇人的疫病“七日死”。
他们说得绘声绘色,还吸引了不少旁的客人一道听。
“这名字绝了,和七步蛇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处,七步蛇是咬一口走七步就死,七日死就是任你是大罗金仙,得了这病七日就会死。”行商见人多了起来,说得唾沫横飞,“还是我命大,及时改道绕过七溪镇,不然说不准也会染上这疫病了。”
一阵哗然,都替这商人庆幸。
商人旁边坐着的另一位喝了口酒,补充道:“不过若真过了七溪镇也不要紧,说不准运气好会碰到那位传说中的宋神医。七日死这疫病,两人打个照面握个手说句话的功夫,说不准就染上了。宋神医出现之前,据说已经死了上百号人,还有几百号人都得了疫病被赶到木栅栏围起来的疫区里头等死。但宋神医一出手,就是哗哗哗几百碗汤药,你们猜怎么着,药效立竿见影,好得那叫一个快。听说其中有味最重要的药材,是人家冒着生命危险采的,所以才有这样的药效。要是没有宋神医,只怕整个陇州现在活着的人都要得那七日死了。”
“宋神医?姓宋……”本来一直默默听着的唐惠惠张嘴问道,边问还边递上一盘酒鬼花生,“这是免费送的,您继续说。这位宋神医是打哪来的?她……她现在可平安吗?”
商人高高兴兴接了花生,道:“多谢掌柜的。那神医确实是姓宋,我应当没记错,而且年岁不大。就是是男是女说不清楚,有的说是郎君,有的说是小娘子。他好像不是陇州本地人,也是从外地过去的,身边还跟着好几个人似乎很护着他,总归是不会出什么差错,再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了。”
其他人立即说:“肯定是郎君吧。你就说我们云鹤镇,哪有小娘子当大夫的。”
说这话的是个中年樵夫,是日常来给饭馆送柴火的。他这话说得倒是不错,云鹤镇还有下面的村子里,除了接生的产婆勉强跟医沾点边外,还真没有女子当大夫、郎中的。
立马就有娘子出声反驳他:“那是你没出过云鹤镇吧!你可知道县城里头的拾月医馆,贾大夫的大女儿贾素问就是女大夫,年前就坐诊行医了。”
人群中有其他娘子点头:“我娘家嫂子就找素问娘子瞧过病,不仅好得快还便宜呢。”
那樵夫眼见被人说他见识少,忍不住尴尬地红了脸,退到人群里不再说话。
唐惠惠的注意力却已经不在商人身上了。她走到门外望向镇口的方向,她多么想听到那青石板路上传来宋墨玉的说话声呢。
不过她没等到宋墨玉来,先等到了陆云宝。
“小陆爷。”唐惠惠行了个礼,和镇上其他的人称呼一般无二。
陆云宝来饭馆的次数多了,她也不怕这位爷了。
更何况她知道陆云宝是来做什么的。
她叹口气,在陆云宝期盼的眼神中摇摇头:“师父还没有。”
只这几个字就够了,后头的话不必再说。
本来宋墨玉要去陇州的事,只有过年夜那晚在宋家一块吃年夜饭的人外加一个谢玉树知道。但大年初一陆云宝就带着陆云礼晃悠着过来,想找宋墨玉上门做顿饭吃,自然是没见着人。
陆云宝倒也不气馁,一连来了三天,每回总还带些拜年礼。宋飞鸿和纪嫣若不收,陆云宝便说这些都是之前和宋墨玉合伙卖酱料的分成,原不算是他送的。
至于宋飞鸿说的,宋墨玉是外出做生意去的话,陆云宝也不信。
宋墨玉这个人是爱钱,但也没有那么爱钱。她若是真爱钱,就不该放过过年这几天。若宝陵县的宋家好食酒楼这几日还开着门,只怕订酒席的单子会像流水一样。
可宋墨玉偏不这么做,在生意明显会最好的日子里,她要用来一家团聚阖家欢乐。
既然如此,她又怎么会在大年初一就出门谈什么生意还这么久不回来。而且陆云宝去探过罗芷的口风,外出扩张生意的事之前基本都是罗芷在谈,罗芷过年也没闲着,把每笔酱料订单还有酱料坊的营收算得清清楚楚,她却不知道宋墨玉外出谈生意的事。
大人不肯开口,陆云宝便让陆云礼从宋之衡入手。
“弟,你去旁敲侧击问问宋摸鱼到底干嘛去了。”陆云宝塞了一把糖葫芦给陆云礼,让他去贿赂宋之衡。
宋之衡看到陆云礼攥着一把糖葫芦过来,眼睛都要绿了,立即冲过去,然后就听到陆云礼对他说:“宋墨玉到底干嘛去了?”他顿了顿又道:“旁敲侧击。”
躲在附近偷听的陆云宝直接仰倒。
宋之衡虽把陆云礼当成好兄弟,又有冰糖葫芦,口风却还是紧。只说他大哥和二姐一起往北去了一个危险的地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陆云宝联系上唯安镖局最近接了一单往陇州的活,推断出来宋墨玉去的不是别处,正是陇州。
原本陆云宝也想带着人手去帮宋墨玉的忙,但他才开始清点人手就被爹娘发觉了,死活把他按在家里让他别发癫。尤其是他娘,直言陆云宝要是敢去,他前脚走她后脚就撞墙。
最后陆云宝也没办法,只把平日里用的一些奇珍异宝拣选了些,外加之前和宋墨玉做生意得的分成,总计三千两银子都兑成米粮还有药材,派人送到宝陵县衙,届时和官府援助的队伍一块送给陇州的老百姓。
他虽去不了,却总记挂着。日日上宋家的门总归不太好,是以陆云宝只得每天来饭馆处假借吃饭,好问一问宋墨玉的消息。
唐惠惠见陆云宝这么担心,便把刚才听到的消息同陆云宝说了。
陆云宝听完眼里顿时多了几分光彩,脸上也有了笑容:“宋神医?这名号听着怪神气的。不过你怎么知道这是你师父?她不是个厨子吗?宋神厨还差不多。”
宋墨玉治好过邵奶奶的病,唐惠惠当然对她的医术深信不疑。但宋墨玉说过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她会医的事。唐惠惠不怎么会说谎,支支吾吾道:“直觉。那一定是师父。”
“也是。你之前日日同你师父在一块,你说是就是。我之前还在想她好好的,非要逞英雄做什么。生意人就该好好做生意,遇到这些流离失所的事,无非捐些银钱就好了。若有个意外把自己搭进去,小爷我的酱料生意岂非要十足十地折本。不过要是她会妙手回春的医术,我倒能理解了。”陆云宝也跟唐惠惠说了一会话,毕竟这些话他总不能和爹娘说,而陆云礼白日里又都在书院里。
唐惠惠听着,觉得陆云宝这人还真有些口是心非。明明是真的关心师父,但说着说着又要说是为了生意。但正是这样,倒让她觉得这人亲切了几分。
“行了,小爷不白跟你说话,做几个好菜再来杯相思一盏茶。”陆云宝从腰间拿出来一小块银子,看着总得有一两重。
明天就是正月十五了,也到了他该回宿州麓山书院的时候了。
“好嘞。”唐惠惠接过银子,说到做生意的事立马愁态尽去。她要好好经营饭馆,给师父挣很多很多银子!这样师父回来看到一定会高兴的。
两人正要一前一后进饭馆,却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与此同时还伴随着一阵马蹄声。
“可算到了!”宋墨玉跳下宋雪名的马背,语气里都是跋山涉水历经千难万险终于归家的庆幸。
他们过了七溪镇后便彻夜赶路,总算在正月十四这日赶到了云鹤镇。宋墨玉本有意请韩达他们来饭馆吃饭,但大家归心似箭都想回家团聚,宋墨玉便没有强留,只一人又封了五两银子做谢礼,然后大家伙便在岔路口分道扬镳。
宋墨玉刚下马还没站稳,就见一个穿着褐色团花纹裙子的人冲过来,两只胳膊一齐扶住她。
“惠惠?”宋墨玉笑了。
“师父!”唐惠惠的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流,若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只怕都要扎进宋墨玉怀里了。
饭馆里头其他伙计也听到了外头的动静,只是他们都不明就里,只当是宋墨玉谈生意回来了,连忙让宋墨玉几人先去饭馆休息会。还有饭馆的老熟客,看到宋墨玉后也热络得不行,直说最想念的还是她的手艺。
宋墨玉险些被人包围了。
“宋摸鱼?”陆云宝愣了半晌,也摇着扇子出来。
宋墨玉看着他嘴角一抽:“大冬天的你摇什么扇子,也不怕得了风寒。”
“我乐意,就得。”陆云宝手里的扇子反而还摇得更快了。
“阿玉,师父师娘应当还在家里等我们。”陈司悬本和宋雪名一块站着默不作声,这会却走到了宋墨玉身边。
“好。”宋墨玉心里也惦记着爹娘,连忙和众人告别,只说得空再过来,又匆匆忙忙上马朝家的方向赶去。
人群渐渐散了。
陆云宝看着手里的扇子,看了半晌后收了起来。
宋家。
“这对联被风吹歪了,得再贴贴。”宋飞鸿端着碗浆糊把门口的对联又贴了一遍。
糊完浆糊后他又搬了个小板凳坐到纪嫣身旁。
“媳妇绣什么呢?”宋飞鸿睁大眼睛去看。
“并蒂牡丹,绣得差不多了,你正好帮我看看样子。”纪嫣举到宋飞鸿面前。
“这个好,花又大又喜庆,等日后阿玉成亲,可以用来做枕帕一块给她陪嫁了去。”宋飞鸿看得喜欢。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纪嫣摸了摸上头的针脚,把绣面放到膝盖上,语气却又伤怀起来,“相公,明天就是正月十五了。”
“是。”宋飞鸿点头,给纪嫣把绣面放到一边去,又给她倒了杯热茶。
“之前让你去找邵大人,让衙门去陇州的人帮我们找找阿玉他们,你说找到了吗?”其实这话纪嫣已经问过许多遍,可她总想再多问一遍。
“找到了吧。邵大人的队伍老早就出发了的。”宋飞鸿连犹豫都不敢犹豫,他怕纪嫣多想,也怕自己多想。
一个是刚找回来的大儿子,一个是最疼爱的女儿,还有一个是他的好徒弟加未来女婿。
这三个丢了哪个伤了哪个他都不敢想。
这些日子他除了隔三差五去养猪场看顾一下外,其他时候不是在打探陇州的各种消息,就是去祥云寺烧香问卦,保佑这三个孩子平平安安。
去得太勤,别说主持师父,就连新去的小沙弥都认得他了。
今天大早上宋飞鸿便去了一趟,小沙弥说愿他抽到一个上上签,结果还真抽到了。宋飞鸿只愿这是灵验的。
宋飞鸿打起精神道:“好了,今天风大,你还是进屋歇着去,我再去把柴劈了。”
纪嫣不肯,她就喜欢坐在这靠门口的位置:“又不比以前,我哪有那般娇贵。倒是你早起出了趟门,左右那柴火不急着用,你再去补个觉。”
夫妻俩正你催我我催你地想让对方进屋休息,就见远远地滚起一阵尘埃。
“爹,娘!”宋墨玉和宋雪名的叫声一齐响着,引得附近的邻居都出来看热闹。
纪嫣本是心绪温和之人,陡然激动万分地站起来,险些没有栽倒,好在被飞快跃过来的宋雪名扶住。
“爹娘,我们回来了。看,一个都不少,还多带回来一个呢。”宋雪名一摊手笑道。
宋飞鸿哈哈大笑:“好儿子。”
他们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陈平和陈幕去右边院子拴马,其他人则跟着先进屋。介绍时只说陈幕是陈平那个一直在外的弟弟,如今兄弟俩到了一块,到时候都要去酒楼做活。
等陈平和陈幕过来时,已经有两杯热茶还有两盆热水等着给他们洗尘去疲。
纪嫣拉着宋墨玉左看右看,又握着她的手:“阿玉,你怎么瘦了这许多?”
“娘我没事。一路上都有哥哥护着我,他才是瘦了呢。不过不要紧,等我做几顿好吃的,把大家瘦了的全都补回来。”宋墨玉把头倚在纪嫣胳膊上笑眯眯地说。
贴着纪嫣的时候,她总能感觉前所未有的安心,好像一棵小树苗靠在一棵为她遮风挡雨的大树底下。这种安心是爹、大哥还有陈司悬都没有办法给她的。
“我走的这些日子家里还好吗?您和爹身体怎么样?小灯和解宜年一块回县城了吗?”宋墨玉有好多问题想问。
“好了,先带你去换身衣服吧。然后娘再慢慢和你说。”
母女俩一块回了房间。
宋墨玉从帘幕后头出来,身上已经换了一件崭新的妆花锻对襟小袄配暗红镂金裙,只有头发还乱糟糟地披散着。
“坐。”纪嫣拿起檀木梳子一下一下地在女儿的长发上梳着。
宋墨玉静静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原没过一会,本乱蓬蓬的头发慢慢变得齐整起来,用暗红色的发带扎束起来,上头用一根简单的墨玉簪子装饰,显得清新又灵动。和原本的装扮已经判若两人。
“娘的手艺真好,我怕是再学十年都赶不上。”宋墨玉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感叹道。
她做饭有一手,扎头发是个十足的门外汉。
宋墨玉心想,若要在她那个世界,她绝对天天把头发扎起来用发网兜着再戴个厨师帽完事,若是想要更方便,干脆剃个平头。
可在这里剃平头倒变成了刑罚的一种,名叫髡刑,指的是剃光头发或者剃去大部分。这样你走在街上人人都知道你是罪犯,没人会待见你,甚至爹娘都会不认你。
“这也不难,总会学会的。”纪嫣把梳子放到桌上,温柔地拉住宋墨玉的手,“昨天如霜从她外祖家回来来家里看望我,还问到你。你若得空,记得带些礼物也上门探望,我们不好失礼。另外陆员外家的公子,陆云宝他也送了好些礼物来,我们都没动收在仓库里头了。你看看是退回去还是我们还礼,都由你定。”
“好。应该的。今天还早,我过会便去。”宋墨玉点头道。
母女俩又说了一会话,宋墨玉报喜不报忧,把生死攸关的时刻悉数抹去,倒说了些所见所闻的趣事好叫纪嫣放心。
最后纪嫣又问道:“你和司悬如何了?”
“女儿不敢瞒着娘,我们虽生死相许但发乎情,止乎于礼,他待我如星辰日月,东海明珠,与我待他的心意一般无二。”宋墨玉道。
“好。人这辈子最难得的就是看清自己的心,看清了后便要记住,选择自己绝不会后悔的那样。”纪嫣不知从何处起了感慨,低声说着这些话,“司悬虽然来咱们家只有半年,但你爹和我看人都不会错,他是个好孩子,且能在生意上帮你的忙,你便不用那般辛苦。若是你们俩都愿意,今年挑个好日子,把你们的事办了去。反正司悬也没有长辈在……”
宋墨玉连忙摆手:“我还小,成亲怕是不急吧。”她今年才十七岁,还没到她那个世界法定年龄二十岁呢!
二十一世纪的教育实在不允许她接受未成年嫁人这种事。
更何况陈司悬哪里是没有长辈在,是长辈太太太多了……
纪嫣疑惑地看着女儿。她以为女儿有了心上人,两情相悦的情况下总会是会想早些成亲的,没想到宋墨玉这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被逼婚呢。
宋墨玉咳嗽两声,严肃地说:“娘,我暂时还只想以事业为重。”
纪嫣被这话怔得好半天才说出话来:“你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娘依你。”
“娘最疼我了。”宋墨玉自然抱住纪嫣又撒了会娇,“我在陇州的时候最想的就是娘,有一回还梦到您给我煮饺子吃,还是我最喜欢的胡萝卜猪肉馅的。”
纪嫣自打身体好了后也开始学着做些简单的吃食,其中学得最好的自然就是宋墨玉最爱吃的饺子。
“左右今天没事,厨房里该有的都有,想吃多少娘都给你包。”纪嫣摸着宋墨玉的头笑着答应。
而此时中堂内的进展是想象不到得快,已经进化到陈司悬朝宋飞鸿磕头,宋飞鸿眉开眼笑喊他“好女婿”了。
陈平和陈幕在旁边也是激动得不行,就差陪着陈司悬磕头再鼓鼓掌了。或许是这样的气氛太欢乐,他们俩一时间都忘了,陈家小公子的婚事哪里是能由他做主的呢。
眼看着都要开始讨论婚期了,一屋子男人唯独宋雪名是清醒的:“爹,您还没问过妹妹的意见呢?”
宋飞鸿“啊”了一声:“你娘会问的,不过你不是说你妹妹很中意小陈吗?那还用得着问?我看下个月初八就是好日子,虽然不到一个月时间是仓促了点。不过多花些银子总归就成了。”
宋雪名:“……”他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但又不知道怎么劝。
还是陈司悬开口:“师父,雪名说得对,还是先问过阿玉的意见吧。毕竟成亲是两个人的事。”
作者有话说:
放假啦!可能要和爸妈出去玩两天,所以今天多更点!
可怜的小陈,娶媳妇的路还有点漫长。
第137章 雪芋酥黄
◎转眼已经一个月过去了◎
午后, 宋墨玉提了些包装好的节礼,加上过年前风干的腊肉、腊肠以及腊鸭之类的腊制品先去了趟苏家。
家里人既已知道两人的情意,他俩也没什么好避讳的。陈司悬同宋墨玉一道出门, 帮她把东西提到了苏家大门外:“你们许久未见想来有许多话要说, 我过一个时辰再来接你。”
“好。”宋墨玉点头,“那你顺道去莲花斋看看, 我想吃他们家的雪芋酥黄了,给我买些回来。”
莲花斋这样的糕点老店,原本热卖的那些糕点味道就十分好。雪芋酥黄不止名字好听, 味道更人是叫人难忘。
雪芋酥黄的主材是芋头, 属于面点。是把芋头蒸熟之后切片, 裹上用香榧和杏仁碎加盐调味拌成的面糊后下锅炸到酥黄焦香。
香榧味道带有类似松子的木香,杏仁碎又带来丰富的颗粒感。油炸的焦香,配合浓郁的酱香,包裹着绵软细糯的熟芋,一片就是几小口, 一片接一片, 实在叫人欲罢不能。若是吃得腻了,配些清茶或者黄酒都很爽意。
之前谢玉树见宋墨玉爱吃便送了她几大盒, 宋墨玉还复刻过做了一回。只是她今天舟车劳顿犯了懒,就想吃些现成的。
“别的还要吗?”陈司悬应下。
还没等宋墨玉说话,陈司悬便笑:“总归你不爱吃特别甜的,我看到有好的都买些回来好了。”
宋墨玉眉眼弯弯:“好。那我先进去了。”
苏如霜本来在同两个堂妹念书在院子里看书,听到挚友来后连忙放下书准备去迎。两个妹妹用期盼的眼神看着她,苏如绣软软的声音响起:“大姐姐, 我们也许久没见墨玉姐姐了, 让我们一块去吧。”
若是以前宋墨玉来, 她们一般都在自己房里或者院中待着,和宋墨玉说不上什么话。
但这半年来,宋墨玉似乎变了许多,人比之前不知道活泼有趣多少,每回来家里总会和苏如霜说上许多新奇有趣的事。苏如霜再挑一些好玩的说与她们听,这些事让鲜少出门的她们每回都能听得屏气凝神。
这回宋墨玉来,她们都想亲耳听宋墨玉说故事了。
“好吧,那便一道去。”苏如霜摸摸两个妹妹,目光多出几分和蔼,“等会记得要叫人。”
两个小姑娘穿着一样的粉色雪袄,头上挽着用发带缠绕的双丫髻,像两个小仙子一样欢快地跟在苏如霜后头。
“墨玉姐姐!~”
苏如锦和苏如绣齐声朝着迎面而来的宋墨玉喊道,笑容一个比一个甜。
“阿锦和阿绣都长这样高啦。”宋墨玉看到这两个小仙子顿时眼前一亮。苏家这姐妹三个,如霜沉稳大气带着些许清冷的美,如锦温婉秀丽,如绣活泼可爱,各有各的好,宋墨玉每回见了她们三个在一块,心里总在想这要是她的亲姐妹便好了。
“你来便来,如何要带这许多。”苏如霜眼看着宋墨玉左右两只手都提满了东西,只觉甚是夸张。
“不多不多。我今天才得空回家,知道你惦记我,本是赶着来看你,所以只备了这些许。原本还应当多准备些的。”宋墨玉道。
她这话倒是不假,若没有陇州这一遭,她准备的拜年礼原本应当更多更好的。
很快厨房便有仆人过来接过这些食材。
“这个腊鸭用我给你配的这个辣椒一块炒,最香了。你祖母不怎么吃得辣的话,不配辣椒也好吃。腊肉就更简单了切片蒸一蒸,配大蒜叶冬笋之类的都好吃。腊肠可以随着米饭一块蒸。不知道你们爱吃不。”
“你带来的哪有不好吃的。”
苏如霜知道这些基本都是宋墨玉亲手做的,连忙让人送到厨房好好收纳起来。
宋墨玉笑着又问:“老夫人,苏伯伯和钟伯娘在吗?我娘特意嘱咐我让我别忘记拜个晚年。”她们两家小辈关系好,对长辈的礼更不能废。
“那可不巧了,我娘和二婶陪我祖母上祥云寺去祈福,我爹今天有客人在书房议事,你能见的只有我和两个妹妹啦。”
苏如霜笑眯眯道,说完就拉着宋墨玉的手进了里头院子。
苏如锦和苏如绣一个捧了瓜果点心,一个端了茶水,随后关了院门,独她们四个在院子里头围着火盆一块吃用说话。
苏如霜今年未在云鹤镇过年,但消息却灵通,逮住宋墨玉便问陇州那个宋神医是不是她。
宋墨玉讶异这消息怎么跟长腿似的传这么快,却并没否认。
只是还谦虚了一二,说她当不得神医的名号,只不过是歪打正着。
“你就会糊弄我。你这要是歪打正着,我怎么没见旁人歪打正着呢。”苏如霜不由激动地站起来,“墨玉,我再没有在书以外见过比你还厉害的人。”
苏如霜这话倒是中肯了,她爱读书,传记话本中见过不少侠肝义胆的娘子们,个个都让她心生敬佩。
但在她身边,在现实中,能让她真心敬佩的就只有宋墨玉一人。
锦绣两姐妹坐在一旁睁大眼睛听着看着,看向宋墨玉的眼神都亮了起来。
墨玉姐姐竟然这般厉害吗?
她们俩虽然不怎么出门,可陇州地动这样的大事自然有所听闻。能去敢去陇州救援的人几乎都是年轻力壮的郎君、差役们,从没有听说哪个小娘子去的。
而宋墨玉不仅去了,而且听着苏如霜的意思,是她还救下了许多人。
苏如霜继续对着宋墨玉说:“你不知道,去陇州救援的人很多,各个州县镇的要么去人要么捐钱捐物,是以有什么消息传得很快,几乎等于是大半个大俞朝都知道了。你以为我是从哪知道你这宋神医的事的,是我爹有位书商朋友之前被困在那里,他死里逃生后回来说的。我猜到那位神医可能是你的时候,差点心都要跳出来。而且我爹的这位朋友,说不定就是被你救过的人之一呢。”
宋墨玉点点头,这也难怪了。大俞朝地域辽阔,除开玉京城中汇聚各州英才外,只有这次陇州地动各州人马出动得最多最齐了。既然已无余震,各处大路得通,消息传得快也是应当。
她这神医之名只怕要人尽皆知了。
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想到这宋墨玉还自嘲了几句:“霜霜,我原本以为我的厨艺会更出名呢。没想到另辟蹊径了。”
这医术,这神医之名是药药给的,她从未努力过。
但厨艺是她在那个世界,靠着天赋还有日复一日的练习辛苦得来的。
她为它付出过无数日日夜夜,两条胳膊曾经被油溅洒得全是水泡,一双手曾经全是刀口,舌头曾经尝菜尝到废掉……
她付出过所以更在意。
苏如霜不知道挚友的情绪为何忽然低落起来,道:“墨玉,你是一个大厨又或是一个神医,这些并不冲突。在我眼里你就是一直在做自己想做的事,你比谁都勇敢勤奋。说不定有一天,外邦的人都会专门来吃你做的菜呢。”
一直没说话的苏如锦也开口了:“大姐姐说的是。过年时我爹买回家的那只醒狮酥听说就是墨玉姐姐教莲花斋做的呢。”
醒狮酥制作工艺复杂,做出来精美异常不似人间凡物,宝陵县中但凡富庶的人家,都以能买到醒狮酥过年为傲。那样栩栩如生的面点,一只便花费了十两银子,让一干苏家人都舍不得吃它。
其中二两银子是莲花斋卖醒狮酥的定价,多出的八两银子则是因为醒狮酥一天只限定卖五只,可以说一酥难求,苏家二叔只能多花银子从旁人手里高价买。
苏家老二苏夏时也是孝心一片,把醒狮酥从县城买回来后,苏老太太果然喜欢得不得了。立即让人寻了家里最贵重的玉盏来盛放它,端详许久后高高地摆放在台子上,当做那些珍贵古玩似的,供家里人还有来往的亲朋好友观看。果然引得来往的人赞不绝口。
可谁能想到这样风靡的吃食,也是宋墨玉的手笔呢?
“十两银子?!”宋墨玉听了这高价顿时两眼一黑,她和谢玉树当时商定的二两银子一只,没想到到底还是低估了。这得少挣了多少银子?!
听到这个消息她也顾不上在意医术厨艺孰轻孰重的事了,只觉得心痛心痛,这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让黄牛赚了。
等宋墨玉从苏家出来时刚过了一个时辰,陈司悬已经等在外头。
苏家不远处就是河边,他正在河边静静站着,不言不语倒好似和那河一般汇成一幅画。
原本云鹤镇中就有不少小娘子中意陈司悬,今天难得见他露面又独自站着,不免都鼓起勇气想上前同他说话。
一位头上簪梅花的小娘子在同伴的怂恿下,拿着自己新绣好的一个荷包往前,行了个礼:“陈郎君,许久未见你了,你可还记得我?”
陈司悬微一回想,倒还真的记得她,点了点头算是回礼:“是磨盘街的许姑娘?我未记错的话,姑娘喜欢在宋家好食点麻婆豆腐、酥香鸭这两样。”
许小娘子满面绯红,心跳犹如擂鼓一般,她两只手绞着手里荷包的穗子,险些没把那穗子搅成乱麻:“郎君,没想到郎君连我爱吃什么都记得。”
眼看着她就要将荷包递过来,却见陈司悬摇摇头继续说:“姑娘误会了。原是我们东家交待熟客的喜好要时时留心在意。是以但凡来宋家好食饭馆超过五回的客人,偏好点些什么菜陈某几乎都烂熟于心。”
他没有一句是拒绝的话,但是每一句都是在拒绝。
许小娘子木头一般地站在那里,回想完陈司悬的话后,她的脸比之前更红了,默默将微微递出去的手收回,慌忙之中又朝陈司悬行了个礼,然后连忙朝着同伴赶去。
宋墨玉见人走了才过来,咳嗽几声道:“我来得倒是不巧了。”
陈司悬无奈看她,把怀里用油纸包着的雪芋酥黄摊在手里打开:“也不知道是谁站在那边大树下跟看戏似的。我买了好几样,多的先放回家去,这些带在身上想着你出来会想吃。”
“这不是良辰美景,我不忍心叨扰嘛。”宋墨玉捻起一片酥黄放进嘴里,顿时被这股酥香征服,“好吃,你尝了没有?”
说着她便把自己吃剩下的另外半块递到陈司悬唇边。
陈司悬勾唇一笑,张嘴吃下。
他以前从来不会吃别人吃过的东西,即便那个人是自己的至亲。可宋墨玉不一样。
这一幕正映在还未走远的那几位小娘子眼中。
“茵妹妹,罢了罢了。没想到陈郎君和宋掌柜是一对儿,你怕是确实没有机会了。”有人出声劝道。
还有人拍着许小娘子的肩膀哄着安慰:“原是我们不好,还未打探清楚状况便怂恿你去。”
“听说陈司悬是宋家的远亲,好像是宋掌柜的表哥。他刚来的时候就有人猜他会不会和宋墨玉在一块。没想到现在成真了!”
……
宋墨玉和陈司悬一块吃着糕点沿着河边走着,只用余光略看了几眼远处。她知道她刚才的举动这些小娘子一定看见了。她原本就是要她们看见的,看见了才好呢。她的人她总是要宣誓一下主权的。
宋墨玉下意识朝陈司悬的手上看了一眼。
按照她那个世界,男女双方若在中指上戴一枚戒指便表示恋爱中或订婚了。可惜这个世界没有这个说法,她总不好在陈司悬身上贴个条,上书几个大字:宋墨玉专属。
宋墨玉脑补了一下陈司悬贴着这几个字招摇过市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
“你又憋什么主意呢?”陈司悬诧异地看着她,目光中却全是爱意。
宋墨玉立即严肃地摇摇头:“没有。今天好累,明天中午再去回陆云宝的礼吧。”
提到陆云宝,陈司悬原本轻快的神色顿了顿,他道:“听说你大年初一走后他每天都会去问你的行踪。”
“他之前和我说年后想拓展在宿州的生意,把宿州下面县镇的酱料销路都开发出来,估计是要和我商量这事吧?”宋墨玉道。
“……”
“不是吗?”宋墨玉反问。
“我觉得你说得对。”陈司悬赞许地说。
两人像全天下所有未婚的小情侣一般,慢悠悠地走过长街,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期间宋墨玉看到街角有卖羊肉的还买了五斤。
“上回在陇州你哥说请我们吃冰煮羊肉你还记得吧?我明天就做来吃。”宋墨玉绝不会亏待自己的胃。
陈司悬付了银子接过羊肉,两人走向家的方向。
“今天师娘有没有和你说什么?”眼看着要回家了,陈司悬开始直截了当地问。
宋墨玉“嗯”了声,漫不经心说道:“说了呀,她问我要不要尽快和你成亲?”
陈司悬的眼睛一下亮了许多,脚步也停住了:“那你……”
“我当然是说不行了。”宋墨玉的话像一盆凉水直接浇得陈司悬透心凉。
“为什么?”
陈司悬一边问一边开始反思自己,他也是头回和姑娘交往,他是不是有哪里做得不好,让宋墨玉不满意了。
宋墨玉没想到陈司悬这么在意这件事,态度也认真了起来:“因为我还小,不想那么早成亲。你知道的呀,我是仙女,我的家乡那些仙女都要二十岁以上才会成亲,不然是会违反天条的,你总不能让我做个违反天条的仙女吧。”
陈司悬的心情一下放光芒,只要不是因为宋墨玉不喜欢他就好:“你说得对,我忘了你是仙女了。”
宋墨玉拍拍他的肩膀,跟哄小孩一般:“所以只能委屈委屈你了,你知道的,我也很想和你有以后。”
他心爱的人是仙女,仙女总是不一样的。陈司悬本来是有点委屈,现在也不觉得委屈了,点点头:“好,我等你。”
此时围观宿主发言的药药:“宿主,你好像个渣女噢。”
“胡说八道。去睡你的觉,大人谈恋爱小孩子不要插嘴。”宋墨玉用意念恶狠狠道。
药药闭嘴,光点消失在小黑盒子中,哼,睡觉就睡觉。
回去后谁也不知道陈司悬找了个什么理由和宋飞鸿说。总之宋墨玉和陈司悬的恋情是过了宋家的明路,但是长辈们倒是不急着催促他们成亲了。
过了正月十五后,宋飞鸿去了养猪场,宋墨玉带着纪嫣、陈司悬还有陈平两兄弟回了宝陵县。
饭馆、酱料坊、百味鸡都有宋墨玉信赖的人在做,她很放心。但酒楼开业时间还短,哪怕有解宜年这样的厨艺天才在,宋墨玉也总是格外记挂些。
当马车行到县城家中时,宋墨玉让宋雪名陪着娘先进去安顿,她则带着陈司悬他们几个先去了酒楼。
他们回来的消息已经让人提前告诉了小灯和解宜年,宋墨玉还没走到酒楼门口,就看到小灯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东家!”小灯脸上绽开笑容,露出一排好看的牙齿来。
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递给宋墨玉一个手炉:“东家,天还有些冷,您别冻着了。”
宋墨玉接过手炉回以一笑。
随后陈司悬给陈平、陈幕安排活干,他自己去替宋墨玉和账房先生对账、盘账。
宋墨玉则带着小灯先把东楼和西楼的大厅转了一圈。
小灯现在的口齿越发伶俐清楚,把东楼和西楼新添置的物件介绍得清清楚楚,买进卖出多少,也是一个铜板都没记错。又和宋墨玉细细说了她不在这些日子里,酒楼大致的运营状况,说得井井有条。
宋墨玉认真听着,偶尔提几个问题,小灯也是对答如流。
很难得的是小灯对不是自己工作范畴内的事都做了了解。
“不错。”宋墨玉笑了笑,夸奖了一句。
“东家回来前,小灯想到东家可能会问这些,所以每天都有留心。”小灯怕宋墨玉听得口渴,又端了杯梅子茶来,“这是用雪水泡过的,您尝尝。”
宋墨玉开口问起的却是别的事:“小灯,我记得卖身契上写的,你爹姓李,叫李大海。”
小灯不知道宋墨玉为什么会忽然提起她那个爹,虽然困惑还是静静听着。
“一直叫你小灯,旁人倒要以为你姓小了。你以后总不会一直做这大厅的接引,总要有个大名的。”宋墨玉喝了口茶,从袖子里拿出之前小灯送给她的那个平安结,“你给我的平安结我一直带在身上,我的意思是,若你愿意,你可以随我姓。宋灯这个名字,你要是不喜欢还可以改,或前或后再添上一个字,只是我一时间还想不出来加哪个字……”
“不……”小灯本是低着头的,这会抬头急忙说道,“东家,宋灯这个名字我很喜欢,很喜欢。再没比这更好的名字了。”
她自然不会告诉宋墨玉,她有一回做梦梦到宋墨玉叫她妹妹,说给她取了个新名字正是宋灯,她在梦里哭了半宿。
谁能想到有一天这梦会成真。
她悄悄用手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那阵阵痛感才让她觉得真实。
“你喜欢便好。”宋墨玉见不得小姑娘红眼睛,站起身道,“你且在这待会,收拾好了去厨房寻我罢。”
自此以后宋家好食的酒楼里没有了小灯,只多了一个叫宋灯的姑娘。
她年纪虽小,却有常人没有的心劲和气魄。
从打杂小工到大厅接引,又从接引到大厅主事,再从主事到西楼三掌柜,二掌柜……直到同掌东西二楼,此为后话。
冬去春来,转眼已经一个月过去了。
邵仲平早已带着救援的队伍回了宝陵县,又给宋墨玉亲手颁发了宝陵县年度最佳商户的标牌,挂在酒楼进门处的长廊上正正好好,且格外显眼。除此之外还有官府给的五十俩银子赏金,其中大半都是源自宋墨玉去陇州的义举。
只是当宋墨玉问及既然官田已经验证辣椒、土豆没有什么危险性,属于安全作物,是否能推广种植时,县衙的回答却一如既往地一致。
等等,再等等。
此时宋墨玉只想高喊一句她以前玩斗地主的台词:我等得花都谢了!!!
但再难等也要等。
宋墨玉眼看着辣椒储量快要不够,只得减少了辣味酱料的订单,连酒楼的各种新菜也尽量选择不辣的菜品。
且说陈幕起初很不习惯这当跑堂的生活。
可公子和他哥都跟着了魔似的,干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乐此不疲。陈幕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干。
等他干足一个月,领到八钱银子的月钱时,眼睛都瞪大了:“工钱不是三钱吗?”要知道他们这种家生侍卫,每个月月例银子也就一两银子。
宋墨玉也太大方了吧。
陈平拍拍他:“不懂了吧,还有五钱叫做绩效工资,正所谓多劳多得,绝不亏待肯干的人。你哥我是领班,所以工钱比你多二钱,我有足足一两银子。而且明天是月末最后一天,是每个月特定的月休假,我们可以随便去玩。对了,今晚还有试吃会呢。”
“试吃会?”陈幕疑惑。他只知道每天晚上解宜年会取些便宜的食材做晚饭,那也老好吃了。
陈司悬正好走进来,顺嘴解释:“也是每个月一次。让酒楼的伙计们免费试吃下个月要推出的新菜品,一般都有三至五道,味道非常不错。吃不完的还可以打包带回家吃。”
陈幕小心翼翼收好这八钱银子,笑容就没从嘴角上下去过:“公子在哪我就在哪,我愿意在这打一辈子工。”
真香!
作者有话说:
深更半夜出没的我,读者宝贝们2024年新年快乐,这章掉落新年红包~
小宋:小陈真好哄感谢在2023-12-30 02:00:27~2024-01-01 04:17: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林奚沉 17瓶;小饭 12瓶;李赫宰的老伯 5瓶;晨熙麻麻、翠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8章 霉豆腐
◎亲了上去◎
今天的试吃会上共有三道新出的菜, 分别由宋墨玉、解宜年还有余庆出手。三人各做一道。
对于除自己之外研制出新菜的人,宋墨玉从不会吝啬奖励。她白纸黑字立下规矩,每个月试吃会上呈上来的新品菜, 获得认可被征用的每道菜都会给十两银子, 而且后续酒楼每卖出一道相应的菜,研制出这道新菜品的人都可以抽成百分之一。
更令人心动的是, 这条规则适用于酒楼的所有人,上至几位灶头师傅,下至洒扫杂工, 只要能做出美味的新菜品来都能领到这份奖励。
这条规矩一出, 虽然很多人一时间研究不出什么新花样, 可大家学厨之心却日益繁茂。更多了不少人开始读书识字,想从古籍中找出些奇妙的食方来。
“东家,我把您要的东西取来了。”冯其带着两个帮厨小工把放在阴凉处几个密封好的紫砂陶罐取了来。
这紫砂陶罐比瓦罐做工精细造价也高不少,但从外形看和酸菜坛子倒没什么区别。
宋墨玉揭开坛盖,将里头大小方块几乎相同的红色霉豆腐取了出来。
制作霉豆腐的原材料用的是嫩豆腐, 如果豆腐太老做出来口感会很干。
古代没有现成的霉曲, 是以宋墨玉便把切成一寸见方的豆腐一层稻草一层豆腐一层一层往上放,最后盖上一床棉被。七天左右的时间, 纯白色的霉就会自行长出来包裹着每一块豆腐,看上去分外漂亮。
等豆腐发好霉后,宋墨玉便把它们和上干辣椒粉、盐,淋上一圈黄酒,然后挪到紫砂陶罐中保存。盖好坛盖后还要在盖的边缘加一圈水达到密封的效果。如此封上个三五天后就可以食用了。因为有酒杀菌消毒的缘故,保存的时间还可以长达好几个月。
这三坛子霉豆腐是宋墨玉半个月前做的, 便是为了今天的试吃会。酒楼中近期的菜品削减了辣椒的使用, 这些鲜辣的霉豆腐按照块数售卖正好。
之前许多人都瞧见这豆腐长白毛的样子, 谁来看过都以为是坏了,要不是宋墨玉提前嘱咐过不让动,说不准就叫他们扔出去了。
没想到如今掀开坛子将豆腐一块块夹出来,不管是看着还是闻着都非常不错,让人嘴里忍不住开始分泌口水。
一小块,只要一小块,一定就非常下饭吧!
“我的霉豆腐好了。”宋墨玉将几块霉豆腐分别盛到小碟子里摆在桌上。
不出她所料,齐聚在厨房的伙计们一半人脸上露出期许,还有一半人脸上都是错愕。这霉豆腐和臭豆腐算是亲兄弟的,爱它的如痴如狂奉如圭臬,厌它的退避三舍谈之色变。不过一样食物创造出来,总会有属于它的受众群体。
宋雪名跑到宋墨玉身边,瞟了好几眼这霉豆腐,只觉得还没吃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辣意:“妹妹,宜年兄的鱼圆也做好了。”
解宜年揭开锅盖,将锅里颜色恍如白玉的鱼圆捞入汤盆中。一条鱼,鱼头用来做煲,鱼头则可以做丸。
他做的这道菜名叫清汤鱼圆,以汤清、味鲜、滑嫩、洁白而著称。
要想让味道滑嫩鲜美,对鱼肉的要求还有处理技巧都很高。
解宜年选择了肉质鲜嫩弹性足的花白鲢为主料,把鱼头脊骨去掉后,用刀刮取鱼泥,剁碎后加盐慢慢搅打,当鱼泥起了粘性时加水顺同一方向继续搅打,直至起小泡后先静置片刻随后继续加水还有少许姜汁水搅打成鱼蓉。
解宜年一只手握鱼泥用虎口挤出,另一只手用勺子把鱼泥挖出放入冷水锅中,用小火加热,保持锅水似滚非滚的状态氽熟。
汆熟后捞起放入火上盛了清汤的砂锅中,只放盐和豌豆苗煮沸。煮沸后再盛入汤盆中,放置几颗加油和水焯过的翠绿菜心和一颗熟香菇做点缀。雪白的鱼圆飘在其中格外漂亮。
这样做出来的清汤鱼圆清淡却很营养,而且鱼字象征年年有余,圆字代表团团圆圆。不论是色香味还是名字,都让人有想尝试的冲动。
余庆则是做了一道肉包饭。
肉包饭是在猪肉糜中加入酱油、盐、胡椒粉、葱花还有鸡蛋,混合后顺着一个方向搅打均匀。然后把玉米粒和青豆粒过水焯熟后加入蒸熟的糯米饭中,放些猪油和盐抓拌均匀。
猪肉团和糯米饭团格子分团成块后,取一团糯米饭在其中填入一颗咸蛋黄,然后在外头裹上一层饱满的猪肉糜,就成了一个拳头大小的肉团。肉团放到锅中小火慢煎,利用锅铲翻面定型,直至焦香熟透。这样一份肉包饭切开时,里头外头有肉,里头有饭有菜还有蛋,用料扎实,口感非常丰富。
三样菜分成多份摆在桌上,谁也没想到最先吃光的会是余庆的肉包饭。
有饭有菜有肉,香喷喷热乎乎的谁也阻挡不了这个诱惑。
毕竟对这些打工人来说,宋墨玉的霉豆腐猎奇,初尝奇异美妙,多吃两口就感觉咸辣,需得许多米饭去配,而解宜年的清汤鱼丸,吃起来虽然清香鲜嫩,但口味太清淡,冬日里没有那么开胃。
几相比较下来,人人都屈从于自己味蕾和胃的选择,自然是先把那肉包饭抢吃一空。
一群人中唯独宋雪名和小灯硬生生端着一碗饭就着一块霉豆腐在那吃,捧场得不能再捧场。
宋墨玉看着他俩被霉豆腐辣得四处找水喝的模样,忍不住过去给了他俩一人一杯橘皮泡的茶。冷茶带着橘子的清香缓缓地冲淡了辣气。
“东家做得好吃,是小灯不太吃得辣。”宋灯咳嗽几声,又扒拉了几口饭。
宋雪名也跟着点头,有理有据道:“依我看,这三道菜倒是各可得个第一。”
陈幕和陈平把碗里最后一口肉包饭吃光,抬头看他:“宋郎君有何高见?”
宋雪名清清嗓子,在那三道菜前踱步,眉眼舒缓露出一个笑来:“余师傅的菜第一口味丰富,宜年兄的菜第一好看鲜嫩,我妹妹的菜第一划算独特。大家觉得我评得不好可不要见笑。”
这三道菜,一个评了味,一个评了色,一个评了性价比,谁也不落后谁。
宋墨玉暗想,原来我哥是端水大师。
余庆和解宜年也忍不住笑了。
众人自然对宋雪名这个说法毫无异议,都争先恐后地说要打包霉豆腐和鱼圆回去,等休息日的时候带给家里人吃。
试吃会后大家把酒楼收拾妥当后便各自散去,陈幕和陈平住在酒楼,宋墨玉则和宋雪名一道往家里走。
“哥,我怎么一天都没看到陈司悬,他上哪去了?”宋墨玉忍不住问道。
其实她下午就想问了,只是酒楼一直有事耽搁着才没顾得上。
“你不是说新画了一批食盒的样子给了如意坊,今天让他回镇上去取样品,顺道再接阿衡放学一起回来?你这就忘啦?”宋雪名一手拿着剑一手提着灯笼说道。
自从宋家和酒楼一块搬到县城后,还需要在云起书院上学的宋之衡便无人照看。
一家人便议定,每个月逢双和过节的日子接宋之衡来县城,其余时候便让他去和邵奶奶同住。本来纪嫣还怕儿子不乐意,打算主动留在镇上照顾他,但没想到宋之衡听说要去和邵奶奶住,答应得那叫一个飞快。
今天陈司悬被宋墨玉派去镇上办事,正好可以顺道把人接来,不用再另外派人去。
“这我当然没忘。”宋墨玉仰头看看天,月亮都躲在云层里,天上不过寥寥几颗不太闪亮的星星,“那现在都这个时辰了,他俩便是走路都该从镇上走回来了吧。”
宋雪名想了想弟弟那腿脚:“你要说走路妹夫还行,他会轻功,咱弟弟怕是够呛。”
“你这妹夫叫得倒是顺溜?”宋墨玉不由看着他。心里想着陈司悬有功夫在身,总不至于遇到危险,说不定只是带着宋之衡先回了家没有再来酒楼。不过这些日子陈司悬当真奇怪,总有些时候消失不见,问他也不说去哪了。
宋雪名咳嗽两声笑笑:“既然你认定他要与你相伴一生,那他不管进不进咱宋家的门,生是宋家人,死是宋家鬼魂你说是不?反正以后总是要叫妹夫的,现在叫顺口了多好,以后都不用改了。”
他才不会说是因为陈司悬答应送他一柄天山陨铁打造的宝剑呢。武林之中,目前唯一记载的由天山陨铁打造的宝剑可是武林盟主风长岁的佩剑啊!没有哪个剑客侠客不想来上一把吧?
“放心,就算有了宝剑我也不会忘了你。”宋雪名摸了摸怀里的佩剑,毕竟这是养父赠与他的,份量还是举足轻重的,“你想想多一把剑,你就可以换洗了,我是为了你好。”
“你嘟囔什么呢?”宋墨玉听着耳边有人碎碎念,就是听不清楚在说什么,可见宋雪名语速之快世所罕见。但她一想到哥哥被拐走多年,一直没有亲人陪伴难免孤独,才养成这种自言自语的毛病,不免心疼,语气又放软了些。
宋雪名摇头:“啥也没说。我是想话本里头人家小娘子小郎君的相恋,都会叫对方亲密些的称呼。你成天叫人家陈司悬的也不知道改个口。你想想人家都叫你啥,之前叫你墨玉,然后又叫你阿玉。”
宋墨玉倒是从没想过这茬,蹙眉认真想了会:“真的?”
怀揣着这个问题,宋墨玉眉头紧锁一路回了宋家。
“小姐,少爷。”门房粗沉的声音传来,给两人开了门。
“孙伯。”兄妹俩一块叫道。
虽然家里人都不太习惯被人伺候,但如今房屋大了,家里几个年轻人又都忙着不得空打理家里,所以宋墨玉便请了两个四十岁上下的老嬷嬷,负责些烧水洒扫浆洗还有做点简单饭食,另外还请了一个门房,负责点灯留门以及饲喂那些家里的骡子和马。
这些人事先由陈平仔细探过底,都是规规矩矩勤劳肯干的人,在以前的主家也从未犯过事,只是因主家家道中落又或者搬迁这才出来另寻生计。他们虽才上工了一个月,但做事样样妥帖,用着很放心。
“孙伯,我弟弟他们回来没有?”宋墨玉问。
“小少爷还有陈郎君黄昏时候便回来了,这会小少爷应当已经睡了,我见他屋里的灯熄了。”孙伯道。
“谢谢孙伯。”宋雪名拔腿朝里头走去,转头对着宋墨玉又说,“你看吧,我就说他俩早回来了。就是晚上搞试吃会他俩没去实在可惜,好在我还给他俩打包了些,我放到厨房去。”
“好。”宋墨玉点点头,她和哥哥的屋在东厢房,陈司悬的屋则在西厢房。宋墨玉的脚步忍不住朝着西厢房赶去,她正好去看看陈司悬拿回来的食盒样品。
宋之衡的屋果然如孙伯所说熄了灯,没想到陈司悬屋里竟也是漆黑一片。
搞什么鬼,难道今日如此疲惫,一回来便睡下了?总不至于是故意躲着她吧。她是有问题不过夜的人,今天说什么都得把问题说清楚。他要是对自己有什么意见就直说。
宋墨玉不信邪,放轻了脚步走到门前:“陈司悬?”
她顿了顿,想起之前宋雪名让她改个称呼的事,又喊道:“司悬。”
“你找我?”谁曾想那声音却是从她身后传来的。
只见陈司悬手里端着个木桶,手上还拿着两个药包,正笑着看向她。
宋墨玉立即从台阶上下来:“原来你没睡。我不是让你去拿食盒,你怎么拿了个木桶回来?”
“食盒我放你房间了,这木桶是我自己做的,本来想先盛些热水试试防水性,没想到正被你撞见了。”陈司悬把木桶递到宋墨玉眼前。
“降香黄檀木做的泡脚桶?”宋墨玉现在兜里有钱,也识得不少好物件,一眼就认出这是什么木材。
这降香黄檀呈浅黄色,纹理清晰,如行云流水,非常美丽,还带着淡淡的木质香味,又有很好的防水性和防腐性,属于是可以家传的物件,在木料中一向价贵。湖州鲜少见到这样的木料,要想得到还需得从海州采买。
“好端端的做这个干嘛?”宋墨玉看着这泡脚桶,虽说工艺看着是粗浅了些,经验不足,但是做得扎扎实实,一看就很用心。在她那个世界估计都能卖上万块。
“你体寒怕冷,每晚能泡泡脚总是好的。结果我每回让你泡脚,你就和我说你没有一个好看的泡脚桶,你懒得泡。之前我托海州三父子帮忙从海州带块上好的降香黄檀的木料过来,前几天可算运到云鹤镇了。当然这也不全是我做的,蒸煮烘干选料都交由如意坊的帮忙完成了,我只做了成型打磨这几步。”陈司悬拉着宋墨玉,“走,反正叫你赶上了,你亲自去试试。”
宋墨玉一时错愕,任由他拉着自己去了厨房。
黄檀木桶内放上药包又盛了大半盆热水进去,热气升腾,厨房里顿时氤氲出一阵热融融的药香。
陈司悬先用自己的手试了试水温,确认水温不会烫到宋墨玉又不至于温凉后才让她把脚放进去。
“这个泡脚桶还算好看吧,以后就算不每天泡上一回,你也隔三差五泡一泡,就当给我的手艺一个面子。”陈司悬坐在一旁,又提了桶热水过来,方便等会水不热的时候随时可以添,“你说你是仙女,你以前住的地方不用烧水就有热水可以洗澡,我想尽办法也做不出那样的东西,有这个泡脚桶也是好的。还有,我让陈平还有陈幕在这附近山头找遍了,发现一处隐蔽的温泉山洞,等你得空我带你去……”
“怎么不说话?”陈司悬说了许久都不见有人给反应,忍不住抬头。
“你怎么啰嗦得像我哥似的。”宋墨玉的声音有些闷。
水汽太多,陈司悬并未听清,不由靠宋墨玉近了些。
宋墨玉的手却攀上他的肩膀,亲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好好好,你们过得好比什么都行。
得流感的亲妈猛猛喝药——
第139章 乳鸽汤
◎鸽肉常吃可以身体强健,清肺顺气◎
上一次如此亲昵还是在壁山县生死之际, 没有什么抵得上劫后余生失而复得的喜悦。但今天的亲吻却更带了些因情而起的情动。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他们似乎都能听见彼此如同擂鼓的心跳声。
洗脚盆里的水已然冷了, 两人气息渐平分隔开来。
陈司悬摸了摸宋墨玉的额发, 越看眼前的人越觉得心动可爱,世上所有珍宝都不及她万一。他收回手将原本想去给宋墨玉换一盆热水, 但他抬头之际,眼神却随之一冷。
“怎么了?”宋墨玉拉住他的手,捕捉到他眼里这一瞬的变化, 偏开头也想朝外看去。
陈司悬挡住她的视线, 微微笑道:“方才蹲得腿麻了, 我去给你倒新的水泡脚。”
“哪用这么麻烦。明天再泡吧,这么好的泡脚桶你放心我以后肯定天天用。”宋墨玉起身。
陈司悬也未坚持,只是给她擦干净手脚穿上鞋,然后把她送到房门口。
等陈司悬关上宋墨玉的房门后,转头一跃便沿着墙边上了屋顶。
那里空荡荡的, 什么都没有。
他远远朝着黑夜中审视, 一跃而下朝着某处飞速而去。
没一会当他绕过墙边时,便听到人的气息。
“陈大将军。”
陈司悬语气淡淡, 可听他对陈司靖的称呼已然是恼了。
大哥和二姐年长些,陈司悬平日在他俩面前都是规规矩矩的。但他和陈司靖没相差几岁,又都会拳脚是以更亲厚些,平常和高兴的时候都是叫三哥,不高兴了就直呼其名或者官职。
陈司靖抛过来一坛酒,哈哈一笑:“阿悬别生气, 为兄绝非故意偷看的。”
陈司悬稳稳接住那酒在手里掂了掂, 扯开了话题:“原以为你回京复命后会直接回军中, 如何在这?”
“说来话长,先陪为兄喝酒先。”
两人寻了个偏僻去处,坐在那至高处的屋顶上,吹着冷风喝着冷酒,你一碗我一碗。
“我此次回京复命,押解那王原纯一同进京让圣上亲自发落,谁知临进京中,这王原纯中毒而死,好在圣上未曾怪罪。只是他一死,王太公立即上书三份朝罪书,意指自己识人不清不堪大任求圣上发落。你知道我们圣上是个敦厚的性子,王太公三朝元老,如此低声下气,圣上便只革去王氏近年提拔的十来个官员的职务,上任以来所得悉数上缴国库,甚至未曾交予都察院查办。至于王氏本身则只小惩大诫,让其筹措黄金千两助陇州百姓重建家园。哪怕我与父亲在朝堂上据理力争,且有数位同僚声援也未曾有用。”
“万数条性命,圣上未免太敦厚了些?”陈司悬捏着手里的碗,声音就像这寒夜一样冷。
“圣上敦厚,难免受人奸人蒙蔽。你又不是不知圣上身边的瑶妃还有新进的迎昭仪都是王氏的人,尤其是瑶妃是王太公的小孙女。我出京前听闻瑶妃已然有孕,圣上子嗣单薄,若其诞下皇子,便会即刻册封为贵妃。届时王氏只怕风头更盛,朝中无人可以压制,父亲与柳慎大人推行的新政势必会受到阻挠,甚至可能成为我们身上的枷锁和罪状。”
陈氏与王氏之间,终究已是死敌。
陈司悬静静听着哥哥的话,他知道陈司靖还有话没说完。
“退朝后,圣上留下我与父亲,有意将荣嘉长公主牧昭嫁予我为妻。”
荣嘉长公主牧昭常年居于深宫,是圣上最疼爱的妹妹,年纪与陈司靖相仿,据说体弱多病,眉宇中总有一缕清愁,多思多虑却身体单薄的人总非长久之相。
昔年圣上并非没有提过此事,但那时候陈司靖总用粗鄙之躯只愿报效家国,不敢高攀公主的理由搪塞过去。
“父亲并未第一时间就答应,但我答应了。”陈司靖又喝了一口酒,平淡说道。他答应得那样快,甚至连圣上和陈国公都有些意外。
如此,陈司悬便明白三哥如此郁闷的原因了。
陈司靖本就是一只不愿受人掌控的鹰,所以他十五岁入行伍,在军中与将士同吃同睡,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不愿为父亲所安排掌控。三哥也曾与自己说过,他心中的伴侣并非什么世家女子,最好是位巾帼侠女。待他功成身退那日,两人可以策马红尘,仗剑天涯,做一对平凡的侠客夫妻。
但现在他却答应成为驸马了。
“圣上虽然敦厚,可并不昏庸,陈王两家掎角之势才是他想看到的。你娶长公主,是最简单的办法,正可解朝中的困局。”陈司悬说完便叹了口气。
陈司靖却笑了笑,拍了拍陈司悬的肩膀:“你作何这副表情,为兄只是找你喝酒,这些话你听听便罢了。我方才见你与宋姑娘很好,我们兄姐弟四人,有你一个能得偿所愿,便很好了。”
他把酒坛搁在一边,在月下舞起九岁那年自创的飞花九剑。
飞花九剑原本九式,这一舞却有了第十式。
想来是陈司靖因缘际会新创的招式加到原本的九式之后,以花为阵,杀气磅礴。
“好。”陈司悬看剑舞看得入神,不由喝彩。
陈司靖收起剑,重在陈司悬身侧坐下,将刚才未喝完的酒一饮而尽。
他道:“婚期已定,便是今年春试结束后。想来此时父亲母亲还有兄长,都已经在准备中了。届时你若得空,就带着宋姑娘同去玉京城观礼吧。天亮后我即刻走了,我已离军月余,还有不少事要交待,没多少时日了。”
“何必这样急,阿玉她一直惦记着请三哥吃一顿冰煮羊肉。”陈司悬垂下手。
“原是我欠宋姑娘一顿的,来日再请你俩一起吃吧。我向圣上进献了宋姑娘的疫病药方还有土豆作物,圣上下令大俞朝所有官田还有宝陵县的农田先行推行,如无问题三个月后会全面推行。另外圣上派的封赏大使应当没几日就要到这了,我之前问过你宋姑娘会喜欢什么样的封赏,你说要一块圣上亲赐的金字招牌,她可以如愿以偿了。”陈司靖说完这些,半眯着眼睛躺在了屋顶。
寒风吹拂着他的衣角还有头发,人像是醉酒昏睡过去了。
陈司悬解下身上的外袍盖在三哥身上,一跃下了屋顶。
墙边处从黑影中走出来两个人朝着陈司悬行礼:“小公子。”
原是陈司靖身边的两个亲卫,一个叫向繁,一个叫杨简。
“三哥睡着了,你们等天亮再去叫他吧。”陈司悬压低声音道。
第二日是宋家好食酒楼的休息日,纪嫣坐车去养猪场看望宋飞鸿了,宋雪名拉着解宜年上祥云寺看日出,阿衡则由门房孙伯驾车送去镇上读书了。
等宋墨玉起来时,家里眼看就只剩下她和陈司悬。
她对自己今天的行程早有规划。
“今天惜玉楼开业,你不是说要去吗?怎么在这做起吃食来了?”陈司悬打了个哈欠倚在门口。
家里请了老嬷嬷后,日常的早饭都是她们来做的,宋墨玉要顾着酒楼几乎不在家里动手做饭。
宋墨玉一边回头一边说道:“今天霜霜要来,我俩约了一块,我想着刚好一块吃个早饭,自然不能随便做。”
“做什么好吃的?”陈司悬本来不饿,现下也有了兴趣。
“这道是红枣桂圆乳鸽汤,已经炖得差不多了。”宋墨玉指了指灶上的炖盅。
一只完整的乳鸽洗干净后切掉屁股的部位,然后下入加了姜片、料酒的开水中汆水。红枣去核,桂圆则只需要过水泡干净。这几样食材放一块加到炖盅里,加开水至八分满,隔水炖上半个时辰,吃前加一点盐和一把枸杞便够了。
鸽肉常吃可以身体强健,清肺顺气,红枣桂圆则有补血安神,温补脾胃的好处。
“如霜打理书肆,每日总要看上十来本书,常常不记得吃饭,吃些这个温养身体再好不过。”宋墨玉眼见这乳鸽汤炖得极好,笑着说道。
“你待她倒是好,怎么不记得给我也温养温养。”陈司悬的语气酸溜溜的。
“我怎么不记得你,你前两天说想吃红糖年糕,我这不是给你蒸上了?”宋墨玉无奈。
陈司悬走近几步果然闻到了红糖年糕的香味。
这红糖年糕做起来可比乳鸽汤麻烦多了,得先熬糖水然后加糯米粉和面,之后还要蒸两回,才能做出甜糯软滑的味道来。
陈司悬一下就心满意足起来,一拍胸脯:“等会你们去惜玉楼,看上什么我出钱。”
“真的假的?人家惜玉楼掌柜的可说了,要做宝陵县第一玉楼,价钱可不会便宜。”宋墨玉揭开蒸笼,捏了捏已经可以出笼的红糖年糕,捻起一块递到陈司悬嘴边:“小心烫。”
陈司悬吃进嘴里连连呼气:“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手没烫到吧?”
却有人的声音传来:“两位,我是不是该回避一下?”
笑如清风,正是苏如霜。
宋墨玉之前嘱咐过,如果苏如霜来家里不用通报,直接把人往屋里领就是。
宋墨玉在好友面前脸不红心不跳:“你来得正好,开饭!”
三人用过早饭后,一齐走路去那惜玉楼,一路上还碰到不少和他们一个目的地的人,他们边走边聊天,说了不少惜玉楼的事。
惜玉楼的掌柜据说姓冉,名叫冉惜玉。都说神仙难断寸玉,但这位冉掌柜挑选的毛料很少有不出玉的,更有一手琢玉的好本事,哪怕是取完手镯后的玉石边角料经她雕琢也能变成赋予无限美意的艺术品。技法成熟灵动,浑然天成,即便是有几十年手艺的老师傅也不得不在她面前甘拜下风。
今日惜玉楼开业,给城中大大小小商铺的掌柜都下了帖子,宋墨玉便叫上苏如霜一块去看这热闹。
惜玉楼开在玉石街上,将三间二层楼的铺子开成一家。这惜玉楼的隔壁就是珍宝阁,对面就是金玉坊,这两家都是县城里老字号的店铺。今天惜玉楼开业,还开在离他们这么近的地方,两家的掌柜都只坐在铺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朝外看着。
大家都图个看热闹,也不管兜里有没有那三瓜俩子的都一个劲往里挤。
宋墨玉随着人流进去,一进去便惊住了。这些展柜的布置还有陈设,怎么和她那个世界的玉器店那么像?
身边苏如霜还在说着话:“我爹快过寿辰了,我想看看这有没有玉制的砚台,你们若是见着了便告诉我。这人也太多了,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宋墨玉回过神来点点头:“好。”
她在人群中来回看着,对上了一双很美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这流感太折磨人了,打这段字的时候还在猛咳。大家保重啊。希望我的病快点好可以稳定更新。
第140章 双玉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在这个穿越后的世界里, 宋墨玉从未见过这样一双眼睛。
明亮澄澈,舒然大方,充满着自信, 即使被这么多人注视着, 也全然没有任何闪躲和羞赧。
她就像这些展柜上浑然天成的玉雕一般,让人过目难忘。
宋墨玉的目光下移, 转到这位娘子身上的穿着打扮上。乌金云绣袄,妃色百水裙,难掩倾城色, 唯独那一双手上和自己的手一样布满茧子, 一看就是常年做手上活计的人。
“这位姑娘我是此间的掌柜, 你若想选玉制砚台,可随我来,那边倒有几方,质地都算细腻,不知道是否合你的意。另外还有些玉笔洗、玉笔架、玉镇纸之类的。”
冉惜玉走到苏如霜的身边一边微笑着一边缓缓开口。她的声音和她的外表一般, 在这嘈杂的人声中沉静如玉, 听着就让人亲切和舒服。
“好啊,那便麻烦掌柜的了。阿玉, 我们一道去看吧。”苏如霜显然也对这位掌柜有了好感,挽住宋墨玉的手回应道。
陈司悬见人流拥堵,便没有跟过去,只在靠近门口的位置等着她们两人。
“这些简直巧夺天工,绝非凡物。”苏如霜看着眼前这个展柜,这里的玉制品几乎都跟文房四宝有关。
最让苏如霜喜欢的是一本玉书。这书是一整块清透的白玉雕成, 正好和一本诗集一般大, 虽然种水算不得特别好, 但却将书脊和线状都雕刻得栩栩如生。且玉书旁边摆着价签,这本玉书二十两银子,再谈一谈价,正是苏如霜可以承受的价格。
冉惜玉笑笑,将这本玉书递到苏如霜面前让她仔细观赏:“姑娘说笑了,不过练习之作,若得有缘人欣赏,是它的造化。”
苏如霜不免惊喜地夸赞:“没想到出自您的手。”
冉惜玉含笑,让苏如霜随意继续看看,若没有别的喜欢的再买这本玉书也不迟。
苏如霜点头,继续在展柜中流连,竟忘了身旁的宋墨玉了。
冉惜玉见苏如霜与宋墨玉分开,却走到了宋墨玉身旁:“这位想必是宋家好食的宋掌柜吧?不知道您为何一进门就看着我呢?”
宋墨玉跟着笑了笑,贴近冉惜玉,在嘈杂声中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量说道:“How are you?”
冉惜玉的脸色僵硬了两分,险些要绷不住了。她沉默片刻后回应道:“I\''m fine,thank you,andyou?”
这绝对是宋墨玉那个世界,经由九年义务制教育刻在DNA里的回答了。而且就算对面这人是外国人穿越,那英语作为世界第一大语言,对方听懂的可能性也就更多。
宋墨玉又问:“五月一日,六月一日还有十月一日是什么节?”这就是几乎只有国人才能完整答出来的。
“五一劳动节,六一儿童节,十一国庆节。”冉惜玉的声音稳了许多,笑容也重新回到了脸上。别人听不清她俩在说什么,倒以为她们是在谈论玉器。
她顿了顿做出个请的手势:“宋掌柜可愿楼上一叙?”
宋墨玉点了点头,又看了眼不远处的苏如霜还有门口的陈司悬:“稍等片刻,我去和他俩说一声。”
她对两人的说辞一致,只说是她有一尊玉雕想让冉惜玉雕了做酒楼的镇店之宝,要入内去说些细节。陈、苏二人果然没有怀疑,便说在一楼等她。
不知道是否因为宋墨玉的缘故,宋墨玉随着冉惜玉上楼后立即有伙计引陈苏二人去了雅间稍坐,还给他俩上了一壶好茶和两碟点心,全然是旁人没有的热情待遇。
世上最尴尬的场景就是,挚友不在场但是挚友的对象在场。两人一个坐东边,一个坐西边,全都面无表情各自看着一处,完全不像一块来的,倒像是什么仇人。
两人心里都只盼着宋墨玉快些回来,好结束这尴尬的局面。
……
却说冉惜玉拉着宋墨玉的手便进了自己的雕刻室。
这里隔着好几重门,几乎隔绝了一切的声音。
一进内室便能看到地上随意地摆着一些或大或小的毛料,还有木筐子装着一些已经开出的玉料。
其中最惹眼的是一块拳头大小的玉料,纯正浓郁,翠色满布,是最上等的玻璃种质地。窗户透着的日光照射进来,它呈现着一种动人心魄的绿意。宋墨玉不过是随意一瞟,立即就被它吸引住,脑子里只响起那句诗词“春色满园关不住”,只因这浓烈的绿已经几乎快要溢出来了。
哪怕是不懂行的人看了,也会知道仅仅这一块料子就不知道能换多少本玉书了。
“这是帝王绿?”宋墨玉下意识问,她在穿越过来以前除了研究菜谱参加厨艺比赛外,闲暇时也会看一些关于玉石的资料。因为她名字里有玉,所以宋墨玉认为玉比任何的金银宝石都适合自己,能给自己带来福运。
“好眼光。这原本是家里填池塘的石头,我路过时上手看了眼把它捡了回去。”冉惜玉寥寥几句话,已经足以让全天下赌石断玉的人吐血而亡。
“老乡,你这也太厉害了。”宋墨玉盯着冉惜玉那一双发财手,简直要无话可说,恨不得也回去把池塘里的石头搬到冉惜玉面前让她来相一相。
她拼死拼活打拼大半年才有了如今的一点点家业,可冉惜玉这是什么运道?!随手一捡就是帝王绿。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天选之子?!!
宋墨玉开始深刻怀疑起来这个世界是不是一本小说,冉惜玉才是这本小说的女主。这么想着她又在心里把药药骂了一通。
药药满脸委屈.jpg:“宿主,你不是很早就知道这个世界又不止我一个系统,那自然就有可能不止你一个人穿越了,况且你俩走的完全不是一个路子。我也很厉害的!”
“你怎么了?是因我这里不太透气的缘故?”冉惜玉坐到宋墨玉身旁,见她出神便拉住她的手问。
宋墨玉回过神来,连忙摇头:“没事。我刚才就是太激动了,我是大半年前穿越过来的,没想到跳进河里救了个人就把我救到这什么大俞朝了,我在咱们老家就是开酒楼的,家传的手艺,所以在这干老本行,好在大家给面子,愿意赏脸吃我那些新奇的菜色。你呢?”
冉惜玉抿了口茶,叹口气:“我原来是一个玉雕工匠。说起来我比你还要早两年来,但早两年也没什么用,我在这里的原身虽出身富贵但却痴傻,我穿越过来时被封在这具身体里混沌不知,受尽家中欺凌。等我能说话行动自如时已经被继母嫁了出去,命运全然不由自己做主。好在我这一身识玉琢玉的本事未曾忘却分毫,现在的夫家与我有言再先,也并不限制我的行动,我倒比嫁人之前更得自由。”
这些都是冉惜玉没法告诉别人的话,不知道憋在心里多久,今天遇到宋墨玉这个绝对的“老乡”总算能一吐为快了。冉惜玉心中的郁气一下去了不少。
宋墨玉退后两步定定看着冉惜玉的脸:“我怎么觉得好像在哪见过你?”
冉惜玉摇头:“不会吧。我自从能出入自由后,便一直在玉州走动,那里出产玉矿,说是我的天堂也不为过。我在那一待就是大半年,积攒了这些许才回宝陵开店。我们今天应当是第一回见面。”
宋墨玉冥思苦想,终于想起是在哪见过了:“我在电视上见过你的访谈,最年轻的女性玉雕大师,冉惜玉。几乎包揽了全国几乎所有的工艺美术奖项。”
不外乎宋墨玉记忆深刻,那次访谈上播放了关于冉惜玉作品的纪录片,一件和田玉雕刻而成的海棠春盛瓶便拍卖出了一点五亿元的高价,深深震撼了她这个穷人的内心。
冉惜玉也有些意外宋墨玉会认出自己,淡然笑过:“都是昔日的虚名,说到底只是喜欢雕琢。我摸着玉石和刻刀便觉得高兴,想来你在厨房做饭时和我琢玉是一样的心情。”
宋墨玉也跟着笑起来。
冉惜玉又说道:“我久在玉州,上个月才回宝陵,没想到在别人赠我的牛肉酱中发现了小米辣。”
她说起小米辣时,连神情都变得欢快起来。
“大俞朝的辣味多源自姜、花椒、茱萸、水蓼叶,辣椒旁人听都没听过。我那时候便猜测这酱料坊中或许有和我遭遇相同的人,盼着一见。只是又要忙着准备这玉楼,又要应付家中的事,一直没有机会。又唯恐见面发现不是,希望落空总好过一直抱着希望,便还拖延着……我借着这次惜玉楼开业给全县城商铺的掌柜都下了帖子,好请你来。”冉惜玉拉着宋墨玉的手,眼里氤氲出泪,“好在你是。”
虽然冉惜玉没有细说,宋墨玉却觉出她穿越来后诸多掣肘和不易来,忍不住抱住冉惜玉。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宋墨玉和冉惜玉都不是爱哭的人,可此情此景,在这个陌生的时空能找到同一个世界的人,是何等幸运的事。
她们在那个家乡或许永远都不可能有交集,但在这里两个孤独彷徨的灵魂,从此可以并肩而行。
因着这绝无仅有的缘分加上性情相投,两人几乎有说不完的话,不知不觉已经大半个时辰过去。
惜玉楼的伙计一连来了三次,说是楼下的两位客人在问宋墨玉。两人这才依依不舍地撒开手,约定以后再来往。
冉惜玉亲自送着宋墨玉下了楼,对着伙计吩咐道:“以后宋掌柜来第一时间告知我。”
宋墨玉站在她身旁笑盈盈:“冉姐姐得空去我们酒楼坐坐,我那的饭菜想必和你的口味。”
“一定。”
眼见宋墨玉下楼,陈司悬和苏如霜都算松了口气,原本一句话没有的两个人也开始说起话来。
最后宋墨玉挑了一对翡翠无事牌,一对紫玉平安扣,还有一条镶玉的蹀躞带。苏如霜则依旧选了那本玉书。
陈司悬说到做到爽快掏银子,却没想到付账时那冉掌柜主动减去了十两银子。
三人出了门,陈司悬忍不住问道:“你俩认识?”
苏如霜也很是好奇:“对呀阿玉,我看这冉掌柜对你当真是好。你们以前就认识吗?”
“可能是投缘吧。再说,我托她为酒楼雕一尊玉山水摆件,大几百两银子的买卖,谁见了我能不好?”宋墨玉几句话便遮掩过去。
时间还没到正午,苏如霜不急着回去,便挽着宋墨玉想和她再去这里的棋盘街逛逛,看看能不能淘到一些孤本。
谁曾想到两名面熟的差役大哥急匆匆朝着宋墨玉奔了过来。
“宋掌柜,封赏大使已到县衙了,匡大人请您过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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