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谈宁深深地看了程章一眼,没说话,微微调整座下滚轮的方向,整个人背过去,面向投影仪,彻底隔绝开两人之间可能会有的碰触。
程章对此也不恼,相反,他吃极了这一套。
他有些心痒痒地想道,倘若之前上床的那些女人里,有一个能掌握半分谈宁无声里撩拨人的能力,他也不至于一个换一个,那么快腻味。
会议室里的演讲汇报还在继续,程章交叠的双腿轻晃,落在谈宁椅背投落的阴影下方。
他看见谈宁左侧的头发勾在耳后,耳尖在投影屏幕光的照耀下,像是黑暗里的一颗白珍珠,细腻剔透,让人想要吞噬入腹。
程章跟外界那些猎奇看八卦、等待一口猛料的人不一样,他一点也不好奇,或者说是不在意谈宁和邺寻取消婚约的原因是什么。年轻人恋爱分分合合得都很正常,他注重的就是一个结果,一个筹码重新被对家扔回到赌桌上的机会——终于可以换他吃过来了。
会议在一个小时之后结束,程章意外地没对汇报内容发表任何异议,这让运营部经理心里悬了半天的石头松卸下来。对他们这些从业人员来说,比起带着镣铐跳舞更难的,是被一个一问三不知的门外汉进行天马行空的指点,因此散会时他还特意感激地看了谈宁一眼。
一行人陆陆续续地往外走,谈宁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与电梯离开的方向截然相反。
安程广告公司的员工还在跟邺氏员工进行握手告别,才扭头,就发现自家小程总竟跟着谈宁往总经理办的方向走了,面上不由带了几分尴尬,一阵缓解气氛的干笑:“我们小程总今天出门前就被大老板交代,要过来跟谈总多学学生意之道,肯定是去请教问题去了,不然回去不好跟大老板交代哈哈,哈哈。”
邺氏员工多少知道这位程少爷风流在外的传闻,只是不确定他这趟表现,是猎艳猎到他们谈总头上了,还是以邺二公子朋友的名义,来讨说法的。
不过不管是哪一种,都由不得他们这群打工的揶揄到明面上,于是跟着嬉笑扯皮:“小程总年少有为,还这么有学习进步之心,真是不给我们这些普通人留活路了……”
谈宁在这些声音里一路走远,到办公室时,门边桌位的助理匆匆站起身,说:“谈总早。”
她话音没落,就收到了谈宁的吩咐交代:“把卡特项目的资料整理好送过来,另外我今天不见人。”
谈宁的声音因为推门而入的动作变得不清晰,棕色大门刚回拢成一条细线,助理就看见走廊另侧迎面走来的程章,身体在大脑运转之前做出反应,快速拦人身前。
“抱歉这位先生,我们总经理今日有事,不会客。您有什么重要事情的话,可以转告我,由我帮您转达。”
程章脸上浮现少许错愕,抬手落向紧闭的办公大门,欲言又止地张张嘴后,倏地化作一声轻笑:“没事,我下次再来拜访。”
助理点头,继续专业有素地开口:“那需要我帮您预约个时间吗?”
“不用,”程章说,“你告诉谈总,未知的会面,才显得有趣和惊喜。”
二十分钟后,助理抱着一叠卡特项目的资料出现在谈宁办公室里,转述程章留给她的话。
谈宁处理着桌上的文件,并未抬头:“你知道的,我并不喜欢未知,也不喜欢惊喜。”
助理心下了然,尽管相处时间只有短短半年,但她清楚谈宁讨厌一切打乱她原先时间计划的安排,知道下回见到程章的处理态度,又说:“冯经理现在在外面,您要见吗?”
谈宁想了想,说:“让他进来吧,顺便帮我准备两杯咖啡,谢谢。”
助理应声退门出去,她在职场呆了十来年,谈宁是她跟过的第四位上司,也是第一位每次让她帮忙准备茶水会说谢谢的人,事实上除去会客,谈宁也很少会让她代劳这些事。
还记得有一次她没忍住跟谈宁开了口,让她不用那么客气,谈宁却笑说“因为这是你专业能力以外的事,我雇你来并不是让你做这个的,但有时候不得不麻烦你,自然需要说一声谢谢”。
尽管在谈宁口中,她的行为只是在资本家的剥削前提下裹了一层糖衣,但助理始终认为,往往就是这一层糖衣决定了下属在执行一些事务的时候,内心是否甘愿。
助理出去后没一会儿,冯然,也就是刚刚会议室里的运营部经理,推门走了进来。
谈宁正站在传真机前,等待运作,态度随意熟稔地招呼道:“稍等我两分钟,想喝什么?”
冯然在会客区的沙发坐下:“红茶吧。”
谈宁“嗯”了一声:“我已经让助理去准备了咖啡。”
冯然笑起来:“那就咖啡。”
传真机里吐出几张纸,谈宁草草扫了一眼,放到桌上,正好助理也端了咖啡进来。
她在冯然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端起杯子小小地抿了一口,问:“找我什么事?”
“自然是来跟你八卦的,”冯然说,“这几天你不在,公司里可没少因为你的事热闹。”
“不错,”谈宁对此并不在意,“希望大家在八卦娱乐调剂的同时,一并提高办公效率。”
冯然觑着谈宁的表情研究了片刻,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笑起来,即便是低头假装喝咖啡的动作,也掩盖不了嘴角扬起的弧度。
谈宁问:“怎么?”
冯然:“想到公司目前流传十分广泛的一个说法。”
谈宁:“嗯?”
冯然:“大家一开始猜你和邺寻取消婚约,是邺寻为了追随某个归国的白月光对你始乱终弃,但现在因为听说他昨天追你到总部的样子十分疯狂,不太符合,所以改成在传,是你一直以来把邺寻当替身,实际心里有其他爱的人。”
谈宁脸上难得露出有些沉默的表情,语气略为古怪地说:“……我还以为大家的想象力顶多停留在‘灰姑娘豪门梦破碎’的层面。”
冯然觉得她的说法有趣:“看来以上两种猜测都不正确。”
“让我来猜猜,会不会是最老土、也最常见的——邺寻在订婚前一晚,被你捉奸在床了?”
谈宁笑起来:“该说不说,师弟你有时候真的很敏锐。”
冯然比谈宁小一岁,两人研究生期间是同个导师手下的学生。
冯然愣了愣,似乎也没想到自己的玩笑会成现实。
“他看上去并不像……”
冯然只说了几个字,就又收回,他本想说邺寻身上有着贵公子里少见的明亮干净气质,不像私生活混乱的人。但很快他就意识到外表与一个人的内核并无太大关系。
尤其像邺寻那样从小就生活在家中铺好的坦途上的人,左右都是恭维奉承,在那种环境里,越是纯粹的人,越是容易把手边的诱惑、点心视作理所当然。
谈宁看冯然突然变得如坐针毡的样子,调侃道:“怎么,都叫你猜对了反倒不自在起来了。”
冯然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于矫情了,摸摸眉梢:“你怎么发现的?”
谈宁回忆思考了下:“单身派对?可能他是打算跟过去的关系做个告别。”
冯然不了解详情,但脑海里隐隐展开一段画面,接着她的话往下道:“然后被你发现了,于是他跟过去的告别直接变成你们之间的告别。”
谈宁笑了笑:“不要说得那么绝对,我用的是‘可能’二字,或许他并没打算告别,而是想要长期发展那样的情人下线关系,而我只是凑巧识破了其中的一次。”
冯然听她语气轻松,心情反而有些不是滋味。
“那程章呢?我怎么感觉他今天早上有点……”他一时找不到准确形容的词,想了想,说,“好像有点针对你?”
谈宁说起这个就直皱眉,突然道:“冯然,我一直都很看好你,希望你日后不论变得多有钱、多发达,都可以一直保持住初心,不要见到个女的就凑上去撩骚。哪怕你长得帅也不行。”
“啊?”冯然不懂话题怎么跳到这儿来了。
谈宁把刚刚会议室里有关程章“脚痒和心痒”的经典发言分享了一番。
冯然差点一口咖啡给喷出来:“这算是职场性骚扰了吧,师姐你怎么不当场指出来,让他颜面扫地。”
谈宁摇摇头:“我跟他坐的那个位置是监控死角,就算拍到了他也可以说是不小心,只能下次多注意,保持好距离。”
冯然懊恼:“我的错,还以为他是来找茬的,想说你在能帮忙镇镇场。”
谈宁没说什么让他放宽心、别多想的虚话,拍拍沙发的扶手,借势给他点压力:“那接下来请你好好努力,如果oneleaf项目完成出色,也可以成为你升到总部的跳板。”
冯然摆摆手:“别,总部太难混了,还是跟着你,背靠大树好乘凉。”
谈宁还没跟分公司的任何人提过自己要离职的事。但她清楚知道,以冯然的能力,平日里再怎么佛系、没有晋升欲,早晚也是要被总部给收走,在这里呆不久。
谈宁心想还有一个多月,为了接下来相处氛围的愉快,还是先不那么早提。她放下手中的咖啡,感觉胃不太舒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早上刚吃了药,现下又这么折腾。
她走去墙边的饮水机,给自己打了一杯热水,说起一开始叫冯然进来的目的:“你手下那个叫陈昔的实习生最近表现怎么样?”
冯然愣了会儿,说:“还行,我记得她当初面试就是你让过的吧,不过她最近做事好像都有点心不在焉,所以今天的汇报我也没让她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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