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七月。
在刘据每日与霍光卫不疑两位伴读学习玩耍的同时, 朝堂上,战争的后续也已经基本议定。河西设郡,移民实边政策已经铺排开来;匈奴投降而来之人也都有了安置章程。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张骞又一次提出再使西域的建议。这次刘彻没有驳回, 河西到手,也确实可以提上议程了。
但西行不是简单的事, 使团人员如何选, 随行护卫怎么挑, 尤其此次还额外添加了商贸的任务, 所需指派的人选,携带的东西等等,各项事宜都得更细致。
朝堂再次忙碌起来,两位阿姐更是紧锣密鼓地张罗筹备,刘据也没闲着, 他决定给西行再加点筹码。
坐于案前, 铺开竹简,提起毫笔。
——这架势我熟,是不是又要搞基建了?这次搞什么?据崽, 来个大的吧。
——对。来个大的。我国四大发明, 目前还只改良了指南针呢, 其他仨都可以搞起来。
——士农工商。农有三脚耧曲辕犁水车, 工与商有玻璃。军事方面最屌,做出来的东西更多。现在独缺“士”呢。造纸术动起来,亮瞎天下人的眼睛,给西汉文史来场革命!
——如果造纸术真的动起来, 不说达到现在的标准, 只要达到隋唐,或是魏晋时期的技术水平, 何止西汉文史界,全世界文史界都得来场革命。这会儿西汉好歹有麻纸技术的萌芽,国外关于纸的制造技术,那是半点影子都没有。
刘据眼珠转动,在竹简上落下两个字:造纸。
弹幕:……???
这么听话的吗?
造纸在不知道制作方式与流程前是困难的,但在知道后,其实称得上简单,但要保证纸张质量,精益求精,还需费些心思。
好在如今刘据有了格物司,早已不是手上唯有柏山一人可用之时。尤其关于造纸的技术资料,他脑子里整理的东西还算齐全,因而任务发下去不到七日,成果就摆在了案前。
刘据揣上盒子即刻往前殿去。
前殿中间为主殿堂,乃朝会之所。此刻,刘彻与众大臣就在这里商议朝政大事。
小黄门趁着间隙,悄悄禀报:“陛下,太子求见。”
众臣的声音顿停,刘彻也很是疑惑。
刘据年岁还小,他并没有让其现在就上朝听政的打算,刘据自身也没这想法。因而宣室殿他常去,前殿是不怎么来的,尤其还在大朝会之时。
小黄门又道:“太子问,陛下可在商议要事。若是要事,他不便打扰,且在外面等一等,待陛下议完再请见。
“太子说他手中刚做出来一个东西,要献给陛下。此物十分重要,一经面世,陛下必是要召臣子们议定章程的,不如趁朝会之上,诸臣子都在,反而便利。”
刘彻眉宇微动。臣子们神色闪烁,少府寺卿与大农令最是欣喜,一双眼睛瞬间亮起来。
太子做出来的东西,还特别提及“十分重要”……
二人齐齐上前进言。
“陛下,臣等今日议事已毕,先让太子殿下进来吧。”
“陛下,太子年幼,如今日头太盛,怎能让他在烈日下等待。”
……
刘彻嘴角抽了抽,也不知道谁刚刚还在上奏呢,这会儿就说议事已毕。还有,当殿外的小黄门是死的吗,怎么可能让据儿在烈日下等,自是请入偏殿,瓜果饮品好生伺候着的。
睨了二人一眼,刘彻还是将刘据召了进来。
刘据怀里抱着个匣子,规规矩矩行礼后,就来到刘彻身边,将匣子放在案上,从匣子里取出第一张纸,平铺展开在刘彻面前。
“这是……纸?”
刘彻整个人都震住,瞳孔颤抖。寻常麻纸他是见过的,纸张厚实粗糙,背面还经常有草棍粘附。但这个纸不同,纸张比麻纸轻薄许多,质地更细腻,纸面除些许纹理外,什么都没有。
“这是什么纸?”
“麻纸。”
刘彻蹙眉:“这不可能!”
与麻纸差距如此巨大,怎会是麻纸!
刘据轻笑:“父皇,确实是麻纸,不过制作与打浆技术与以往略有不同。”
当即从匣子里又拿出一张纸:“这是楮皮纸。”
楮皮纸更轻薄,质地更好,更为细滑,纹理也已经不太看得见了。
刘彻惊讶的眸光还未落下,刘据再掏出一张纸:“这是竹纸。”
竹纸,薄如蝉翼,雪白细滑,堪称美玉。
刘彻几乎连心跳都漏了半拍。
刘据却已经提议道:“父皇写几个字试试。”
刘彻依言照做。三种纸都能做到书写自如,但显然楮皮纸与竹纸效果更好。
“以往的麻纸落墨时需十分注意,很容易出现晕染、字迹模糊的情况,而且纸张粗糙,轻轻一扯就会碎裂,遇水则烂。”
刘据指向改进的麻纸,“这个就好很多,质地不说多细滑,至少不再那般粗糙,落墨容易,字迹清晰。
“相比我们如今所用书写工具,竹简笨重,绢帛昂贵。此纸优势更大,完全可以替代。再有楮皮纸,比麻纸更好,纸张细腻光滑,不但适合书写还能作画。最后是竹纸。”
刘据嘴角一勾,将竹纸提起来,迎光而照:“非但质地细滑,发墨色,易笔锋。卷舒虽久,墨终不渝。尤其是……”
他伸手抻了抻纸张:“柔韧度好,张力强,不易撕裂。就算是不小心沾水。”
刘据顺手端起刘彻的水杯倒了点在纸面上,轻轻吹了吹:“及时处理,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即使有些许湿印,过会儿就干了。”
刘彻讶异无比。
汲黯深吸口气,声音都在颤抖:“殿下,可否……可否将你所制纸张给微臣瞧瞧?”
刘据看向刘彻,刘彻点头,将三张纸都交给小黄门,小黄门带下去在臣子间一一传阅。堂下瞬间热闹开来,大家兴奋激动,惊呼不断。
少府寺卿上前:“敢问殿下,这些纸都是用何物所制,造价可贵?”
“树皮,麻头,破布,旧渔网。”
众人:???
什么东西,你再说一遍。这都是些什么破烂!
刘据勾唇:“麻纸所用基本为麻;楮皮纸所用为楮皮,除此外桑皮、藤皮、瑞香皮等都可以。竹纸用的自然是竹子。”
少府寺卿懵逼:“就……就这些,没有添加其他?”
“基本没有。”
少府寺卿眼睛亮起来,但听刘据又道:“哦,对了,不只这些。”
少府寺卿:……就知道不可能。
“木屑,稻草,秸秆也能做纸。这世间许多草料木料破布料都行。原料不同,打浆程度不同,做出的纸张质地不尽相同。
“质地好的可用于书写或作画,质地不好的可作为孩童习字稿纸,再次一等,最差的,似从前的麻纸那般,过分粗糙易烂,可做厕纸。”
厕……厕纸?
众臣愣住,神色复杂。
殿下,纸是何等物件,何等珍稀,你居然拿来如厕,这么奢侈的吗!
又一想刚刚刘据言及所用的原料,貌似好像也很寻常,并不奢侈?
汲黯蹙眉再问:“殿下所言原料简单易得,不知制作工艺如何?”
物品成本可不只看原料。
刘据轻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刘彻:“父皇可要去东宫瞧瞧?”
刘彻愣住:“东宫?不是在格物司?”
“在格物司的。这些东西都是格物司制作,但我在东宫也设了场地与器具,同霍光不疑一起捣鼓。做出来的纸也很好。差别不大。父皇若只是想了解制作,去东宫就行。”
众人再次讶异。
能在东宫制,而且殿下与两个伴读,几个半大的孩子都能成功,质地还不错?这……即便没看到,也能想到工艺不会难。
不过看还是要看的。毕竟谁都好奇,这样的纸究竟如何做出来,还是用那般低廉的原料。众人看向刘彻,满目期待。
刘据又道:“东宫造纸之地就那么大,大家都去,有些挤。”
一句话让大半朝臣笑容落下,失望不已。刘彻瞄他一眼,彼此对视,父子默契,他立时明白,“挤”是托词,真实原因是不想制作方法被太多人所知。
他起身,点了几个人随往,余者全部散朝。
来到东宫。
霍光与卫不疑正忙碌着,当然不只他俩,还有燕绥藏海与丰禾等侍女也在帮忙。
刘据带着刘彻先从第一步开始,首先看到的是泡在水塘里的原料。此为泡料。
再往前是一口大锅,锅中在“煮料”,丰禾添柴,盛谷搅拌。
然后是燕绥藏海在“打浆”,通过切割或捶捣等方式弄出纸浆。
接着便到霍光与卫不疑了。
纸浆渗水制成浆液,两人拿着一张篾席,一人一头将浆液捞起,交织成薄片状的湿纸。
刘据眯眼指向殿前空旷场地上晒着地一张张纸膜:“将湿纸晒干,从板子上揭下来,就成了刚刚看到的纸。”
一步步一环环,每一个流程都在众人眼皮底子展示,让大家细致而直观地明白每一个步骤以及其作用与意义。
讲解完毕,刘彻眼中惊喜盛放:“确实不难。”
原料便宜易得,制作简单易学,产出却是前所未有的上上等,怎不让人激动!
少府寺卿已经激荡得浑身抖动,兴奋不已:“陛下,太子殿下,大农令管盐铁农桑,不管书籍纸张,从前宫中所用竹简绢帛便一直归少府负责。而今这纸的制作运用事宜是否也交由少府?”
刘据无可无不可,看向刘彻。刘彻点头:“可。”
“多谢陛下。”
少府寺卿大喜过望。
果然殿下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明面上对他各种嫌弃,私底下还是记着他的。不枉他费尽心机,隔三差五往东宫跑。
看,刷存在感是有用的,为他量身定制的东西不就来了吗?有了这些纸,就能代替简牍与绢帛。天下士人书写学习之道都将发生改变。
这是大功吧?不但是大功,还是大利。
毕竟有了纸这么轻薄好用的东西,谁还会用竹简绢帛?
只要做出来,根本不愁卖。
所以纸一点不比玻璃差,甚至可以说还更上一层。
少府寺卿看向刘据,眼中迸发出闪瞎人的亮光,有激动有惊喜有敬佩有感恩。
扑咚。他跪下来:“请陛下与太子放心,臣微臣必竭尽全力,尽快量产,以供宫中朝堂与天下士人所需。”
“只是这样吗?”
少府寺卿愣住,看向说话的刘据。
“你所说供应单纯指纸张供应吗。可还有其他?”
少府寺卿懵了,其他?还有什么其他,不就只做出一个纸吗?
“纸可以书写、练字、作画,也可以用来抄书,将过往所有竹简绢帛记载全部换成纸张。”
少府寺卿恍然大悟:“殿下是想将宫中石渠、天禄、麒麟三阁的藏书换成纸书?”
汲黯点头:“此法可行。如今三阁内藏书九成九都是竹简,竹简厚重,占地大,堆积冗多,取用不太便利。若能以纸书代替竹简,再重新按类别整理排列,修订名录,当便捷有效许多。”
“此事确实要做,但孤所说不只这个。”刘据看向刘彻,“父皇,我听说民间许多人不识书籍不认书籍,非是他们不想,而是不能。
“即便似《春秋》《论语》这类常规书籍,有些人家就算手中略有薄弱余钱想买,也得不来。因为他们没有渠道。
“竹简之重,绢帛之贵,导致运输与传播上的种种艰难。以至于天下食肆酒肆众多,却没有一间正式的可供平民随意买卖的书肆。”
刘彻立时明白:“你想建书肆?”
“对。书肆,不但卖纸,卖笔墨砚台,也卖书。纸与书的价格不能太高,略有薄利即可。如此知识才能得到广泛传播。
“有些人不是不聪明,而是没有机会。那我们就给他一个机会。唯有天下识文断字者渐多,有志者辈出,我大汉才能人才济济。父皇才能不为人才困扰。”
刘彻蹙眉:“想法很好,并非不可行,但难度太大。你可有想过书籍复抄需要多少时间,一人一天能抄多少?一本,还是两本?
“你又可曾想过,要达到你所说的广泛传播、自由售卖需要多少本,这中间得耗费多少人力,又需要多少时间?”
刘据大方承认:“想过的。”
刘彻愣住,忽然灵光一闪:“你可是已有解决方案?”
刘据勾唇:“还是父皇懂我。父皇,若我说,我有一法,可一日复刻书籍数百本呢?”
刘彻:!!!
众人:……
一日?数百本?
太子殿下,你在说什么天方夜谭,请不要太荒谬!这怎么可能!
刘据笑而不语,将众人领到偏殿。
此处,霍光与卫不疑已经候着了。刘据使了个眼色,卫不疑端出一块木板放置案上。
木板上密密麻麻刻着许多文字。
刘彻眸光闪动:“这是……”
“这叫刻版。印刷底版。”
印刷?此为何物?
知道他们懵,刘据也没吊胃口,直接用刷子沾了霍光递来的墨汁,均匀刷在刻版上,将纸张往上面一拓,用推板推过去,再揭下,一张印满字的纸就出现了。
汲黯惊得差点下巴都掉了:“这……这是公羊……公羊传第一卷的前部分内容?”
“是。建立书肆,自然不是为了售卖珍稀孤本。培养人才,重点在于常规书籍。只需将这些常规书籍都刻成刻版,依次印刷,就能数日内得到诸多成书。父皇觉得,如此可行?”
刘彻&众人:!!!
行,那可太行了!
这……这简直让人瞠目结舌,叹为观止。若非今日亲眼所见,谁人能信,一日可成书籍百本?
但太子殿下“刻版”一出,别说百本,只需刻版足够,人手足够,千本都可能!
刘彻又惊又喜,竟忍不住将刘据抱起来:“好!不愧是朕的麒麟子!”
刘据:……
——卧槽。据崽真是不搞则已,一搞就搞俩。造纸术跟印刷术一次搞定。现在四大发明只剩火药了。不过火药这种东西威力太大,尤其是在西汉这个时间段。全世界都处于冷兵器时代。冷兵器的发展都不算大。来个热武器,那真的逆天。
——据崽棒棒哒,有了造纸术跟印刷术,书籍与知识就可以传授于民,虽然仍旧不是人人可以读得起书,却比之前好很多。不过某些贵族估计不会太高兴。毕竟知识不再垄断在他们手里。
——不重要。此时贵族也仅仅只是贵族,并没有强大不可催的士族门阀,不是天子与世家共天下的时代。尤其猪猪当朝,集中皇权。不服也得憋着。不憋着就只能被猪猪拿来杀鸡儆猴。猪猪用人,用你的时候是真用,嘎你的时候也是真嘎。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很奇怪吗?你们记不记得,当初我们说农最重要,让据崽找赵过。据崽转头就弄了个匠艺大赛,赵过到手。
后来让据崽装晕保屁屁,刚说完据崽就晕了。再接着提了句霍哥早亡,据崽立马为卫霍请侍医,还强势定下三日一次的平安脉,以及24小时待命的府医。
现在,我们提了一嘴四大发明与造纸术,据崽又转眼做出来。我怎么感觉……感觉……
——楼上,你不会是怀疑据崽做这些跟我们有关吧?
——不会吧不会吧。我们之前还讨论过据崽不像穿越,更像有金手指。据崽的金手指不会是能看得到我们的评论吧。
弹幕瞬间沸腾,一片啊啊啊啊刷屏。
——别吓我,你们这脑洞真吓死我了。
——据崽,你说句话,你是不是真能看到我们。如果不方便说,你就眨眨眼!
刘据没眨眼,而是优雅地翻了个白眼。
弹幕:……不是,你这几个意思。这是能看到,还是不能看到啊啊啊啊!要疯!
第 72 章
弹幕阵阵骚动, 刘据岿然如山。
他没有半点要为弹幕解惑的意思,反而觉得弹幕这种猜到了又不敢确定的模样十分好玩。
至于表明态度?抱歉,他目前对弹幕那边的情况还没有完全了解, 也并不是很信任。
尤其弹幕之前提过,已经组建研究组进行研究。这个研究是针对“神奇影像”的, 针对他所处时空的, 也是针对他的。
刘据无法阻止研究进行, 也无法断绝“影像”投放。但至少, 他可以留一手,在这种情况下,实在不宜过分坦然揭露自己的底牌,曝光自己最大的秘密。
因此刘据按下心思,安静看着弹幕闪烁过后消失不见。
在翻了个白眼之后, 他又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瞄了眼对着纸张与刻版激动不已,侃侃而谈,商议不绝的刘彻与众臣, 悄悄退后一步, 拉着霍光与卫不疑瞅准空挡麻溜遁走。
扔下惊雷就跑这事近两年是他的拿手绝活, 做得熟门熟路, 炉火纯青。全然不管这个惊雷引起多大的浪涛,又让朝堂陷入怎样的忙碌。
这也让臣子们对其又爱又恨。
爱的是,太子殿下每回都能带来巨大惊喜;恨的是,太子殿下的“惊喜”常常让他们心跳起伏, 变幻莫测, 心疾都要被“惊”出来了。
尤其太子殿下就是个甩手掌柜。后续事宜自己半点不管,却每次都能让他们忙得脚不沾地, 很长一段时间再无休沐可言。这种“痛”谁懂啊。
但痛并快乐着。所以能怎么办呢?自家的太子,自家宠着呗。
三日后,升平楼举办了一场拍卖会。
刘据同卫长占据最好的厢房,不但可眼光六路,还能耳听八方。
贵宾房内的声音不断传入耳膜。
“今日升平楼竟这般热闹?”
“那是你没见过两年前升平楼的盛况。那时京中还没有马球,升平楼是长安少年郎最爱玩的地方。彼时,几乎日日都热闹。”
“说来也是唏嘘。不过短短两年,升平楼四大东家,淮南翁主刘陵谋逆自戕,云娘子带着其母退出离京,唯剩隆虑侯陈蟜与王家。偏偏王家现今连侯爵也没了。东家没落,升平楼便也跟着没落。”
“难得今日太子门下祁女君借用升平楼之地,倒是又热闹了一场。我虽不知这拍卖是个什么规矩,不过听闻本次拍卖的物品多是胭脂阁的新货,据说还有一样,是太子做出来的新纸。”
纸,只一个字就让周遭友人沸腾起来。
“我听说了,太子新制的纸,质地细腻,书写流畅,似雪如玉。我一定要看看究竟何等神奇。”
“如果价格不是太高,我必买来。”
“我也这么想。”
……
众人好奇与热情空前高涨,厢房内,刘据听得十分高兴,他转头询问卫长:“阿姐怎么想到借用升平楼之地?”
卫长轻笑:“你要搞拍卖会,想找个场所,根据你的要求描述,我当时就想着没有比升平楼更合适的了。
“尤其是现今升平楼只剩两位东家,隆虑侯素来只管拿钱,不耐管事。升平楼的经营如今在王家手中。
“你也知道,自去岁王充耳之事后,王信失了侯爵,还付了一大笔赔偿。虽说不至于让王家捉襟见肘,但王家必是不甘就此没落下去的。
“他们见鄂邑寻了条出路,便也想找个立功的机会。你猜,如今满长安满朝堂,最好立功的地方在哪里?”
刘据迷茫摇头。
卫长笑盈盈看着他,眸光狡黠。刘据愣住:“我?”
“自然。谁都知道你奇思妙想多,随便拿出一样都是大功。跟着你,机会自然最多。但你年岁还小,行事随意,可不会看谁的脸面。王家提议和亲之时,被你当众驳斥,说得话还……很不客气。”
刘据讪讪摸了摸鼻子。
卫长莞尔继续:“王充耳的罪状更是你亲自递到父皇跟前。王家不敢贸然找你,只好找上我。希望通过我,搭上你的关系。
“我不过放出风声,说祁元娘要搞点东西,需要个合适的场地。王信人精似的,知道祁元娘背后站的是你,猜到真正想搞事的不是祁元娘,而是你,便自荐将升平楼让出来。
“正合我意,我便笑纳了。”
刘据:……
“那王家所求?”
“我没同意,也未拒绝。且看着去吧。王充耳命不久矣,王信失了侯爵又失钱财,也算罚过了,倒也不必抓着不放。
“王信虽心思多了些,王充耳也混账,但王家还有两位庶子,看上去才能一般,但为人尚算踏实,或可一用。”
说到此,卫长看向刘据,“阿弟,王家毕竟是太后娘家,父皇舅家,只要不涉谋反大罪,把从前的脾性改一改,父皇不会让他们太过难堪。惩处既下,威严尽显,目的达到,晾他几年,会再施恩的。”
这是告诉他,王家仍有起复希望,不如顺水推舟,先给予恩惠,还可借机从中挑选认可之人,待王充耳去后撑起王家门庭,如今既全了太后脸面,顺了父皇心意,也算扶持一门助力。
刘据点头:“阿姐考虑周全,阿姐决定就好。”
姐弟俩闲话完毕。
祁元娘已经走至台前,面向众人,述说拍卖会的规矩。每个物品设一底线,每个房间的贵人举牌一次,加价二十文。也可自主报价。价高者得。
第一件物品,是刘据刚为阿姐胭脂阁新研制的洗发乳。
这是还未正式对外售卖之物。一经介绍,左右宾客骚动不断,出价者众,最后以七百钱被拍下。
第二件物品,是一款特制香水,此香水留香时间比从前胭脂阁售卖的都要长,且香味款式只此一瓶,不会再出其他。
“独享”总是让人心动的,尤其是有钱有闲又爱美的女郎。最终以九百钱被拍下。
此后是第三件,第四件……
无一例外,不是新制,就是特制,或者有其他独特性。因而拍者不少,全程不见冷场。
最后一件压台之物装在乌木匣子里,侍女小心翼翼捧上展示桌。
祁元娘扬声道:“相信在座诸位都已得到消息,今日最后一件拍品为太子殿下新制竹纸,也便是大家口中的白玉纸。此匣中有一刀,既剪裁好的一百张。一起拍卖,底价五百钱,每次举牌加价一百钱。”
此话一出,将场内气氛推至高潮,众人目不转睛盯着匣子。
也有人疑惑。
“这白玉纸究竟是何物,我们都未见过,如何得知匣子内就一定是白玉纸?”
“你这话说得,怕不是京外来的吧。你不知道祁元娘是谁?她是太子门下,太子看重着呢,能拿假东西糊弄你?拍卖会规则上写了,假一赔十。”
“我没怀疑过匣子内东西的真假,只是有些好奇,传闻都说白玉纸如何如何好,但到底好在哪里,无人知道。我们要拍这东西,总要清楚它是否符合我们心目中的要求吧?”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吵嚷嚷,祁元娘并不恼,反而打开匣子,取出一张竹纸,双手展开给大家看。又恐大家离得远看不真切,交由侍女一个个房间传阅。
没多久,刘据便听闻各个房间传来的惊呼之声。
“白玉纸,白玉纸,竟当真薄如蝉翼,似雪如玉。”
“质地细腻,触摸顺滑。传闻不假,传闻不假啊。”
……
纸张传阅一轮,重新回到匣子。
祁元娘归位,言道:“拍卖开始!”
几乎是这句刚刚落下,就有人举牌。紧接着又有人举牌,此起彼伏,绵延不断。
不过数息功夫,已将五百钱的底价推至五千。价格还在往上攀升。又数息,到达万钱。
“我出五金。”
一个声音响起。
刘据顿住,面露讶异。
卫长微微蹙眉:“竹纸虽难得,但少府已在制作,用不了多久就会向民间出售。此事大多数人是知道的。现在拍卖也就是尝个鲜,占个时间优势。即便拍不到,略等上一阵子也能有。
“因而万钱我尚能理解。长安与各陵邑贵族少年郎手头宽裕,往日为争乐姬舞姬的一首乐一支舞都能争先恐后,撒出去钱帛不知凡几。
“如今为竹纸花上万钱也不奇怪。毕竟这可是除宫中外的头一份,不说各大臣,便是皇亲也还没有呢。
“他们买的不单单是纸,更是脸面。若能拍到,不知面上多光彩,还能将其他少年郎狠狠踩下去,够炫耀许久。
“但五金……有些过了。”
五金,等于五万钱。
确实过了,而且不是有些过,是非常过。拍卖开始前,刘据与卫长议论过,都觉得万钱是最高峰值。就算也浮动,也当在这个上下,差距不会太大。
刘据眼珠转动,托着腮看向台上。果然五金一出,竞拍者骇然,纷纷放下牌子。
祁元娘虽也惊讶,但面上还算镇定,平静唱号:“五金一次,五金两次,五金三次,成交。恭喜天字四号房的贵人拍得白玉纸一刀。
“今日拍卖到此结束,感谢大家的参与。请拍到货品的贵人至后台付清钱款,拿取货品。”
说完鞠躬下台。
刘据喝着牛乳茶,吃着点心,没多久就等来祁元娘敲门,奉上一本册子:“殿下,这是今日竞拍成功的客人名单。”
刘据点头,接过来一个个看过去,最后手指停放在最后一行:“拍下竹纸的人叫桑林?”
“是。听他口音似是南方人。属下特意与他攀谈,得知他是徐州富商。家中颇有钱财。”
卫长神色闪烁:“便是颇有钱财,也不是这么个用法。”
祁元娘点头:“是。属下也疑惑,借机询问。桑林直言他是外地人。长安或许等段时日便可购买竹纸,但徐州路途遥远,不会这么快。而且他购买此物并非为了自己使用。”
刘据怔愣:“不为自己使用?他是要送人?”
“并不。殿下,桑林说他是慕琉璃街之名而来,前两日已经去看过了,如今京都之事已了,明日就会启程回乡。匣子内有一百张竹纸,他已经见识过今日拍卖会的威力。
“若不是拍卖,今日之物品都不会有最后的价格,成交结果会低一些。是拍卖的方式让抬高了他们的售价。他打算回去后也办个拍卖会,将一百张竹纸分成十份来卖。”
刘据:……合着这是进货做投资来了。
别说,玻璃之事,朝廷都还没把各地方州府全部搞定呢。想在天下都建立书肆,自由售卖竹纸,于长安而言,时间不远,近在眼前。但于徐州而言,慢则一两年,快也需半载。
这个时间差,足够桑林赚一笔。
尤其还分成十份,可真是个小机灵。
刘据神色复杂,卫长轻笑:“刚想出来的计策,就被人学了去,怎么,不高兴了?”
“没有。这法子我能用,别人自然也能用。”刘据摇头,“如此说来,叫价五金,直接震住所有竞拍者,将竹纸抢夺到手,似乎就合情理了。”
他摆摆手,将此事丢开,令祁元娘退下,看向卫长身后侍女:“今日做法,我已让祁元娘演示了一遍。桑林都已学会,你可学会了?”
侍女上前福身:“是,婢子学会了。”
刘据颔首,又将一份书册丢过去。书册是用纸张装订,但见扉页上写着四个大字:经商宝典。
卫长愣住,略翻看了下,几乎都是与买卖相关。
什么技术入股,权势入股;什么限量款,定制款;什么普通会员,白银会员,黄金会员等等,五花八门,简直让人眼花缭乱。
卫长讶异:“你哪来这么多鬼主意?”
刘据嘚瑟指了指脑袋:“这里来的。”
卫长噗嗤一笑,将书册交给侍女:“此去西域,形势与中原不同。此书中方法,你需根据情况灵活变通,看哪些可用哪些不可用。”
“是,公主,婢子明白。”
卫长点头。这是她精心培养之人,原先打算若和亲则派去的陪嫁之一。后来计划变动,她就让其暗中管着胭脂阁作为练手,待西域之行确定,再跟着张骞鄂邑一同前往。
当然此去西域她准备的不只这一人,但这人是最关键者,亦是她最信任的心腹。
交待完侍女,卫长再度看向刘据:“你是为西域之事特意做出的纸吗?”
“是,也不是。西行需要,但就算没有西行,我们也很需要。阿姐,纸张可以作为珍稀货物,与玻璃一样,用以打开西域商路。但这点尚在其次。
“我做出来,更重要的,是想给西行使团方便。有了这个,他们记录沿途风情方便,描绘地理地形方便,若要与大汉通信也方便。”
通信……
刘据拿出一张纸,铺平,小心裁出一个小条,令丰禾取来笔墨,写下细小的蝇头文字,再将纸张一卷,拿在手里。
“阿姐。竹简笨重。绢帛虽轻,但太薄的绢帛容易晕染透背,总归没有办法做到写下这么多字,还能卷成这么小。似这种竹纸,无论藏在衣服缝里,或是发髻发簪中都十分方便。”
卫长瞳孔猛缩。这话的言外之音,她怎会不懂。
西行经过诸多国邦,危险未知。若真碰到什么情况,这种方式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保证,面对特殊环境,也有希望把信息藏匿起来,带出去。
刘据扬眉,将纸条塞进一根唯有他手指大小的细管:“阿姐应当知道,自战国以来,便有圈养飞鸽进行训练,用作传递信息之用的方法。
“但这种方法限制太大,因而鲜少使用。过往如此,我朝亦如此。缘由也很明了。
“飞鸽虽能日行千里,但鸽子体小,力量有限,稍微大一点或者重一点的东西,就不能携带进行远距离飞行了。如果有了这个呢?”
刘据晃了晃手中细管:“把这个绑在鸽子腿上,飞几天几夜都可以不掉落。而且此管还能防水,防损毁里面的信息。
“卷成小条,又可以传递出更多信息。如此我们与西域的联系就能更紧密,更频繁,更清楚地知道西行使团的情况。”
卫长眸光一闪,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此事你同父皇说了吗?”
“说了。虽然纸张一出,日后必定会有人想到这点。但我们能占据一点时间优势,为何不占呢?所以我没当着臣子的面说,私下同父皇言明了”
刘据眨眼:“阿姐,此法不但我们需要,朝廷更需要。所以我不能瞒。我明白的。我们可以有私心,可以有谋划。但我们的私心与谋划必须在不损及家国利益的前提下。我懂。”
卫长莞尔,摸了摸他的头,十分欣慰:“好,阿姐知道了。阿姐会安排人培养信鸽。”
刘据勾唇。阿姐办事,他自然是放心的。
随后,父皇具体怎么做,阿姐具体怎么做,刘据不知,也没管。他优哉游哉学习玩乐,半月后,使团人物齐备。
七月底,西行出发。
刘据与三位阿姐去城外相送,是送张骞,送鄂邑,也是送带着重任的所有人。
看着渐渐远行的人群,刘据知道这是一支冒着巨大风险,向难而行的队伍;是承载着他与父皇诸多希冀的队伍;更是他们野望西域的开始。
再回望,是我朝故土,是中原杰地,也是他需要勤奋耕耘之处。
提议建设琉璃街时,他说过要让长安成为外邦眼中璀璨的东方明珠;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大汉物华天宝,并不是一句空话。他一直在为此努力,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
并且他要的不只如此。他还要大家都知道大汉的勇武威仪,知道大汉的强盛繁荣,让大汉成为世界唯一,天下霸主。
这个过程会很漫长,但他会穷其一生为之努力。
而眼前,远大宏图的当下,从西域之行开始。
这支队伍短期不会回来,或许三五年,或许七八年。
他不急,他还小,他等得起。
第 73 章
三年后, 暮春。
正是冬小麦刚刚过了抽穗期,到达扬花结籽的时节,田野里, 麦穗密集齐整。
清风拂来,他们摇曳着, 一个个精神抖擞, 宛若活泼俏皮的孩子向所有人炫耀自己茁壮高挺的身躯。
刘据与刘彻走在乡间小道上, 放眼望去, 尽是绿油油一片。还未成熟的麦穗是绿的,道旁的树木也是绿的。田埂里,还可见三两农夫忙忙碌碌。
刘据伸手捻起田边离自己最近的一颗麦穗瞧了瞧,笑着同旁边的农夫道:“这些麦子可是你种的?长得真好,再过两月便可成熟, 必定颗颗饱满, 迎来丰收。”
“借小郎君吉言。瞧这长势,如果没有意外,确实该是丰收。”农夫憨笑, “小郎君还懂这个呢?”
虽不知眼前一行人的身份, 但观其衣着华贵, 牵有马匹, 还带着贴身侍从,便知不是普通人家,当是出身贵族。此等贵人,少有懂农事的。怎不让人讶异?
刘据点头:“略懂一些。阿父很重视农事, 每年都会自己耕耘尝试。家中产业多, 也额外给了我一些弄田,供我偶尔闲暇伺弄。”
农夫讶异, 看看刘据,又看看刘彻,十分惊诧。这跟他所想所知的贵族可真是大不相同。
刘据又指向目所能及的诸多麦田:“这些都是你们村的吗?”
“是。前些年并没有这么多。那时我们村在整个邑县都称得上穷。我们能有今日,多亏了陛下与太子。”
说到此,农夫语气激动,万分感慨。
刘彻刘据眉毛一挑,刘据笑着道:“这话怎么说?”
“小郎君有所不知,从前我们村虽然临近水源,但水位太低,水流更是湍急,取水不便。偏偏无论农田与日常都需许多水。
“我们只能用水桶一桶桶挑上来,费时费力不说,取水量也有限。是太子殿下做出水车,陛下令官府出钱出力,为我们挖沟安置,还在岸上设有石磨与水碓,用以推磨与舂米。
“更别说还有曲辕犁、三脚耧等物,省了我们好多力气呢。后来陛下又准许我们开荒。村长就组织大家,每户出劳力将旁边那块荒地垦了。”
农夫越说越高兴,脸上堆满笑。
刘据眨眨眼:“那你们多出这些农田,顾得过来吗?”
“当然顾得过来。贵人们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什么工,什么善事,什么利器?”
刘据提醒:“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农夫拍手:“对对,就是这句。我们现今有各类新式农具,虽说田亩多了,但农作起来比以往还要轻松点。
“尤其这些地种出来除去赋税,全是自家的粮食。田亩多,产出多,留下的自然也多。谁不欢喜。我们还嫌少呢。家中劳动力多的,再来点也使得。”
刘据点头。
两人说话间,农夫妻子来为其送午食。
农夫笑嘻嘻接过来,打开篮子,一大碗麦粥,虽是粥,但也挺稠的。一碟青菜,还有一小碗鸡汤。鸡块就两三块,但对于普通农户来说,这伙食属实不错了。
农夫也有些惊讶,看向妻子:“今儿杀鸡了?”
“村里杀了三只,各家分了点鸡块。”
刘据挑眉:“村里杀,各家分?”
农夫点头:“也是太子殿下想出来的方法。劁猪跟养鸡。这两个法子让猪跟鸡增产不少呢。村长说户户养恐养不起也多有不便。不如大家一起养,养成了大家分。”
刘彻眉宇微动:“这法子不错。你们村长是个有想法且能干实事的人。”
“是。我们村长人可好了。他说若家家户户养,大家又要顾这些畜生,又要顾农田,事多且杂,太耗费精力。也不是每家每户都能弄出这么多槽食给畜生吃。
“不如一起养,村里规整,每家每户选人轮流照顾。所用槽食也由大家一起想办法。
“我们养了快四年。前两年费力了些,后两年掌握方法,人员安排妥当。养成的猪跟鸡长势都很喜人。卖出去赚一笔,偶尔还能宰杀几只给大家分。
“虽然不是天天有,但逢年过节少不了,平常也会挑日子。村里若不杀,自家想吃,自个村里人买,也便宜些。”
农夫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若放在四五年前,他哪里敢有这样的设想。
似是想到什么,农夫为难看向二人:“两位贵人可要尝尝?我们每户都有,分到的鸡块少,鸡汤清,也不知合不合贵人的口味。”
刘彻摆手:“你吃吧。”
农夫也只是随口一问,被拒绝后,忙放下鸡汤,指向前方:“其实我们村位置不错,往前几里就是官道,还是南边来长安的必经之路。
“那里设了几处茶寮,供来往商人旅客饮茶歇脚。说是茶寮,售卖茶水只是其一,卖的最多的是米面馒头以及家常菜食。
“这些从前也是没有的。因着长安琉璃街名气大,这两年许多人来瞧,进京的多,官府特许设置。而且还不许权贵插手,说是专门为我们添的营生。经营者都是跟我一样的平民。
“因着我们与茶寮离得近,他们许多食材都从我们与隔壁村收购。我们虽然没中标,不能做茶寮生意。但也跟着得了不少便利跟好处。
“所以说,还是多亏了陛下。陛下好,朝廷待咱们也好。”
没有哪位帝王不喜夸赞的。听着这话,刘彻暗自欣喜,嘴角上扬。
刘据提议:“已至正午,既然茶寮不远,不如我们用了午食再回去,顺道看看茶寮是什么模样,生意几何?”
他们微服至此,走了一路,旁观了乡野诸多农田农事,这两年前新设的茶寮自然也当看看。
刘彻点头,与刘据一起翻身上马。
数里的距离,骑马须臾便至。
一排茶寮,搭着棚子与简易屋舍,约莫六七家。生意都不错,家家坐了八成满。
刘彻与刘据一出现,就有位机灵的妇人上前将他们引领入座:“客官想吃些什么。咱们这茶是清茶。
“太子殿下说的方法,只以茶叶泡水,不用其他调料。茶叶虽比不得贵人家中,略粗糙了些,但也算清爽。
“菜食都在牌子上,都是农家家常菜,但口味也是太子殿下夸赞过的。”
刘据一顿,刘彻看他一眼,又扫向妇人,笑道:“太子殿下夸赞?太子曾来你这吃过?”
那妇人讪讪挠头:“这哪能啊。我们这茶寮是供过往客人歇脚的,太子殿下何等金贵人,怎会到这里来。
“不过我们这菜食做法是朝廷提供。当时教我们的官员说了,是太子研制。太子做出来的,他自己肯定喜欢啊。他喜欢当然赞过。
“所以……所以这话也没毛病吧?”
刘彻&刘据:……
刘据噗嗤失笑:“对,没毛病。”
妇人又问:“那客官想吃什么?”
刘彻扫了眼木牌:“都来一份,尝一尝。”
他们吃不完,还有侍卫随从。都尝尝,看据儿平时捣鼓的吃食,放到民间,做出来的味道是否一样。
是个大户。
妇人眼前一亮,声音都拔高了两分:“诶,好嘞,客官稍等,这就让我家那口子赶紧做。”
妇人退下。刘据撑着下巴观望周围人群。
一排茶寮,位置几乎坐满。看穿着打扮与举止言谈,大半是平民或家有薄产者,偶尔有富商,但鲜少有权贵。
略微一想,刘据就明白了。此地布置简陋,食材单调,拢共就那么几个菜单,不说珍馐,寻常需要花点功夫的好菜都没有,多以快速轻便为主。
平日里金尊玉贵,食不厌细,烩不厌精的贵族恐怕不太瞧得上。加之权势贵族出行,装备齐全,补给充足,此地往北行两个时辰便可至京都,未必需要歇脚用食。
正想着,有人前来上茶。但不是先前的妇人,而是个妙龄女子。她的动作有些怪异,还没等刘据察觉哪里不对劲,她已放下托盘,说了句“客官慢饮”就退下了。
刘据就没在意,伸手为刘彻倒了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尝了口,如妇人所说,确实是粗茶,但胜在干净。这几家茶寮都是寻常百姓经营,手脚很麻利。每有客人腾桌,收拾很快;有客人到来,上前迎接也很快。
旁边有顾客遇上熟人,言谈之声传来。
“王兄,你也去长安?”
“是。李兄也去?我记得你去岁不是去过吗,怎么又去?莫非那琉璃街真这般好,让你念念不忘?”
“琉璃街好不好,你这回亲自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我这趟来是为琉璃街,却又不全是为琉璃街。我听闻今岁有西域外邦人到访长安,想来凑凑热闹,看看外邦人长什么样。”
“我也听闻了。据说是博望侯出行西域的队伍经过这些外邦,卖了他们一些我们出产的玻璃饰品、镜子与白玉纸,他们惊为神物。又听说我大汉长安还有琉璃街,遂慕名而来。”
“是这么个说法。寻常玻璃物品算什么。博望侯远行,许多东西不便携带。玻璃也只挑了几样体型小,易装载的。哪能同琉璃街内各店铺售卖的相比。更别提琉璃街本身的建筑与布置就足够稀奇。那些没见识的西域人瞧见后嗷嗷大叫,似乎还惊懵了两个。”
那人磨搓了下双手:“我这回就是为了去看他们没见过世面,大惊小怪的模样。”
这话一出,言语者笑起来,友人也笑起来。
刘据与刘彻对视一眼,亦察觉到彼此眸中的满意。
张骞与鄂邑仍在向前,但他们的行为已经让沿途国邦的臣民对大汉有了基本了解,也勾起了无限好奇。第一批商贸人员也逐渐驻扎下来。
他们的计划初见成效。
如今西域来京者还是凤毛麟角,但日后会越来越多。
“客官,菜来了!”
上菜的是位老汉并刚才的少女。
老汉做事麻利,少女帮衬着将几个菜全部端上桌。刘据此刻终于明白刚刚为何觉得少女举止怪异了。
少女双手成拳,从未伸展,一直以拳头辅助老汉。
刘据愣住,是因少女,更是因弹幕。
——卧槽,这个女子的双手。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微服出巡,途径农家。虽然这是茶寮,但是农家百姓经营的茶寮,也算农家。再加上,双手成拳不能伸展。楼上,自信点。钩弋夫人没错了。
——刘据现在实岁十岁,虚岁十一。钩弋夫人就出现了?李夫人也就早出场三四年。钩弋夫人居然提前出场二十年?按历史记载,她这会儿应该还没出生啊。
——平行时空就别什么都对标历史记载了。这个平行时空本来就很多东西对不上,据崽还蝴蝶了一大半。不过别的不说,这女的长相不错,是有几分姿色的。不愧是能让猪猪宠幸的存在。符合猪猪颜控审美。
刘据:……
钩弋夫人?弹幕似乎说过,这是刘弗陵的生母。对于刘弗陵,刘据没什么感觉。不过对于钩弋夫人,刘据目光落在她的双手上,嗯,挺好奇的。
对于女子的异常,刘彻也发现了,免不了多看几眼:“这位女郎的双手……”
女子立刻缩回手,微微低头,好似不愿让人察觉她的“短处”,神色局促。
老汉代为回答:“这是我女儿。出生便这样。双手成拳不能伸展。从前也看过医,都没办法。
“后来有位方士路过我家借水,瞧见我女儿的手,同我说不必急,我女儿这情况不是身体残缺,也非是病。”
世上之人多少都有几分八卦之魂。听他这般说,三三两两的目光投射过来。
刘彻也被勾起了兴趣:“不是残缺不是病,那是什么?”
“他说这是还未到时候。等他日遇上命中注定的贵人,得贵人触碰,自然能解。”
众人愣住。刘彻怔了片刻,哈哈笑起来:“是吗?这倒是稀奇。”
老汉看了他一眼,又观了圈身边护卫侍从,对着刘彻刘据跪下一拜:“我观二位客官气度不凡,想来亦是贵人,不知贵人可否帮个忙,为小女试一试。
“小女出生十多年,双手紧握于生活上诸多不易。小人不求其他,只求能解小女之困,双手得以伸展,日后也好找夫婿。”
不过试一试,倒也无不可。
刘彻正要答应,但听刘据嗤道:“世上哪有这般玄乎之事,莫不是你胡诌的吧?”
老汉侧目:“小郎君不信?”
“不信。”刘据勾唇,提脚踩在凳子上,从靴中掏出匕首,手腕一翻,直直插入桌板,“不是要试试吗?用这个试试如何?”
刘彻&侍卫:!!!
不是,太子,你搞什么,就算人家是假的,也用不着这样吧。而且你这……你这表情这做派,真跟无法无天的纨绔霸王一般模样。
你注意点,你好歹是个太子!
老汉瞳孔放大,腿一软直接跪下来:“小……小郎君,这……这使不得!”
“没什么使不得的。”刘据一声呵令,“燕绥!”
燕绥跟了他数年,早已与他有了默契,立时出手抓向女子。女子骇然,下意识想逃,转身至一半已被燕绥扼住肩膀,动弹不得。
众人惊愕,围观者中亦有正义之辈,当下站起来:“你们想对人家女娘做什么!长安附近,天子脚下,竟也敢如此……”
话还没说完,燕绥手掌翻动,瞬间掐住女子脉门,再按准穴位用力。女子吃痛,双手不受控制展开,从掌心掉落一块钩状玉佩。
众人:!!!
刘据挥手,燕绥退却。
刘据将匕首挽了个花,重新插回去,望向其余侍卫:“你们不会真觉得我要用这个吧。我有这么残暴吗?”
侍卫:……纷纷低下头。
刘据又看刘彻,刘彻低头喝茶,掩饰心虚。据儿确实非是残暴之人,但刚才那一下发生得太快,他真有些被唬住了。
老汉与女子抱在一团,已经大气都不敢出。
刘据站起身,弯腰捡取玉佩,淡淡道:“你说你女儿从小双手成拳不能伸展,那这从掌心掉出来的玉佩,只能是出生就有的了。出生的孩子手掌……嗯……”
他伸出自己的手比了比:“这么大?能握得住这般大小的玉佩?”
又用手对着玉佩握了握:“倒也不是完全不可以,但有点难啊。”
老汉女子同时僵住。
刘据走过去,二人下意识往后退,害怕刘据会再有动作,哪知刘据将玉佩一抛,扔进女子怀里。
“想借贵人往上走可以,但别把贵人当傻子,尽整这些玄里玄乎没用的。这玉佩质地不如何,但好歹值点钱。你们家境也不富裕,用来玩这出,不如卖了,还能给家里添点东西。”
他翻了个白眼,一挥手:“行了,菜上完就下去吧。”
老汉女子尽皆懵逼。
下……下去?
本以为今日遇上硬茬子,难以善了,结果这是……完了,放过他们了?
刘据嘴角轻撇,已然转身入座,不再理会父女俩。
父女俩互视一眼,麻溜遁入后厨,胸膛怦怦直跳,心有余悸。
刘据刚拿起筷子,就听旁边桌一声娇俏轻嗤:“看到没,人家把你当傻子呢,你还上赶着犯傻。
“之前若不是我拦着,你就去做‘贵人’了。你比那小少年还大几岁,竟不如人家聪慧,一眼看透根本。”
刘据挑眉。呦,听这话,他们不是被选中的第一个“贵人”呢。
侧目望过去,说话的是个十岁左右女孩,“骂”的对象是位少年,比她长两三岁模样,身边跟着仆从。
察觉刘据视线,女孩抱歉地笑了笑,将声音压低了两分,与少年说什么,就听不清了。
其余看客都有些尴尬,脸色不太自然,回归座位,借用吃喝遮掩。这一来一回的反转太出人意料,亏他们之前还想着为女子抱不平。
啧,幸亏动作慢了一步,不然得罪人不说,这糗可就大了。
数里外的山野。
有一辆马车停在此处。马车外并不见任何人影,马车内车帘紧闭,不知情况。
一个身影疾步走来,躬身对着车窗弯腰一拜:“赵家父女未能成事,计策被太子揭穿了。”
若刘据在此,大约会发现,此人正是刚刚茶寮看客之一。
车厢内声音响起:“不意外。”
声色稚嫩,好似幼童,口称不意外,但语气却带着三分遗憾七分恼怒。
啪。
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摔。
外头下属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主子可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你回去吧。保持静默,我若要再用到你,会给你指令。”
“是。”
身影离去。
车厢内稚嫩的嗓音开始气急败坏地谩骂,好似与人争吵,却又似他个人发泄。
良久,骂声停止。车厢内哨声响起。
一位车夫自林中走来,翻身坐上马车,驾驶离开。
第 74 章
有了这出插曲, 刘据有些恹恹的,对微服已然兴致缺缺,时间也不早, 用完午食干脆直接启程回宫。
刘彻好笑地望过去:“就凭一对想要攀高枝的父女,也值当你心情不好?你莫不以为朕就这般傻, 连这点手段都看不透?”
刘据目光微妙:“你不傻, 但你会装傻。”
刘彻:……
钩弋父女的谋算并不精明。但姜太公钓鱼, 愿者上钩。总有愿意装傻的人陪着一起演。
刘据毫不怀疑自家父皇的智商, 被这点小技俩蒙在鼓里是不可能的。弹幕所谓历史上的情形出现,大约也是在“难得糊涂”。
毕竟美人在怀,这种细节何必计较。
刘据回望已然渐远的茶寮:“那女郎有几分姿色,不甘困于乡野,想谋求富贵很正常。尤其他们家现今担着茶寮买卖, 见惯了形形色色的客人, 自然也接触了许许多多的豪富。
“这份心思越来越深,也是可以理解的。若她坦荡表现出来,或是用其他方式, 我都懒得管。毕竟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就算是父皇想接入宫也无所谓。宫中后妃众多, 不差她这一个。没有她, 也会有别人。”
刘彻:……你觉不觉得你说得太直接了点?
确实直接。但这是刘据的真实想法。他并不在意钩弋,也不在意刘弗陵。
刘彻神色复杂:“你怎知他们的心思只是对朕?那老汉请求时,是对你我跪拜,言辞中说的是二位客官。”
刘据:???
什么意思, 莫非还能是他, 他觉得自家父皇疯了。
“我才十岁,算虚岁也才十一。那女郎看起来比我大四五岁。我明显就是个顺带的。加上我, 才不会让他们的目的显得那么赤/裸。”
刘彻一嗤:“四五岁而已,朕与那女郎差得岂非更多?”
“这怎么一样!”
就像弹幕说所言,十八岁可以对八十岁,但十八岁不能对八岁。老牛吃嫩草只是说出去不好听,但恋童癖、对未成年下手,那是没人性!
就算大汉成婚早,他这年龄也小了点啊。
刘彻失笑:“你现在是不合适,但不代表过几年不合适。她可以借此机会以婢女之身跟在你身边,还能照顾你,与你培养几分情谊。待过上几年,你长大通人事,令她伺候便也顺理成章。
“你可瞧见旁边桌那对兄妹?听那妹妹言谈,老汉父女故弄玄虚的说辞也是同他们说过的。那少年比老汉女儿也略小一些。
“然而观其余客人,有与之年岁更相符的,却似乎并不知这回事。可见他们挑人挑的并非年龄,而是身份。
“我们即便未曾暴露身份,亦可猜得出不凡。那对兄妹应当也是官宦之家,且家中长辈官职不低,只不知是哪位爱卿家中子女。”
刘据:!!!
他震住了,却又觉得刘彻说得对。他身份高,有这机会自然要抓紧,先跟着他,等他长大。这……这很有可能!
刘据睁大眼睛,感觉莫名其妙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刘彻挑眉:“你既没看出这点,为何还这般生气?”
刘据无语:“我不高兴是因为他用方士做借口。”
方士……
刘彻动作一顿,瞬间心虚地移开视线。
说到这点,不得不提个“前因”。
鉴于刘据“奇遇”留下的“头痛”病症,刘彻广寻天下有能方士。这些年也找到几个。两年前,有位方士“术法”不错,还献上“丹药”,言可治疑难病症,延年益寿。
为保险起见,刘彻特意用银针试毒,又找人亲自服用,等待数日,全都无事。这才将刘据叫来,想让方士为刘据看诊,希望通过方士丹药或术法之力解决其头痛之症。
谁知刘据看到丹药,整个人都不好了,怒火冲天,暴跳如雷,各种诉说丹药的害处。可这明明是刘彻用各种方法试过的,怎会有害?
方士亦是据理力争。
刘据当下让侍卫按住他,直接将丹药喂到他嘴里,并让人盯着他日日服用。不过数月,那人便沉疴在床,形容枯槁,再无回天之力。
想到此,刘彻至今心有余悸,不敢想象,若彼时刘据真吃了,会怎么样。因此每每提到此事,刘彻都很是心虚。
差一点,他差一点就害死了刘据。
胆大包天的方士,竟敢骗他!彼时刘彻怒不可遏,却也只觉得是这个方士不好,并非天下方士都是“假”的。
刘据费了许多力气,都没能把他的迷信思想彻底转变过来,只能用迷信对抗迷信。
言说仙人之术不能在凡间使用,所谓“术法”皆是方士装神弄鬼,打着神明幌子欺诈他人的把戏,还借着自己是真正见识过“仙境”之人,说的话最有信服度的理由,将寻来的方士全部接手过去。
破除迷信,寻求科学真理之路已经如此任重道远,刘据怎容别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又借方士之名,以玄学之道故弄玄虚,谋求自身私欲?尤其还是对着他父皇。
即便刘彻能看破赵家父女的技俩,但只需钩弋入宫,“传奇故事”广为流传,自有许多人会信。而到那时,他父皇是否又会为“方士”动摇?
刘据不允许,绝不允许!
他瞄了刘彻一眼,刘彻偏过头去,不与其对视。刘据十分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就此揭过。毕竟今日他父皇虽动了点“好色”之心,也没做什么,没必要翻旧账。
父子俩行至城内,刘据再度开口:“父皇先回宫吧。”
这话什么意思?
刘彻顿住:“你不回去?”
“不急,天色未晚,左右也无其他事,我先去看看长姐。”
刘彻想了想,立刻调转马头:“走吧,一起。朕也无其他事。”
刘据:……
他还想跟长姐说点悄悄话呢,算了,改日再说也一样。
父子俩来到卫长公主府。
此时的卫长已与曹襄成婚,并身怀六甲,大腹便便。她得到消息就在门外迎接,刚福身要行礼,便被刘彻制止了:“你如今身子重,这些礼节都免了。”
三人入内,卫长早已让侍女备好瓜果点心,陪着闲话。
刘据扫了一圈:“怎不见姐夫?”
“不知你与父皇要来,你姐夫出门访友去了。若早知你们来,我定让人寻他回来。可现在他已同夏侯家的几位小郎君出游,也不知去了哪里。”
刘据蹙眉:“你现在双身子,他怎么不陪你,还到处乱跑。”
“哪有不陪。日日陪着我,却也不能十二个时辰都同我在一起吧。这般他不嫌烦,我还嫌腻呢。”卫长打趣道,“不是你说的吗,夫妻之间要有个人空间?”
刘据:……
这……这话他是说过。当时卫长与曹襄新婚燕尔,曹襄恨不能时时刻刻挂在卫长身上,刘据看得很是冒火,故意拿这话怼曹襄。没想到今日被阿姐还了回来。
哎,行吧。阿姐高兴就成。
刘彻却想到什么:“夏侯家?汝阴侯夏侯颇?”
“是。”
“曹襄最近同他们家的人来往频繁?”
“不算特别频繁,却也有几次。另外还有平曲侯周家,周阳侯田家等等。但夏侯家确实是这里面邀约最多,相交最积极的。”
刘彻了然:“正主对阿姐献殷勤,再让自家子侄同曹襄交好,走曹襄的路子,双管齐下,想得挺美。”
言语平淡,似乎还带着一丝不喜。
刘据愣住。
阿姐?父皇的阿姐?曹襄路子?
他蹙起眉头,懵逼看向卫长:“他们是有事求平阳姑姑吗?若是有事相求,应当也并非唯有平阳姑姑一人能够解决吧。求你,求三姐岂非一样?他们有没有来烦你?”
卫长失笑:“没有。他们确实想求,但不是求办事,而是求结亲。”
刘据更不解了:“结亲?平阳姑姑就姐夫一个儿子,已经同你成婚了。”
卫长笑意更盛几分,抿唇不语。
刘彻轻轻敲他一下:“当真是不开窍。是你平阳姑姑。”
刘据:啊?
卫长言道:“你也知道平阳姑姑守寡多年。”
刘据点头。
“民间寡居者再嫁的都不少,更何况皇室公主。平阳姑姑还是父皇同胞阿姐,无论年岁几何,只需她愿意,都是不愁嫁的。
“她刚寡居那一两年,父皇就有意为她再择夫婿,她拒绝了。彼时先姑父去世不久,在世时他们也算和和美美,举案齐眉。
“姑姑对他有情,心中伤怀,无心此事。后来姑姑渐渐走出阴霾,又怜惜曹襄是自己与姑父唯一血脉,觉得他尚且年幼,恐自己再嫁,曹襄虽能理解也会支持,但难免心中失落。
“如今曹襄长大成人,在战场立有功劳,又与我成亲,成家立业全都齐了。她也该考虑考虑自身之事。
“这不,自从这意思传出去,闻风而动者比比皆是。”
这么一说,刘据就明白了,询问刘彻:“姑姑是看中夏侯家了吗?”
若非如此,即便夏侯家邀约最多,也得这边愿意赴约给机会啊。曹襄表哥不是会自作主张的人,这等档口他同夏侯家频繁结交,当有平阳姑姑的意思才对。
“谈不上看中,不过暂用他们家。”
刘据被这回答给弄懵了。
平阳姑姑并非一定要嫁,刘彻也用不着靠自家寡居姐姐的婚事来拉拢臣子。这种情况,纯看一个姑姑乐不乐意。
若非看中,何需这般态度,尤其暂用是个什么情况?
怎么感觉怪怪的?
卫长神色微动,约莫猜到一些,笑道:“长辈的事,少打听。姑姑自有主意。”
刘据:……瞅瞅这糊弄小孩的语气。啧。不听就不听。呵呵。
转头又是一叹:“说起来,舅母故去也有数年了。舅舅怎么没见半点动静?父皇,等平阳姑姑的事情定下,你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给舅舅赐个婚?”
刘彻与卫长身形同时凝滞,几乎同时侧目,望向他的目光惊讶错愕还有点微妙的复杂。
刘据:???
********
平阳公主府。
曹襄一边为平阳倒水一边询问:“我瞧着阿母对汝阴侯似乎并不十分满意,怎么还去同皇帝舅舅说,放出此等风声,更让我与夏侯家子弟多多结交?”
“也不是让你但凡夏侯家子弟都去结交,有几个人品才学还算不错的,你顺自己心意,挑合你眼缘的就行。多几个友人一起跑马踏青,没什么不好。”
确实没什么不好。
但是……
曹襄欲言又止。
平阳轻笑:“你可是不愿意阿母再婚?”
曹襄连忙摇头:“不是。我只悔自己当初年少不懂事,没叫阿母早些再婚,蹉跎阿母这么多年。
“阿母如今有此想法,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不愿意。我只是……只是觉得阿母可以选个更满意的,不必将就。”
“你觉得夏侯家不妥?”
“暂时未见不妥。论出身,夏侯颇乃夏侯婴之曾孙,开国功臣之后,系出名门。但阿母是公主,又素与皇帝舅舅亲厚。出身再高于你而言都是低嫁。
“唯独这阵子的忙前忙后,殷勤体贴,还能多看两分。但阿母若只想找个出身好,待你殷勤的,也不只他一个,多的是人可以选。他实在并无特殊。”
平阳点头。
说得对。先且不说夏侯颇是否在做样子,私底下又是何等模样,即便他是一片真心,也并无特殊。
平阳自觉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少女,早就过了春心萌动的年纪。
就是少女时期,光是殷勤体贴也不足以打动她。现在更不行。如今她要得更多。
她不是沉溺情爱之辈,但也不愿与另一半毫无情意可言,唯剩姻缘联盟。
她并非一定要再嫁。但若嫁,对方必定要有过人之处,且是寻常男子无法比拟的过人之处。
他要有耀眼的风姿,要有足够的权势,要有出色的品性,也要能与她相知相守。
是的,她就是既要、又要、且要、还要,那又如何!莫非她平阳不配吗!
平阳笑看曹襄:“你的意思阿母知道了。放心,只要阿母不点头,此事就定不下来。阿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曹襄愣住:“阿母是有其他想法?”
平阳勾唇:“自然。你瞧阿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吗?阿母从不将就。阿母看中的人从来不是夏侯颇。夏侯颇差之远矣,不足以与其相比。”
差之远矣?不足相比?
曹襄神色闪烁:“是谁?”
平阳莞尔:“看来卫长没与你说。在这方面,你可不如卫长聪慧。卫长当是猜到了,不但猜到了人,恐还猜到我想做什么。但她是小辈,不说才是明智之举。事情未定,总要顾忌长辈颜面。
“不必多问,该知道时你自会知道。若一直不让你知道,那便是不必知道了。若是那样,知道对你来说,反而成了一种尴尬,不如不知。卫长大约也是这般心思,所以对你缄口不言。”
曹襄:……他自认不是霍去病那等棒槌,但此前确实没发现什么端倪。只能说阿母心思藏得真深。
但此刻阿母这话,猛然让他觉得不太对劲。
什么人不能说,说出来是尴尬?且不但能让他,还能让卫长这位陛下爱女尴尬?
“不过有句话阿母想告诉你。阿母这些年未曾再嫁,不能说毫无你的因素,却并非全是为了你。或许前期是,但后来不是。
“阿母未嫁正是你所说那几个字,不愿将就。所以你大可不必为此自责愧疚。
“至于夏侯家的子弟,阿母让你去结交,确实有阿母的用意。但不是一定要你去。你愿意便去,不愿意也无妨。”
曹襄按下心头萌动的怀疑,乖巧道:“只需能帮到阿母,有何不愿意。不知可还能帮到阿母什么?”
平阳微顿,想了想说:“你若得闲,帮我查查夏侯颇。”
“好。”
平阳莞尔:“话都说完了,就回去吧,多陪陪卫长。”
曹襄点头应下,起身告辞。
平阳仍旧坐在塌上,轻轻把玩着手中的水杯,神色闪动。
其实她方才并未与曹襄说得过于详细。这个合适人选并非如今才出现,早几年就有了。但对方现在的身份地位,不便直接赐婚。尤其她求的是两厢情愿,不是被迫接受。
她虽看中对方,却也不是非嫁不可。何苦行此等举措,将局面弄得难堪。
所以她要那人心甘情愿,主动请婚。可如果没有契机,以那人的性格,只怕这辈子都不可能。既然如此,不妨由她出手推一把。
若能事成最好,不能成也不必执著,洒脱放手便是。
她平阳又不是没了男人不能活。
但平阳觉得,此局她会赢。
她不信对方对她毫无情意。
第 75 章
三月底。刘彻准备了一场春狩, 带着文武百官一同前往上林苑。
当今陛下尚武,太子更是爱热闹,喜跑马。因而这类活动每年都要举办一回, 大家也都习惯了。
只是与以往不同的,从前刘据年幼, 纯纯是个凑数的。现今他长大了, 已经能参与其中, 并与自己年岁相仿的孩子们一同比试, 林场策马,风驰电掣。
驾,驾——
一声令下,场上的少年郎们宛如疾风一般架着骏马飞驰在柔软的草地上,一个个明媚张扬, 意气风发。
另一处, 卫青有些讶异地看向霍去病:“你不去?”
霍去病翻了个白眼,下巴微抬,看向前方:“那家伙不许我去。说只需我上场, 魁首都是我的, 别人就没得玩了, 让我行行好, 给别人一条活路。”
卫青侧目看过去,神色微妙:“后面这句,太子或会拿来挤兑你,但前面‘不许去’三个字, 他不会说。便是说了, 以你的性格,应当也没这么听话。”
霍去病:……
“咳, 谁让我人美心善呢,太子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总得给别人一些机会。今次就让让他们!”
卫青目光依旧,俨然不怎么信。霍去病可不是会“让”别人的人。
霍去病讪讪摸了摸鼻子,啧啧感叹:“那小子有句话说得好,无敌是多么寂寞。这种狩猎赛,魁首年年是我,次次是我,连个对手都没有,没劲。”
他眼珠一转:“要不舅舅你同我比比,咱们酣畅淋漓来一场,如何?跟他们玩实在没意思,跟舅舅才算棋逢对手。可惜舅舅每回都不参与,只同陛下一起当看客。”
“你们年轻人的赛事,我去掺和什么。”
霍去病撇嘴,自知卫青这是拒绝他了,忽然一顿,讶异道:“舅舅今日为何没同陛下在一处?”
“特意来寻你问点事情。”
“嗯?”
“听闻曹襄在查夏侯颇?可是发现他有何不妥?”
霍去病莫名其妙,指了指前方护着卫长,一会儿递瓜果,一会儿递温水,殷勤备至的当事人:“这是他的事,你问他不是更好?”
卫青蹙眉:“曹襄机灵,我若去问,他必会生疑,恐想得太多,节外生枝。你比较蠢,不会多想。”
霍去病:……舅舅,我可是你亲外甥,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他十分无语,心里吐槽一万遍,但嘴上还是认真回答:“平阳长公主初步选定了夏侯家,曹襄总得例行查一查,不然如何放心。目前没查出什么不好,不过有件事听他说有点奇怪。”
“奇怪?”
“对。曹襄查到,夏侯颇在安陵邑郊外有个宅子,去得还比较勤快。”
卫青神色一凛:“宅子有问题?”
“没有。曹襄原本以为他在里面藏了美娇娘,偷偷溜进去查了,发现那宅子很正常,没有任何不法之物,也无美娇娘,是个空宅子。勋贵之家产业多,宅邸多,有这么一出空宅倒也正常。”
有空宅正常,但空宅大多是闲置暂无用处的。夏侯颇如何会去,去做什么?或者说他准备做什么?
卫青沉思着,调转马头,却有回首吩咐:“今日我问你之事不要同任何人说。”
转身离去。
霍去病一脸懵逼,满头问号:几个意思?怎么奇奇怪怪的?
********
林中。卫青与平阳照面。
“见过长公主!”
平阳轻笑:“好巧,大将军也在此。”
“无事,四处走走。”
说完,卫青上前欲要牵马,平阳率先道:“大将军,你如今官至一品,位居三公之上,再为本宫牵马,不妥当。”
昔年卫青为平阳侯府骑奴,为平阳牵马理所应当,而今时过境迁,他之身份已截然不同。
但若说牵马之举,倒也并非唯有骑奴侍从可做,还有一则,便是公主夫婿。夫婿牵马,此为夫妻情趣。
譬如从前的曹寿与平阳,今岁的曹襄与卫长。
可现下卫青两边身份都不靠。若他只是寻常臣子,公主为“君”,倒也使得。偏偏他是大将军,去岁还升任大司马大将军,成古往今来第一人。
真正的简在帝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似牵马这等事,唯陛下可行。
平阳稍稍拉动缰绳,将马头挪移。卫青伸手达到半空,又收了回来。
平阳接着道:“本宫有些乏了,打算回程,大将军可还要再逛逛?”
“臣亦回程。”
“那倒是顺路。”
平阳嘴角轻扬,驱马前行,马速极慢。卫青并未上马,前者马匹跟在身侧。
似是思虑良久,卫青言道:“听闻公主正在择婿,定了汝阴侯?”
“不算定,但确实在考虑他。大将军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这一反问让卫青正在原地,无法开口。
他嘴唇蠕动,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并无置喙余地,尤其那宅子是否有问题夏侯颇是否有问题,并不确定,这番举动过于冲动,忙将心思按压下来:“并无,是臣莽撞了。”
“大将军竟也有莽撞之时,倒是少见。”
平阳并未在意,面上仍旧挂着微微笑意,向前而行。
另一处。
心腹侍从看向远处二人身影,悄声提醒夏侯颇:“是平阳长公主与卫大将军。二人看上去有说有笑,卫大将军……平阳长公主莫不是想选他?”
夏侯颇蹙眉:“不会。她若选卫青,还有我们什么事。更何况,卫青确实今非昔比,但那是对别人。
“于平阳而言,他终归曾是自己的骑奴。平阳身为公主,陛下胞姐,有万千人选可挑。若是你,在有诸多勋贵可选的前提下,你会选一个自己府上的下人吗?哪怕是曾经。”
心腹侍从一愣,仔细想了想。然而因他自己就是下人,实在无法感同身受,想象不来,不太确定道:“不会?”
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作甚这般狐疑语气。
夏侯颇瞪他一眼,心里觉得不大可能。至少他若是平阳,他做不到。可看着前方二人,又忍不住心中烦躁。
侍从犹豫再三,开口道:“主子,比起这个,主子当先顾好自身。主子既然有了尚公主的心思,有些事便不能做了。”
夏侯颇:“我知道,事情轻重我分得清,会尽快处理,不会误了事。”
侍从松了口气。
********
狩猎场。
刘据一马当先,走在最前,回首笑看霍光卫不疑:“我们比比,到时候起点会合,看谁的猎物最多。你们可不许因着我的身份便放水。尤其是你,卫不疑。放水便是不尊重我这个对手,瞧不起我。”
霍光失笑,卫不疑无语:“知道了,殿下,你不用每次都这么说。”
“我为何每次都说,还不是你好几次不听话。”
卫不疑抿唇:“我从去岁开始便没放水了。”
刘据想了想:“好像是。嗯,不错,继续保持。”
三人骑至岔路口。既然是比试,就不能呆在一处,那还怎么比。
刘据选了中间,霍光卫不疑一左一右,分道扬镳。
分开不久,刘据便发现一只兔子,搭箭拉弓,咻,命中。一气呵成。
他习武数年,这点本事已然信手拈来。
又走出一段,再猎一只。
两只在手,刘据就觉这等小猎物没什么意思了,想猎点别的。心念刚起,但见前面草丛中白狐闪过。
刘据眼前一亮,立即拉弓,但弓弦还未拉满,一只羽箭凌空而来,正中白狐。
刘据身形微顿,放下弓箭望去。一位女子挽着弓箭背着箭篓从前方奔跑而来,抱起白狐,转身朝后头的男子嬉笑:“兄长,这白狐毛色纯亮,好生可爱。箭矢中在腿上,伤势不重,我们回去给它治伤,带回家养着可好?”
再回头,猛然发现刘据,忙与后一步赶来的少年一同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刘据眨眼:“孤记得你们,当日在茶寮,你还说你兄长上赶着犯傻。”
此话一出,少年神色尴尬,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谁能想到那天戳穿茶寮父女技俩的人会是当今太子啊。
出糗的不是少女,少女表情自然许多,躬身回答:“是。太子殿下好记性。”
这倒算不得他记性好,毕竟才过去几天。
“你们是谁家的?”
少年少女行礼回答:“家父平曲侯。”
刘据愣住,平曲侯周建德,他从前是不熟的。但如今几乎日日相见。
无他,今岁原太子太傅石庆迁任御史大夫,太子太傅一职刘彻便委任了平曲侯周建德。
周建德乃开国名将周勃之孙。其伯父是曾指挥平定七国之乱的周亚夫,为巩固大汉皇权统治立下汗马功劳。可惜后来被儿子坑了,结局不太好。
作为将门之后,周建德武艺不俗,难得的是文学功底也扎实,不然如何当得了太傅。
可以说武艺比他强的,学识没他好;学识比他好的,武艺没他强。
他文与武都不是特别拔尖,但都不拖后腿,完全不偏科,也是个妙人。
刘据暗自感慨,面上微微点头:“原是周太傅的子女。怪道从前狩猎赛没见过你们。二位从前居住平曲县,那日是刚自平曲县入京吗?”
“是。”
彼此并不相熟,打过招呼,略微闲聊两句,刘据就指向前方:“孤先行一步,二位好好玩。上林苑不只有狩猎赛,林中景致也不错。你们可以多逛逛。”
说完扬鞭远走,各自离去。
一个半时辰后,狩猎结束,众人归来。
一堆堆猎物如小山般并排而列,儿郎女郎们个个喜笑颜开,可见对自己的战果都十分满意。
刘彻旁观一圈,立于刘据面前,瞄了眼不远处霍光卫不疑的猎物,促狭道:“呦,输了啊。”
“输了一丢丢而已。”
确实只有一丢丢,差距不大。难得的是,卫不疑比霍光小三岁,战果却与霍光不相上下。可见颇有乃父之风。此二人可谓这次狩猎中本年龄段的魁首。
刘据全然无所谓,甚至不忘暗地里给霍光卫不疑竖起大拇指。
刘彻轻笑:“你一个太子,居然输给臣子,也不嫌丢脸。”
刘据眼珠一转:“要不,父皇跟舅舅表哥比比?来真的,不论君臣那种。”
刘彻:……笑容凝滞。
刘据耸肩:“术业有专攻,我是太子,做好太子就行。谁规定帝王与太子需要样样都强?这世上有样样都强的人吗?更何况正因为我是太子,所以我输了那是理所当然。”
刘彻:???
“俗话说得好,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他们需要拼尽全力,得成佼佼,才能被看重,一展抱负。而我就是帝王家的人,是他们需要效力的存在。
“外御强敌是他们,平定内乱是他们,护主安危也是他们。骑射武艺于他们而言,是立身根本,自然需要勇夺第一,强上加强。然于我而言,够用就行。
“我若成天下第一,还要他们作甚!”
刘彻:……还挺有道理。
他睨了刘据一眼:“你现在这张嘴是越来越能说了,什么事都能被你说出点道理来。”
刘据嬉笑:“那是因为我本来就有道理。这叫实事求是。”
刘彻呵呵两声,懒得跟他争辩。
刘据亲昵挽过他的手,指向另一边:“不看霍光与不疑,至少剩下这些人里,我最厉害。这中间还好几个将门之后呢,更有比我年长两三岁的。所以,我这成绩很不错了。”
心满意足,洋洋得意。
刘彻无奈摇头,眼睛里却满是宠溺的笑意。
刘据眨眨眼:“父皇,周太傅家那对兄妹战果也很不错呢,排除我与霍光不疑,他们能挤进前三。还有二弟。”
刘据将他拉过来,来到刘闳身边,看着他面前的五个猎物,张大嘴巴:“都是你猎的?”
“回父皇、太子哥哥,是。说好比赛,自然不能让侍卫帮忙。不过……”刘闳低头,有些不好意思道,“除这只狐狸,其他都是陷阱抓的。”
刘据顿了下,笑起来:“谁也没规定狩猎必须用箭矢。武取智取都是取,有何不可?”
刘彻点头:“确实如此。就算是陷阱,也是你设的陷阱,自然也算你的功劳。”
父兄都这般说,刘闳嘴角上扬,满脸明媚。
刘彻哈哈大笑,一边牵起刘据,一边招呼刘闳:“过来,同父皇与你太子哥哥说说,如何设的陷阱,又如何引诱的它们。”
“是,父皇。”
刘闳脆生生应了,欢欢喜喜跑过去。
比赛结束,皇家父子自去说话,其余人陆续散去。
霍光看着远处三人嬉笑的场景,微微蹙眉:“陛下对二殿下越来越亲近了。”
卫不疑言道:“这是自然。即便最初因王夫人之事,陛下心中有些芥蒂。终归是自己亲子,时过境迁,这芥蒂自然就越来越淡,随风消散。
“更何况父母对聪慧的孩子总会多两分喜爱与宽容。这几年,二殿下表现十分优异。文学武艺,样样出色。”
前方,刘据与刘闳说说笑笑,其乐融融,刘彻端坐旁观,神色惬意。
“子嗣和睦,兄友弟恭,应是陛下最欢喜见到的场景。只是……”
霍光喉头微动,欲言又止。
卫不疑有些狐疑:“只是什么?”
思忖片刻,霍光言道:“你觉不觉得二殿下过于早慧,多智近妖,有时候表现得不像个孩子?”
卫不疑不以为然:“那你觉得太子殿下有时候表现得像孩子吗?”
霍光顿住。
卫不疑:“若说多智近妖,殿下岂非更多智,更近妖?跟殿下相比,二殿下这才哪到哪啊。”
霍光:……无法反驳。
所以这就是殿下曾经提过的“基因”?皇家的孩子都这么强的吗?
逆天!
第 76 章
上林苑之行结束后, 刘据去了趟书肆。
如今大汉书肆产业已经颇具规模,按照当初刘据的建议,采用与玻璃一样的方式, 由民间商家负责售卖与经营,朝廷提供“货物”。
如此, 造纸与印刷的核心技术就只会掌握在朝廷手中。
虽然全面放开技术管控, 纸张与书籍的产量会更大, 更利于知识的传播与文化的普及。
但刘据提议这种方法, 也有他的考量。
一来,技术是出来了,但纸张与书籍的价格并不是很低廉,尤其读书还需要笔墨砚台以及老师教导。
民间能耗得起这个金钱读书者仍旧寥寥。换句话说就是需求量并不是特别大,朝廷产能勉强可以应付。
二来, 这也是与西域通商的一大利器。而今“白玉纸”在西域的声势并不比玻璃差, 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技术放开,等同不再是秘密。西域可轻而易举通过银钱获得技术,自己制造。大汉的优势便少了一层, 能用于影响西域、甚至制裁西域的“武器”就少了一个。
但一直不放开, 也是不可能的。
刘据设想了一个时限。十年。毕竟专利也是有个期限的。
他的计划很明确。用十年使国民经济迅速腾飞, 提升普通百姓的生活质量, 降低识字门槛;也要用十年做出更多影响巨大,能成为“经济制裁”的物品。
唯有新的“武器”不断增加,手中可用利器越来越多,他们才能尝试有选择地去放开一些东西。
十年时间, 已过三年, 还有七年。
刘据觉得,这个目标或许他可以提前完成。
这么想着, 马车已经行至云松书肆。
作为当朝太子,总是有些产业与特权的。譬如这间书肆,便是他独有,独立经营,大汉目前唯一不受朝廷技术牵制之所在。
同琉璃间的产业一样,刘据都交给了祁元娘。
入书肆,祁元娘上前将其领入后舍。
刘据坐定,笑着问:“听柏山说,你怀孕了?”
祁元娘与柏山两年前完婚,是刘据做的主婚人。太子主婚,也是古往今来头一份了,可给祁元娘柏山带去了不少脸面。
听到这话,祁元娘下意识抚摸小腹:“刚刚确诊,大夫说月份尚浅,暂且没什么感觉。”
她将银柳唤到身边:“属下已经安排好了。待生产之时,属下身子不便,此间之事会交由银柳接手。”
这几年银柳一直跟着祁元娘,已习得祁元娘七分精髓,颇有祁元娘的行事风范,对此,刘据并无异议。
“你培养出来的人,孤自然相信。不过倒也不必一定等生产之际。不要逞强,避免劳累。你自己的身子,自己估量着去。若感觉尚可便罢,若感觉不适,及时交接给银柳。”
祁元娘福身:“是,多谢殿下关心,属下明白。”
闲聊完毕,祁元娘让银柳取出这个季度的工作日志,汇报着近期的工作进展。
她的工作,明面上是各大店铺的经营,实则还兼任京中与各陵邑的消息搜集。
刘据一一听着,微微点头。
末了,祁元娘将册子一合,言道:“还有一件事,未曾记入此册,是关于卫大将军与冠军侯的。”
刘据顿住,满脸惊讶:“你们现在这么厉害了,居然连舅舅跟表哥的消息都打听得到?”
祁元娘身形一滞,无奈道:“殿下说笑了。大将军与冠军侯何等人物,有关他们的事,哪是我等能轻易探听来。今次属实是阴错阳差,机缘巧合。
“因着怀孕,属下想为孩子多添置点家业,便想买点田亩与宅院。长安牙人介绍了几处,最后选定安陵邑郊外。
“那边田亩肥沃,带一个庄子,周遭依山傍水,是跑马踏青之佳地。属下与柏山看过后十分满意,便买下来,想着往后闲暇可来小住。
“庄子附近另有一处宅子,距离不远。属下经过时多嘴问了一句,牙人说那是汝阴侯的宅邸。当初汝阴侯也是从他手中买过去的。因而他很清楚。
“自从掌管京中各处消息之后,属下看谁都想探探底。尤其对方还是朝中勋贵。所以属下多关注了两分,还在庄子里住了几日,就近观察,发现一件趣事。
“除汝阴侯外,卫大将军来过,冠军侯也来过。卫大将军似是跟着汝阴侯来的,而冠军侯似是跟着卫大将军来的。”
刘据:???
一个跟一个,舅舅同表哥怎么回事,搁这套娃呢?
汝阴侯……夏侯颇……
夏侯颇!
刘据浑身一震,猛然想起来。平阳姑姑欲要再婚初步暂定的人选不就是这位吗?
莫非舅舅此举与姑姑的婚事有关?
刘据眼珠转动:“那宅子在哪?带孤去瞅瞅。”
“诺。”
祁元娘带路,侍卫护持,马车前行。到达目的地,刘据没有动,留在马车内坐等,命令燕绥前去查探。
哪知燕绥去了没多久,就被迫返程,身边还跟了个霍去病,照面就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你这是什么话,只许你来,不许我来?”
霍去病轻呵:“我来自有我的道理。最起码我敢保证,若我小心点,不会被舅舅察觉,你能吗?你这些侍卫能吗?”
刘据:……
数年过去,他的亲卫已从最初的五十人变成五百人,但仍然以燕绥等人居首。从上到下,还真没人有这个本事。
看,燕绥才去多久,就被抓包了。
燕绥也觉羞愧,低头道:“是属下无能。”
刘据叹息一声,摆手让他下去,直接朝霍去病道:“那你去吧。我在这等你的消息。”
霍去病:……你还真会指使人。
正想怼他两句,但听声响传来。
霍去病蹙眉:“是打斗声。”
刘据抬眸,四目相对,同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立刻往小院跑。霍去病抓着刘据在墙面借力跃上墙头,刚在墙头落地,便已看见院内情况。
卫青站于院中,衣衫整洁,反倒是夏侯颇有些狼狈,倒在地上,身上都是灰,一个女子瑟缩着躲在树后,不敢露面。
夏侯颇气急:“卫大将军,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自问没得罪过你,你闯我私宅,殴打于我,是什么意思!”
卫青蹙眉:“是你先动手。”
“卫大将军突然闯入,我将大将军误认成贼子,才会出手。”
卫青看向躲藏的女子:“是误认,还是害怕我揭穿你,将此事捅到陛下面前?”
夏侯颇脸色一变,却有瞬间恢复如常:“卫大将军这话从何说起,可是误会了什么?”
见卫青目光一直看向女子,夏侯颇忙道:“卫大将军,事情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否认我同这女子确实有些瓜葛,举止亲密。
“你我都是男人,这等年纪也都是娶过妻的,当能明白身边有几个娇妾美婢实属正常。但如今我既有意求娶长公主,自然要拿出态度来,让公主看到我对她的爱重与情谊。
“这座宅子是我从私产中挪出来的,准备赠予她。日后她就在此生活,我们再不会有瓜葛。今日你看到我与她的搂抱,不过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若真是如此,确实挑不出错。
但卫青神色不变,语气笃定:“当真如此吗?你欲尚公主的心思也不是这两日才起,这段时日,你一边对公主献殷勤,一边同这位女子也没断了鱼水之欢吧。
“更何况,夏侯颇,你真当我什么都没查清就敢来堵你?她当真是你的美婢?”
言语着重在“你的”二字。
刘据目露惊讶,看向霍去病寻求答案,哪知霍去病也一脸迷茫。
夏侯颇已然神色大变,声音都有些抖:“卫……卫大将军!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是否乱说,等到了陛下面前,自有陛下圣裁。”
陛下圣裁?
夏侯颇面色惨白。此事若闹到陛下面前……
夏侯颇心头一紧:“卫大将军,此事与你无关。我也没有撒谎,我今日确实是打算把此处宅子送给她,做个了断。
“所以……所以大将军能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不抓我面圣,我也不追究你擅闯私宅,殴打君侯的罪名。”
卫青无动于衷。
夏侯颇也明白为何。此事闹开,他身败名裂,难有活路,但对卫青而言,这点罪名,还事出有因,再加上陛下对他的厚爱,怕是连训斥都不会有。
他神色一闪,起身来到卫青身边:“别的不说,大将军总要想想,外界会怎么看吧?
“知道的是你凑巧发现此事,鉴于与平阳长公主旧日的关系,不能视而不见。但不知道的恐就想得多了。
“大将军以为他们会不会觉得是你对公主有情,所以故意盯我,甚至故意构陷于我?”
这话一出,卫青还未说话。刘据已然蹙起眉头,霍去病一声冷哼。
二人心中几乎同时想着:这人什么玩意,竟敢威胁舅舅,简直找死。
夏侯颇如何不知,这是一记险招呢?
但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赌一把。赌卫青就算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也会掂量对平阳的影响。
不过别看他表面还算镇定,其实心里很没底,后背已经冷汗涔涔。
“大将军是天纵奇才,这点毋庸置疑,我等佩服不已。大将军能有今日的官位成就,实至名归。只是这世上有些事情存在过,是无法消弭的。
“大将军出身……当然,我没有说大将军出身不好的意思。大将军早已今非昔比。但早年大将军确实在平阳侯府……
“这点于旁人无碍,但对公主不同,若传出你与公主有私情,恐招来非议纷纷,到底不妥当,是吧。
“朝野饶舌者众,如果传言甚嚣尘上,公主也会心情不佳,不胜其扰。”
卫青神色一沉,望向夏侯颇的目光逐渐转冷。
他没有回答,而是将视线向上抬了几分,落在霍去病刘据身上。
夏侯颇顺着看过去,身形僵住。
“太……太子!”
这一句低喃说出,夏侯颇双脚一软,瘫倒在地。
卫青没有回答,但夏侯颇已然知道了他的答案。
若他有放自己一马的意思,便不会任由太子旁听全程。太子在此,便等同此事已无转圜余地。
********
卫青押着夏侯颇前往宣室殿,平阳长公主也被召进宫来。
刘据与霍去病没能挤进去看现场,只得在椒房殿等,让丰禾随时去打听消息。
“殿下,那女子确实非汝阴侯的女婢,而是其父的御婢。”
御婢乃服侍暖床之人。
刘据惊掉下巴。卧槽,睡自己老爹的女人?
这么刺激的吗!
“殿下,陛下大怒,令禁卫将夏侯颇押入大牢,等待问罪。”
刘据点头,对此并不意外。与父亲御婢通/奸,本就是被千夫所指、万夫攻讦的大罪。尤其还在尚公主的档口,简直是罪上加罪。
夏侯颇不管身不身死,总之绝对社死,身败名裂。
“殿下,大将军与平阳长公主已经出了宣室殿,但暂未出宫,平阳长公主似乎邀大将军葳蕤殿叙话。”
葳蕤殿是平阳长公主未出嫁前的宫殿,因着陛下与其亲厚,宫中子嗣不丰,用不上这么多宫殿,便一直留着。寡居这些年,平阳偶会入宫小住一两晚,便仍居此处。
刘据抬头看向霍去病,刚好霍去病也看过来。
两人眼中同时闪烁着好奇的光亮。
刘据:“去瞅瞅?”
霍去病当机立断:“走!”
殿外。刘据及时止住侍女们的动作,将她们都遣下去,同霍去病鬼鬼祟祟靠近,贴着门缝竖起耳朵。
殿内。
平阳质问卫青:“大将军便没有其他话想同本宫说吗?”
卫青犹豫道:“公主早知夏侯颇之事,是故意选定夏侯颇,也是故意将消息传给我。”
“不错。”平阳坦荡承认,“大将军既然明白这点,为何还要下场?”
卫青不语。平阳向前两步,直视他:“因为你怕有万一,对吗?”
“公主待臣有恩。臣自然希望公主能一生顺遂美满。”
“有恩?”
“是。昔年臣自郑家出走,是公主收留臣,为臣安排一门差事;臣展现出骑射之才,亦是公主允臣可用府中马匹练习,还赏赐臣诸多箭矢。
“尤其后来阿姐入宫得宠,陈后心生嫉妒,派人抓捕臣欲要杀害,众人都知是公孙敖得知消息,赶来救臣。
“但公孙敖的消息何来,是公主故意泄露,也是公主将此事秘密透给陛下,才最终解了臣之危局。
“此间往事历历在目,此间恩情,臣铭记于心。”
“好一个铭记于心。”平阳嗤笑,“但只是恩情吗?或许从前是,可现在呢!”
彼时卫青年岁不大,不知情爱。平阳年长,但对卫青处于“长者”心里,还有曹寿在侧,夫妻温馨。二人确实清清白白,哪有什么旖旎心思。
平阳多番相助,一来是觉得此子可塑;二来是想推卫子夫一把,若卫子夫成功,她可顺势结盟,与己有利。
真正起心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于平阳而言,是在曹寿故去,在卫青展露出的天赋越来越惊人,绽放出的光芒越来越耀眼,甚至达到了她从未想过的高度之后。
她开始重新审视卫青,审视着审视着,难免生出几分情愫。情愫谈不上多厚重,却是真实存在的。
于卫青而言呢?大约是发妻去世两年后,有次陛下宫宴醉酒,随口拿他与平阳打趣。当时他虽敷衍过去,但不知为何,他下意识开始躲避与平阳的接触。
只是两人都得陛下厚爱,见面的机会多。大将军府与平阳公主府就在一条街,相隔不了几步远。平阳还是个你越是躲我,我越要往你身边去,越要逗逗你的性子。
一来二去,卫青也不知自己的心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总归是不一样了。但他始终记得君臣之别,记得谨守本分。
“卫青。”平阳直呼其名,已不再叫大将军,“你应该明白,你我之事,陛下乐见其成。以你的性子,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你若对我无半点情谊,去岁陛下让皇后私下询问你时,你便会点头同意。你为什么含混过去,不肯答应。卫青,这不是你的处事风格。”
卫青眼皮一跳,双手收紧。
确实,以他的处事,话虽是卫子夫问的,却隐有帝王暗示。摆明了帝王所愿,那么他便不会考虑太复杂,会顺承陛下意愿。
“卫青,你在担心什么,在顾忌什么!如夏侯颇所说,你怕外界传言,拿你的出身说嘴讽刺你吗?”
卫青抿唇:“臣从不在意外界言论。”
平阳轻笑:“你不担心自己,那便是担心我了。你怕他们讽刺我,对吗?你担心会给我造成困扰,甚至他日我会后悔?”
卫青张了张嘴又闭上。
“卫青,你若这般想,那就太小看我了。你非是被流言所困之言,难道我平阳便是吗?至于后悔?我平阳行事,从不后悔。”
平阳又上前两步,直将卫青逼退至窗口,目光坚定:“卫青,我不想拖泥带水,也不想再迂回绕圈。我今日只问你一句,你可当真对我无情?我若要再嫁,你娶是不娶?”
殿外。
刘据内心卧槽刷屏。
舅舅跟姑姑居然有情,夏侯颇居然只是颗棋子。怪不得父皇那日说的是“暂用”呢,合着是在这等着舅舅啊。
我去,好刺激!姑姑问得好直接啊。舅舅会怎么回答?
啊啊啊啊,现场追更,急死人了。
刘据心中激动,不自觉将身子又靠近了两分。
吱呀——啪——
门被推开,刘据因着惯性摔进殿内。
卫青平阳同时看过来:???!!!
整个人都懵了的刘据:……社死的不只夏侯颇,还有我。
第 77 章
尴尬啊。
刘据尴尬地脚趾抠地, 手脚并用爬起来,讪讪笑着:“那个……舅舅,姑姑, 我……我跟表……”
刚想说表哥,转头一看, 表哥呢?他那么大一个表哥呢?
猜到对方已经趁机逃走, 刘据表情凝滞, 抽搐着嘴角, 咬牙转了口:“我……我刚好路过。我这就走,马上走。你们继续……继续!”
说完,刘据还做了个“请”的动作,转过身,麻溜退出来, 撒丫子往外跑。
卫青&平阳:……这还怎么继续!
二人互视一眼, 又都撇开脸,神色数度变幻,心情十分复杂, 难以形容。
殿外。
刘据揪住霍去病:“你怎么回事, 为何不拉我一把, 眼睁睁看着我摔进去。你故意的吧!”
“天地良心。”霍去病叫冤, “我也正听得出神呢,谁能想到你这么蠢,会整个人趴门上去。等我察觉已经来不及了。”
刘据无语:“来不及拉我,来得及跑?”
霍去病翻了个白眼:“要不然呢?你已经暴露, 总不能再白白搭上一个我吧?”
刘据无法反驳, 龇着牙哼道:“现在怎么办!”
霍去病耸肩:“什么怎么办?偷听的人是你,不是我, 我可什么都没听到。所以该想怎么办的人是你,跟我没关系。”
刘据:……
你这锅甩得可真干净,是人吗,是人吗,就问是人吗!
刘据鼻尖冷嗤,甩袖就走。
霍去病好心提醒:“走错了,这边。那是回葳蕤殿的方向。”
刘据:“我就是去葳蕤殿。”
霍去病:???
有毛病吧,都撞现场被抓包了,你不想着赶紧跑,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尽量遮掩过去,怎么还往回走呢?
不说霍去病不理解,卫青平阳也不理解。两人正打算离开,就见刘据又回来了。
此时的刘据脸上带着笑意,但那笑意十分微妙,带着几分狡黠几分讨好几分谄媚:“姑姑,舅舅,那个……我来说几句话。当然了,主要是对舅舅说。”
“咳咳。”
刘据清了清嗓子走上前:“舅舅,做人简单点,随心而为就行,不必思虑太多。人生在世几十年,最重要是开心。
“生活不是打仗,不用事事制定战略,考虑输赢。有时候可以任性点,毕竟你跟姑姑都有任性的资格,试错的资本。
“心中想就去干,至于后不后悔,那是干过后才知道的事。你怕干了后悔,那不干难道就不会后悔?
“你不是愣头青,姑姑也不是痴情女,都非沉溺情爱之辈,心中自有分寸。无论日后如何发展,都不会让局面太过难堪,懂得怎么保留各自的尊严与体面。
“既然如此,何必纠结烦扰呢。该干就干。他日真要后悔了,或者发觉不合适了,和离就是。又不是说如今成婚就必须绑定一辈子。
“就算父皇赐婚又如何?还不是父皇一句话的事。跟父皇通个气就行。父皇又不会为难你们。当初云娘子嫁给刘迁,亦是父皇赐婚。不照样离了。
“以你二人的身份,和离也不会对你们造成什么影响。最多外人议论几句,还只能私下议论,不敢舞到你们跟前去。
“你们仍旧一个是大将军,可以纳十七八房小妾;一个是长公主,可以收十七八个面首。所以啊,有什么可顾虑的?”
卫青&平阳:……你一个半大的孩子,是怎么做到脸不红心不跳,如此轻松说出十七八房小妾跟十七八个面首这种话的!
二人神色齐齐变幻,一言难尽。
刘据又轻咳一声:“那个,我还小嘛,我哪考虑得到这些。所以这都是去病表哥说的。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应该让你们知道。总之,你们多想想这话,好好考虑考虑呗。”
不知刘据想做什么,但莫名觉得有股不祥预感,鬼使神差追过来的霍去病:……
刘据目光睨过去,神色轻蔑挑衅,眸中绽放着得意的精光。
他这人从来不记仇,一般有仇他都是当场报了。
完美。
霍去病深吸一口气:“舅舅,我……”
“表哥是觉得我哪里说得不到位,需要自己来补充的吗?”
霍去病:???
他补充个鬼!
“表哥的话我自认理解的还算透彻,转达十分明确,表哥说是吧。”
“如果表哥没有补充,我们就走吧,莫要打扰舅舅与姑姑商量。”
“长辈的事,我们小辈少掺和。似今日这种,表哥带着我听壁角的举止,不尊重,不礼貌。往后还是不要做了。走走走。”
连推带拽,嘴巴一张一合,巴拉巴拉,压根不给霍去病开口解释的机会,最后一句,更是让霍去病无法解释,只能被迫离开。
霍去病:咬牙切齿jpg。
兄弟俩走了,卫青平阳勉强松了口气,但这场谈话一而再地被打断,气氛逐渐诡异,两人沉默着都不知该如何再开口。
良久后,平阳才道:“太子那些话虽直接了些,但道理没错。我们两个几十岁的人,倒不如他一个孩子看得通透。”
她看过去,笑容坚定:“卫青,我已经确定你对我并非无意,也不抵触这桩婚事,这就够了。太子说得对,人生在世,有时候确实可以任性些。所以我大可不必执着于你主动。我来又有何妨!”
说完,转身就走。
卫青心头一惊,立时上前:“公主!”
平阳停住脚步:“怎么,想阻止我?”
卫青张了张嘴,深吸口气:“不是。只是青觉得,有些事确实需要青来做,算不得执著。”
平阳稍顿,转瞬笑起来。
没几日,刘据便听闻消息,夏侯颇畏罪自尽,又两日传来卫青与平阳的婚讯。
刘据喜滋滋道:“果然当局者迷,有些事情就是需要局外人来点醒。我那些话还是管用的。”
霍去病呵呵:“如今舅舅与公主成事,就变成你那些话了,你当日坑我的时候可说那是我之言。”
“什么坑你,明明是你先坑我。”刘据眼珠骨碌碌转动,“我还有事要办,不跟你一般见识。哼。”
拍拍屁股,立刻出宫。
那日与刘彻微服,刘据同农夫说,阿父给了他一片农田,供他闲暇时伺弄。这话不假。刘彻真给他划了一部分籍田。这两年一直由赵过管着,赵过也一直在用心钻研。
现今正值冬小麦成熟之时,刘据自然要来看看。
距离微服已过去二十多日,地里的麦子从绿油油转变为黄灿灿,高挺的麦秆逐渐低下了头。
刘据走在田间,一边四下查看,一边言道:“瞧这模样,再过几日便能陆续收割了吧?”
“是。大约再过十来日吧。”
刘据看看左侧农田,又看看右侧,突然停住脚步,将麦穗放在手中细看:“左侧麦穗明显颗粒更多,更饱满。”
这种差距不只一点点,是肉眼可见的更好更强。
做惯农活的赵过比刘据了解地更精确:“以属下之经验判断,待收割称重,左侧麦子数目当能比右侧多四分之一左右。”
四分之一……
这是什么概念?
等于一百斤可增产二十五斤,一千斤就能增产二百五十斤,那一万斤,十万斤呢?推及全国,能多出多少粮食!
刘据深吸口气:“没有变换农具,只是更改了耕种之法?”
“不错。”
刘据讶异:“怎么做到的?”
“还要多亏了殿下。殿下令人搜集我朝境内南北各地耕作方法,属下加以整理,从西北抗旱经验中寻摸出些许头绪,又结合以往经验,实验出此法。殿下请这边来。”
赵过伸手将刘据引领至一边,刨出一块桌案大的土地,慢慢演示:“首先在地里开沟做垄,把田亩分成甽垄相间的田块,将作物种在沟里。
“此后等出苗,在中耕除草之时,进行平垄,也就是把垄上的土和杂草逐次推倒沟里。
“土能掩埋根部,使幼苗根部发育更好。除过的草埋于土中,腐化后可做肥料。另外,此举也有防风抗倒伏之效。
“多这一步,作物就能收成更好。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一点。来年需将沟垄互换。前一年的垄作沟、沟作垄。如此土地得到轮番利用,沟垄可以互有休养时间,借此保持地力。
“地力得到有效恢复,收成自然比以往强。”
刘据弯腰蹲下,看着赵过演示的这一小块土地深思。
赵过仍在继续:“属下记得初见殿下之日,殿下曾问属下,可知何为代田法。
“格物司众人见属下做出耧车与曲辕犁,多高看属下几分。但其实属下明白,当年公输野瞧不上属下,是有原因的。属下确实不懂匠艺之道。
“属下能做成耧车与曲辕犁,盖因属下熟知农事,往日在家中钻研多年,占了此等便利。若当年大赛考题,殿下换一个,属下只怕就不会了。
“属下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在格物司恐难有发展,若要为殿下效力,以报殿下知遇之恩,唯有回归农事。
“属下有幸得殿下信任,让属下掌管此处籍田,任属下随意支配。属下怎敢有负厚望。代田,代田……”
赵过激动着,跪下一拜:“殿下,历时三年,属下终于将你所言代田之法做出来了。”
代田之法……代田法?
刘据腾一下站起来,看着眼前的农田与脚边演示的小块土地目瞪口呆,轻声低语:“这就是代田法?这么简单的吗?”
——哈哈哈,据崽这表情是不敢置信吗?
——本来以为代田法是要平地起高楼,结果发现只要架几根柱子就能搞定。这差距谁懂啊。也能理解,毕竟代田法学历史的时候,说的意义多大,效果如何。感觉特牛批。牛批对标困难,没毛病。
——有时候某些东西的发明不在于它有多难,而在于你想不想得到。想到了,你会发现其实解决问题的办法很简单,想不到,你就只能在死胡同里转圈。
——是这个理。不怪据崽。说实话,本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从没下过地的人只知道代田法这个名,对它具体怎么操作的真一无所知。别说据崽惊讶,我看赵过的演示也惊讶。
——我也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从没下过地。对农事真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加我一个。
——还有我。
刘据蹙眉,好一群不通农事之辈,怪不得当时光见一群人叫喊代田法,没一个人说得出代田法是个啥玩意。
淦!
他深吸一口气:“赵过,随孤入宫。”
起身欲走,又顿住,转而吩咐燕绥:“去寻个大点的木盘,没有就先做,没别的讲究,四四方方就行,装点土进去,供赵过殿前演示之用。”
赵过:……木盘装土演示?宫中没有合适的田地,这法子虽然简陋,但只做演示,让陛下了解怎么弄,倒也勉强可行。
带着赵过上车,刘据命人一路疾行入宫,直奔宣室殿。
这番急急忙忙之举,引来无数人侧目。鉴于刘据从前层出不穷的“大动作”,众人关注更甚两分。
因而没等第二日,几乎是赵过刚出宫,刘彻的旨意才传给大农令没多久,代田之事就传遍后宫朝堂。
兰林殿。
自被挪给玉美人,哦,不,如今该叫玉夫人了。自从被刘彻交给玉夫人抚养,刘闳就随其住在兰林殿。
此刻,他坐在书案前,低低呢喃着:“代田法,沟垄相间,种沟平垄,沟垄轮换……多简单啊。偏偏……”
偏偏他就想不到,偏偏他就只记得代田二字。
刘闳深吸一口气,打开案上册子,册子中密密麻麻写了许多东西,似肥皂、造纸等等,但大半都已现世,被红笔划掉。
余者寥寥无几。
而且几乎都是无法实现,也不能由他这个年岁来实现的东西。
普通优秀叫聪慧,太过优秀就成妖孽了。刘据是例外,他得天独厚,有刘彻撑腰。刘彻会为刘据找补与遮掩,不代表也会为他如此。
尤其如今本是敌明我暗,他的秘密无人知晓,尚可谋划,尚有希望。一旦他学刘据走发明之道,便等同暴露自身。他最大的底牌没了。刘据会怎么做?
刘据或许容得下一个聪慧的弟弟,但容得下一个与自己一样有着独特优势的威胁吗?
现在,他与刘据差距太大。刘据若想弄死他,轻而易举。他不能让自己深陷险境。
所以……
刘闳挣扎着,将册子合起来,点燃烛火烧毁。
心中暗暗告诫自己:不能急,一定不能急。他要沉下心,慢慢来。这些都是次要的,最重要是属于他的东西,必须拿回来。
那才是根本,是重中之重!
那是他的,是他的!怎能便宜了别人!
第 78 章
数日后。麦子成熟之际。刘彻来到籍田, 亲自下场收割。
文武百官随行效仿。宫中皇子皇女,除身怀有孕不便劳作的卫长与这两年内新生,暂且无法自理的刘旦和阳石, 其余人等尽皆到场。
就连五岁多的刘闳都穿着轻省便装,挥舞镰刀。动作虽然生疏, 但态度很好, 没喊半句苦不喊一点累, 干得十分卖力。
再观刘据, 十余岁的年纪,数年习武经历,练就了一身不错的力气,又兼这些年常有关注名下农田,偶尔伺弄, 与学过一些, 如今做起来已经似模似样。不但如此,还能穿梭众臣之间,教导勋贵出身的臣子。俨然已成半个“专家”。
众人在麦田里劳作, 挥洒汗水, 群策群力, 不到一个时辰便收割完毕。
左右两侧的麦穗分开堆放, 接下来便是脱粒。
大农令籍田官等通农事者,来回观察对比。刘彻带着刘据刘闳居于院舍屋内休息。
刘彻笑看刘据:“朕还记得你当年头一回拿镰刀,差点没伤了自己的手,现今是越来越熟练了。可见这些年划拨给你的弄田, 你是真的有在弄, 非做做样子。”
“那当然。我虽伺弄不多,但每逢春耕秋收都会来的。父皇说过, 农为国之本,我一直记着,不敢忘却。也是因父皇教诲,我才会不遗余力支持赵过,这才有了今日的成果。”
肯定自己,还不忘恭维刘彻。
刘彻失笑,微微点头,又看向刘闳:“你也做得不错。”
刘闳笑容腼腆,谦虚道:“比不得太子哥哥。太子哥哥是我的榜样,我还需多向太子哥哥学习。”
刘彻眯眼,眸中笑意更大了:“好。闳儿有此心,父皇很高兴。不过你太子哥哥厉害着呢,他的优异之处可不只一两点,你得努力了。”
刘闳重重点头:“父皇放心,闳儿会的。”
刘彻哈哈笑着,想到他亦是聪慧之人,心念转动,问道:“那朕考考你,你可知朕为何要亲自下地收割,还带上文武百官与你们一起?”
刘闳看向刘据,刘据投去鼓励的目光。
刘闳言道:“父皇重农,每逢春日都会行籍田礼,亲历农耕,是为万民做表率,传达天下重农之态。此次收割也是此意。
“另外,百官下场,皇子皇女随行,声势浩大,瞩目者众。消息很快会传出去,连带着代田之法能让亩产增加四分之一的事也会迅速传开。
“代田之名鹊起。后续父皇再令各地县乡长官与三老力田推行就能更加便利更加有效。父皇,我说的可对?”
话毕,刘闳看向刘彻,期待着他的答案。
刘彻轻笑:“不错。”
刘闳立时抖擞起来,脸上满是喜悦之态。
刘彻微愣,仿佛看到了刘据幼年时的模样。
像,真像。这孩子虽比不得据儿,却也足够聪慧机敏,难得的是,性子都承袭了据儿五六分。不愧是兄弟。
刘彻看看刘闳,又看看一旁为其竖起大拇指的刘据,嘴角缓缓上扬。
大农令兴奋跑过来:“陛下,陛下!出来了,结果出来了,对比了一亩之数,正如赵过所说,增产了四分之一。是真的,真的!”
刘彻腾一下站起身,激动道:“是吗?朕去瞧瞧。”
刘闳抬步,下意识要跟随而上,却见刘据岿然不动,面露犹豫:“太子哥哥不去吗?”
“不去。结果已经知道,有什么好瞧的。后续父皇想了解更多耕种细节有赵过,用不着我;商议确定推广事宜有大农令与群臣,同样用不着我。坐在这舒舒服服吃吃喝喝不好吗,作甚给自己找事。”
刘闳:……忽然不知是走还是不走。
刘据轻笑:“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
刘闳点头,思忖了下,到底没去,坐在刘据下首。
两人一边吃瓜果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些没营养的话。
不一会儿有侍女寻过来:“二殿下,用药时间到了。”
刘据愣住,转头狐疑看向刘闳:“用药?”
刘闳咳嗽两声:“最近有些受凉。侍医已经看过了,不打紧,隔一顿不吃也无妨。但玉夫人担心本来快好了,断了药会反复,临出宫前吩咐侍女装在竹筒里,命她们到了时辰温给我吃。”
这几年玉夫人待刘闳是真心不错。即便前年生了自己的孩子刘旦,对他也仍旧如常,态度未改。
刘据微微蹙眉:“既病了怎么还来,便是父皇吩咐,你也是因情况特殊,同父皇说一声就好。”
“无妨的。只是普通受凉,略有点咳嗽而已,好得差不多了。若因这么点小事就推脱,不妥当。我也不愿意。我……我不像太子哥哥能随时出入宫廷。我出宫的机会不多,所以不想错过。”
刘据瞬间理解了,毕竟他也是个在宫里呆不住的主,笑道:“你还小,不急。等再大一些,找个机会同父皇求个恩典,就能自由出宫了。到时候我帮你。”
刘闳双眼眯起:“好,多谢太子哥哥。”
侍女上前将药递给刘闳。
刘据稍稍瞥了她一眼,本没在意,可就是这一瞥,忽然顿住,眉宇皱起:“是你?”
侍女慌忙跪下来:“太……太子殿下。”
声音很是颤抖,身子也在抖。
刘闳不明所以:“太子哥哥认识她?”
刘据没答,反问道:“她怎么到你身边的?”
“啊?”刘闳反应过来,解释道,“太子哥哥知道的。有时候我课业优秀,或是其他地方表现好,父皇奖赏我,我便会趁机让父皇允我出宫玩。
“前日出宫,看到她被恶霸欺凌,长安周边,天子脚下,我如何能允此等事情发生,自然上前制止。她感恩我,说要为奴为婢报答我。
“我想着她这容貌太出挑了些,这种事情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这次幸好撞见我得以解决,下次就未必有这般幸运了。
“既然如此,我不如好人做到底,就暂且将她带在身边,让嬷嬷先教点规矩,再做安排。此事我同母后报备过的。母后说她会去查证,若证明此女身家清白,便随我处置。”
“太子哥哥,她……她是有何不妥吗?”
刘据轻呵,居高睥睨赵钩弋:“怎么,双手握拳寻命中贵人的戏码演不下去,现在换成恶霸欺凌,英雄救美了?”
刘闳看看赵钩弋,看看刘据:“什么双手握拳,命中贵人?”
刘据将当日茶寮之事娓娓道来。
“不过是个小插曲,我与父皇谁都没放在心上,因而回宫后未曾同人提及,谁知竟让她钻了空子,又演到你跟前来。”
好家伙,薅羊毛还歹着他老刘家薅是吧。
刘闳恍然,低下头来:“太子哥哥,我……我不知道。”
“无事,你还小,看不透不怪你。”
对刘闳言语温和,对赵钩弋神色就冷了下来。
赵钩弋浑身颤抖:“太子殿下,民女……民女不知当日是太子殿下与……与陛下,民女错了。民女该死。可是自太子殿下那日戳穿之后,民女再未干过这种事。
“民女发誓那些恶霸不是民女设计。民女是真的被人欺凌,女子也不知小郎君……小郎君竟是二殿下。
“民女自幼长得出挑,从前在乡野,觊觎者少。后来家中为了生计接手茶寮,本是想赚些银钱,不料遭遇了几次调笑之辈。
“但最初他们知道茶寮是官府监管,不敢太造次,最多也就是言语上欺负两句。阿父说忍忍就过去了。
“谁知……谁知后来慢慢地,他们言语更露骨,甚至有人会趁机摸民女的手,还提出纳民女回家。
“民女……民女也是没办法,所以才与父母商议,既然左右躲不过,与其换来一场祸事,不如设个局,找个契机,为自己选个身份更高权势更甚的。
“民女与父母在茶寮见多了人,也练出几分眼力。所以想找个出身高,性情看起来也可以的。如此好过哪天被人糟蹋了。
“民女承认自己确有攀龙附凤之心,民女也承认确有假造方士传闻,为自己添加诱饵。可民女绝对没有寻恶霸做戏。那些恶霸……”
赵钩弋咬牙:“太子可知,似民女这样的人家,有一副好相貌不是福,而是祸。因为我们没有能力,身后没有人,家中护不住。民女除了顺水推舟,趁势为自己谋个更好的出路,还能怎么办!”
赵钩弋声声泣泪,指天发誓:“那些恶霸与民女毫无干系,民女恶心他们、痛恨他们还来不及,如何会刻意请他们来欺负自己。民女今次句句实言,绝无虚假,若有,便让民女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赵钩弋伏身再拜:“殿下,家中接手茶寮近两年,这两年已经是父母找各种借口扯官府大旗,尽最大努力保住民女的极限。
“眼见就要护不住了。所以……所以民女才会那般着急想要脱困,那日才会……
“民女属实不知殿下二人身份,如今知道,怎还敢有半句谎话。此前不知尚有理由可说,知道再做,岂非欺君吗?
“殿下,民女万万不敢的。请殿下明察。”
言语真切,态度诚恳,没有半点当日茶寮的撩人姿态。
刘据不置可否,认真端详着她。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这容貌在平民之家确实容易生出祸端,尤其还是道旁茶寮,形形色色人员路经之地。
他神色闪了闪,看向刘闳:“你是什么意思?”
刘闳望望赵钩弋,望望刘据,面露犹豫。
“有何想法,直说便是。”
刘闳这才开口:“太子哥哥,我不知她之前设计过你与父皇。但那个恶霸我让人移交给官府,官府已然按律定罪。
“我还让人查问过,那恶霸对她的心思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种事以前也做过,上回说给她三个月时间考虑。前日恶霸是见三月之期将至,去询问她答案的。
“这三月间,恶霸总共问过四次。当日明显已经问得不耐烦了,不想再给她脸面才会动手。我觉得恶霸之事应当不是她设计。”
刘据点头:“所以呢?”
“所以……”刘闳抿抿唇,忖度着开口,“她既有前车之鉴,自然不便留在宫中了。但她所言容貌之事是个问题,若无人护持,确实可成祸患。
“我若现在赶她走,她只怕真会落入虎口。所以我想着,既然太子哥哥与父皇大度,不计较她先前之举。不如我买个庄子,将她安置去庄子上。
“她可以在庄内织布耕种,借以为生。放话出去,那是我的庄子,自然没人再敢为难她。她可以安稳过活,也不枉我救她一场。而且……”
刘闳看刘据一眼,又低下头:“我在宫外有庄子,还可以向太子哥哥一样,种点农物,偶尔去瞧瞧。我答应父皇要向太子哥哥学习的。”
刘据眼珠转动,翻了个白眼:“别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你难道不是想有个借口,能向父皇请求多出宫几次?”
刘闳不好意思讪笑:“确实有此意,什么都瞒不过太子哥哥。”
刘据哼哧:“你玩这些都是我玩剩下的,当然瞒不过我。”
又叹:“宫里确实憋闷,哪有宫外欢快。”
刘闳点头赞同:“三弟都知道宫外更热闹更有意思。”
三弟便是玉夫人所生皇三子刘旦,现今不满两岁。自从开春那会儿被心血来潮的刘据抱着出宫看过一次升平楼的各类百戏口技与斗鸡角抵后,现在一见刘据就手舞足蹈,口中欢呼:“出宫,出宫。”
闹了两三次,刘彻直骂是他开了个“好”头,整日惦记着往宫外跑,如今弟弟们全随了他。
说到这,刘据觉得自己冤死了:“本来宫外就更好,大家都喜欢不是很正常吗。这也怪我,好没道理。父皇自己都不见得多喜欢宫里呢,不然微服做什么。哼。”
“太子哥哥说得对。”刘闳附和着,又看向赵钩弋,“那她……”
刘据摆手:“宫中伺候之人需谨慎,但既然不放在宫中,随你便是。”
刘闳咧嘴,脆生生谢过。
赵钩弋死里逃生,喜极而泣,三连磕头谢恩,很有眼色地退出去。
没多久,刘闳便借口上茅房出了门。
无人角落,刘闳看向身边侍卫:“等庄子买好,把我们的人安置过去。”
“是。”
他年岁尚小,人手不多,总共只有那么三四个,都是他这些年找各种机会施恩笼络过来的。就这三四个,已然花了他许多工夫。
年纪小,又困于宫中,行事诸多不便,这是大忌。
不过往后就好了。
他的目的从不是钩弋,也从没想过让钩弋留在宫里,寻求机会去刘彻面前表现,走历史的老路。
历史上能有钩弋,不代表现在也能有钩弋。而且若是钩弋可行,那么并不需要一定是钩弋,金弋银弋皆可。钩弋这个在刘据心底挂了号的反而没那么好办。
因此钩弋只是他打出来的幌子。借用钩弋,将庄子在刘据乃至刘彻面前过了明路。
如此他有了据点,有了更多出宫的借口,才能慢慢布局,仔细谋划。
刘闳转身,回望刘据所在屋舍,眼眸深沉,哪有半点先前乖巧的模样。
他本以为来到此处,还握着金手指,拿的是龙傲天剧本,谁知出师未捷,金手指碎裂,丢了一半不说,还差点魂飞魄散。若非逃得快,另觅生路,他已经死了。
刘闳深吸口气,若非刘据,他怎会沦落到此等地步。
一切皆因刘据,全败刘据所赐!
刘闳将眼睛闭上再睁开,遥望屋舍,眸中闪现点点寒光。
第 79 章
刘闳一走, 屋内刘据便朝燕绥使了个眼色,燕绥会意点头。
如今东宫这批人都历练出来了,非但与刘据默契度高, 办事效率也很高,第二日燕绥就将调查结果与抄录的案卷送到刘据案头。
“如二殿下所言, 当日恶霸已经伏法。恶霸出身贵族之家, 所犯并非死刑, 但二殿下出面, 没能让其以金赎罪,罚没银钱的前提下,也实打实受了些皮肉之苦。”
刘据明白他特意点出此话的意思。
出身贵族,便不是赵钩弋这个层次之人能随意接触的,更不可能听她使唤供她支配, 尤其对方真正付出了代价。
哪家贵族会对个平民女子如此舔狗, 舍点钱财也就罢了,竟还甘愿自己脸面尽失,当众受杖, 来成全对方的“青云之路”?
所以此事系赵钩弋设计不可能。
燕绥又指向另一份资料:“这里头记载了两年来赵钩弋所遭遇的各种大大小小被骚扰事件, 足有十五六次之多。
“涉及人员达十余位以上, 有外地入京行商, 也有来京游玩的权贵之后。
“这些都是路过,顾虑长安非自己地盘,没有天时地利人和之优势,恐事情闹大, 犯了京中贵人的忌讳, 或是惹上官非,并不敢太过造次。赵家父女也好打发。问题不大。
“但有一些是京中之人, 言语动作就露骨许多。赵家前期借用茶寮为官府督办之由劝退,后来这招不太管用了,就用其中这位贵人的势头击退那位,再用那位击退这位。”
刘据看着调查报告,手指敲击桌面:“此法不能长久。”
“是。所以赵家父女虽早有攀附之心,但也有忐忑,因而最初行事有所犹豫,动作不大。近日才坚定决心,找的‘贵人’也多起来。”
刘据点了点纸张上赵钩弋三字:“家世清白吗?”
“清白。户籍真实,行迹可寻。祖上一直是平民农户,未有作奸犯科者,亦未有达官显贵者。”
刘据将资料递回去:“那便不管了。”
“不管?”燕绥顿住。
“身世清白,昨日所言非虚,管她作甚。”
燕绥犹豫道:“所言虽属实,恶霸非她能设计,但也可能是她借此将计就计。”
“那又如何?”刘据轻笑,“恶霸不受她控制,她算不到对方什么时候会来欺辱她,更算不到二弟何时出现。
“而当日孤与父皇微服行踪也唯有寥寥几人知晓,她不可能得知。所以不论前次的有心筹谋,还是这次的将计就计,都是逮到谁算谁,非刻意冲着我皇家来。
“只需知道这点就够了。不然你以为我要你查什么?”
自然是查,此女是否冲着皇家而来。若是,必须深查。若不是,便不必太过在意。
刘据摆手:“一个攀龙附凤之人而已,有些小心思也无所谓。你我知道,二弟也知道。他愿意留便留着,随他去。他已经五岁多了,这点小事可以自主。”
燕绥神色微妙:“已经……五岁多?”
瞧这语气,五岁多是什么很大的年纪吗!
刘据疑惑:“不然呢?孤五六岁的时候,已经能自主身边许多事了。你们不也是那时来孤到身边的吗?自你们来后,一应事宜全凭孤之心意,父皇也未插手啊?”
燕绥:……行,行吧。
从殿中出来,燕绥就碰上霍光与卫不疑。
彼此打了个招呼,霍光开门见山就问:“殿下让你查赵钩弋之事有结果了?”
“是。”
燕绥将调查报告递过去,霍光一边翻看一边问:“殿下怎么说?”
燕绥复述了刘据的意思。
霍光没有置喙刘据的决定,只是问道:“二殿下说寻个庄子安置赵钩弋,庄子在哪?”
“茂陵邑西边。”
霍光稍顿,眸光微动:“昨日才定之事,这么快庄子就选好了?”
“二殿下是皇子,只需吩咐一声,钱财到位,一个庄子而已,自然快。”
霍光不再多言,将调查报告递回去:“多谢,我知道了。”
燕绥退下。卫不疑狐疑看向霍光。比起燕绥,他与霍光相处日久,对其更为了解,一下就听出了对方的言外之音。
“你怀疑二殿下这个庄子是早就准备着的?”
霍光没说是与不是,蹙着眉说:“你说得对。世间有人蠢笨如猪,有人狡诈如狐,亦有人聪慧似神童。
“我仔细想过了。太子殿下能早慧异于常人,二殿下自然也能。这点不能说明问题。但既然早慧,我们便不能以寻常孩童审视他,看待他所做的一切。
“他擅文喜武,爱蹴鞠马球,好出宫玩乐,现在又说要买庄子,行农作之事。觉不觉得很熟悉?”
卫不疑立时明悟:“你是说他在向殿下靠拢?殿下喜欢什么,他就做什么?”
停顿一瞬,卫不疑又道:“他说他将殿下视为榜样,如此样样向殿下看齐,似乎也说得过去。”
“确实说得过去,但不代表他没有别的心思。若他只是想以此让陛下觉得他同殿下类似,博取陛下与殿下双方的好感,以抬高自己身份,让自己在宫中过得更好,日后封地更富饶,也就罢了。
“但寻常孩子大多会争抢父母宠爱,他当真对陛下偏爱殿下之举没有半分怨言吗?
“尤其都是聪慧之人,凭什么殿下能得到陛下独一份的厚爱,他不能?凭什么他想要获得圣宠与重视,就必须扯着殿下的旗子才能如愿?
“寻常孩子都会不甘不平,他却从未表露过。”
霍光看向东宫殿门:“不疑,我信这世间或许有另一人似殿下一般早慧,也信有一人能有如殿下一般的心胸与雅量。
“但你觉得,既有一般早慧,还有一般心胸雅量者,几率几何?殿下之聪慧,世间罕有;殿下之心胸,世间亦罕有。
“殿下是独特的,唯一的。你觉得这世间会有第二个殿下吗?”
刘闳现今的行为似乎就是让自己成为第二个“刘据”。
卫不疑浑身一震。
霍光垂眸:“我不信这世间能出第二个殿下。既然不能,那他之言行举止便是故意,故意就有其因,那这个因是什么?是单纯的见贤思齐,还是另有图谋。
“陛下对如今兄友弟恭的局面十分满意。殿下要做的事也很多,他心中装着黎民百姓,眼中看的是江山社稷。因而这等未曾定性的事,暂且不必去烦扰他,等我们弄清楚了再说。
“我也不能确定是不是自己小人之心。”
卫不疑理解:“你的意思我知道了。你打算怎么办,派个人混进他的庄子去?”
霍光不语,就是默认。
卫不疑蹙眉:“他若真有别的心思,以他的早慧,庄子不会随意进不明不白的外人。就算进了,也入不了内庄,只能在外围。
“而且他是皇子,我们不宜动作太大,更不宜明目张胆。我们代表殿下,一言一行都可能牵扯到殿下,不得妄动。”
霍光点头:“我明白,我会小心。谨慎第一,其次才是探听消息,观察形势。”
卫不疑想了想,抬脚就走。
霍光拉住他:“你去哪?”
“庄子你负责,宫里我来办。”
霍光一顿。卫不疑勾唇:“庄子是二殿下的地盘,让谁进不让谁进,他说了算。他若管得严,我们行事不便。宫里就不一样了。
“皇后乃后宫之主,有权掌管各殿人事调度。他近身伺候之人已定,不好贸然更改,但可以挑几个小丫头小黄门去他院子里。若他真有问题,总有些蛛丝马迹。
“还有李姬。李姬与玉夫人交好,住处就在兰林殿旁边。她是姑母的人,只需姑母交待一句,她会帮忙看着些。”
卫不疑轻笑:“所以我去见姑母。”
霍光松手。卫不疑走了没多久就回来,一手提个食盒,将其中之一递给霍光:“给你的。”
“这么快?”
“几句话的事,能费多少时间?”
“皇后怎么说?”
“姑母说她知道了。”
霍光与皇后接触不多,却也了解些皇后的为人与手段,点头没再多言,指着食盒问:“这是什么?”
“姑母让人用牛乳与羊乳做的糕点与甜品。你一份我一份。走吧,该出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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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头霍光卫不疑各自忙活,那头刘据也没闲着,他去了趟骊山。
骊山距离长安不远,一日可来回,时间宽裕。此地非但有秦始皇陵,还有汤泉离宫。
但刘据去的并非这两处,而是在骊山山脉中选了座并不起眼的山峰,入洞穴,行数十步,过三道关卡,至通天峡谷,豁然开朗。
峡谷内设工坊屋舍,各大方士与学徒忙碌其间。
李少翁上前迎接:“参见太子殿下。”
刘据摆手请起:“你传信说做出了点东西?”
“是。”
“带孤去看看。”
“诺,殿下这边请。”
李少翁弓着身子在前引领,沿途方士一一行礼,低着头,毕恭毕敬,刘据没发话,半分不乱动,眼睛都不敢偷瞄。哪有往日得帝王看中时意气风发之态。
这也得从两年前说起。
那次丹毒之事后,刘彻砍了献丹方士的脑袋。刘据各种科普,虽然没能把刘彻的迷信思想全部扭转过来,却在刘彻心里种下了一根刺。
刘彻下令深查京中所有方士。
好家伙,不查不要紧,一查吓一跳。大多方士都有装神弄鬼,弄虚作假;完全清白的几乎没几个。所谓“神通”都不过是些戏法技俩。
刘彻被骗得厉害,直接破防,差点大开杀戒。最终是刘据拦了下来,避免一场血流成河的惨剧。
此后,刘据将这些方士分类。曾用骗术害人者,全部处斩,用以杀鸡儆猴。虽用骗术招摇,但未曾行害人之事者,暂且放过。
其中若有会炼丹,尤其曾炸炉或懂如何炸炉者留下。特意辟出此地安置,让他们专门研究“炸炉”之法。
亲自感受过帝王的雷霆之怒,亲眼看见过自己的“同行”身首异处,这些人一个个吓破了胆,夹紧尾巴做人,如今对刘据态度好得不得了。
一方面是对皇权生死的惧怕;一方面是对刘据保下他们的感激。
刘据倒是无所谓他们的过去,只需这些人对他有用就行。
奈何历时两年,进展缓慢。
不知不觉到了广场。
李少翁拿出一节竹管,竹管上方有一引线。将竹管摆在地上,火折子点燃引线。但听咻一声,竹管内一束光亮冲上天际,啪,四散开来。
刘据眉宇微动:“爆竹?”
“爆竹?爆竹……可爆之竹,这名字妙啊。”李少翁一拍大腿,兴奋不已,欣喜介绍,“这是点线的,还有一种拔线的,不必用火折子点,拔掉线头就行。”
刘据点头:“你传信于孤,历时两年做出来的就这个?”
李少翁一愣,他本以为这玩意可以让刘据惊讶一番,哪知刘据神色如此平静,言语里还透着点小失望?
原本高高兴兴地李少翁瞬间笑容收敛:“殿……殿下,你莫小看这东西,至少我们已经掌握了怎么制作硝石火药,如何引爆。只是威力小了点。
“不过我们也用了些心思的。如今是白天,日光盛,看不出来。殿下若得空,可以在此等到晚上。晚上点燃,光束冲天散开,宛如……”
刘据接道:“宛如火花四射,十分美妙。”
李少翁张着嘴巴:“殿下知道?”
“你莫忘了,你能做出此物是根据什么,那些资料又是谁给你的。”
李少翁恍然大悟。
刘据装了两个爆竹,拍拍李少翁:“虽然与孤所想差距颇大,但也是进步。不急,孤想要的东西本来就难,信息又太少。
“你能根据孤给出的只言片语研究出爆竹已经不错了。再接再厉,不要气馁。至于爆竹,孤很喜欢。工坊上下都赏,人人有份!”
李少翁连连谢恩。
出了工坊,刘据坐马车从骊山回宫。
哪知刚至宫门口,便见有侍从急切走来,那侍从刘据认得,是平阳侯府之人。
刘据蹙眉,出车厢站于车辕上叫住他:“你怎么在此,可是有何事?”
侍从跪下,满脸堆笑:“回太子殿下,是公主,公主生了,此前发动之时就令人入宫传信,皇后亲至,还带了女医义妁坐镇。
“陛下因有朝政,来看了会儿,不便一直守着,又回宫了,却命了太医署好几位侍医去府上待命,又几次派人来问情况。
“现今小郎君平安降生,君侯特让小人入宫报信,好叫陛下放心。”
刘据愣住:“阿姐生了,是个小外甥?”
“是。”
“怎么就生了,这么快?”
“快也不快。早上便发动,如今已是傍晚了。”
那便是他刚出去就开始的。刘据暗自懊恼,他怎么早不去骊山晚不去骊山,偏偏选在今日去骊山。
淦!
刘据挥手放他入宫,自己抢过侍卫马匹,直接调头,弃车策马而行,直奔平阳侯府。
侯府内一片喜气洋洋,厅内,卫子夫平阳卫青连同霍去病霍光卫不疑霍嬗全都在,一个个盯着襁褓中的小婴儿,稀罕得不得了。
弹幕飞快刷屏。
——这就是曹宗吧。瞅瞅,瞅瞅这一堆的人,这后台牛批啊。史上最强关系户。哈哈哈。
——曹宗出生,曹襄任务完成,会不会快要死了?历史上他似乎没比霍去病晚几年。
——是的。霍去病死后三年,他就没了。不过有据崽在呢。相信据崽。
刘据浑身一震,看看霍去病,再看看曹襄,心里一紧。
怎么他身边的表哥,一个比一个早逝!要命啊!
深吸口气,他压下心头震颤跑过去,霍光卫不疑自觉给他让出一条道,让他可以轻松看到小婴儿。
小婴儿软软嫩嫩的,熟睡着不时吸吮嘴巴,好可爱。刘据整颗心都要化了,但孩子重要,阿姐更重要。
刘据开口便问:“阿姐呢?我能去看看阿姐吗?”
卫子夫回答:“你阿姐很好。她是习武之身,孕期也没忘记走动,生产很顺利,只是有些脱力,现在睡着了,莫去打扰她。让她好好睡一觉。”
听得这般说,刘据放下心来。
霍去病打趣道:“你莫不以为我们都只顾着孩子,不顾卫长吗?你当我们是什么人。就算我们不便看望卫长,姨母与公主是可以的。她们刚从房内出来。”
刘据摸摸鼻子,讪讪笑了笑。
有那么一瞬间,看到大家围着孩子,他是有些误会从而不太高兴的。但这念头也不过一瞬,立马就打消了。因为母后在。母后不可能重视外孙多过重视女儿。
霍去病呵呵:“不是说卫长生产的时候,你要亲自给她坐镇吗。怎么今儿一整天不见你人影?”
“我……我也不知道阿姐今天生啊,又没人通知你。”
霍去病翻了个白眼:“你都不在长安,怎么通知你?”
刘据叹气,也很遗憾:“谁知道这么不赶巧。下回,下回一定。”
霍去病嗤笑:“这个才刚出生呢,你就想下回。还不如想想待他满月,给他什么满月礼。好歹是你第一个小外甥,你不得上点心?”
刘据挑眉:“我当然上心,你等着,我给他的,绝对天下独一无二,独一份。”
“独一份?”
众人都侧目看过来。
刘据拍拍胸脯:“那是当然。”
话毕,眼珠转动,按下将爆竹立刻献给父皇的计划,心中有了主意。
转头回东宫就写写画画,然后让人紧急送去骊山,嘱咐道:“让李少翁竭尽全力,务必做出来。”
他要给小外甥一场古往今来,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烟花雨。
绝对的独一无二,天下首秀!
第 80 章
当然, 这还不够。小外甥的礼物有了,阿姐怎么能少呢?
刘据勾唇,再次忙忙碌碌起来。
很快, 一月已至。曹宗满月。
这一日,平阳侯府门庭若市, 宾客如云, 贺礼流水般送入偏室。
刘据好奇去观望了一圈, 好家伙, 底下的箱子匣子未开,光上头一层就看到纯金长命锁十七把,纯金婴儿十六对,另外还有金镶玉长命锁若干,其余各色珍稀更是琳琅满目。
光是侍女清点礼单, 登记造册都需大半日工夫。
刘据张大嘴巴:“宗儿一个满月礼竟如此隆重, 收获金银财帛能敌普通商贾数十年积累。啧啧啧,什么叫一夜暴富。这就是了。”
霍光轻笑:“身为平阳侯与卫长公主之子,前来庆贺者随礼本就不会轻, 更何况今日帝后亲至, 可见隆恩浩荡。礼单不得更重一些?”
刘据点头:“小家伙好福气咧。”
弹幕说, 天天大路通罗马。小家伙出生就在罗马。人生的起点比这世上大多数人努力几十年达到的终点都要高许多, 不是福气是什么。
可见投胎是门技术活。
这么想着,刘据得意洋洋:“我投胎技术也挺好的。”
霍光&卫不疑:……
热闹看完,刘据往前院而去。休养一月,卫长已经能够出门, 气色红润, 面容娇俏,半点不似刚生产完的妇人, 可见孕期与月子中保养极好。
一群人,有些围着卫长闲话,有些逗弄曹宗。
霍去病最先瞧见他,笑道:“不是说给宗儿备了份礼,扬言是独一无二,世间绝无仅有吗?现今大家的礼都送完了,你的礼呢?”
刘据抿唇昂首:“我的礼不适合白天送,需等晚上。”
众人:???
什么礼,白天竟送不得?世间有这种礼?
刘据眯眼,笑得狡黠:“我这礼非但白天不能送,还不适合在平阳侯府送。今天午食算是阿姐与姐姐为小外甥准备的庆贺宴,大宴宾朋。
“晚上,我在宫中备了家宴,没有别人,就我们自家人,到时候让你们看个清楚明白,如何?”
一番话将众人好奇心都勾了起来,尽皆挑眉,声声道好。
于是客宴就这样在热闹却平凡中度过,晚间,卫长曹襄带着曹宗转战宫内。
说是家宴,但刘据设置的规格很高,并非所有“家人”都能出席。
除自家父皇母后与阿姐外,就平阳卫青霍去病,小辈里唯独霍光卫不疑两个伴读,其余人全部勒令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就连刘闳都不例外。
晚宴,膳食都上了,刘据仍旧不动。
刘彻睨他一眼:“你这关子还要卖到什么时候?”
刘据指指窗外:“夜幕降临,天色渐黑。差不多了。”
话音落,但听咻一下声响,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大的砰,窗外闪现出耀眼的光亮。
卫青霍去病下意识想要护驾,身子已经条件反射性挪动了,至一半察觉此为宫中,联想到刘据言语,又停下来。
众人侧目望向窗外。
但听又一声“咻”“砰”,光亮再度闪现。
刘彻睁大眼睛:“这是……”
刘据起身,笑眯眯伸手做“请”,将众人引到殿外廊下。没有门窗遮挡,视野开阔。
一声声咻,砰的音效接连爆发。众人这才直观地看到,与声响相对的,一束束光团直冲天际,在高空炸开,光团四散,化作点点星光。
咻咻,砰砰。
声响阵阵,很快,许许多多光团冲天,瞬间将黑夜映照如白昼。光团如花朵绽放,无数星点坠落,宛若一场金色烟雨。
世间从未有过,独一无二的金色烟雨,缤纷绚烂。
好似远在天边,又好似触手可及。
刘彻等人目瞪口呆,失去所有语言,一时间忘了还能开口说话这回事。石邑满脸不可置信:“这……这是真的吗?”
揉揉眼睛。确定不是她眼花看错了?天上怎么会开出金色的花,落下金色的雨?
最捧场的居然是襁褓中的曹宗。小婴儿睡了许久,这会儿刚巧醒着,竟没被这一声声巨响吓到,瞧见璀璨的烟花反而十分高兴,咿咿呀呀手舞足蹈,咯咯直笑。
兰林殿。
刘闳本已准备入睡,人都到床上了,声音忽然想起。第一声,他就愣住了。盖因这声响与他记忆中的太熟悉。第二声,他腾一下爬起来,猛地推开窗。
看着漫天的金色烟雨,刘闳面色倏变,又惊又骇,又青又白,嘴中喃喃道:“烟花,是烟花!”
烟花没什么要紧。但做烟花需要用到硝石火药。
而硝石火药……
刘闳心头一紧。刘据是不是已经研制出□□,火药弹了?
这在冷兵器时代堪比天降神兵。
他本以为,只需自己将金手指拿回来,后续就能做出更多发明,总会掩盖住刘据现今的声望与光芒。可若是刘据把□□都做出来了,往后还有何等发明能抵得过?
最重要是,库中东西虽多,却并非每一样都能被创造出来。更多是明明知道方式方法,但在大汉现有技术条件下无法达成的。
能实现的就那么些。刘据速度这样快,若对方把能做的都做完了,就算他把东西拿回来,还有什么用?
刘闳脸色阴沉,双拳不自觉握紧。
不行,他得想想办法。
宫外。
民间。
“看,天上那是什么?”
“天哪,金雨,金色的雨。”
“不是雨,雨有水滴落地,但这个没有。”
“好生奇怪。明明看到它落下来了,怎么又在空中消失不见,地上找不到任何痕迹?”
“好漂亮。我活了几十岁,从未见过如此奇景。你们说会不会是神明?像不像神女散花,神女的花自然同我们不一样,也没有痕迹可寻。对不对?”
众朝臣家中。
“神女散花……世间莫非当真有神明?”
“不对,那……那好像是未央宫方向。”
“未央宫?太子!会不会是太子?似乎太子说,今夜要送贺礼给卫长公主所出的小外甥。难道……不可能,这……这怎么可能呢,这等奇景岂是凡人能够做到!”
宫中。
刘彻等人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勉强找回语言能力:“这是什么?”
刘据眯眼:“这叫烟花,亦称爆竹,还有个美丽的名字,火树银花。当然还有个玄乎的名字,天女散花。”
天女散花……
宫中燃放,城内皆可见。
卫长神色一动,终于明白刘据为何说此礼不适合在平阳侯府送,必须来宫里了。
似这般奇景,堪称神迹。神迹怎可落于侯府?自然只能是宫里,只能是父皇所在之地。
刘彻看向刘据,眼神同样复杂,但仍旧耐着性子问:“怎么做到的?”
刘据一挥手,燕绥送上两节竹管:“用这个。这个大些,点线款。需要放置地面,用火点燃引线,燃放效果同刚才所见一样。这个是拔线款。”
说完,刘据将引线一拉,咻,砰。
声响差不多,但天上烟花不大,唯有一束光亮,效果与此前相比,显得有些不尽人意。
“虽然不够美丽,可这东西做出来本也不需要它美丽。只需要它能发出声响光亮,远距离可闻可见就行。”
远距离可闻可见。
刘彻眉宇一动,卫青与霍去病已然异口同声:“你想以此为讯?”
“对。”刘据转了下燃空的竹筒,“这个我称之为信号弹。发送讯号之用。”
刘彻鼻子动了动,目光看向竹管:“这气味……”
知道他的意思,刘据点头:“硝石做的。”
刘彻神色闪动,立即明白过来:“卫长生产那日,你去了骊山!”
骊山有什么?有柏山公输庆庄青舟联手打造的重重机关,有峡谷内建造的巨大工坊,有工坊中忙碌的诸多方士。而这些方士在做什么,旁人不知,刘彻卫青霍去病是了解的。
三人齐齐变色,刘彻面容严肃起来,眸中带着希冀:“你……你说的火药……”
刘据叹息摇头:“没有。只做出这个,离我所说开山凿河之火药相差甚远,但也是进步,至少说明他们摸到门墙了。”
刘彻肉眼可见的失望。
霍去病皱眉:“摸到门墙,何时能入门,何时又能做出来?”
刘据不语。他给不出答案。鬼知道呢。
霍去病无奈:“三年前我们便已有诸多利器,还有新式训练之法。三年历练,如今我大汉骑兵早已成猛虎之师。更何况,这三年,格物司还改良了弓箭。
“三年前,我们都能将匈奴打得落花流水,再加三年积累,我们有足够的把握可以再次大捷。我们并非一定要火药。”
霍去病这话什么意思,刘彻与卫青都明白。
去岁朝中就提议过再征匈奴之事,刘彻很是意动,几乎都要定下来了,被刘据缠了三天三夜,无数理由说服,暂且搁置。
这一搁,就是一年。启动之日遥遥无期。
刘据抿唇:“我不想一次又一次开战,我想毕其功于一役,想一劳永逸。”
一劳永逸,谁不想呢。
如果火药现世指日可待,刘彻三人能够理解,等一等又何妨;问题是火药能否现世,何时现世是个未知数。这等情形下,难道要一直等下去,等到匈奴不断壮大,卷土重来吗?
霍去病轻叹:“你应该相信我与舅舅,我们如今对阵匈奴,优势很大。只需战略部署得当,即便没有火药,也可毕其功于一役。
“不说保边境百年太平,至少几十年是可以的。我们可以先保下这几十年。几十年的时间,足够你研制火药。”
这是最佳方案,可刘据偏偏不选。
“再等等。”
卫青霍去病十分不解。
刘彻蹙眉:“为何?”
刘据抿唇,瞄了霍去病一眼,又收回视线,有些话他不能说,只能道:“我不是不信舅舅与表哥,我信你们,也信我大汉众多好儿郎。正因如此,我才要将伤害降到最低。”
没有火药,要毕其功于一役,死伤不可避免。
若有火药,即便仍会有死伤,却可省去大半。
“我想用最小的代价,达到最大的目的。”
当然这只是原因之一,还有原因之二。
弹幕提到霍去病可能因为战事留下伤患,病根在身,才英年早逝。
这只是猜测之一,并非绝对。但每一种猜测刘据都要防。他不能让表哥死,他冒不起这个险。事关至亲,他不敢赌,赌不起。
就目前来说,霍去病至今没有伤患隐疾。那么按弹幕提供的信息,如果真是这种情况,就应该是在所谓的“漠北之战”留下。
按照弹幕时空的进程,“漠北之战”发生在去岁,也就是当时朝堂热议的那回。
刘据深吸口气:“再给我点时间,等到明年九月。九月一过,无论火药研制是否成功,我都不再阻止,好吗?”
他看向刘彻,眼中满是恳求,甚至是哀求。
这模样让刘彻没来由一震,不理解却又莫名心疼。
霍去病满面狐疑:“为何是明年九月?”
刘据给不出答案,难道要说,那是另一个时空里你的死劫吗?弹幕时空的历史进程中,霍去病死于明年九月。这是个关键节点。
虽然时空不同,很多东西不一样,但仍旧有很多东西一样。刘据不确定这个“死劫”会不会一样。所以还是那句话:事关至亲,他不敢赌,赌不起。
他明白自己不可能用火药这个理由将战事一而再再而三的拖下去,但至少要拖过这个死劫。死劫过去,重要支点改变,后续或许就不一样了。
“左右不过一年多的时间,我估摸着火药之事一年内当能有重大突破。可以吗?”
一年多,倒也不算久,他们等得起。
刘彻想了想,终是不忍他如此哀求姿态,点头应下来:“好,朕等到明年九月。九月一过,无论火药研制如何,此事重议。”
刘据松了口气,笑起来:“多谢父皇。”
卫青霍去病互视一眼,面面相觑,总觉得刘据不太对劲,却又不知哪里不对劲,但显然陛下应当知道一些,父子俩似乎有秘密,还是大秘密。
帝王储君的秘辛,他们不好过分探究,只能将这种诡异的感觉强行压下。
刘彻扫视空中,此时烟花雨早已熄灭,但仍有气味留存。
“火药未得,你倒是敢闹出这么大动静。”
动静之大,前所未有,此刻满城瞧见的人还不知如何想呢。
刘据反倒十分怡然:“有何不敢?父皇,有我提供的方向,给予的配方信息,集天下方士之翘楚,历时三年,才做出爆竹。
“旁人不知根底,连火药是什么都一无所知,光看一场烟花雨,给他一辈子他都想不到根底,最终只能归结为天降神迹。”
天降神迹……
刘彻瞬间明悟:“你是故意将事情闹大?”
刘据将手中空竹管递给燕绥,言道:“父皇,这三年我们不开战,有我们的原因。匈奴呢?这三年,匈奴不说大动作,平日常有的劫掠扰边都没有。”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将战事拖一拖。否则就算他说得天花乱坠,理由层出不穷,也挡不住刘彻出征之心。而他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匈奴嚣张挑衅一忍再忍。
刘据眸光微动:“这符合匈奴一惯的本性吗?”
当然不符合。按匈奴的脾性,不会不动。此等作为,实属反常。
“他们在观望。”卫青眼眸深沉,“三年前那一战他们损失惨重,无论在兵力还是军心上都给予了他们重大打击,但不足以让他们心生胆怯,从此对我大汉望而却步。
“真正让他们踌躇的是马具,是能千里窥敌的望远镜,是我们突然战力大幅提升的骑兵,是木鸢滑翔翼与热气球,是鬼神莫测防不胜防的奇袭手段。
“这些都已现世,他们都领教过,同样的战略再用,他们所有准备,未必会怕。我们也未必能达到上次的效果。可这些东西全都出自一人之手。”
此一人,乃刘据。
这才是让匈奴忌惮的地方。
只需稍稍打听一下就知道,刘据有多厉害。他好似一个聚宝盆,可以源源不断从肚子里掏出宝贝来。这些宝贝还几乎都是前所未有,世人震惊。
他能做出马具,做出望远镜,做出木鸢热气球等,鬼知道他还藏着什么更厉害的东西。
在望远镜木鸢热气球等物出战之前,他们不也一无所知吗?
这种未知太可怕了。很可能大汉隐藏着更多更厉害的手段,只等着他们上钩。他们只需一去,就是白送人头。
此等情况下,他们怎能不慎重?
但正如大汉这边不可能一拖再拖一样,匈奴再慎重也不会一直拖下去。三年,刘据认为是极限。
大汉就算不战,匈奴也会动。所以他需要再弄出点动静,把匈奴蠢蠢欲动的心重新压下去。
“父皇以为这三年,匈奴未动,是真的一点都没动吗?”刘据勾唇,“他们边境未动,军队未动,不代表探子未动。
“他们必然会想办法探听我们手中到底有没有神兵利器,又有什么神兵利器。
“这三年我做出的东西不少,但能都属于‘人’的范畴。父皇看这场烟花雨,像不像鬼神手段?”
在不知情的人眼里,这不是凡人能做到的,是天女散花,是神迹使然。
“父皇觉得,匈奴单于会认为这是鬼神手段吗?”
刘彻眸色渐深:“若是鬼神手段,天降神迹。有神明护佑的大汉岂是他区区匈奴能够染指。他对抗得了人,如何去对抗神?
“若非神明,而是人为,是出自你手。鉴于你此前种种创造,有这般堪比神鬼手段之人,岂非更可怕?”
所以不论匈奴信哪一种,都会心生惧意,王庭之内争议必起,再度陷入犹豫踌躇之境。
霍去病挑眉:“如此确实可以让匈奴再歇歇心思,就算仍旧不长久,但歇到明年九月够了。”
刘彻摇头,扬唇看向刘据:“你的目的当不只这一个。”
刘据笑而不语。
刘彻接着道:“这三年,匈奴若有探子入京,今日之后,必会有所动作。你想引蛇出洞。”
刘据眯眼,晓得宛若狐狸:“不只匈奴,所有魑魅魍魉,但凡有心思的,都难免会动一动。我们都能观察观察。再说……”
他指向西边:“此等‘神迹’,想要传扬,速度会很快。我们还可以试探下西域的态度。”
一举多得。
霍去病神色复杂,短短数年,当初纯白的奶团子已经进化成黑芝麻了。啧。
“还说送给宗儿的满月礼,你这到底是送礼,还是借送礼之名达到自己的目的?你哪是送礼,分明是拿宗儿当幌子。”
刘据一顿,抬眸瞪向霍去病:“你怎么一天天的光长脑子不长情商,说话还是这么不好听。”
与他相处多年,身边亲近之人已经习惯他一个个新词往外冒,也差不多大致理解这些新词的意思了,所以也不必问何为情商。
“我又送礼,又干点别的不行吗?我就不能双管齐下?”
霍去病:……双管齐下是这么用的吗?
刘据挑眉:“而且谁跟你说,我送的礼唯有这一样!”
霍去病:诶?
刘据哼哧撞开他,巧笑着走到卫长身边:“我还有一礼,是给宗儿,更是给阿姐的。你们人人都送宗儿,贺他满月。
“我却怜阿姐生产辛苦,所以额外备了一礼,专门为阿姐所制。宗儿那是顺带的。”
你这顺带说得好理直气壮,就欺负曹宗年纪小,听不懂呗。
刘据不以为然。对曹宗,他是爱屋及乌。但阿姐才是那个“屋”,所以理直气壮怎么了?
他眨眨眼,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小陶罐递给卫长。
陶罐普普通通,实在没什么出奇。
卫长有些疑惑,在刘据的示意下揭开盖子,但见里面是满满一罐小小“砂砾”,洁白细腻,晶莹剔透,宛如冬日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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