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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1章 和离


    汪云海醒过神来, 也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


    他怎么也不敢想?像这副惨状会是自己造成,曾经如花似玉的美人?,鲜红淋漓躺在那儿, 若非看她穿的衣裳,甚至认不出那是香怜儿。


    汪云海万分懊悔, 当时怎的那般控制不住——只是后悔, 悲痛却是不多的,他爱的不过是怜儿的皮相, 可如今生生被他毁去了。


    当务之急是得赶紧清理现场,身?为朝廷命官, 死个把人?当然算不得什么,可那也不过是私底下的默契,公然行凶,保不齐就会被参上一本?, 不知有多少人?等着抓他马脚。


    然而还不待他动手,就已经有旁观者嚷出来了, 齐恒那边的人?更是雷令风行赶了来,杀他个措手不及。


    汪云海合理怀疑身?边有静王埋藏的探子——事实还真?被他猜对了, 齐恒可没打算见招拆招, 要制服敌人?, 最好是先?下手为强。


    这回可是人?家主?动将把柄送上门的。


    汪云海态度冷静, 随时准备接受审讯,身?为巴蜀最大的地方官,他有一百种法子为自己脱罪, 何况香怜儿得罪的人?不少, 多的是想?置其?于死地的,而他自己至少明面上还是个一心?为公的好人?。


    然而齐恒压根不打算与他对簿公堂, 反而装作一副为汪云海开脱的模样,要帮他把杀人?罪掩饰过去,只是看他精神实在不济,得请大夫来瞧瞧。


    徐宁觉得夫君深谙现代司法的精髓,那些?个杀人?犯不是总说有病来着?好避免服刑。只是对汪云海而言,或许更愿意到?天牢去。


    葛太医轻飘飘地摸了摸汪云海额头,再望闻问切一番,便断然下了定论,太守大人?心?智迷乱,状若癫狂,不宜继续操劳,须静静安养才是。


    这是光明正大夺他的权!汪云海挣扎得更厉害了,然他越是如此,旁人?越唯恐避之不及,谁都不想?被疯狗咬上一口。


    汪云海几乎绝望了,他现在觉得是做成的圈套,说不定连水烟也是人?家哄他吸的,浑忘了自己当初抵不住诱惑。


    汪云海的下属们闻讯赶来,想?为长?官求情,他们虽有些?看透汪云海人?品,不至于像平民百姓那样蒙在鼓里,可到?底念在共事之谊,汪云海颇具才干,对他们也不错,否则单靠那么点俸禄,是实在没法养活一大家子的。


    于情于理,他们都得给?静王殿下施压,否则太守一倒,接下来是否得朝他们这些?郡丞、长?史、都尉开刀了?


    齐恒笑道:“谁说本?王要换太守?”


    汪云海名义上与他平级,要行罢免,得请示中央才行。尽管由于路途遥远,许多封国都把这项蠲了,可齐恒向来兢兢业业,自然得按照流程来。他已然草拟了封书信,将前因后果写得明明白白,快马加鞭送回京城,要如何发落,静候圣旨便是。


    众人?无言,想?不到?静王行事滴水不漏,还如何能有异议?


    齐恒又道:“不过在那之前,本?王欲选出一位暂代太守之职,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众人?眼睛齐刷刷亮起,脸上悲痛一扫而空,原以为静王会将这位置留给?自己人?,可听言下之意,似乎要选贤举能?


    这下再顾不上汪云海了,谁做太守,都不及毛遂自荐来的好处更大。这般看来,汪云海还是长?长?久久疯下去更好。


    齐恒看着这群虾米争抢饵食,掩去唇边一抹略带嘲讽的笑意,哪有什么一致对外,瞧瞧,内讧来得如此容易。


    分而划之再各个击破,早晚,这巴郡当属于他的。


    属官们把汪云海之事抛诸脑后,转而一心?一意琢磨起该如何在齐恒面前表现,当然,王妃那里也不能落下。


    徐宁于是收到?各种形形色色的礼物,都是各家夫人?前来拜访时“不小心?”塞到?她手里的。


    她问过齐恒意见,太贵重的如首饰古董之类是不收的,过于直白的金银财宝也不行,她只要明确的物,如米面粮油、木料石料、绸缎布匹等等。众夫人?虽觉得静王妃脾气古怪,也还是体贴地换了种送礼方式,毕竟得哄这位贵人?高?兴么。


    徐宁大致能猜到?齐恒用意,贪官禄蠹皆取自民脂民膏,齐恒想?变相还之于民,粮食用来施粥施饭,木头石头修桥盖屋,布匹则可做御寒的衣裳,皆乃民生所必需。


    徐宁对这些?愚昧的人?没什么好感,能把葵婆奉若神祇,可见眼界也就那样。她帮忙不是因为爱民如子,而是希望齐恒高?兴——不知不觉中,好像齐恒的情绪也成了她的一种内驱力。徐宁摇摇头,若叫姑娘时候的她看见,定会嘲笑自己恋爱脑,可是,人?总在渐渐变化?不是么?


    那时候的她纯粹以自我为中心?,现在的她却有了许多牵挂的人和事,尤其?阿笨,乃她跟齐恒血脉相连所在——徐宁不想称之为爱情的结晶,那样似乎太庸俗了,可无论如何,这孩子对两人都有着非常的意义。


    看着他一点点长?大成人?,仿佛余生都充实起来。


    闻听过汪云海的暴行,徐宁对阿芙蓉更厌恶了,这东西果然能使人变成兽,她逼着葛太医将仅剩的标本交出来,当面销毁,渣渣都不剩。


    葛太医大为可惜,“说不定世上最后一株呢。”


    徐宁宁愿如此,奈何这东西是消灭不完的,指不定哪天就有人将其发扬光大,繁衍到?世界各地——草木无情,真正难测的却是人心。


    她只希望有生之年不要见到?这种事。


    郭夫人?上门来了,她不是来送礼的,而是想?求徐宁做主?,让她跟汪云海和离。


    她并?不知案件内情,可汪云海连爱妾都能杀害,遑论她这位感情稀薄的发妻?她想?起来都不寒而栗,哪还敢和汪云海待在同一屋檐下,父为子纲,孩子们天天看着这种父亲,也不会是什么好榜样。


    其?实汪云海已被齐恒用养病为由,送到?一处僻静远人?的湖边小筑,派了侍卫严加看守,有生之年大概都没法再出来,郭氏的担心?实在过虑。


    但?徐宁也看得出,郭氏已经厌倦这段夫妻感情,只想?解脱,她为何不成全??


    郭氏惴惴道:“若他不肯……”


    只有夫休妻,没有妻休夫,若汪云海不肯放她走,她也没法子。


    徐宁笑道:“他必定肯的。”


    汪云海现在跟囚徒没两样,怎么敢不听话?做小伏低还有一线生机,或许静王哪天开恩放他出来,否则,余生都只能顶着疯子的名头苟延残喘。


    郭氏点头,“我也不要多的,只把我当初那些?嫁妆还我便是。”


    汪云海靠着她娘家才得以发迹,后来虽然翻了几番,郭氏也不眼馋心?热那些?脏钱,她只想?清清白白的去。


    当然,儿子得跟她,这是她唯一的慰藉。


    徐宁道:“夫人?是要回京城吗?”


    郭氏面露迟疑,和离女在哪都惹人?非议,她担心?娘家不肯接纳,可是这地方一来与她气场不合——她待了这些?年,依旧听不懂本?地土话,跟听天书似的。


    二来,她预备将儿子培养成栋梁之才,当然得请好先?生,最好以后能进国子监。


    这倒是个麻烦,倘若郭家不肯支持,她一个带孩子的独身?女人?在哪都得吃闭门羹。


    齐恒掀帘进门,“夫人?若不嫌弃,本?王认识几位太学的师长?,或可修书一封,帮您代为说合。”


    郭氏感激不已,连忙朝他鞠了个大大的躬,“那就有劳殿下了。”


    静王的面子是谁都要给?的,有了他的帮忙,人?家自然愿意网开一面。齐恒此举,轻而易举帮徐宁还了从前的人?情债。


    至于府里那些?东西,郭氏反正也带不走,干脆都捐出去,任由徐宁夫妇处置。


    徐宁道:“殿下要搬去那边吗?”


    出过凶案的地方,多少有些?膈应。但?偌大的太守府究竟比这别?院宽绰许多,办公起来更加方便,她也只好牺牲小我。


    齐恒捏捏她的脸,“算了,还是此地山明水秀,住着更舒坦。”


    徐宁眉花眼笑,屁颠屁颠找人?将太守府封起来,就算她不住,也不许别?人?鸠占鹊巢。再者,郭夫人?哪天说不定还回来呢。


    看她一脸雀跃的模样,齐恒心?道这人?真?好哄。


    跟她在一起,自己也仿佛越活越年轻了——不对,本?来他也不老。


    第152章 糖衣


    郭氏没有立刻就走, 她想留下来等过完小世子的周岁宴。


    相识一场,这点情面是?要的。


    不提徐宁都快忘了,她是?去?年四月底五月初生的阿笨, 霎眼已经进三月了,这阵子忙着整顿瘴疠与收拾汪云海等人, 倒忘了接下来那件大事?。


    阿笨的第一个整生日当然怠慢不得, 即使远离京城,没有亲朋好?友来贺, 徐宁也得给他办得风风光光的。


    郭氏自告奋勇要帮她准备抓周的东西,入乡随俗, 当然得按照本地的习惯来,也更?方便打成一片。


    徐宁笑道:“那我便尽托给姐姐了。”


    郭氏拍胸口,“放心罢。”


    她家大郎也在一旁拍手?叫好?,这样自己就可以?偷懒两个月了, 只?管尽情玩耍——看得出?来,父子俩没多?少感?情, 可谓君子之交淡如水。


    郭氏板着脸,“休想耍滑头, 娘会天天来检查的。”


    大郎苦着脸, 悄悄看眼徐宁。


    徐宁会意?, “白芷识字, 我让白芷代劳罢,保准帮你管得服服帖帖的。”


    汪云海这一疯,郭氏又当父亲又当母亲, 放儿子身上?的心不免更?多?了三成, 却不知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最为叛逆,你约束他越严, 保不齐越是?逆反。


    不若宽严相济的好?。


    郭氏知道王妃给自己台阶下,顺手?推舟答应下来,琢磨着等世子周岁宴一过,便立刻带大郎上?京请严师。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孟母三迁为的正是?如此。


    徐宁忽然想起,已有数日不曾翻阅京城来的书信,遂命半夏找出?,果然厚厚一摞放在那里,还有好?几个大而沉重的包裹。


    打开来一瞧,果然是?提醒她莫忘了办周岁宴的,温徐这两家亲厚的更?是?干脆将贺礼送了来,杜姨娘跟温贵妃因着私人缘故,送礼的分?量格外加重些——杜氏如今也算熬出?头了,方姨娘一倒,她在府里地位仅次于太太,又因为徐枫今年考中了秀才,老爷喜欢得不得了,给了许多?赏赐,那孩子也是?个孝顺的,把值钱东西大多?给了养母。


    故而杜氏十分?欣慰。


    徐宁轻轻摇头,母亲仍和从前一般单纯,若真亲厚,哪还用得着分?彼此?徐枫此举,恰恰是?因为不想欠杜氏人情,可见此子脾性孤拐。


    罢了,既然母亲看不出?来,她又何必点破,或许善意?的谎言对杜氏来说更?好?,她前半生已经够苦了。


    温贵妃那封信则是?冗长得多?,近半篇幅都在闲话家常,讲述些宫中琐事?,叫急性子的人简直没办法读完,然而毕竟是?婆母手?书,徐宁还是?用足耐心,一个字都不肯漏掉,中途喝了两盏茶,还去?了三趟厕所。


    她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齐恒回来时,徐宁直接将书信捧到?他跟前,示意?他自己用横线标出?的部分?——徐宁确信这才是?贵妃娘娘想要表达的重点,前面那些长篇大论不过是?铺垫,怕有心人起疑罢了。


    齐恒果然皱眉,“父皇竟开始服丹?”


    举凡皇帝开始沉迷丹药追求长生,基本就是?朝政混乱的开始,秦始皇那样雄才伟略尚且力有未逮,何况区区凡人?又有前朝红丸案牵连甚广,齐恒原以?为,景德帝不该如此糊涂才是?。


    有病就该找大夫,葛玉章虽然离开,太医院又不是?没别?人?


    徐宁轻咳了咳,“或许太医也没办法治呢。”


    贵妃信上?尽管写得隐晦,她也大致能猜到?,景德帝应该是?那方面出?了问题。都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可也没见哪个男的人到?中年就甘心服老的,什么洗脚城按摩房,没生意?怎么会开得如火如荼?


    景德帝终究无法免俗——贵妃是?有权利查看彤史的,知道皇帝召寝情形,若无十分?把握,她也不敢如此揣测。


    子不言父过,齐恒纵使生气,也无可奈何。


    他将书信看了又看,眉头蹙得更?深,“服丹竟是?二哥提起。”


    “可吴王殿下并未揽功,反而宽宏大量让了出?去?,道士和丹方都是?太子亲自派人找的。”要徐宁说,这位殿下可真是?进益了,从前事?事?争先抢在头里,如今却肯委曲求全,甘为太子麾下附庸。


    但,这当真是?件好?差事?吗?历史上?因服丹引起的风波不胜枚举。


    当然陈皇贵妃跟太子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她们?不干,吴王就自己去?干了,到?时候功劳可全都是?人家的。


    景德帝服完丹药后精神日益矍铄,或许真有作用。


    齐恒忧心忡忡,“你哪里知道利害,丹药无非发其表,看着强壮,底子却会越来越虚透,父皇此举无异于饮鸩止渴。”


    徐宁跟生父没啥感?情,体会不到 ?他这好?大儿的孝心,只?道:“可咱们?远在巴蜀,鞭长莫及,能有什么办法?”


    景德帝若肯听劝,也不会上这些人的当了。良药苦口利于病,可偏偏世人都是?爱听甜言蜜语的。


    齐恒沉吟再三,还是决定修书一封送往京城,希望景德帝摒弃丹药,保重龙体——就算父皇在立太子一事?上?坑了他,可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父皇往不归路上?走。


    至于温贵妃那里就不必了,齐恒叹道:“我不愿连累母妃。”


    父皇纵使迁怒,也只?迁怒他一人而已。


    徐宁拉着他的手?,宽慰道:“放心,陛下会没事?的。”


    她不觉得安王或者吴王有那个胆子谋害圣驾,安王当上?太子尚不足一年,不见得这么快就等不及;吴王或者衔着恨,然而弑君毕竟是?太大的罪名,到?时候皇城一声令下,四面八方都会赶来勤王,齐恒跟在闽地的齐懋也会立刻发兵,他怎么担待得起?


    但这事?的确透着古怪,徐宁想起吴王妃曾透给她的秘密,那回她用棉籽油害得吴王再起不能,不知这回的事?是?否有何联系呢?


    人间四月芳菲尽,周岁宴在即,徐宁也顾不上?其他了。杨九儿贴心地给她送来一套手?作绘本,据说是?自己编纂的,然而徐宁一看便知道源自安徒生童话,无非做了本土化处理——到?底是?穿越女,技多?不压身哪。


    因是?凭记忆改写的,词句难免粗糙,不过拿来当启蒙读物倒是?正好?,徐宁便让半夏抽空念给阿笨听,及早给他些熏陶。


    阿笨对安徒生童话不感?兴趣,惬意?打着呵欠,几个侍女倒是?聚精会神,尤其在听见小美人鱼变成泡沫之后,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齐恒进门时,瞧见的便是?这副哀鸿遍野的惨状,唬了一跳,还以?为阿笨出?事?。


    徐宁听小美人鱼的故事?听得太多?,已然心如止水,只?道:“她们?在感?慨鲛人泣珠呢。”


    中国的美人鱼当然便是?鲛人。


    齐恒松口气,“你若想要珍珠,我那里倒有两斛。”


    尽管他一再表示不愿收受贿赂,架不住有人非给他送,偏偏还是?他正打算用的,未免寒了臣子之心,齐恒也只?好?同流合污——世上?的事?就是?这样奇怪,你收了人家东西,人家反而更?信得过你。


    徐宁道:“我要珍珠作甚,妆奁都多?得戴不完了。”


    自从产后发福,愈发注重首饰搭配,那种大颗的珍珠尤其显得脖子短,徐宁因此敬谢不敏。


    齐恒朝她勾勾手?,示意?她过去?。


    都老夫老妻了还弄得神神秘秘,徐宁臊得面红耳热,且喜众人都沉浸在爱丽儿的悲剧里无心注意?,她便蹑手?蹑脚上?前。


    她跟着齐恒来到?隔壁厢房,只?见桌上?放着一座金碧辉煌的殿宇——确切点说是?微缩模型,可是?亭台楼阁应有尽有,门窗还是?能推开的!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徐宁喜道:“这是?给阿笨的礼物?”


    看大小,的确很适合婴儿爬来爬去?。


    齐恒颔首,“你再仔细瞧瞧。”


    徐宁尝试拈起一片窗扇,终于发现玄机,这窗户竟是?能吃的!跟桃酥一般脆脆的,十分?可口。


    可口当然是?想象,她才舍不得破坏。


    其余屋宇楼台当然也都由各种食材搭建而成,连草坪上?的白霜都是?撒上?去?的糖分?,一碰沙沙作响。


    徐宁嗔道:“虽然费心,可也太糟蹋了。”


    这玩意?到?阿笨手?里,保准一天就变得不成样子。


    齐恒笑道:“高兴就好?,能得一笑,厨子们?的工夫就不算白费。”


    徐宁的目光转移到?旁边架子上?,那里搭着件深衣,仿朝服样式,却呈现出?红丝绒蛋糕的质地,该不会……


    徐宁试着咬了口衣袖,果然绵软无比,入口即化。


    这也太难为点心师傅了!


    齐恒柔声道:“那回你说想要件糖饼做的衣裳,我便记在心里,让他们?试着弄出?来,如今瞧见可还满意??”


    何止满意?,简直惊艳得不得了!徐宁恍恍惚惚记起有这么回事?,见吴王把糕饼藏在衣裳里偷吃才有感?而发,不成想齐恒如此认真。


    更?想不到?他会叫人做这样一件长长的曳地裙装——徐宁计划的是?那种比基尼款式,夜晚穿戴在身,不但好?玩,还更?显风情。


    看他一点点把她剥光,吃干抹净,该是?何等刺激享受。


    可是?现在……徐宁再度瞥了眼面前宽大无比的衣裳,估摸着齐恒得把自己撑死。


    第153章 地震


    现实里的糖果屋被糟蹋未免可惜, 徐宁让厨房另外做一层饼皮擀制的酥壳,面粉里搀上坚果仁,烤出?来真叫个硬邦邦脆生?生?, 她就不信阿笨能?啃得动。


    徐宁本来想用油纸做成保护罩,还是半夏劝她, “小世子就算不动, 这东西也放不了几日,天渐渐热了, 总会腐坏,您还打?算留着过年不成?”


    徐宁方才住手, 不过仍派人盯着,齐恒虽是一片好心,这种甜丝丝的玩意吃多?了对?牙齿可不好,她只把那件糕饼和?饴糖做的衣裳留给阿笨把玩, 等?齐恒发现的时候,上头已?经破了好几个大洞了, 哭笑不得。


    “干嘛不让他进屋子?”


    徐宁道:“待客那日得摆出?来赏玩呢。”


    让众人都见到静王对?小世子的重视,省得再起些?别?的想头——好吧徐宁承认自己是个爱吃醋的, 偶尔。


    徐宁盘算得再好,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 生?辰那天清早半夏检查时, 发现糖果屋缺了老大个角。


    起初还以?为乳娘偷吃,然而乳母们赌咒发誓,碰都没碰过那玩意。


    现在的人对?鬼神还是挺敬畏的, 轻易不敢打?诳语, 徐宁检查缺口时,看见边边角角有许多?黏答答的痕迹——这狡猾的小东西, 乳牙咬不动,就用唾液濡湿了一点点啃食,跟个仓鼠似的。


    阿笨犹自咧着嘴傻笑,胖乎乎的四?肢在空中手舞足蹈,让人不忍心责罚。


    乳母们逮着机会诉苦,“小世子现在可爱咬人了,奴婢们抱他都得小心翼翼呢。”


    说完挽起袖口,向王妃展示手背上的咬痕,那其实不过是几个浅浅的牙印,跟图章盖上去似的,亦未破皮。


    徐宁知道她们借机索要好处,却也是人之常情,谁当差不想多?赚点银子?趋利避害乃是本性。


    给她们点好处,才会更用心照顾小世子,于是吩咐下去,将乳母们的月钱各提一等?,至于她身边这几个也不会吃醋——每常跟着她,隐性福利就够多?了。


    阿笨的习惯倒是得纠正。


    徐宁蹙起眉头,决定让厨房弄几个粗粮纤维做的磨牙棒,好让阿笨慢慢啃食咬玩,这个年纪的婴孩跟小猫小狗没啥区别?,甚至更淘气?些?,让他转移注意力,自己也好省心些?。


    半夏指着摇摇欲坠的糖果屋,“现下怎么办?”


    小世子忒顽皮,偏偏咬的下面那块,失了重心,恐怕端出?去便散架。


    徐宁想了想,“找些?鲜切瓜果垫一垫罢。”


    她忽然悟到蛋糕店的蛋糕为何总是会摆上琳琅满目的鲜果,确实很容易滥竽充数。


    经过众人一番巧思?,看上去总算有模有样了。


    来赴宴的夫人们更是分外捧场,对?特制的大蛋糕赞不绝口,并提出?想要尝鲜,好沾沾小寿星的喜气?。


    徐宁当然无法拒绝,不能?叫人说她小气?呀。于是命半夏拿小银刀分成整齐的方块,那沾了阿笨口水的部分,徐宁本来想偷偷扔掉的,架不住有人性子急,一把夺过去,还啧啧道:“果然香甜无比,不知用了什么配方?”


    徐宁只能?信口胡诌一番,若让对?面知道真相,恐怕连隔夜饭都会吐出?来。


    郭氏也来帮忙,她认了阿笨为义子,自觉得负起干娘责任来——徐宁没好意思?告诉她,阿笨已?经有了数不胜数的干娘,别?的不提,吴王妃跟杨九儿早就预定了,幸好亲娘只一个,这么想是否平衡得多??


    太太们瞧见郭氏露面,气?氛却是各异,本来么,郭氏以?前为太守夫人时,虽未作威作福,却把她们当成足下尘泥,轻易难得个笑脸。妻贤夫祸少,汪云海做了那么多?坏事,她身为嫡妻也是有责任的——死者为重,太太们总不好再怪罪香怜儿去。


    如今更好,汪云海一疯,郭氏忙不迭和?离,并意欲带儿子一走了之,可见此人多?么冷血冷情,她的心肝怕不是寒冰做的!


    安长史的夫人讥刺道:“今日方知有人厚颜至此,做了错事不思?忏悔,反而旁若无人在外招摇,我若是她儿女,必定羞愤欲死。”


    徐宁蹙起眉头,诚然她不觉得郭氏全然无辜,可凡事有度,郭氏和?离时已?将赃款退还,只带走自己那份嫁妆,还要如何?


    反倒是这位安夫人咄咄相逼,还指桑骂槐拿儿女说事,委实其心可诛。


    徐宁欲要帮郭氏出?面,怎料郭氏却径直来到安夫人身前,叫半夏也捏着把汗,不会当庭打?起来吧?


    安夫人面上亦有些?瑟缩,她知道郭家乃是武将出?身,便是对?面那个头也远远高于自己,真动起粗来未必是对?手。


    但?,郭氏只是深深朝她作了一揖,心平气和道:“家夫以前多有过失,我在此向诸位赔礼,只求诸位大人有大量,只管朝我恶语相向,不要迁怒我的孩儿。”


    安夫人涨红了脸,这样子她倒成了恶人,好一招以?退为进!


    徐宁却看得出?,郭氏的态度十分真诚,本身她跟汪云海和离也就相当于割席,从前种种都可以?不理论,可她却大大方方站出?来,坦然承受不属于她的过失,可见心胸磊落。


    徐宁笑盈盈道:“今日难得欢聚一堂,诸位何妨化敌为友,我这义姊妹将要远行,以?后也见不着了,何必同室操戈,伤了和?气??”


    众人于是恍然,敢情认了义姊妹呀,难怪这种场合还敢出?来。虽不知郭氏靠什么妖法收服了静王妃,左右犯不上跟她打?交道,过去种种一笔勾销罢——何况郭氏这么一副面团似的模样,吵赢了也没意思?。


    安夫人能?屈能?伸,既恨自己当了出?头鸟,又眼红郭氏能?跟王妃攀交情,抢先举杯上前敬酒,“臣妇无才,不知娘娘能?否赏脸?”


    就差点名她也想跟徐宁义结金兰。


    徐宁瞥她一眼,含笑道:“夫人年轻,与我当义姊妹太吃亏了,不如认作义母罢。”


    众人哄堂大笑。


    安夫人闹了个大红脸,踉踉跄跄回到座中,暗骂静王妃舌毒,谁要给你当义女,也不照照镜子!


    殊不知在场多?的是人羡慕,能?得王妃青眼,别?说当女儿了,哪怕当孙子也划算呀!辈分上矮一截又怕什么。


    可是被安夫人这么一闹,还怎么好意思?,只能?埋头饮酒作酣醉状。


    酒过三巡,徐宁让人将抓周的东西抬出?,那是个长条形的桌案,上头摆满崭新的各色物件,阿笨则打?扮得跟个福娃娃似的坐在上头。


    如同天底下所有爱孩子的母亲那般,徐宁也耍了点小小花招,将花朵脂粉钱币等?远远放在长桌子的那头,阿笨要爬过去得走老长一段路——她个人是不怎么迷信啦,可总得有个好兆头不是?三岁看老,她可不愿阿笨被人背后议论耻笑。


    相反,书本、软尺和?毛笔这几样就在阿笨脚边,随便抓哪个都成。她希望儿子成为学富五车的智识之士,最低限度不能?是个文盲。


    为防意外,她还特意在文房四?宝上喷了点阿笨爱闻的香水,理应万无一失才对?。


    但?,不知是否周遭脂粉香太重,阿笨分辨不出?来,只是呆呆坐着咬着指头,眼神一片茫然。


    徐宁心焦,以?目示意半夏过去,可任凭半夏拿着东西在他面前逗弄,阿笨仍旧置之不理,仿佛在思?考什么。


    徐宁几乎气?炸,这会儿倒只管神游了,也不知随谁!


    安夫人方才受的气?总算平复过来,嘴边还露出?微笑,看来静王妃生?的竟是个傻子呀,也真难为她,还当个活宝似的!


    不知过去多?久,久到气?氛都有些?沉重,夫人们忍不住悄悄打?起呵欠,其中一位忽然指着道;“动了!动了!”


    可不是么,阿笨咧着嘴,正拍手向母亲怀里扑来,徐宁实在没好气?,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玩溜滑梯!


    等?等?,桌子是平的,他为何滑得如此顺畅?


    徐宁定睛一瞧,发现不是阿笨在动,而是桌子在动。


    桌子在动?!


    一股天旋地转随之袭来,众人忍不住尖声惊叫,而脚下的地面也仿佛跟波浪似的起伏着,站都站不稳当。


    徐宁意识到地震来了,古代有个专门的说法,叫地龙翻身,碍于认知有限,以?为是恶龙在底下咆哮作乱。


    事实上也不比恶龙好多?少。


    徐宁冷汗涔涔,虽然知道巴蜀是个地震多?发区,没想到这么快就让自己遇上了,当务之急得先疏散群众。


    一面吩咐侍卫排好队将人送出?去,这种时候队形成了摆设,即便用武力威慑,人在恐慌之下却是不管不顾的,依旧踩踏跌倒了不少。


    喧闹声此起彼伏。


    这样子哪里走得完,徐宁只能?呼吁众人冷静,暂且躲到花厅那些?宽大的桌椅下头——幸好汪云海留下的家具都是上等?货色,结实耐用,不曾偷工减料。


    她抱着阿笨,阿笨搂着她的脖子,奇迹般不吵不闹,乖乖在她怀里躺着。


    徐宁望着他那双温顺灵巧的眼眸,忽然觉着这小子莫非真有些?神通?莫非他是猜到地震快来才故意拖延的?


    否则这会儿众人已?经入席,可没那么容易走脱。


    第154章 见识


    地?动并未持续太久, 在徐宁的感觉却仿佛过了一整年,等到桌椅的摇撼停止,耳边仿佛仍有种隆隆作响的错觉, 脚底也跟踩着棉花似的,分外酸软。


    她?战战兢兢抱着阿笨从桌底下出来, 眼见齐恒进门, 几乎是乳燕投林般朝他怀里扑去。


    没办法?,作为甚少经历过天灾人祸的新时代好好青年, 骤然逢此剧变,怎叫她?不心?惊胆战?


    等她?把齐恒的肩膀哭湿了一大片, 渐渐停止抽泣时,她?才猛地?醒过神?来,大伙儿都看着呢,多尴尬!


    齐恒面?色微微发红, 又不好将她?推开,说不出是甜蜜还是得?意, 总之,还不坏。


    众夫人都知趣面?壁, 眼观鼻鼻观心?, 没看出来王妃娘娘是这样娇嫩粘人的性子啊, 往常杀伐决断莫不是装出来的?


    又有些惆怅, 到底是年轻夫妻,恩爱未减,像她?们成婚已经七八年的, 感情都消磨得?差不多了, 哪还学?得?出这种做派?


    徐宁含羞带怯从他怀里起来,总算记起正题, “你们没受伤吧?”


    齐恒当然不必问,看模样就好得?很,况且男宾席在外头,多的是空档躲避。


    女客的情况也不十分严重,倒有大半是在惊慌逃跑中踩踏扭伤的——徐宁预想?中的天塌地?陷并未发生,而担心?的梁柱也无一根倒塌,不知是这屋子太结实,还是震级没那么厉害。


    受伤最?重的当属郭氏,她?是被那块匾额砸伤的,方?才安夫人急着逃跑,浑然没注意头顶牌匾将要掉落,郭氏提醒不及,生生帮她?挡了一下。


    解开衣裳一瞧,肩胛处老大块淤青,甚是骇人,不知是否伤筋动骨。


    安夫人分外羞愧,张了张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刚才她?蓄意挑衅,给了人家那么大没脸,人家却不计前嫌倒过来救她?,显得?她?枉做小人。


    郭氏让侍女帮自己敷了金疮药,若无其事起身,“你不用放在心?上,刚刚那种情况,是条狗我也会救。”


    安夫人又是感动又是气愤,她?知道郭氏意在帮她?解围,不想?她?有心?理负担,可是比作狗会否太过分了点?


    她?偏不承这个情,转头就让侍女取来一千两银票,要给郭氏当饯别之资。


    郭氏也没拒绝,京城居大不易,孤儿寡母总有许多用钱的地?方?,有人乐意充冤大头更好。


    好好一场周岁宴偏生被打?搅,宾主心?里都不痛快,但既是天灾,也无可奈何——张衡的地?动仪也只能?作震后预测,地?震发生之前却是谁都无法?未卜先知的。


    只可惜抓周还没抓完,难道再摆一桌宴?


    徐宁抱着阿笨甚是吃力,待要将他放下,却发现小团子手心?牢牢握着什么,正是一支乌油油的狼毫笔。


    想?必方?才从桌上滚落时,凑巧被他抓住的。


    徐宁笑容满面?,“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咱们的孩子日后必会勤学?苦读。”


    齐恒深以为然,不错,很像他,这才是他的孩儿。


    目睹了前因后果的夫人们笑得?一脸尴尬,当然谁也没傻到戳破,眼看静王殿下是个耙耳朵,何必自讨没趣?


    筵席虽未开张,宾客也不敢久留了,怕再有余震什么的,与其命丧于此,不若回家都更安全。


    徐宁也没强留,只人家红包都送了,空空荡荡回去怎么能?行?索性让后厨将各种菜品打?包,各人分送几样,这也就算沾沾喜气了。


    齐恒深觉妻子长于持家,做事体?面?又大方?,叫人好笑又不敢笑得?:谁稀罕这几样冷冰冰的菜色,万一路上漏了还得?弄脏衣裙,等马车一驶远便忙不迭扔掉。


    到底情人眼里出西施。


    徐宁原以为虚惊一场,事实证明她?太乐观了,虽然西山受灾不重,可是巴郡其他地?方?却没能?躲到这场浩劫,虽不知具体?情况,估摸着有个六七级的样子。


    也幸好巴郡的房子一向低矮,用的又是偏轻盈的木质结构,纵使倒塌,危害也比砖石之类要轻得?多,虽然损失了不少牛羊畜马,人员伤亡不算很多,相比之下,心?理损伤比身体?损失更为严重,毕竟此等“天罚”可不常见,犹有余悸。


    齐恒二话不说将汪云海的家产悉数捐了出去,用来开设粥棚,建造临时简易住所?,徐宁也号召夫人们将不用的旧衣服捐助出去,虽然到初夏了天气和暖,夜里一个不小心?也是能?冻死人的。


    这会儿也顾不上男女之大防了,男着女装,女着男装,只要能?活命比什么都强。


    郭氏闻听后,也把安夫人给她的一千两抚恤金捐出。


    徐宁不想?收,“这是你救人所?得?,以后还用得?上,我怎么能拿你的?”


    郭氏笑道:“民妇娘家来了信,愿意接纳我与大郎,这些钱也用不着了,该拿去更需要的地?方?。”


    徐宁分辨不出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善意的谎言,然而郭氏态度坚决,徐宁也只能?由?她?。


    不得?不说,郭氏和离之后的做派颇有侠气,若非生于高门,又有儿女负累,说不定能?成为一位云游四海的大侠呢!


    一千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好钢得?用在刀刃上,徐宁吩咐人多买些糙米,陈粮也要,务必得?渡过眼前难关。


    然而世?上有郭氏这等好人,也不乏势欲熏心?之徒,趁着王府急需卖粮,市面?上的粮价竟悄悄抬头,连糙米也比之前涨了一等,更别提其他粮食里头还带掺杂的——太守府的粮仓已经被搬空了,如今供不应求,自然由?得?他们戳弄。


    齐恒阴沉着脸,恨不得?将这些国贼禄蠹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抓起来,全家查抄!就算一时抓不着马脚,大不了罗织罪名,对?付贪官污吏,以恶制恶未尝不是办法?。


    徐宁好言好语,费了半天功夫方?才安抚住他,若效仿小人行径,自己不也成宵小了?何况汪云海虽然倒台,他那些余党依然蠢蠢欲动,妄图东山再起取而代之呢。


    最?近徐宁就有听到不少流言,说这场地?震是因为她?大肆铺张给阿笨办生日宴导致的,她?听了实在无语,难道这里的人都不办红白喜事,怎么到她?就天理不容了?她?收的礼金也不比别人多呀!


    还有说阿笨是凶星降世?带来灾殃的,半夏等听后怒不可遏,恨不得?立刻将造谣生事的人抓起来千刀万剐,徐宁只觉得?好笑,阿笨要真是凶星,她?还用得?着跟汪云海周旋那么久么?直接来个诅咒不就行了?


    不过汪云海落得?那副模样,搞不好真是被咒的,阿芙蓉之事,徐宁跟葛太医有志一同,都未宣扬开去,以防出现模仿犯,也难怪世?上会有各种各样揣测,否则汪云海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地?方?官,怎会忽然凶性大发,杀了爱妾还生啖其肉?


    总之,地?震是在阿笨生辰这天发生的,徐宁责无旁贷,她?身为藩王之妻,本就有义?务保护这里的子民。


    齐恒负责跟属官们交涉平衡粮价,徐宁要做的则是开源节流,节流已经无可再节,她?自己的份例已经减为平时三成,饭菜里连荤腥都少见——当然也有她?自己私心?,得?知香怜儿死状后,她?闻见肉味便想?吐,正好缓缓。


    可王府统共这么点人,再省能?省到哪去?关键还是要开源。


    徐宁每天带上葛太医到山上采风,希望能?寻见可食之物,奈何饥民比她?们想?的更焦渴,能?吃的野菜早就挖光了,草根树皮都不剩,最?后只能?拿黄土充饥,幸好这里的土不是观音土,否则又得?多几桩人命官司。


    就在徐宁一筹莫展时,忽然来了喜报,侍卫们在葵婆老家地?窖里发现了整整一屋子的木薯,粗略估算有五千斤重。


    但木薯全株都是有毒的,以其块根尤甚。


    很难说葵婆出于什么目的贮存起来,这些足够放倒半个镇子的人了,不死也得?上吐下泻。


    葛太医道:“此物有毒,怕是不济事。”


    南越一带有种植食用木薯的风俗,就不知那里的人是如何处理的,这会儿又不能?到南越去问,一来一回人都死光了。


    虽说饥民顾不上有毒无毒,葛太医也不敢贸然给他们食用,后续治病可是个大项目,想?把他累死?


    幸好,徐宁身为现代人对?木薯这种玩意并不稀奇,约略也听说过处理方?法?:削皮之后在水中浸泡,至少三个时辰,最?好能?浸泡一整天,中间还要定期换水,以最?大限度去除毒素,再然后捞起来切块,在沸水里煮透即可。当然饥民们嗷嗷待哺,可能?等不了许久,实践中慢慢尝试,总能?找到最?合适的方?案。


    还有一种办法?,即是磨干成粉,和水混合搅拌成糊状,用小火煮熟便不断搅拌成透明,晾干后即可食用——亦即后世?所?谓的魔芋。


    葛玉章听得?如痴如醉,尽管心?下有几许怀疑:王妃又不曾到过南越,从哪里学?来?还这样绘声绘色。


    对?自个儿捣鼓出的新鲜事物,徐宁向来推称是书上看到的,葛太医寻不出疑点,只能?勉强信服徐家有万卷藏书——诚意伯这老东西,装得?一副庸庸碌碌模样,家中竟如此不凡,可见他看走眼了。


    以后得?空,也找他借几卷瞅瞅。


    第155章 甘霖


    五千斤木薯看?着多, 可等削皮烹煮一通炮制过?后,可用者也不过?三千多斤,均摊给每个人实在勉强, 好在,解燃眉之急足够了。


    齐恒那边也幸运地?将粮价给打下?来——并非那帮人忽然良心发现, 而是齐恒在太守府的?密室里发现了一本汪云海私藏的?小册子?, 上?头?记载着他跟这些人的?银钱来往,换言之也是黑历史。


    原本双方都不清白, 互相制约,可汪云海已经疯了, 谁还能要挟他?如今害怕的?只是另一边而已。


    借由这本账册,齐恒成功说服了那帮清汤大老爷,他也不苛求,只是让粮价恢复到原本的?市价, 且须允许赊账。至于能否还得起,那不是他要操心的?问题。


    属官们暗暗叫苦, 静王这是强迫他们半卖半送,合该当冤大头?么?


    其实亏是吃不了的?, 赈灾所需的?大部分是糙米, 本来他们也不十分瞧得上?, 赚钱全靠精米白面之类, 哪怕全将糙米舍出去,也不过?九牛一毛。只是被齐恒这样辖制,颇为不爽而已。


    但, 有何办法呢?人家?轻轻松松就捏着了他们的?脉门, 早知如此,当初不该落井下?石, 该留着汪太守才是,如今正是驱虎吞狼,悔之晚矣。


    徐宁一边啃着鲜香麻辣的?魔芋豆腐,一边咬着香甜软糯的?珍珠圆子?——木薯粉还剩了不少,干脆拿来做成零食了,时人对未知事?物多怀恐惧,徐宁却不怕,这东西对她再熟悉不过?了。


    吃得满嘴油汪汪的?,还让齐恒品尝。


    齐恒拿手绢嫌弃地?帮她揩揩嘴角,并未接那豆腐,他不吃辣,只就她的?手咬了口珍珠丸子?,确实脆爽弹牙,不过?有点怪怪的?,像嚼着块牛皮。


    看?他面露难色,徐宁实在忍不住发笑,“吐出来吧,瞧你难受的?。”


    然而齐恒犹豫再三,还是给咽了下?去,不知是怕浪费食物,还是因爱妻喂给他的?。


    过?后赶紧要了一大杯清茶漱口。


    徐宁知道木薯不是人人都吃得惯,原本想逗他玩来着,却不料齐恒竟如此认真,弄得她怪内疚的?。


    齐恒瞥她一眼,淡淡道:“知道错就好,回头?记得补偿。”


    徐宁假装听不懂,这闷骚的?家?伙!以?前在京城还好,人多口杂,行?房也是按部就班地?来,这会儿无人约束,倒是越发肆无忌惮了——早知道别给他看?那些书,谁知道他能过?目不忘呢?


    两人玩笑一回,齐恒说起正事?,饥民都安置得差不多了,一排排新屋也跟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等到竣工便可住进去,趁这会子?百废待兴,就有人提议让他举办场祭祀——以?前每逢天灾,皇帝都会到天坛祈福,保佑大齐风调雨顺,无灾无难,巴蜀这地?方也不例外。


    可齐恒能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吗?君权神?权虽为一体,可也未必时时兼容,以?前汪云海靠把戏愚民,齐恒可不想效仿他行?径。


    他最厌鬼神?之说,何况祭祀得有巫祝,以?前这差事?都由葵婆操持,按他的?说法,葵婆已经向山神?上?供去了(实则被幽禁在葛太医处),难道要将她放出来?


    齐恒太知道这老婆子?的?能耐,逮着机会便要兴风作浪,万一被她反咬一口,自?己这段时日苦心经营岂非毁于一旦?


    就算有葛太医的?毒针作保,齐恒也无法安心。


    徐宁却在出神?,祭祀这法子?看?似愚昧,实则却是安抚人心的?最佳手段,眼下?正在惶惶之际,与其甘词厚誓那样麻烦,还不如就用神?谕来得容易。


    齐恒担心的?是葵婆会东山再起,那么,换个人呢?不去诋毁山神?的?存在,只是另外找个代言罢了。


    徐宁双目湛湛,“你觉得,红芍怎么样?”


    *


    听闻红芍要代替葵婆住持祭祀,一口饭差点没喷出——别误会,红芍这种标标准准的?淑女是不会失仪的?,喷饭的?是半夏,还都喷在了白芷裙摆上?。


    白芷黑着脸进屋洗漱。


    半夏顾不得满嘴狼藉,“您在开玩笑吧?她怎么能行??”


    红芍不爽地?瞪她两眼,面向徐宁时又?转为瑟缩,“王妃,我做不来的?……”


    徐宁奇道:“你不是会跳舞吗?”


    据她所知,祭祀不过?就那几个简单的?流程,念一段开场白,跳一支装神?弄鬼的?巫舞,连结束语都不必,自?有人代劳。


    红芍摊开两手,苦恼道:“可是,奴婢学的?并非这些。”


    她虽然会跳舞,以前在南府听的都是些靡靡之音,教她们如何取悦达官贵人的?,姿势要柔,要媚,要尽可能风姿楚楚。而巫祝之舞她虽未见过?,据说要能使人产生敬畏之心,莫敢直视——完全南辕北辙嘛!


    当然,如果王妃执意恳求的?话……她或许也就勉为其难答应了。


    自?高身价是很普遍的做法。


    可偏有人不按她剧本走,半夏附和?道:“就是,她哪里懂这些,还是让我去罢!”


    说完拉着徐宁衣袖撒娇个不停。


    见她如此作态,红芍怒火蹭蹭往上?冒,一把将她甩开,“我去就我去,要你逞什?么能?”


    旋即见半夏一脸奸笑,红芍方意识到中了人家?激将法。


    心下?唯有暗叹,这主仆俩德性真是一模一样。


    开弓没有回头?箭,答应了就得将事?情办好,红芍找了本关于祭祀的?小册子?,日日研习念诵,她不爱读书,到这关口也只能硬着头?皮死记硬背,幸好台词不长,齐恒还专门找了个小太监帮忙提示对口型——到时候站在高台上?,风声猎猎,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而她最擅长的?舞蹈却成了难题,饶是徐宁给她找了两个教巫舞的?老师——都是以?前服侍过?香怜儿的?,也亲眼看?香怜儿练过?跳过?,可见葵婆有意将干女儿培养成接班人。


    只是这种舞极其另类,每一次踢腿、踏步都与寻常不同,看?上?去甚至可说毫无美感,看?红芍香汗淋漓的?模样,徐宁都有点同情 她了,这跟军训没两样嘛!


    好在红芍天资聪颖,靠着勤下?苦工,生生练得似模似样,伴着一旁激昂的?大鼓声,竟颇有几分楚辞里头?招魂的?味道。


    容貌反倒不那么重要了。


    看?到最后,徐宁甚至已忘了红芍的?脸,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如同被催眠了一般。她约略咂摸出点滋味来,这种单调的?舞步和?节律上?的?重复,不断循环,可不就有种催眠一样的?效果?难怪事?后会有人情不自?禁下?跪,周身力?气跟被抽干了似的?。


    据说在祭祀之前葵婆还会给众人奉上?一杯亲手酿造的?药酒,估计那里头?是掺了阿芙蓉的?,两相作用下?,不被蛊惑才怪。


    半夏来报安夫人求见,徐宁笑盈盈地?请她进来,红芍未及避让,只好站到身后。


    安夫人眼神?闪烁,她此行?是代表众人来向王妃示好,同时打探一下?虚实,若齐恒夫妇因为祭祀弄得声名狼藉,那安长史就得考虑另外选边站了——让个婢女来主持祭祀,真亏他们想得出来!


    徐宁明知安夫人没安好心,素日也讨厌这种两面三刀的?家?伙,不过?,态度仍十分和?煦,询问了安长史近况,还贴心请她一同观舞。


    有外人在场,红芍舞得更为卖力?,不想让自?家?王妃丢脸,到最后都有些气喘吁吁起来。


    徐宁让白芷给她端了杯牛乳茶,扶她下?去休息。


    安夫人礼节性表示恭维,眼角眉梢颇有些不以?为然。


    这红芍姑娘的?舞步的?确不错,可是,到底欠缺熟稔,跟葵巫那般老辣流利不能比。


    她知道王妃选人看?脸,可美貌是把双刃剑,能让男子?着迷,也能让女子?妒恨,仅从?这点看?便棋差一着了。


    送安夫人离开,半夏忧心忡忡道:“她那个大嘴巴,肯定会到处吵嚷。”


    徐宁微笑,“要的?正是如此,好了别管她罢,咱们找李监正去。”


    到了祭祀这天,难得人头?攒动,原本葵婆那套招数只能唬住百姓,官吏们碍于面子?是不肯捧场的?,今日却三三两两结伴而来,不知是支持齐恒呢,还是纯粹想看?那夫妻俩的?笑话。


    红芍的?出身不算很大问题,葵巫出身亦不高,但,人家?毕竟是有真本事?的?,再加上?那张饱经沧桑的?老脸——红芍这种年轻小姑娘怎么都难以?让人信服。


    但也多亏脸在江山在,男人们都秉持着极大宽容,反观他们身旁的?女人则个个两眼冒火。川渝女子?出了名的?性烈,这小妖精若敢招摇撞骗,保准得撕下?她那张画皮来。


    看?红芍一步步走上?祭台,徐宁不自?觉捏了把汗,她也知晓事?关重大,若不能达到预期效果,莫说被嘘下?场,红芍被当场打死都有可能。


    齐恒自?袖中悄悄握住她的?手,目光十分温暖。他并未过?问徐宁是如何培训红芍,但,他相信妻子?,也知道她一定能行?。


    徐宁蓦然安心许多。


    祭祀开始前,红芍照例请他们饮下?药酒,只是普通的?酒,并未掺杂阿芙蓉。


    这点分量当然不足以?将人灌醉。


    徐宁瞥见安夫人悄悄将药酒倒掉,显然以?为里头?有何手脚,不禁莞尔。


    冗长的?开场白后,红芍开始起舞,起初身姿稍嫌僵硬,如同提线木偶一般,渐渐的?,动作越发从?容舒展。她忽然意识到,这才是她追求的?舞蹈的?真谛,不为迎合取悦于人,只为遵从?本心,随性,肆意,放纵,她甚至可以?是天地?间的?主宰,再无人约束!


    红芍脚下?越来越快,如同苍鹰在云间翱翔,她觉得很累,可是从?未有过?的?兴奋,她可以?一直跳下?去!


    安夫人看?得出,这次的?舞比上?次更好,但,仅仅如此还不够,王妃凭何那样自?信?


    眼眶忽冒出点点湿润,她万般诧异,不至于自?己莫名其妙被感动了吧?


    湿意越来越多,仿佛有只轻柔的?手从?脸上?拂过?,她愕然抬首,只见绵绵不绝的?雨丝凭空冒出,勾连了天地?。


    天降甘霖!


    第156章 家信


    红芍的舞姿能?否使人倾倒且不论, 可?效果却?是有目共睹的。


    要知巴郡这地方已?有半个多月未下?过一滴雨,虽还未造成大旱,看样子也快了——先前因为地震之故, 众多百姓流离失所,不得?不四处乞讨为生, 这会儿风波得?以平息, 自?然回归本职,想起稼穑来。


    这场及时雨可?真真浇在了他们心坎上。


    安夫人哑口无言, 眼看周遭人等无不目眩神迷,齐齐俯身下?拜, 她?慌了手脚,竟也跟着跪倒下?去,须臾方才想起,她?是官身, 哪怕面对大巫也不必下?跪的。


    裙子已?在泥浆中沾得?透湿,万分狼狈。


    但, 纵使再气愤,她?却?连腹诽都不敢了, 葵巫不知是否见了山神, 这红芍可?的的确确是个妖孽, 仅凭一场舞蹈就能?求来大雨, 谁听过,谁见过?


    用不着再废话,红芍已?凭实际行动征服了这群愚民, 更毫无疑问取代了葵巫的位置。美貌对她?而言不是掣肘, 而是加成。


    *


    回来泡在浴桶里时,红芍仍旧簌簌发抖, 不是冷的,而是激动的。尽管她?被浇成了落汤鸡,可?那种?滋味实在美妙。


    她?恨不得?再来上一段。


    半夏强硬地将她?按倒在木桶里,“你省点力气吧,跳了那半天还不嫌累!”


    红芍眼睛闪闪发亮,“你实话实说,我表现?怎么样?”


    两人平时没少打牙犯嘴,自?然嫌隙不小,可?作为亲身经历的旁观者,半夏不得?不承认,红芍将主子交代的任务完成得?很不错,满分十分的话她?能?打九分——扣掉的一分自?然出自?私心。


    红芍更得?意?了,在浴桶里大秀美腿引吭高歌,看得?半夏羡慕嫉妒恨,只恨老天爷偏心,怎不叫这双白皙光滑的腿长?在她?身上?


    戏弄够了,红芍方才说起,那场雨为何来得?恁般及时?就跟算准了一般。


    半夏轻哂,“当然是找钦天监算过的。”


    王妃苦心经营,选定吉日,就为了帮她?营造这场神迹,如今她?可?谓名成利就了,别忘本才是。


    舒舒服服泡完了热水澡,白芷又端上煮好的姜汤来,把个红芍美得?跟什么似的。当初温贵妃娘娘想把她?赐给静王为侍妾时,可?曾想过她?有这番造化?她?算是明白了,当个神婆远比宠妾快活。


    当然,这一切都是王妃的功劳,见到徐宁时,红芍依旧恭恭敬敬屈身行礼。


    徐宁笑着让她?平身,“你如今地位卓然,就不用客气了。”


    以前葵巫见了汪太守也是不跪的,可?见本地风俗如此?,徐宁既然让红芍顶替葵婆位置,自?然要给她?相应待遇。


    红芍谦恭道?:“人贵自?知,奴婢始终是王妃的奴婢,也不会忘了是谁提携我到今日。”


    半夏撇撇嘴,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这家?伙也就只在王妃面前嘴甜了!


    徐宁但笑不语,现?在是不会,等以后呢?人一旦有了权势,免不了会膨胀,唉,她?把红芍推到这个位置,也不知是帮人家?还是害人家?。


    正寻思着,外头有人冒雨来找,想请红姑前去驱厄——没错,红芍现?在也有自?己?的专属尊称了。


    徐宁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毛病,一问才知,原是染了风寒。也难怪,一群人在大雨里稀里哗啦跪着,能?不感冒么?


    事情因自?己?而起,红芍有种?义?不容辞的使命感。她?跟着葛太医颇学了点医理,简单的问病开方还是会的,就算治不好,跳支舞鼓舞气氛也行。


    徐宁却?拦着她?,“不可?。”


    若随便什么鸡毛蒜皮都能?请动,那大巫这种?名号也就失去意?义?了,葵婆以前的架子摆得?比汪云海还高哩!


    红芍吐吐舌,意?识到自?己?犯了王府舞姬的旧病,现?在用不着低声下?气了。


    不过人家?远道?而来,总不好空手而归。红芍便想了个折中办法,写一道?符书让其?带回,充作安慰剂,反正风寒这类小病不用药也能?好。


    那人千恩万谢,又结结实实在门外磕了三个响头,方才匆匆而去。


    红芍按着心口,陶醉得?不知该怎么样好,当着徐宁面,勉强止住了那股荡漾。


    徐宁又教她?,以后可?以用药汤书写符咒,再让人带回去吞服,这样可?以切实起到疗效,而非仅仅招摇撞骗。


    红芍拜服得?五体?投地,王妃比她?聪明百倍,本来可?以自?己?充当神使,却?偏偏让给她?,她?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了。


    徐宁但笑不语,她?身为宗亲命妇,当修德自?持,自?然不便跟这些神神道道扯上关系,况且,她?也没打算在巴蜀呆一辈子。冥冥中,徐宁总觉得还是要回去的。


    往后来找红姑之人络绎不绝,连安夫人也慕名前来,她?现?在对红芍的本领深信不疑,更担心自?己?先前一时轻慢会引来神怨,迫切地想要赎罪。


    红芍也学着葵婆赐丹,里头装的却?是解阿芙蓉之毒的药剂,先前葛玉章将解药投在水井里,到底分量太轻,作用有限,还是得?持之以恒才行。


    至于汪云海处,齐恒本来也想送些药去,不知那阿芙蓉癖拔除了没有,不过侍卫们回话,汪云海如今疯疯癫癫,精神看着很不正常。


    齐恒原本半信半疑,可?听说汪云海连掉在地上的饭菜都照捡不误,甚至偶尔失禁,屋子里常传来屎尿臭气,方才卸下?戒备。他那样刚愎自?用之人,若非脑子坏了,怎会容许自?己?落得?如此?地步?


    齐恒却?没打算要他性命,嘱咐侍卫们好好照拂,务必留他苟延残喘。


    徐宁一听就觉着这人中枢神经坏掉了,可?见毒品千万不能?沾染,放纵一小时,后悔一辈子!连葵婆这个制毒的自己都不敢吸,可?见厉害。


    不过,自?从红芍出名之后,葵婆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再没有先前那种?朝气。被葛玉章灌下?毒针时都不见她?这样消沉,可?见仍心存幻想,以为凭自?己?在此?地威望,终有一日能?东山再起。


    然而,如今却?是从精神肉/体?两方面打败了她?,恐怕多年以后她?也会沦为历史的尘埃,再无人记得?,试问如何扬得?起斗志?


    徐宁的意?思,本来是让红芍搬出去,这样面见信徒更方便些,然而红芍梨花带雨在她?跟前一哭,她?就又心软了——麻烦便麻烦点吧,也不知还能?留得?几时。


    半夏吃着各地送来的供品却?是不亦乐乎,现?在她?用不着另外买水果了,人家?成筐往家?里送。


    徐宁翻看京城送来的家?书,眉头略微蹙起。


    临别时,她?跟徐馨的关系虽有所缓和,可?徐馨那个人,脾气傲,性子又犟,要她?低头服软比登天还难。


    写家?书更不可?能?了。


    可?这封的的确确出自?大姐之手,徐宁认得?她?的笔迹。就是这信上的内容么,让她?哭笑不得?,通篇杂乱无章,重?点却?只在一件事,王珂回家?诉苦来了。


    说是诉苦,更像是告状,她?一个出了阁的大姑奶奶,原本是不该掺和的,可?是隐隐约约听说徐婉外头有了人,她?既是王珂的表妹,又是徐婉的姐姐,理应出来住持公道?呢!


    徐宁眼角抽了抽,字里行间幸灾乐祸几乎掩藏不住,这大姐是多盼着家?里出事?倒也难怪,她?素来跟徐婉关系不好,自?然得?帮表哥伸张正义?。


    据徐馨所说,徐婉交好的那位仿佛是个大人物,多半是个高官,因徐婉每每出去必得?乘轿,两人幽会的客栈还有不少卫兵把守,看着唬人的很。


    大概因此?之故,王家?才未立刻发作,他家?虽说有个官身,主营还是商贾,哪有资本去跟这等冠冕堂皇的巨擘争斗?


    况且家?丑不可?外扬,看徐婉每次回来衣裳都是齐齐整整,料想她?没做出不才之事,王家?的意?思也只要她?从此?收心,在家?相夫教子而已?——青桃年初染了场大病,瞧着不能?好了,左右是她?的丫头,这孩子自?然得?归到她?名下?。


    奈何徐婉如今就跟疯了似的,谁的话都不听,每日描眉画眼盛装丽服出去游逛,王珂管不住她?,只能?请岳父岳母设法。


    诚意?伯有意?将二女儿叫回来训斥一番,这会儿家?里摆开了龙门阵,甚是热闹。


    徐馨话里很为王珂抱屈,又提及先前旧事,仿佛徐宁当初若跟了他,便不会落到如此?田地。


    徐宁只轻轻一哂,她?活在这世上可?不是为了去拯救谁的,人只能?对自?己?负责,她?毕竟不是上帝。


    倒是那奸夫,她?怎么越看越像二皇子呢?晋州本来也没几个大人物,以徐婉的个性,肥头大耳的必然瞧不上,吴王好歹有几分清俊。


    可?是,吴王怎么会看上她??或者说,出于什么目的才去撩拨?


    已?知吴王被棉籽油摧残,再不能?人道?了——也呼应了徐婉每每完璧归赵,可?见他俩发乎情止乎礼,不是不想,可?是不能?。


    这种?情况自?不会为美色所迷,他想借徐婉做什么呢?


    第157章 出逃


    吴王想做什么尚未可知, 可从他千方百计撺掇景德帝服丹,此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景德帝这?出?立太?子虽是败笔,可也激化了矛盾, 让某些人的狐狸尾巴提早暴露了。


    幸好他们远在巴蜀,能得这?一亩三分地?的安全, 可是京城里的人呢?徐宁当初执意将阿笨带走, 就是为了不让他成为掣肘,余下?的, 温贵妃乃一宫主位,掌协理六宫之权, 轻易不能拿她怎样,温家则是低调惯了,谁都没放在心?上。


    只?怕吴王要借徐家大做文章。


    想明白这?层,徐宁便去找齐恒, 希望他能抽调些人手,在伯府周围密切监视——她知道齐恒在京城埋了不少暗桩子, 这?些暗桩自是不能轻易动用,她也没打算让齐恒保护整个诚意伯府, 只?是不能让杜姨娘受伤。


    徐宁不无?冷酷想着, 哪怕整个伯府死绝了也没关系, 只?有娘是她一定要保全的。


    齐恒当然责无?旁贷, 还建议妻子写封信给岳丈大人,好好提个醒儿——徐宁只?考虑到“威逼”的那层,却没考虑“利诱”, 徐建业可不是什么清正廉洁的人物, 万一吴王想与他谋求合作呢?


    徐宁尽管巴不得便宜爹栽个大跟头,可谁叫伯府的利益与她息息相关呢?也只?能勉为其难答允。


    又稍稍暗示了下?吴王那不足为外人道的病症, 希望他权衡利弊:一个丧失了生育能力的皇子,是注定没什么大作为的,何况吴王妃出?身?高贵又诞育嫡子,怎可能停妻再娶,劝徐婉早早歇了飞上枝头的美梦。


    家书寄出?,又是漫长的等待。徐宁归心?似箭,并?非她多么热衷八卦,而是现今京城里头波谲云诡,说不定哪日就变天?了。


    躲在这?世外桃源虽好,难道还能呆一辈子?


    幸好还有阿笨陪伴,小子聪慧,渐渐开始学着说话,牙牙学语,比先前更惹人爱。


    徐宁跟齐恒为了阿笨先叫爹还是先叫娘却起了争执,在徐宁看来,他是自己一手奶大的,骨肉至亲,理当跟娘更亲近才是;齐恒不服气,儿子还在胎里时就天?天?给他念书,耳濡目染,否则焉能如此早慧?


    两人争得脸红脖子粗,可以说是成婚以来最?大的危机,可惜古时没有监控,这?种鸡生蛋蛋生鸡的问题注定没个结论。


    半夏将吃完饭的小世子搂在怀里,缓缓揉搓背部,好让他惬意地?将饱嗝打出?来,嘴里没好气道:“都别争了,他最?先叫的是半夏。”


    打从记事起就天?天?由自己作伴,能不跟她亲么?


    齐恒不悦,怎么最?先学的是个奴婢名?字?


    半夏跟徐宁习得油嘴滑舌,“奴婢想着,天?地?君亲师,爹娘这?几个字分量是极重?的,小世子口齿不清,说出?来难免失了恭敬,不如先拿旁的练着。”


    正好半夏十分简单,听着也顺耳。


    齐恒瞥了徐宁一眼,颇觉好笑,像是在说有其主必有其仆。


    两人争执到现在,气差不多也消了,为这?么点小事吵架,跟毛头小子似的。且是当着孩子面,岂不笑话?


    徐宁笑盈盈给他斟杯酒,“夫君海量,还请满饮此杯。”


    称赞他心?胸宽广。


    齐恒接过来一饮而尽,“夫人大义?,为夫知错。”


    一笑泯恩仇,这?事就算揭过去了。


    阿笨看得目不转睛,显然在他小小的脑瓜里无?法理解,半夏弯下?身?悄悄跟他咬耳朵,“这?个就叫做床头吵架床尾和。”


    不信走着瞧,到晚上保险如胶似漆了,今晚还是她带阿笨睡吧。


    半夏料事如神,是夜夫妇俩还真久违地?重?温鸳梦。


    可能正因为知道京城里头不太?平,才有种别样的新鲜刺激,当成最?后一晚似的,极尽颠倒迷乱。


    甚至还有点意犹未尽,徐宁砸吧着嘴,用眼神示意他是否需要再来一次,外头门板砰砰作响,侍卫们有急报。


    徐宁忙用被子裹好溜到床脚,留出?地?方给他更衣。


    齐恒颇有些扫兴兼无?可奈何,底下?人太?不会看眼色,还是得让向荣给他们好好培训。


    他灭了灯,趿鞋下?床,“你且眯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徐宁脸色微微泛红,这?老不正经?的,似乎还想挑灯夜战?谁等他!


    徐宁本就有些困意,打着盹儿,慢慢竟睡了过去。


    一梦黑甜,而齐恒竟才回来,发上犹挂着晨霜。


    他面色凝重?,“汪云海逃了。”


    徐宁呆了呆,“果真?”


    之前不是说汪云海疯了,还毫无?顾忌随地?大小便?若是个正常人,他可真豁得出?去。


    齐恒颔首,“看来是装的。”


    目的只?为了麻痹他们,侍卫们虽然勤勉,日子久了,难免有防守松懈的时候,汪云海便趁机溜之大吉——他是从河底暗道逃走的,水榭的地?板开了老大个口子,不知他费了多少功夫挖出这条密道。


    虽说齐恒已?经?用不上了,马上也会有新的太守走马上任,可凭空多出?这?么个变数,总是令人不安。


    徐宁道:“确定他离开巴郡了么?”


    见齐恒面容依旧阴沉,徐宁便意会,“你可是不能肯定?”


    目前唯一的线索便只?有那块被凿开的地?板,水底又看不出?脚印,谁知他往哪儿去了?倘若汪云海怀恨在心?,想伺机回来报复,事情便不好收拾。


    齐恒也想到这?层,“我?看,还需加强戒备。”


    汪云海走了反倒是最?好结果,天?涯海角一别两宽,就怕他贼心?不死。


    徐宁颔首,“我?会让他们盯紧门户。”


    除了一前一后两扇正门,其余角门都暂时关闭,有紧急情况须向她禀报,一只?苍蝇都不许飞进来。


    照顾阿笨的那些个奶娘,有两个家在本地?,徐宁也发了话,要么现在就归家去暂时放个假,要么,就不许擅离职守,直到她允准才可。


    小世子身?边可是肥缺,乳娘们哪里肯走,再回来指不定就没自己位置了,于是纷纷指天?发誓,愿誓死尽忠。


    汪云海出?逃一事,齐恒并?未对外宣扬,一来巴郡刚走上正轨,无?须为此弄得人心?惶惶;二来也须防着汪云海跟他以前那些旧部互相勾连,这?些人表面顺从,谁知道心?里怎么想,一呼百应再来与他作对也不是没可能。


    只?王府里一片风声?鹤唳,红芍更是连门都不敢出?了,虽说她有把握能令男人心?软,可汪云海是个心?理变态的疯子,怎么会被美色迷惑?


    光是想起香怜儿的下?场,她便不寒而栗。


    半夏故意逗她,“你不顾大巫的名?声?了?”


    天?天?让人家吃闭门羹,早晚怨声?载道。


    红芍啐道:“小蹄子竟拿我?打趣!别人不知,你难道不知这?大巫怎么来的?”


    何况找她的是安夫人,能有什么大事,左不过想从她这?里求些催情之药,想把夫君的心?收拢回来罢了——不是她说,这?些太?太?们安富尊荣不就好了,何必效仿妓子行径?留得住一时也留不住一世,老老实实熬到当老封君,多简单容易!


    当然顾客就是上帝,红芍没义?务给她传道授业,横竖葛太?医那里就有不少房中?丹,随便寻几颗对付过去便是。


    她拉着半夏手,“你陪我?过去找找罢。”


    半夏嘴里嘲她胆小,却还是体贴地?陪她走一遭,葛太?医住的那地?方颇为偏僻,离正殿老远,平日里就有些鬼气森森的,更别说现在了——不知是葛太?医自个儿为避嫌才躲开女眷们,还是觉得这?地?方利于修行,总之,两人都不自禁抚了抚胳膊,仿佛起了鸡皮疙瘩。


    红芍过去叩门,惊奇地?发现并?未落锁,奇怪,义?父平日最?谨慎的,怎的非常时期反倒粗心?大意起来?


    半夏不欲久留,“找了药就快走罢,谁知道那老家伙想什么。”


    她对一切神神道道都敬而远之,更别提地?窖里还关着个苟延残喘的巫婆。


    红芍拨开书架后的暗格,取出?里头瓷瓶,悄悄数了数,确定数目不错——虽是结的干亲,她也得关怀义?父身?体,祈祷他老人家长命百岁。


    还好葛太?医入蜀以来安分守己善自珍重?,自己并?未用过。


    红芍倒了两颗藏入怀中?,旋即却发现旁边那瓶乌头散不见了,这?东西有大毒,义?父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妄动,谁来过了?


    第158章 还魂


    半夏咦道?:“怎么了??”


    “没什么。”红芍含糊应了?声, 不欲使?她担心,这会子就盼着义父他老人家自己拿的,否则到?了?心术不正之人手里, 焉知会派上什么用场?


    “咱们?快出去吧。”


    这地方阴森森的,早告诉葛太医别?种?那?么些竹子, 风一吹树叶沙沙就跟鬼影子一般, 哪怕没鬼,也得防着长虫猛兽呀, 竹叶青听说最毒了?。


    她重新将书?架推回原来位置,正要去拉半夏的手, 然而门口不知何时竟站了?个人影。


    确切点说是两个人,葛玉章垂头丧气无精打采,脖子上架着柄匕首,他身后那?人则异常魁梧伟岸, 只是周身脏污得很,衣衫褴褛, 头发结成一绺一绺垂下,不知道?几天没洗, 比路边的乞丐还?邋遢。


    然则一双眸子仍神采飞扬, 可见他也没想?到?事情进展到?这般顺利。


    红芍失语, “汪太守!”


    她骨子里对这些大人物总有?些敬畏, 何况汪云海并未被明确贬官,最少也得等继任者?来接替。


    汪云海咧嘴大笑,“姑娘好眼力!”


    老实说, 经过这么些日子磋磨, 他自己都快认不出自己来,天天装疯卖傻, 跟野狗一般摇尾乞怜,就为了?在静王眼皮子底下求得一线生机,方才湖边临水自照,他竟有?一阵恍惚,里头那?个蓬头垢面的家伙当真是他吗?


    死了?的香怜儿?见了?怕也会觉着他可怜。


    诚然他可以悄无声息离开巴郡,可是凭什么?凭什么他就得眼看着半生基业毁于一旦,那?对夫妻却能逍遥快活富贵无边?


    这不公平,他得让他们?也尝尝自己曾经历过的痛苦。


    红芍历练至今,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看见只虫子都要大惊小怪的娇气丫头,她迅速冷静下来,“你想?要什么?”


    要钱当然好说,甚至不必殿下破费,她自己的私蓄便已不少——都是人家主?动送过来的供奉。


    若要还?他自由,红芍也可装作看不见,横竖她一个弱女子也奈何不了?他,大不了?过后再通风报信,巴郡这么大,他能逃到?哪去?


    红芍忽然想?起,自己这边还?有?个人质,或者?可以用葵婆交换?


    汪云海轻蔑一笑,“我?要那?老东西作甚?”


    阿芙蓉虽是香怜儿?诱惑他吸的,药毕竟乃葵婆所制,汪云海不知费了?多少工夫才戒掉毒瘾,对源头自然深恶痛绝——想?不戒都不行,哪里还?有?烟叶供他吸食?


    听说此物在番邦尤为盛行,等离开东土,大可以重新拾起。


    汪云海阴测测道?:“我?要十万银子。”


    半夏瞪大眼,真个狮子大开口,为着地动赈灾,王爷王妃将家底都掏出去了?,这会儿?连五万现银都未必拿的出。


    待要破口大骂,红芍却按着她手,从容道?:“可以商量。”


    对付这种?亡命之徒不能硬来,得先?将其?稳住,再慢慢设法。


    汪云海欣赏地望着红芍天人之姿,若非跑路不便,他还?真想?把这美貌慧黠的小妮子带上,罢了?,天涯何处无芳草。


    红芍冷冷道?:“你还?有?什么要求,最好一次说完。”


    汪云海抚掌,“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


    衣袖摆动,一个亮晶晶的瓷瓶出现在他手中。


    红芍认出正是丢失的那?瓶乌头散,心下便知不妙,然还?未等她想?清楚,汪云海已开口,“我?要你将此物加在静王与静王妃饭食中。”


    乌头与鹤顶红断肠草那?些东西不同,不会立刻殒命,而会一点点侵蚀内脏,直至肠穿肚烂,过程极为痛苦。


    这是他为那?对夫妇选定的最好的死法。


    红芍心里骂了?一千遍杀千刀的,这人当真歹毒,倒让她来当帮凶,自己若帮了?他无论结果如何,还?能有?好下场么?


    其?实汪云海也想?过亲自动手,然则如今王府实在戒备森严,插翅也难进去,非得身边人才有?机会。况且,被身边至为亲近之人背叛,那?可比中毒还?难受。


    汪云海越想?越称愿。


    他看出红芍在考虑,雪亮的匕首在葛玉章脖颈上轻轻比划,激得葛玉章起了?一层层鸡皮疙瘩,“你可看清楚了?,这老东西的命全捏在你手里。”


    王妃固然待她很好,可义父也同样恩重如山,舍弃哪边都是悖逆。红芍心里天人交战,半晌后才轻轻点头,“我?答应你,你把东西给我?罢。”


    半夏几乎叫出声来,小蹄子如此忘恩负义!亏得她跟红芍相交日深,料想?对方不至于如此鲁莽,此番说法,想?来只为稳住汪云海而已。


    勉强沉住了?气。


    汪云海何等精明,目光在两人脸上转来转去,忽地诡秘一笑,“你先?把毒药喂她。”


    红芍愕然。


    汪云海道:“她把咱们的计划都给听去了?,你难道?还?想?留她活口?”


    眼神瞟过,像是在说,不该先表示忠心吗?


    半夏只觉得骨髓里开始发冷,从来没有?这样冷过,仿佛成了?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她张了?张嘴,想?劝红芍顾念旧情,可是,她有?什么资格?红芍若真叛主?,第一个就得拿她开刀;若只是姑且虚与委蛇,就更得借她来获取汪云海信任。


    怎么看都是两难!


    半夏微微阖目,做好了?赴死的打算。她这全是为主?子牺牲,以后每逢清明中元,记得来她坟前烧柱香啊!还?有?鲜花贡品也不能忘。


    汪云海看她还?在迟疑,手上多加了?一分力道?,锐利的刀锋割开皮肉,流出暗红的鲜血来,葛太医轻轻打着哆嗦,唯恐这人一不小心把自己给宰了?。


    自始至终他没说半句话,可见是个贪生怕死的庸碌之徒,汪云海才敢放心以他为质。


    红芍终是下定决心,缓缓朝对面走去。


    没人说话,气氛紧张得几乎凝滞。


    汪云海并不怕对方突然发难,不过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加起来也不是他对手,只是握着匕首的胳膊不自觉紧了?紧。


    葛太医被勒得喘不过气来,暗骂这哪像个地方官,简直是土匪!


    红芍木然朝前走着,一滴晶莹的泪从她眸中滚落,如流珠泻玉,我?见犹怜。


    汪云海甚是叹惋,他知道?这女孩子心里不好受,可没办法,只有?她适合做这件事。若想?借眼泪博取同情,却是打错了?主?意。


    不过顷刻之间,红芍眼中就由悲痛转为怨愤,甚至给人杀气腾腾的感觉,脚步也不自觉的加快,那?样子简直是朝汪云海扑来。


    汪云海拽着葛玉章下意识退到?门边,红芍却并未多看她义父一眼,而是瞬也不瞬盯着汪云海,


    “你不认得我?了??”


    “什么?”汪云海只觉毛骨悚然。明明声音与之前无半分区别?,却无端让人感到?寒意。


    红芍咯咯笑着,竟忽然开始起舞,身段分明柔媚至极,舞姿却有?种?说不出的扭曲怪异。


    “这样你还?认不出?”


    汪云海睁大眼,这是巫舞!他记得,怜儿?私下里曾跳过几次,可是从未跳完整段,她说此舞是献给山神的,凡人若存轻慢之心,必将招致天罚。


    当时的他自然不屑一顾,只当是唬人的把戏,可是葵婆也只教给了?她这干女儿?,旁人怎可能会?还?跳得这么像,这么好!


    喉头蓦然发紧,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握住脖颈,汪云海下意识脚下趔趄,喘着粗 气,“你是怜儿??”


    “香怜儿?”笑得更欢,明明是侧对着他舞的,这会儿?却几乎将头整个地扭转过来,直勾勾望着他,眼中并无半分情绪,“大人曾说要与我?生同衾死同穴,这话还?作数么?”


    汪云海一阵恍惚,他杀怜儿?并非出于本意,而是被药物麻痹了?神智,过后他也颇为自悔,盼着能有?个机会解释清楚,然而人鬼殊途,到?底只是妄想?。


    他也想?过或许怜儿?会来他梦里相会,却再料不到?是这种?情况,借尸还?魂?等等,她说要他记着誓言,莫非现在就要将他带到?地府团聚?


    不,他还?要活,富贵、寿数,他还?远远没有?享够,凭什么为她的一己私欲就得牺牲他?


    汪云海奋力挣扎起来,随即便感觉腰上一酸,缓缓倒了?下去。


    葛太医拍拍手,将银针塞回到?药囊里,也顾不上擦汗——他这一天流的汗都能聚成个小池塘了?。


    红芍快步走来,想?去探鼻息,“死了?没?”


    葛太医摇头,“这辈子是不能下床了?。”


    那?一针扎得恰到?好处,刚刚好能造成风痹,只可怜今后服侍他的人,端屎端尿得多糟心。罢了?,这些事让王爷考虑去。


    他看向红芍,脸上充满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你怎么想?到?那?一招的?”


    多亏徒儿?精妙配合,他才能逮着汪云海神志恍惚的间隙,抽空给他来上一针,否则贸然动手,只怕项上人头不保。


    红芍莞尔,她自然是看到?义父袖子发光才随机应变,至于扮鬼更不在话下,主?持祭祀不也是跳大神的一种?吗?她跟香怜儿?本就师出同门,舞姿自然惟妙惟肖,只是没想?到?汪云海这么容易上当,还?真把她看成香姨娘的鬼魂。


    也亏得她从小在南府打下的基础,身子比旁人柔韧些,想?把头扭成一百八十度可真不简单呢。


    见半夏仍痴痴发呆,红芍只当她看得入迷,过去拍了?拍她肩膀。


    哪知半夏白眼一翻,扑通晕倒在地。


    红芍:……


    有?这么吓人吗?


    第159章 宫变


    幸好?只是短暂晕厥, 开点明神静心的药就没事了。


    可等红芍前?来看望时,半夏仍只是唯唯,正?眼都不敢瞧她, 还止不住地往床头缩,叫红芍哭笑不得, 往常看着无法无天的, 怎么胆子比麻雀还小?


    罢了总得给她点时间缓缓,红芍这会儿没工夫打太极, 她得忙着给师傅清点库房余下的药材,唯恐有何闪失。


    徐宁前?来看望时亦嗔道:“人家救了你性命, 你怎么不冷不热的?”


    当时那种情况,不管红芍选择站哪边,半夏都是首当其冲被牺牲的那个,也亏得红芍能随机应变, 想出扮鬼这招,方才不至于有何伤亡——对救命恩人如此寡情, 照她说有些忘恩负义了。


    半夏讪讪道:“可我是真的害怕嘛!”


    小姐是没见着,她可是正?对着红芍, 眼睁睁看她面容扭曲, 眼睛就跟淬了毒的刀子似的, 像是要生剜了她。


    接下来一个月都免不了做噩梦了。


    半夏就觉得不是自然而然, 多半当时的某一刻,香怜儿真上了红芍的身,只是跟鬼压床似的, 过?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徐宁啐道:“越说越不像了!”


    害她心里也毛毛的。不管怎么说, 那香怜儿是被汪云海弄死的,冤有头债有主, 只要不瞎都知道该找谁算账去——横竖汪云海不是还没死么?这对老?情人有的是时间死生契阔。


    徐宁决定弄些艾叶满屋熏熏,艾草有辟邪除鬼之效,好?歹别扰了府中安宁。


    红芍的机智化解了一场危机,徐宁就想赏她点什么,可是金银财宝之类红芍又不缺,难道给她找几个俊男消遣消遣?


    徐宁囧了个囧,且不提红芍并非那种人,何况用俊俏小伙子来取悦她,还不知道谁占便宜呢。


    徐宁思忖再三,总算有了主意?,她想把红芍的身契还回?去。


    当然她自己做不得主,红芍是宫里赐下的人,得先问过?齐恒。


    齐恒殊无留恋,“你看着办罢。”


    顿了顿,“也好?,她原应得。”


    徐宁看出他已对红芍有所改观,心情甚好?,红芍因为出身缘故,以前?多多少少为人所轻慢,美色于她虽是武器,却?也往往使人忽略其内涵。不管是靠徐宁帮忙还是怎么着,她可的的确确混成一方大佬了,名成利就,再非南府那个只知以色侍人的舞姬。


    何况,这回?她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不是花瓶——若她真个倒戈为汪云海利用,徐宁虽不至被瓶乌头散毒死,总归觉着麻烦。


    徐宁径直将身契与了红芍,要不要当面撕毁,全看她的意?思。


    红芍很有些依依不舍,她是个无家可归之人,打小进宫,后又入了王府,如同无根浮萍一般随波逐流,如今重获自由,反倒无所适从。


    徐宁笑道:“以后置几亩田地,买几间屋舍,大小也是个地主婆了,强如寄人篱下。”


    奴籍不能蓄私财,徐宁知道红芍最?近赚了不少银子,趁这机会明晰清楚也好?。对她这般孑然一身,钱才是最?大的安全感,索性过?了明路,好?过?偷偷摸摸提心吊胆。


    红芍泪如雨下,忽地扑入徐宁怀中,哽咽道:“王妃娘娘,我能唤您一声姊姊吗?”


    她别无至亲,朝夕相处间,也就对徐宁多几分情愫。


    “当然。”徐宁轻轻拍着她,一面嫉妒那头乌黑油亮的秀发,分点给自己多好?;一面却?又得以宽慰,还好?红芍只把她当姐姐,当妈才奇怪呢——她还没那么老?。


    转瞬却?又想起,叮嘱道:“私底下这么唤无妨,当面可别唤王爷姐夫。”


    并非齐恒过?于注重身份之别,他最?讨厌缠夹不清的亲戚关系,连对徐家尚且淡淡,更别说其他了。


    红芍破涕为笑,“我自然省得。”


    趁着桃园结义,红芍又慷慨地送给阿笨一样见面礼——很好?,这小子往后的干娘十根手指都数不完了。


    经?由此事,徐宁倒想起其他来,好?歹跟着自己背井离乡、同甘共苦到现在,不能太委屈这些忠仆。半夏不须提,徐宁根本没要她身契,向来由她自己收着;至于白芷,徐宁有意?放人,白芷反倒是态度坚决,并非她奴性坚强,而是她本意?就要在王妃娘娘身边当女?官的,至今也还在为这个目标不懈奋斗着。


    徐宁觉得这位比自己更像个穿书的,事情发展到现在,连她都没把握一定能当上皇后,反倒是白芷坚信不疑,难道是直觉?


    只得将底下人的月例都提了一等,以示褒奖。


    半夏克服了心理障碍,规规矩矩去红芍跟前道歉,尽管见到人家仍会发憷,可红芍待她一如往昔,仍旧会为鸡毛蒜皮拌嘴吵架,她方才好?过?多了。


    半夏抽空也会在红芍出勤时去帮她忙,一个跳舞,一个就在旁拼命敲着大鼓,轰隆隆如千军万马,什么邪祟都得吓走?。


    相应的,她也会分到人家给的小费,看半夏美滋滋来跟前?炫耀,徐宁实在忍俊不禁。


    曾经?最?正?直不阿的半夏也学?着招摇撞骗,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难道是她这个主子的错?上行下效。


    可她只骗富人不骗穷鬼,徐宁自认为还有挺有侠盗风范的。


    汪云海的处置成了难题,反正?他已是活死人了,掀不起什么大浪,齐恒干脆扔给葛太医试药去,倘能为人类的发展做点贡献,也算给从前?的罪愆赎罪。


    但据葛太医实践,病人尽管无法动?弹,头脑与肌肤仍有部分触觉,试药时的痛楚可想而知——自求多福吧!


    勤政殿里。


    首领太监郭槐狠狠瞪了眼那几个窃窃私语的内侍,清了清喉咙,向着殿中道:“陛下,已经?子时了,太后娘娘适才派人垂询,问您可曾就寝。”


    这回?新炼制的金丹似乎分外管用,皇帝每到夜间便精神焕发,能御数女?,可早朝的时辰却?越来越迟,叫郭槐这些人苦不堪言,他倒不是怜悯那些白等的大臣,实在夹在其间难做——皇帝风评败坏,倒霉的都是他们这些身边伺候的,太后娘娘一怒之下将他们全都杖杀了,又能找谁说理去?


    里头并未作?答,只见一个瓷盏斜斜飞出,亏得郭槐闪避及时,否则额头上定得缺个角儿,血流如注。


    看着铺了一地的碎瓷,郭槐仍是心有余悸,景德帝却?又不耐烦地唤他,“取朕的金丹来。”


    还要?今晚上已经?第四盒了。郭槐有些踌躇,是药三分毒,这东西如此厉害,可想而知副作?用该多凶猛,万一出了岔子,他可担不起干系。


    可皇帝的脾气一天比一天差,他能有什么办法?郭槐叹口?气,到底认命地打开抽屉,翻出仅存的一盒丹药,琢磨着明天必得找太医来瞧瞧,就说是太后娘娘的意?思,谅来能对付过?去。


    服下金丹后,景德帝面上笼罩一层赤色,像庙里红脸膛的神像,“方才是哪个怀疑朕气力不支的?”


    帐钩放下,里头的声音愈发不堪起来,郭槐默默退下,他虽是个太监,天天听着也难以心如止水,如今宫里的气象跟当初真是大不一样了!


    正?欲借尿遁出去松松筋骨,里头忽然传来一声尖叫,像夜枭凄厉的呼喊。


    郭槐便知不好?,忙冲进去,也顾不得让那两?个赤身露体的美人闪避,只定定望着榻上:景德帝面如金纸,早已人事不省。


    好?在气息尚存,郭槐只得一面叮嘱她们守口?如瓶,自个儿且携了对牌,匆匆到慈宁宫报信去。这样大的事,终究得太后娘娘拿主意?的。


    小太监们虽一头雾水,可凭借在宫里生存的本能,知道利害,一个个守在殿外严阵以待,避免有人擅闯,却?未发觉有个内侍悄悄来至后殿天井里,从袖中放出一只信鸽,看它展翅翱翔飞入天际,唇边露出诡秘的笑。


    *


    齐恒收到来自京城的急报时,已是接近年关,距离事发过?去两?月之久。


    离奇的是吴王竟早早赶到京城,并以雷厉风行之势逼入宫中,要为他父皇讨回?公道。景德帝至今仍昏迷不醒,太医诊断说是阳气亏损,内里虚耗。


    炼制那金丹的道士已被下狱,一番折磨后受不住刑,吐口?说是受东宫指使,陈皇贵妃与太子自然不认,架不住人证俱在,于是由皇太后下旨,将此二人禁足,那几个美人也被丢进冷宫。


    徐宁诧道:“如今莫非吴王监国??”


    齐恒摇头,“太后不问政,朝政大事皆交由内阁裁决。”


    大哥的平庸是公认的,因此当景德帝立安王为太子时,内阁没什么理由反对,一个碌碌无为的君主远比一个野心勃勃的要容易打发,他们只需要大哥当个吉祥物?便够了。


    如今太子被关押,吴王也未趁机揽权,反倒在皇帝榻前?扮起了孝子,每日延医问药嘘寒问暖,好?不体贴。不但内阁满意?,连邓太后也深受感动?,不便追究其私离封地之罪。


    看起来无懈可击,可总叫人觉得哪里怪怪的。炼丹的主意?最?早是吴王提的,如今却?得以全身而退,一跃成了功臣,当然这锅陈皇贵妃跟太子也不算白背,谁叫她们一股脑往坑里跳?


    徐宁对景德帝没什么感触,死活不与她相干,她只关心家里人。


    “贵妃娘娘呢,如今可还安好??”


    齐恒颔首,“母亲很好?,但为了宫里头现下忙乱,她一人独木难支,皇祖母又请了胡嫔出来帮忙。”


    到底胡嫔以前?也是协理过?六宫的。


    徐宁神色微妙,邓太后可是最?讨厌胡氏的,就算非常情况,怎么会松口?放胡氏出来?何况胡氏是皇帝亲口?下令幽禁,太后娘娘有什么理由跟亲生儿子对着干?惠妃丽妃也不是死人呐。


    第160章 回京


    如果胡嫔不是太后下令放出?来的, 那就说明邓太后连宫内事都?做不了?主了?。


    徐宁心念一动,“咱们是否该回去瞧瞧?”


    时间越长,吴王对朝政的把控只会越厉害, 他现?在是不敢轻举妄动,可再过半年呢?到?那时, 皇帝醒不醒来都?无关紧要了?。


    齐恒叹道:“再等?等?吧。”


    他心里的忧虑不比妻子?少, 尤其母亲就在宫中,万一……恨不得腋生双翅飞回到?京城去, 可藩王无诏返京乃是大?罪,严重者可以?谋反论处, 就算人家贼喊捉贼,他们又?有什么办法?


    只能遣密探勤加打听,时时将京城消息报来,可到?底如盲人摸象, 雾里看花。


    这个年过得了?无滋味,尽管巴郡已?经步入正轨, 齐恒的话也被奉为圭臬,如今再无阳奉阴违之辈。可看着鱼贯来请安的太太们, 徐宁只觉得坐困愁城, 何况郭氏都?走了?, 哪里还有个说真心话的人?


    唯一值得慰藉的, 是阿庆嫂送的节礼,竟是一整头肥旺旺膀大?腰圆的野猪,据说是踩着捕兽夹不幸身亡的, 她们一家子?消化不完, 索性借花献佛。


    都?说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何况这么有分量的表示?徐宁兴高采烈打算做成烤乳猪——说乳实在有点冒犯, 这猪怎么看都?上了?岁数,好几百斤呢!


    再好的东西吃多也腻,徐宁干脆办成篝火晚会,请附近的人都?来飨宴,所谓与?民同乐大?抵正是如此。


    宴会到?了?最高潮处,红芍还乘兴来了?一支舞,当然不是那种求雨祭祀的舞蹈,而是纯粹娱乐性质的。


    安夫人很?不高兴,觉得大?巫就该有大?巫的架子?,哪能随随便便给?人跳,那不是太低贱了?么?


    可等?红芍拉着她共舞时,安夫人便无话可说了?,反倒有些受宠若惊,本地民风开化,并不以?伎乐为耻,她年轻时跟姊妹们一同春游,也会在河边载歌载舞什么的,勾得那些青年男子?们频频回顾。


    如今在这灿烂的篝火下,众人的注视中,安夫人仿佛重拾了?年轻时候的热情,翩跹作细步,舞得比红芍还卖力。而众人也捧场地予以?喝彩,到?最后竟手拉着手,跳起本地盛行的土风舞来,欢笑一堂。


    徐宁感慨,果然艺术是相通的,而红芍已?懂得其中真谛。如今的她已?不再需要静王府的名头作靠山,仅凭自?身也能一呼百应,游刃有余。


    这大?巫舍她其谁?


    事实证明安夫人多虑了?,红芍放下身段反而财源滚滚来,陆续有人家请她过去——到?年下,家家户户都?得祭灶神祭祖宗,若能请大?巫主持祭祀,该多么风光荣耀,祖宗们也脸上有光。


    红芍可没那么多功夫敷衍,挑挑拣拣,价高者得,还得是人品良好家中没出?过丧德败行之徒的,她才肯去光顾。显然,她比葵婆更懂得如何约束民众,以?药害人,不如以?德服人,瞧瞧,没有阿芙蓉她不也干得很?好么?


    新年过去,京城仍旧一片死寂。没有消息,反倒越发让人觉着诡异。


    她们在这地方无亲无故,徐宁也无须抱着阿笨四处拜年——尽管这小子?见钱眼开,很?愿意收那些太太们的红包,每见到?一个穿金戴银的夫人,笑得总是格外甜,哄得人家心甘情愿掏出?压岁钱来。


    徐宁就纳闷这小子?到?底随了?谁,不像她,可也不像齐恒呀,难道是隔代遗传?想起便宜爹当初是怎么哄王氏跟杜氏的,徐宁知趣闭上嘴,三?岁看老,或许阿笨的教育她得上心了?,以?后得请个严师才行。


    这地方师资力量太薄弱,还是得从京城找,唉,不知几时才能回去。


    进二月里,京城终于有信函至。是关于赈灾的。


    去年地震时,齐恒便送了?奏疏上报灾情,理?论上地方财政无法覆盖时,中央也应予以?支持。尽管他靠着宰杀汪云海这条大?鱼勉强渡过难关,可百废待兴,作甚要打肿脸充胖子??


    怎料过了?一年才有回应——当然也属常事,未免瞒报误报,皇帝得先着人打听具体情况,灾情严重到?什么程度,再召集百官商议,由户部拨给?相应款项,拖延再正常不过。


    令齐恒意外的是这等?诏书并非出?自?景德帝亲笔,而是内阁共同拟旨,末尾有阁老的落款。看来景德帝连执笔都?不能了?。


    送来的赈灾款子?比之实际所用,也不过区区三?分之一之数。


    徐宁冷笑,“这定是吴王主意。”


    国库里再捉襟见肘,不会连这么点钱都?拿不出?手,何况过去大?半年了?,早该打听清楚,要么干脆不给?,给?这么点哄傻子?呢!


    齐恒冷静道:“他倒是想,可要如何堵住悠悠之口?”


    为了?怕他起疑,将他牢牢稳在巴蜀,吴王才被迫送来这道折子?,却不料招惹更多怀疑。吴王自是不愿齐恒壮大?,可赈灾却又?名正言顺,才捏着鼻子给点银子敷衍敷衍,齐恒虽然不缺,却已?看出?,如今内阁已?渐渐式微,否则必得撑住这场角力,跟吴王继续缠斗下去。


    “咱们该回京了。”


    再这么坐井观天,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徐宁表示赞同,“我?这就收拾行李。”


    看齐恒面露踌躇,她顿时意会,眉立道:“休想撇下我?们母子?。”


    她一个人孤零零留在巴蜀该怎么熬,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她也要跟他一同直面。


    齐恒略一沉吟,点头道:“好,咱们一起回去。”


    徐宁方才满意,老实说,这地方她待得已?有些腻了?,风景虽好,看久了?也觉无聊,吃的玩的用的更是远不能跟京城相比,换个环境正好重整一下心情。


    半夏也如此想,尤其看见红芍混得风生水起,分外令她心酸。尽管两人已?经化干戈为玉帛了?,可人比人气死人,天天站她旁边就跟丑小鸭似的,还是回京自?在。


    白芷亦然,她本就不惧危险,反倒更看重随之而来的机会,不过一场豪赌,输了?无非一死,可若赢了?,她便可获得梦寐以?求的女官之位——毫无疑问,这就是储君之战。


    最为难的当属红芍,她自?然愿意追随王妃,可若就此回京,等?于放弃她在巴蜀打下的一切基础,她能顶替葵巫,自?然也能有人顶替她,时间是不等?人的。


    况且,她是个无根之人,家里当初把她送进宫是因为养活不起,也不求她有何回报,早已?老死不相往来,她还有什么好牵挂?


    徐宁温声道:“你即便随我?回去,将来也不过相夫教子?,随便找个好人家嫁了?,何如留在此地发光发热?”


    她是不赞成女人放弃事业的,何况红芍如此姿容,注定了?狭隘些的男子?只会将她视作花瓶,京城更是鱼龙混杂良莠不齐,几时能找到?知心人?


    巴蜀对她而言却是众望所归,诚然巫术的力量不足以?通神,可却切切实实能起到?振奋人心的作用,如同安慰剂一般。


    红芍对这里的人便是一出?强有力的安慰剂。


    经她一番开导,红芍总算下了?决心,可仍旧眼泪汪汪的,“那您以?后还会来看我?吗?”


    这个,徐宁不能随便许诺,乱发誓是会遭天打雷劈的。她只能微笑,“就算我?不来,你难道不能回京城去?”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到?她这个地位想全国旅游都?行,当然,前提得京城稳定下来。


    红芍听出?她在敷衍,扁了?扁嘴,所以?还是留自?己一人孤孤单单的嘛!


    葛太医轻咳了?咳,怎么都?把他忘了??他可没说要走。


    昨儿?就已?向殿下递了?辞呈,或者说请个长假,那些深山密林他还没逛完,不多走走多看看怎么能行?


    正好留下来跟干女儿?作伴。


    红芍看他两眼,嫌弃地撇撇嘴角,“你太老了?。”


    感觉以?后两人会干坐着打呵欠,怎么解闷?


    葛太医气得吹胡子?瞪眼,翅膀硬了?是不是,敢这样咒你义父?他只是看着仙风道骨,内心活泼得很?呢。


    玩笑归玩笑,红芍对义父好意还是挺感动的,趁机又?从他那里搜刮了?两张养颜方子?。


    既然送出?去了?,葛太医也懒得再藏私,索性又?给?了?徐宁一份,并求她帮忙转交给?家中那几房美妾——虽说看到?吃不到?,也算他这做丈夫的一番心意。


    徐宁谑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大?人就不怕适得其反吗?”


    全是一屋子?漂亮女人,小心后院起火呀,京城最不缺登徒子?。


    葛太医叹道:“人各有志不能勉强,她们愿意为我?守着倒罢,若不愿,老朽也没法子?。”


    不过仍旧委托徐宁帮他告诉那些女人,自?己在巴郡发现?了?巨额宝藏,见者有份,识相的乖乖等?他回来分钱,否则就去喝西北风罢!


    徐宁:……


    好家伙,果然男人都?是诡计多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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