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
虞令淮乐得嘴都要咧到后脑勺去,好气又?好笑的是他还愈加凑近一点,亲亲容绪的脸,“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呗。”
“没、听、清……”容绪慢慢重复这?几个?字。
不用特意偏过脸,正对着她的就是虞令淮的耳朵。于是她两手扣着他肩,微微借力,直至把自己?的唇贴在他耳畔。
“这?样讲,可以?听清。”
耳廓像被猫咪胡须轻轻扫过,痒痒的。虞令淮笑意一顿,垂眼细看他们依偎的怀抱,在烛光下构成?朦胧阴影。
“沛沛,我想?你是真的喝醉了?,酒量好差,酒品也差,怎…怎么还调。戏我呢。”
容绪精确捕捉到自己?的小?名,伸手拍了?拍他背肌,“我在,我在,沛沛是我。”
含糊的话音、酡红的双颊、不太寻常的动静,一切的一切皆说?明她醉了?。虞令淮对此很是清楚,但仍然忍不住继续看她。
醉醺醺的沛沛拥有平时难以?得见的可爱。
这?种时候她眼尾、唇角带着笑,让虞令淮心里软乎乎的。
“怪不得在会稽那么爱饮酒,喝醉了?很快乐?”虞令淮没有真正醉倒过,并不能够切身体会,不过他想?若是真的能获得快乐,那么稍稍醉一下也没什么不好,他希望沛沛快乐。
容绪没有回答,也没其?它动作,只是一味盯着虞令淮的嘴,好似在努力分辨他说?了?什么。
这?盯着看的眼神还格外有侵略性,把虞令淮盯得不好意思。
“我…我建议你赶快睡觉。”他憋了?半天,只吐露这?句话。
容绪眨了?眨眼,忽而笑起来,挥舞沉重的手臂,缓缓上移,手指经?过他前胸的衣襟,又?徐徐划过锁骨,像是遇到阻碍,停在那儿。
“你,睡觉。”容绪说?着,手指加重力道,戳着虞令淮的锁骨,“你也睡觉。”
她手指温热,在半壶酒的加持下还有点泛出绯色。
轻轻重重地戳按着。
“沛沛,你好像在揩油。”虞令淮身子僵僵的,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能略带委屈地指责她。
随后,趁她不备,将人?横抱起来。长腿跨了?几个?大步,掀开幔帐,像扔烫手山芋一样就要甩手,可容绪不舒服地哼唧一下,虞令淮就舍不得了?,轻轻慢慢地把她放下,再掖上被子。
“聆玉,聆玉——”
虞令淮边走边小?声唤人?。
来到门口才忆起聆玉送女医出宫了?。
桑知就守在殿外,听见窸窣声响还觉得奇怪,回过身撞见鬼鬼祟祟的皇帝本人?,吓了?一跳,她忙要见礼,被虞令淮抬手阻了?。
“端点解酒汤来,你主子喝醉,明早醒来该头疼了?。”
虞令淮吩咐完,仍不放心,负着手在门口徘徊。
倏地听见咚一声闷响。
他脸色骤变,绕过落地屏风,快步往里去。
“容沛沛啊容沛沛,哈哈哈你也有今天!”
又?是心疼她摔了?,又?是幸灾乐祸,虞令淮笑着将她搂在怀里,捏捏红扑扑的脸说?:“我看该给你安装一圈床围,像小?婴孩那样好好地保护起来。”
“幸而这?床不高,没摔坏你。我看看,磕着哪儿没。”
“嗯。”容绪重重点头。
这?让虞令淮心中一惊,忙问她磕到哪里。
“嗯。”
“嗯是什么意思?唉我也是傻,指望你能说?清楚话。”虞令淮碎碎念,“这?儿疼吗?……那这?儿呢?”
问了?一圈,容绪答的都是“嗯”,虞令淮抿了?唇,算是服了?,就当自己?白问,再次把人?往床上抱。
“哎哎哎——”
胳膊被容绪一拉,虞令淮踉跄着失了?平衡。怕压着她,单手撑在床铺上,发出急促的一声闷响。另一手原是环着她上半身,这?下子被彻底压在她背后。
容绪神情微微一滞,抬手挥开他:“浮浪!”
虞令淮气笑了?,“我又?不是故意的,这?不是被你拽了?一下嘛。不对,就算是故意的又?如何,我们成?亲了?,这?不叫浮浪,知道吧?”
“浪花。”
“……花海。”
“海浪!唔,浪花……?”
虞令淮无语凝噎,片刻后撑在容绪上方笑出声。
怎么会有人?吃多?了?酒,自顾自开始词语接龙?
“那就不是骂我浮浪?”虞令淮挑眉,和颜悦色道:“我就说?嘛,沛沛怎么舍得骂我。”
容绪打了?个?哈欠,眸中浸了?泪花,直愣愣看向虞令淮时,犹如盛满万顷波澜。
虞令淮看得有点入神,连压在她背后的手都忘了抽出。
她眸中绝没有任何狎昵,甚至很是纯净,可不知怎么的,他心口开始怦怦乱跳。
“你身上一股酒气。”容绪声音淡淡的,但比平时多?了?些柔软,好似会稽郡过年打的糯米白糕,软和清香,让人看了就觉得是极美味的。
虞令淮重重咽了?一下。
开口时有点语无伦次,“是吗,因为我饮酒了?,饮了?酒,我去沐浴。但我来之前沐浴过了,你爱洁净我知道。”
容绪握住了?虞令淮的手腕。
怦怦,怦怦。
虞令淮的心跳声在愈加放大。
他甚至有点发窘,要是被她听见这?么夸张的心跳声……
——那又?如何,他喜欢她,天下皆知,不是吗?
容绪掌心暖融融的,握住他手腕时还轻扣了?一下,像是在丈量手腕的宽度。
而她的指腹柔软地贴合在他皮肤上。怦怦,怦怦,一下又?一下跳动的脉搏肯定也毫无遗漏地传递给她。
虞令淮想?,他被自己?的身躯出卖得十分彻底。
“陛下,醒酒汤来了?。啊!抱歉,婢子……”
桑知莽莽撞撞的,见帝后二人?这?般身影交叠,她直接吓住,在屏风边上化作风干的花草,一动不动。
“放那儿,你走。”虞令淮道。
“是,是,婢子这?就走。”
虞令淮呼出一口气,起身时深觉闷汗附在脖子上。
虽然已?是夫妻,他却不能趁人?之危。
即便,他真的很想?亲一亲沛沛。
–
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这?般饮酒,容绪醒来时隐约记起昨夜发生了?什么。
她倏地闭上眼。
看天色尚早,虞令淮不会还没起身吧?
太尴尬了?。
太尴尬了?。
容绪身子僵僵的,像一朵了?无生趣的花枝。她想?,聆玉不让她饮酒是正确的。这?不,聆玉一不在,没人?看着,她就成?醉汉了?。
吱呀一声,有人?进来。
不知来者何人?,容绪紧紧闭着眼。
“娘娘,娘娘。”桑知声音轻轻的,不确定皇后醒了?没有。
不过桑知也不傻,方才就听见翻身,这?会儿又?见皇后睫毛在颤,那就是醒了?。
她欢快地说?:“娘娘既然醒了?,婢子去膳房端醒酒汤,陛下说?早上也让您喝上一碗。娘娘,陛下可真体贴,您稍候,再醒醒神,婢子这?就去。”
叽里咕噜的一串话在脑袋里过了?过,容绪弄明白了?,虞令淮不在这?边。
容绪抖开被子,彻底放松下来。
其?实少时他也亲历过不少她的糗事?,不差这?一桩。
再说?了?,他还敢当面笑她不成??
说?服了?自己?之后,容绪面色如常地起身。
可是接下来两天都没有见到虞令淮。若是在忙公事?,不太像,再过几日是元正,他没什么可忙的。
那就是……知道她尴尬,特意避开?
“想?啥呢,看你乐的。”宋衔月戳戳容绪胳膊。
“我乐了?吗?”容绪抿了?抿唇,继续对镜梳妆。
元日这?天宫里要举行大规模朝会,容绪身为皇后,要出席晚上的宴饮。
这?是大婚后第一次元日宴饮,而大鄞人?向来重视元日,视之为一年起始,容绪自然要好好打扮一番,今日侍女帮着试发髻、配饰,晚些时候再试礼服。
“呵。”宋衔月酸溜溜的看容绪一眼,“直觉告诉我,你和圣上之间?有了?不小?的跨越,瞧这?恩爱样,你们说?不定真要白头到老了?。”
“什么跟什么。”
“你别不信,好的男女关系会让人?看起来变得不一样。”宋衔月虽然从未和男子有过深入交流,但自诩阅话本无数,很有心得,讲起这?些来头头是道。
容绪换了?一支流苏让桑知给她插戴上。
经?宋衔月这?么一说?,容绪忽然福至心灵地问:“先前听你说?过,现在话本故事?题材很是丰富,还有前世今生的说?法?”
宋衔月嗯了?声,两手撑在梳妆台前,兴奋道:“你终于对这?些感兴趣了??我可以?借你话本看,哎,尚宫局看话本的人?少,我正愁没人?和我聊呢!”
“我就是想?问问……”
不好直接把虞令淮的事?说?出,容绪略略思考一番,道:“假若我常做梦,梦里跟别人?好了?,你说?这?梦境内容会不会其?实就是我的转世?”
听了?这?话,宋衔月一脸荡漾的笑。
“好啊,绪娘你真有出息,做这?样的梦不带上我?”宋衔月来劲儿了?,兴致勃勃告诉她:“现在有不少那种花楼,就是只欢迎女客的,我特别想?去,但没人?陪我,我不好意思……”
接收到容绪无奈的神情,宋衔月话锋一转,捋着不存在的胡须,一本正经?回答:“话本都是人?写的,哪有什么转世重生啊,大鄞千百万人?,若真有那么多?前世今生,不早乱套了?。”
“嗯,说?的也是。”
桑知将流苏插戴好,容绪照了?照铜镜,颇为满意。
心中那点疑虑也尽消了?。
虞令淮许久没有入梦,应该是好了?吧。而且他没再入梦的这?个?时间?点,和楚王入狱的时间?点相吻合,莫非从前做那些梦就是楚王在捣鬼?
–
一年滴尽莲花漏,鄞人?期盼已?久的元日终于来到。
上京热闹非凡,在宫墙内都能隐约听见坊间?的箫鼓爆竹声。
桑知并几个?年轻宫女张罗着放爆竹,被聆玉匆匆劝下。
“到夜里有的你放,届时噼里啪啦闹得你睡不着呢。”
她们几个?今日都收到皇后娘娘赐下的压岁钱,正美滋滋,因此被泼了?冷水也不恼,转而围着聆玉喊:“好姐姐,好姐姐,那在炉子上烘橘子吃,使不使得?”
聆玉为人?稳重,平素爱肃着一张脸,又?将宫中规矩背得好,刚来的小?宫女都怕她,见了?她连头都不敢抬。
不过相处一阵子就能发现聆玉像个?大姐姐,管着她们一帮妹妹,同样也爱护她们。
哪个?新来的不懂事?,或是毛毛糙糙把杯盘跌了?碰了?,聆玉总能把过错揽到己?身。
小?宫女们夸她是好姐姐,偏聆玉还推却,说?是皇后娘娘仁心仁德,不会苛待宫人?,叫她们不要怕娘娘,犯了?错,机警些,下次注意就行。
容绪将这?些都看在眼里,笑着同宋衔月说?:“我看聆玉确实是个?做事?、管家的能手,在我身边管这?碧梧一宫倒有点屈才,若她情愿,我想?将她举荐去尚宫局。”
宋衔月拍手称好,又?道:“人?家不一定舍得离开你呢。”
容绪觑她,“你不也是尚宫局的,时常往这?儿跑,何曾离开我?”
“是是是,我就是离不开绪娘~”
虞令淮先前打发人?来,说?是晌午一道用膳,还邀了?宋衔月等?友人?。估摸着朝会快结束,容绪和宋衔月准备动身,往仪元殿去。
今年元日不冷,走走路正好将方才的零嘴克化掉,宋衔月搓着手说?:“听说?陛下请了?杨楼的厨子,哎唷我真是馋死那一口了?。”
容绪应了?声,刚要说?话,忽见照笙慌慌张张迎面跑来。
这?孩子是吴在福徒弟,向来知礼,怎会如此?
“慢些跑,这?是遇着什么事?了??”
照笙上气不接下气,甚至左脚绊右脚差点摔个?大马趴。
“娘娘,禀娘娘,陛下在紫宸殿晕了?过去!殿内百官、外使都在,乱哄哄的,奴的师父让奴赶紧寻您过去主持大局!”
第32章 32
披红挂彩的元日?节庆中道而止,宫阙森然。
帝寝内,榻边的容绪沉着脸,一言不发。听御医院几位太医的意思,虞令淮此次昏厥的原因?与上?回相似,但情?况更为凶险。
须臾,李严进?来禀报,百官、使臣皆被安顿在外朝的宫室内,由?禁军侍卫看守。
容绪嗯了?声,这是必走的流程,官员们可以理解,暂时没有闹起?来。
“一个时辰后开?宫门,送百官出宫。”容绪吩咐道,“就说陛下醒了?,但身子不适,晚上?的宴饮取消。”
大鄞素来有“中饮更衣,赐花有差”的传统,筵席上?皇帝会按照官员品级赐下鲜花、绢花、罗花簪戴。
此外还有米面、酒水等饮食,金银器、绢帛等物,这些都是早早备下的,容绪吩咐下去,照例发放。
李严及尚宫局几位管事?都退下之后,容绪才抽身望了?眼躺在榻上?的虞令淮。
他多半又陷入梦境,鬓边湿透,眉宇也拢起?不小的弧度。
容绪拿过布巾为虞令淮拭汗,又拿手背试了?试他的额温、颈温,随后叫来太医。
“先为陛下去热。”
见太医面露犹豫,容绪知道对方在想什?么,遂道:“若担心药物相克,那先不开?药方,拿帕子浸了?水为陛下擦拭。具体怎么做,方太医,你来教宫人便是。”
又道:“本宫出去一趟,这段时辰内,务必将陛下看护好。”
她?声音不大,并且异常平静,几位太医却是早已见过皇后的严厉之色,于是纷纷称是。
“绪娘,”宋衔月小声叫住容绪,“这个节骨眼上?,你去哪儿??”
宋衔月清楚容绪的性?子,表面越是平静,心中越是压着滔天的波澜,这里里外外都安排妥当了?,还有什?么事?值当她?亲自去做?
“见楚王。”容绪眼神莫测,将宋衔月拉到一边,低声说:“我怀疑楚王虽被擒获,他的人还在狱外使劲。”
对于这些宋衔月并不清楚,但见好友神色凝重,便道:“那你快去,坐我家的马车,戴上?幂篱,不然换上?我的衣服?”
“也好。”
虽然百官被看管了?起?来,但宫中毕竟还是人多眼杂,为免旁人瞧见容绪此时出宫,还是小心为上?。两人对视一眼,携手往外行。
“欸,皇后这是上?哪儿?去?”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是聂太后。
眼下无暇应付聂太后,容绪皱了?皱眉。
“宋女官,本宫有事?同皇后讲,还请你暂避一二。”
聂太后开?门见山,问容绪:“听说皇帝在殿上?晕倒?这可不是小事?,从前也晕过?”
容绪心中一震,抬眼凝视对方。
隐约觉得聂太后话中有话。
容绪只道:“上?回晕厥…您也知道,正是秋猎那日?。”
聂太后却像是着急上?火,笑脸也收了?起?来,叹气道:“唉,本宫也不同你打机锋了?。皇后啊,你与皇帝感情?甚笃,想必对他日?常生什?么怪病心中都有数。本宫问你,皇帝他…可曾做过怪梦?”
聂太后这番话说到一半时,容绪便听出不寻常,待她?讲完,容绪直言问:“您也做过梦?”
这下像是大石头落地,聂太后眼中情?绪复杂,又是感慨又是探询。末了?,重重叹气:“正是。”
“何?时开?始的?”
聂太后回忆:“不太记得了?,早先入梦本宫没当回事?,后来这梦越来越怪,本宫又失了?嘉茵这个侄女,痛上?加痛,不得不吃安神散用以镇定精神。”
容绪凝眸,“这么说的话,最早可以追溯到聂娘子还在宫里之时,对吗?”
“算算日?子,在你回京之前。”聂太后又问:“那皇帝呢,从何?时开?始做怪梦的?”
虞令淮没有详细说过,但容绪猜测是在她?回京之后。
并且此时容绪忽然想起?兄长离京前说过,他的人偶然发现聂家采买珍稀药材,又四处搜寻名医。看来那个时候起?,聂太后就因?梦所困,难以入眠了?。
既然聂太后也有这种?奇怪经?历,此刻她?们倒像是站在同一战线上?。容绪沉吟片刻,看着聂太后说:“我方才打算寻楚王一问究竟。”
“不会是楚王。”聂太后被这怪病困扰已久,早就猜想过数次,到底是谁害她?。
楚王入狱后,她?也将怀疑的目光投向楚王身上?,但平心而论楚王对帝位虎视眈眈,若真想上?位,她?这个太后的支持楚王是必须拿到的。在没有摸清她?的意思前,贸然下毒使她?患上?怪病,得不偿失。
“不是楚王。”聂太后强调一遍。
容绪请聂太后在暖阁坐下,又唤吴在福来,欲互相对一对病情症状及发病时间,找一找突破口。
聂太后爱摆架子,见一阉人立在边上?很被看重的样子,她?面上?流露毫不遮掩的不屑。聂太后手指捏着茶盏,慢慢摩挲,似笑非笑,“皇帝的事?,皇后竟不知晓?怎的还要外人评说,莫不是不信本宫?”
容绪四平八稳回:“即便是夫妻,也没有事?事?说与对方的道理。”
“哼。”
聂太后慢悠悠饮完一盏茶,这才启唇:“反正本宫从未晕倒过,看起?来本宫和皇帝症状不一样。方才问你皇帝是否做过怪梦,只是本宫的一个猜测,没想到瞎猫碰死耗子,真中了?。”
吴在福听了?这话,忽忆起?几个月前陛下的一些不寻常反应。
他想了?想,说:“陛下曾怀疑殿内香料有问题,并奴清除后换新香。紫宸殿、仪元殿、御书房的大小香炉皆被里外清洗过,熏香也是从库房重新取的,奴一路护送,亲自放入香炉,应不会出差错。然而陛下在这之后仍陷入过梦魇。”
“等等。”聂太后突然打断道:“换新前他那儿?都用过什?么香?”
吴在福一一道来。
宫中香方大致相同,照理说熏香原料也差不多,但聂家的嘉茵娘子擅长调香,因?此聂太后处用的熏香较为少见。又因?虞令淮不用聂娘子的香,两人宫中的香算是彻底不同。
“那么,熏香也排除。”容绪在纸上?划了?一道。
这纸张是问太医借来,临时用的。上?面印着淡淡纹路,亦因?常年放在药箱里,带有淡淡苦味。
聂太后倏地站起?,走到容绪面前一把拿起?纸张,低头嗅闻。
“会不会是因?为药材?”聂太后回身,见容绪面露不解,便转头对吴在福道:“你还记得年初宫中有过一小起?时疫?”
“奴记得,宫人探亲带回来的病症,所幸陛下和太后娘娘未曾被传到疫病。”
聂太后:“但太医谨慎,准备了?药囊、香包,各处熏啊、洗啊,那段时间宫里总是有淡淡药味,也就花园里好闻些。现在想想,从那之后,本宫开?始做噩梦。”
莫非有人趁着御医院洒药防疫,给太后、皇帝居所动了?手脚?
容绪陷入深思。
“这么着,吴在福,你去叫禁军把御医都抓起?来,一个个分?开?审。”聂太后揉揉眉心,“为医者做出这种?下三滥的事?,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且慢。”容绪问了?吴在福几句,确定虞令淮前阵子还好好的。
沉思片刻后,她?骤然意识到……虞令淮最近两次“发病”的时间点,除了?和楚王相关,其实也能和宝珠入宫、出宫的时间对上?。
而宝珠绝无害人之心,且对宫室不熟悉,无下手机会,那么,还有一人和宝珠的时间点重合。
——女医柔则!
时值隆冬,天气愈寒。
容绪策马疾驰,奔向果子街尽头的将军府。马速之快,所经?之处路人只见飞泥。
风吹乱她?的发丝,吹疼她?的皮肤。
翻身下马时,外层的衣裙早已湿透,原就偏冷的眉眼被风雪一浸,如盈肃杀。
“皇后娘娘?娘娘?”门房追赶不及,只见容绪提着马鞭一路冲到后院。
侍立在倪鹿珩左右的丫鬟们惊愕不已,纷纷侧目。
坐在廊下剪窗花的宝珠也闻声抬头,惊喜的表情?在见到容绪的怒容时骤然凝住。
“女医柔则何?在?”
容绪目露警惕,一步一步朝阿娘走去。
这几日?柔则在家中为阿娘治伤,就连元日?也没有告假,容绪体恤她?辛劳,另拨了?几个宫女来这边给柔则打下手。
如今,只见宫女,未见柔则。
“啪。”
“砰!”
接连两声异响,不知从何?处闪出一道纤细人影,顷刻间就将短刀抵在倪鹿珩颈间。
容绪心中一紧,继而冷笑:“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你就迫不及待暴露自己。”
“皇后娘娘敏慧心慈,若非有七成把握,不会怒气冲冲寻我。”
柔则嗓音微哑,据她?所说这是天生的,容绪信了?。现在想来,多半为假。
“你要什?么?”容绪直截了?当地问。
“我要的,皇后娘娘给不起?。”柔则微微一笑,若不是她?手中短刀还闪着银光,完全?就是往日?谦逊又温柔的模样。
容绪与阿娘飞速对视一眼,尔后缓缓将手中马鞭扔下,朝柔则展示自己手中并无任何?兵器威胁。
紧接着,容绪道:“既然你笃定我给不起?,挟持我娘所为何??柔则,你话中前后矛盾,是在隐藏什?么?”
柔则闻言猛的一滞。
就在此时,倪鹿珩抬脚往后用力一跺,再反手一肘击,同时转身绕出柔则的桎梏。
接着扼住柔则手腕,向下一拧。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柔则还未及吃痛,不仅丢了?人质,那柄短刀也不偏不倚地抵上?她?心口。
“小娘子,老?娘玩刀的时候你还——宝珠住手!”
眨眼间,柔则身后扎入一剪刀。
而宝珠,双手握着剪刀柄,不住地发颤。
这与倪鹿珩脱困几乎发生在同一时刻,就算中途叫停也无济于事?。
宝珠心跳加速,茫然抬头,大滴汗珠滚落迷了?眼睛,这才发觉倪鹿珩和容绪惊讶地看着她?。
“抱,抱歉,我是怕她?伤害伯母,不能捅吗?”
倪鹿珩哈哈笑起?来,“能捅,没捅死能说话就行。唉呀不愧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宝珠,竟然敢为了?老?娘动手,没白疼你。”
宝珠汗颜不已,心有余悸地收回双手,却发现剪刀扎得太深,拔不出来。
容绪投去感激的眼神,不过这会儿?无暇多话。她?拽起?柔则的衣襟,几乎鼻尖抵鼻尖地看着对方。
“皇帝、太后,你的目标到底是谁?你又是什?么人,为何?潜伏宫中?”
柔则疼得一脸惨白,闭眼不答。
见她?这般消极应对,容绪心中一乱。但想到还未清醒的虞令淮,她?捏住柔则下颌骨,稳了?稳心神继续道:“看起?来你连自己的这条命都不在乎,是吗?那你真正在乎的是什?么?柔则,你要知道,一旦确定你是幕后真凶,查清来龙去脉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果然,这么一激,柔则开?口了?。
“时间上?……来不及了?。”柔则仍是闭着眼的状态,泛白的唇色逐渐染上?血红,像是有内伤,“姓虞的这次醒不过来,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一旁的倪鹿珩、宝珠听见这话,迟钝地反应过来,此事?竟然涉及皇帝陛下!
“皇后娘娘,你是好人,却没长一双好眼。”
柔则唇角不断涌出鲜血,这时她?竟不管不顾地笑起?来。
“你放心,我恨的人不是你……咳咳,你,咳咳咳,你的阿娘、你的好友,我会治好她?们,你放心,我不害无辜之人。”
笑声回荡在庭院中。
今日?将军府内作的自然是喜庆装点,在一片红彤彤的映衬下,柔则的笑愈发凄厉而诡异。
她?颤着手指向自己的药箱,气若游丝道:“那里有……药方,每日?涂抹,疤痕尽除。咳,倪夫人的腿疾方子在下一层,每日?煎服……外敷,各一次……”
这是在交代后事?!
容绪心中大震,急忙命家仆去寻大夫。
“你不能死!至少,你告诉我虞令淮到底哪里得罪你,这其中是不是有误会?你是医者,救死扶伤,你可知一旦君主暴毙,鄞朝上?下生乱,届时会有多少无辜之人丧命?”
“误会?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手足相残……也叫误会?”
手足?
容绪三人面露疑惑。
虞令淮是先齐王夫妇唯一的孩子,哪里来手足之说?除非指的是虞氏宗室。
宗室虽凋零,少说也有大几十人,上?哪儿?去梳理?
对了?,柔则说的是手足相残。
那么这个“手足”多半已经?死了?。甚好,如此一来,范围缩小很多。
忽然,容绪想起?什?么,惊疑不定。
“悯太子,你说的手足是悯太子?”
容绪用力摇晃着柔则的身子。
见对方出气没有进?气多,像是眨眼就要死去,容绪悚然一惊,颤着声音怒道:“你给我听着,悯太子没死!”
第33章 33
柔则被抬到?厢房床上?,用参片吊着命。
幸而容绪那句话?唤起柔则的求生?欲,只见她?双眼睁圆,嘴半张,像在念着什么。
大夫进门打眼一瞧,心道棘手。
仔细搭脉后,大夫沉吟:“脉动短小而坚搏,邪盛正衰,心、肝脏气乍现,危矣!”
这位大夫在城中颇有盛名,容绪观其神情,估摸着柔则还有救,只是过程可能艰难些,于是她?语调决然道:“乔大夫,请务必救活这位娘子,不拘什么药材,尽管吩咐给府里小厮,府里安排妥当。”
“禀皇后娘娘,外伤好治,并不致命。只是这位娘子似有中毒之兆,老夫须在其头部、人中施针,将?毒血引出,再喂娘子服下清灵散,方可有解。”
容绪自然连声?称好,让至一边。
“沛沛,你来。”倪鹿珩轻声?唤,搂着女儿来到?一处僻静角落。
“方才所言娘都听?见了,圣上?怎么了?”
“在朝会上?昏厥,至今未醒。”容绪眉心未展,靠在阿娘怀里身子才得?到?松懈,疲惫感一下子涌上?来,“不知柔则对他下了药,还是别的什么方式,我总觉得?奇怪,未曾听?过这种病症。”
倪鹿珩提醒道:“我走南闯北见过不少稀奇古怪的事儿,听?柔则口音不是上?京当地的,咬字、尾音停顿倒有点像南疆人,那儿盛行巫蛊……不过这些都是猜测,还得?柔则醒来再说。”
巫蛊?
容绪心中打了个突。
比起寻常病症,巫蛊确实神秘少见,甚至可以说虞令淮醒不醒得?过来,全靠施蛊之人的意思。
容绪将?目光投向床帐内,仍是后怕。若没有在紧急时?刻喊出那句话?,柔则怕是失了求生?欲,已?经咽气,虞令淮的性命…回天无力。
“阿娘……”
容绪身上?一阵阵发冷,低喃道:“我早该发现端倪的,阿昭的友人甚为?奇怪,识草药,极有可能通医术,那时?候就该把宫里的御医、女医统统查个遍。”
“这些已?经是既定事实,多思无益。”倪鹿珩搂扶着女儿,做她?的主心骨,“现下圣上?昏迷未醒,一切皆有转机,你切莫忧思多虑。”
又道:“宫中还有聂氏在,恐对圣上?不利,要不你先回宫,这里有娘看着。”
容绪想了想,摇头,“我得?在这儿等。万一柔则醒来没见到?我,怕是会以为?我拿话?诓她?。”
当然不能干等,容绪立时?吩咐人回宫寻李严。悯太子的下落事关国祚,虞令淮肯定交给亲信去办,那么多半就是李严。
一盏茶凉透,一炷香燃尽,月上?中天,晨光熹微……
等待的过程最?为?煎熬,幸而天亮后不久柔则就清醒过来。
“皇后在哪?我要见她?。”
初初苏醒的柔则目的特别明确,让大夫十分讶异。“这位娘子,好叫你知道,你醒后老夫还须扎上?几针,快请躺好。”
“不,我要见皇后!”
这厢,李严没带来好消息,他对悯太子之事并不知情,而虞令淮未醒,容绪只能推测他会把此事托付给谁。于是又命人去寻蒋郎君。
来到?柔则病榻前,容绪实话?实说。
“皇后果真是聪慧沉着,滴水不漏,只管吊着我。”柔则唇角露出讽笑。
“我光吊着你有何好处?”容绪甚为?头疼,“你既醒了,便?同我讲清楚,要如?何做你才肯救圣上??”
柔则默不作声?,只顾盯着容绪,似乎想通过这个方式观察容绪是否心虚作伪。
半晌,柔则才幽幽开?口:“我要你亲自随我去寻悯太子,只有我亲自见到?太子,才能为?狗皇帝保命。”
此言一出,房内陷入死寂。
柔则的眼睛一移不移盯着容绪。
这会儿,柔则也在害怕。她?既怕容绪所言为?真,而她?兜兜转转三年有余一直与太子错过,甚至还可能反害了好人。
她?更怕容绪所言为?假,太子真的没了。
柔则咬唇纠结,举棋不定。甚至有点后悔自己把话?说得?太死。
忽然,容绪沉声?说:“好。无论?太子在哪儿,我都会陪你找到?。”
柔则心中一震,重新抬头,以审视的目光上?下看着容绪。
容绪面上?已?无忧色,而是十分沉静,缓声?道:“不过你要保证,我陪你找太子的这段时?间里,虞令淮性命无虞。”
“一言为?定。”柔则率先伸出手掌。
“一言为定。”容绪与其击掌为誓。
–
万万没有想到?,悯太子的藏身之处就在京畿一处不起眼的小村落。
从前的王孙贵胄,锦衣玉食,在此地不复存在。但丝毫不见悯太子有何苦楚。
良田肥沃,木屋古朴,篱笆墙看起来是亲手扎的,粗糙简单却很有生?活气息,容绪看得?入神,身侧的柔则却忽然掉了泪。
“好像没人在家?,我们先找一处地方歇歇脚。”容绪建议道。
柔则的泪止不住地流,默不作声?跑走,直至来到?溪边,捧起凉凉的水,不管不顾往脸上?泼。
容绪一把拉起她?,“你体内的毒才解开?,身子还虚着,这水流还带着冰碴子,多冷。”
“你不用担心,我就算剩下一口气,也会救虞令淮。”柔则的声?音比溪水还冷。
容绪唇线抿直,不说话?了。
这儿空气清新,溪边草木常绿,让人看了心情愉悦。柔则却只是怔怔盯着水中倒影。
忽然,她?说:“我看得?出那院子里不止住了他一人,有女子生?活的痕迹。”
关于柔则和悯太子的关系,容绪从未问过。自蒋郎君处得?来消息,容绪知道悯太子在这村子里已?经娶妻,膝下无子,夫妻俩领养了村里一个孤儿,三口之家?欢欢乐乐。
“阿娘,阿娘,走慢些——”
稚童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容绪二人循声?望去。
个头颇高的男子抱着孩子走在后面,一位年轻女子气鼓鼓走在前面,额发尽湿。
“就知道欺负我,怎的不去欺你爹爹?”
孩子咯咯笑,“爹爹额上?没有头发,我泼了水反倒给爹爹洗脸了。阿娘若气不过,就也泼我罢!”
男子捏了孩子小脸,“你这皮猴,知道你娘舍不得?泼你。”
说着,轻轻放下孩子,从怀中掏帕子给夫人擦脸。
他们二人一高一矮,一个温柔低头,一个生?气别过脸去。孩童一蹦一跳绕在周围。
柔则一下子没了声?音,呆呆望着那边。不用问便?知道,那男子就是悯太子。
容绪将?柔则眼尾的泪看得?十分清楚。
心下叹息。
须臾,女子被哄好,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远去。
“回京吧,皇后娘娘。”柔则垂着眼睫说。
“你不与悯太子相认?”
“相认?”柔则好似听?见无比可笑之事,揉了揉眼,“他多半不记得?我,谈何相认?况且他识得?你,在此地乍然见到?你,定会不安,我们别打扰人家?的安稳日子。”
“从前…你是他身边的女医吗?”
“对。御医、女医、内侍、宫女、侍卫、太傅、陪读、东宫臣…我只是众人中的一个。”
悯太子自幼聪颖孝顺,为?先帝所爱。又因宫中没有其他皇子、公主,悯太子打小就被封为?太子,受万众瞩目,得?众人喜爱。
孰料幼时?因病伤了脑子,说话?做事都显迟滞。先帝煞费苦心,为?其请来众多医士,每日每夜都有人陪着悯太子,照料悯太子,病情却不见好转。
直到?几年前,悯太子前往西秦为?质。
先帝崩,虞令淮即位,西秦为?行挑拨事,放回悯太子。虞令淮遣使臣相迎,不料悯太子“坠亡江中”。
“坊间传皇帝、聂太后联手杀害太子,我信了。”柔则说,“我自小在宫中长?大,知道人对权力的渴望,太子死,皇帝、聂后才能活,于是我深信不疑地把他们当作仇人。”
“谁知,太子没死,活得?好好的。”
说到?这里,柔则侧过脸来,看着容绪说:“这件事聂后不知。皇后娘娘,你的夫婿不是一般人,容得?下先太子,也瞒得?住聂后…这皇位他来坐,或许对所有人都好。你放心,我会救他。”
此后一路上?柔则都没再说过话?,只是闭目坐着,不知在想什么。
容绪几次欲言又止。
说实话?她?看得?出柔则存了死志。
柔则是个极为?内敛之人。哪怕为?悯太子流泪,也是悄无声?息的。这样的人,多半信奉的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容绪有些踌躇。
一方面想拉柔则一把,一方面又清楚地知道柔则终究是出手害了人,不管有什么理由或苦衷,虞令淮受到?的伤害是实打实的。
心中百转千回,面上?自然也泄露几分。
城门外,柔则对容绪道:“我为?皇帝解蛊,在那之后便?会离开?上?京,你我形同陌路,劝你不要生?什么怜悯之心,好好在上?京当你的皇后。”
“此言差矣。”容绪想,不若把话?说开?,“我既为?皇后,你便?是我大鄞子民,我不可能看出你一心赴死,还无动于衷。柔则,你想过没有,你医术好,继续精进可以大有作为?,教出更多好大夫,救下更多人。”
柔则不为?所动。
容绪无奈,只好又搬出悯太子来,“好好的孩子怎么长?到?少时?就生?病伤了头脑?这件事你不觉得?不对劲吗?已?是太子之尊的他,会得?罪谁,挡了谁的路?”
柔则眼瞳震动,脑海中已?然浮现一人身影。
可这转变不过一息,柔则道:“那人已?经入狱,是瓮中捉鳖,就算是他害了先太子,也轮不到?我来报仇。皇后娘娘勿需多劝,进宫吧。”
上?京的雪自她?们离京始就未曾停过,路上?行人寥寥,养济院里挤满残病之人,形容潦倒。
容绪、柔则二人将?这些看在眼里,心中触动不已?。
甫进宫门,聆玉冒着雪迎出,眼下淡淡乌青,却是喜上?眉梢之貌。
“娘娘回来的正是时?候,陛下刚醒!”
容绪、柔则对视一眼。还未解蛊,虞令淮就醒了?
不出须臾,柔则脸上?凝重,“不好,他怕是强行冲破蛊术!”
第34章 34
御医在内施针,落地屏风之?外?,容绪心弦绷得?紧紧。
过?刚易折这四个字并非好意头。柔则给虞令淮、聂太后下蛊,如今聂太后好好的,而虞令淮在生死关?头走了一个来回。
据柔则所言,她下蛊,自然也由她收蛊解蛊,可是虞令淮陷入梦境之?时竟强行破蛊,此举多半会导致筋脉尽断!
“嘶……”
隐约听见忍痛声,容绪疑心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她往前走两步,轻轻趴在屏风上。
恰好药童出来端热水,按照御医嘱咐,把话转达给容绪。
与筋脉尽断相反,不是断,而是淤滞,所以才须施针疏通。具体与蛊相关?的情况,还是得?问柔则。当然,在她们寻悯太子之?时,宫里遣人去?南疆寻巫医,如今正在赶来路上。
大体上来说?,虞令淮性命保住了,但用的都是虎狼之?药,怕是极为伤身。
“保住就?好。”
话是这么?说?,心中仍是揪起。
那般意气风发之?人,何曾有过?虚弱萎靡的时候?
约莫一盏茶后,容绪得?以近前瞧瞧他。
这十来步路,走得?异常艰难。
待来到病榻前,容绪狠狠闭了下眼睛,却仍旧没有忍住泪意。
“沛沛……”
虞令淮的嘴唇苍白到泛青,声音也低到几不可闻,但容绪知?道,他在唤她。
“我在。”容绪知?道这两个字的分量,往常哥哥一句“我在”就?能极好抚慰她,如今她也希望自己可以帮一帮虞令淮。
可是等她坐到床边,牵起他手时,却意外?感受到一股微弱的拒绝推力。
容绪诧异地抬眸看去?。
虞令淮早已撇过?脸,声音低低传来:“狼狈,不想你看。”
强撑着力气,就?是为了说?这话?
容绪又气又心疼。
刚要骂他,忽然意识到——不知?不觉中,他在她人生中真是占了太多太多,既是她从小的玩伴,又是长她三岁的兄长,如今更是拜过?堂登过?册的夫妻,她不能再佯装若无其事,她得?承认,的的确确心疼了。
“你什?么?样我没看过??”容绪握住他的手。
这一回,换成他凉凉的,尽是痛楚带来的冷汗,凉透了。
虞令淮这人其实很犟,饶是容绪这样讲,他也不肯转过?来,只一味对着床帐说?话:“我在梦里走进一片巨大的森林,太大太辽阔,怎么?走也走不出,到处都是参天的树。那些?树不全是绿的,也有棕的灰的黑的。走在林子里,根本感觉不到时间流逝……”
按柔则的意思,她给虞令淮进行暗示,梦境便由她和他的意志共同塑造而成。原本她想用心魔困住虞令淮,使?他在梦中痛苦一辈子,怎么?也走不出,直至死亡尽头。
谁知?虞令淮这人…根本没有心魔。
他的心是纯然干净的。
哪怕爹娘早逝,哪怕在战场上亲历杀戮,哪怕骤然上位肩负一个国家,他仍然是最原本的那个虞令淮,没有什?么?能够撼动。
“虽然在林子里找不到你,但我拿树叶叠了蚂蚱准备送你,捡了漂亮的石头给你做颜料原料,我还练了练叶哨,因?为突然想起答应吹笛子给你听,还未做到。”
“沛沛,因?为有你,我能做的事变多了,走不出的林子也成为我的地盘。垂钓、打?猎、驯鹰…我还搭了一个树屋,你不知?道吧,南下采风的特使?向我描述过?,那种树屋比你想的要舒服很多,届时挂上驱虫香包,你就?不怕虫咬了。”
慢慢说?了一阵子话,虞令淮额角的青筋也渐渐没那么?明显。脸色仍是惨白,却比刚才好多了,像是从鬼门关?走回来,沾到人气了。
“所以……沛沛真是我的福星。”
虞令淮给出的这个总结,听得?容绪哭笑不得?。
“我在你心里,有这般好?明明是你自己想着我,才没被蛊惑了去?,偏还夸上我了。你昏迷这么?久,少夸我那么?多,是要一次补回来?”她牵着他的手,要他转过?来,“我既有那么?好,那你就?该知?道不会嫌你形容狼狈,转过?来,让我看看你。”
“什?么?你啊我啊,听不懂。”虞令淮说?着,唇角上扬。
身体也很老实地侧身过?来。
望见容绪微红的双眼,虞令淮笑容一顿,挣扎着坐起身。
容绪把他按下。
再抬眼认真看他。
这些?天有补汤、药汤吊着,但还是清减不少。方才施针时他定?然痛极了,鬓角湿透,眉眼也像被汗水浸润过,又黑又亮。
这么?看着,鼻头又有点发酸。容绪轻轻吸了下鼻子。
虞令淮很快反手握住她,声音微哑:“让你担心了,我不好。”
容绪不言语,只怕一出声便要掉下泪来。
不知?为何,碰上他的事,这眼泪珠子跟断了线的手串似的,捧也捧不住。
“沛沛,我想抱抱你。”他像在撒娇,控诉她刚才把他按下的强硬行为。
“等你好了再抱。”
“我又不是驴,不要给我眼前拴萝卜。”
这话说?的,容绪气笑了,“那你也别用激将法,我才不会抱你,等你好起来,能立立整整站着跑着时,再抱我。”
“……”虞令淮沉默一会儿,颇为委屈地瞥她一眼,酸溜溜道:“还说?不嫌我。唉,还是先人有智慧,坚持以纱遮面,不让心上人看见自己的病容。我太过?愚笨,哪里懂这些?法子,只会老老实实依你所言,转过?来给你看了,却是得?了厌弃。”
“你这说?话一套套的,是病好了对吧?”
“这下不哭了?”虞令淮笑着捏捏容绪的手指,“我见不得?你掉眼泪,胡搅蛮缠哄你呢。”
容绪不由着他,而是无情地抽回手,“你是我夫婿,死里逃生,我还不能掉眼泪?”
“是吗,夫、婿,我还未曾听你这样唤过?我。”虞令淮眼底有笑,但整体仍然带有被蛊毒折磨的疲惫。
他看着她,语气温柔得?像在哄她:“总是叫我陛下、陛下,我在你这里不能博一个特殊吗?”
容绪难为情。
虽然敦伦之?礼都有过?了,但夫君什?么?的,难叫出口。
可能因?为他们太熟了。若是嫁与一个陌生男子,从婚仪之?日?起就?按部?就?班该做什?么?做什?么?,自然就?能叫得?出口。
如此想着,容绪心中猛然大震。
怎会这样?
对着陌生人反倒叫得?出口?
容绪低下头,有些?怔怔出神?,心中难过?更甚几分。性格使?然,就?算对着哥哥、阿娘,她也不会像虞令淮,把“夫人”、“喜欢你”、“想你”这种肉麻话挂在嘴边。
那么?他们会因?此感受不到她的在意吗?
为了自己在乎的人,或许可以尝试改变自己?
一个接一个的疑问令容绪有点懵圈,手指也无意识绞在一起。
下一瞬,温凉的触感覆盖着她的手指。
虞令淮以温柔却不容拒绝的姿态,分开她绞在一起的手指,像在认真打?理皮毛的兽,一下又一下揉按着。
他缓缓道:“我听太医说?了,你为了我,亲自随柔则去?找悯太子。沛沛,你怎么?敢的?那是一个对我起了杀心的人,你怎么?敢只身前往?”
容绪怔然不已,又听他继续说?。
“因?为你心里有我,对不对?”虞令淮弯了弯唇角,“这就?很足够了,我不强求你唤我夫君。旁人家有的,我会羡慕,但我们是我们,不学他们。”
“真好啊,你心里有我。”
他又强调一遍,正如他所说?,极为满足。
“那我睡一下,等天亮了起来,我就?恢复如常……”
说?着,虞令淮话音低下去?。
容绪心中一紧,牢牢记得?御医叮嘱的话。今晚是关?键时刻,不能睡,施针、蒸熏、服药,这些?都是要按时辰来的,不能乱,不能缺。
“那你进去?些?,我陪你躺。”容绪轻抬下巴,示意他往里挪。
“唔?”
虞令淮有些?没反应过?来,疲乏使?他眼皮微垂,但耳朵没坏,听得?清清楚楚。
“哎,算了,我躺在里面,你别动了。”容绪说?着,已经蹬了鞋子,跑去?床帐里侧。
眨眼的功夫,她进了他的被窝。
“该死的,还在梦里?!”虞令淮瞬间就?起了怒气,抬手掐自己的脸。
尖锐痛意传来,他愣了愣。
“这个梦忒真实了。”虞令淮呢喃自语,“到底是哪个狗杀才给孤下药!竟害得?孤做这样真实的梦,太会拿捏了!”
“不行不行,沛沛没有我该伤心了,我一定?可以醒过?来。”
“唉,要是小玉能说?话就?好了。”
“也不行,真能说?话那就?是狐仙,鬼灵精的,说?些?甜言蜜语的好话把沛沛哄走了,哪还有我的地位。”
虞令淮紧闭双眼,不断碎碎念。
一旁的容绪听得?脸色骤变,冲他嚷道:“没在做梦,我是真的!!”
虞令淮岿然不动,胸有成竹,蔑笑道:“呵,连声音都特别像沛沛,但我才不会被骗。”
“你到底为什?么?觉得?还在梦里?”容绪气不打?一处来,“我主动上你的床,这个行为是有多奇怪,你真有那么?不敢置信?”
还是说?,虞令淮被蛊毒影响,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容绪忧心忡忡,但又觉得?他这样自言自语、疑神?疑鬼,那就?不会睡着,也就?符合御医的嘱咐。
那就?放任他……?
等了一小会儿,实在受不了。容绪转头怒视:“你就?是靠碎嘴子才走出那个林子的吧?”
这么?能唠,啥蛊都怕了他。
“林子?”虞令淮蹙眉想了想。
还未等他想明白,容绪侧身搂住他腰身。这样其实不太舒适,她又抬起他手臂,很是摆弄一番,给自己和虞令淮都寻了舒适卧姿。
“行了,我抱你了。”容绪没好气地说?着。
没过?一会儿眼眶又有点湿。
脸颊贴在他胸膛上,明显能感知?到温温的。
他还好好活着,真好。
“虞令淮,你多厉害啊,南疆蛊毒都能被你自己解了。”容绪的声音里氤氲着水汽,“所以我想请你快些?好起来。”
这下子虞令淮不说?话了,光剩下心在扑通扑通跳。
“小时候你也不想我死。”说?的是被狗咬那回,虞令淮回想起来还有点想笑,“你说?我是始通人性的猴,你于我有教化之?功,不能放任我孤苦伶仃死去?。沛沛啊,你怎么?打?小嘴就?这么?硬。”
说?一句心疼我,舍不得?我死,有那么?难。
虞令淮笑得?胸腔有些?痛,一抽一抽的痛最为难捱。但是沛沛依偎在他怀里,沛沛的脸就?贴在他心口,又觉得?没那么?痛,可以再挺挺。
虞令淮平躺着,低头只能看到容绪发顶。
于是探手去?摸,指腹停在她眼下,一簇被泪水打?湿的睫毛。
忽然之?间,觉得?渴望被唤一声夫君的自己太过?可笑。
在对方面前流泪,分明比任何称呼、任何动作都要亲密。
早在十几年前就?注定?了,他和容绪一生都会缠绕在一起。吃过?百十次的酥月斋、故意往对方碗里下的料、被弄坏又重刷的磨喝乐、失败的劫富济贫、爬墙头时默契的配合……
数不胜数的一个个瞬间,拼凑出如今浓厚的情谊。就?算不是男女之?间的爱恋,也足够他珍藏。
何况他感觉得?到,沛沛在一点一点向他靠近。
“我会好起来的。”虞令淮的吻落在怀中人满头青丝上。
“有你在,明儿我就?能上刀山下火海。”
容绪在被子里拧他,“御医过?来了,不许贫嘴!”
第35章 35
巫医进宫后,给?虞令淮、聂太后看诊。聂太后的蛊好解,虞令淮的情况却是万分?棘手。
过了半日,众医士商量出的结果仍是铤而走险的虎狼之药。此药长于南疆山巅,异常珍贵,外形若藤,一年只有?半个月采摘期,是以名?为半月藤。
“世间真的存在此药?!”宋衔月听了大为诧异,“我在话本上看过,神神忽忽的我以为是捏造的。”
容绪未曾听过,但仔细问过药性,说与宋衔月听。
“对?对?对?,叫这个名?字一个原因是只能在盛夏最热的半个月里采摘,还有?一个原因则是……”说到这里,宋衔月眉头紧蹙,脸上写满担忧,声?音也不由低下去,“服药者白天?目盲,夜晚倒是神台清明。”
若是寻常人需要服此药,那说服便服了。可虞令淮是一国之君,日日面?见群臣不提,就说下个月初春耕节的时候,还要领着百官后妃举办仪式。一朝目盲,万事不便。
“况且这阵子圣上无法上朝,都是聂太后代理朝政,宫里、坊间已经议论纷纷。”宋衔月跟容绪咬耳朵,“你得?把?理政权要过来才行,不然聂太后当道,时日一久,你和圣上都被架空,那别说治病了,小命都难保啊!”
连宋衔月都这么说,想必朝野上下已经有?点动心思了。
那些?穿罗袍,戴进贤冠的人,口口声?声?以皇帝为君父,为生民立命,却是惯会?见风使?舵的。
“我知道。”容绪握了握宋衔月的手,“你再与我说说这半月藤,除了白日目盲,对?身体可还有?其它影响?”
“极其容易上瘾。”
说罢,宋衔月也不很确定,“御医没有?同你讲清楚吗?”
容绪轻摇螓首,“众位御医的意思是不到万不得?已,不用此法,眼下这时辰,他们都在太清楼翻阅古籍,寻找其它良方。但以我对?虞令淮的了解,他肯定会?试一试。”
何止试一试,虞令淮听说之后,直截了当地说:“拿来,现在就拿来,管它嚼服还是熬汤,我都咽的下!”
仪元殿内灯火煌煌,虞令淮一袭锦绣罗袍,明亮的颜色衬得?他脸色很好。
走近细看,才能窥见端倪。
发热导致两颊薄红,毫无血色的唇,以及针灸后留下的细小针眼……
“怎么了,此药难得??”
虞令淮倚在竹制熏笼边上,闲闲望来。
这一味香方炒制时加了清茶,研成粉末之后又用蜂蜜调和,烧熏之后,人和衣袍都漫着清甜香气,容绪恍惚间觉得?眼前的不是害病之人,而是哪一位醉后初醒的风流郎君。
“难得?,但可得?。”容绪过去坐下。
原想和他分?列熏笼两侧,殊不知他病着力气还不小,只一拉,就将人拥在怀里,搁在腿上。
肉贴着肉,肩抵着肩,容绪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天?寒地冻,在我怀里暖和。”虞令淮笑盈盈的,话音落在她耳廓里,有?点痒。
“既然可得?,那就用上。”他继续谈这话题,“若是你,也定会?选择用半月藤,不是吗?”
他不知她在踌躇什么。
容绪低垂眉眼,手指勾在虞令淮衣带上。近来待在这仪元殿内,这人越发没了约束,衣裳是不肯好好穿的,喊热,非要半露不露,不知情的人看了,多半以为撞见哪位倌人。
于是她两手一拉,替他合拢衣衫。
尔后声?音低低地回答:“若是我,这会?儿定然已经用上半月藤,但如今患病的人是你……佛经上讲,无挂碍故无有?恐怖,我是凡夫俗子,做不到五蕴皆空,内心仍有?恐怖。”
虞令淮懵怔着,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他一把?握住容绪的手,在暖融融的光线里笑起来,“你怕我目盲,你怕我上瘾,你怕我用了半月藤没治好病反而添堵,你怕我受病痛折磨。容沛沛,现在听你讲话好像听大师讲学,要在脑子里过一遍,才能搞明白你想说什么。”
“不过没关系,为夫听懂了,你担心我。”
“当”的一下,竹熏笼被推得?挪了位,虞令淮将容绪横抱着,俯身深深吻她。
“怎么这么讨人喜欢,你要是直说担心我我还怪不适应的,倒是这般委婉,像你,哈哈哈。”虞令淮话音里的笑意很明显。
也就只有?他,天?天?喝苦药被针扎,还能面?不改色说出甜兮兮的肉麻话。
“烦人。”容绪攥住他衣领,两手一合,将将裸。露出来的肌肤又遮了回去,“有?碍观瞻。”
虞令淮笑笑,任她施为,但嘴上还要说一句:“好凶。这里只有你我,没人能看到我的身体。”
“我能看到,你妨碍了我的视线。”
“喔。”虞令淮并不否认,却也不再说什么狡辩的话语,而是静静盯着她瞧。
暧。昧的欲念随着交错的鼻息流动。
谁也没有?下一步动作。
甚至连深吻都搁浅,虞令淮只是眉梢往下压了压,五指微张,克制地捧住容绪后颈,浅浅在她脸颊上啄了下。
“下回吧,下回给?你看,还给?你用。”他低语着,尽是些?令人面?红耳热的话。
–
做出决定,即要做好承受后果的准备。
半月藤名?不虚传,只煎服两回便初见成效,虞令淮不再吐血,虽还是昏昏醒醒的,但众人都看到了希望,行走间脚步都轻快不少。
直到几日后的一个晌午,虞令淮放下吃了一半的饭碗,再轻轻撂下玉箸,微抬头,望向对?面?,平静道:“沛沛,我看不见了。”
“咚——”
圆椅被撞开的声?音在漆黑视野中显得?尤为刺耳。
虞令淮耳朵动了动,手伸向半空,“不急,别撞着。”
容绪一把?握住他的手,“我叫御医来。”
眼前有?风滑过,虞令淮知道,容绪是在试探他能看清多少范围。很可惜,眼前一片漆黑。
不过他们两人的手相握,这是他与这个世间产生的一个实质连结,这让他心里好受很多。
再说了,致使?目盲这件事他早就知晓,也早就和容绪说好,目盲无法上朝,无法批阅奏折,她替他行使?君主的权力。
虞令淮是一个学东西很快的人,适应全黑视野的过程也很快,他早就用脚步丈量了仪元殿的各个距离,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床榻离花梨木桌子有?几步,离屏风又有?几步。
不出三日,他已经可以通过足音辨人,并且能在不碰到任何陈设的情况下站起身、迈步走到珠帘边,为容绪打起帘子。
容绪按照惯例,将每日要紧的朝事告知于他。
她记性好,却还是列了条条款款,用的是御书?房的纸笔,也是为了他将来恢复视力后可以回看。
用过午食,小憩一会?儿,容绪会?读奏折给?虞令淮听。
这是虞令淮特?别喜欢的一个环节。
他钟爱猜测容绪对?奏折内容的反应及写下的批语。每次他都能很高?兴地得?出结论——他们果然是心有?灵犀的。
起初容绪还不知晓虞令淮的心思。
直到有?一回,虞令淮合掌道:“看吧,我就知道你会?驳回。哎呀沛沛,我们可真是心心相印。”
这时,容绪不吝啬于泼他冷水,“任何一个脑袋正常的人坐在这儿,都会?选择驳回。”
“是吗。”虞令淮不以为然,朝身侧挥手,“吴在福你过来,看看要是你,会?驳回吗?”
“奴不敢。”
“你看都没看就说不敢,好没诚意。”
“奴有?愧。”
“……”虞令淮这些?天?无聊透顶,最爱逗弄随侍宫人,已经吓哭好几个内侍宫女?。
就连照笙也被为难。所幸容绪在场,做主让照笙去做些?别的事。
也就吴在福这种?常年跟随的内侍,被逗多了也就自行化作滑不溜手的泥鳅,一句句“奴不敢”“奴万死不辞”“奴愚笨”给?人堵回来。
读奏折、批奏折花了不少功夫,就连茶水都饮尽两盏。容绪按了按眼眶,只说要出去走走,松快松快。
虞令淮这次没有?作陪,懒洋洋卧在罗汉榻上。
吴在福沏茶端上前,放在虞令淮最顺手的地方。“茶已经放凉了一会?儿,陛下现在饮的话恰好温温的。”
“不急。”
虞令淮抬手示意吴在福噤声?,而后耳朵动了动,在仔细捕捉庭院里的足音。
容绪的、聆玉的。
聆玉陪着容绪走,两人步调一致,鞋底踩在雪上,有?细不可察的咔嚓声?,像是轻轻碾碎一块酥饼。
随后,虞令淮坐起身,让吴在福附耳过来。
“你去那叠读过的奏折里找,从上往下数第三份,拿来读给?我听。”虞令淮不忘叮嘱:“轻点声?,莫让皇后听见。”
吴在福愣了下,心中打着突,但还是遵循吩咐去找奏折。
刚扫了一眼,他就豁然开朗。
还以为陛下对?皇后起了疑心,要确认奏折内容。实则…吴在福微微笑了下,按照原文读出。
“啪”的一声?,虞令淮拍在大腿上。
只见他几乎浓眉倒竖,是气急了。
“狗杀才!”
“狗杀才!”
“陛下息怒啊,您万万气不得?,不然眼睛又要发烫。”吴在福赶忙要去拧布巾来给?虞令淮敷眼。
“息个屁!”容绪不在时,虞令淮偶尔会?大放厥词。他站起身,精准找到一箭之地外的木椸。
那上面?披挂着外出的衣衫,他快手快脚换上,眼看就要杀出门去。
“皇后娘娘。”
吴在福朝容绪见礼,同时也是给?虞令淮作提醒。
谁知虞令淮不领这个情,朝着容绪所在方向“望”过去,“你在想些?什么?容沛沛,那是你干爹!你干爹被人砍了你都能一声?不吭,这么能忍?”
侍卫、宫女?听得?心惊胆战。
——皇后娘娘的干爹都有?人敢动,这是不要命了?
等一下,怎么从未听说过皇后娘娘有?什么干爹?
聆玉自小陪在容绪身边,对?干爹由来自然明晰,只是未曾料到有?人闲着没事干,要与一棵树过不去。
见守在门口的桑知一头雾水,聆玉小声?解释道:“娘娘幼时不甚康健,主君、夫人随乡间习俗,为娘娘拜了干爹。那是一棵千年古树,枝繁叶茂,时至今日还是绿油油一大片,远远望去蔚为壮观。哦对?,在你们南方,好像叫寄父?”
当然,古树的义子义女?多得?很,容绪只是其中一员。
自从拜干亲之后,容绪确实没那么容易染病。因此无论是容老将军夫妇还是容屿、虞令淮这些?小辈,都认为拜这门干亲很有?作用。
如今古树被一个宿醉的王公子弟砍了枝干,岂不等同于人断了手脚?
虞令淮出奇的愤怒,干爹被砍,要是沛沛因此出什么意外可如何是好。
见他这么气,容绪第一反应是——他眼睛都看不见,竟然能察觉出她有?哪份奏折特?意跳过没读?
真是令人咋舌。
莫非这就是天?赋异禀?
改天?和他下个盲棋试试。
第36章 36
“下盲棋?你还有心思?开玩笑。”虞令淮不赞同地抱臂。
眼睛看不见之后?总觉得哪怕表现出愤怒的情绪,对方也难以完好接收到。
于是他往前走几步。
意料之外的,整个上半身撞进容绪怀里。
清清淡淡的香气将他包裹其中。
“沛沛。”虞令淮冷静了一些,下颌抵在?她发顶,耳畔能听见步摇所坠的玉兰花轻摇慢晃的的细微声?响。
他不希望容绪因为担着皇后?的责任而对醉酒之人轻轻放过。
嫁与他是该享福的,而不是憋屈。
“在?呢。”
容绪伸手过去,落在?他眼前。
这人又倔又要面子,眼盲之后?不愿闭上眼,就要那么睁着,黑漆漆的眼睛还怪能唬人的,有些角度看仍然非常有神,一点儿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你穿着外衫要去哪里?”
“自然是要为你干爹讨回公道。”
虞令淮信誓旦旦,就连下颌骨都微微抬起。
容绪笑着挠了挠他下巴,就像逗弄小猫小狗一样。而虞令淮也很是配合地哼了两声?,无论什么脾气都被安抚好了。
“讨回公道。”容绪复述着虞令淮的话,只是因他这般模样让人心头?软乎乎的,音色里便掺了些笑意,“以理服人,以仁爱治天下固然是我们打?出的旗号,但面对醉汉,尤其是他无故砍树、被砍下的树干零落在?路旁妨碍行人,光这两点就足够被人诟病。那名醉汉是失权又失理,即便我命人砍了他脑袋,也无容置喙。”
多么残酷,理这一字,是失权者才会去讲、去争的。
怪不得人人想要得到这至高无上的位置。
虞令淮眉梢微动,想起这些天听容绪读奏折、批奏折,不难发现她虽有温和良善的一面,却并不会因此瞻前顾后?、左右为难。
就像骑马,光是上马这一个简单动作就能让马匹知道面前这人好不好欺负。
“那就好。”虞令淮在?容绪耳畔轻声?说。
没人能够给容绪委屈受,不代表没人膈应她。
竟有人趁着虞令淮白日目盲,一声?不吭进入仪元殿,企图爬上龙床。
更令人愕然的是,爬床的不是宫女而是内侍。
“孤只是病了,又是痴了死了,那么大?个人在?床帐里,还真当孤不知道?!”
虞令淮大?发雷霆,把?宫里所有侍从?严查一遍,光赶出宫去的就有三十余人。面对容绪时,他呜呜嗷嗷地哭诉。
“你不知道,真是太?吓人了,那人竟然有脸说见我俩不常同宿,以为我有龙阳之癖,便想斗胆试试。”
“沛沛,这个宫里真是危险重重,你下朝后?要早些回来看我,不然,我可能就不是洁净之身了……”
“不知道这一笔会不会被记在?史书上,那样的话,我真是无颜面见列祖列宗。”
他叽叽呱呱说了一大?通,容绪不得不打?断道:“列祖列宗是见过世面的。你不记得吗?文帝早些时候与多人同榻……”
虞令淮捂着耳朵逃走。
幸而是黄昏之际,视野模模糊糊,可以避开桌椅,不然就他那副急忙遁走的模样,怕是要把?自己撞个七荤八素。
在?这天之后?,容绪特?地打?听了一番众人眼中的帝后?关系。
结果让她大?吃一惊。
很少同宿,那又怎么了呢?
两个人的事,为何阖宫都知道?
容绪一边忿忿不平,一边同聆玉讲,今晚她打?算宿在?仪元殿。
–
虞令淮没想到“下回”来得这样快。
最近练武疏忽了些,不知肌肉保持得如何。沐浴完,叫吴在?福看,谁知这老小子捂着眼睛嚷:“有先前那等事情在?,奴不敢窥视龙体。”
虞令淮咬牙切齿:“孤命你看,这就不算窥视。”
吴在?福依言放下手,看了一眼后?答:“陛下身姿矫健,肌肉匀称!”
“甚好。”
虞令淮心满意足,往镜台前一坐,自个儿将胡茬刮干净。
身旁吴在?福道:“前几日朝中有几位大?人上书,建议皇后?娘娘为您充盈后?宫,理由是您龙体抱恙,而皇后?娘娘处理朝政分?。身乏术,恐无法周全,仪元殿还是得有几个知冷知热的人在?御前侍疾。”
虞令淮手上动作一顿。
很想骂人。
但出于对容绪的信任,他嘴角上扬道:“皇后?让他们吃瘪了?”
吴在?福微微一笑,“皇后?娘娘说挑选良家女子进宫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建议,十分?感谢那位大?人的忠孝之心。”
虞令淮嗯了声?,听吴在福继续说:“然临时挑选之人,未必可以保证其未存恶心,陛下是万金之躯,马虎不得,若因此遭受哪怕一丁点儿的损伤,娘娘担当不起。于是娘娘又道,《国语》有云,孝、敬、忠、贞,君父之所安也。文武百官既然尊称陛下为君父,那便认同自己是臣子。既为臣子,不若亲自侍疾,一是为陛下安危考虑,二则全了柳大?人的忠孝之心。”
听到一半,虞令淮便放声?大?笑。
“谁要那些老头?子侍疾?一个个年?纪比我和皇后?加起来还大?。”
不过就算他们真来侍疾,也无所谓。他会替沛沛好好教训他们,来一个教训一个,来两个教训一双。
秉持着这样的心思?,进入内室之时虞令淮还想待会儿可要笑一笑沛沛的促狭。
谁知绕过屏风看到的是姿态肆意的冬睡美人。
想来是倦极了,寝衣换了一半就卧倒在锦衾之中。
虞令淮收起春思?,忙上前将她搂在?怀里。幸而地龙烧得热,她身上并未受凉,而是暖融融一团。
“现在?你沐浴起来,耗费的时辰比我还长。”容绪半梦半醒,摸着他的脸呢喃,是在?责怪,让她等久了。
“今夜侍寝,可不得好好洗刷洗刷?”虞令淮缓缓勾起了笑。
如今真是风水轮流转,上朝、批奏折的是她,提前沐浴等候侍寝的是他。
也不太?准确。
他何曾让她等过?
今夜无雪,偶有星光。
容绪终于有闲暇好好赏月观星,不想就这样睡过去,于是披着一件长袄挤到窗前矮榻上。
虞令淮自后?拥着她呢,前胸贴着她后?背。
“我们披盖同一件?还是你一件,我一件?”他仔细问,免得一会儿她又嫌弃地推开。
容绪意味不明地唔了声?。
想起帝后?不和的闲言碎语,她矜持地扬一扬下巴,“那么…同一件好了。”
虞令淮笑,将那件月白色长袄抖开,重新铺盖。
这一回,长袄包裹着他们两人,他仍然拥着她。
“现在?想想,上一回观星是在?将军府屋顶。”虞令淮下颌搁在?她头?顶,大?手拢着小手,“你跟我吵星宿,结果脚底一滑,差点掉下去,还得是我英勇无畏,一把?将你捞了。”
容绪狐疑地想了会儿,“你确定是‘一把?’?我怎么记得你手舞足蹈,像在?空中打?拳比划一样,好半天才抓住我手指,要不是我反应快,早摔下去了。”
说到这里,容绪忽然说:“你是不是从?那时起就心里惦记我?把?我捞起来之后?,抱我抱得死紧,都透不过气。”
虞令淮倨傲地哼一声?,并不承认。
但下一瞬,容绪忽然站起身,推开窗。虞令淮骇了一跳,仿佛立马回到了那一年?的将军府屋顶,冷风中依偎在?一起的热度被吹散,随着瓦片的咔嚓声?,她险些失足坠落。
“沛沛!”
同那时一样急切,虞令淮紧紧搂住容绪,双臂跟铁水浇筑一般,牢牢箍紧。
再垂眸,见到她眼中促狭笑意。
虞令淮有点恼,“不能拿命来开玩笑。”
“舍不得我?”容绪戳戳他皱起的眉。
“当然舍不得。”
洞开的窗牖呼呼灌着东风,令人臂上竖起一层寒毛。
容绪却在?这时说:“想不想在?这里试试?”
打?小大?家就知道虞令淮跟皮猴似的,坐不住站不住,总爱折腾玩闹。殊不知,容绪才是那个更有冒险精神的。细想想这些年?来,被她怂恿去犯禁也不是一回两回。因此虞令淮认为她的侠气还带点儿不羁。
谁知今日不羁的女侠是认真的。
她认真地邀请他共赴欲浪尖儿。
而虞令淮也一丝不苟地履行上一回作出的承诺,给她看,也给她用。
“沛沛,你这两日是不是心中不痛快?”虞令淮动了动身子,凑在?她耳畔,“如果你觉得什么都跟我分?享有点越界的话,可以不说。”
哪怕他真的很希望得知她的所有消息。
哭与笑,苦与乐,如果不能分?担,聆听与陪伴也是极好的。
“没什么大?事。”容绪并不避讳,如实道来,“旁人道我们感情不好,我便意气用事住到仪元殿来。现在?想想,何必自证?”
虞令淮默了默,低头?吻她。
这些非议其实本不应该容绪来承受。坐在?如今的位置上,像是事无巨细地把?自己铺陈开来,让人观看议论,他舍不得。
哪怕来自外界的议论无伤大?雅,或本就是无稽之谈,他也舍不得。
吻的力道在?加重,肌肤相贴的温度也在?攀升,容绪一度疑心自己受凉发起高热。
分?明没有饮酒,却像有什么东西流淌在?四肢百骸,唤醒每一寸骨肉,让人短暂失去理性,只知道对方是谁,只知道自己要与他交吻。
“呼……”
虞令淮感谢半月藤的恻隐之心,使得他夜间保有视力,可以欣赏月下的妻子。
纤细洁白的颈项有着流畅优美的弧度,以及三三两两的绯痕,这是他唇齿行过的痕迹。
而她也没有吝啬。虞令淮一边擦拭腹肌上的点点水迹,一边无声?笑了笑。
相拥而眠的一夜异常平静。
直到清晨和煦的光洒落床帐,急促的脚步声?自外而来。
吴在?福急得首服都歪了,跌跌撞撞求见。
竟是登闻鼓被敲响。
有人状告皇后?私通外臣,祸乱朝纲!
第37章 37
雪后放晴,食肆格外热闹。
巨大的汤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萝卜羊汤正在沸腾。走街串巷的货郎等不?及盛汤,先要了?两块温热米糕,白白糯糯,暄暄软软,吃得起劲。
耳朵不?忘支棱起来,听一听这几日上京的新鲜事。
“要说皇后娘娘和纪家二公子的秘事,我?其?实早有耳闻。”
“古老三你又马后炮,这浑然不?搭界的两个人,你去哪里?耳闻?”
“我?亲眼看到的,实打实的耳闻目睹行不?行?就是前几天的事,陪我?家婆娘去相国寺上香,这个殿那个殿都走过?一圈,要耗费不?少时辰,我?就靠在树下等她?。远远的看见角落里?有两位贵人,皇后娘娘尊容我?识不?得,可是纪家二公子常在街头巷陌走动,我?自然看得真真切切!”
“嘁,那不?就是都去上香,撞见了?寒暄一下么,这怎么能?扯上私通?要这么说,整个相国寺该有多少人暗度陈仓!”
另一人插话:“看来你们还不?知道,我?们西北边几个坊传遍了?。”
纪家容家一个北边一个西边,倒是符合这人说的位置。
见那人表情暧。昧不?明?,手?上的米糕都不?香了?,男女老少洗耳恭听。
“早在一两年前皇后娘娘还在会稽时,时常与纪二公子来往,寄情尺素。回京后两人更是要好,还互赠画卷。”
“对对,我?也是这么听说的,啧啧,要么说高门贵族呢,作的画儿真是让人开?了?眼界,那些个艳。情画册都比不?上……”
“果?真?”后来的一人听得认真,不?过?也起了?疑惑,“皇后娘娘嫁的是圣上,有那等龙章凤姿的夫婿,还能?瞧上别个?
“哪里?会嫌多?你只当男人一妻多妾,我?们这位皇后娘娘不?光执掌凤印,还垂帘听政,代理朝事,说不?定也想要个一夫多郎哈哈哈!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哎唷,谁啊?!”
笑得最猖狂之人坐下来时板凳被人飞脚一踹,害他跌了?个大马趴。
“嘴里?不?干不?净,米糕还堵不?上你的嘴?”
薛俪娘看过?来的眼神?好似在看牲畜。
那人见对方是个小娘子,心生轻视,欲爬起反击,却被小娘子身后的两个健仆吓退。
“要我?说,你们人云亦云的,也太容易成为有心之人的棋子了?。”薛俪娘喝口羊汤,扫一眼周围呆滞的人群。
最近她?成功和离,回了?娘家得到庇护,胆气也足了?许多。
“皇后娘娘修律法?,动了?多少人的利益,那些人坐不?住了?出?来造谣、泼脏水,正愁没人帮着散播,你们倒好,一个比一个起劲。”
人群交头接耳,本就是墙头草,听谁说得有理就往哪边倒,但猎奇的一颗心在萧瑟冬日里?仍是蠢蠢欲动。
“你说的艳画,是从何处看见的?能?给我?看看不??”
“原件肯定是没有的,但我?看人家传的有鼻子有眼,多半是真的吧?”
“真什么真,纯属捕风捉影的事儿!”薛俪娘甚为清楚容绪的为人,不?假思索道。
加之没有容绪她?的和离官司还真打不?下来,有了?皇后的支持,如今上京和离案增多,不?少达官贵人丢了?脸面,正愁找不?到容绪的把柄呢。在这种节骨眼上出?现的“丑闻”,薛俪娘想都不?用想,直接把它当做假的。
“这儿吃朝食的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人,你们若再以讹传讹,诋毁皇后娘娘,铺兵可就要把你们送到衙门了?,届时爱说闲话的,让你们说个够!”
薛俪娘对新修的律法?倒背如流。
反坐制的厉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原先按律法?规定,造谣者的罪名是妖言惑众,如若造谣他人犯罪,那么造谣者也按犯罪论处。
如今则在原有基础上罪加二等,即造谣他人犯罪的话,造谣者凌迟处死,祸连三族。
这段律法?的修改并不?是凭空想出?来的,而是京畿有好事者三五成群传谣要发洪水,吓得不?少百姓举家逃出?城,蜂拥而上,引发踩踏无数。
在场的大多是上京本地人,实也有亲朋好友住在京畿,对此事略知一二。当下听薛俪娘这么讲,一时间都知晓其?中厉害,纷纷闭了?嘴。
若只是风月闲谈,倒也罢了?。
现在敲响登闻鼓的人所控告的内容可远不?止于?此。
容绪出?身武将世家,兄长尚在边关守卫国土,而纪家亦是。
这两家若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连,怕是整个北部?防线都要倾覆,大鄞危矣。
当日,朝会取消。
大鄞律法?规定,凡击登闻鼓,皇帝必须上朝,风雨无阻。然而一连几日都未见帝后对登闻鼓作出?什么反应。
更有甚者,有鼻子有眼地表示亲眼见到皇帝昏迷不?醒,内侍大监吴在福悄悄抹泪。
不?出?三日,卫国公以“诛容纪,清君侧”之名,领兵冲入崇天门!
天牢大狱门扉洞开?,楚王部?曲迎奉楚王出?狱,为其?喊冤,声称楚王所背负的谋害忠良、勾结北晟种种罪名皆为无稽之谈,是“妖后”容绪为争权夺利,给楚王扣的屎盆子。
如今皇帝病笃,正是遂了“妖后”的心。
“怎么会这样?”宫女、内侍挤在一起瑟瑟发抖,“这才几日,娘娘就成了?妖后?”
“嘘,你看,太后娘娘来了?,不?知太后娘娘会怎么说。”
照理说皇帝患病,皇后又身处风波之中,太后早该出?来主持大局,怎的这会儿才姗姗来迟?
一众宫人屏息凝神?,目光聚集在丹陛之上那抹雍容华贵的身影。
“卫国公,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聂太后连一句兄长都不?称呼了?,面上更是冷峻。
卫国公抚着美髯,一言不?发。
在紫宸殿外见到自家妹妹的那一刻,他已经明?了?,自己中计了?。
楚王却不?明?所以,朗声道:“莫非太后娘娘也被妖后蛊惑?若不?是,还请太后娘娘退开?,让我?等护卫圣上,还大鄞安宁!”
聂太后一个眼神?,宫人立即上前,呈上圣旨。
“本宫代皇帝宣读,以下是楚王虞挚之罪行。”
聂太后声音不?高,却恰好能?使在场军士听得清楚。他们很快反应过?来,这一份罪行书的行文风格与先前楚王命人发出?的讨容皇后檄文几乎一致。
——真是极大的讽刺!
“……包藏祸心,罪该论死……贬为庶人,囚于?长门行宫。”
想象中的刀枪剑戟,你死我?活还未及上演,楚王便被宣判叛乱失败,沦为阶下囚。
虞挚忍着怒意,命手?下兵士直驱而入,并放出?狠话:“从者,官升三级,拿下妖后者,封万户侯;不?从者,抄家落狱!”
当即,兵士们蠢蠢欲动。
银光一阵接一阵闪过?,刀剑出?鞘之声铮然刺耳。
卫国公眯了?眯眼,旋即森然一笑,唰地拔刀,刀尖指向的却是原本的盟友虞挚。
“卫国公这是何意?”
“众将士听令,病入膏肓生出?歹心的不?是别人,而是楚王虞挚!攀污皇后、私自越狱、举兵谋反,桩桩件件我?聂尚可以作证!”
话音刚落,聂家的刀剑纷纷跟随主君,挥向虞挚。
场面一触即发。
“啪!”警跸司特?有的清场鞭声如雷霆般响起。
“圣上驾到——”
虞挚大惊,也不?管刀是不?是横在自己脖子上,他只管瞪向卫国公:“你不?是说虞令淮服了?药,没有醒过?来的可能??”
“你脑子被驴踢了?吧,这会儿了?还看不?出?名堂来?”卫国公懒得多话,只管把刀交给手?下,自己率先朝虞令淮的方向叩拜。
口中高呼:“臣聂尚恭迎圣上,拜请圣上万安。”
“卫国公提得了?刀剑,踹得了?宫门,中气十足,孤自愧弗如。”虞令淮并没有众人想象中那般羸弱,而是一袭衮冕,金相玉质,仪态万方。
与此同时,不?少兵士注意到传说中白日目盲的圣上走路平稳,眼中有神?,完全不?像患了?疾病!
这个认知使得他们心中大震。
就连虞挚都愣了?神?。
“楚皇叔,真是很遗憾,与你久别重逢竟是在如此境地。”虞令淮轻声笑着,姿态闲适,完全不?像在与一位叛臣说话。
不?过?话语中的凛凛杀意一点也没少。
“孤好好的,孤的皇后也好好的,叫皇叔失望了?。”
数不?胜数的禁军自四面八方合围,任谁都看得出?虞挚大势已去,当啷当啷刀剑落地的声音不?绝于?耳。
宫人搬来御座,虞令淮闲闲坐下,望向虞挚时眼中淬了?寒冰似的。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孤给皇叔一个面子。你若肯当众澄清皇后私通外臣是谣传,孤可留你全尸。”
虞挚双手?紧握,青筋暴起。
他恨这些高傲之人。自小以来,只要坐在那个位置上,就天生高傲,将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哪怕他是王子,是亲王,都仍旧低人一等。
“你休想。”虞挚面庞涨得通红,嘶吼道:“等着看吧,坐在这个位置上的都没有好下场,你当虞氏王朝真能?繁衍生息,连绵不?断吗,哈哈,都是有诅咒,有报应的!你,虞令淮,也断然活不?过?四十!”
败者如丧家之犬,再怎么狂吠都无济于?事。
但最后这句话倒是坊间一直在传,虞氏历经数十年,代代更替,还真没有活过?四十的皇帝。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在虞令淮身上,甚至还有人为他捏了?把汗。
“四十?”虞令淮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嚣张极了?,“那也比你强,毕竟你连三十都活不?到,不?是吗?”
虞挚脸色一变。
还未及反应,便听虞令淮道:“既然连孤给的面子都不?要,那么孤自不?会让你失望,三十岁生辰去地府过?吧。”
“听孤口谕,庶民虞挚,就地问斩!”
扑哧一声,刀起刀落。
虞挚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手?捂着堵不?住的血口,重重倒在地上。
卫国公四肢发颤,完全没想到虞令淮会当场杀了?虞挚。
按照章程,怎么也要宗正寺介入。不?对不?对,虞挚已经被贬为庶民,不?属宗室了?。
“卫国公。”
虞令淮侧目而视。
卫国公浑身一凛,后背涔起冷汗,忙看向不?远处的妹妹。聂太后却恍若未见,俨然要与他撇清关系。
“你的事,不?急。”虞令淮不?冷不?淡笑了?声,像是不?屑与他周旋、浪费时间。
很快,李严带着人上前,一左一右拿下卫国公。
聂太后眉梢微动,让开?道路。
在场众人该羁押的羁押,该驱散的驱散,唯有虞令淮垂眸坐在御座上。
须臾,乌金靴动了?动。
但仍然不?可避免沾上粘稠的血。
耳畔传来窸窣动静。
淡淡的玉兰香气覆盖了?腥臭味。
“别过?来,这里?脏。”虞令淮开?口。
“可是你在这儿,让我?走到哪儿去。”容绪微微俯身,温热的手?心覆上虞令淮的眼睛,“疼吗?”
半月藤本就是虎狼之药,在此基础上再加一剂药,才能?使得他站在阳光下。
“疼啊,我?是肉。体?凡胎,又不?是铁打的。”虞令淮笑着说,“你给我?吹吹,说不?定能?好些。”
容绪当真轻轻吹拂,另外作势扶他起来。
虞令淮完全信任地把自己交给容绪,随着她?起身。靴底沾到的血致使他每走一步就发出?一些烦人的细微声响。
“这颗人头,当作送你的礼物。”虞令淮边走边说,“伤你辱你之人,都将是这般下场。”
“沛沛,我?想我?不?能?太和颜悦色了?。宁可做个暴君,哐哐一顿砍。”
步至廊下,有了?遮阳,眼睛好受些。虞令淮由容绪扶着入殿坐下,这会儿他再也不?嫌紫宸殿昏暗。
“我?要人脑袋做什么。”容绪陪在他身边,眼中隐隐含忧。
幸而有聂太后及时告密,不?然虞令淮真会成个活死人。
这皇帝当的,险之又险。
“不?要脑袋,那权柄呢?”虞令淮握着容绪的手?,懒洋洋道:“我?有的,你也要有。往后,你的口谕等同于?圣旨,普天之下,无有不?从。”
第38章 38
两重虎狼之药叠加之下,虞令淮倒下了。
烧起高热,他梦见那?日在朝堂上容绪坐在高处,最核心也最不胜寒。百官“善意”的问?候纷纷化作利剑向她刺去,幸而在靠近她面中时像雪花遇见火焰,顿时融化,滴落成水。
但火焰每燃烧一次,消耗的总是自己。虞令淮又心疼了。
每每醒来,总是更加疲惫。
虞令淮很擅长掩饰,强打精神不断找话题和?容绪说话。她本就说过他碎嘴子,多话一些也没什么。
趁容绪不注意时,他才会悄悄打个哈欠。
虽然?疲惫,却不能一直睡下去。没有人主动提及,但虞令淮敏锐地察觉到?每日服药的剂量有变化,半月藤开?始减少。按照医士的推测,半月藤的上瘾性极强,往后的每一天?,他都需要和?药效抗衡。
虞令淮的亲信对于?他中蛊的来龙去脉一清二楚,纷纷表示柔则不能留,对巫蛊之术更是要斩草除根。
他们一个个咬牙切齿,怒火中烧,但最终拍板的权力在容绪手中。
历代律法对巫术都有专门罪名,处刑很重。像柔则这样利用巫蛊害人的行为,该处以极刑。
但容绪保下柔则的命,只以锁链拘之。
魏郎君头一个不满,他早先便从蒋郎君处听说了悯太子的事,平日里虽喜欢调侃男女之情,但这都威胁到?皇帝的性命,不能以玩笑来掩饰。
“臣以为,柔则当?按律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魏郎君不光申请亲自做监斩官,还要求将?处刑之地选在闹市,让全城百姓都看得?见。
蒋郎君欲言又止,另有一名王姓郎君看皇后脸色便知其不会同?意,于?是打着哈哈说:“将?功赎罪,将?功赎罪嘛。臣听说女医柔则于?医术很有见地,恰好御医院死气沉沉,是该引入活水——”
魏郎君打断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放任怀揣不臣之心的犯人进入御医院,你是怎么想的,还嫌宫里不够乱?!”
王郎君哎了一声,忙拿手肘撞他,“老魏你吃酒吃蒙了头吧,皇后娘娘主理六宫,兼管前朝,不辞辛劳,宫中未再生事端,井井有条,和?谐共生,哪里有‘乱’之说?”
“马屁精!”
魏郎君拢着袖子,低着头一言不发。
但他双足牢牢钉在地衣上,仿佛今日不下旨处死柔则,他就不走。
待他们一一发表过意见,容绪才缓缓开?口。
“圣上余毒未清,如今每日高热不退,归根结底还是与最初的蛊毒有关。魏卿,如今你着急要本宫处死柔则,这并不难,拉到?闹市铡刀一挥,前后不过一炷香的事。但你想过没有,万一圣上后续清毒、治疗、康复过程还需要这系铃人,如何办?本宫上哪儿再去变出一个柔则?”
也就是看在这几个都是虞令淮的好友,容绪才稍微多说一点?。
换作朝堂上那?些倚老卖老的老匹夫,她都懒得?开?口。
几人退下,拢着袖子走在甬道上。
料峭寒风直灌胸腔,冷得?叫人颤抖。魏郎君一边哈气一边抱怨:“前阵子还能坐轿,现在只能走路出宫,皇后娘娘心眼?不大。”
“闭嘴吧你。”王郎君想也不想就扭头啐了声,同?时拢紧袖子里的暖手小炉,“还不是因为圣上高烧不退,宫廷内外加强警戒,而轿子、车辇最容易夹带私货,这才下令文武百官改做步行。”
蒋郎君附和?道:“人家?古稀之龄的老尚书都能一天?走两个来回,你年纪轻轻的真就冻坏了?我看是有人对皇后娘娘早有怨言,在借题发挥。”
“啧!我岂是那?种短视之人?”魏郎君眼?神闪烁。
但不得?不佩服皇后的执政能力,毕竟老话说的没错,站着说话不腰疼,大家?都是含着金汤匙出身,如无?意外,成年后男子领个一官半职,或承祖荫袭爵,女子嫁个好人家?生儿育女,这些都是毫不费力就可预见的。
如今发生意外了,他们仍为人臣,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而皇后娘娘从主理六宫到?兼管前朝,细论下来做得?比他们多的多。虽然?年纪轻不够服众,但一直以来并未出现重大的决策失误。
及至宫门,一直没有发言的郎君突然?说:“讲到?底,你看着皇后娘娘的时候,首先想到?她是女子,其次是皇后,再次才是代圣上执政。”
“下决定的若是圣上,你会有这么多意见吗?”
“你我同?为人臣,又比其余官员多了一层身份,我们是圣上信赖之人,亦是同?皇后娘娘一起长大的。要我说整个朝堂之上最该站出来支持皇后娘娘的,就是我们。”
这位郎君说着,叹息不已?,“魏十三,年少时你见皇后骑术远精于你,你不服气,单独比拼,输得?一塌糊涂。如今皇后深谋远虑,沉着冷静,你还是不服气。怎么,承认自己不如人就那么难?”
这话说得?有些狠,蒋、王两位郎君作势要劝,魏郎君却摆摆手。
“被你讲的我惭愧啊。”
魏郎君不欲多讲,掩面离去,飞快上了自家?马车。
其余几位郎君面面相觑,知道魏十三脸皮薄,此刻匆匆遁走怕是难为情再辩驳下去。
“盼他今日能够想明白,不然?真是辜负圣上一番托付。”
一朝天?子一朝臣,大多时候东宫即位都有各方面强大又默契的班底,他们则是赶鸭子上架似的,但就像圣上所言,这皇位坐都坐了总得?像个样子。
“路漫漫其修远兮,”蒋郎君拱拱手,对其余几人道:“诸君,并肩同?行吧!”
–
魏十三后知后觉地发现公厨的伙食改善了。
从前没滋没味,甚至送来已?经半温不凉难以入口的餐食变得?可观,并且一旬之中每餐菜色都不一样。不开?玩笑地说,他开?始期盼下一顿吃什么。
王郎君对此点?评道:“甚好甚好,你都有这闲功夫,说明近来朝中相安无?事。”
不仅如此,每每离宫时总会有宫人端来驱寒的姜汤。
又甜又辣,一下子灌进肚子里四肢百骸都通向温泉泉眼?似的,热气源源不断。
尤其是魏十三那?碗,里面还卧了一颗蛋,这是他自小钟爱的吃法。
看见那?颗蛋时,魏十三双膝一软几乎要跪下,叩谢皇后恩典。
但嚼着嚼着他突然?和?王郎君咬耳朵,“你说皇后娘娘怎么知道我抱怨过天?冷冻手?嘶,不会我们说的话皇后娘娘都能听到?吧?”
魏十三犹如密林中受惊的鹿,一双圆眼?睛滴溜溜转,警惕地看看这,看看那?,出宫时更是成了锯嘴葫芦,一声不吭,生怕被隔墙的耳听了去,大做文章。
“哈哈哈哈哈哈——”虞令淮听了之后,捧腹大笑。
“可惜我没瞧见魏十三的怂样哈哈哈!”
虞令淮心疼容绪,却不担心她连闲言碎语都搞不定。只是没想到?捉弄起魏十三来,容绪很有一手。
“这小子胆最小,你再多来两下,我怀疑他隔天?就要去相国寺拜佛求庇佑了。”
说着,虞令淮突然?捂住心口。
这一次的剧痛犹如把每寸骨肉撕扯开?,大罗神仙来了都难以掩饰。
半月藤减量期间虞令淮就很不好受了。如今更是进入停药期,噬心般的疼痛说来就来,一点?儿也不带预兆,他防不胜防。
可是御医诊断过,他身上无?伤,疼痛只是幻觉。
因此无?药可缓解,只能靠自己的意志力。
“冬日昼短,一会儿就天?黑了,沛沛,你去膳房看看他们准备的什么。”虞令淮忍着痛,语声尽力平静,“昨日我读到?一篇笋赋,有点?馋笋了……”
他支开?人的手法很拙劣,容绪咬着唇一点?儿也没有泄出声,转身出去。
天?寒地冻,虞令淮浑身却像是火烧火燎,极其渴望食冰。
但他心中清楚,这都是半月藤带来的幻觉。
水壶茶盏就放在手边,虞令淮自斟自饮,用半温的茶水来浇熄体内的燥火。
“狗杀才!”
容绪不在的时候他偶尔会骂几句粗话,但本身素质如此,骂来骂去也就这么几句。
这挨骂的对象也不知道是谁。
于?是虞令淮将?朝中嘴上不饶人的那?几个文臣武将?统统骂了一遍,还有拍拍屁股走人的聂太后。
卫国公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聂太后没有为兄长求情,而是主动退出了你死我活的名利场,一路南下,据说定居在建安郡。
那?儿信奉通贤灵女,聂太后想为侄女聂嘉茵祈福。
容绪总觉得?聂太后的目的不止于?此,但既然?聂太后已?经离京,再想回来兴风作浪怕是难了,于?是容绪只遣几人远远跟着聂太后,若有异动,随时来报。
朝野上下一时间被荡涤得?干干净净。
虞令淮时常想,不愧是容绪,做什么都能那?么好。若是他能快快好起来,与她过上正常的日子,那?就更好了。
思索间,虞令淮颤着手放下茶盏。
剧痛使得?他颤颤巍巍像个老头子。
虽然?没照铜镜,但他猜测脸色也不好看。于?是每次都找借口支走沛沛,所幸沛沛很配合,说走就走。
郁金色的床帐散开?,虞令淮徐徐躺下,拖着残喘的身躯开?始猜想晚膳能吃到?什么样的笋。
哪怕只是借口,只要他说过,沛沛就会放心上。虞令淮知道,今晚肯定能吃到?。
“咳。”
虞令淮慢慢弓着身。
一闭上眼?就会想到?半月藤,此等?药物邪门的很,总会勾着人去用它,比寒食散还霸道。
若刻意不去想,那?理智便如同?被一点?一点?凌迟着。
虞令淮双手握成拳,重重捶了床板。
就在这时,他听见门外有轻响。
身影一闪而过,但他绝对不会认错。
是容绪。
她竟然?由始至终都在门外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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