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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1章


    小火炉上烧着茶汤,沸水在茶罏中激荡,发出咕噜噜的声响,浓郁的茶香弥漫开来。


    永和帝一抬手道:“来来来,这是今年才上贡来的新茶,周爱卿坐下来同朕一道尝尝。”


    “臣,多谢陛下。”周二郎拱手落座,心却往下沉,永和帝这架势是要与他坐下来讨论细节了。


    果然,刚一落座,就听永和帝开口道:“周爱卿刚才所言亦是朕的顾虑,放眼整个朝廷,办事能让朕放心又满意者独你周凤青一人而已。”


    这顶高帽子这个结果眼儿扣下来,实在是不能承受之重。


    周二郎只得硬着头皮回话:“不敢当陛下如此盛赞,陛下信任微臣,臣之荣幸,亦感激万分,臣必当为陛下鞠躬尽瘁,以报陛下圣恩。”


    “周爱卿不必谦虚,自你上任以来所做之事,桩桩件件,有哪一件不叫朕满意,嗯?”


    “所以啊,这重修大慈恩寺以及建万灯塔的事,还得由你来替朕操持,交给别人朕不放心。”


    永和帝的态度如此明确,周二郎索性也就不再想着劝谏,能听你劝,那是因为你能让皇帝看清利弊,眼下的情形又有什么事情能比皇帝的命更重要。


    帝王的眼里,哪有什么忠臣、奸臣,只有能为他办事的和不能为他办事的。


    千难万难,周二郎毫不推卸,十分干脆得站起身来道:“臣必当尽心竭力,不负皇恩!”


    这番坚决坚定的态度让永和帝都忍不住生出几分感动来,再次肯定了周二郎的忠心,亲自给周二郎斟了杯茶。


    周二郎自是“受宠若惊”的再次谢恩。


    皇帝心里痛快了,周二郎微微低下头,感慨道:“微臣惭愧,自以为对陛下忠心耿耿,自陛下生病以来,命人四处寻访名医,想着可解陛下身中之毒,却竟从未想到过陛下乃真龙天子。”


    “周爱卿的意思是……”永和帝疑惑追问。


    周二郎回话:“陛下乃是真龙天子,得天护佑,除了人助,亦可天助,臣竟是有从未想过通过向天祈福来为陛下消灾解难,凤青惭愧。”


    周二郎这番话说得诚恳至极。


    永和帝被捧得龙心大悦,满脸带笑,魏伦在一旁看得佩服不已。


    周大人实在太会哄人。


    他若哄你,必让你如坐云端;和他聊天不亚于给你来一场精神按摩,松筋舒骨,飘飘然欲仙。


    可人家偏偏还长了一张清流谏臣的脸,让你觉得他格外真诚。


    陛下如今对周大人是越发依赖了,遇有大事或是不决之事,第一念头就是宣周大人入宫。


    这会儿永和帝心情是放松了,该是二郎输出了,徐庚如此搞他,他自然不可能乖乖躺平任人拿捏。


    周二郎轻呷了一口茶汤,赞道:“碾破香无限,飞起绿尘埃。两腋清风起,我欲上蓬莱。”


    “臣今日有口福了。”


    永和帝哈哈一笑,冲魏伦吩咐:“魏伦,你去,把今年的各地的贡茶都给周卿家备上一份。”


    永和帝一番收买人心之举,自觉周二郎定会对他感激涕零,哪里知道周二郎压根不缺他这点。


    周二郎面儿上却是欢喜的很,冲永和帝笑道:“陛下,微臣讨要两份儿——”


    “一份儿臣留着自己喝,一份儿拿出来显摆,总有人议论臣是谄媚佞臣,臣不能白担了这名,得让他们明白什么佞臣不佞臣的,只要对陛下忠心,陛下必不会亏待。”


    “哪个敢说你是佞臣,朕砍了他的脑袋。”永和帝冷哼一声,故作生气道。


    周二郎:“徐庚徐大人。”


    永和帝:“……”


    周二郎忽然正色道:“陛下不觉得奇怪吗?”


    永和帝的眼睛眯了起来,“周卿家此话是何意?”


    周二郎面露愤慨:“陛下,五皇子年纪尚小,若说是能想到重修大慈恩寺尚可理解,可这万灯塔以及九千九百九十九名僧侣点灯祈福之事,绝非一个幼童能想到,背后之人有次好建议,却不直接奏明陛下,是何居心!”


    周二郎手指紧紧扣住茶盏边缘,指节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白,他一字一顿道:“如今陛下只不过是身体欠安,就有人蠢蠢欲动想要操作皇子争宠,实在其心可诛!”


    永和帝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他刚才只顾着高兴还真没想到这么多,经周二郎一提醒,他亦看得明白,五皇子还小,他能知道个什么?


    至于五皇子的母妃,那就是个草包。


    是谁教给他说的,昭然若揭,他还没死呢,就有人开始算计他的皇位了。


    实际上,若是平时,五皇子讨个巧,即便永和帝知道有人教他的,也未必会追究,只不过现下的他已经不是疑神疑鬼,甚至有被害妄想症。


    周二郎每次被召进宫来,那都是提着十二分的小心,最大程度不犯他的忌讳,每每从宫里出来,就跟打了一场账似的。


    见目的达到,周二郎又道:“气大伤身,陛下心里有所防范就好,臣想着距离陛下寿诞不足三个月之久,时间紧,任务重,这找工匠绘制图纸,找工部做预算还好说,最紧要的是工程所需花费的银两,臣不打算用国库的钱。”


    永和帝没吭声,他自己心里很清楚,国库里可拿不出一点儿多余的银子。


    周二郎继续:“臣亦不想要强制征民。”


    这话让永和帝不解了,你不用国库的银子,又不想强制征民,那你想如何?


    周二郎进一步解释,“陛下,建塔之举本为积攒福祉,然,自古力役之征,由来已久,伤民招怨,不利气数,需知长城在,民不附。阿房毁,二世亡。”


    永和帝的脸黑下来,周凤青你什么意思,是在暗指朕大兴土木,会招致民怨沸腾吗?


    周二郎:“臣不知五皇子背后之人,在提出此建议时有没有一丝一毫为陛下着想之心。”


    周二郎停顿了一下,目光看向永和帝:“若是有,想必他定是想好了取财之道方才出此建议,说不定有关万灯塔的详细计划以及图纸,都已经心中有数,陛下不妨在朝会上询问一二。”


    “而若是居心不良——那就是名为祈福,实则为陛下招惹恶怨之气。”


    周二郎将计就计,步步引导,直接把徐庚在永和帝心中送上了断头台。


    想吃掉他?


    来啊~看是你的牙尖还是我周二郎的骨头硬。


    至于如何不用国库的银子,又不搜刮百姓,还能把事儿办成,他又不会点石成金,一时也想不出解决之道。


    不过没有关系,先把徐庚拖下水再说。


    端王他要干,徐庚他亦要干。


    最后再收拾永和帝!


    与永和帝一番商议,周二郎表示他一定能想出办法,否则就以死谢罪以报皇恩。


    死是不可能死,实在想不出办法来,就先搞死你好了。


    永和帝被他的一番忠心感动得还掉了几滴浑浊的老泪,周二郎心中冷笑,这几滴眼泪完全不耽误帝王说杀你就杀你。


    趁着永和帝正在那儿感动得眼泪汪汪,周二郎趁热打铁,进言道:“启奏陛下,微臣还有一件事需向陛下禀报。”


    永和帝点头:“你尽管说。”


    周二郎:“说到积福修德,臣倒是想到一句话——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抬眼对上永和帝不解的目光,一拱手,周二郎又道:“臣想着,在陛下寿诞之际,请陛下降下诏书,行大赦天下之举,被陛下宽赦之人必感念陛下恩德,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亦不失功德一件,天下归心。”


    对自己有利之事,永和帝自是痛快,点头应允。


    魏伦趁着为君臣二人各自斟上茶水,笑道:“老奴恭喜陛下,得周大人如文王之得周公;周大人遇见陛下,亦是若周公之遇文王。”


    永和帝被比做文王,嘴上谦虚,心中得意。


    周二郎趁着他高兴,道:“陛下,这谋逆乃是十恶不赦之重罪,自是不在大赦天下的范畴,只是臣的锦衣卫诏狱里还关着一批人。”


    微顿,周二郎继续道:“这些人都是受之前太子谋逆案的牵连关进来的,这几个月的盘查审讯,其中有一些人并未找到与逆党勾结的证据,可却也没有证据表明其与逆党之间没有一点儿关系,陛下看……”


    永和帝沉了一下,抬头看向周二郎,反问道:“周卿家乃是朕的锦衣卫指挥使,这种小事何须来问我?”


    听完永和帝此言,周二郎明白自己该怎么办了。


    其实太子谋逆一案牵连了无数无辜之人入狱,永和帝他自己心里能没数吗?


    他自然心里有数,只不过一来是为了震慑朝野,二来他当时在气头上,自然是怎么严厉怎么来,怎么能出气怎么来。


    后来他亦清楚他自己有点搞过头了,可皇帝只有对没有错,做对了是对,做错了也是对;这是皇家不可挑战的威严,他不可能把那些人放了,自己打自己的脸。


    如今周二郎给他顺个台阶,他也就下了,毕竟牵连之人大多都是勋贵。


    周二郎领会圣意,却仍请示道:“如今徐、端二臣虎视眈眈,陛下正是用人之际,不若给这些人一个悔过自新,效忠陛下的机会。”


    永和帝摆摆手,“就照你说得办吧。”


    永和帝精神不济,只大哈欠,周二郎躬身告退,魏伦送他出殿外。


    四下无人之际,周二郎吩咐魏伦,“告诉二皇子,每日正常请安即可,不要如五皇子一般搞什么幺蛾子?本宫现在可没精力替他善后。”


    魏伦轻声道,“大人是要扶持二皇子?”


    “呵……”


    周二郎从胸腔里发出一声很浅的嗤笑,未置可否。


    出了皇宫,周二郎长舒一口气,卢文康的问题总算是给解决了,可又来个万灯塔。


    二郎长指抚眉,骂了一句:去你大爷的!


    第202章


    外面下起了小雨,二郎抬手挑开轿帘,细绒绒的雨雾扑在脸上,微微沁凉。


    就……有一点儿孤单和想见儿子。


    “胡安,去端王府。”


    “是,大人。”


    “等一下,还是先去钰哥儿爱吃的点心铺子一趟。”


    买完点心,胡安驾着马车到了端王府门口,见周二郎在车里迟迟没有动静,欲要请示,车厢内传来周二郎淡淡的声音,“回府。”


    胡安:“……”


    车厢内,周二郎默默放下手中的铜镜:今日气色不大好,满脸疲惫,钰哥儿见了又该操心他的身体。


    他答应了钰哥儿要爱惜身体,背地里如何再说,表面功夫得做到位,不能让儿子觉得他这个当爹的言而无信。


    ……


    一大早,皇帝升朝,宣布要重修大慈恩寺以及万灯塔之事,下面众臣议论纷纷。


    永和帝居高临下,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缓缓开口,“你们都有什么意见,都来说说,徐卿家,朕想听听你的想法。”


    这事本就是徐庚专门为周二郎设计的圈套,自然不可能有意见,非但没意见,还大力促成,表达了自己强烈支持的态度。


    永和帝见他态度如此积极,更加肯定了周二郎的猜测,目光中闪过阴沉,继续探他。


    “关于此事,朕亦是听了皇儿的建议,只是有个大概的想法,至于如何建,建成何等规模,尚无章程,徐庚,不妨说说你要什么好建议。”


    正如周二郎所料,徐庚的目的在于周二郎,哪里会关心修寺建塔的具体细节,自然答得无法让永和帝满意,这使得永和帝想要除去他的决心更甚。


    永和帝摆摆手,略带不耐地打断徐庚,道:“看来修寺建塔之事徐卿家不擅长。”


    转过头,永和帝朝着周二郎的方向道:“周爱卿——”


    “陛下,臣,在。”


    周二郎出列,躬身听旨。


    “此事朕就交由你全权督办。”


    “臣定当尽心竭力。”


    永和帝点点头,问道:“可有什么困难,或是需要什么人协助,尽管开口。”


    周二郎多聪明,永和帝这话一出口,他立即心领神会,拱手道:“陛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户部并无财政度支权,眼下距陛下寿诞之日不远,工期绝不可延误一日,还请首辅大人提前调拨好银两,莫要误了为陛下祈福大事。”


    听完他这话,永和帝脸上露出笑意,要么说周凤青用着舒心呢,略加提示,他就能明白你什么意思。


    徐庚听得皱眉,这事儿最难办的就是搞银子,银子让我搞?功劳和好处你来得。


    合着本官忙活半天,自己给自己挖坑呢。


    徐庚不干,同永和帝一番掰扯后,干脆直接摊牌:“陛下,国库的银两各有去处,实在是紧缺,下半年的军饷都还在筹集之中,臣,无能。”


    这话的言外之意就是:皇帝,你自己家里有几个银钱你心里没数么,你非要朝我要银子,那就只能从军饷里扣。”


    “首辅大人此话何意?是在逼迫陛下放弃祈福之事么。”


    周二郎此话一出口,朝堂上鸦雀无声。


    永和帝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看向徐庚的目光冰冷:合着出主意建楼的是你,现在说没银子的也是你,没银子你放什么屁,逗朕玩儿呢。


    徐庚强硬道:“臣并无此意,周侍郎莫要信口雌黄!”


    “既无此意,首辅大人何故推诿?”周二郎步步紧逼。


    徐庚冷笑,“周侍郎当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站着说话不腰疼,是了,老夫倒是忘了,周侍郎最擅于搞钱,既是如此,周侍郎定当能为陛下分忧。”


    徐庚的意思就四个字:你行你上。


    周二郎勾了勾嘴角儿:“首辅大人的意思是——你不擅于理财了?”


    “呵。”徐庚冷哼,“自是不如周侍郎你。”


    “既是不如周某,却还控制着我户部的度支权是何道理,你们内阁的手未免伸得太长,首辅大人是想要大权独揽吗?”


    “你——!”


    周二郎一顶大权独揽的帽子扣下来,气得徐庚哆嗦!


    “我什么?”


    周二郎轻蔑一笑,继续激怒他,“首辅大人帮陛下管着家里的银子,却年年入不敷出,甚至连官员的俸禄都拖欠着发放不出来,难道不是首辅大人的失职?”


    周二郎不说永和帝治国无方,也不说最近几年连年灾荒让库银雪上加霜,他把大干朝国库里缺银子的原因,一股脑推到徐庚一个人身上。


    徐庚位高权重,执掌朝政多年,哪里有人敢这么怼过他?还是当着满朝文武,再好的涵养,也被周二郎怼得风度全无。


    气得一句话脱口而出——


    “周侍郎如此意气风发侃侃而谈,想来是成竹在胸了,你若能不花国库一两银子把事办成,这首辅……”


    他想说“这首辅之位老夫让与你坐又何妨。”话到嘴边儿猛然意识到不妥,倘若周二郎真能做到他还真要让位不成。


    把话强行咽下去,徐庚改了口:“老夫自当让贤,把这税银度支权交出去,由陛下做主交由更合适之人。”


    比起徐庚的气急败坏,周二郎一派镇定自若,淡淡地看着徐庚,但笑不语。


    包括永和帝在内的众吃瓜群众,默默不语,这一局周凤青又赢了。


    仔细想一下两个人的多次交锋,徐庚徐大人赢过吗?


    好像次次都是周凤青占据上风,这越战越强的如虹气势,就很玄学,莫不是周凤青是徐庚的克星?


    一些信奉命理的官员忍不住开始动摇,是上徐庚的船,还是上周凤青的船?


    要不就……脚踏两只船?


    周二郎向永和帝表示自己先把图纸以及模型做出来,而银子筹集的事,他五日之内,他必会想出办法,如若做不到——


    他就地辞官!


    如此破釜沉舟的决心,如此把前程豁出去的军令状,就问永和帝——


    你能没点儿表示吗?


    永和帝一拍龙椅,高声道:“好!爱卿有此决心,朕心甚慰,若你能做到,朕必重重嘉奖。”


    “臣,谢主龙恩。”


    内侍扬声宣布散朝。


    散朝之后,一众朝臣从太极殿内鱼贯而出,到了大殿外,自发的三五成群,组队吃瓜。


    除了徐庚集团的核心人物,众人皆一脸八卦,双眼放光,对方才朝堂之事议论纷纷。


    有些人更是感觉意犹未尽,约着一同去茶楼酒馆继续扒一扒这周凤青能想出什么好招儿来搞到银子。


    而另外一些政治嗅觉敏锐之人,则闻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这周凤青一直同徐庚站对立,但两个人的数次交锋,其实周二郎都没有真正对徐庚发起过攻击,更没动过徐庚的核心利益。


    这次确是不一样,度支权是什么?说白了就是管钱,掌统朝廷的财政收支大权。


    这粮食漕运、钱币铸造、官员俸禄、军饷调配都在度支范围内,这权力要给了周凤青,徐庚徐大人的损失可是巨大,不亚于端王爷失去了锦衣卫。


    周大人这是斩了端王的左手,又割掉了首辅徐大人的右腕。


    不知不觉间,这锦衣卫和有了度支权的户部竟然尽归周大人所有!


    简直细思极恐。


    这朝廷的格局变了,徐、端、周,最后谁能胜出还真不一定了。


    周二郎与薛良一道往外走,不时有人过来抱拳打招呼,这同周二郎刚入仕时每次上下朝一个人独来独往截然不同。


    先后上了马车,只剩下兄弟二人,薛良这才不无担心地问道:“二郎,你立了如此军令状,心里可否有成算。”


    周二郎抬手揉了揉眉心,很光棍儿地答道:“没有。”


    “没,没,没有——!”


    薛良惊得从车厢里站起来,咣当!脑袋撞上车顶,疼得他直呲牙。


    周二郎皱眉,撩起眼皮,眼角勾他一眼,“你慌什么。”


    薛良一脸焦急,“不是,二郎,你怎么能如此意气之争,这委实太过冒险,不是你做事的风格。”


    周二郎乐了,“我什么做事风格儿,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富贵险中求你没听说过吗。”


    薛良:“你这不是富贵险中求,你这是赌徒心理!”


    周二郎朝下微微压了压手腕儿,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示意薛良先坐下。


    “二郎,你真不该同首辅大人如此针锋相对,万一陛下护不住你……”


    薛良说不下去。


    “呵。呵呵……”


    周二郎掩着唇低低地笑。


    “二郎,你笑什么?”薛良不解。


    二郎摆摆手,“没,没笑什么。”


    永和帝护着他?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在永和帝的眼中,他就是一颗好用的棋子,执棋人想的永远都是棋子如何能发挥最大的作用,死在哪一步最合适。


    他不与徐庚争,徐庚就能高抬贵手放过他?


    都已经到这个时候了,他也好,徐庚也好,端王也好,都已经没有回头路,退就是死路一条,只能争!


    只是这些暂时还不必让薛良知道,周二郎笑道:“行了,别瞎想了,车到山前必有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有愁明日忧,陪我喝酒去。”


    “二郎……”


    薛良还想说什么,二郎一抬手,“停,不准再啰哩巴嗦,听着我烦,我周二郎是什么人,无所不能,不要说皇帝想建万灯塔,他就是要摘星楼,又如何?”


    薛良默然,二郎这宠臣当得可真不容易。


    周二郎拿脚踢他,“行了,别一脸苦大仇深,能人所不能,才能享受人所不能享,胡安,去太白楼!”


    “二郎,换一家吧,这家忒黑。”


    “不换,今天带你享受一把。”


    薛良听到说要“享受一把”


    忍不住眼睛一亮,随后又沮丧,耷拉着脑袋小声嘟囔道:“二郎,要不还是算了吧,兄弟我现在改邪归正了……”


    “你说什么?”薛良越说声音越小,周二郎没听清他在嘟囔什么。


    薛良此时内心斗争激烈。


    兄弟我戒腥多年,要不要破戒?


    要不要,要不要?要不要!


    啊啊啊啊……


    纠结呀。


    连二郎这样的都出来偷腥,他偶尔来一次也不为过,对吧,对吧?


    周二郎都说是享受,那得是什么样的极品啊!


    要不,他就过过眼瘾,精神享受一把?


    薛良心痒,可想到置办了新宅子以后,家里老大,老二,老三,有一个算一个俱都心疼他,没一个人闲着的,做些绣样儿拿去卖了补贴家用,就连大姐儿都知道帮忙了。


    天知,地知,他的良心呢?


    他的良心这一关过不去。最主要,他怕一旦开了眼,就指定会身不由己。


    薛良,你赶紧给我打住!


    薛良臊得脸红,猛地抬起头来,坚定道:“二郎,你之前说得对,男人若连自己的欲望都管不住,还能成什么事儿。”


    周二郎:“……”


    这哪儿跟哪儿,薛良突然抽什么风?


    不过是怔愣了一下,周二郎很快反应过来,笑骂,“薛良,你脑子里都想什么呢,我何时说带你找女人。”


    薛良:“……”


    你不是说“享,享受一把?”


    “我说的是让你享受口舌之欲,你想哪儿去了。”


    薛良一捂脸,简直无地自容,慌忙找话题岔开,“二郎,有件事我忘了同你说。”


    周二郎瞥他一眼,“何事?”


    薛良:“是这样的二郎,自你兼任锦衣卫指挥使之后,有不少人跟我这儿打听你的喜好。”


    周二郎轻哦了一声,端起小桌上的茶杯,抬眼看他,“你是如何说的?”


    “我就说你人如其表,无欲无求……”


    “噗!”周二郎嘴里的茶水一口喷出来。


    第203章


    各类经史子集以及杂学书摆满一地,偌大的书房内几乎找不到落脚的地儿。


    前来送饭的小厮踮着脚小心翼翼地穿过大大小小的书摞儿,走到书案前,小声唤了句“老爷。”


    “您该吃晚饭了。”


    “先放那儿吧。”


    小厮放下食盒,还是忍不住多了句嘴:“晌午饭您一点儿都没动,忙乎一天了,您还是趁热先吃些。”


    “嗯,出去吧。”


    小厮听出老爷的不耐,不敢多嘴,轻手轻脚退出来,顺手带上了书房的门,屋内传出来周二郎难掩疲惫的声音:“没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准进屋打扰。”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已经整整三天,妄想从书中前人的经验里找到一点儿启发,看如何把这银子筹集出来。


    国库里是没银子,可不代表地方没银子,哪个地方大员手里能缺了银子?


    打着为皇帝做寿的旗号很容易做文章,打通一条地方官向皇帝“尽孝”的通道,银子不就来了。


    如薛良所说,他不会做毫无把握的冒进之事,这种法子他一早就想到了,所以才在朝堂上用激将法故意激怒徐庚,迫使其主动把度支权交出来。


    只是……


    这些人手里的银子是好拿的吗?


    向上面孝敬五两银子,他们敢从百姓的身上盘剥压榨出十两来,最终受累的还是下面的穷苦百姓。


    二郎揉了揉额角,但凡有其他搞银子的门道,他绝不想如此做。


    身居庙堂之高,一言一行,一个决定,影响的是无数人的命运,为一己之私欲不惜陷无数人于困境,不是他的做官之道。


    五天的时间转瞬已过四日,后天一早朝堂之上就要向永和帝交差,二郎又埋头书案中,天色将亮时,才趴在书桌上沉沉睡去……


    “咚,咚,咚……”


    二郎感觉才刚睡下没多久就有人在外面叩门。


    “何事?”二郎用力撑开眼皮,深吸一口气,强压着火气问。


    “大人,鱼儿上钩了。”胡安在门外答道。


    ……


    隔日一早,百官入朝。


    皇极殿上,永和帝居高临下发问,“周爱卿,修寺建塔之事,你——可有章程?”


    皇帝话音落地,四面八方的目光几乎同时聚集到周二郎身上。


    “启奏陛下,臣已想到筹银之法。”不理会来自各方的吃瓜目光,周二郎朗声说道:“陛下,市舶之利,动辄以百万计数,然自倭寇横行做乱,我大干朝为维护沿海安定,不得不施行海禁之策,只留下广南一处口岸与番邦往来交流。”


    “如今我朝已无西北隐患之忧,又何惧小小倭寇,臣建议再开放三处通商口岸做为试点,并由朝廷成立市舶司,凡出海商船,必向市舶司申请具保方可起航,凡往来货物具可通过市舶司对其征税……”


    “如此一来,必可大大增加朝廷税收,从而充盈我大干国库。”


    周二郎话说完,朝堂之上一片窃窃私语。


    “周大人此举貌似可行,可这成立市舶司和开海禁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落实的,这远水如何能解得了近渴?”有大臣站出来提出质疑。


    周二郎从容作答:“海岸初开,朝廷护卫兵力有限,有出海打算的商船需得提前报名并呈报贩运货品并缴纳相关税款,名额有限,先到先得。”


    接着,他一拱手对永和帝道:“陛下,最近安京城里流行一种从番邦运回来的沉香料,价比黄金,据臣了解,其获利之数足有百倍之余,而我大干朝的丝绸、瓷器、茶叶等物在外邦那里亦是物以稀为贵,这一进一出都是厚利,臣相信陛下的政令一出,那些大商贾必会积极响应。”


    不待众人开口,永和帝率先哈哈大笑,连说三个好字!


    “周爱卿你果然是管钱的能手,亦是我大干朝官员里最会为朝廷搞钱之人,徐首辅,你以为呢?”


    话音一转,永和帝向着徐庚发难,言外之意就是:徐庚,该到你履行诺言把度支权交出来的时候了。


    徐庚面色如常,回道:“陛下,周侍郎的才能有目共睹,确是为朝廷搞钱的能手,不过臣不认为度支权应该交到他手上。”


    众臣诧异之际,就听徐庚高声奏道:“陛下,臣有本奏!”


    永和帝不悦,道:“准奏。”


    徐庚向前一步,语不惊人死不休,“陛下,臣要告端王与周凤青串通一气,意图谋反!”


    此言一出,四下里俱是抽气之声。


    永和帝看了一眼徐庚,又看了一眼满脸震惊之色的周二郎,眯起了眼,“徐卿家何出此言,你可有证据?”


    徐庚言之凿凿,“老臣掌握到切实证据,端王已经扣押了周凤青独子将近半年之久,这期间周凤青一直在为端王做事情。”


    “之前有关端王谋逆的传言更是端王与周凤青合谋,自导自演意图迷惑陛下,不轨之心昭然若揭,周凤青你可知罪!”


    众人就见一向能言善辩的周大人面无人色,反应不过来一样,呆立当场。


    “陛下,臣的孙儿与周凤青之子同在翰墨书院读书,可以证明其子确实半年未曾去书院读书,说是养病。”


    “陛下,梁大人此言不虚,臣的幺儿亦在翰墨书院读书,可以做证。”


    ……


    听着众人所言,永和帝看向周二郎,“周凤青,你可有话说?”


    “陛下,臣冤枉,臣之独子,自幼体弱,这几个月确实没去翰墨书院读书,也没有在臣的家中,而是被送到京郊一处道观,由一位精通医术的老道士帮着调理身体,就在前几日才刚刚被接回家中,如何成了扣留在端王府?”


    周二郎冷冷看向徐庚,“首辅大人莫要信口雌黄!”


    徐庚显然对自己的情报很有把握,极为肯定的对永和帝道:“到底是老夫说谎,还是周凤青说慌,孩子到底在哪儿?陛下派人一看便知。”


    不等永和帝开口,周二郎抢先说道:“陛下且慢,若真如首辅大人所说,周凤青自当领罪,可若情况不属实,首辅大人又该当如何?”


    说完,他视线利剑一般扫向徐庚,“届时首辅大人不会简单用一句误会就搪塞过去吧?”


    徐庚看了他一眼,冲永和帝一拱手,“陛下。为避免打草惊蛇,臣请求务必派人秘密前往周府,并使人守住端王府各处,以免走露风声,端王提前把人送回去。”


    永和帝沉吟了一下,“准奏。”


    周二郎亦向永和帝请求:“陛下,臣亦有请求,倘若徐大人所言不实,臣敢问徐大人污蔑朝臣谋逆该当何罪!”


    永和帝目光转向徐庚。


    徐庚自然不会傻得去说“敢妄相告,以其罪罪之”,他避重就轻道:“事关朝廷安危,徐庚不敢等闲视之,倘若查证有误,自当领失察之罪。”


    他这话说得欺负人,不过欺负人又如何,他有这个资格,永和帝还敢废了他的首辅之位不成?真给逼急了,窗户纸捅破鱼死网破拼了!


    永和帝此时对徐庚的忌惮远远大于端王,端王失去锦衣卫如失臂翅,联合徐庚收拾他易如反掌,现在反而留着比杀了强。


    让徐庚和端王互相消耗,他方能坐收渔翁之利。


    周二郎自然也看得清楚这一点,他也没指望一棍子能把徐庚打死,见好就收,冷笑道:“徐大人未免太过轻描淡写。”


    永和帝见状,出来和稀泥,“都别吵了,等朕先查明真相再说处罚之事。”


    “魏伦!”


    “老奴在。”


    “派西厂的人秘密守在端王府各处,你亲自带人去周府,记得乔装好身份,敢有走漏风声者,杀无赦!”


    魏伦是皇帝的绝对亲信,皇帝派他前去,徐庚自是没有什么意见。


    魏伦领了圣旨,出来皇宫,仰头看天:谁能想到,周凤青才是真正的操棋人。永和帝、端王,徐庚俱都是他手中棋子而已。


    他一面派心腹秘密通知端王,一面乔装打扮慢吞吞往周府赶去。


    端王收到密报时,吃了一惊,他敢把钰哥儿扣留在王府,自然有万全的准备不会走漏风声。


    另外周二郎每次前来都是从王府隐秘的侧门进入,并且端王府周围都是锦衣卫的密探,真有人跟踪他不可能不会被发现。


    再者说了,谁会把注意力放在一个孩子身上?


    吃惊归吃惊,事实是消息已经泄露,端王府有内应,端王第一时间怀疑的对象就是端王妃,不过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若被抓个现行,自己和周二郎都说不清楚,顾不得多想,端王迅速找到周锦玉骗他说,“钰哥儿,先去先生家里待些日子好吗?”


    “最近父王有事要出远门,父王不放心把你一个人放在王府,周先生是父王信任之人,他会照顾好你的。”


    周锦玉眨了眨眼,点点头,“父王放心吧,钰哥儿会听先生话的。”


    端王是真舍不得他,摸了摸他的头,道:“怎么现在不叫爹了?”


    周锦玉道:“他们不让我叫爹,说要叫父王才对。”


    下面人催促,端王顾不得多说,命心腹务必把周锦钰平安送回周府。


    周锦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努力挤出几滴眼泪,对着端王摆摆手。


    临走前给端王留一个好印象,说不定以后对爹有用。


    端王却感动了,把他从侍卫手上夺过来,又用力抱了一把,“好钰哥儿,父王会接你回来的。”


    周锦钰不吭声,心里忍不住腹诽:还来?再敢把我弄回来,你会死的。


    我爹是周凤青,也是周淮远。


    第204章


    周二郎很早之前就开始布局如何把钰哥儿救回来,取得永和帝的信任是第一步,让徐庚同端王矛盾激化是第二步。


    先让端王失去锦衣卫的指挥权,从而促使徐庚痛打落水狗真正下决心铲除掉端王,否则的话,徐庚即便知道钰哥儿被端王扣留,他也不会轻易和端王开战。


    第三步: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他已经夺得了锦衣卫的指挥权,若今日再把度支权拿到手,徐庚必然无法容忍他。


    所以他找人通过徐庚的大公子,也就是迷恋兰嫣的那位,故意透露消息给徐庚,说是端王扣留了自己的独子做人质。


    如此能同时把他和端王一同干掉的好机会,徐庚必会上钩。


    只是他没有想到,冯明恩竟然冒着暴露的危险,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向他告密。


    此事徐庚不可能让太多人知道,事后想明白了必然会怀疑有人走露风声。


    这倒是个意外了。


    魏伦回来复命,说是看到周大人的儿子,好生生的呆在家里呢。


    这完全在永和帝的意料之中,周二郎早就向他坦白了自己受端王胁迫之事,这次也是他向永和帝请求,配合他演这出戏。


    永和帝自然没有不答应的理由,这才有了今天这出。


    徐庚却是难以置信,周二郎的儿子就在端王府里,是他派人求证过的,怎么可能有假?


    他强烈要求把孩子带到大殿上对质,大人说谎容易,小孩子的谎话却很容易揭穿,吓唬两句,再套路几句,就什么都明白了。


    周二郎自然不肯同意,他凭什么要让自己的儿子,一个小小的孩童被拉到金銮殿上被人围观盘问?


    二郎怒道:“稚子无辜,何以诘之?首辅大人这是诬陷本官不成,要把本官的孩儿拉来欺负么?”


    “是不是若是本官的孩儿不能令首辅大人满意,大人还要把周家的所有人都拉来盘问,直到问出徐大人想要的结果?”


    徐庚冷哼:“你休要故意歪曲本官意图。”


    周二郎看向龙椅上的永和帝,“周凤青求陛下主持公道!”


    不待永和帝开口,却是端王从殿外大步进来,朗声道:“修远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求皇兄严惩造谣之人。”


    场上形势,二比一。


    不对,永和帝也站周二郎,应该是三比一。


    最后的争论结果,徐庚交出度支权,闭门思过一个月,周二郎荣升户部尚书,原户部李尚书升职,给了其一个品级大却无实权的虚职。


    李尚书挺满意,反正过几年就要退休了,没想到退休前还能升个官儿,虽说是个虚职,地位高呀。


    再说了,就算不退休,户部也不是他说了算,早就是周二郎的天下了。


    此一战周二郎依旧是大赢家,徐庚损失的可不仅仅是实权,一而再,再而竭,他损失的是“势”,损失的是派系内部的凝聚力,这种隐形的失去,远比表面的损失大。


    这跌宕起伏的一天,薛良深刻感觉到权臣不是谁都能当的,这金大腿之所以粗壮,那真是实打实锤炼出来的,把他放在二郎的位置上,早都死了八百回。


    薛良看向周二郎的目光越发崇拜,二郎没空搭理他,赶着回家抱儿子。


    总算是光明正大的把儿子接回来了,有了今日这一出,端王再不能找任何理由把钰哥儿留在王府。


    这边周锦钰从天而降亦是砸晕了周家众人。


    向周二郎告之周锦钰的身份之后,云娘对周锦钰就已经释然,命人去通知了庄子上的老爷子老太太。


    兰姐儿却是高兴得不行,拉着钰哥儿左看右看,眼泪控制不住往下掉,一起长大,她对这个可爱乖巧的弟弟是真心喜欢和疼爱的。


    屋檐下的小鹩哥儿对自己曾经的“饭碗”亦是热情,扑棱着翅膀叫唤,“钰哥儿回来了,钰哥儿回来了。”


    下人们亦是高兴,不仅仅是出自对周锦钰的喜欢,更是因为自打钰哥儿走后,整个周府好像都变了味道,老太爷老夫人待在庄子里不肯回来,大爷回来得也少,老爷一回来就把自己往书房一关……


    这个家变得都不像个家了。


    周锦钰看到自己住的屋子还和离开时一模一样,每一样物品摆放的位置都丝毫未曾改变,房间里没有一丝尘埃,看得出来,即便不住人,也随时有人进来打扫。


    胡安驾车快马加鞭往回赶,刚到家门口,车还未曾停稳,周二郎就已经从车厢里掀帘子钻出来了,也不讲仪态了,直接从马车上纵身跳下来,大步流星往院子里走。


    刘三儿是个机灵的,老早就蹲在大门口等着,一见老爷的马车从胡同口拐进来,就撒丫子跑回屋里给周锦钰报信儿:“少爷,老爷回来了,已经到门口了。”


    周锦钰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后躲在了屋门后边,刘三会意,笑呵呵退出屋。


    周二郎一进院子,径直往孩子屋里去,推开屋门儿,人都在,唯独钰哥儿不在?


    正发愣呢,身后扑上个人来,抱住他大腿,“爹,你找什么呢?”


    周二郎哈哈大笑,笑出了眼泪,一把将周锦钰举起来,快哉!今天真是太高兴太痛快了。


    兰姐儿带着丫鬟们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三人,云娘笑道:“你们爷儿俩先聊着,我去安排午饭。”


    屋子里只剩下父子俩,周锦钰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周二郎真相,他认真地看着周二郎道:“爹,我要向你坦白一件事,可能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可是我……”


    周二郎笑着接话,“你想跟我坦白什么?穿越千年也要跑回来做我的儿子,是爹的荣幸,我们钰哥儿辛苦了。”


    周二郎轻轻揽过儿子的头,周锦钰:“……”


    爹,你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放不下你的是那个小和尚周小鱼好不好?我穿越的时候可不知道你是谁。


    周二郎发出感慨,“别人做一世父子已经是不容易,我们爷儿俩却能两世做父子,这都要感谢爹上辈子足够能折腾,老天爷收拾不了我,就只好派你来了。”


    “所以,爹的乖娃,你是来拯救我的吗?”


    周二郎语调轻扬,唇角儿勾起揶揄的弧度来。


    周锦钰从他怀里抬起头来,黑亮的大眼睛里映照出二郎清晰的身影,小孩儿脖子一梗,“不,我是来收拾你这个大反派的。”


    周二郎的大脑袋搁在儿子的小肩膀上闷笑,周锦钰也咧着嘴儿笑。


    爹,就让我们爷儿俩联手,让狗日的老天爷头疼去吧!


    从后世的眼光看周淮远,周锦钰才理解了他爹当初的所做所为,明白了爹的大抱负,这一世就让他助他一臂之力,就让这盛世如爹所愿!


    笑过之后,周锦钰忍不住好奇:“爹,我给你留下过书信,你知道我是来自千年以后这不奇怪;你有了前世的记忆,知道我就是小鱼也不奇怪。”


    “可是,你是如何得知我自己也知道了我就是小鱼呢?”


    周二郎就笑,“不,一开始爹并不知道你自己知道你是小鱼,还记得前几日爹去王府探望你么,爹借着做梦试探了你一下,你当时震惊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周锦钰恍然大悟,气呼呼道:“好啊,爹,你都知道了还装!”


    “哪里装了,爹这不是都坦白了吗,好了,我们钰哥儿不气了,爹的错,爹给你赔礼道歉了,好不好?”


    周锦钰深吸一口气,扬起眉,“虽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仅仅是血缘,可知道了我原来真的就是你儿子,怎么感觉就这么扬眉吐气呢。”


    “爹,爹,爹爹爹爹爹——!”


    我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大声叫你了。


    第205章


    老爷子和老太太得了小孙子回府的信儿,东西也顾不上收拾,直接叫人驾了马车往家里赶,倒是凤英的铺子离家近,风风火火地跑回来了,人还没进屋,就开始激动地嚷,“钰哥儿,我们钰哥儿真的回来了么?”


    听到动静,周锦钰从屋里迎来出来,叫了声“大姑。”一下把周凤英给叫哭了,紧走两步,一把抱起周锦钰,看看小脸儿,摸摸小胳膊,哽咽道:“乖娃,你瘦了。”


    “钰哥儿被那个什么缺德王爷给抢走,你爹说人家还不让咱自己人见,大姑都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周锦钰掏出帕子,给她擦眼泪儿,“钰哥儿想大姑了。”


    “好孩子,大姑也想我们钰哥儿。”


    凤英怎么能不想,周锦钰刚穿来那会儿,她最喜欢抱着钰哥儿到处串门儿,后来姑侄俩一块儿干成了卖牛角辣的买卖,俩人第一次吃城里的大饭店,第一次看到那么多银子。


    大手牵小手,姑侄俩一次次往返南州府与周家庄探望读书的二郎,钰哥儿每次都在半路上睡着,她要么抱着要么背着,和自己的孩子也没什么两样儿。


    后来钰哥儿弄出暖房韭菜,更让她体会了一把做大掌柜的感觉,那些想种暖房韭菜的农户都得听她一个和离妇人的指挥。


    再后来,也是钰哥儿弄出了状元车,让她有机会认识了郝有财。


    比起二郎,钰哥儿才是让她改变最大的人。


    姑侄俩进屋,周凤英拉着小侄子说东说西,唠起来没完,周二郎担心儿子这会儿饿了,正要开口,却听兰姐儿笑道:“娘,饭菜都上桌了,以后有的是时间唠,先让弟弟吃口饭吧。”


    “对对对,吃饭,吃饭,钰哥儿想吃什么,大姑夹给你。”


    满桌子都是周锦钰爱吃的菜,还有周二郎给带回来的小吃,凉粉儿和臭豆腐。周锦钰却是拿起筷子夹了块儿凤英爱吃的姜汁鱼片儿,“大姑你也吃。”


    说完他又依次给云娘和兰姐儿夹了菜,最后才是周二郎。


    若是以往,周二郎肯定是被排在第一位,再不济也不会被周锦钰安排到最后,只如今在周锦钰眼里自己的亲爹是自家人,不必太过客气,先给大姑和云娘夹菜才合适。


    周二郎肉眼可见的“不习惯”,却也有苦说不出。


    黄金大虾是周锦钰最爱吃的,必不可少,被贴心地放在周锦钰眼前触手可及处,周二郎自发自觉地拿起一只,熟练地给儿子剥虾皮,手指翻飞,一只完整的虾仁就被剥离出来,虾尾和虾头也被贴心的去除。


    新来的小丫鬟是第一次见着这个家里的少爷,也是第一次见老爷竟然也会伺候人,还如此的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做了,少爷在这个家里的地位简直不言而喻。


    周锦钰这次落水之后,为了救命没少吃药,是药三分毒,总归对肠胃都有刺激,不用周二郎拘着,他也只吃了一个半虾仁,一点儿小菜,小半碗羹汤。


    周凤英不知道周锦钰在端王府都经历了什么,她见一桌子都是平日里钰哥儿最爱吃的菜,可小侄子竟然吃得如此之少,忍不住关切道:“钰哥儿,是不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呀?”


    周锦钰笑道:“大姑,你忘啦,我的身体不能胡吃海塞,医官说要少食多餐才对身体好,我以前贪嘴,害得自己总是肚子胀,现在钰哥儿都七岁了,不能像以前那样任性了。”


    周凤英不疑有他,欣慰侄子越来越懂事,周二郎目光微敛,幽深的瞳仁仿佛吞噬了所有光亮的黑洞,情绪都被隐藏。


    折腾一上午,情绪起伏又大,周锦钰明显精神不济,周二郎带他回屋休息。


    周二郎发现儿子虽然很累,可好像同以前不一样,以前是到了睡觉的点儿,头一歪就能睡着,现在孩子却是翻来覆去,明明很困,就是入不了睡。


    周二郎坐在床边,心疼地摸着儿子的额头,“钰哥儿,你那里不舒服,告诉爹好吗?”


    周锦钰睁开眼,见他一脸担心,安慰道:“爹,你别瞎担心,我就是刚回家,情绪有点儿激动,睡不着。”


    “钰哥儿,不准你在爹面前撒谎,你也不用宽爹的心,你骗得了大姑,骗不了爹。——你说实话,是不是都是这次落水落下的毛病?”


    周二郎明显不信周锦钰的借口。


    周锦钰听出他爹话音里已经有了刀光剑影咬牙切齿的味儿,他若说是,估计端王这个便宜舅舅就要惨了,他讨厌端王,但对他而言,端王罪不致死,再说还有萧祐安这层关系。


    最重要,他不想让爹为了他冒险,端王是那么好招惹的吗,人家是皇亲国戚,手里还有让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他爹有什么?


    爹要对付端王不知道要付出多少努力与风险,才足够能站到与人家势均力敌的位置上,能不为敌还是不要为敌的好。


    周锦钰解释道:“爹,是钰哥儿自己不小心滑到水里的,端王没有害钰哥儿的理由。”


    他自以为自己是在化解矛盾,实则是在火上浇油,他对他爹的了解其实还是不够深。


    周二郎面色如常,抬手给儿子掖了掖被角,嗔怪道:“下次要照顾好自己,什么水啊,火啊的,危险的地方就不要靠近。”


    周锦钰见爹关心的重点转移,以为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乖巧道:“爹,我听你的话,以后一定远离危险的地方。”


    周二郎拍拍他胸口,“好孩子,闭上眼睛睡吧,爹陪着你。”


    周锦钰听话闭眼。


    ……


    周锦钰是真累了,这一觉一直睡到了半下午,醒来的时候老头老太太都巴巴在床边儿守着呢,也不知道来多久了。


    周锦钰眼圈儿一下子就红了,他从没想过他自己在周家人心中竟然如此重要,家里人是如此爱他。


    周家的独苗,唯一的小孙子失而复得,老头儿激动不已,爷孙俩自是一番亲近。


    周二郎还从未见过老爹感情如此外放的时候,拉着钰哥儿的小手不放,乖孙长,乖孙短,各种肉麻的话往外冒,简直不忍直视。


    老头儿瞅见小儿子那欠揍的表情,来气!


    瓮声瓮气地怼儿子,“合着就兴你州官放火,不许你爹点灯,当爷的半年没见着我乖孙,我们爷儿俩亲近亲近咋啦,碍你眼里啦!”


    周二郎笑着讨饶,“爹,您自己的孙子,想怎么亲近就怎么亲近,儿子就不在这儿碍您眼了,我先去书房了。”


    老头儿冲老太太抱怨道:“你看看吧,你生的好儿子。”


    无故中枪的老太太:“……”


    二郎考上状元的时候,你咋不说是我儿子?


    周锦钰捂着嘴儿偷笑,等爷爷目光转过来,又立即换上一本正经,老头儿拉着他的小手道:“乖孙,你走后爷爷把京城里的寺庙道观都拜遍了,这次竟没一个灵验的,不成想,前几日爷爷拜了……”


    老头话说一半儿,被折返回来的周二郎打断,“钰哥儿,一会儿和爷爷说完话到书房来找爹,爹有礼物送你。”


    老头儿冲小儿子嚷:“我们爷儿俩说个话,二郎你还有完没完了?”


    二郎闷笑,冲老爷子吐了吐舌头,闪身躲了。


    二郎孩子气的动作让老头儿突然怔住,时光好像一下子倒流,小小的二郎,惹了他怒,还敢朝他做鬼脸,他追,二郎就跑;他停,二郎就停下来气他;全周家庄都找不出这么个皮的。


    儿子有多久没有这般像个孩一样放松过了。


    钰哥儿回来,最高兴的其实还是二郎呀,这当爷爷的,还真亲不过人家当爹的。


    老爷子不跟儿子抢孙子,拉着钰哥儿说了会儿他又发现了一座特灵验的寺庙,就放孙子去找儿子了。


    周锦钰在书房外,轻轻敲了敲门儿,“爹,你在吗?”


    “进来吧,钰哥儿。”


    周锦钰推门进屋,周二郎笑着冲他招手,“到爹这儿来。”


    周锦钰小跑上前,好奇道:“爹,你要送我什么礼物。”


    周二郎卖了个关子:“你先闭上……”


    “喵~”


    他话没说完,就被小奶猫的叫声打断了。


    “小猫?!”周锦钰却是惊喜地瞪大了眼睛。


    周二郎无奈,只得拎起脚下的提篮,冲里面的小奶猫道:“大鱼大肉都堵不上你的嘴。”


    “不听话是吧?老爷就让你以后都吃素得了。”周二郎轻拍了下小猫的头。


    周锦钰乐,伸手就要去抱篮子里的小猫,二郎忙拦住他,“钰哥儿和它和不熟,莫让它伤了你,爹来教你怎么跟它熟悉。”


    周锦钰就笑,“爹,我养过猫的,首先爹你抱小家伙的姿势就不对。”


    “我们抱它的时候,要支撑住它的背部和臀部;避免压迫它的腹部,它会不舒服的。”


    “就像我这样。”周锦钰说着话把小猫从二郎手里抱过来,“让小猫对着我们的眼睛,这样小家伙会感觉到安全,然后你再轻轻抚摸它的背部,让它放松下来。”


    “还有,爹你不要凶他,你对它说话要温柔。”


    “就像我这样,小猫咪,你好可爱呀,眼睛圆圆的,鼻子小小的……”


    周二郎:“……”


    他这是给儿子请回来个祖宗吧?


    这还是畜生吗?


    若是做的猫都这么享受,他都想做猫了,当什么权臣啊,幸辛苦苦不如一只猫。


    不,不如钰哥儿的猫,天下的猫哪个不得努力抓老鼠才能混口饭吃,眼前这只属实是命好了。


    第206章


    周锦钰同周二郎说,他想告诉云娘有关自己身世的真相。


    周二郎不想让他纠结此事,同他说自己已经同云娘说明了真相。


    周锦钰又说,云娘其实一直想再要一个孩子。


    周二郎看着他,“钰哥儿你想说什么?”


    周锦钰不说话。


    “钰哥儿,不要把你自己对他人的影响看得太重,你没那么大能耐可以左右别人的命运,云娘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她比你更知道,她想要孩子是她的事而不是你的事。——记住,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也不会真正影响到谁。”


    周二郎蹲下身子,握住儿子的手,“你能影响到谁,只能说明对方本来就想要那样做,你不过是推动了一把,明白吗?”


    周锦钰抿了抿唇,“那你呢?”


    周二郎笑:“我是你老子,自然不是别人。”


    略顿了顿,他道:“她若向你示好,你便也记着她的好,敬她孝她;她若对你敬而远之,你也就不要去打扰,更不必讨好;人与人的缘分勉强不来,各自过好自己就好。”


    周锦钰听着听着,听出了不对劲儿,“爹,你和娘……”


    “大人的事,少操心。”周二郎笑着捏了下儿子的小鼻头,道:“你呢,有功夫就多关注你自己想要什么,多做让你自己快乐的事。”


    周锦钰抿嘴儿一笑,一边嘴角儿漾出半个狡黠的小梨涡,“爹,我想把小狸养在我屋行吗?”


    “养在你屋干嘛?搂着抱着还不够,你还想把这小畜生弄到床上去?——免谈!”周二郎态度坚决,说得斩钉截铁。


    周锦钰撇撇嘴,嘟哝了一句:“爹你说一套做一套。”


    周二郎理直气壮:“喜欢可以,沉溺无度爹就得管。”


    周锦钰不做无畏争执,喜欢和沉溺的界限在哪里?还不是爹你自己说了算,儿子不跟您一般见识。


    周锦钰的归家,让整个周府上下喜气洋洋。


    而与此同时,被迫在家闭门思过的徐庚却是心情糟糕至极,对着自己养的一池子锦鲤,叹气。


    徐坤跑了过来,“爹,您怎么了,是有什么心事么?”


    徐庚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幼子,忍不住说道:“江山代有人才出,总有新人换旧人,坤儿,爹是不是老了。”


    徐坤看着父亲鬓边的白发,道:“每个人都会老去,周凤青有一天也会发出如父亲您这般的感叹。”


    徐庚笑了,“你怎么知道父亲在烦心他。”


    徐坤反问:“爹,您一定要与周凤青为敌么?”


    徐庚摸摸儿子的头:“不是爹要与他为敌,亦不是他要与爹为敌,只不过我们被命运放在了敌对的位置上,周凤青没得选,爹亦没得选。”


    徐坤默然,低声道:“倘若是爹胜了,可以留下钰哥儿的性命吗?”


    徐庚挑眉。


    徐坤:“命运也让儿子与钰哥儿成为朋友,很好的朋友,爹,钰哥儿是无辜的。”


    “朋友?”


    徐庚低低地笑了,反问儿子:“倘若反过来,是爹输了,我儿以为那周凤青会放过我们爷儿俩吗?”


    徐坤想了想,仰头道:“爹,一定是你死我活的结局么?”


    好半天,徐庚才道:“爹亦不知道,不过,周凤青只此一子,看得比眼珠子还足贵,你倒可与那钰哥儿结交,倘若爹要真败了,我儿说不定能从他那里博得一线生机。”


    徐坤默然。


    户部,掌管天下的钱粮、税收以及户籍等,权力之大可见一斑,而荣升户部尚书的周二郎同原尚书不同,他不但身兼数职、接手的户部还是要回了度支权的户部。


    如今的他,风头已经压过端王,隐隐与内阁徐庚平起平坐。


    在徐庚被迫思过的期间,周二郎控制了整个朝堂,奏折他代批,内阁次辅冯明恩是他的人,端王背地里配合他,二郎亦抓住时机,紧密部署,将越来越多的人拉入自己的阵营。


    同时,他劝永和帝大赦天下的操作亦帮他拉拢了以卢家为代表的众多大族势力。


    而二皇子这边认定了周二郎要助他上位,更是不余遗力支持周二郎。


    除了在朝堂上的布局,在地方上,南州巡抚是二郎的人,禹北巡抚更是二郎的人,二郎酬银治理黄河水患,使得长期受水患之苦的中原两省地方官亦对他拥护支持。


    除此之外,二郎还为自己和周家人以及薛良一家安排好了后路,刘永年在西北与苏密女王建立了深度合作,随时可以接应他们。


    而周大郎,也早与弟弟谋划好,一旦出事,他便带领一众死士护送周家等人出京。


    随着永和帝寿诞时间的临近,永和帝的身体越来越力不从心,对周二郎的依赖也愈发严重,由一开始的代批不重要奏折,到现在基本都交给周二郎处理。


    而他会不定时自己抽查,或者由魏伦替他抽查,以确定周二郎有没有谋私搞小动作,而他不知道的是,他身边包括魏伦在内的所有人都已经被二郎掌控。


    周二郎的御人之道,显然比他要高明太多。


    万事具备,二郎等待的只是一个合适的时机,他开始了对锦衣卫开始了收拢。


    如今的锦衣卫,上上下下大小官员的底细已经被他摸个透,蛰伏隐忍多时,周二郎终于亮出了他在锦衣卫的第一剑!


    李宝柱作为端王的死忠和绝对亲信,从一开始就对周二郎不服气,各种挑衅不配合。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却统领虎狼之卫,他凭什么?不过是个仗着皇帝宠信的小白脸。


    是以,每次看到周二郎他都装作没看见,拒不行礼,周二郎从未追究过。


    今日,李宝柱遇见周二郎,走个对面,还和往日一样,目不斜视大步往前,大摇大摆错身而过。


    周二郎嘴角儿打开有尺寸的浅笑,问身边人,“李千户可是有眼疾?”


    “回大人,未曾听说。”


    周二郎长长地“哦”了一声,道:“你把他给我叫过来,本官亲自问清楚,有病得治。”


    “是,大人。”


    “李千户留步,指挥使大人有请。”


    李宝柱微微一愣,不知道周二郎突然叫住他有何事,但人家现在是指挥使大人,对方有请,他不得不过去。


    李宝柱不情不愿转身,走到周二郎面前,敷衍得一拱手,瓮声瓮气道:“见过指挥使大人,不知大人唤在下过来有何要事?”


    周二郎站在台阶上,要笑不笑的,居高临下,非常随意的姿态,却又难掩矜贵,“李千户每次见到本官都视而不见,可是有什么眼疾?”


    李宝柱愕然,他显然没料到周二郎会如此发问,反应过来后,恼羞成怒,“指挥使大人这是何意?”


    “呵。”很短促的一声嘲讽,周二郎声线骤冷,“这话应该本官来问你,目无尊卑上下,视礼仪规章如无物,以下犯上对本官不敬,你该当何罪!”


    “我……”


    周二郎目光看向身边侍从,“依照锦衣卫规定,李千户该领何罚?”


    “回禀大人,李千户屡屡冒犯大人而不思悔改,罪加一等,当杖责五十。”


    周二郎点点头,“那就依律处罚吧。”


    “周凤青你敢!”李宝柱急了,五十杖下去那是闹着玩的吗?


    周二郎眉峰微挑,“本官作为锦衣卫指挥使,依律处罚下属,乃职责所在,何谈敢与不敢?”


    李宝柱怒目:“本千户乃是王爷的人,要处罚也应当由王爷来处罚,轮不到你来!”


    此时正是锦衣卫上衙的时间,周二郎同李宝柱的一番交锋,已经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


    周二郎听李宝柱如此说,一声冷笑,冲着周围人扬声道:“你们都听见了,李千户只知有王爷,而不知有陛下;只听命于王爷,不听命于陛下亲命的长官;本官倒是要问问,这锦衣卫是王爷的锦衣卫,还是陛下的锦衣卫?”


    周二郎此话一出,吓倒了一众人,这话的潜台词就是你们不听本官的指挥,就是不听陛下的指挥,你们要谋逆不成!


    一众人呼啦啦跪倒,高呼:“我等誓死效忠陛下,听命于指挥使大人。”


    李宝柱话赶话,发觉失言已晚,腿一软瘫倒在地。


    周二郎眼神都没给他一个,高声训话:“尔等食君俸禄,理应尽心竭力为陛下效忠,不得有丝毫懈怠之心,可曾听明白?”


    众人齐声道:“我等明白!”


    周二郎目露威严:“若今后再有李千户等大逆不道之流,诋毁王爷,陷王爷于不忠,本官一律杀无赦!”


    一众人噤若寒蝉,鸦雀无声。


    指挥使大人手中无刀,却心中有刀,出手必致命,杀人于无形,一时间周二郎对锦衣卫众人的震慑完全不亚于端王。


    不仅仅是周二郎今天的所作所为,还来源于周二郎在朝廷上举足轻重的影响力,皇帝对他几乎听之任之,说他是只手遮天也不为过。


    李宝柱的事传到端王的耳中,端王终于有了一丝警醒和怀疑,处理李宝柱这事儿,怎么看都透着不对劲。


    李宝柱这个草包嚷嚷出那种话来,周二郎若是为自己好,理应低调处理,而不是借题发挥。


    又联想到要回周锦玉之后,周二郎近一段时间的所作所为,端王只觉细思极恐。


    周二郎敢处理李宝柱来为自己立威逼迫锦衣卫的人站队,他就早已布置好了对付端王的后手,只等着端王先对他动手。


    忙完一天的公务,二郎回到家中,周锦钰一脸兴奋地扑上来,“爹,你快跟我来,我们俩种的番薯发芽了诶。”


    第207章


    周二郎朝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被周锦钰拽着往后花园里走,周二郎就笑,“瞧你高兴成这样儿,那番薯发的是金芽不成?”


    “爹,这番薯的妙处我只对您说了一半儿,除了生长快、耐贫瘠、耐旱涝对生长环境适应性极强外,您猜它最大的妙处是什么?”


    “是什么?”


    “爹猜猜?”


    “莫不是产量高?”


    “爹,你真聪明!”


    周二郎挑眉,“你倒说说看,这产量能有多高?”


    这周锦钰还真不知道,他只知道这番薯和马铃薯都是出了名的高产,但在现有的品种以及种植条件下能有多高的产量还需验证,他道:“爹,我先保密,到时候给您个惊喜。”


    周二郎眉眼温柔,极亲昵地捏了一下周锦钰的小脸儿,笑道:“好,爹等着。”


    后花园里原本种花草的一处,被开出一片小菜园儿,是之前老爷子和大郎一起开出来的。


    周锦钰根据系统提示的栽培方法让人挖了个浅浅的四方炕坑,把腐熟的牛粪与沙土按一定比例搭配掺匀,在坑底铺了厚厚的一层,再把番薯整齐摆放上去,最后覆盖上透气良好的细沙,撒水润透。


    为了保温保湿,周锦钰还命人搭了拱鹏,唯恐不够细致。


    一共就七八块儿番薯,来得极为不易。乃是周二郎开了市舶司,各市舶司的人给送来很多番邦的稀罕物,其中就有一小篮子番薯,送来的人说是这是佛郎机国送给爪哇国王室的土特产,烧烤之后十分美味,大干朝的商人用名贵丝绸换回来的。


    周锦钰几乎日日跑过来看发芽了没有,今日看到成功出芽自是兴奋不已。


    爷儿俩一大一小蹲在小菜园儿里,仔细端详着那些破土而出的小嫩芽,指指点点;和煦的微风轻拂面颊,整个小院儿都被包裹在傍晚柔和的阳光里,宁静安和,慵懒而舒展。


    周锦钰满脸憧憬道:“爹,我们那里有一种美食叫酸辣粉,就是把番薯磨成粉以后,制成粉条做出来的,粉条可是个好东西,炒菜炖肉涮锅子,怎么做都好吃,最重要的还便宜,大干朝的老百姓人人都能享受到的美味。”


    周二郎纠正:“不是你们那里,是他们那里,这里才是钰哥儿的归宿。”


    周锦钰就笑:“也是,以前总觉得自己是这里的过客,现在倒不这么想了,这里有爹,就是我的家。”


    “不过——”周锦钰腔调拖得老长……


    “不过什么?”周二郎配合地问他。


    周锦钰一笑,露出俩小牙来,“爹,你是一家之主,那我呢?”


    “你是我儿子呗。”


    “还有呢?”


    “还有啊,爹想想……,你是周家的小主子?”


    “对!”周锦钰用力点点头,“爹,我就是周家的小主子,爹七岁的时候都已经独自去镇上读书了,我也已经七岁了,所以爹以后不要把我当成三岁的奶娃娃,很没面子的。”


    “???”


    周二郎挑眉。


    周锦钰解释:“以前我怕被爹发现是赝品,无时无刻不在装小孩儿,就模仿周围小孩儿说话的语气,行为方式什么的,装得久了,好像我就真的把自己当成小孩儿了……”


    周锦钰的眼圈儿突然泛红,“爹,我怕,我,我……”


    周锦钰说不下去。


    周二郎揽过他,伸手拭掉儿子的眼泪。


    周锦钰哽咽,“爹,我好像长不大一样,我七岁时和三岁时言行举止好像没什么两样,若不是人家说我,我都不知道。”


    “可是爹,我穿来时已经二十岁了,我努力学习做一个三岁的小孩,可我不知道正常的七岁小孩应该怎么学,八岁小孩怎么样,爹,我好分裂,我连二十岁该怎么样都忘了……”


    周二郎揽着周锦钰,静静听着他的哭诉,等到儿子情绪宣泄出来,才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道:“好孩子,爹知道,爹都了解,我们钰哥儿受苦了,假如爹在钰哥儿的位置上都不会比钰哥儿做得更好。”


    “外面不方便说话,我们爷儿俩回屋说好吗?让爹来帮你,好不好?”


    周锦钰点点头。


    周二郎笑道:“来吧,爹背着你。”


    “我不要。”周锦钰摇头。


    “好吧,那我们回屋。”


    回了周二郎屋里,周二郎吩咐人端来温水,给儿子把手洗干净,又擦了小脸儿,擦完脸了,周锦钰反应过来了,他都七岁了还心安理得让周二郎伺候他呢。


    他怄气一般推开周二郎。


    周二郎笑道:“你看,爹的习惯了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和钰哥儿是一样的,这再正常不过,钰哥儿完全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


    周二郎蹲下身子,拉着儿子的手,道:“那么,现在回答爹几个问题,好吗?”


    周锦钰轻轻点头。


    周二郎温声道:“钰哥儿愿意把心事说给爹听,爹很开心也很感动,证明爹做得尚不算失败,钰哥儿是信赖爹的,这很好。”


    “爹呢,也不一定每次都能解决你的问题,不过爹愿意陪着你一起面对,永远都会支持你。”


    周锦钰感动,就听周二郎继续道,“爹问你,现在的你,让你不快活了吗?”


    周锦钰抿了抿唇,低垂着眼皮,脸颊晕了一层薄红,表情显得很是犹豫和不自然。


    周二郎目光平视儿子,“钰哥儿,你看着爹的眼睛,不准撒谎,爹想听你的心里话。”


    周锦钰咬了咬牙,幅度极轻地摇了摇头,除了一开始的别扭,他其实后面完全都忘记了他不是小孩子这回事儿,若不是在端王府被端王妃的侄子说到脸上,他都不会纠结这个。


    还有一点,他不好意思承认,他甚至是有一点享受全家把他当孩子宠爱的感觉的。


    周二郎:“我儿需知道,成熟和长大是指一个人的心智状态,而非表面上的老成,多少名士大儒年龄越大,就越追求一种孩童的本真,我的钰哥儿天真烂漫,何错之有?”


    “有哪个七岁的孩童能如钰哥儿这般懂事?那个对你指点点的小孩,他可以忍受我们钰哥儿吃过的这些苦吗?他可以做到像我们钰哥儿这般吃了如此多的苦还能如此善良爱人?”


    “不过竖子尔,如何能定义我儿,我儿又何须为他所扰,他不过是妒你罢了。千人千面,万人万张口,人人都可以发表意见,但我儿生而为人的那一刻,上天便赐予你独一无二,你永远都可以做自己,也只需做自己。”


    周二郎伸手把儿子圈在怀里,“所以,钰哥儿顺其自然就好,你的那些纠结想都没必要想,若我儿不得自由,那爹这么辛苦图什么,嗯?”


    周锦钰依赖地搂住他脖子,“爹,我觉得好受多了。”


    “哪里好受多了?”


    “心里面。”


    “哦。”


    周二郎把耳朵贴在儿子的胸口处,听了一会儿,笑道:“钰哥儿没说慌。”


    周锦钰扑哧乐了,“不要骗小孩儿,你能听出什么来。”


    周二郎也笑:“玄学,你不信就算了。”


    “玄学?”周锦钰疑惑自己爹怎么还知道这个词儿。


    周二郎一本正经解释“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好吧,爹是有文化的。


    周锦钰同周二郎把话说出来其实就已经感觉好受了些,又被周二郎一番语重心长的开导,心理的负担放下不少,晚饭的时候比平日多喝了一碗汤。


    周二郎放下筷子道,“去问问厨房,今晚这汤是哪个做的?把人叫来。”


    身后伺候的丫鬟领了吩咐,忙快步跑去厨房询问,很快带着人跑回来回复:“老爷,少爷喝的汤是这位从宫里找来的那位做药膳的厨子给做的。”


    药膳厨子慌忙上前行礼,“见过大人,这汤可是不合少爷胃口,小的这就去另做一份。”


    周二郎笑道:“今日这汤做得不错,少爷难得多喝了一碗。”


    “周府不是皇宫,你不必如此谨慎,凡事只要你们用心了,不管结果如何,老爷都不会怪罪。”


    药膳厨子躬身道:“小人多谢大人体谅,若非当日大人在陛下面前为小人说话,小人怕是活不到今日,老爷救命之恩,小人无以为报。”


    周二郎点头,“在周府住得可还习惯?缺什么,或是有什么不适应,同夫人说即可。”


    “劳大人操心,小人在周府一切都好。”


    “那就好。”周二郎侧过头吩咐秋霜,“去取十两银子赏了王药膳,另外钰哥儿回府这段时间厨房那边也都比较尽心,各赏二两银子。”


    王药膳感激涕零,他是宫里出来的,人情世故比周府里的下人更懂,他初来乍到,贸然得了如此多的赏赐必遭人妒忌。


    大人刚才如此一番作为,一下子就变成厨房众人都因为他的突出表现而沾了光,这样一来,自己在周府就算站住脚了。


    周锦钰目光闪了闪,嘴角微翘,给他爹夹了一筷子菜,“爹,你吃这个好。”


    这就是亲爹呀,端王对他也很优待,却永远也无法和爹比,爹对他的爱在每一个小细节里,在端王府为什么没人把他当成真正的主子?


    很简单,因为他基本上影响不到人家,人家照顾他,只要不出错就行。


    但在自己家不一样,爹的每一个举动都在昭示自己这给小主子在周府的重要性,但凡有利于自己的,爹都会给人重赏;但凡对自己不利的,爹绝不姑息!


    兰姐儿在旁边看着:学到了,弟弟哄二舅那是专业的。


    吃过饭,洗漱完毕,又泡了药浴,周锦钰上了床正要休息,周二郎抱着小狸进来了。


    “喏,找你主子去吧。”


    周二郎笑着把小猫放到周锦钰的床上。


    周锦钰不敢相信得看着周二郎:这是太阳打哪边出来了?


    周二郎:“已经给它洗过澡了,今晚可以让它陪着你睡,但,下不为例。”


    “为什么?爹。”周锦钰不解。


    周二郎笑:“这是给钰哥儿的奖励,你今天能坦诚地和爹说心里话,爹很欣慰,爹最怕得就是你有什么都藏在心里不说。”


    周锦钰湿润的眼珠子中晃荡着感动,他知道他爹是害怕他像小鱼那一世一样。


    其实那时候他做得也很不好,他从未去真正理解过爹,哥哥同爹是硬杠,他其实比哥哥更过分,用冷暴力要挟爹。


    当然,那时候的爹也不太会做父亲,宠他的时候没边儿,但不讲理的时候真的能把人逼疯。


    这一世,爹显然变了,再不像以前那么霸道了,至少绝大多数时间,他都很讲道理。


    当然了,他不讲理的时候,也比较温和,不像以前,从不把家法当摆设。


    “喵~”


    “来吧,小狸。”周锦钰一掀被角,小猫咻得钻进去,这熟练程度……


    “周——锦——钰!”周二郎咬牙。


    第208章


    周二郎恼儿子对自己撒谎,作势要把猫给抱走。


    周锦钰忙按住他胳膊,“别别别,我下不为例还不行吗,求你了,爹。”


    周二郎揉了下眉,抬眼过去,“抱上来多少次了?”


    “就……。”周锦钰目光发虚,含含糊糊伸出两根手指头,又感觉不合适,掰着小手,把两根手指头变成了三根,期期艾艾地抬头偷瞟周二郎。


    周二郎挑眉看向儿子,没表态。


    他天生就有上位者的操控气场,温和的眼神中隐藏着极深的冷,看不到,却能感受得到,尤其是手上沾了血,又担任锦衣卫指挥史后,那种不经意间的不怒自威叫人心悸。


    他能把刘永年这样意志力强大的人降伏,只能说明他的心智比对方更狠更强大,对方才有可能甘心追随他。


    对着自己疼爱的崽,他自然不可能释放什么官威,只是很平静地向儿子传达他看穿了他撒谎的小把戏。


    周锦钰败下阵来,他心里对周二郎多少有些惧怕的,或者说整个周家除了周大郎,其他人都不太敢惹他,虽说惹了也不会怎样,但下意识就不想去挑战。


    周锦钰老老实实把小狸从被窝里抱出来,递出去,小声道歉:“对不起爹,我刚才撒谎。”


    “撒个小谎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儿,爹小时候同你一样,也会撒谎。”周二郎见儿子认错,摸了摸他的头。


    “但爹不希望钰哥儿对着爹说谎话,那样爹会伤心,亦会不清楚爹哪里做得不好,想要改正都无从改起。”


    他又道:“只要不是特别过分的要求,爹都会满足钰哥儿,所以,虽然爹不喜欢,但我们钰哥儿喜欢,那幺爹向你妥协,允许让这小东西上床。”


    周锦钰动容,澄彻的大眼睛里闪着愧疚的水光,身子靠过来,小脑瓜抵在周二郎的肩窝处,喃喃道:“谢谢爹。”


    周二郎拍了拍他后背,道:“不过让它上床可以,钻被窝却不行,它再可爱,到底是畜生,若是你不小心压住它,保不齐会咬人,爹的要求不过分吧。”


    周锦钰用力点头,“我听爹的。”


    周锦钰黑亮的大眼睛里溢满了对他爹的孺慕,主动按着周二郎的肩膀道:“爹,你累一天了,不如钰哥儿给你捶背吧。”


    周二郎按住他小手,笑道:“乖娃,你不用讨好爹,爹亦不缺个捶背的,你去写个保证书给爹,自己按上小手印儿,白纸黑字,防止钰哥儿以后抵赖。”


    “啊?”


    周锦钰小脸儿垮下去:爹你可真是老毛病了,上辈子周家被抄家,抄出一堆保证书来……


    周锦钰无奈,只得依他,爬起来,认认真真写了保证书,这是经验,敷衍的话,爹会让他写到吐为止。


    收了儿子的保证书,又看着孩子睡下,周二郎给熄了灯,轻轻带上门。


    出了屋,二郎摸了摸鼻尖儿,低低地笑了。


    周大郎跟随贺文去外地处理军务,刚一回京,就听说了弟弟凭借一己之力搅动朝堂的事,亦知道了二郎设计把钰哥儿接回了周府,几乎没停歇,快马加鞭赶回周府。


    大郎牵着马从后院儿进来,一抬眼,就看到二郎正同钰哥儿蹲在菜园子里,不知道在忙乎什么。


    小侄子终于回到自己家了,大郎心里充斥着说不出的温暖和感动,胸口鼓鼓涨涨的,让他鼻子发酸。


    他抿了抿唇,将马拴好,收敛好情绪,眉眼带笑地朝着二人大步走过来。


    番薯苗在周锦钰的精心照料下,长势喜人,如今已经是绿油油的一片,周锦钰寻思着一块儿番薯可以育苗大几十颗,总共八块番薯可以育苗大几百颗,这第一批番薯种下去,产量也相当客观了。


    这么想着,他略带苍白的小脸儿上兴奋地晕上一层薄红,长睫毛欢快地忽闪着,活泼得就像是春天野地里努力舒展着的小秧苗,生机勃勃。


    周二郎掏出帕子,擦了擦儿子鼻尖儿上渗出的小细汗,“歇会儿吧钰哥儿,跑来跑去的,都出汗了,别累着。”


    周锦钰仰起头来,“爹,外公……”


    话说一半儿,他突然意识到这样说不合适,改口道:“萧道长要我适当运动,他说微微出汗的程度就刚刚好,说是能激发身体的潜能,对身体好。”


    “爹,你看我是不是气色比在王府时好一些了,你摸摸,我脸上都有肉了。”


    周二郎听得心如刀割,只恨不得把端王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强忍者心疼和难受,捏了捏儿子几乎没什么肉的小腮帮子,笑道:“真的呢,来爹抱抱,是不是沉了。”


    周二郎正想抱起儿子,却听儿子朝他身后兴奋地喊道:“大伯!”


    周锦钰小跑着扑向周大郎,有了小鱼的记忆,他对大郎的感情更深,再次见到大伯竟是恍然如隔世。


    大郎轻而易举抱起他,小侄子轻得像团棉花,几乎感觉不到什么分量,二郎同他说了钰哥儿落水的事儿,却是怕他担心,没细说。


    如今大郎亲眼看见,一下子又仿佛看到了当初大病初愈时的钰哥儿。


    二郎各种限制,不让孩子吃这,不让孩子吃那,全家人小心翼翼精心呵护着,好不容易有了个孩子该有的样子,肉乎乎的白嫩小脸儿,小胳膊和小手也有了点肉,若是不说,都没人看出钰哥儿和正常孩子有什么不同。


    如今却是一朝化为乌有,大郎很少有感情外露的时候,此时却是紧紧抱住侄子,忍不住将下巴贴在小侄子的头顶上,摩挲。


    “钰,钰,钰哥,儿。”


    大郎低声轻唤。


    “大伯!”


    “大哥!”


    父子俩几乎异口同声地惊叫出声。


    大郎自己亦是愣了半晌,才猛然反应过来,他刚才好像是发出声音了。


    “大伯,你可以说话啦!”周锦钰激动地声音发颤。


    大郎嘴唇蠕动,努力找回刚才说话的感觉,却是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


    二郎忙道:“大哥,你别急,你能发出声音了,就证明你的嗓子被治好了,只不过现在还不太适应而已。”


    “对,对,对,爹说得对,大伯你不要心急,我们慢慢来。”说着话,周锦钰伸出小手,轻抚大郎的胸口,帮他平复情绪。


    大郎低头一笑,目光里闪着慈爱和温情,他张了张嘴,努力调动喉舌,继续尝试……


    “钰,钰哥儿。”大郎终于又一次发出了声音。


    “大伯你真棒!”周锦钰高兴得给大郎鼓掌,“大伯,你再叫我。”


    “钰哥,儿。”


    “周,周,锦钰。”


    “二,二郎”


    ……


    听着大哥如幼儿牙牙学语般一个字一字往外蹦,二郎的眼泪一下子绷不住唰得流出来。


    周大郎看到弟弟哭得像个孩子,脸上的表情又委屈又释然,忙伸出胳膊拿袖子给二郎擦眼泪。


    “二郎,不,不哭。”


    周二郎呜咽,“哥……。”


    周大郎像小时候那样,想要摸摸弟弟的头安慰他,忽然意识到弟弟长大了,如今还是朝廷里的二品大员,大手滑过二郎的头顶,落在二郎的肩膀上。


    “大,大哥,好,好了。”


    大爷的哑病好了,好消息飞快得传遍了周府,周府文有二爷,武有大爷,周府何愁不会蒸蒸日上。


    最重要二爷一遇到高兴的事儿,就喜欢撒银子,出手阔绰,而且是人人有份儿!


    果不其然,周府里的下人们正在猜测这次二爷赏多少银子,周二郎的吩咐就下来了,府里下人们无论级别高低,一律赏银二两。


    刘三儿喜得合不拢嘴,自己这是掉进福窝窝里了吧,想起三姨托他把表兄想办法弄到周府给找给差事的事儿,刘三儿擦了把冷汗。


    幸好自己没有随便答应,老爷甭看平日不管府里的一众杂事,但府里发生了什么,老爷却是一清二楚,少爷不在家那段时间,有小丫鬟没按时给少爷屋里养得花浇水,直接被逐出府去了,夫人说话都没有用。


    他若是给自家亲戚走了后门儿被老爷知道了,自己的饭碗都保不住了,上哪儿哭去?


    与这些下人们的兴奋相比,周家人才是真正的为大郎开心,激动不已,多不容易,哑了二十多年的大郎竟然能说话了,当真是老天开了眼。


    老头儿老太太老泪纵横,凤英和兰姐儿也跟着抹眼泪儿,还是二郎开了口,“爹,娘,大姐,咱们都别哭了,大哥能说话了这是天大的好事儿,天佑我周家,咱们为大哥干一杯!”


    云娘看着一家人,内心忽然感到一阵悲凉,她终究是个外人,她姓朱。


    周二郎拎起酒壶,给家里人一一满上,正准备给云娘满上,就听旁边儿响起儿子稚嫩的声音。


    “娘,钰哥儿给您满上。”


    朱云娘有些思维迟钝地低下头,对上周锦钰诚恳坦然的目光,一点湿凉滴在她的手背上。


    周二郎目光低敛,也不过片刻,他抬起头来,笑道:“来,咱们为大哥一起干杯。”


    他不再是那个情窦初开的青涩少年,经历过一次亦没有了对情情爱爱的虚幻憧憬,他的后半生不会再有朱云娘或者是任何女人。


    “爹,我也要喝,少喝点儿。”


    周二郎低头看向儿子,满眼温柔,小家伙扑闪着大大的黑眼睛,黑亮湿润的瞳仁里映出他的影子,这是他的孩子。


    “好,我们钰哥儿也喝点儿。”周二郎拿起筷子在自己杯子里蘸了蘸,滴到儿子的水杯里几滴。


    周锦钰抬头瞅他,周二郎就笑,拿着筷子在儿子嘴唇上蘸了一下,“等钰哥儿长大了,咱们爷儿俩陪着大伯用坛子干。”


    第209章


    周大郎刚学会说话,一开始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不过几天功夫就愈发流畅起来,虽说还是有些许磕绊,但与人正常交流已经不成问题。


    书房内,只兄弟二人。


    周二郎:“大哥,皇帝的情况远比我想象中要差,一旦永和帝驾崩我们再想对付端王变数就太大了,所以,我打算在皇帝寿诞前就对他动手。”


    大郎早在知道了周锦钰乃是前朝后裔,端王强行把小侄子带走后,就与二郎达成了共识,这会儿听弟弟如此说,并不诧异,点了点头,目光坚定果决。


    “朝廷的事大哥无需插手,我自有分寸。”


    顿了一下,二郎抬眼看向大郎,“大哥,钰哥儿是弟弟的软肋,我要大哥寸步不离护好钰哥儿,以防端王狗急跳墙,如此,弟弟方能无后顾之忧。”


    “好!”


    大郎没有任何废话。


    二郎就笑:“大哥不问问我到底想干什么吗?


    周大郎惜字如金:“信你。”


    他当然知道弟弟要做什么,弟弟是有大抱负的人,他若只为升官发财,就不会处处以民为先。就拿这次修寺建塔来说,弟弟没有强制征民,而是工匠计日给酬,物料官府自行采购;可谓“以工代征,俾小民均资利益。”


    非但没有造成劳民伤财,还让百姓有活儿干,有钱拿。


    弟弟想做什么,只要不是伤天害理,他都支持。


    兄弟俩对视一眼,周二郎弯唇,朝大哥伸出手来,大郎亦伸出手来用力握住弟弟的手。天赋异禀,加上长期严苛的军营训练,让大郎的手臂如钢筋铁骨般,他还没觉得怎么用力呢,就听见二郎的抽气声。


    “嘶,轻,轻点儿大哥,你那手跟大铁钳子似的,疼。”


    大郎忙松开,皱眉看了眼二郎被他攥出印子的手背,给出意见:“缺练。”


    二郎翻了大哥一眼,撇了撇嘴角,嘟囔:“我这是握笔杆子的手,用不着。”


    “懒。”


    二郎不服:“谁懒了,三更烛火五更鸡,若是弟弟懒,就没勤快人了。”


    “脑子不懒,身体,身体懒。”


    “好啊大哥,你刚学会说话就会怼弟弟了,看把你能耐的。”周二郎恼羞成怒,一拳捶向大郎肩膀。


    二郎还像是小时候一样,又霸道又不讲理,恼了就开始上手,若他真揍他吧,一拳下去就得给揍哭了,但谁让他是他弟弟呢。


    二郎小时候同钰哥儿一样长得又好看又可爱,一迭声的大哥,大姐,心都给人叫化了,叫软了,用娘的话来说就是,二郎天生就有霸道不讲理的命。


    弟弟的花拳绣腿,大郎躲都不在躲的,大度一笑,总结性发言:“是,实话实说。”


    “实话实说,大哥你去了军营被贺文那小子带坏了。”周二郎甩了甩自己发红发麻的手臂,抱怨。


    周大郎看着弟弟,“大,大哥,都没被你带坏。”


    言外之意,你都不能带坏大哥,贺文他有那给本事么?


    周二郎:“……!”


    周二郎以李宝柱李千户为突破口,突然开始大力整顿锦衣卫,短短几天内就换了一批中高层将领,锦衣卫内部一片哗然,朝堂上更是议论纷纷。


    人人都明白他在给锦衣卫洗牌,把端王的人换成是他自己的人,但是却又无可奈何,盖因周二郎撤职的一批人确实都有问题,而且证据确凿。


    周二郎作为锦衣卫指挥使上任以后,一直都没什么动静,人人都以为他驾驭不了端王手底下那帮人,被架空了。谁成想人家这把火不是不烧,是悄没声的准备柴火呢,这不,万事俱备,找个由头就大烧特烧起来。


    前段时间,他对以李宝柱为首的端王党,各种忍让,听之任之,不过是麻痹对方,一面引导对方愈发傲慢张狂露出破绽,一面派自己人秘密调查取证,等待时机,一网打尽。


    端王得知,即便怒发冲冠,亦已经无力回天。


    是他太过自信,也太小看周二郎的野心了,他以为自己立钰哥儿为太子,周家亦会跟着鸡犬升天,对周二郎有百利而无一害,周二郎万万没有背叛他的理由。


    如今看来,周二郎怕是想着他自己要谋权篡位,自己做皇帝!


    当真是天大的野心!


    一大早,周二郎简单用过早饭,收拾清楚准备出门儿,出门儿前去了儿子屋里一趟。


    周锦钰的卧房里很暗,拉着厚厚地窗帘,周二郎命人挂上去的,进入到夏天,天亮得早,这样的话能让儿子多睡会儿,睡得好了,身体也多少沾点儿光。


    周二郎走到床边,探着身子往里瞧了瞧,儿子的小脑袋埋在被褥里,发出细细的鼾声,睡得正香呢,二郎伸手把被子从儿子的小鼻子下面扒拉开,果然鼾声不明显了,二郎笑了笑,轻手轻脚出了屋子。


    出了家门,周二郎吩咐胡安去锦衣卫镇抚司,户部那边的事儿安排得很清楚了,他这些日子一直都在锦衣卫这边处理公务,关键时刻,就算贵为权势滔天的首辅也不如手里有兵靠得住。


    到镇了抚司门口,他刚从马车上掀帘子下来,负责他文书整理工作的贴身心腹慌里慌张迎上来,“大人,端王爷到了,在屋里等着你呢。”


    周二郎“嗯”了一声,眉眼不变,显然并不意外端王会跑来兴师问罪。


    “大人,王爷,王爷他似乎来者不善。”


    周二郎无声一哂,脚步未曾有半分停顿,“慌什么,人家是客,咱们是主,客人来了,好好招待不就是了。”


    身后的侍从对主子是发自内心的敬仰,这泰山压顶不崩于色的气度,这话语里的霸气和自信,如何能不叫人信服追随?。


    一句话,跟着这样的主子,莫名就有安全感。


    可不是嘛,如今的锦衣卫可不是你端王的了,你牛气什么呢。


    锦衣卫的确不是端王的了,关于这一点,端王自己比任何人的体会都更深切,不说别的,就单他今日突然造访镇抚司,明显感觉到下面人的躲避,似乎怕是与他有一点儿接触,就会落得赵千户的下场。


    赵千户什么下场?听听他在昭狱里一声一声生不如死的哀嚎就知道了,说着最温和的话,谈笑间却干出最狠的事儿,新来的指挥使大人绝不好惹。


    周二郎当然不好惹,锦衣卫这帮人可不是吃素的,你跟他们讲理,谁肯听你唠叨?这帮人是虎狼,二郎就得比虎狼更凶残,如此方能震慑,没有震慑,权力就是一句空话!


    周二郎穿过长长的回廊,往镇抚司后衙走去,一路上所见之人无不对他恭恭敬敬,不敢有半分不敬,到了后衙二郎日常处理公务的阁楼处,门敞开着,端王坐于上首,手持茶杯,早已等候多时。


    周二郎抬脚进屋,一拱手,浅笑道:“凤青不知王爷今日大驾光临,让王爷久等了。”


    端王坐着没动,眼中神色冷淡,薄唇轻启,“好一个周凤青,本王当真是瞎了眼,竟然是养了一条反咬主人的狗。”


    周二郎神色未变,垂眸勾唇,“王爷一大清早来锦衣卫问罪,不知道周凤青如何惹了王爷的怒,还请王爷明示。”


    “周凤青!你少给本王揣着明白装糊涂。”


    端王猛得起身,手里的茶朝着周二郎劈头盖脸砸来。


    茶水顺着二郎的眉毛眼睫往下淌,还真是兄弟俩,端王骨子里和永和帝一样了,不把人当人。


    二郎抬手抹了一把脸,平静道:“王爷搞错了,是陛下要收回王爷的指挥使,不是周凤青,周凤青只不过是一颗棋子,王爷可以利用,陛下亦可利用;王爷可以拿钰哥儿威胁,陛下亦可拿周凤青全家威胁;周凤青没有选择权。”


    “若周凤青不如此做,陛下容不下我,那么王爷想想,这锦衣卫指挥使会由何人来担任,王爷可还有和徐庚一争之力,倘若五皇子坐上皇位,是五皇子能容的下王爷,还是徐庚能容得下?”


    “啪!啪!啪!……”


    房间里响起一阵清脆的击掌声,端王冷笑出声,“编,编,接着编,本王倒要看看你这张嘴还能编出什么花儿来。”


    周二郎抬眸:“王爷既是不信,周凤青亦无话可说,左右王爷拿着置我们周家于死地的东西,自去陛下面前说去便是,周凤青还有事,恕不奉陪。”


    周二郎抬腿就走,刚走到门口,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呵斥,“周凤青你给我站住!”


    周二郎目光里浮上一层嘲讽,很快又收敛,赵修远,你尽管得瑟,现在得瑟的有多欢,将来本官就叫你有多后悔。


    第210章


    端王愿意同周二郎和解,并非是出于相信了周二郎所说,只是不想把周二郎推到他的对立面去,哪怕是一层窗户纸,不捅破总比捅破了要好,真要把脸撕破,那可能就是你死我活了。


    同样二郎对端王也有顾忌,对于端王,他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必定拿下,不能给他反击的机会。否则的话,端王被逼急了拿着钰哥儿和云娘的身世做文章反咬一口亦是很大的麻烦。


    端王最大的失误,不是轻易让出锦衣卫指挥史的位置,而是在李宝柱被周二郎拎出来杀鸡儆猴时没有全力保下他。


    对端王来讲,他若出面保下手下千户李宝柱,就意味着坐实了李宝柱所说,锦衣卫是他赵修远的锦衣卫,锦衣卫诸人只认他而不认皇帝。


    而他人虽离开了锦衣卫,却仍干涉锦衣卫事务,从实际上控制着锦衣卫。


    一个小小的千户而已,犯不着他冒此风险得罪皇帝。


    人一旦在某些事上付出成本,就很容易继续追加,端王不想在永和帝活着时同他作对,一来不想让徐庚坐收渔翁之利,二来不想被扣上一个谋逆的帽子,他想弟承兄位,让手下一众人拥他合法上位。


    周二郎正是利用了他这个心理,端王以为他失去的只是一个下属,但实际上他失去的是一大批下属。


    兔死狐悲,李宝柱的下场就是其他人的样本,端王为了自身利益肯牺牲李宝柱,就难保他不会牺牲其他人,这对追随端王之人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端王今日对周二郎发脾气,尤其是将茶水泼到对方的脸上,其实是一种敲打。


    只不过,他高高在上习惯了,高估了他今时今日的地位,也大大低估了周二郎如今在朝中的影响力。


    首先,收回度支权的户部掌握了大干朝的经济大权,朝廷各部想要钱都得周二郎点头批准。


    其次,他手上还握有军权,如果有人想来硬的,京城数万锦衣卫在我手上,你想试尽管试试。


    最重要,如果谁想上折子弹劾他,弹劾的奏折会先到他手上,再到皇帝手上,甚至皇帝现在连抽查奏张都懒得弄了,而是交由魏伦代查,但魏伦也是周二郎的人。


    不止这些,锦衣卫和西厂乃是皇帝用来监视群臣的眼睛和耳朵,而现在这眼睛和耳朵却都为周二郎的所用。


    周二郎可以第一时间掌握群臣的各种消息和动向,谁先掌握了信息,谁就掌握了先机和主动权。


    对于那些对自己不利的人和事,周二郎可以在第一时间作出应对。


    可以说,如今的周二郎已经掌握了朝廷大势,端王或者徐庚都不是他的对手。


    但二郎的终极目标早已经不是干掉徐庚或者是端王,他要做上那最高位,就要营造人设,不能采用太激进的手段把这俩人干掉。


    他要营造一种自己被逼无奈,为形势所迫的假象,就比如要回度支权,那是因为皇帝要大兴土木,你徐庚说国库里没钱,你不给钱,皇帝又要我干活儿,那你就把度支权还给我,我自己想办法。


    送走端王,二郎去内室洗完脸,换了身衣物出来,身上散发出的冷气平白让室温都下降了好几度。


    即便是永和帝怒急,朝着他摔茶杯,亦清楚他好面子,有意躲开了他脸,端王可真好大的脾气。


    恼他背叛?


    却不想想凭什么要忠诚于你?因为你害我儿至此,还是因为你从一开始就利用我?


    当真是没有自知之明!


    下午,周二郎去了一趟宫里,同永和帝汇报建万灯塔进程的时候,顺嘴提了一句端王跑到锦衣卫发疯的事。


    永和帝冷笑,问周二郎端王比之淮阴侯如何?


    周二郎道:“王爷乃陛下的亲人,臣不敢妄言。”


    永和帝:“他可没把朕当亲人,朕还没死呢,狐狸尾巴就藏不住了,磨刀霍霍想要冲朕开刀了。”


    “周卿,朕要你去办一件事……”


    永和帝一番交代下来,周二郎故做震惊,道:“陛下,您……”


    永和帝摆摆手,“你不用再哄朕,说是朕还有十年寿命,朕不是傻子,能感觉到最近一段时日以来,身体越发疲惫,在朕死之前,必要除掉端王,以绝后患。”


    周二郎惶恐,“陛下……”


    永和帝疲惫地摆摆手,“周卿不必多说,好好替朕做事,朕自不会亏待于你。”


    永和帝打了个哈欠,示意自己要休息,周二郎告退。


    等周二郎出了寝殿,永和帝慢慢睁开了眼,对魏伦道:“端王与徐庚一个想要篡位,一个想要做摄政王,必不能留!”


    “周卿家是把好刀,朕这么多年都不能奈徐庚与端王如何,周卿却妙计频出,替朕改变了局势。”


    语毕,他叹了口气,“朕是真喜欢他呀,满朝文武,朕还没这么捧过谁,罢了,朕死后你就赐他一杯毒酒吧,到了那边,想必他亦会是朕的能臣。”


    魏伦大惊,却不敢说话,就听永和帝又道:“朕会留下遗诏,厚待他的家人,也算是对他的补偿吧。”


    永和帝的话传到周二郎的耳朵里,周二郎丝毫不感到意外,即便魏伦不告诉他,他也早有准备。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他上辈子就领教过了,命运始终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好。


    风雨欲来,周二郎与大郎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周家人肯定暂时不能离京,非但不能离京,还要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和往日里一样,以免打草惊蛇。


    只是,在周家附近已经悄无生息地驻扎了一批可靠的护卫,随时听候大郎的命令。


    不仅如此,早在半年前,周二郎就开始往家里安插人,不管是老爷子老太太还是凤英、兰姐儿、云娘,身边伺候的人俱都是身手了得的高手。


    周二郎仍旧不放心,借着在后院儿挖水井的由头,命人修建了通往京郊的密道。


    这一次不同于上一世,他失败的可能性很小,但是那万分之一的可能,绝对是他不能承受之重。


    从小到大的生活经历让他很爱自己的家里人,当然更爱钰哥儿,没有家人的陪伴,他所做的一切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


    因为钰哥儿身体的原因,萧祐安时常要来周府为钰哥儿做治疗,经常见到云娘。


    云娘得知自己的儿子在另外一个世界活着后,终于放下心结,与其说她之前怨恨周锦钰,不如说她不敢面对她自己。


    假如她勇敢一些,假如她没有那么自私,假如她没有经常在孩子面前抱怨自己命苦,假如她没有总想着再生一个,假如她没有总在孩子面前愁眉苦脸,假如她对孩子的爱再多一些,照顾再精心一些,或许现在享受二郎疼爱的就是她的孩子。


    她不敢面对自己,所以她只能怪周锦钰。


    在周家庄过苦日子的时候,这种感觉还没有那么强烈,随着二郎的步步高升,周家的生活越来越好,她对自己孩子的亏欠感就愈发强烈。


    如今她知道她的孩子并没有消失,而是生活在另外一个世界,她心中那些对孩子的亏欠终于得到了释放。


    她原谅了她自己,那些对周锦玉的怨恨,自然也就随之消散。


    而她也为自己的私心付出了代价。


    萧祐安对周二郎与云娘分房睡,没有觉出任何不妥,在他的观念里,男人自己一个房间再正常不过,不都这样吗?


    他一个老道士也不好与人家府里的女眷搭讪,看见云娘在周府里过得很好,心中也就释然了,他更多的精力都在周锦钰身上。


    同云娘一样,他亦无法原谅他自己,他心中的国恨家愁远比云娘的心结大得多,周锦钰的出现让他看到了一丝希望,这个宝贝小外孙,拥有他们萧家血脉的小皇孙,能够登上皇位,就是对他最大的救赎。


    回到周府以后,一家人都愈发宠着钰哥儿这个失而复得的宝贝疙瘩,孩子不在家的这这些天,他们更加深刻的感受到这个孩子带给周家的是什么,是欢乐和希望。


    同端王府端王给予的那种物质上的宠溺不同,周锦钰在家里感受到的是浓浓的亲情,甚至他能感觉到连云娘也真正接纳了他,两个人之间那种别别扭扭的东西没有了。


    周锦钰感觉自己真正融入到了这个家,他爱父亲,爱大伯,爱爷爷奶奶,大姑,姐姐,也……也会爱云娘,爱家里的每一个人,所以,他必须要养好身体。


    回到家里以后,心情舒畅放松,他已经很久没有犯过头疼了,今日许是着了点儿风寒,突然头疼起来。


    赶巧,兰姐儿正在他屋里说话呢,他突然就抱住头,蜷缩成一团儿,兰姐儿吓坏了,撒丫子就跑出去叫人,周锦钰拦截不及。


    他不想让家里人看见他这个鬼样子,平白增加许多心理负担,现在一家人开开心心就当他没有病一样,真的很好。


    一家人冲进来的时候,他已经强忍着疼痛,上了床,钻进被窝里去了,看见家里人进来,颤着声音道:“爹,你帮我针灸,不要人看着。”


    周二郎自己的针灸功夫几斤几两自己能不知道吗?他明白儿子的后半句才是重点,把人都撵出去,关了门儿。


    萧祐安同他交代过钰哥儿有头疾,亦说过如何应对,但周二郎却是第一次亲眼看到儿子发病。


    第211章


    周二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周锦钰神色痛苦,被疼痛折磨得身子像是被扔进油锅的虾米蜷缩成一团,紧绷而僵硬!


    儿子疼得全身都被汗水浸透了。


    “乖娃,咱们把药吃了,吃了就不疼了。”


    周二郎红着眼喂给儿子萧祐安给准备的药丸。


    周锦钰在现代就是这个病,很清楚镇痛药对神经痛的作用极其有限,而萧祐安的药显然无法和现代的止疼药相比,但副作用却大的很。


    他低头看了看二郎手里捏着的深褐色药丸子,一张口,吞下了。


    至少吃了药爹会觉得他好受些。


    二郎忙紧着给儿子喂了一大口糖水,把药送服下去。


    周锦钰喝了水,被周二郎紧紧揽在怀里,好像他这样就能分担儿子的痛苦一样。


    周锦钰在现代每次发作都是一个人忍耐,一个人抗过去,如今有爹陪着他,心疼他,好像疼痛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他伸手给二郎擦眼泪,“爹,萧道长的药很管用,吃完一会儿就不疼了,别难受,会好的。”


    周二郎握住他手,哑声道:“乖,不说话了,咱们闭上眼睛歇会儿,爹陪着。”


    周锦钰抱住头,等待着针扎火烤一样的阵痛自己过去。


    这种神经痛的特点就是间歇性发作,但持续时间不会太长,倘若持续时间长了,估计没人忍受得了,即便如此,医生给他开的药里都会配合抗抑郁的药。


    不过他的忍耐力很好,以前是,现在更是。


    半晌后,周锦钰脱力地依靠在父亲身上轻声喘气,最疼那一阵儿终于抗过去了。


    他身上又冒出一层大汗,把二郎的衣裳浸湿一片。


    “爹,想睡会儿。”


    周锦钰说话没有什么气力,大眼睛里浮着一层因为疼痛泛起的生理学性的水光。


    二郎心疼地摸了摸儿子的额头,“好孩子。”


    给儿子换上干爽松软的里衣,被褥和枕头也一并换了新的,收拾妥帖,周二郎坐在床边握着儿子的手,看他入睡。


    萧祐安给开的药应该是有安神的成分,周锦钰睡着得很快。


    房间里安静地只能听到孩子的呼吸声,二郎握着儿子的小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感受着这个顽强小生命的温度,心都要被搅碎了。


    可他不接受也得接受!


    即便是眼睁睁看着孩子被病痛折磨,他能控制的,亦只有自己能控制的那一部分,剩下的老天支配。


    双手紧紧包裹住儿子的小手,他知道他必须得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他得相信人定胜天。


    孩子是一棵小幼苗,父母就是小幼苗扎根的土地,只要他源源不断的供给,儿子就一定能长成参天大树,可以抵御更大的风雨。


    周锦钰是上午睡下的,直到晚上还没有要醒的迹象,一下子睡这么长时间,周二郎害怕,又怕叫醒了影响儿子休息,让人从宫里叫来的两名御医在外屋随时候命。


    结果到半夜了,儿子仍旧在睡,周二郎坐不住,问两名御医到底怎么回事儿?这俩御医都是宫里给皇子看病的儿科圣手,瞧着周锦钰的呼吸,脉搏和脸色都问题不大。


    可他们在宫里看病谨慎惯了,尤其周大人还只有这一子,自然不敢说得太肯定,关心则乱,周二郎见他们言辞含糊,神色亦不放松,坐不住了,让大哥快马加鞭赶紧把萧祐安给接来。


    萧祐安见大郎半夜过来,心里也慌了,甚至连乔装打扮都忘记了,披了件衣裳就直接跟着大郎来了周府。


    等进屋真正见了周锦钰的情况,气得想揍周二郎,“二郎,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夸张,孩子这不是好好的吗。”


    “好好的为何睡到现在还不醒?”


    “废话,你以为头疾发作不会耗费孩子精神吗?他这可不是你身上被刀割个口子那种疼,是让人恨不得想一头撞死的那种疼,是脑子里的经络受了伤,我那药能让他缓解上一二分已经是了不得了,最重要的还是得是孩子自己抗。”


    萧祐安一路上被吓得魂儿都丢了,看到钰哥儿没事儿,气头上嘴就快了,等说完看到周二郎脸上要灭人九族的狠戾,他忙又补充道:“孩子现在还小,比成人要有希望治好。”


    过了好半晌,周二郎才开口道:“怎样减少发作,平日需要注意什么?”


    萧祐安瞥了他一眼,“钰哥儿不需要注意什么,该怎么养就怎么养,倒是你得注意点儿,你的心宽了,孩子的心就能宽,你成天紧张兮兮,他亦会受你影响。”


    萧祐安说得这些周二郎自然明白,可事实上当孩子真的发病,他根本就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紧张。


    萧祐安说周二郎头头是道,他自己又何尝真能做到呢,除非病人不是自己人才能真正做到冷静吧。


    大郎引着萧祐安去休息,周二郎眼里的恨意遮掩不住地从瞳仁深处迸发出来,咬着牙和衣躺下,目光落到周锦钰安静的小脸上,恨意又变为无尽的心疼。


    周锦钰是第二天半中午醒来的,一睁眼,看到周二郎正半躺在他身侧看书。


    “爹,你今日不上衙吗?”


    如今只要不上朝,不进宫,周二郎的时间都是可以自由安排的,见儿子醒来,眼里的如释重负一闪而过,笑道:“今日衙门里没什么事,索性在家里陪陪你。”


    周锦钰知道他爹现在官做得很大,在皇帝面前说话很有分量,要不然也没办法把自己从端王府要回来,但具体周二郎的权力有多大他是无从得知的,不免有些担心道:“爹不想去就不去了,传到皇帝的耳朵里是不是不太好?”


    周二郎就笑,放下书本道:“放心吧,皇帝在意的是爹能不能为他办事儿,他才不关心爹偶尔偷个懒这种小事。”


    “头还疼不疼?”


    “爹,不疼了,就是睡了这么久有点儿晕,我想起来。”


    周二郎一伸手,把儿子从床上抱起来,周锦钰笑道:“爹,起床的力气我还是有的。”


    “我知道,这不是爹想伺候伺候我们家小少爷吗,等着,爹给你拿衣裳去。”


    “爹,穿薄一点儿的,天热了。”周二郎去衣柜里取衣裳,周锦钰在后面嘱咐。


    “好呀,钰哥儿要穿什么颜色的?”周二郎扭头问。


    “什么颜色都可以,我不挑。”


    “好吧,那就这件?”周二郎取出一件若草色的圆领小道袍向周锦钰请示。


    “可以的。”


    周锦钰伸着小胳膊,让周二郎伺候他穿戴整齐,其实他自己是真不习惯别人伺候穿衣,但他爹显然很乐意效劳,还特别有成就感。


    而且周锦钰发现他从端王府回来以后,他爹变得有点儿黏人。


    在周二郎这里,他发现儿子从端王府回来以后,突然就不像从前那般跟个小尾巴一样粘着自己了,这让他十分不习惯。


    他不懂什么叫分离焦虑症,但他感觉儿子对他好像没有以前那么需要和依赖了,这种感觉很不好,就好像儿子随时都会飞走了一样。


    给儿子穿衣服还不成,他还想给儿子喂饭,这周锦钰不能惯着他了,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他是七岁,不是三岁!


    他从周二郎手里抢过勺子,“爹,我自己来,自己来就行。”


    “那爹给你端着碗,爹刚才尝过了,喝着可以,就是碗还有些烫手。”


    “这……”周锦钰无奈,“爹,碗其实可以放在桌子上的。”


    “爹愿意端着行了吧,吃个饭,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多要求?快吃吧,呆会儿都凉了。”


    周锦钰在心里翻个白眼儿,心说:爹你这种行为在现代就叫PUA,创造出一套你自己的逻辑来套路我。


    周锦钰没有意识到周二郎其实没有怎么变,他一直就是控制欲强的人,尤其是周锦钰自己的所做所为某种程度上还反过来培养了周二郎,让二郎感受到被需要被依赖的养崽的快乐。


    这在某种程度上其实和周锦钰在现代的时候喜欢养猫有相似之处,小橘眼里只有他,他就是小橘的一切,他心甘情愿伺候猫主子。


    何况在二郎来讲,依赖自己的还不是宠物,而是自己唯一的儿子,再说了,与云娘分开后,他更多的精神寄托肯定是在周锦钰身上。


    所以,其实是周锦钰自己变了。


    以前他极度缺爱,又觉得自己一直在欺骗周二郎,享受了不该属于自己的父爱,一面对周二郎过度依赖,一面又对周二郎过度迁就,基本上周二郎的话他都听,都认真执行。


    如今他和周二郎坦白一切,又有了周小鱼的记忆,知道了自己就是周二郎的亲生孩子,心理负担真正放下了,内心深处属于自己的性格就开始慢慢觉醒。


    有着前世今生,以及周小鱼记忆的周锦钰怎么可能除了“乖”就没别的了,当然不是他爹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不过虽然在心里不认同他爹,但他亦很清楚二郎的拳拳爱子之心,不想让爹没面子,很配合地低着头喝了一小碗银耳莲子红枣燕窝羹。


    喝完,二郎又喂他吃了四分之一个煮鸡蛋,还想再喂两根小青菜,周锦钰摇摇头,表示不想吃了。


    “就吃两根好不好?御医说应当吃些绿色的菜。”周二郎非要追着喂。


    周锦钰看到旁边小丫鬟努力憋笑的样子,脸一红,迅速把那两根叶子菜给吃了,省得他爹没完没了,丢人。


    ……


    儿子这边稳定没什么大碍了,周二郎开始着手处理端王的事,如何处理,永和帝的暗示不能再明显。


    第212章


    在周二郎的一番操作之下,端王以及徐庚几乎在同时接收到了宫内密报——永和帝病危!


    两人大吃一惊的同时,俱都在第一时间派出人去打探虚实,得到的消息是皇城各个宫门以及安京城九门均已被周二郎率领御林卫以及锦衣卫封锁。


    不准进亦不准出!


    联系到永和帝已经近一个月没有上朝了,且传闻周二郎最近同二皇子走得非常近——


    此消息九成为真!


    退一万步来说,倘若是永和帝没有问题,周凤青也不敢如此胆大妄为,擅自封锁九门,这可是杀头之罪!


    之前无论是徐庚也好还是端王也好,得到的消息是永和帝至少还有几年的寿命。


    突逢巨变,双方都有些手忙脚乱,但亦十分清楚如此关键时刻绝不能允许对方先到达皇宫,篡改遗诏!


    宫变讲的是什么?


    速度要快,快刀斩乱麻,迅速控制住局面,徐庚明白这个道理,端王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两个人都各显乾坤,徐庚这边联合了掌握军权的五皇子的外戚,端王亦召集了锦衣卫的旧部,只不过能召集到的人手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比意料中的要少了许多。


    不过眼下也顾不得了,五皇子上位必容不下他,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不得不说周二郎这个一石三鸟之局布置的精妙,他要把徐庚、端王、永和帝全部收拾了。


    只不过此计最大的难点在于如何让永和帝配合自己,放出他要不行了的消息,要知道皇帝是绝对避讳说自己不行了的,所以——


    首先,他命御医调整永和帝的药量,再暗搓搓加以暗示,让永和帝对自己的身体产生怀疑和绝望,从而有了紧迫感。


    其次,不断通过魏伦的西厂以及自己的锦衣卫向永和帝传输端王与徐庚的不轨之心,迫使他不得不先下手为强!


    现在的永和帝某种意义上其实就是聋子和瞎子,周二郎想让他知道什么他就只能知道什么,基于错误的认知,自然会作出激进的行为!


    永和帝却以为他自己在临死前干了件最漂亮的,出此奇招,打端王以及徐庚两人一个措手不及。


    即便他们心底有那么一星半点儿的疑虑,也不得不冒险,因为他们谁也输不起。


    ……


    对普通百姓来说只是一个很寻常的傍晚,但是大干朝的皇宫外,正在发生一场激烈的血战。


    如此关键时刻,失败就是乱臣贼子,成功就是从龙之功,从此富贵荣华!


    因此厮杀的双方都杀红了眼,几乎都是在拼尽全力要致对方与死地,伴随着刀刃入肉的噗嗤声,头颅、残肢和鲜血四处飞溅。


    端王身先士卒,率兵厮杀;五皇子的舅舅亦不含糊,迎面冲了上来,与端王杀作一团!


    端王武功虽高,但实战经验不足,平日里与他过手的侍卫从不敢真正对他下死手,因此他也就从来没有体会过生死时刻。


    五皇子的舅舅虽然功夫不如端王,但都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厮杀出来的实用经验,一时间谁也讨不了好。


    双方全都杀红了眼,几乎血战了大半夜,俱都伤亡损失惨重。


    徐庚猛然间反应过来,冲着端王大声嚷道:“赵修远,你我二人在此杀个你死我活,岂不是白白叫周凤青坐收了渔翁之利!”


    端王身上负了伤,眸底血红一片,冲徐庚冷声道:“你待如何?”


    “你我在此激战,只因都想控制太华门,只因控制住了太华门才算真正控制住皇宫,不若你我各领一队人马进攻,亦各留一部分在此分出个胜负。”


    “如此一来,以免陛下撑不到我们进宫,被周二郎抢了先机,先把储君扶上皇位,到时你我全都死无葬身之地。”


    端王这边的幕僚商议一番,同意了徐庚的建议,双方开始合力攻击城门上的御林卫,同时用巨木撞门。


    只是双方都想保存自己的实力消耗对方,因此在与御林卫的作战中反而落了下风,又损失不少兵力。


    周二郎可以说把端王和徐庚双方的心思把控到毫厘。


    终于,太华门被破开!


    端王和徐庚带人冲进皇宫大内。


    皇宫内空无一人,一片静悄悄,安静到让人心里发悸。


    但端王和徐庚已经被近在咫尺的诱惑冲昏了头脑,都不想让对方先到达皇帝的寝殿,双方边往大殿里冲,边互相厮杀。


    近了,近了……


    离皇帝的大殿越来越近,忽地——


    一片破空之声响起,四面八方,万箭齐齐发!


    哀嚎声四起,端王和徐庚的人死伤一大片,二人几乎同时意识到中了周二郎和永和帝的圈套,但为时已晚。


    双方的人此时自动合为一体,护送着端王和徐庚往外厮杀,只是好容易冲到城门,却看到周二郎率领数千名锦衣卫站在城楼上严阵以待……


    永和十二年,夏。


    端王与首辅徐庚犯上作乱,引兵围攻皇城,户部尚书兼锦衣卫指挥使兼翰林大学士周凤青忠心护主,率兵诛之,史称“太华门之变”。


    晨曦破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燃烧的云霞中穿透而出,照亮了整个皇城,到处一片金光闪闪。


    皇宫内外已经被打扫一清,恢复了往日宁静,和平时看上去并没什么两样,但皇宫内外的人命运已变。


    永和帝为自己的儿子剪除了两大威胁,同时也让周二郎再无对手,不过他并不害怕,他早已想好了如何哄骗周二郎喝下毒酒。


    一夜紧张忙碌,但二郎并未感到丝毫疲惫,兴奋谈不上,几乎是预料中的事。


    他只觉无限的放松和舒展,清晨稀松柔软而又清新的空气吸入肺腑,当真无比畅快!


    从开始读书起,到考上状元,再到走到今天这一步,他的神经无时无刻不在紧绷,哪怕是有片刻的轻松,但心底的那根弦始终不敢松懈半分。


    今天。


    他第一次感觉到清晨的阳光如此温暖,树上鸟儿的鸣叫如此悦耳动听,朱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众生如此可爱,那些路边叫卖的小食摊儿如此充满着人间的烟火气。


    周府,周二郎与胡安约定以烟火为信号,倘若他失败,便会在皇宫内放出烟火,届时胡安会通知大朗,让大郎带领周家众人避难!


    倘若没有烟火放出,那么就是事成了,就不要再惊动家里人,让他们跟着一起担惊受怕,尤其是怕钰哥儿受到惊吓会犯病。


    胡安等了一夜,没有发现有烟火放出,更没有官兵跑来周府,知道主人的事儿办成了,忙套上马车打算去宫里接人。


    不成想,刚一出门儿,就迎面碰上从外面回来的二郎,他身后跟着五六个满身盔甲的侍卫。


    胡安忙迎上去,“恭喜主人,大功告成。”


    周二郎点点头,道:“昨晚上一夜没睡辛苦你了,下去休息吧。”


    “大人才真辛苦,您快回屋睡一觉吧。”


    周二郎的衣袍,包括靴底上,俱都纤尘不染,相比徐庚与端王的狼狈不堪,完全不像是经历了一场巨大的宫变,而是看了一场好戏回来。


    虽然如此,二郎仍觉得这身衣裳脏了,身上有血腥味儿。


    单手抽掉腰间革带,褪去一身锦衣卫的华服,里衣也扯掉,二郎把自己浸入水池中,紧贴着池壁缓缓坐下,舒爽地发出一声谓叹。


    水池上热气腾腾的白雾缭绕,在如此隐秘的私人空间里,二郎终于放任自己发出一声志得意满的轻笑。


    从当初小小的状元郎,爬到如今高位,他走了仅仅只有不到五年,他今年才刚刚二十五岁而已,他还有大把的时间来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


    周二郎伸出手来,水珠顺着指尖滑落,十指如雕如刻,骨节分明,一双很漂亮的手,他慢慢握紧了拳头——这将是一双掌握天下大权的手。


    对于宫里发生的事,周锦钰一无所知,他早上起来去耳房里洗漱,碰到从浴室里出来的二郎还有些纳闷儿,他爹大清早的洗什么澡。


    周二郎看到儿子却是兴奋,一把将儿子抱起来,竟还抱着转了个圈儿,然后重重地在儿子的小脑门儿上亲了一口。


    周锦钰:“……”


    一大早的,爹怎么兴奋成这样?


    就跟中了彩票发了一大笔横财似的,考上状元的时候也没见他这么兴奋过。


    “爹,我早上听见咱们家有喜鹊叫来着,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吗?”周锦钰疑惑。


    周二郎笑着点头。


    “是什么好事?爹快说说。”


    周二郎刮了刮他的小鼻子,“以后再没有任何人可以欺负我们钰哥儿了。”


    “???”周锦钰没明白他爹没头没尾的来这么一句是什么意思,莫非是他爹又又又,又升官了?


    “爹,你是不是又升官了呀,爹现在是二品大员,再升一级,那就是一品啦。”


    大干朝的一品官员总共就那些,除了几个虚职的,握有实权的一品官员好像也就是首辅大臣吧,不过现在是徐庚担任着首辅,自然不可能是这个。


    那就是虚职喽,不过虽然是虚职,那也是堂堂的一品大员,荣耀加身,是多少官员一辈子难以企及的高度,怪不得爹如此高兴!


    周锦钰忙捧场地发出一声惊叹,大眼睛里亮晶晶的,“哇,爹你好厉害,古往今来二十五岁的一品大员,岂不是可以笑傲历史啦!”


    周二郎被儿子逗乐了,他就喜欢儿子对他无比崇拜以他为荣的样子,虽然很肤浅,但乐在其中!


    “爹,我们今天全家去太白楼吧,庆祝一下,让爷爷他们也高兴一下。”


    “当然,咱们家我们钰哥儿说了算,爹也得听钰哥儿的。”


    第213章


    太华门事变后,永和帝今日是第一次临朝。


    自登基以来,他从未像今天这样,摆脱桎梏,真正的唯我独尊,因此显得极为亢奋,病态的面容中透出一股潮红来。


    他手握住雕龙髹金大椅的把手,垂下眼皮,俯视群臣。


    “吾皇万岁,万万岁。”今日是大型朝会,众臣叩拜,声音似是比往日洪亮高亢许多,余音在大殿里回荡。


    他心里产生强烈的不甘,他是皇帝,真龙天子,既是真龙天子,就必然得天护佑。


    如今他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修建万灯塔上,即便不能给他延寿,也要为他下一世的荣华富贵铺路。


    “众卿平身。”


    “谢陛下。”


    礼毕,永和帝的目光落在群臣中的周二郎身上,年轻的臣子一袭庄严的绯色官袍,风华正茂,正是意气风发之时,想到自己要让他陪葬,永和帝多少有点儿愧疚之心。


    况且如今修建万灯塔还要指着他,他要扩建,要加大规模,就必然需要更多的银子,他得指望着他搞钱。


    首辅这个位置就暂时先不降权,让他过个瘾吧,做官到这个份上,也算让他不枉此生了。


    永和帝冲旁边负责宣旨的太监点点头,那太监打开预先写好的圣旨高声宣读:“周凤青听旨!”


    “臣,领旨。”


    周二郎挺身出列,跪下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户部尚书周凤青自入仕以来,禹北救灾西北平乱,解黄河之水患,救朝廷于危难,功勋卓著,实乃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兹特授尔为一品首辅大臣,晋封上柱国,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周二郎再次叩谢隆恩。


    徐庚与端王败得如此之迅速,这其中固然有永和帝以自身为诱饵引君入瓮的缘故,但若没有周二郎从中辅助,结果如何尚未可知。


    乃是意料之中的封赏,殿上诸人并感到不意外,只感叹时局变化之快,属于周凤青的时代到来了。


    众臣在唏嘘议论声中下朝,看向周二郎的目光莫不恭敬有加。


    不管如何震惊,此时要做的就是看清形式,赶紧撇清与端王或者是徐庚的关系,迅速向周凤青靠拢。


    所谓树倒猢狲散,不外如此!


    当然这也归功于周二郎建议永和帝对其党羽中的大多数人从轻处罚,给人留一条活路总比逼急了跳墙要好,现在朝廷需要的是迅速稳定人心。


    薛良亦步亦趋地跟在周二郎身后,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眼前的一切都如此的不真实。


    二郎他,二郎他不吭不响地,竟然就把权倾朝野的徐庚和端王给一锅端了,都没有让他帮忙……


    好吧这种级别的争斗,他好像也帮不上什么忙,不给二郎拖后腿都是好的。


    最好,仿佛是确认一般,薛良咬了自己的大拇指一口——


    疼的。


    周二郎瞧见他的小动作,抿唇笑了笑,拍了下薛良的肩膀,道:“走吧,一块儿喝茶去。”


    ……


    周二郎坐上一品首辅之位,永和帝一时也不好收了他的其他的职位,显得太过寡情。


    因此周二郎现在是内阁首辅、户部尚书、翰林大学士、锦衣卫指挥使、御林卫统领以及还兼任着御史的官职。


    比当初徐庚或者是端王的权力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真正的权倾朝野!


    因此,哪怕是周二郎闭门谢客,依旧有源源不断的人通过各种渠道想要攀附。


    周二郎这里行不通,就开始从他身边的人下手,薛良的府邸的门槛快要被人踏破了,周凤英发现自己的店里突然来了很多豪客,一出手就是全包,店里的货有多少要多少,只求他在周二郎面前给搭个桥美言两句。


    凤英哪里见过这个架势,吓得赶紧把店门关了,她虽然平时贪些便宜,但却从来不敢贪大便宜,她就记住二郎告诉过她的一条:天上掉馅饼,不是圈套就是陷阱。


    况且她现在过得很知足,老实讲,这开铺子吧,一开始赚钱的时候特别开心,到后面赚钱就赚得有些麻木了。


    再说,她一个和离的女人也没想搞太大。


    如今凭借周家的地位,还有她手里这几年攒下的银钱,足够宝贝女儿风光出嫁,她已经感觉到非常非常知足了,这是她刚和离时从来不敢想过的好日子。


    对此,二郎当着全家人特别夸赞了大姐拎得清,人家的银子怎么可能白给你呢,拿了银子你得为人家办事儿。


    周锦钰在震惊中好几天都没缓过神儿来,他爹现在官居一品,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做官做到爹这个份儿上,已然是仕途的最顶峰了,再往上爬就是龙椅了。


    往龙椅上爬,是哪些皇子龙孙要干的事儿,自然是跟爹没有什么关系。


    所以说爹要做的就是巩固住他现在的位置,只是自古以来高处不胜寒……。


    明朝的首辅之争有多激烈,他也是读过历史的,大干朝虽然是类似于平行空间的存在,但是争权夺利的本质都是一样的。


    一时之间周锦钰竟不知道自己是该为爹高兴好,还是担忧好。


    另外他心里还在担忧着一件事。


    按照大干朝的律法规定,犯谋逆大罪者,诛九族倒不至于,但是满门抄斩是肯定的。


    徐庚的事,他不懂也不关心,可徐坤才刚刚八岁,他是无辜的。


    ……


    周二郎从外面回来,踏进书房,看到儿子正趴在书桌上,眼皮耷拉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撸着小猫,一副心事重重的小模样儿。


    “钰哥儿在烦恼些什么呢?”二郎走到儿子身旁问询。


    周锦钰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眼睛一亮,欢喜道,“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家,听说你在书房里呢,过来看看。”


    周二郎摸了摸儿子的头顶的软发,笑道:“你有什么心事不妨和爹说说,看爹能帮上你吗?”


    周锦钰看了他一眼,心说:这忙你还真帮得上,不过你大概率是不会同意的。


    周锦钰决定欲擒故纵,他嘟着嘴巴道:“不想和你说。”


    “为什么不想和爹说?”周二郎一挑眉,配合地往下接话。


    周锦钰忽闪着大眼睛,有些委屈道:“爹说的是什么事都让我做主,但只要事情不符合爹的标准,钰哥儿就做不了主,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我的事,爹能不能帮得上忙,不看客观实际,只会看爹你自己心里愿不愿意。”


    说完,周锦钰故意又补充了一句,“算了,我也不想跟个爹宝男似的,什么事都要找你说。”


    周锦钰自以为自己抓住了周二郎的心理,却不知道他在现代只不过是一个刚毕业的小宅男,小鱼那一世更是被保护得不谙世事,后来还年纪轻轻做了和尚。


    他如何能与周二郎比心机。


    周二郎也不点破他,儿子知道攻心为上是好事儿,所谓权臣心术也好,帝王心术也好,说白了不过是对人心的准确把控。


    儿子虽然还稚嫩,却能一下子就抓到解决问题的关键,知道要从对方怕什么上着手。


    他自己的确是不想让儿子对自己有所隐瞒,他得知道儿子在想什么,在干什么,才能及时的纠正他,帮助他,也才能放心。


    周二郎故意露出几分被戳中事实的羞恼,道:“那你就没有办法了?若你有道理,自可来说服爹。”


    周锦钰忍不住反击,“那还不是你的道理就是道理,你的标准就是标准,有没有理都是你自己说了算。”


    周二郎这次是真有点被儿子噎住了,厚着脸皮道:“那是你以为,不是事实。”


    视线落到儿子怀里的小猫身上,周二郎目光闪了闪,他又理直气壮了,道:“爹不想让你的小猫上床,最后还不是爹向你妥协,让你的猫上床了吗?爹怎么就不讲理了?”


    周锦钰:“……”


    爹您可是找着个替自己背锅的了,连猫你都欺负。


    ——可真能强词夺理。


    心里腹诽归腹诽,但周锦钰却听懂了他爹话里要表达的意思,这是暗戳戳向他妥协呢。


    周锦钰忍不住开心地在心里比了个胜利,他把猫放桌上,站起身来,拉着周二郎坐下。


    周二郎有些不明所以,却见儿子绕到了他身后,两只小拳头落到他的肩膀上,俨然一副要给他捶背的架势。


    嗯,这殷勤肯定不会白献。


    周锦钰声音特诚恳,“爹,我错了,是我对爹有偏见,我给爹道歉。”


    说着话,他两只小拳头敲鼓一样,有节奏的落在了二郎的肩膀上。


    周锦钰能懂那门子捶背,他就是胡乱锤,自然比不得二郎身边的小厮手法有讲究,力道也合适,是真能让他感觉肩颈好受一些。


    不过,这两者当然是无法相提并论的,看到儿子卖萌讨巧的可爱模样,又好笑又慰贴心灵,什么疲劳和烦恼通通都不存在了。


    他突然有点儿理解为什么他小时候把爹气成那样,只要撒个娇,挤出几滴眼泪儿,爹就拿他没办法了。


    如今他面对着自己的儿子,跟当初爹的心情应该是一样的。


    周二郎享受着儿子的“孝顺”,自然也要拿出自己的诚意来,问周锦钰:“钰哥儿有什么事尽管和爹说,爹能办到的一定为你办到。”


    周二郎都这么说了,周锦钰自然大胆提要求,“爹,我求你件事儿呗。”


    “嗯,说吧,什么事儿?”


    周锦钰组织了一下语言,道:“爹,就是我在翰墨书院读书时,徐坤还挺照顾我的,总觉得欠人家的人情……”


    周锦钰没往下说,先试探试探他爹是什么态度,再决定下一步怎么做。


    周二郎故意沉吟了一下,假装在思考……


    周锦钰见爹没有直接反对,忙趁势又说道:“爹你忘了吗,向阳花的种子也是徐坤给我的,若不是他,咱们也不会靠着向阳花大赚一笔。”


    周二郎微微点头,作出认同的样子。


    周锦钰忙道:“如今他落难了,我想求爹能不能保住他一条命,他年龄那么小,根本不可能参与到大人的事。”


    儿子用了小心机来求自己,周二郎自然不能让他希望落空产生挫败感,于是道:“爹会尽力去办,不过爹想问钰哥儿一个问题——”


    “钰哥儿救了他,他也未必会对你有任何感激之心,还有可能会恨你,即便如此你还要救他吗?”


    周二郎把儿子拽到身前,看着他,捶背什么的,意思意思就行了,待会儿孩子手腕子该酸了。


    关于这一点,周锦钰自然明白,他点点头道:“爹,救不救他是我的事,是感激我还是恨我是他的事,钰哥儿只管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就好了。”


    周二郎眼眸一亮,小小地惊讶了一下,看不出儿子竟然如此通透,欣喜道:“钰哥儿能如此想甚好。”


    周锦钰虽然不懂政治,但也知道面对政敌斩草不除根,很可能会有后患,他的一念之仁,有可能为全家招来祸害,斟酌了一下道:“爹就让他过普通人的生活吧。”


    周二郎没想到儿子还能想到这一步,他自然能理解儿子口中普通人的生活是什么意思,无非是让他不要给徐坤翻身的机会。


    心怀仁慈却非妇人之仁,儿子今天给他太多惊喜了,周二郎觉得儿子把身体养好将来一定可以做一个好皇帝,天下万民之福。


    儿子竟然没有提到端王,按道理周二郎默契地不提就好了,但他憋不住想问,一想到自己儿子喊了端王半年爹,心里很难舒坦。


    他道:“钰哥儿怎么不问端王?”


    周锦钰对端王谈不上恨,更不可能喜欢得起来,顶多觉得他也是个可怜人,道:“徐坤是因为钰哥儿想要还他的人情,况且他也不是爹的敌人,更没有伤害过爹,至于端王——”


    周锦钰顿了顿,道:“钰哥儿为什么要为了爹的敌人来伤爹的心,那样的话,钰哥儿将爹的感受置于何地,岂不是不孝?”


    周二郎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夸自己儿子了,怎么能这么贴心懂事。


    “子不教,父之过。”


    都是他的错,前世但凡他懂得一点儿引导,两个都会是他的好孩子。


    今生,他若一开始就懂得做父亲的责任,明熙也不会带着怨恨走。


    没有什么如果,珍惜眼前拥有的,这就是一个人成长的代价,很痛,但大概是无法逾越。


    周二郎郑重地拉着儿子的手,道:“乖娃,是你让爹懂得了做父亲的责任,也感受到了一个父亲无与伦比的快乐。”


    有你,爹很开心,也很知足。


    第214章


    周锦钰的心愿得到了满足,又被周二郎拉着说了一会儿小话,欢欢喜喜地跑出去玩儿了。


    周锦钰离开书房后不久,周二郎把贴身伺候周锦钰的小厮叫了进来。


    小厮名叫周昌,二十来岁,为人老实本分得有点儿过了头儿,看上去憨头憨脑的,周二郎正需要他这份老实。


    他要了解儿子的真实情况,坏事不能对他隐瞒不报,好事也不能为了拍马夸张其词,似刘三儿那种精明的,自然是不能用到这儿。


    至于为什么不像其他人家那样给儿子找个年龄相仿的,既能陪伴读书玩耍又能照顾起居。


    实在是因为他早在南州书院读书时就听说过很多主子与书童之间的龌龊事,甚至他自己的同窗里就有人拿自己的书童疏解欲望。


    这也是当初为什么林夫人说要钰哥儿给她儿子做伴读时,他能气成那样。


    到了安京城,这种事儿甚至在很多公子哥儿那里被当作是“雅好”炫耀。


    不管是书童勾引钰哥儿,还是钰哥儿到了年龄好奇,他都绝对不能允许发生,更不会创造可能性。


    周昌这种一根筋,不会讨钰哥儿喜欢,但也绝不会让孩子讨厌,有时候冒傻气的时候还能把钰哥儿逗乐,最是合适不过。


    除此之外,周昌还有一个别人难以企及的特长,记忆力惊人。


    周二郎当初在一群人里测试时候,他的表现最为亮眼,二郎随便写了百十来字在纸张上,然后又找来另外一张纸,把刚才写过的字取了一部分夹杂在新的内容当中。


    最后,让这些人来辨认,在第二次发下来的纸张当中,有哪些字是曾经在第一张纸上出现过的,周昌大字不识一个,却指对了大部分曾经出现过的字。


    在对自己不熟悉的领域都有如此的记忆力,不得不说是一个人才,连周二郎都有点儿佩服他了。


    “老爷,您找我。”周昌一躬身行了个礼。


    周二郎“嗯”了一声,道:“周昌,你把小少爷最近的一些情况,包括都干了些什么,吃饭好不好,午休的时候睡了多长时间,”


    “诸如此类的,只要是和小少爷相关的事你都同老爷说一说。”


    “是,老爷。”周昌一拱手道:“六月初三,早上小少爷辰时起床,早饭喝了小米红豆粥,总共喝了十二口,”


    “噗!”周二郎嘴里的茶水喷了一书桌。


    周昌不明所以,愣愣地看着周二郎。


    周二郎强憋住笑,掏出丝帕,擦了擦唇角儿,道:“倒也不必如此精心到小少爷喝了几口,你只需要观察他与平日里的饭量相比,有无明显的增减即可。”


    “咳,咳……”周二郎清了清喉咙,又道:“另外你不要时时刻刻总盯着小少爷,会让钰哥儿不舒服,到时候他厌了你,老爷在他那里也不好为你说话。”


    一听到自己的饭碗,周昌紧张了,老爷一个月给他发二两银子,有了这银子,他就能给他娘治病,还能给他兄弟娶上媳妇儿,可不敢弄丢了这么好的差事。


    他忙解释道:“老爷,小人从不敢盯着少爷看,小少爷吃饭时,小人怕打扰到他,都站得远远的,少爷叫小人的时候,小人才敢上前伺候。”


    周二郎对他的回答十分满意,笑道:“周昌,记住老爷交代给你的话,把差事办好,老爷不会亏待你。”


    闻言,周昌脸上露出激动来,“小人知道老爷待我好,听刘管事说,老爷给小人发的月银比府里的一等大丫鬟还高。”


    周二郎轻笑,“你继续说说小少爷的近况吧。”


    周昌老老实实向周二郎汇报了周锦钰最近的一些情况,听到周昌说儿子最近喜欢上了摆弄花草,周二郎忍不住会心一笑。


    他自己刻苦攻读,就是为了不让自己和自己的下一代做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儿子却好像对种田很感兴趣,现在又喜欢上花草了。


    也不失为一个闲雅情趣,应当支持。


    想到这儿,他把周昌打发出去,周昌走到门口的时候又被他叫住了,“周昌,回头儿老爷会安排人到你家去给你娘治病,去吧。”


    周昌的眼泪儿一下子就涌出来了。


    老爷真好,他从没见过像老爷这般菩萨心肠的大官。


    竟然连他这个下人的老娘都惦记着。


    周二郎日理万机,哪有功夫惦记他老娘,只不过二郎对自己儿子身边的人了解特别详细而已,就怕把人家祖宗十八代有没有不良嗜好都给查了。


    条件如此苛刻,能找到周昌这样的人才,也真是难为周二郎了。


    所以,二郎自然要爱惜自己精挑细选出来的好人才。


    “咣,咣,咣!”


    二郎听到动静,嘴角动了动,周二郎忍俊不禁。


    周昌给周儿郎磕了三个大响头,欢欢喜喜出去了,周二郎又把刘三儿找来,吩咐他弄些好养活的花花草草给儿子玩儿,同时再给弄些养起来稍微有点难度,但又不要太夸张的花。


    刘三儿多机灵,立即就明白了周二郎的用意,道:“老爷小的有一事请示老爷。”


    “嗯,你说吧。”


    “回禀老爷,咱们府里的后花园花草平时都是下人们随便打理,也没有个精通此道的,小人想着一来少爷喜欢,二来咱们府里如今也不比从前了,若是来了客人,咱们这园子不说有多好,也不好太过马虎,不若让小的去买两个精通此道的花草匠人来。”


    刘三儿说的是事实,平日里老爷子和老太太都住在京郊的庄子上,比起这些花花草草,他们更喜欢地里的庄稼;


    大郎不在家,凤英对这些花花草草不感兴趣,她更喜欢有银子花,而兰姐儿虽说有时候来园子里转一转,但她对花园里有什么花并不在意,红红绿绿的,看着热闹就行了。


    至于二郎,他哪有那个闲情逸致摆弄花草。


    府上的主子们没有一个重视的,这花园里的花草长势潦草也就可见一斑了。


    不过显然刘三的重点不在这里,他找园丁来最重要的目的是偷偷摸摸帮周锦玉伺候那些花草,不然小少爷养的花全都养死了,那多扫兴。


    再说了,他听老爷话里也正是这个意思。


    周二郎垂了垂眸,复又抬眼看向刘三儿。


    刘三儿美滋滋等着夸奖,他就不明白了,自己哪一点比不上周昌那个憨憨,凭啥他就能到少爷身边伺候去。


    谁不知道小少爷不是一般的受老爷宠爱,能在小少爷身边贴身伺候,那都得是老爷最信任最倚重的人。


    “刘三儿,你没读过书,但班门弄斧这个故事家喻户晓,你不会没听说过吧?”


    “……啊?”刘三儿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味儿来之后,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自己用力抽自己的嘴巴,“老爷,小的错了,求老爷赎罪,小的下次再也不敢了。”


    周二郎视线一凉,低沉的声音压下来,“你在干什么?”


    刘三儿:“???”


    “小的犯了错,自罚。”


    “罚什么,怎么罚你,是由你来替我做主吗。”周二郎勾唇,“嗯?”


    刘三儿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周二郎冷脸,被二郎强大的气场压的冷汗直冒,战战兢兢,一句话竟是也不敢说了,低头听训。”


    “你为人机灵是好事,但擅自揣摩主人的意思就不好了,我需要你做什么,自会交代于你,用不着你在我这里讨巧。”


    周二郎极短的轻哼了一声,继续道:“揣摩对了也就罢了,若是揣摩错了,”


    周二郎停了一下,短暂的悬停,刘三儿撑住地面的两只胳膊吓得直打颤。


    “若是揣摩错了,还敢擅作主张,我定不轻饶你!”周二郎语气严厉。


    他低头看了一眼刘三儿,见对方吓得狠了,敲打的目的达到,缓和了语气。


    “起来吧,念在你平日里办事尽心,此次也是初犯,老爷就罚你半年的俸禄。”


    像是刘三儿这种人,你对他进行体罚未见得是最好的手段,自从来了周府,他就过上了舒坦日子,与之前在鸟市讨生活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好日子过惯了,上来就下不去,这时候你再让他品尝一下过穷日子的感觉,知道不听话就没好日子过,用他最害怕的东西来敲打他,下次他自然就学乖了。


    说完,周二郎一副怒其不争地语气道:“本来你最近的几件差事办的都不错,尤其是为少爷找来的那只小猫,很受少爷喜欢,老爷还想着要把你的月银涨一涨,倒是没想到我这月银还没找呢,你自己倒先飘了。”


    刘三儿悔得简直肠子都要青了,跟那儿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哭自己失去的半年的银子,更哭老爷本来要给自己的奖赏。


    “还有,老爷我一向护短,你是知道的。”


    周二郎身子向后靠了靠,“便是我周凤青府里的花花草草,也是不能任旁人踩踏的。”


    “记住,我不喜欢自己府里的人做出自扇耳光这种自贱之事。”


    刘三儿不由抬起头来,目光中的感动无以言表,老爷还是护着他心疼他的。


    话音一转,周二郎又道:“既然你喜欢用扇耳光来惩罚你自己,那老爷就成全你,让你喜欢个够。”


    周二郎薄唇轻启,轻描淡写道,“开始吧,扇到老爷说停为止。”


    说完他就头向后一仰,微微闭了眼睛,一副闭目养神的模样儿。


    刘三儿:“……”


    “啪,啪,啪啪……”


    “大点儿声,没吃饱饭吗。”


    “啪!啪!啪啪啪!……”


    刘三儿扇得自己的手都麻了,脸更是肿起了老高,上面全是红红紫紫的手印子。


    “行了,停吧。”


    周二郎终于叫了停。


    “记住现在的感觉,老爷不想轻贱你,亦不允许你自己轻贱自己,听明白了吗?”


    刘三儿哭着点头。


    “在这儿呆着吧,晚点儿再出去,少爷心善,看到你这个样子定然心疼,老爷允许你在家里休息七天再过来。”


    说完,周二郎一甩袍袖,跨步出了书房。


    换成是府里其他人犯了周二郎的忌讳,若是初犯,又没关系到儿子周锦钰,他也倒不会如此为难对方。


    像是周昌这样的,他可能顶多口头教育两句就是了。


    但刘三儿不一样,人很聪明,在府里成长也快,周府需要他这样会办事儿的人,但前提是必须要绝对的忠诚。


    对于这样的人,第一次对他进行惩罚,必须要严厉,足够把他镇住,以后用起来才能放心。


    到了晚上的饭点儿,有人给刘三儿送来了吃食,都是些软烂易咀嚼的,显然周二郎体谅他的嘴巴受了伤,刘三儿边吃边掉眼泪,心里对周二郎又怕又敬又爱,又无比崇拜。


    吃过晚饭,天忽然黑下来,乌云翻滚,远处的闷雷声越来越近,不时间有闪电划破夜空,周锦钰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忙不迭地披了衣服往周二郎房里跑,周昌赶紧跟上去。


    周锦钰倒是不怕打雷,不过是正负极的两朵云撞到了一起,所产生的自然现象而已,但他爹周二郎害怕打雷,是家里人人都知道的事。


    因为爹小的时候特别倒霉,怕淋湿了自己的新衣裳,跑到大树底下躲雨,差点没被雷劈中,回家以后吓得高烧了好几天。


    后来懂的事儿多了,虽然不知道打雷是一种自然现象,确实明白了那雷电就喜欢找树木来霹,假如当时树下站着的不是自己,也一样会被雷劈。


    他可是文曲星下凡,老天爷劈谁也不能劈自己人呀。


    不过明白归明白,但是条件反射让他厌恶打雷!


    第215章


    周锦钰过来的时候,云娘正在同周二郎在屋里说话,她是过来跟周二郎商量说想要再置办一些庄子田地。


    挑在今天过来,主要是她知道周二郎怕打雷,这会儿对过来,不用她多说,周二郎亦会明白是怎么回事。


    没有爱情,也总还需要一些别的东西来维系关系,占着主母的位置又如何,全府看的还是二郎的脸色,二郎对她尊重、看重,她才会真正有话语权。


    那怕二郎官至首辅,只要她这个当家主母做的让人挑不出错处,进来多少妾室,也还是得看她这个主母的脸色。


    周二郎自是点头应允,并提出以后置办田地庄子的事不用再同他汇报,置办完了亦不用挂在他的名下,记在云娘自己的名下就行。


    都是会做人的,亦会说话,谈话的气氛轻松愉快,云娘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周二郎亦喜欢看到这样的局面。


    两人都在外间坐着,周二郎半靠在的罗汉榻上,云娘坐在他斜对面的圈椅上。


    “娘。”


    周锦钰上前规规矩矩给云娘行了个礼。


    “钰哥儿近日看着气色好多了。”云娘笑着夸了一句。


    周二郎笑着把儿子拉到身前,道:“你娘夸你呢。”


    周锦钰:“我知道,娘每天都让小厨房给钰哥儿炖补品呢。”


    周二郎摸了摸儿子的头,看向朱云娘的方向,“钰哥儿快谢谢母亲。”


    不待周锦钰开口,朱云娘玩笑般道:“不用钰哥儿谢我,全都记在老爷你的账上,回头儿你要还我的。”


    周二郎大方笑道:“你赚得银子不必归公,我的银子随便你花。”


    “这可是你说的。”朱云娘抿着嘴儿笑,“行了,时候不早,我就先回了。”


    周二郎欲要起身送云娘出门。


    云娘按住他,“你歇着吧,叫丫头送我回屋就行。”


    周二郎点点头,“那也行,雨天路滑,你当心些。”


    云娘“嗯。”了一声。


    周二郎吩咐人拿来油靴让朱云娘穿上,小丫鬟撑着伞,主仆二人踏入雨幕中。


    屋子里只剩下爷儿俩,周二郎牵着儿子小手进里屋休息。


    “爹,外面雨下得很大。”


    “爹知道。”


    “您该送送。”


    周二郎笑了笑,答非所问道:“我们钰哥儿这般好看,长大了可莫要做那多情公子,太过怜香惜玉,到时候都跑来找你负责,钰哥儿吃不消的。”


    周锦钰下意识接道:“我才不会自作多情,人家喜欢的是周凤青的儿子。”


    周二郎轻笑了声,揉了一把儿子的小头发。


    周二郎把周锦钰抱到床沿儿上,感觉孩子身体似乎比之前沉实了一些,心中欣慰。


    他弯下腰边给儿子脱靴子边道:“对了,爹还没有问你呢,你今儿怎么舍得跑到爹屋里来睡了?”


    周锦钰像条小泥鳅似的,往铺好的被窝里一出溜,只露出半个毛茸茸的脑袋来,“爹要不欢迎,我回自己屋睡去。”


    “哪敢不欢迎,老父亲我是有点儿受宠若惊了。”


    周二郎笑着脱了外衫,在儿子身边躺下,脑袋凑道儿子身前,小腔小调的,学着儿子说话的语气,“外面雷声滚滚的,怪吓人。钰哥儿不会是特意来保护爹的吧?”


    周锦钰无语望房顶,又垂下眼皮,看着自己胸前黑黝黝的大脑袋。


    ——没眼看了,爹你这副样子,真的是……很一言难尽。


    不过周锦钰亦很明白自己爹打败徐庚和端王,成为最后的胜利者,期间所承受的巨大压力和风险可能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所以,爹偶尔的脆弱也是可以理解的。


    周锦钰伸出软软的小手,安慰般抚摸着周二郎的大脑袋,就像在撸小狸一样。


    不过小狸的毛是哪种绒绒的,摸着很舒服,爹的头发让人很妒忌,自己的头发什么时候能长成爹这样的,按照遗传学来讲,自己的头发将来也不会太差吧。


    嗯,有点儿期待了。


    周二郎自然发不出小狸那样治愈人心的咕噜声,他只能胸腔震颤,发出低低的闷笑,似是也知道老子像七岁儿子撒娇什么的,大概也就只有他能干得出来了。


    大概是最近真得是太累了,周二郎竟然不知不觉被儿子给哄睡着了。


    周锦钰给他拉好被角儿,爬起来吹了床头的烛火。


    ……


    天光渐亮,周二郎醒来,一低头看到儿子窝在他身边酣睡的小模样,莫名就想起在周家村的时候,小狗娃子、小猫娃子还有小鸡小鸭也都是窝在父母的羽翼之下,就……很温暖。


    二郎帮儿子整理好被角,这才轻手轻脚下了床,又回身拉好帷帐,防止刺眼的光线照进来影响孩子休息。


    下了一夜的雨已经逐渐停歇,门一打开,清冽的草木泥土清香扑面而来,舒爽的凉意让人不由精神一振。


    院子里周昌正在给廊下周锦钰养的两只鸟儿喂食。


    要说刘三儿也是个能耐的,竟然能把两只鸟训练得早上不乱叫,以免打扰主人家休息,周二郎看到这两只鸟儿,想起刘三的好来,又觉得自己好像昨天对刘三儿的处罚重了一些。


    难道说在锦衣卫看多了各种酷刑,受影响了?这个念头儿在他脑子里也就是打了个转儿,很快就被抛之脑后。


    卷入到权力争斗的漩涡里,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上一刻还功名赫赫,荣宠加身;下一刻就可能惨遭屠戮,满门抄斩;就如今天的端王和徐庚一样。


    五年以来,他把脑袋拴在裤腰上给喜怒无常又多疑的永和帝干活儿,一颗心早已冷硬如磐石。


    端王先是被永和帝逼得整日假装风流放荡,后又被他逼到起了造反之心;太子才十六岁就被永和帝逼到崩溃,不惜铤而走险,弑父杀君。


    永和帝有多难应付,只需看看待在他身边的这些人有多痛苦就知道了。


    周二郎被永和帝不当人使唤,说冲他发火就冲他发火;说让他罚跪,就让他罚跪,还是跪在殿外当着来来往往的人;


    他明明是靠自己的努力上位,永和帝却偏偏要营造一种他是佞臣宠臣的假象出来,故意称呼他为爱卿,让人产生误会。


    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跪在皇帝面前的时候有多谦卑,内心的权力欲和掌控欲就有多强烈。


    怎么可能还是那个干干净净的白衣少年郎呢,身上的衣服再白,心里盛开的也是妥妥的黑莲花。


    所以说,刘三儿犯的事儿要说不大,但就刚好踩在了周二郎的逆鳞上。


    周锦钰套路他,他是满眼欣慰小星星的亲爹眼,我的好大儿如此聪慧,必须得被儿子套路成功;哪怕放了徐坤有可能是个隐患,他也要满足儿子,不能打消了儿子的积极性。


    刘三儿套路他?


    老实些,认清你自己的本分。


    ……


    永和帝不想在自己寿诞前大搞杀戮,端王和徐庚以及其重要党羽被安排在了秋后处斩。


    镇抚司的昭狱里,端王一直在等着周二郎前来,但周二郎似乎并不着急见他。


    周二郎先去了见了徐庚。


    徐庚是要犯,跟家眷等人分开关押。


    没有他想象中的大刑伺候,甚至关押他的牢房还被收拾得极为整洁干净,每天都有人过来早晚打扫,甚至他使用的恭桶也是每天有人会清洗干净的。


    一日三餐虽比不得他平日里的吃食,但也有荤有素,甚至还有一壶小酒,徐庚搞不清楚周二郎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酒?


    但他却很明白,如今的锦衣卫是周二郎的锦衣卫,而不是皇帝的锦衣卫,周二郎如此礼待他这个谋逆重犯,却不担心会传到皇帝耳朵里,就足以说明一切。


    “徐大人,这几日可还习惯?”


    徐庚循着声音转过头,从干草堆上站起身,往周二郎这边走来,随着他脚步的走动,身上的锁链哗啦啦作响。


    他自嘲的笑了一声,“托周大人的福,老夫在这儿过得尚好。”


    “只是不知道周大人如此优待老夫,是想从老夫这里得到些什么呢?”


    “莫非大人还有什么是周某要惦记的吗?”周二郎轻淡一笑,“你我皆为棋子,进退身不由己,彼此之间本无深仇大恨,周某何必要为难徐大人。”


    “你我虽在对立的位置上,但不管是禹北救灾,还是西北平乱,在事关国家兴亡的大是大非上,徐大人没有使绊子从中作梗,这一点周凤青敬佩徐大人。”


    语落,周二郎勾了勾唇角,“所以,在能力范围之内为徐大人行些许的方便不足挂齿。”


    徐庚听完,半晌后,忽然仰天大笑,笑得眼角迸出了老泪。


    收住笑,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想我徐庚从无谋逆之心,可为了自保,却不得不结党营私把更多的人拉到老夫这艘船上,即使到了最后,老夫也只是想要扶持皇子上位,从未有过取而代之的想法。”


    周二郎亦是微微叹气,“明君之下,方有贤臣;昏君之下,你我也只能是力求自保了。”


    周二郎声音不大,仿佛是随口一说,却把徐庚震得瞳孔震颤,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如此大逆不道的欺君之言,周二郎如此谨慎的一个人,就这么随随便便说了出来,这说明什么?!


    “你,你——”


    徐庚不敢说出自己的大胆猜测。


    周二郎却是转了话题,“周某刚才过来的时候,先去看了一眼徐大人的家眷。”


    徐庚的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喃喃道:“周大人能如此对待老夫,想必对我那无辜的妻儿也不会苛待,老夫在这里先行谢过了。”


    说完,徐庚对着周二郎深深的鞠了一躬。


    周二郎道:“兔死狐悲,周某亦是有妻儿之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罢了。”


    “不过,”周二郎停顿了一下,道:“徐大人时运不济,却是生了个好儿子。”


    “来这里之前,周某看到他小小的孩童,在如此环境之下竟还能细心照顾母亲,面色平静,不哭不闹,好好培养,必当是朝廷的栋梁之材!”


    徐庚突然间反应激烈起来,双手颤抖,紧紧握住牢房的栅栏,指甲深陷,他声音嘶哑道:“大人说的是老夫的坤哥儿吗?”


    周二郎微微点头。


    徐庚毫不犹豫地朝着周二郎跪倒在地,深深一拜。


    他身为前首辅大臣,是何等精明之人。


    周二郎先是暗示他,自己已经掌握了锦衣卫,又向他透露了自己控制了永和帝,言外之意就是周二郎此时已经权倾天下,他又说坤哥是可造之材,已经点拨到这儿了,徐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周大人大恩大德,徐庚来世定当衔草结环,大人有什么需要在下做的,徐某全力配合。”


    周二郎命人搀他起来,“待会儿我会叫人把他送过来,你们爷儿俩说说体己句话吧。”


    徐庚指天发誓,“徐庚用徐家的列祖列宗发誓,定会与我儿说明白,让他誓死效忠大人。”


    周二郎轻笑,“效忠我就不必了,是钰哥儿来求了我,你也知道我是宠孩子的,让他记着钰哥儿的好就行了。”


    周二郎处理完了徐庚的事,就要往外走,身边侍从轻声道:“大人,端王在牢里叫骂,说是要见您。”


    周二郎的嘴角勾起嘲弄的弧度来,“他想见本官就见本官?现在是本官说了算。”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他问道:“他没有说什么胡言乱语吗?”


    “除了骂骂咧咧对大人说了一些不敬的话,貌似没有说其他的。”


    周二郎哼笑了一声,“我听说端王挺怕疼的,真的,还是假的?”


    说完,他就大步出了诏狱。


    第216章


    徐庚今日终于明白了自己败在了何处。


    ——他败在了野心。


    他的野心顶天了也就是做到官居一品,之后就是拼尽全力保住自己的位置。


    而周二郎的野心却是想他之不敢想。


    执掌乾坤,君临天下!


    看一个人的野心,大概就知道这个人的格局。拘泥自身的,为自身所束缚,放眼天下的,反而是一往无前。


    诏狱里的另一头儿。


    端王披头散发,赤足上带着重重的铁链,身上血迹斑斑,有些是暗紫色,有些是鲜红色,可见是新伤叠着旧伤。


    他满腔的愤怒不甘化成对周二郎的蚀骨恨意,悔自己辛苦一场,白白为周二郎做了嫁衣。


    狱卒刚刚对他动过刑,他多年不曾犯过的喘症竟然再次发作了……


    不久后,有狱卒过来给他送药,看到熟悉玉盒,熟悉的药丸,端王的瞳孔猛然紧缩——周二郎竟然知道了。


    他大概明白周二郎不会让他那么痛快死去的。吃了这药,被药性一日日侵蚀身体,直到彻底腐朽。


    当初他为了控制周二郎,把这药给了周锦钰,如今又被用到了他自己身上,还真就是报应!


    如今皇宫之中,最兴奋的莫过于二皇子母子,唯一的竞争对手五皇子完蛋了,就算永和帝不怎么喜欢二皇子,他也没得选了。


    在宫中再次见到周二郎,他身上没有了以往唯唯诺诺的恭敬,跟周二郎说话时颇有几分志得意满的眉飞色舞。


    “大人,本王有一事想请大人指教。”


    他已经开始用本王自称了。


    在他眼里,周二郎已经是他的得力下属。


    周二郎视线浅浅地掠过他的头顶。


    还真是……


    愚蠢的清澈。


    “指教不敢,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周二郎并未下轿,手肘撑在轿椅的扶手上,浅笑道。


    二皇子并未看出周二郎的不耐烦,继续道:“大人,五皇弟如今还住在原来的寝殿中,是否有些不妥?”


    周二郎听明白他的意思了。


    这是让自己帮他处理五皇子这个隐患呢。


    处处等着投喂,凭什么呢?


    我又不是你爹,对吧。


    周二郎面露难色:“既然陛下没有旨意要撵他出去,本官亦不好多说什么,这毕竟也是陛下的家事。”


    说完,不待二皇子多问,便道:“陛下还在等着,不敢误了时辰,本官就先不与殿下多说了,起轿!”


    赵正桓没有在周二郎这里得到满意的答复,不由对周二郎心生不满,跑到他的母妃曹惠妃处,说了此事。


    曹惠妃听完,面露思索。


    她挥退了左右伺候的宫女太监,把赵正桓叫到跟前。


    “皇儿,此一时彼一时,这次我们母子不能再指着周凤青了。”


    “母妃此话何意?”


    赵正桓面露疑惑,不指着周凤青,那要指着谁呢。


    “皇儿怎么就不想想,如今那周凤青已经是大权在握,就以你父皇对他的宠信程度,将来的辅政大臣非他莫属,拥立你和拥立五皇子有什么区别吗?”


    赵正桓不由点头,好像确实如母妃所说。


    曹惠妃继续道:“你看你父皇当初是如何对待太子的,再看他如今对五皇子有多宽容啊。”语毕,曹惠妃的目光中迸出一股狠色,“所以,五皇子活着一天,这皇位就不一定是你的……”


    永和帝的寝宫里,随着他的身体日益衰败,性子越发喜怒无常,伺候的太监宫女无不战战兢兢,周二郎到殿门口的时候,一名小太监正被架着往外拖,嘴里喊着“陛下饶命!”


    周二郎瞥了一眼,抬抬下巴,“怎么回事儿?”


    “回禀大人,小德子扶陛下起来时,不小心弄疼了陛下,惹了陛下恼怒。”


    周二郎微微皱眉,永和帝最近身体开始出现浮肿的现象,哪怕宫女太监们再小心扶他,亦难免让他不舒服,这小太监不过是受了迁怒。


    他摆了摆手道:“行了,我知道了,陛下亦是一时之怒,未见得真想要他性命,先关起来处置吧。”


    那被架着的小太监露出劫后余生的激动,刚要开口谢恩,就被架着他的侍卫捂住嘴带了下去。


    瞎嚷嚷什么?


    让陛下知道大人私下放过你,惹皇帝怒吗。


    永和帝看见周二郎进来,脸上露出几分喜色,“爱卿,快与朕说说那万灯塔修建得如何了?”如今他朝政大事一概不关心,只关心那让九百九十九名高僧为他祈福的万灯塔是否完工。


    周二郎笑道:“陛下又扩大了规模,肯定要比原来的工期长一些。”


    见永和帝面露不满,周二郎安慰道:“不过陛下不必过于忧心,已经命令工匠加紧修建,估摸着再有一个月左右,定能完工。”


    “还要一个月?!”


    永和帝对周二郎的答案十分不满,道:“不行,朕的身体最近愈发的不好,朕最多只能再给你半个月的时间,朕要高僧提前为朕祈福求寿,越早越好!”


    “是,陛下。”


    周二郎没有反驳,欣然应允。


    不要说半个月的时间,就是半年也不可能完成。


    按照永和帝的要求,全部要用最好的木材,层层都要以金丝楠木做柱子,且要求最好的画工雕梁画柱,描金画银,并以珠宝玉石镶嵌之……


    呵呵,银子呢。


    替你搞来银子,修完台子,然后再赐我周凤青一杯毒酒?


    七日后,宫中发生一件惊天大事。


    五皇子殁了。


    自打那日宫变,五皇子最亲近的母妃以及大将军舅舅等人悉数被下了诏狱等候处斩,五皇子又听见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议论说他做不成皇帝了,以后可能是他平时里最瞧不上,也欺负最狠的二皇子做皇帝。


    他从小就备受宠爱,娇生惯养,骤逢如此大变,又被惊吓过度,直接就病倒了,这些时日一直在自己的殿里养病,昨夜里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发起急症,说不行就不行了。


    太医院里的御医发现事有蹊跷,第一时间禀告了周二郎,说五皇子像是中了毒。周二郎告诉他,“陛下如今的身体禁不起刺激,暂时就先不要让他知道了。”


    御医领命,宫中没有傻子,五皇子没有了,谁最受益不言自明,谁愿意为了一个已经没命的皇子,去得罪未来的皇帝呢。


    是以,悲愤交加的永和帝把御医叫来问话,几个御医言辞一致,俱都说是五皇子忧虑成疾,一直绵延不好,外感内忧以致气血阴阳两亏,瘀血阻滞,心脉不畅,突发心悸而死,巴拉巴拉一大通,简单说就是感冒发热引起了严重的心肌炎。


    永和帝半信半疑。


    真也好假也好,他都不想再追究了,唯唯诺诺的二皇子若真有这个胆量和决断,也算不得什么坏事,皇位之争本就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二皇子母子听说了御医对永和帝的说辞,俱都兴奋不已,曹惠妃哈哈大笑,对二皇子说道:“母妃早就同你说过,如今周凤青和你父皇手里只有你这一个选择,我儿就算闯出天大的祸事来,他们都得给你兜底善后。”


    说完,她双手用力抓住儿子的肩膀,目光里跳跃着几分癫狂,“皇儿你需记住,在这座宫殿里最不需要的就是心慈手软,那些心慈手软之辈早都填了后宫里的枯井,喂了荷花池子里的鱼,能光鲜亮丽站在台面上的没有一个不是狠角色。”


    赵正桓听着曹惠妃的话,却突然对那把龙椅产生了巨大的恐惧,因为他想到太子哥哥的惨死,端王和徐庚发动的宫变。


    那么,坐上去,他就安全了吗?


    周二郎以为五皇子的死会对永和帝是一个重大的打击,毕竟是永和帝最疼爱的一个皇子,没想到他属实想多了,永和帝最关心的仍然是那祈福的万灯塔有没有建好,九百九十九名高僧有没有到位。


    至于五皇子是不是被人害死,他压根儿就不关心,或者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至高无上的皇权竟能够让一个人扭曲至此吗?


    答案都在史书之中。


    而他,会书写属于周凤青的历史。


    忙完五皇子善后的事,周二郎难得有了一点空闲,问周锦钰明日想去哪里玩,他可以陪着。


    他道:“如今荷花已经有开的了,要不爹带你去泛舟湖上,可以摘荷叶,采荷花,爹还可以教你垂钓,如何?”


    周二郎的建议听起来很有吸引力,很诗情画意的画面。


    周锦钰大眼睛眨了眨,道:“爹,我想要你跟我一起种番薯。”


    周二郎:“……”


    周锦钰解释:“让爹体验劳作的快乐。”


    周二郎摸了摸鼻尖,“……好吧。”


    劳作的快乐?


    大概只有不劳作的人才能体会到吧。


    事实上,周锦钰还真不是不知农人的辛苦,在周家庄那几年,他又不是没见过这个时代的农民有多辛苦。


    实在是这番薯有一个最令周锦钰兴奋的绝妙之处。


    他本以为番薯发了芽苗以后就没有用了,结果系统却提示他,番薯的芽苗竟然和韭菜一样,掐去一茬之后,还会继续长,只不过这第一茬的芽苗最茁壮,成活率也最高;第二茬次之,依次类推下去。


    照这样类推下去,这番薯用不了几年就可以在大干朝大范围的种植了。


    再想想这番薯的产量,可是比土豆产量还要高呢,然后再想想这番薯可以做成的美食,怎么能不让人兴奋。


    他是真心想让周二郎体验这个收获惊喜和奇迹的过程。


    番薯喜欢松软的沙土地,府里的土壤偏粘性肯定不合适种植,要去自家京郊的庄子里种。


    爷儿俩天刚亮就起来了,起得太早,周锦钰吃不下饭,周二郎命人把饭食装进保温食盒里带着,喂了儿子两块儿小点心,怕太干,喂完又给喝了点儿温水,不至于让肚子空着不舒服。


    周锦钰就乐,不过看他爹乐在其中的样子,他也就配合着做个饭来张口的少爷了。


    因为今日里要劳作,自然不能穿什么宽袍广袖的飘逸华服,爷儿俩头戴青布巾、身穿交领窄袖衫并长裤,脚下是带绑带的白布袜和皂布鞋。


    周二郎小时候最不喜欢穿这身代表他农家子弟身份的衣衫,如今站到了峰顶之上,却是穿什么都无所谓了,果然是越缺什么就越喜欢掩饰自己缺什么,小心翼翼维护着自己那点儿可怜的自尊。


    唯有在底层挣扎过的人,才会有那样的切身体会吧——自尊和自卑的极致对立。


    钰哥儿确是不需要再经历他经历的那些了,周二郎大手握住儿子的小手,牵他出了屋门儿。


    第217章


    “钰哥儿起床了,钰哥儿起床了。”


    廊下的小鹩哥儿扑棱着翅膀叫得欢快,周二郎把鸟笼子从挂钩上取下来,举着让周锦钰喂了会儿。


    “爹,最近怎么没有看见刘三儿呀。”周锦钰随口问了一句。


    “告了几天假,好像说是家里有事儿。”


    “怪不得没见他,走吧爹,不喂了,我们赶紧去园子里吧。”


    爷儿俩走到后面园子里的时候,大郎已经等他们一会儿了。


    番薯苗绿生生的,在小小的苗圃里挤得密密麻麻一片,周锦钰按照系统里的提示,蹲下身子观察了一番,下手拔下一根儿又高又粗壮的藤蔓来,约莫有筷子长。


    “爹,大伯,你们看,要采摘这样长短的才行,太短的不好成活。”


    多简单个事儿,周二郎随手一拔,“就……从半截折断了。”


    “哎呀!爹,不能像你这样拔,要贴着根部拔。”周锦钰心疼不行,一根小苗栽培下去可是能长出一串儿番薯来的。


    “爹,要不你去那边亭子里歇会儿吧,这个活儿你不擅长,等会儿种的时候,你再参与。”


    周锦钰用力推着周二郎往一边儿去。


    被嫌弃的二郎:“……”


    一点儿试错成本都不给吗?


    周二郎被周锦钰硬推着给按到了亭子里的石凳上,完了还怕二郎不听话似的,安慰一样的拍了拍他肩膀,“等着啊,我们很快就好。”


    周二郎:“……”


    周锦钰跑回来的时候,大郎已经把活儿干掉一半儿了,本来就只有书桌大小的育苗菜畦,如今像被剃过头一般泾渭分明。


    拔过苗的地方都只剩下了高度不合标准的,拔下的苗子整整齐齐码放成堆儿。


    大伯真是做农活儿的一把好手。


    可问题是大伯您得给我留点儿呀。


    我还没得着趣儿呢。


    周锦钰一头扎进苗圃里,小手儿紧倒腾起来,唯恐谁要跟他抢一样。没办法,拔这玩意儿有点儿像在现代的时候挤气泡膜,莫名有一种说不出的爽感。


    大郎见状弯了弯嘴角儿,识相地放慢度,这点子活儿对他来讲实在不能算是劳作,热身都不算,左右是陪着侄子瞎玩儿,顺道去庄子上看看爹娘。


    二郎被人嫌弃的挫败感还没来得及消化完呢,大郎和钰哥儿就已经把番薯苗掐完装好篮子了。


    二郎摸了摸鼻尖儿,微微脸热。


    马车到了京郊庄子外,胡安猛地拉住缰绳,声音微沉,“大人,庄子上好像有情况。”


    闻声,大郎二郎几乎同时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就见自家的庄外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足足大几百人。


    大郎、二郎对视一眼。


    围着自家庄子的这些人,看衣着打扮都是些佃农,手里并无器械。


    不用周二郎吩咐,胡安已经跑过去探听情况,很快就跑回来了,脸上的表情有些苦笑不得。


    整个京郊的农庄里,周家的农庄是待遇最好的,简直好到让人不敢相信的离谱,对于这么个破坏规矩的异类,之前皇帝眼前的大红人,东厂大太监的外甥教训过老爷子,结果就是他自己被咔嚓不说,还连累他那位权势滔天的太监舅舅被降了职。


    做周家的佃农有多幸福,看看周边庄子里那些佃农的目光有多羡慕就知道了。


    前些日子,府里的夫人又置办了个庄子,一听说是周家的庄子又要招人,方园几百里地的佃农全都沸腾了。


    胡安简单说明缘由,周二郎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民以食为天,然土地一旦被掌握在极少数人的手里,就会“富者阡陌成群,穷者无立锥之地”,资源分配的严重失衡,必然会引发一系列的难解问题。


    土地兼并越严重,朝廷越没有税收来源,税收来源减少,朝廷就必然向百姓加税,百姓不堪重负,只能变卖田地逃避赋税,从而造成土地兼并的进一步恶化,如此循环往复下去,直到矛盾爆发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引发战乱,而战乱又会造成土地荒芜,苦的还是老百姓。


    一直以来,莫不如此。


    眼下大干朝面临的困境也逃不出这个规律。


    所以他才要推行土地赋税改革,让土地重回农民手中。另外,或许放宽重农抑商的政策,促进商业发展,亦可以极大程度削减对土地的依赖,减少土地兼并带来的影响。


    周锦钰好歹是大学生,而且是站在千年后的眼光来看待历史上朝代的兴衰,但他也不敢随便给周二郎出主意,高谈阔论可不能解决实际问题,就如那个被怀疑成穿越人士的王莽,理想很丰满,但要受现实条件制约。


    他就是一个普通人,真要他给一个国家做主,天下万民的命运都交到他手上,他自问没有这种工作经验,更加负不起这个责任。


    当这是剧本杀,玩游戏呢,动动嘴,然后一切就都照着你想象的方向发展?


    他怜悯这个时代的普通人,但他也只敢做自己能做的,有把握的。


    比如把番薯推广开来,最起码在一定程度上能缓解老百姓的温饱问题;比如让爹派人把玉米的种子也给搞回来;比如他可以想办法升级农具,根据系统的提示普及更科学的种地方法,从这些实实在在的具体事帮助他们。


    至于什么大方向上的事儿,还得是爹这样的人治国之才来。


    周老爷子此时是忙得满头大汗,他只是受儿媳妇嘱托,帮着寻些佃户来打理新买的田庄,要求真不高,会种地就行。


    怎么眼下看着就要打起来了的架势,他起先是要按报名先后录取,排在后面的人不同意,说是这样不公平,这朝廷选拔人才,那也是得看谁念书厉害,不能说谁先来了就录取谁。


    这招种地的人,也得遵循这个理儿。


    要么你就力气大,能干活儿;要么你就是有经验,能把活儿干好;你总得占一样才行。


    老爷子犯了难,这可怎么选?


    这玩意儿用什么方法选才能保证公平,让大伙儿没话说呢。


    “都让一下,老爷前来探望老太爷。”


    胡安喊了一嗓子。


    堵在庄子门口的人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循着声音回头望去,上下打量着来人,目露狐疑之色。


    老太爷的儿子那可是新上任的首辅大人,你们这身穿着打扮咋看咋不像呢?


    当他们没见识吗。


    虽然狐疑,可来人不俗的样貌与威严,又让他们不敢小视,低声窃窃私语其来。


    周二郎朗声笑道:“周凤青亦是农民的儿子,是老父亲土里抛食儿把我养大,供我读书识字,本官从你们中来,深知耕种劳作之不易,亦和你们一样对脚下的土地有很深的感情。”


    一番话把一众人都说懵了。


    他说他也是农民的儿子,他还说他从他们中来?


    周二郎又道:“一两个庄子解决不了你们大家的吃饭问题,更解决不了天下老百姓的吃饭问题,本官在努力寻求解决之道,两年前就已经把禹北当做试点在实施新政,目前来看禹北的百姓们都得到了实惠,日子比从前好过了许多。”


    所有人都在屏住呼吸静静地听周二郎讲话,他们很多人此时甚至没听明白周二郎在说什么,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何种表情来表达自己的感情,他们只知道朝廷的一品大官在同他们讲话,这就足够他们一辈子自豪了。


    况且,他还说得那么好。


    声音那么好,意思那么好,哪哪都好,他还穿着平民的衣裳,一点儿高高在上的架子也没有。


    周锦钰抬头看自己爹:感觉哪里怪怪的,爹好像……在营业?


    周大郎低头看自己弟:二郎你啥时候对土地爱的深沉了,大哥怎么不知道?全家都知道你最讨厌种地,恨自己没生在富贵人家好不?


    一开始周二郎确实有几分周锦钰想的那个意思,但看到一众人望过来的目光后,他不由动容了。


    无法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目光:卑微的、满含期待的、膜拜的、小心翼翼的、依赖的、茫然的、半信半疑的……


    有什么东西在二郎的胸口澎湃欲出,他微吸一口气,目光坚定,语气决然道:“等到时机成熟,禹北的成功经验定会推广到全天下,届时让咱大干朝的老百姓都能有地种,都能有饭吃,不但有饭吃,咱们还要能吃饱!”


    人人都能吃饱饭,在周锦钰眼里没什么,但对大干朝的老百姓来说,那种震撼和鼓舞是无以伦比的。


    这些佃农中的大部分人原本都有自己的地种,种地之人一旦失去了土地,意味着什么,他们比谁都清楚,如果不是赋税太高,高到地里的粮食打回来都不够缴纳各种杂税的,他们又怎么会舍得贱卖自己的耕地去给人当什么佃农。


    可如今的世道就这么现实。


    把地卖了给人当佃农好歹还能有口饭吃,若是不卖,还得倒贴钱进去才行。


    周二郎简简单单几句话说出了他们心底最朴素的愿望,用现代话来说,就是直击痛点!


    大几百人同时哗啦啦跪倒的场面有多震撼,周锦钰是真的被震撼了。


    周二郎忙叫大家起来说话,众人哭着不起来。


    周二郎只好以躬身之礼回之,再三请求大家都起来。


    周锦钰:“……”


    爹啊,您如此努力营业,摄政王都快接不住您了。


    再上进,大干朝的皇帝就要坐不住啦。


    ——功高震主呀。


    周老爷子在旁边儿看得热泪盈眶,千言万语在老头儿心里汇成一句话——我们家有出息的好大儿!


    大郎默默牵着小侄子往屋里走,有他在这儿,弟弟抹不开脸面,不利于发辉他水平。


    哥儿俩从小一起长大,他可太了解二郎了,弟弟如今想干什么,他大概也心里有数。


    毕竟他们姓周的想要取代姓赵的,在外界看来就是谋权篡位。以弟弟的性子,骂名他肯定不会背,搞民心所向,天命所归的戏码再正常不过。


    等着吧,倘若分量还不够的话,弟弟还有后手。


    对了,二郎出生的时候有什么异象呢?


    周大郎仔细想了想,实在想不起来了,那时候年纪太小了,光顾着担心娘和刚出生的小弟弟了,哪还有功夫注意别的。


    算了,这事儿不用他操心,有什么异象还不是二郎他自己说了算。


    “大伯。”周锦钰开口。


    “怎么了,钰哥儿。”


    周大郎低头笑道。


    “我爹会是个好官。”


    “嗯。”周大郎点点头。


    弟弟自然是个好官,他还会是个好皇帝,而钰哥儿也会是最好的太子。


    第218章


    对于前来应征的这批佃农,周二郎给出了解决方案,先把家里确实生活极度困难的人留用。


    扶弱济贫,众人对此自然没有什么意见,当然了,他们也不敢有意见。


    这就是权威的作用。


    因为不管做任何决定,你总会伤害到一部分人的利益,周老爷子那样的老好人做得再好,也无法同时满足所有人。


    周二郎给出了处理意见,自然有庄子上的管事去具体执行。


    这事算是处理妥当。


    父子二人往屋里走,周老爷子嘴角儿笑得合不上,频频侧目看向小儿子,目光里满是骄傲和自得,为儿子骄傲,得意儿子是他的。


    周二郎低头摸了摸鼻尖。


    好吧,他在爹心里总是最好的。


    这一折腾就是大半天的时间过去,周锦钰担心晌午的日头太毒,会把刚栽上的小幼苗给晒伤喽,要求傍晚再去种,等种完再吃过晚饭收拾利落,天已经大黑了。


    周锦钰还是不放心他的宝贝番薯,想要留在庄子上确定那些栽下的小幼苗扎根成活下来再回去。


    周二郎不同意。


    他担心儿子万一犯起病来,老头儿老太太没经验弄不过来。


    老头儿原想着替孙子撑腰,却被旁边儿老太太拽了拽衣角儿,他正不解,却见老太太慈爱地看着孙子笑道:“咱这庄子上包括你爷爷在内,都是种地的好手儿,钰哥儿尽管放宽心回府就是,乖娃的身体现在还没恢复好,有府里的医官照应着,你爹放心些。”


    周锦钰想到自己头疾发作时的狼狈样儿,也不想让老头儿老太太跟着担惊受怕,点了点头,“我听奶奶的。”


    “乖娃,跟你爹和大伯回去吧。”老太太轻轻摸了摸孙子的头。


    与父母不舍道别,大郎二郎带着钰哥儿上了马车,往京城赶。老头儿和老太太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直到马车走得很远了,才回去。


    乡间的夜色很美,空旷的野外,繁星满天,清新而静谧。偶有几声小虫子的鸣叫合着车轮碾过乡间泥土路的轻微咔擦声亦不能破坏和谐宁静的氛围。


    周锦钰窝在周二郎怀里,正处在似睡非睡的迷糊状态,眼皮闭上一会儿,又努力撑开,目光没什么焦距和意识地看一眼对面的大伯,又继续闭上。


    大郎被小侄子的憨样儿逗得忍俊不禁。


    二郎冲大郎做了个口型,“困了。”


    说完,就把儿子往怀里揽紧了些,把小脑袋扳进臂弯里,给撑起一个温暖又相对封闭的环境。


    周锦钰跟小猫儿似的又往里拱了拱,自觉找了个舒坦的姿势,没多一会儿就发出平稳细微的酣睡声。


    大郎拽了一旁的薄毯小心得给盖上。


    二郎看着大哥,感慨:“哥,咱爹头上的白头发比以前明显了。”


    大郎瞅了自家弟弟一眼,垂下眼角,轻声道:“二郎不必拐弯抹角催婚。”


    周二郎扑哧乐了,“好吧,大哥,弟弟就不铺垫了,那个……大哥可听说过卢氏女?”


    大郎想了想,认真道;“暂时不考虑这些,以后再说吧。”不说同意,也不说拒绝,一句再说吧,截断弟弟后面所有的话。


    皇权之下无父子,更无兄弟。


    不出意外,二郎必然把兵权交到他这个大哥的手上,手握重兵,再娶一个世家大族的贵女,还不是普通的世家大族,而是鼎鼎大名的名门望族。


    再加上二弟只有钰哥儿一个孩子,身体还不好……


    他们兄弟之间相互信任,可他无法保证自己将来的儿子没有异心,与其如此,不如把一切危险的可能都提前扼杀掉。


    “孩子睡熟了,交给我吧,你歇会儿。”


    大郎伸出手,从弟弟怀里小心翼翼的接过小侄子。


    周锦钰落水后睡眠一直不怎么好,萧祐安又叮嘱不是迫不得已,不让用安神助眠的药物,二郎为此极是发愁。


    今天许是累极了,大郎抱过来的时候竟然动都没动,一点儿要醒的迹象都没有,这倒是意外发现。


    二郎喜道:“钰哥儿从王府接回来以后,我总是怕累到他,不让孩子跑,不让玩儿得太闹腾,今日里见他兴致高,没忍心拘着他,没料到这白日里玩儿累了,倒是睡得踏实。”


    大郎把小侄子调整了个更舒展的睡姿,笑笑,放低了声音道:“钰哥儿的病在身上,看得见。”


    他顿了顿,又道:“二郎的病在心里,看不见,摸不着,却无时无刻不影响着钰哥儿。”


    “你与云娘的事,大哥不好置评,但走到今天,定也有你自己做得不到位之处。如今钰哥儿还小,你怎么管着他,拘着他,他都听你的,可他总有长大的一天……”


    周二郎不语。


    大郎看着弟弟,语重心长道:“二弟应当多尊重钰哥儿自己的想法,而不应当总是替他做主一切,就比方说今日孩子想留在庄子里,无非是麻烦些,把府里的医官派过来就是了。”


    “说到底,二弟就是要把孩子放在你自己眼皮子底下才行。”


    语毕,大郎揶揄道:“等哪天钰哥儿成了亲,你再这样儿,人家小夫妻该苦恼死你这糟老头子了。”


    二郎被大哥教育,脸上不自在,低声嘟囔了句,“他敢!”


    大郎握着钰哥儿的小脚腕儿,轻轻蹬了二郎一下,“如何不敢,你看我们敢不敢。”


    “嘘——,大哥轻点儿动他,别给弄醒了。”


    大郎就笑,拍了拍弟弟的手,“二郎放轻松些,莫要太紧张,钰哥儿的病会好,我们周家会好,一切都会好。”


    “大哥……”


    二郎动容,眼角微微红,眼睛里也浮起薄薄的水光来,威风八面的首辅大人,一声大哥叫得那是一个委屈劲儿。


    仔细听,竟还能听出那么一星半点子黏黏糊糊的哭腔来,和小时候央着大哥替他出头揍人的小腔调一模一样。


    大郎一阵心疼。


    弟弟压力这般大,和云娘又生了不快,还差点失去钰哥儿,紧张孩子也是可以理解的,慢慢来吧。


    周二郎偷瞄了一眼大郎脸上的表情,见大哥果然露出如他所料般的表情,假装疲惫地往大郎肩膀上一靠,“大哥,太困了,我眯会儿。”


    弟弟都困了,大郎自是不再絮叨,再说他也不是絮叨之人,也就实在看不过眼了,提醒弟弟两句。


    出来的时候没有料到回去如此之晚,给孩子带了毯子,大人没有,周大郎小心地脱下自己的外衫给二郎披上。


    周二郎闭着的眼睫微微颤了颤。


    他们兄弟断然不会似赵家兄弟一样手足相残,倘若有需要,大哥命都会给他,反之,他对大哥亦是一样。


    ……


    工部孙侍郎满面愁容来找周二郎商量万灯塔的事事,时间太紧,任务不是一般的重,最主要还是缺银子。


    这也就罢了,首辅大人还勒令不准强征民工,要求按工计酬;不准强征民财,只准按照市场价从老百姓手里买。


    这真他娘的是上面动动嘴下面跑断腿,活活把人给为难死。


    “大人,银子再到不了位,下官实在是无法保证这万灯塔的工期呀,求大人体谅。”


    周二郎慢悠悠放下手里的毛笔,缓声道:“缺银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之前不是一直都处理的很好吗?”


    一抬手,请人落座,“那就还照着以前的法子来就是了。”


    周二郎漫不经心的态度,让孙侍郎大为震惊,然而更让他恐惧的是对方分明是话里有话,意有所指。


    冷汗从男人的鬓角处一点点儿冒了出来。


    周二郎笑了笑,道:“最近天气是有些燥热,来人,端些清热的凉茶上来……上好茶,别搞那些偷工减料的玩意儿唬弄大人。”


    听到偷工减料四个字,孙侍郎腿一软,跪了。


    他几乎声泪俱下道,“下官实属无奈之举,实在是大人拨下来的银子不够用呀……”


    “知道不够用,也没耽误你贪墨银两啊。”


    周二郎打断他,猛一拍桌子,厉声喝道:“你知道这些银两本官是怎么凑起来的吗?”


    周二郎咬着牙冷笑。“本官求爷爷告奶奶,四处搜罗,就连本官的月俸都贡献出来了,你再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可对得起你头上这顶乌纱——”


    “还是说你脑袋也不想要了?”


    孙侍郎跪伏在地,颤颤不敢言。


    周二郎深吸了一口气,拿手中折扇用力打了一下孙侍郎的头!


    孙侍郎也是官场老油条,立即意识到首辅大人这个铁不成钢的小动作,分明是把他当做自己人的。


    孙侍郎打蛇随棍上,立即抱住周二郎的大腿痛哭流涕,“大人,都是下官一时糊涂,做错了事,有负大人重托,下官罪该万死,下官罪该万死啊……呜呜呜……。”


    福至心灵般,孙侍郎突然想起首辅大人宠儿子无度这茬来,忙哭道:“下官原该以死谢罪,可下官家中还有无辜幼儿……呜呜呜……求大人救我。”


    四十来岁的人,都够给周二郎当爹的岁数了,却像个乖儿子一样,匍匐在二郎的脚下哭得涕泪横流。


    周二郎嫌弃得皱着眉,强忍住要踹他一脚的冲动,怒道:“救你?我还想让你来救救本官呢。”


    周二郎拔出自己的腿来,恨不得现在就换身衣裳,鞋子也要换,谁知道有没有对方的口水鼻涕蹭上去。


    周二郎沉声道:“皇帝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万灯塔对他意味着什么,你不会不知道。”


    声线一冷,周二郎的视线压下来,“你毁了皇帝的救命稻草,你猜他是要抄你满门还是诛你九族?”


    孙侍郎吓得面无人色,瘫软成了一滩泥,不过他也算是见过大风浪的,恐惧之余,敏感地从周二郎刚才的话中抓到一些东西。


    皇帝、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


    首辅大人的话,有点儿大逆不道啊。


    孙侍郎猛然间意识到一个问题,皇帝倘若死了,那首辅大人就是妥妥的摄政王了呀,二皇子那个蠢货如何能与大人斗。


    甚至更进一步……


    电光火石间,孙侍郎的脑海中产生一个极为大胆的猜测。


    孙侍郎忽然激动起来,如此一来,眼前既是他的危机,也是他此生最大的转机呀,干成了,他就是从龙之功,再不济他也可以成为摄政王的心腹!


    反正眼下的情形已经不能再坏了。


    你爷头的,赌一把!


    孙侍郎牙一咬,豁出去了,改变论调,开始痛斥起永和帝大兴土木的罪过来。


    极尽夸张,只把永和帝说成是一个亡国昏君。


    周二郎见他上道,抬头望向窗外,远眺天边的云,说出一句极为高深的话来。


    第219章


    周二郎语带深意道:“入夏以来,雷雨天气越发频繁了。”


    徐侍郎闻言看向窗外,远处的天空中聚集起了黑云,一副风雨欲来之势。


    果不其然,夜里狂风突至,电闪雷鸣。


    周二郎半倚靠在床头,手上捧了一本《奇门遁甲》为周锦钰讲解,这书有没有用不好说,但内容却是极为晦涩难懂,周二郎讲得亦是云里雾里。


    周锦钰听得昏昏欲睡,没多会儿,脑袋往周二郎肩膀上一歪,竟然是听得睡着了。


    周二郎哑然一笑,除了白天让儿子多活动,这也不失为一个催眠的好法子。


    安顿好孩子,周二郎看了一眼窗外频繁闪过的白光,勾了勾嘴角儿,落下账帘,熄了烛灯,安然入睡。


    石破天惊——


    昨夜万灯塔被雷火击中,失火坍塌!


    天灾还是人祸,天知道。


    一切都在按照周二郎设计的剧本进行。


    消息第一时间被送进宫内,永和帝乍闻之下,无法接受,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来人怒斥其胡说八道。


    报信人却信誓旦旦表示自己绝不敢欺君,还说当时在场的许多人都看到了,大铁锅般的硕大火球从天而降……


    永和帝当场一口老血喷射出来,昏迷不醒。


    皇宫内一片兵荒马乱,魏伦立即下令封锁消息,同时派人迅速通知了周二郎。


    周二郎接到消息第一时间赶到宫中,一众人见到他仿佛见到了主心骨,周二郎不负众望,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宫中诸人把后面的事安排妥当。


    很快,圣旨传出,大意是皇帝突发重疾,立二皇子为皇太子,首辅大臣周凤青为监国。


    二皇子身在皇宫中,却对永和帝宫殿里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直到册封的圣旨传来,让他欢喜得当场就失了态。


    反应过来,他急匆匆跑去皇帝寝宫探病谢恩,被拦在了宫门外……。


    对于满朝文武来讲,仅存的二皇子被立为太子,周二郎晋升辅政大臣都乃是意料之中的事。


    再加上现在朝中势力只有周二郎一家独大,所以旨意传出来以后,并未在朝堂上引发太大的震动,反而是民间流传起了一些不利于皇帝的谣言。


    这倒也可以理解,不要说老百姓,就算是一些朝廷官员亦觉得这雷劈下来的有点邪门儿。


    不管外界如何反应,周二郎在实际上彻底掌握了朝政大局。


    他也更深体会到了手里握着锦衣卫的好处,不仅仅是可以掌握第一手的信息,亦可控制舆情走向。


    就比如面对现下的这波流言,他可以迅速掐灭,亦可以推波助澜,善加利用,当真是一把利器。


    可惜了……端王只知道用来抄家排除异己。


    睡了一觉的功夫,一睁眼,爹成名副其实的摄政王了,就问这是一种什么体验。


    周锦钰的心情很复杂。


    但凡学过历史的都知道,自古以来摄政王大多都没什么好下场,被灭族鞭尸那都是常有的事儿。


    爹才二十五岁,激情满满的精神小伙儿,搁现代来说那就是打了满腔鸡血,且事业攀上高峰的创业青年,这时候劝爹隐退,先不说走到这一步退不退得下来,就是爹他自己也绝无可能有这个心。


    心里担忧,周锦钰却没有多嘴。


    他能明白的,爹比他更清楚,他相信历史上那些做过摄政王的大人物也非不懂什么叫前车之鉴,可没有执掌过乾坤的人如何能知道身在其中的人是什么感受呢。


    呃……其实就是,周锦钰有自知之明,明白说也白说,爹能被他指挥才怪。


    他当下能做的就是相信爹,理解爹,别给他添麻烦找不痛快。


    “爹,爹,快快,浮子动了。”周锦钰压着激动急声催促。


    “嘘——别急,还在试探,没咬实钩子。”


    夕阳下,亭亭如盖的碧荷深处,露出小船一角,任谁也想不到此时周二郎还有闲情陪着儿子钓鱼。


    鱼浮晃荡几下,猛地下沉,周二郎把钓竿儿交到周锦钰手上,握着儿子的手微微用力,向上一提,一条巴掌长的小鱼被钓了上来。


    “爹,好像是条小鲫鱼,回家我们做鲫鱼豆腐汤。”周锦钰歪头咧着小嘴儿乐,可爱得很,周二郎摘了一片荷叶扣在了他头顶的小斗笠上。


    胡安撑着船,心里暗自偷笑,实话说,老爷这半吊子的钓鱼技术也就是唬弄唬弄小少爷这种啥都不懂的。


    这都钓了多半天了,那怕算上刚钓上来的这条,旁边儿水桶里统共也就两条小鱼儿,做个鱼汤,也就刚够他们爷儿俩喝。


    钓上一条如此不易,这小少爷能不激动嘛。


    他正想着,就听周锦钰道:“爹,你真厉害,钰哥儿平日里都没见过你钓鱼,第一次钓我们就收获这么多”


    胡安:“……”


    周二郎脸上带着几分回忆,“这是爹第二次钓鱼,第一次是爹像你这般大的时候,同你大伯和姑姑钓过一次。”


    “不过鱼没钓上来,倒是钓上个老鳖精来。”周二郎笑。


    胡安:“……”


    周锦钰眨着大眼睛,“真的呀爹,那你们运气可太好了。”


    小孩儿的眼珠像是淬过水的黑宝石一样明亮清澈,周二郎突然发现自己儿子的眼睛好像开始由圆变长,鼻子好像也有了变化,身上有了越来越多和他更相像的特征。


    真的是不知不觉在悄悄长大,周二郎既期待,又不想要儿子太快长大。


    他再一次抛了鱼钩下去。


    刘三儿给精心调制的鱼饵儿他没有用,就只用了简单的蚯蚓,他其实内心极为讨厌虫子,尤其是蚯蚓这种滑腻恶心的虫子,看见甚至想吐。


    但他仍旧极为淡定从容的从小罐子里捏起蠕动的蚯蚓,仔细地穿在鱼钩上,因为这才是对待“饵”的正确态度。


    刚才胡安寻摸来寻摸去,无非是在找适合垂钓之处,他岂能看不出来,但他的目的不在于钓鱼。


    他要通过钓鱼的过程让儿子明白“钓”字的精髓唯有耐心二字,鱼儿上钩之前,你必须要耐得住寂寞。


    周锦钰知道爹这一杆子下去,到鱼儿上钩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闲得无聊,想要脱了鞋袜,把脚伸水里玩儿。


    周二郎手在水里划拉了两下,现在已经进入伏天,又晒了半晌午的阳光,水温并不很凉,周二郎给儿子脱了鞋袜,自己也一道脱掉下水。


    别说,把脚伸入微微泛着一点点凉意的水中,确实惬意舒爽。


    怕周锦钰掉水里,周二郎一只手虚扶着儿子,一只手握着钓竿,周锦钰手里握着个莲蓬,从里面扣出莲子来吃。


    新鲜的莲子,清甜中又似乎带着一点儿微苦,比单纯的甜又别有一番风味。


    周锦钰尝着味道不错,他自己吃一颗,给周二郎吃一颗。


    吃着莲子赏着荷,垂钓,戏水;微风拂面,坐看天边晚霞满天,当真是不亦乐乎。


    比之前两次,第三条鱼来得似乎格外快,周二郎感觉着手上杆子被拉动的力度,估摸着这次很可能是个大家伙,便仍旧让儿子起杆,他在旁边辅助。


    哗啦!一声。


    一尺多长的大鲤鱼被带出水面。


    “爹,大鱼!”周锦钰惊叫出声。


    周二郎笑道:“运气不错。”


    胡安:“……”


    周二郎把鱼杆交给胡安,不允许儿子继续光着脚丫子,要给穿上,周锦钰不乐意,“爹,我还没过瘾呢,又没一直在水里泡着脚,不碍事的。”


    周二郎不惯着他,一边给擦干脚上的水分一边道:“碍事不碍事,爹比你清楚,想玩儿,又不是没有下一次。”


    周锦钰反驳道:“来多少次,还不一样不让人尽兴。”


    周二郎捏了一下他小耳朵,“不尽兴就对了,下次还会想着,一直有兴趣。”


    “倘若一次玩儿腻歪,下次不就没意思了。”


    “爹,你就强词夺理吧。”周锦钰白了周二郎一眼。


    周二郎就笑,吩咐胡安开船往岸边划,出来的时间不短了。


    周锦钰确实不高兴,倒不是他任性,主要是这样事儿累积得多了,虽然知道周二郎是为他好,但也会有逆反。


    周二郎小声哄着说好话,又给儿子道了谦,说是担心儿子着凉受罪,小心些总没坏处。


    周锦钰默默拿起鞋袜往脚上套。


    看儿子乖巧听话的模样,周二郎自己心里也不好受,他想着:再大些,孩子再大些,身子骨再壮实些,他肯定就不会这样管着了。


    周锦钰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周二郎带他采摘莲蓬,没多一会儿就把这茬过去了,父子俩有说有笑起来。


    周二郎问儿子要不要采荷花回去,周锦钰说府里有荷花,就不摘外面的了。


    到了岸边,上到自家马车上,周二郎又就钓到的三条鱼该怎么个吃法,询问起儿子的意见来。


    周锦钰兴致勃勃得说鲫鱼做汤肯定是最鲜,大黑鱼可以红烧着吃,越说越兴起,大眼睛里带着光。


    周二郎见儿子注意力彻底转移,边点头边赞赏,说晚上就让厨房这般做,让全家都尝尝他们爷儿俩今天的劳动成果。


    回到家中,周二郎吩咐厨房今天晚上这三条鱼务必按照周锦钰的说法,做得好吃些。


    老爷亲口吩咐,厨房里的人自然不敢怠慢,只是这鲫鱼以及鲤鱼都是河鲜中的下品,若想做出不凡来,并不容易。


    不容易是真,但少爷吃高兴了,老爷真金白银的赏赐也是真。


    有赏赐就有动力。


    厨子用心,再加上自己钓的鱼从心里上就觉得香,周锦钰晚饭吃得极为开心,小脸红扑扑的,周二郎赏了厨房几人银钱,皆大欢喜。


    与此同时,周二郎让人查的有关二皇子早产一事,亦有了眉目。


    第220章


    午后,皇宫永和帝的寝殿内。


    偌大的房间里空荡荡的,不见人影。


    这样死一般的沉寂,安静到让人心里发怵。


    一阵风吹起明黄色的帷幔,帘子后有拉风箱似的粗喘声传出。


    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瘆人。


    “来人呀,来人,翻身,朕要翻身……”


    永和帝嘴唇干裂起皮,面色苍白如纸。


    他仰躺在龙榻上,想要翻一翻身都困难无比。


    喉腔里断断续续喘着粗气。


    他费力抬了抬胳膊,又无力垂下,歇了一会儿,又开始叫唤。


    苟延残喘,他哪还有半分九五至尊的威风,自然也无需再怕他。


    近前伺候的小太监面无表情杵在他床前不远处,任他如何□□哀嚎,像块石头墩子一样,纹丝不动。


    他可不会随便动他,动一动,他若疼了,指不定又要治罪。


    自打永和帝病重卧床,几乎每天都有宫女和太监因为伺候不周,被他重罚,在他身前伺候的人无不战战兢兢,精神高度紧张。


    若是惹怒了他,运气好些,赶上周大人在,还能留下一条性命;运气差点儿,一顿板子下去,不死也去了半条命。


    他们盼着永和帝驾崩不是一天两天了。


    哗啦,珠帘晃动,魏伦从外面走进来。


    小太监不敢怠慢,忙站起身躬身行礼,魏伦摆摆手,小太监应声退下。


    看到魏伦进来,永和帝突然激动起来,面目狰狞,对着魏伦怒目而视,“你——,你这个背主的狗奴才,不得,不得好死!”


    魏伦向前两步,似是嫌弃皇帝身上的怪味儿一般,在龙榻几步远处停下,冲永和帝轻淡一笑,“陛下勿要躁动,小心气大伤身。”


    闻言,永和帝五指用力抓紧身下布料,干枯的手背上青筋乱跳,但他也知道自己现在拿魏伦没什么办法,只能拿拳头胡乱捶打床榻,嚷嚷着要见周二郎,要见二皇子。


    相比永和帝的狂躁,魏伦面色平静,不紧不慢开口:“首辅大人日理万机,替您操劳着国事,怕是抽不出时间来见您,至于二皇子——”


    魏伦轻轻勾了勾嘴角儿,继续道:“二皇子如今已经被您册封为皇太子了,正迫不及待等着您给腾地儿呢,他哪有心思来给您尽孝呢。”


    “呵~。”魏伦声音极轻的,带出嘲讽的尾音。


    “逆臣贼子!拉下去,拉下去!”


    “给朕千刀,千刀万剐……”永和帝嘴唇哆嗦,气得语无伦次。


    魏伦淡淡一笑,“看到陛下这般绝望,老奴突然间就想起当年一些往事,陛下可还记得老奴并非是自愿做太监的,老奴那时也如同陛下这般绝望,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呢。”


    永和帝怔愣了一下,浑浊的目光中似乎闪过些什么——魏伦是被他强迫自宫的。


    因为他需要绝对可以信任的人在身边,无根的太监最是合适不过,魏伦能干且忠心,用得也顺手……


    他想起魏伦每次表忠心的时候,总喜欢说:老奴是无根之人,从进宫那天起就无牵无挂,心中只有陛下您一人,除了依靠陛下,奴才还能依靠谁呢?


    ——原来那些都是反话。


    不理会永和帝的错愕,魏伦微微俯身,轻轻替永和帝理了理被面,淡淡道:“陛下觉得魏伦对您有用,就让魏伦做了太监;如今又觉得离不开周大人,便赐他一杯毒酒,让他给您陪葬;”


    “陛下的赏识和看重,让人承受不起呢。”


    说完,魏伦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寝宫。外面阳光正好,他终于为自己报了仇,可他的一生却早就被毁得面目全非,无儿无女,孑然一身。


    许是白天刺激太过,半夜里,永和帝突然情况不妙,面色灰白,呼吸急促,口中吐着白沫。


    宫中御医匆忙过来查看,见此情形,冲魏伦摇了摇头,道:“撑不过今晚。”


    魏伦垂眸不语,半晌后,摆了摆手,命人速去通知周二郎。


    周二郎接到消息后,却没有立即进宫。


    消息是真是假,魏伦是否被人胁迫,都未可知。


    他自然不会犯徐庚和端王的错误,做好后手以防不测。


    二郎嘱咐萧祐安看顾好家里人,倘若看到皇城中有烟火信号放出,则立即带人从密道出城。


    萧祐安点点头,叮嘱他行事小心。


    辞别萧祐安,周二郎带着大哥以及胡安从府里出来,先去了一趟锦衣卫,带上精锐心腹,这才快马加鞭赶往宫里赶。


    到了宫门口,周二郎把锦衣卫的兵符令牌交到周大郎手上,道:“大哥勿要担心,如今整个朝堂以及皇宫都是我的人,此番布置只是以防万一,半个时辰之后,胡安若出不来送信,大哥便率人闯宫。”


    大郎什么都没说,目光直视二郎,双手用力握了一下弟弟的肩膀,一切叮嘱和关心都在不言中。


    周二郎点点头,带着胡安策马上前叫门,守门之人自然认得他,忙小跑着打开宫门相迎,把人放进来,复又迅速关上。


    伴随着一阵吱扭声,宫门一点点闭合,将周二郎的身影隔绝在宫门之后,大郎握住缰绳的手紧了紧。


    皇宫内,君臣终于再次见面。


    只不过这次是周二郎站着,居高临下,有些怜悯地瞅着龙榻上奄奄一息的永和帝。


    见到周二郎,永和帝灰败的眼珠突然迸发出回光返照般的光亮,胸腔剧烈震颤,发出含糊不清的喘息声,他着急地蠕动嘴唇,拼命想质问什么。


    周二郎万万没想到永和帝吊着一口气儿见自己,是为了来兴师问罪,果然和端王赵修远是一家人——没有一丁点儿自知之明。


    周二郎开口,声线淡淡,“玉殿传金榜,君恩赐状头。慷慨丈夫志,生当忠孝门。”


    “陛下,周凤青当年一腔热血忠君报国,难道不是您逼着臣一步步学会尔虞我诈,玩弄权谋之术的么?”


    “所以,周凤青也罢,徐庚也罢,端王也罢,哪怕是太子,都是被您一步步逼到了谋反的绝路上,凡事皆有因果,陛下与其责怪臣,不如反省己身——”


    噗!永和帝猛地一口鲜血喷出,随后头颅像是失去了支撑般,无力地垂落在枕头上,身侧手指尖微微动了动,最终归于平静。


    一切安置妥当,周二郎面无表情地走出寝殿,命魏伦传令下去,“皇帝驾崩了!”


    很快,宫中就哭成一片,二皇子跌跌撞撞跑来,差点儿撞到周二郎的身上,“大人,父皇他……”


    他眼里闪着疯癫与热切,唯独不见一丝悲伤。


    周二郎面色沉痛,微微颌首。


    二皇子忍不住抓住周二郎的衣袖,颤声道:“大人,那我——”


    周二郎打断他:“太子还是先进去为先帝守孝,免得被人说是不孝。”


    他声音不大,语气亦不算严厉,目光中的冷冽和压迫却叫赵正桓无端畏惧,不由目光躲避。


    周二郎见他露出怯意,不动声色收回了视线,道:“进去吧。”


    赵正桓点头,他发现今日的周大人似乎与往日不同,可能是父皇突然驾崩,心情不好吧,他未及多想,匆忙往先帝宫中跑去。


    进到大殿中,赵正桓除了知道跪着哭,一片茫然,根本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直到周二郎再此进入殿中,他才彷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


    周二郎率群臣哭丧完毕,有条不紊地安排太子在先帝灵前继位,百官就地脱下哭丧的衣服,换上吉服,去太极殿举行登基仪式,接受百官朝拜。


    先皇遗旨,新帝年幼,晋封周凤青为摄政王,辅助新皇总管朝政,有听政、议政、监政之权,为表尊崇,特赦免其朝拜之礼。


    周二郎站在新帝身侧,与其一同接受了百官朝拜。


    至此,周二郎距离皇位仅有一步之遥,或者说此时的他已经是这个国家的真正掌舵人。


    冯明恩不明白周二郎为何不趁此上位,辛辛苦苦忙活一场,白白让赵正桓渔翁得利,捡了大便宜。


    冯明恩不明白,萧祐安也不理解,他对周二郎的期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深,气急败坏跟周二郎吵了起来。


    “周二郎,我真是高看了你,你可真行,关键时候你上不去,你还是男人吗,你就这点儿出息,那把椅子烫屁股是么?!!!”


    周二郎懒得跟他解释,挑眉道:“岳父大人冲我发的哪门子脾气,我姓周不姓萧,一没义务替你复辟,二我走到今天这一步,靠的好像也不是岳父您吧?”


    萧祐安老脸一红,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半天憋出一句:“你对得起你自己吗?”


    周二郎:“不劳您操心,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


    萧祐安无语望天,终于体会到什么叫求人不如求己,难道他的最后一丝希望也没有了吗。


    正绝望悲愤之际,就听周二郎道:“我与岳父做笔交易,你把钰哥儿的病治好,我随时把龙椅拿回来。”


    萧祐安气结,“……你以为我不想治好!”


    周二郎抬腿往外走,甩下一句:“我会出银子建医馆,汇集天下名医,岳父作为负责人,带头儿研究为钰哥儿治病的良药。”


    周二郎不着急现在登基,自然有他自己的考量在内。


    一来他虽然收编了端王和徐庚的势力,但毕竟时日尚短,如何能与人家深耕多年,亲戚连亲戚,门生连着朋友,外带联姻加持的关系相提并论。


    如此一来,人心不齐不说,真遇见大事,绝对都是墙头草,靠不住。他势头猛的时候自不必说,可一旦出现颓势,结果几乎可以预见了。


    二来,赵氏的宗亲和外封藩王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真要逼急了,联合起来搞事情,绝对也是个大麻烦,战争一起,又是民不聊生。


    还是那句话,小火慢炖,静待时机。


    他要的不是天下大乱,他要的是平稳过渡。


    大干朝的老百姓可再禁不起频繁折腾了。


    天气渐凉,空气中已经有了几分秋意,兴许是心结放开,情绪好了,胃口就慢慢变好。


    胃口一好,身体便也硬朗了些,最主要他现在睡眠变好了,大约是睡得好,头疾犯的频率竟也明显减少。


    到底是小孩子的身体,新陈代谢好,又在生长发育中,周锦钰的气色越发好了。


    他脸上也有了一点儿孩子该有的婴儿肥,别人都是俩酒窝,他只有浅浅的一个,却好看得紧,谁见了都得夸一句:这是谁家的小少爷,是观音娘娘座下的小金童吧。


    钰哥儿哪儿都好,就是孩子最近让大哥带的多少有点儿野。周二郎闹心。


    不让吃辣椒,偷偷摸摸吃了。


    不让玩儿水,大哥竟然偷偷带着学凫水,说是若是早些教会钰哥儿凫水,就不会有端王府那当子事儿,男人读不读书另说,学会生存本领是必须的。


    周锦钰其实在现代是会游泳的,只是上次掉入湖中正好是冬季,天寒地冻被冷水一激,喘症犯了。


    自打那次以后,身体越发不好了,他不认为自己的体力可以支撑游泳,所以从来都没尝试过。


    大伯鼓励他,在旁边保护他,不得不说大伯出色的游泳技术,给了他很大的安全感。


    而且大伯很有经验,教他辨认什么地方适合野游,什么地方水下情况复杂,绝对不能涉险。还教他倘若遇上腿抽筋应当如何自救,遇上水草缠绕又当如何处理。


    大伯显然不再把他当成当初的三岁小孩儿看待。


    而他也从一开始的一丈、两丈……到现在他都能游个一百多米了,原来他也是可以的。


    这种身体的正面反馈对他来说真的是弥足珍贵,无形中让他对自己的身体更加乐观了一些。


    周二郎耐于大哥的面子,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忍着不吭声,今儿见到叔侄二人又要溜出去,实在忍无可忍了。


    这眼瞅着可都要入秋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凉,即便是半下午,那水温也不能和夏天相比,着凉了孩子又是受罪。


    见二郎跟个拦路虎似的杵在眼前,挡住去路,大郎看了看他,一挑眉,“二弟拦着有事儿?”


    周二郎的借口张嘴就来:“大哥,今儿下午我难得有空闲,想要带钰哥儿练会儿书法。”


    周锦钰从旁边插嘴,“爹,我和大伯一会儿就回来,回来我再跟爹练习书法,不耽误事儿的。”


    周二郎低头捏了捏他耳朵,“没规矩,爹没教过你吗,大人说话,小孩子不准插嘴。”


    周大郎:“二弟读圣贤书,百官之首,自是懂规矩的,那便给钰哥儿做个榜样,你当知长兄如父,大哥的话你听是不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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