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chapter 22
魏晋丰憋住笑, 朝他家谦明送了个眼风。
他往庄新华那儿坐了两步,“打进门我就觉得您不大对,今儿受什么刺激了?”
庄新华龇着嘴:“还不就是去找且惠, 在那个了不起的大院里,我睁眼看着她跑上了楼!”
雷谦明问:“跑上楼?她跑上楼你就受不了了,楼上谁啊!”
“就是棠因她小叔叔。”魏晋丰回头跟他解释。
那头哦了好长一声,咋呼道:“怎么,他俩都住在一起了?”
庄新华又朝他撒火儿, “幼圆把她外公的房子给且惠住了,这都是多早的事儿了!你就好像不跟我们一个世界似的。”
雷谦明不懂,“沈叔叔是当孝子去的,这全京城都知道, 钟且惠是去干什么的?”
说完,和魏晋丰互换一个眼神,别有深意地笑了。
“看看你们,一肚子的鸡鸣狗盗, ”庄新华点了根烟说:“且惠的房子在装修,她没地儿住了。”
雷谦明笑,“原来这么回事儿, 我还当她有什么目的,是我小人之心了。你也怪不着我, 太多小女孩子费劲往咱们小叔叔身边靠了,谁让他那么招人来着。不过,我说庄儿,你要是喜欢她, 早点表白得了。正正好,你不刚和晓乐闹掰吗?”
魏晋丰歪过头吐了口烟, “我的天,又分手了,谈一个散一个的,你是有什么心事吗?”
雷谦明说:“这不明摆着的吗?心里惦记钟且惠啊,看谁都不是那意思。”
“别扯那些没影儿的。”庄新华烦闷地摇了摇手,“你们不知道,我跟她表白没有用,她会笑死,然后叫我少发点癫。没办法,我们俩实在是太熟了,她甚至看过我穿开裆裤,我真张不开这嘴。”
雷谦明不以为然地切一声,“这他妈也能算个事儿?钟且惠还和我一张床上打过滚呢!你还别这么看着我,小时候我和她是邻居。但那又怎么样,我要喜欢她照样能使手腕子。”
“就只能眼看着她跟了沈二呗。”魏晋丰摊了下手。
刚说完,雷谦明就轻轻搡了他一下,示意他别火上浇油。
魏晋丰反而喊上了,“那本来就是!让他去追又不敢,不就只剩这么个结果了,还能怎么样。”
庄新华闷着头抽了两口,“晋丰,换了你会怎么办?”
魏晋丰想都没想,吸了口烟说:“我可不管这么多,只要我起了念头,管这瓜甜不甜的,先摘下来吃了再说。”
庄新华撇他一眼,上下打量了小魏一溜够,忽然冒出一句,“你他妈什么星座的?”
“我个人没素质,和星座血型有什么关系啊!真能扯。”
“”
雷谦明觉得他单纯口嗨,“你那么喜欢棠因,也没见你敢放一个屁啊?”
“棠因是什么人哪!”魏晋丰说:“我敢胡来一下,她爹能把我脑袋揪下来。”
庄新华想象了一下他被沈元良训斥的情形。
他低声笑出来,“也是。”
雷谦明揽过他的肩膀,“你要是想把她约去阿那亚,兄弟可以帮你。但之后她能不能答应,可就全看你自个儿的了。”
“成!”庄新华想了会儿,拿定了主意,“行与不行的,我总要试这么一次。”
魏晋丰也在旁边鼓动他,“对嘛,打起精神来,咱别的不如沈二,追女生总可以压过他,毕竟年轻十岁呢。再者说了,你和且惠认识的时间比他长多了,根本不是一个体量的。你看那天你喝多了,我一打电话人就过来了,她心里是在乎你的。”
烟雾缭绕里,庄新华迟疑地点了个头。
但他心里隐约有种感觉,这件事情成不了。
且惠的性子他了解,她对身边人都很好,不只是对他。
不管是他有事情,还是幼圆需要帮忙,她都会赶过来的。
但这是他珍藏心底的初恋。
是他在审美机制还未健全的时候,迎头撞上的最强烈、最真实的吸引。
他总是记得那个浑身湿透了,自己都没剩了两口气,还拼命托他上岸的小且惠。
庄新华夹着支烟,飘飘渺渺地想起他们的重逢。
两年前,且惠来京市上大学,他去机场接她,路上堵车到晚了二十分钟。
她就乖乖地站在那儿等,一步都没动,看他来了,挥着帽子喊庄庄,我在这儿。
而他几乎不敢认,面前的女孩大眼碌碌,五官浓丽得让人心惊。
那个时候他就在想,可一定不能让别人把她追去了啊。
可且惠的态度那么明显,多少次都把他的试探给堵了回来,笑话他是在犯傻。
他也只好装作那些都是拙劣的玩笑,尽量演得逼真。
既然她没开窍,现阶段还只知道闷头读书,那他也可以等。
但半路怎么会冒出个沈宗良的?真他妈伤脑筋。
出了鬼了,沈家老二日常一副傲慢冷淡的样子,怎么就对且惠不同?
且惠也是有点怪的,和别人相处总是不远不近的态度,居然肯去体贴沈宗良。
他们也不过就认识了月余,能有多少根深叶茂的情分在?
这么分析了一遭,庄新华掐了烟,站起来,大步往外走。
“酒还没喝完呢,你就这么回去了!”魏晋丰喊。
他朝后面摆摆手,“不喝了,我先睡上一觉,再找你们商量。”
三十号那天,且惠下午没课,做了几套题,傍晚到的电视台。
今夜是小朋友登台演出的日子,总归要她这个当老师的在场的。
化妆间里乱糟糟,一会儿梳子不见了,一会儿又要找发卡。
且惠跟着她们一通忙,最后从头到脚,给每个人检查了两遍,才满意点头。
她弯腰拍拍领舞的肩膀,“别紧张,你们已经排得非常好了,就和平时一样好好跳,没问题的。”
“知道了,钟老师。”
后台闷热,且惠脱了身上的短外套,挂在臂弯里。
孩子们候场时,她跟家长们一一打过招呼,走开了。
等表演结束,她们就要各自回家庆功,也不用上她这个老师了。
她的老板郑晓娟正抓紧交际,和副台长有说有笑。她们是老同学。
且惠笑着过去,说她晚上还有事,先过去。
原本今天晚上,她就是不必过来的,但且惠在家坐不住。
总要亲眼看看学生们,鼓励上两句才好放心。
郑老师点头说好,“且惠,这段时间你辛苦了,国庆好好休息一下。”
“嗯。”且惠拨了一下头发,“国庆快乐。”
她礼貌地冲副台长致意,“再见。”
出了电梯走到大厅里,迎面一阵萧索的秋风,结结实实得冻人。
把穿着无袖针织衫的且惠给吹了回来。
她退回转角处,哆嗦着,小声嘀咕:“朗瑟特勒。”
有一只手从她肩膀上越过,给她递了一条深蓝色方巾,沾着檀木香。
身后一记温和关照,“又是汗,又是吹风的,当心着凉。”
且惠转头,笑了笑接下了,“沈总,你也在这里呀。”
她擦了擦眉弓处的汗,又觉得这样还给人家不大好,顺手收进了包里。
沈宗良收敛目光,看着她自然的动作,弯一弯唇角。
他说:“被押着来看晚会的,当个无情的鼓掌机器。”
小年轻这类新潮的词,他说起来还是不大顺口,中间顿了一下。
上个星期,电视台的请柬发到集团,是行政处接的。
不巧,邵董带着几个老臣下基层了,临走前交代让沈宗良来镇场子。
还开玩笑说,要叫他这个东远的活招牌在全国都竖起来,不能只在资本圈里走红。
且惠穿上外套,指指上面,“可是都还没结束呢,就可以出来了?”
沈宗良扶着脖子转了转,“差不多得了吧,我坐到现在,已经腰酸背痛了。”
她打抱不平的语气,很强烈地抗议,“真是的,一点都不体恤上了年纪的人!”
“”
沈宗良转脖子的动作僵在那儿,唇角无声抽动两下。
眼见得这小姑娘是越来越不怕他了,胆大得很。
他也是反骨头,竟隐隐有点得意。
毕竟他也从不缺她这一份毕恭毕敬。
且惠对他的迟愣浑然未觉。
她正经关怀他:“休息了两天,你的身体好一点了吗?”
“没怎么好全,还是只能喝点粥,”沈宗良索性自嘲上了,“我们老年人身体恢复得慢。”
这回轮到且惠失语,她很卖力地不让嘴角翘起来。
他们一起走出电视台,沈宗良摁了一下车钥匙,“送你回家?”
且惠心想正好省了自个儿打车。她甜滋滋地说:“那麻烦沈总了。”
面对她突然的转变,沈宗良见怪不怪地回:“您不用这么客气。”
且惠抿着笑坐上去,车里空气不流通,她又把外套脱下来。
她这件上衣很短,露了一截纤细腰肢在外面,昏灯暗影里,小姑娘的皮肤光滑白皙。
沈宗良开着车,视线避让着她这边,“七天长假,要回家看看妈妈吗?”
她摇头,眼睛盯着车窗外,“我接了个翻译的活儿,跟外交学院的两个学姐,就不回去了吧。”
今天上午彭学姐给她打电话,说有个参观团去阿那亚考察,缺几个翻译兼导游。
且惠答应了,一来彭学姐是她的老相熟,介绍过很多工作给她;二来幼圆他们也要过去,结束了还能度个假。
沈宗良想起了什么,“庄新华是不是也在外交学院?”
她现在坐他的车很放松了,放松到还能打下遮阳板来照一照脸。
且惠边检查妆容,抚平了鬓边的细发,“是啊,但他学国际关系。”
他点了下头,又问:“要去几天?”
“就三天吧,这种不会很累的。”且惠说。
沈宗良单手把着方向盘,“你翻译能行吗?不要误导国际友人啊。”
她立马就去翻包,把口译证掸开在他的面前,“不信你看哪。”
沈宗良端出长辈姿态,压着笑,“开着车呢,别闹。”
“咦?”且惠不满地收起来,“不是你先问我的?”
沈宗良淡淡一问:“这些证件你还随身带着?”
她打工人的自觉,“是啊,怕甲方同你一样怀疑,身上总是带着这些。”
小姑娘要强,他倒不怎么质疑且惠的能力,不过是和她逗咳嗽。
这么一说,沈宗良才掀了掀眼皮,“怎么,有人说过这种话吗?”
且惠云淡风轻的,说:“当然有了,好几次去商务会谈上当翻译,那些老板见了我就问,姑娘,你先说两句英文给我听听?”
她学得很像,老京片子客气又轻慢的口吻拿捏到位,还地道地吞了几个音。
沈宗良扯了扯唇角,“这是大家的刻板印象,总认为年轻漂亮的女性,专业功底就不过关。”
且惠嗤一声,“这个社会对女性一贯的偏见罢了。”
他沉默着,往旁边瞥了她一眼,说着自己还气上了,嘴唇微微撅着。
他们回了大院,一向清净的庭院里,呼啦啦站了一排人。
且惠疑惑地看了几眼,喃喃自语,“好像是万和的服务生?”
为首穿制服的那个,她在酒店大堂里见过两次,是那里的总负责,身上领着不低的职衔。
沈宗良停稳车,说:“是,我叫了餐。”
且惠觉得难以想象,“万和还能送餐啊?从来没听说过。”
像那种贵胄出入的园林,没了身份的加持,如今进去她都觉得拘谨,束手束脚不敢动。
即便是当年爷爷在,她也没见识过这样的阵仗和排场。
就是五岁那一年,在万和的荣宝斋过完生日后,且惠总记着那儿的鹅掌好吃。
央求了几回,爷爷才在一次开完会后,让后厨打包了一份。
但也只有那一次而已。
沈宗良倒很平常的样子,“不叫他们送,我总不见得还自己动手。”
“沈总,有一种东西叫外卖,你知道吧?”
他点头,“知道。但我吃不惯那些。”
“”
对,您吃饭的碗都得镶金边儿。且惠腹诽。
他们走到台阶上,万和的大堂恭敬欠身,“沈先生。”
“麻烦你,送到楼上去。”沈宗良淡淡吩咐,又转头来问且惠,“你吃过了没有?”
她摇头,“没呢。光顾着我那群学生,就这么出门了。”
沈宗良细看她的脸,好像比刚搬来的时候,又尖了一点儿。
他沉默了一息,像责怪也像心疼,“你不能学我,总是不吃晚饭。”
且惠往上站了一个台阶,仍然仰望他。
她伸出食指在他面前晃了下,“我保证,今天最后一次。”
沈宗良笑了笑,“你最好是。”
第23章 chapter 23
万和送来的菜有八道, 由荤及素,主食是一品小米山参粥。
男大堂微笑着,“菜都上齐了, 二位慢用。”
沈宗良略一颔首,“小黄,今天辛苦你了。”
被他称作小黄的人笑,“分内之事,不谈辛苦。”
等人都走了, 沈宗良出声道:“好了,吃吧。”
且惠这才拿起筷子,从左看到右,“这是什么东西?”
她夹起面前的一例冷盘问他。
沈宗良看了眼说:“鲟鱼子鲍脯。”
他伸手去盛汤, 灯光下一只青白色调的手腕,把小碗端给且惠,“先喝点热的暖暖胃,来尝这道松叶蟹肉羹。”
她嗯一声, 搅动两下后抬起一调羹,“好香。”
沈宗良慢条斯理地舀粥,“是吗?比上次给你蒸的黄油蟹还好?“
“不一样的。”且惠停顿了一下, “不过,那不会是你第一次做饭吧?”
好像除了那一顿, 住了这么久,就没看他下过厨。
他放下勺子,依旧是不辨情绪的声音,“准确来说, 回国后的第一次吧。”
且惠夸他,“那你在厨艺上还挺有造诣的。”
沈宗良夹起一片酥炸鸭舌, “噢,我临时查的教程。”
“好吧。”
吃完饭,且惠看他要去泡茶,便主动请缨,说让我做吧。
总觉得吃人嘴软,不做点什么事回馈沈总一下,觉都要睡不着了。
沈宗良把小罐茶叶递给她,“好,你来。”
她泡茶的姿势很老道,一双素白玉手,烫盏、投茶、摇香都赏心悦目。
且惠手提壶盖,轻轻刮去茶沫,出汤时尽可能地低,尽力不留余茶。
她给沈宗良斟上一杯,小朋友求表扬的神态问他:“怎么样?”
沈宗良抿了一口,略点点头,“还不错。一看就是跟陈老学的。”
“啊,你怎么知道的?”且惠惊讶道。
他不疾不徐地放下杯盏,“因为陈老也喜欢把沸水冲入壶心,老人家的习惯如此。”
且惠刚想说上两句,目光一转,发现了件清玩奇珍。
她径自站起来,走到圆博古架前,对着一个白釉盘看个没完。
那白盘花口折沿,盘心印着双禽衔花图案,繁而不乱,工整素雅。
且惠的手撑在木架上,回头征求他意见,“沈总,我能拿下来看看嘛?”
窗边月色溶溶,沈宗良举着杯茶笑了,“你看,看够了为止。”
她起身的那一刻,他还当出什么事了,原来不过为个盘子。
且惠小心翼翼地取下,坐回到沙发上,借着落地银丝灯,很仔细地瞧。
过了会儿,她求证般地问:“这是定瓷吧?”
沈宗良也没说是,“从哪儿看出来的?”
小时候耳濡目染过,她讲起这些来头头是道。
且惠捧着那个白釉盘说:“莲瓣纹呀,定窑器上最常见的的纹饰,它又通身细薄白润。”
“你很厉害,这就是定瓷,”沈宗良一只手撑在膝盖上,“我在纽约工作时,在一场瓷器拍卖会上,因缘际会拍下的。”
她得了夸,喜滋滋地又举高了些,翻到反面去看。
沈宗良睇去一眼,那釉色隔了上千年的岁月,白中闪着微黄,和灯旁的小姑娘一样,给人一种温软恬静的美感。
且惠看得久了,又因为怕摔,捏得很紧,手心沁出一层薄汗。
她抽出纸巾擦了擦,正要放回远处,却在站起来的一瞬间,被地毯卷起的一角绊倒。
往前倾倒的那一秒里,且惠根本反应不过来,但仍下意识地护着盘子,死命抱在怀里。
她的目光落在面前的方形大理石茶几上,心想这下死了。
那么尖锐的一个角,磕上去她今晚必破相,额头要保不住。
且惠索性闭了眼不去看,但下一刻,就跌进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沈宗良是半路横扑过来的,他手里的杯子被扔在桌上,滚了两滚,掉下来碎了。
他的背抵上硬度极高的石面棱角,吃痛地皱了下眉,闷哼了一声。
且惠在他的怀里抬起头,发丝凌乱,脸上惊魂未定,被吓得不轻。
她赶忙把那个白釉盘放上茶几,脱手后又去扶沈宗良。
沈宗良单手撑了地毯,由着她搀到沙发上坐着。
且惠挨着他坐下,惶恐不安地打量他,悻悻地去揉他后背。
她低着头,苍白的脸颊蹭在他胸口的白衬衫上,“你很疼吧?”
沈宗良吸了口气,“没多疼,不要紧。”
且惠还在自责,“都是我不好,走路也不知道当心的,对不起。”
“再当心的人也难免有失误,”沈宗良拍拍她的后脑,充满安抚的意味,“真的没事,你没磕着头就好。”
她撤回手,迷离惝恍地仰起头看他,嗓音稚嫩而脆弱,“为什么?”
沈宗良不懂,他宽大的手掌仍贴着她的头发,“嗯?什么?”
他问着她的话,循着她脖颈处的暖香,脸往下更贴近过去。
他们离得太近了,彼此呵出潮热的潮热的气息。
且惠的鼻尖几乎要擦上他的嘴唇,她的胸口起伏剧烈。
她再也装不下去,不能总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对一切的暧昧视而不见,跟他亲仁善邻地装下去。
落地灯形同虚设,光与暗共同酝酿了一场引人入胜的迷局。
且惠心里那份懵懂的渴望,在这样的昏暗里被无限放大。
她的双颊涌起红潮,“为什么总是这么看重我?”
且惠记得和他接触的每一样情形,一帧一帧记在心里。
在那辆出公务的迈巴赫上,在绿草成荫的高尔夫球场,在夜深的万和酒店门口。
所有这一切,都把她弄得心神不宁,从日到夜的自我怀疑。
她问得理所当然,是换了任何一个正常女孩,都会有的疑惑。
沈宗良的表情也很理所当然。哪怕与她鼻息交闻,呼吸近在咫尺。
他的骨血里躁动着欲念,声音却很平静,“小惠,我以为你早就知道。”
她喃喃,“我知道一点儿,但不敢信。”
且惠的嘴唇在他眼前张合。红润的,饱满的,宛如挂在枝头长熟了的桃子。
她靠得太近了,只要他一低头,就能吻上她。
沈宗良的喉结急剧咽动一下,小腹里像烧起了一把火。
这把突如其来的大火将他的嗓音烧得干哑。
而话说出口,却仍然低沉有力,他问:“你不敢相信什么?”
沈宗良是个不折不扣的坏人。
已经把人逼到了这个份上,还这么逻辑分明、有耐心地引导她。
且惠心里这么想着,也顾不得那些惧怕和威慑,直勾勾地看着他。
她说得很快,面红耳赤的,轻喘着吐字,“不敢相信你喜欢我,就像我喜欢你。”
他们的手臂交迭着,几乎是抱在了一起。
沈宗良轻托住她的脸,很熨帖的微烫。
她这种天真直白的表述力,使他这个虚假的中年人感到惭怍,也令他十分受用。
沈宗良温柔注视她良久,缓缓开口,“还是相信吧。”
寂寂灯影里,他的声音低而轻柔,又带着几分哑,像吞了一百颗诱人的禁果。
且惠的手被他握住,柔软的后背也落入他的掌控。
她的目光渐渐失了焦,思绪陷入一片巨大的空白里,如堕云雾之中。
沈宗良的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他身上的沉水香将她团团围困,那感觉像溺水。
她无助地张着唇,“我我我还没准备好。”
沈宗良忽然笑了,暖暖的气息呵在她鼻尖,“和我在一起,你要准备什么?”
仅仅是对视了片刻,且惠就不大受得了,她快融化了。
她侧了侧头,避开他直视的目光,把脸埋进他的胸口,猫儿似的蹭了蹭。
她一颗心是软绵绵的,声音也是,“沈宗良,我有点害怕。”
他干燥的手掌捏着她细腻的后颈,“怕什么?嗯?”
且惠心跳激越,从小她的身体就不是很好,脆弱而敏感。
被沈宗良这么一揉,几乎是浑身瘫软在他怀中,面庞滚烫。
她睫毛颤动着,无意识地攥紧了他的衬衫,“什么都怕,沈宗良,我什么都怕。”
怕这只是她痴心妄想出来的一场梦,天亮了就要醒。
更怕他们天差地别的身份,会让眼前过于圆满的一幕,注定只能是黄粱一梦。
沈宗良感觉到怀里的人体温在升腾,连脖子都泛着粉红。
她瘦窄的肩膀因紧张、恐惧和未知而轻轻颤抖,让人生怜。
他的心软烂成泥,放在且惠背上的手一再收紧,快要失去克制。
沈宗良闭了闭眼,吻上她的发丝,“不要怕,什么都不用怕,我会安排。”
且惠有些胆怯的,伸手环住他的腰,嗯了一声。
有时候想想,她这将近二十年的人生,过得未免太循规蹈矩。
家中富裕时,她是个人见人夸的乖囡囡,做着最端庄的表率。
后来到了江城,因为父母的落魄潦倒,她更是百倍的听话,从未有过一天反叛。
也许太懂事的人,都会有一场迟到的叛逆期,且惠在心里对自己说。
要不然她就太难受了,无法面对自己,面对沈宗良的喜欢,面对妈妈。
她总要给无处宣泄的感情开一道小口子,给自己一点喘息的空间。
否则像充饱气的球一样,再往里面施加压力,很快就要炸得四分五裂。
好比小时候从东京买来的那个八音盒。
法院来查封财产时,且惠做贼一样偷藏起来,不敢叫人发现。
那会儿她不懂,即便不藏,这样的东西也没人会要。
后来被带到江城,她经常在傍晚时分拿出来,倚在阁楼上听一听。
然后闭上眼,想象自己正在国家大剧院里翩翩起舞,台下掌声雷动。
再肯接受现实,偶尔也需要一点虚荣的奖赏,才好继续抵抗洪流般的世俗。
现在她有了比八音盒更好的礼物,这个人坚定有力地将她抱在怀里。
且惠在他身上伏了很久,闻饱了柔润的沉香,头有些晕。
她推开沈宗良,“有水吗?我有点渴了。”
他弯了弯手指,从她的脸颊上刮过,“我去给你倒。”
沈宗良起身的瞬间,且惠条件反射地仰头,她说:“谢谢。”
他笑了,笑她骨子里还是那么地乖,“看来你还得适应一下。”
且惠眼眶泛着微红,疑惑地问:“要适应什么?”
他没回头,“适应毫无负罪感地支使男朋友这件事。”
男朋友。这三个字魔力好大。
让且惠一下子全身酥麻,脚底心泛软。
她分明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却仿佛一脚踏空般的心虚。
沈宗良端来一杯温水,且惠就着他的手喝起来。
她喝水的时候动作很轻,小口小口的,像没满月的小猫吐舌头。
且惠喝完,又习惯性地想说谢谢,见沈宗良挑了下眉,咽了下去。
她还是担心他的伤,“你这里有药酒吗?我给你揉揉吧。”
这架茶几的边缘看起来实在硬,沈宗良被那么大的外力撞上去,应该伤得不轻。
沈宗良的目光停在她脸上,“药酒倒是有,不过,你会吗?”
且惠想试试,“小时候我扭伤了脚,爸爸给我擦过,手法我记得一点儿。”
她说话声音很低,根本不敢抬头看他。
怎么回事?她好像还更容易害羞了,没一点鬼用。
沈宗良指了下窗边,“药酒在那边,我先去洗个澡。”
“啊?”且惠猛然抬头,眼中溢出柔光点点,“还还要洗澡?”
“你不知道擦完药酒后不能洗澡?”
他问话的表情里透着一丝惊讶,显然是装的。
且惠轻轻喔了一声,“好像也对,那、那你去洗吧。”
她静静坐了会儿,想起那个白釉盘还被晾着,于是站起来去放好。
她小心捧牢了,低头仔细看着脚下的路,一步都不敢乱走。
到了小叶紫檀架前,举起来稳当当地放好。
她哈口气,用袖子擦了擦边缘,“今晚多谢你了。”
论起来,全是这件古董牵的线、搭的桥。
不然,依她的性子,到搬走也不知道会不会开口。
至于沈宗良,那就更不是鲁直的人了,不像肯轻言心事的。
但是桥搭了,线牵了,然后呢?他们就能走下去了吗?
夜风从窗帘的缝隙里涌入,卷起一浪又一浪的白纱。
且惠怔怔地站在那儿,手上擦拭的动作来来回回,最终苦笑了一下。
她心里明白,这条路是无论如何走不通,也走不远的。
沈宗良和她,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不该有这种旖旎的交集。
硬要捆在一起往下走的话,只会让各自都失去方向,离终点越来越远。
可他的喜欢那么难能可贵,天底下没有人能拒绝得了。
且惠从来不自诩清高,浑身上下,也只有这么一点性情,勉强能够称得上淡泊。
可面对沈宗良时,她也一样无法抗拒,庸俗到家了。
她叹声气,或许这就是命,是躲不掉的劫数。
第24章 chapter 24
沈宗良穿着家居服出来, 就看见钟且惠柳眉微锁,正对着一面瓷器墙发呆。
不知道又是什么事,挑动了她那根敏感的神经, 叫她思虑重重。
从在陈老那儿见到她时,他就觉得这姑娘身上有股难以调和的矛盾,如春日里拨不开的柳絮。
他把擦头发的毛巾丢下,走到她的身边,“小惠, 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呀,我等你呢。”且惠摇了摇手里的药酒。
她冲他笑,苍白的脸色配着微红的眼尾,灯光下有种脆弱易折的美。
且惠拉着沈宗良坐下, 掀起他的黑丝绸长衣,背上一道红紫伤口。
那口子有拇指粗,皮肉略微凹陷下去,青红相接。
她倒了点药酒在手心里, 搓热后覆在他的后背上,“疼吗?”
沈宗良卷着衣服下摆,“你能有多大的力气?挠痒一样。”
且惠觉得他在故意安慰自己。
她吸口气, “但是它看起来很吓人,很重一道。”
沈宗良哧了下, “这才哪儿到哪儿?小时候不听话,老爷子抄起鸡毛掸子就打,比这重多了。”
她用手掌揉了个三四趟,实在没力气了, 才把他的衣服放下。
沈宗良不觉得多疼,只不过她的手掌很烫, 丝丝缕缕的,煨得他心里发热。
且惠盖好瓶子,抽出湿巾擦手,“看得出来,你爸爸应该是个严父。”
以前听她爷爷讲,沈忠常在大会上布置工作时,底下个个都是屏气凝神的。
沈宗良牵了下衣摆,转过去看她,“噢,钟小姐也知道他?”
且惠横他一眼,眼中微波粼粼,“全国人民都知道吧。”
刚才透支了大半体力,她说话时都带着一些喘,说完仍气息起伏。
他听着她略显局促的呼吸,“你这个身体啊,真是差。”
事实上他很早就发现了,上次她在大院里给袁主任她们示范跳舞,跳完也是气喘吁吁的。
不知道她是怎么在舞蹈机构里兼职,回了家后还要看书复习、写论文,熬上大半夜的。
且惠一只手抚着胸口,平静片刻,“一时用大了力气,没事的。”
沈宗良深望她一眼,“就算是使了吃奶的劲,也不是你这个喘法儿。”
“我是低精力人群,跟你这种不用睡觉的精英人士呀,没有可比性的。”
说到睡觉,且惠才惊觉外面天黑透了。
她放下手里头的东西,“很晚了,我还有两套题没做呢。”
沈宗良抬高音量,“两套?那得做到几点?”
且惠自己也觉得离谱,笑嘻嘻地伸出一根手指,“那就做一套。”
“那也够久的。”沈宗良估摸了下时间,“你不要睡觉了?”
她抓起他的手腕晃晃,“我做雅思阅读很快嘛,不要多久的。”
“撒娇也没有用,”沈宗良牵起她往外走,“我陪你去拿上来做,我盯着你。”
一时间,且惠忽然觉得这场景有点熟悉。
读初三时爸爸还没去世,她为了考上市重点高中,也是不要命地学。
有时候很晚了,爸妈都已经睡下了,她还在客厅里开夜车。
记得有一次,爸爸哈欠连天地从房里走出来,看看墙上的钟,已经一点多了。
他过来叫宝贝女儿去休息。且惠头都快埋进卷子里,手上的笔不停,嘴上敷衍着,“就快了,写完这篇英语作文。”
钟清源夺了她的水性笔,“你一个字都不许写了,现在就给我去睡觉。”
且惠嘟起嘴,“你不让我做完,那我也不要睡了,反正也睡不着。”
“好吧好吧,我看着你写,”钟清源最终拿女儿没办法,他坐下来,“做完马上回房间啊。”
她飞快地把笔扯过来,“谢谢爸爸,爸爸最好了。”
眼下,沈宗良监考官一样看着她翻书包。
且惠拿出那本雅思真题精讲,趁他不注意,又摸了本刑法题集偷偷带上。
沈宗良假装对她的夹带私货视而不见。
他心想,这姑娘怕学得走火入魔了,看着清瘦羸弱,倒有一身吃苦耐劳的本事。
沈宗良把书房让给她,自己坐在旁边看材料。
他的书桌很大,除了电脑、台历这些基础的设施,南角放着一盆新修过的虎头茉莉,杂而不乱。
且惠拈起一片叶子闻了闻,“好别致,很少有人在桌上放茉莉。”
“茉莉香气有镇静宁神的作用,”沈宗良翻了一页,随口应道:“也只是恰好这段时间喜欢。”
“噢,这样。”
原来他喜欢什么都是一阵一阵的,没个定性。
那喜欢她这件事呢,也是这样吗?
今天喜欢,明天一早睁眼醒来,就又不喜欢了。
且惠讪讪地收回手。
诚然,如她家幼圆所说,她骨子里就是矫情而敏感的,患得患失。
但且惠没有任何办法,她已经长成这样的性格,在种种条件之下。
家里并没有能为她托底的人。
因此,她始终无法不计后果、不讲分寸地去做某件事。
哪怕她已经这么地被沈宗良迷住。
且惠不再发问,捋了捋头发继续审题。
还是读书牢靠些,至少装进肚子里了,就成为她的东西。
而一张张漂亮的卷面分数,以及出色的期末绩点,能将她送到想去的地方。
只有在这个层面上,走过的每一步路才算数。
沈宗良卡着时间,一个小时之后喊了停,“好了,休息。”
且惠把笔盖好,合上书欢呼,“哇哦,正正好写完。”
她得意地扬了扬唇,一脸“我就说吧”的表情。
他把手里的材料放下,无奈笑笑,“走吧,送你下楼。”
到了一楼,且惠站在门口和他说晚安。
这么一个美好而温柔的夜晚,她觉得应该有一个吻来结束。
但昏暗的楼道里,沈宗良只是站在她面前,一张脸上交错各路光影。
她这个太沉稳的男友,好像什么也不打算做。
他只在意她差劲的身体和作息,脑中丝毫没有这些浪漫元素,根本就是长辈。
沈宗良说:“早点睡觉,明天见。”
她还是笑了,为他的绅士风度,“明天见。”
送女生到了家门口,又就这样空空折返,这很老派人。
这份礼遇使他看起来,愈发有种克制的高冷禁欲,且惠好像更喜欢了。
开门后,她把书放在了玄关柜上,又迅速扭过头。
她纤长的双手攀上来,搂着沈宗良的脖子,在他颊边落下一个吻。
这举动对她来说也是第一次,亲完就满脸通红地跑了进去。
月光从窗户里投进来,沈宗良面容深峻地站直了,没反应过来。
等到怀里那阵暖香跑远,才缓缓地勾了一下唇角。
直到手机震动数下,沈宗良看了眼屏幕,“有事?”
他的语调是微微上扬的,和平时的刚硬有些不同。
唐纳言在那边笑,“听起来心情很不错啊,沈总。”
沈宗良靠在楼梯边,懒得和他耍嘴皮子,“没事我就挂了。”
他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平静无波,在和小姑娘发生了肢体接触之后。
一整个晚上,对沈宗良来说是场巨大考验,好几次了,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
按理不应该的,他一直把自己的欲望框陈在符合自我期待的范围内。
唐纳言欸了两声,“有事有事。明天周覆就回来了,给他接个风。”
“好,你把地址发我。”
“还有啊,我跟你说你那表”
沈宗良不耐烦地打断,“老唐,明天见面说吧。”
他撂了电话,从兜里摸出最后一支烟,咬在嘴边点燃。
白烟袅袅地升起来,红星明灭里,沈宗良深吁了一口,爆珠在齿间破开。
他无声地吐着烟圈,模样有些失神。
末了,他把烟拿下来,任由它寂静地燃着,积成长灰。
到底怎么搞的,连国会那帮刁钻的议员都没难倒他,被个小姑娘弄得进退不得。
他甚至连手都不敢乱伸,不清楚什么时候该做什么,完全成了个毛头小子。
刚才她跑过来,他也很想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但又怕吓到她。
沈宗良站了很久,望着且惠紧闭的房门,长久地与黑夜对峙。
难得,在跌宕震颤又惴惴不安的思绪下,且惠还能睡得着。
头一天放假,她还歇了一个懒觉,到九点多才起。
下午要坐高铁去阿那亚,她洗漱完,收拾好要带的东西,端了杯牛奶站到窗边喝。
角落里那盆蟹爪兰长得很好了,叶子没有掉,花也开了。
之前且惠在清理院子时,看见它被曝在日光下就担心,怕它有一天会晒死。
蟹爪兰喜阳,可又不能过分暴露在光照下,叶片灼伤后会发黄。
且惠握着杯子出了会儿神,这怎么那么像她。
她对沈宗良也一样,心向往之,又不敢过分地靠近,过分地爱他。
既然早晚要分道扬镳的,陷得太深误人也误己。
可有没有人能告诉她,深与浅的界限又在哪里呢?由谁来裁夺。
怀着这样的心事,且惠温吞吞喝着奶,一道挺拔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
沈宗良穿了身运动服,漆黑的额发上沾着汗,像是刚跑完步回来。
且惠一点不奇怪,他看起来就是常年健身的那种人,肌肉紧实,体脂率很低。
她把玻璃杯放下,探出头和他打招呼,“早。”
刚运动完,沈宗良的呼吸也平稳,一丝喘也没有。
他抬腕看表,“不早了吧小姐,十点了。”
且惠问:“可今天放假不是吗?你也起那么早啊?”
“处理了一点事情,”沈宗良隔着大半个院子和她说话,“吃早餐了吗?”
她扬了扬杯子,“吃了一片吐司,刚喝完鲜奶。”
他带了些难以相信夸她,“这么乖。”
她低头,伸手拨了拨面前那盆高而青翠的散尾葵,“我下午就去阿那亚了。”
沈宗良嗯了一声,“我派车子送你,国庆客流量太大,就不要挤高铁了,好吗?”
且惠张圆嘴,“可是我学姐那里,我怎么”
“如果你要我替你打电话解释的话,我也可以代劳。”
他贴心得可怕,甚至还要亲自通知,且惠赶紧摇了摇头。
彭学姐家境很好,她的父母都是东远的中层,兼职是为了锻炼口语而已。
不敢想象她接到爸妈领导的电话会是什么表情。
且惠只是设想了个开头——“彭真同学你好,我是沈宗良。”
停止吧,这已经够让人窒息的了。
且惠当即表示:“我可以自己和她沟通,谢谢。”
沈宗良点头,“那出发时间自己定?”
她说:“嗯,下午两点吧,正好到那边吃晚饭,明天才接团呢。”
他没有异议,指了一下楼上,“我先去换身衣服。”
且惠冲干净杯子,倒扣在大理石台面上沥水。
这个上午她少见的没学习,而是挑了部英国纪录片看,找找语感。
片子是她随便选的,2011年首播的《The Queen’s palaces》,展示了豪华精美的皇家寓所,BBC的雍容范儿和高贵冷艳的皇家气场一碰撞,火花四溅。
她一开始坐得很端正,聚精会神地听每一个发音,再喃喃重复一遍。
渐渐地就困了,且惠歪倒在皮沙发上,全身上下只有嘴在动。
连沈宗良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
且惠就感觉头被人托了起来。
然后就闻见他的西服裤上,一道再清润不过的檀木香气。
沈宗良坐下来,把她的脑袋抬到了自己大腿上,小心翼翼的。
他人往后靠了靠,“才刚吃过早餐,躺太矮了,小心胃液回流。”
她的耳朵被压住了,砰砰的心跳被放大数倍,立体音一样回绕。
且惠没敢挣动,就按他的意思继续睡着,“我没关门吗?”
沈宗良拨开她颊边的头发,“没有,我以为你知道我要下来。”
她回想了下,“可能没关紧,出去溜达了一圈,忘了。”
沈宗良陪她听了会儿,实在没什么意思,“看这个不觉得枯燥吗?”
她眼睛盯着屏幕,下意识地想抓住什么东西,却摸到了他的手。
且惠索性握住了两根手指,摩挲起他的掌心来,“躺沈总身上看呢,怎么还会无聊?”
她很喜欢他这双手,宽大、白净,根根骨节都明晰。
且惠突发奇想地问,“诶,你去过伦敦吗?”
沈宗良匀缓地跟她讲,“去过那么几次,大部分时候是在夏天,满街穿格子裙的男孩,人们戴着复古的羽毛礼帽,很多元的一座城市。”
他的语速很和缓,不快不慢的,尤其看着你的眼睛时,给人以如沐春风的舒适感。
但且惠不喜欢,觉得他时时刻刻都在耍官腔,作报告一样正式。
她嘟嘴,“又不是让你写游记,讲点浅显易懂的嘛。”
沈宗良低头看她,“请问我哪一句您没听懂?”
且惠气得快坐起来,“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太正经了沈宗良。”
下一秒,沈宗良有些欠儿登地说:“伦敦吧,除了风景美点儿之外,也没别的。治安挺废,走在街上不留神就被飞车给抢了,还有百年基建,包浆地铁。”
且惠实在没撑住笑了,肩膀一抖一抖的,转过去,笑得把脸埋他小腹上。
沈宗良看她那样也忍不住跟着笑。
他边摇头,边拍着她的背说:“好了好了,你别笑噎住了。”
且惠眼泪花都出来了,她用手指擦了擦,肚皮仍然一吸一鼓的。
沈宗良大力捏了下她的鼻子,“就爱听这样的片儿汤话是吧?”
她点头,“你这么着,让我觉得没什么距离感,像个活人。”
“这叫什么话。”
好不容易安静了一会儿。
且惠也没心思看纪录片了,水汪汪地盯着上面的人看。
他可真好看啊,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睛,很经得住琢磨。
以致于往后漫长的岁月中,且惠的眼里再也装不下另外的人。
第25章 chapter 25
沈宗良伸手蒙了下她的眼睛, “还没看够?”
却被且惠一把抓住了,“沈宗良,你现在是我男朋友了, 是不是?”
他从鼻腔里哼出声笑来,“怎么总说这种多余的废话。”
她牵了牵他的衣摆,“说嘛,是不是?”
沈宗良揪了下她的脸,“是, 当然是。”
且惠转了个身,重新把脸闷进他的衬衫里,深深嗅了一口,好香。
他不晓得, 她这个人有多没安全感,总是要反反复复地确认。
两点还没到,车就已经在门外等着了。
方伯来敲门拿行李,“先生, 就只有这个箱子吗?”
沈宗良也不确定,扭过脖子问正化妆的且惠,“小惠, 是吗?”
且惠抓着大号梳妆镜,刷睫毛的间隙看了眼, “嗯,就那一个。”
方朴是跟在姚梦身边多年的老人儿了。
沈家办完丧事后,他回老家休息了三个月,如今仍旧回来开车。
姚梦说她也不大出门了, 家里用不上这么多人,就派了他去照顾老二。
沈宗良自然知道他妈妈是什么心思。
不爱出门是假, 把个眼线弄到他身边是真,就这么点把戏耍来耍去的。
在方朴来见他的第一天,沈宗良就把丑话说在了前头,给了好大一个下马威。
那日,沈宗良坐在上边喝着茶,“方伯,你是看着我长大的,我的脾性你知道。”
方朴连忙说知道,都知道。
沈宗良笑:“您老也不用怕,只要我的耳根子清净了,大家都好过。”
言下之意,倘或姚梦整天揪出些琐碎来对他说长道短的,他一个都不放过。
方朴吓得只擦汗,怎么出了一趟国回来,老二比从前更难服侍了。
老爷子还在世的时候,父子俩意见不合冲撞起来,沈宗良也照拍桌子不误。
家里无人敢惹他,到后来连沈忠常都只挑他顺耳的说。
他想不到,这么个刚强不可夺其志的沈家老二,也有这样言语温柔的时候。
且惠化好了,提着她的托特包站起来,和沈宗良道别。
她站在他的面前,很有点舍不得地说:“我很快回来。”
沈宗良摸了摸她的发梢,“海边风大,披肩带了没有?外套呢?”
她的手在他手臂上滑动一下,“都带了。”
临出发前,沈宗良为她关上车门,吩咐说:“方伯,送钟小姐到酒店,路上慢点。”
方朴戴好白手套,点点头,“好的。”
且惠隔着车窗同他挥手,用唇形说了声bye-bye.
沈宗良淡淡点头,“去吧。”
且惠怏怏回头。没有拥抱,也没有吻别,什么都没有。
好歹她也要走个三四天的呀,沈宗良怎么这样。
她头一次感到,深沉内敛这样的特质显影在男人身上,竟也能成贬义词。
还没出大院,冯幼圆的电话就来了,她抱怨说庄新华没等她,家里司机又去了接她爸。
且惠感到奇怪,“庄新华把你都给扔下了?那他一个人干什么去啦?”
“谁知道呢!最近和谦明他们几个鬼鬼祟祟的,”冯幼圆举着手机站在马路上,“你出发了吗且惠?我现在去高铁站找你还来不来得及?”
且惠说:“我没坐高铁,你把你的位置发我,我过去接你吧。”
“还开车去啊?”幼圆觉得有点不大对,“你一个人吗?”
她看了眼前面的方伯,“嗯,我坐了车,路上说吧。”
方伯在后视镜里打量了且惠一眼。
这个年轻姑娘很耐看,就是四肢太纤细了点儿,看起来身体不是很好。
明明也没有皱眉,但就是觉得她身上萦绕着淡淡的愁绪。
看老二对她的态度,想必以后还有的是机会见面了,方伯也不敢怠慢。
他自我介绍说:“我姓方,是给沈先生开车的,钟小姐是吧?”
且惠忙坐端正了,“方伯您好,就叫我且惠好了,家里人都这么叫。”
方朴点头,这姑娘倒是个好相处的,说话也和气。
她报了一个地址,“方伯,先去接我一个朋友。“
方朴转了个弯上高架,“好的。”
“谢谢。“
“不用客气。”
蓝湛湛的天里,冯幼圆看着那辆金顶迈巴赫朝她开过来。
再一看车牌,是沈总日常坐的没错,何况开车的还是方朴。
她坐上去,笑着和方朴打招呼,“方伯您好。”
这是沈夫人身边的人,冯幼圆自小在这个圈子里,哪有不认识的道理。
方朴也微笑致意,“冯小姐,你好。”
瞧两个丫头欲言又止,互相的目光都在脸上转来转去。
方朴识趣地将挡板升起来,“你们俩聊吧,我不听。”
幼圆吐了下舌头,“谢谢啊方伯,我还真有话审她。”
挡板将车内隔成两个空间,后排宽敞安静。
且惠觉得这个氛围,她们都可以开瓶香槟喝一喝了。
她去按中控台的旋钮,幼圆问:“你要干嘛?”
且惠研究了一下,“我看沈宗良弄出过冰镇威士忌来,试试。”
冯幼圆把她扳过来,“别搞这些没用的,我问你这怎么回事?”
“哪个?”且惠装傻充愣,“什么怎么回事?”
她指了一圈车内,“沈宗良的车,沈宗良的人,你说呢?”
且惠嗯了声,学着沈总无波无澜的语调,“就是你以为的那样,我和他在一起了。”
幼圆控制不住地激动大喊:“我的个天哪,这盛世如我所愿!”
且惠吓得去捂她嘴,“小点声行吗?方伯听见了多丢人哪。”
“来,说说细节,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听了。”
香槟没找到,且惠开了矿泉水喝。
她言简意赅地说:“就是那天晚上,他突然胃痛,我照顾了他半夜。”
幼圆摸着下巴感慨,“哎哟喂,侍药床前,小意温柔。”
且惠翻个白眼,“我和他说了很多话,说在江城多么难,说起了我的pony。他没什么反应,我自己哭上了。”
“哎哟喂,倾诉过往,惹人怜惜。”
“昨晚在他那儿吃饭,我差点磕着茶几,他就那么冲过来抱我”
且惠忽然顿住不说了,幼圆着急地去催她,“讲啊,抱你然后呢?”
她说:“我怕你又要哎哟喂,先留空间给你发挥。”
也不知道冯幼圆哪来这么多的词。
“……”
且惠朝她摊摊手,“也没什么了,我觉得他有点太在意我,就问他是不是喜欢我,就跟你那天怀疑的一样。”
幼圆剧烈甩动两下头发,“不会吧,还能这么直接问?”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之前明目张胆勾引沈宗良的前辈们,死得也太冤了点。
有一次珠宝晚宴上,李家的那个大女儿穿得花枝招展,故意摔进了沈宗良怀里。
面子上的功夫沈总倒是做了,很绅士地伸手扶了她起来,问她有没有事。
李家的得寸进尺,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趁便就往他肩头靠。
但沈宗良下一句话,就叫她从头凉到了脚后跟。
幼圆还记得,他当时手里端了杯酒,口气拒人千里,“李小姐,你这个风情卖弄的,稍显廉价了吧?”
当时幼圆才十五岁,躲在罗马柱后看的津津有味,心想小沈叔叔的模样真潇洒,也真冷情啊。
她回过神,看见且惠笃定地点头,“就直接问,还有什么好婉转的。”
“然后呢?”幼圆一脸听灵异故事的表情,“他就说是?”
“嗯。”
冯幼圆的两只手用力地插进了发缝里。
过后,她又忽然放下,两眼放光,“给我来两个沈总这档次的,我现在强得可怕。”
且惠喝了口水,无可奈何,“你有时候吧,就和我一样神经。”
从小到大,她俩能一直玩儿到一块去不是没道理的。
幼圆呵呵直笑。
很快她又觉得不对,“不是,我请问呢,如果他否决了你,要怎么办?”
且惠拧紧瓶盖,往杯筒里一放,“那我不就知道答案了吗?以后就死心了。”
被他拒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沈总拒绝的女人不要太多。
何况,她在大院里又住不长久的,日后也没有多少机会见他,怕什么没面子。
“要不怎么说呢,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幼圆说。
且惠只觉得听了个笑话,“我算什么勇敢?不过被逼到那份儿上了,不说都不行。”
幼圆好奇地凑过来,“咦,他拿什么逼你了?”
“万中无一的男色。”
“……”
两个人又嘻嘻哈哈地笑歪到一边去了。
幼圆撇了下散落的头发,“真的,我还是要恭喜你,得偿所愿。”
不为对方是沈宗良,仅仅是她得到了心上人正向的情感反馈。
且惠只觉得害怕,“但是幼圆,他这根枝头太高了,实在不是我能碰的。”
“我说句实话你别生气。”
“当然不会。”
幼圆握起她的手,“你既然喜欢沈宗良,和他在一起是很好的,我相信他会照顾好你。只是呢,不要想能有什么结果,享受过程就可以了。沈夫人可不是个清淡的角色,她拣选儿媳妇的眼光挑着呢,这个不行那个不妙的,咱们犯不上去受她指指点点。”
意识到说的太严重,且惠听后,脸色也不好。
幼圆又接着补了句,“不过咱们年纪小,比沈总玩儿得起,大不了,将来分手就是了。”
且惠听从且盲目地点头。
她知道幼圆是一片真心为她好,话也说得委婉。
虽然难堪,但不晓得有多少人上赶着去求沈夫人的指点呢。
可幼圆说的是,咱们犯不上。
沈家的门槛是很高,但对于不想进去的人来说,就算是堵墙又能如何?
她也不是没有任何退路,清醒就是她唯一的退路。
车厢内弥漫一阵悲哀的安静。
且惠苦涩地动了动唇角,天下哪有这样谈恋爱的?
八字刚一撇,就已经预见了败走麦城的结局。
讲到底,还是他沈宗良这个人本身太具诱惑力,身世又太好的缘故。
忽然,她叹了一口气,“要是没搬去你外公那里住就好了。”
这样就不会碰上沈宗良,不必一边抗拒不了对他的迷恋,一边对前路感到惶惶难安。
“哎呀。”幼圆拍了拍她的手背,“你总想那么多,就什么事都做不成了,谁年纪小的时候没谈过两场没结果的恋爱,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这样。”
且惠她灰心地点头,“嗯,也对。”
从这点来说,沈宗良成熟稳重,外形俊朗。
他的方方面面都是个很好的男友人选。
到阿那亚是六点多,海边的天灰蒙蒙的,天气预报说会有雨。
方朴送她们到云颂酒店门口,又下车去开后备箱,把行李箱搬下来。
幼圆的行李是且惠的三倍,三个同系列的限量款箱子,就这么往门口一堵。
且惠替她推了一只,笑说:“冯小姐的东西真多。”
她把墨镜一戴,“度假嘛,漂亮裙子、泳装总是要带的呀。”
且惠跟方朴道别时,碰见沈棠因和杨雨濛挽着手出来。
她挥挥手,“辛苦你了方伯,回去小心开。”
方伯让她进去,“没事的,你休息吧钟小姐。”
杨雨濛眼尖,拱了一下棠因,“这不是你小叔叔的车吗?还是方伯开来的。”
但沈棠因比她更早看见,尽管钟且惠背对着她们,她仍一眼认了出来。
她的气质极出众,光是那条白皙修长的脖根,就够引人注目了。
沈棠因猜到了点什么,“雨濛,我们去吃饭吧。”
她不想说,也不想看身边这个炮仗当场炸起来。
而杨雨濛已经松开了她,走过去质问且惠。
钟且惠才刚转身,就被她拦住了半边去路。
她保持得体的微笑,“濛濛,你比我们先到了。”
但对方很不客气地交臂问她,“怎么是沈叔叔派车送你来的?”
杨雨濛这脾气真是多少年都没得改的。
且惠答非所问,“沈小姐在等你吃饭呢,快去吧。”
杨雨濛被她这种无视且高傲的态度彻底激怒。
姓钟的破落户是不是太不尊重她了?
她大喊了句,“你很会勾引人是吗?这么快就得手了。”
身边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还有人举着手机在拍。
且惠不得不停下来,“请问我勾引谁了?”
她指了下已经成为一道黑影的迈巴赫,“还用说,就是沈叔叔啊。”
且惠语速匀称地问:“那好,沈宗良是你的什么人?”
“他是我他是我”杨雨濛急得跺了跺脚,“他是我闺蜜的叔叔。”
她缓缓笑了,“原来你也知道,他只是你闺蜜的叔叔,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你也好意思来问我呀?”
第26章 chapter 26
冯幼圆把行李箱交给了大堂, 立刻赶过来。
她怕且惠说话太柔,在吵架一事上战斗经验不足,太容易吃亏。
她本来还想撸起袖子上阵, 亲自嗷两嗓子的。
但一看情势,且惠四两拨千斤地就把杨雨濛噎死了。
而且全程轻声细语,连音量都放得很小。
不像争吵,倒像是开导幼儿园的小孩。
杨雨濛涨得脸通红,估计也不怎么觉得羞, 单纯被气得。
她吼道:“你不要得意的太早了!谁没坐过沈叔叔的车似的,这也不能代表什么!”
且惠轻轻点头,“你看,道理你全都明白, 既然不代表什么,你在干嘛呢?”
杨雨濛梗着脖子怒目而视,“我在提醒你,不要做一些不合身份的事。”
“嗯, 你很有身份,在这么多人的地方让自己好看,真是有面子。”
且惠说完, 旁边的雷谦明和胡峰发出一声爆笑。
胡峰抽了口烟,“惹到且惠, 她算踢到一块钢板了。”
杨雨濛恶狠狠地瞪过去,“笑什么笑!”
雷谦明赶紧摆摆手,“没有,胡峰给我看一段子。”
且惠正要走, 沈棠因轻轻叫住了她,“所以, 你是和我小叔叔在一起吗?”
她又只得停下,阻止要上前发声的幼圆。
且惠一只手攥紧了她,“沈小姐为什么不去问你叔叔呢?”
沈棠因张了张嘴,她哑然,“我先碰上了你,当然是先问你了。”
她的教养很好,但到底年纪还小,敌不过天生的好奇心作怪。
且惠笑着摇了摇头,“不,因为在你们看来,解释从来都是下位群体要做的事情,对吗?因为我不如你们有家世,所以你们都选择向我提问,也认为我有必要回答。是啊,二位都这么抬举我了,我怎么还能不圆场?”
她的口齿真是过分伶俐了,头脑也是不一般的清楚,看事又通透。
沈棠因被惊到,那一瞬间,她觉得钟且惠的神态,很像她二叔。
她还小的时候,看二叔就是这样和爷爷回话的,固我且坚定。
忽然间,她有点明白为什么二叔会这么喜欢她了。
他一定也在钟且惠的身上看到了点什么。
她外表娇柔,实则非常有想法有主见,才能在风雨中长大。
这种蓬勃向上的生命感,比好看的皮囊更具杀伤力。
沈棠因向她道歉,“是我们冒昧了,不好意思。”
且惠说:“没关系,各自有立场而已,不存在对和错。”
还是魏晋丰喊散了人,“好了好了,都别看了,吃饭去。”
她挺直了脖颈,穿过看热闹的人群,和幼圆一起进了电梯。
魏晋丰最先去看棠因,“没事儿吧,棠儿?”
沈棠因说没有,“我只是觉得她说得对,我傲慢而不自知。”
魏晋丰向来站她这边,“没有你这样事事反省自己的,我看钟且惠也是飘了。”
她笑,“钟且惠这已经算给面子了,一直站在这儿忍受着质问。她要不好,抬出我二叔来压人,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这么说,她确实已经跟你小叔叔”
沈棠因点头,“就算现在还没有,也差不离了。”
这样的节假日,她小叔叔的车一般是不开出京的,太引人注目。
能让方伯来送钟且惠,已经是破了例了。
如果还嘴硬他们没什么的话,沈棠因是不信的。
魏晋丰啧了一声,拍拍脑门,“我们庄儿命真苦啊。”
杨雨濛瞪他一下,“庄新华又怎么了?”
“你没看见那边礼堂里铺满了空运来的雪山玫瑰啊?”
“看见了,摆得挺漂亮的,怎么了?”
魏晋丰说:“怎么了!庄新华打算明晚表白来着,全废了。”
“跟钟且惠?”杨雨濛提到这名字就气愤,“他们俩不是发小吗?”
“那也没什么不对吧,钟且惠救过他命的。”
杨雨濛望了一眼电梯,“要是庄新华早点下定决心就好了,搞什么!”
沈棠因微微叹气,“没用的,濛濛,缘分来了,谁也挡不住的。”
她相信,就算钟且惠成了庄新华的女朋友,也照样会分手。
情侣之间也讲个高低强弱,庄新华是压不住钟且惠的。
生活一下子跌到了谷底,使钟且惠过早地认清世界的真相。
庄新华这种的小男孩,对于她来说太小儿科。
这让钟且惠怎么喜欢的起来呢?
她无论如何喜欢不起来。
至于她二叔,就不要说他本身的魅力了,光是人格里辐射出来的附加物,比如客观、冷静和理智。仅仅是这一小部分,就足够让小女生心动了。
沈棠因没有再说话,静静地想着。
魏晋丰拉过她,“行了行了,不说这些糟心事儿了,我请你俩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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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颂酒店只有十二间套房,全被雷谦明给包了下来,幼圆和且惠在朝海的六号。
这里的装潢很有调性,日式简约的性冷淡风,晚上庭院里能生篝火。
放下行李后,且惠躺在沙发上看窗外,一动不动。
幼圆换了条缀着碎钻的手工刺绣裙,走过来,踢了下她的脚。
她说:“还在为刚才不高兴啊?”
且惠手里抓着个靠垫,“没有,人家又没拿我怎么样,道歉了呢。”
幼圆嘁了一声,“拉倒吧,她俩问话的那个口气,听着就不舒服。”
且惠坐起来喝了口水,“表面上过得去就算了,怎么说也是同学。”
何况她们看不上她,背地里笑话她,又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
只不过因为一个沈宗良,忽然觉得尊严受了侵犯,维持不住和气了而已。
幼圆也懂,她一针见血地说:“自己的失败固然难过,但别人的成功会令她直接破防,我说的是杨雨濛。”
且惠被她逗得笑了一下,默不作声。
不过是谈个恋爱而已,成功的定义不该这么肤浅,也不应该和男人捆在一起。
所以那场争执到了最后,她也没有提关于沈宗良的任何。
她放下水杯,“我知道杨雨濛,其实她本性也不坏的,就是容易冲动。”
说完深深吸了一口气,站起来,“我们也去吃饭吧,好饿了。”
幼圆嗯了声,“那你换身衣服,我等你。”
她们挑了一家地中海风味的餐厅进去。
幼圆点了份橄榄油蒜香黑虎虾,香煎扇贝配玉米泥和牛里脊炒饭。
且惠没什么胃口,只额外要了一个沙拉和火炙牛肉。
等上菜的时间,且惠给彭学姐发消息,说她人已经到了,住在云颂。
彭真回复说知道了,明天九点与你汇合,早点睡。
她本来就是受人之托,也知道云颂被那帮子弟包下来了,别人住不进去。
这个小学妹的事她也听过一点。
早年是享过富贵的,和雷家小少爷一起长大,现在仍然有联系。
不知道这一次是哪位公子哥儿想追她,要千方百计地把人给弄过来。
彭真不过问这些,她只晓得且惠的口语很地道,也不怯场。
几次带着她去当翻译,甲方都对且惠很满意,说这姑娘特敬业。
每次翻译结束了,回去还会整理出录音,发一份会议记录过来。
哪怕对方没提,她也一样这么做,已经成习惯了。
所以雷公子来说的时候,她欣然答允,当然也得了明确的实惠。
这家餐厅人很多,靠海边的位置要提前预定,上菜在半小时以上。
且惠和幼圆吃着餐前面包,讲起学校的一些事。
幼圆说:“你知道吗?晓乐好像和姚天麟在一起了。”
“谁?”且惠听着名字有点熟,但想不起。
幼圆瞥了她一眼,“秦晓乐,咱们庄公子的前女友。”
且惠抿抿唇,“这才多久啊,就又变成前女友了,够快的哈。”
“庄新华喜新厌旧又不是什么秘密了。”
两个人肩膀凑近了一点。
幼圆眉飞色舞的,“关键是,你知道姚天麟是谁吗?”
且惠说知道,“沈宗良最小的表弟,最近在工体新一开酒吧。”
“可以啊,人物关系吃得够透的。”幼圆吃了一惊。
且惠放下餐包,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我听见他给沈总打电话,让他去捧场。”
“沈总应该会拒绝吧?他不去那种地方的。”
“嗯,他说少拿这种事烦他。”
幼圆哈哈大笑,“不过晓乐厉害的,转脸儿就搭上姚老板了,比跟庄庄强。”
且惠没发表意见,“我和姚家人又不熟。”
“嗯,但姚天麟是我前男友,高三的时候谈过半年。”
“噗。”
在这个圈子里,男女伴侣的更换速度很快,谁和谁都不长久。
有时候大家坐一起吃饭,认真牵三挂四地闲扯起来,谁和谁都能沾点关系。
她是他前女友,他又曾经是她的前男友,如今她俩在争一个男友。
且惠法学生的觉悟,“他们俩在一起这个事情,有什么依据或者线索吗?”
“没有,就是这么一说,但应该是真的。”幼圆喝了一口苏打水。
她托着腮,“那为什么传绯闻的不能是我和吴彦祖呢?”
“”
菜很慢才端上来,两个人都饿得两眼放光。
连那份五分熟的牛肉也风卷残云地吃完。
幼圆打了个饱嗝说:“还好没有点烤鸡,不然也是浪费。”
且惠去买单,付完账卡上只剩一点零头了。
她扫了一眼短信就放进了包里。
吃完饭,她们一起去海边走了走。
海边风大,且惠裹紧了衣服,快到教堂边时,看见了庄新华。
他在疯狂用脚踢那些大团的花,看起来像个狂躁症患者。
旁边雷谦明在拉他,“好了,算了。”
幼圆缠着披肩问,“他怎么跟花较上劲了?还是又喝多了。”
“不知道啊。”
且惠走过去,隔着一臂远的距离,用指尖点了点他肩膀。
庄新华还在气头上,也不看是谁,很用力地掸了下手。
这一下子差点把且惠弄地上去,她倒退了好几步。
幼圆赶紧扶住了她,“没事儿吧?”
她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只觉得庄新华红着眼睛抬眸的瞬间,很怪。
且惠从来没看过他这个样子。
她把他当小男生,从没意识到他也是个成年男人了,比她要高出一个头。
那头庄公子也醒了神。
他不等喘匀气,跑过来,“怎么样?摔着没有啊?”
且惠摸了摸脸颊,“好家伙,你又跟谁置气呢?”
刚才那一巴掌差点呼到她的面上来。
雷谦明刚要说,“那还不是因为你”
被庄新华及时截住了话头,“没有,我看这些花不顺眼。”
就为这么个主观又无聊的原因?
且惠无语,“可人家都布置好了,肯定是要派用场的,你这么干缺德了啊。”
庄新华扶着她细窄的肩,“是,我一会儿赔钱给人家,你要不要紧?”
“我没事,你又没真的碰到我。”
且惠晃了一下,微不可查地挣开了他的手。
幼圆稍微捂了下嘴,“庄新华,怎么又喝这么多啊?”
他随手一指胡峰,“这不是老胡和我打赌吗?下次不喝了。”
且惠又看了他一眼,他的神态语气都不大对,像伤心也像懊悔。
人还是那个人,但她就是觉得不一样了。
她再多问了一句,“真的没事儿吧庄庄?是不是伯父骂你了。”
庄新华苦涩地笑了笑,眼睛里仿佛下起了下雨,“他最近对我挺好。”
且惠放了些心,一步三回头地走了,“那就好。”
幼圆邀请他一起,“庄儿,不和我们去酒吧坐会儿,续一杯?”
他要拒绝,但雷谦明先作声了,“冯大小姐都言语了,谁还能拒绝?”
胡峰更是来劲,“走走走,魏晋丰他们也在呢。”
且惠本来想说,她明天还有正事,要早点睡觉,就不去了。
但幼圆已经挽上她的手,“就坐一下下嘛,本来就是一块儿来玩的。”
她也不忍扫兴,“那行吧。”
第27章 chapter 27
他们到那家海边酒吧时, 先来的人早已经喝开了。
魏晋丰不知从哪儿学来的蹩脚魔术,正在变给沈棠因看。
他技术不精,花儿没变成, 道具倒是跑出来一桌子,惹得旁人直笑。
棠因也说:“得了吧你,一会儿扑克掉酒里了,快收起来。”
她喝了不少,放下杯子时, 鼻尖沾上了啤酒沫。
魏晋丰看着她,紧张地吞咽了下喉咙。
他壮了壮胆,抽出纸巾给她轻轻拭去,“你看你笑了。”
棠因红着脸低头, “那也是被你傻笑的。”
刚进门,幼圆就看见这郎情妾意的一幕。
她抱着一双手臂,对胡峰说:“快看你哥们儿哪,他还搞起纯爱来了。”
雷谦明把幼圆的肩揽过去, “不懂了吧,咱魏公子其实特纯情。”
“可不嘛?打高中起就没断过女友,”庄新华哼了一声, “就他妈比纯真啤酒还纯。”
一行人找了空位坐下。
这个位置很好,隔着落地玻璃窗望出去, 就是波光粼粼的海面。
且惠坐下时,冲沈棠因点了下头,微微一笑。
一点小事,真没必要弄得跟乌眼鸡似的。
但杨雨濛就没那么好了, 当即扭过身子。
她大声问雷谦明,“你们刚才怎么不一起来?”
他接过服务生端上来的鸡尾酒, “说了会儿话。”
见庄新华瞪着她,杨雨濛也没敢再问了,用吸管搅着果汁。
雷谦明啜了一口酒,开始回复一长排的微信。
他拿着手机给庄新华看,“怎么样,就这朵中文系的高岭之花,给我摘下来了。”
庄新华端着酒瞥一眼,从上到下全是“哥哥我喜欢你”、“哥哥我好想你”。
他笑哼了声,“碰上你这号人物,她算老实了。”
杨雨濛也凑过来看,“就这还高岭之花呢?多卑微啊。”
“你不懂,甭管什么花,”雷谦明得意洋洋的,“拿钱一砸,都得低头。”
她仔细数了数,“怎么9月12号和18号,还有26号都没找你?”
对面的且惠靠在一把原木风单椅上,伸手拨了拨冰块。
她一听就笑了,“那还能因为什么呀?没轮到他的排班呗。”
杨雨濛觉得有意思,但看说话的人是钟且惠,想笑又极力忍住了。
雷谦明立马收起手机,“你的意思,她还同时钓着别人呢?”
幼圆欸的一声,奇怪道:“许你带小模特来度假,不许人家广撒网了还?”
胡峰笑着摇摇头,“我发现这且惠吧,一张嘴真是”
众人等他说完,但且惠的手机这时响了。
她一看来电号码,当即站起来,“我去接个电话,失陪。”
说完她就急急忙忙走了出去。
魏晋丰拱了下庄新华的肩,“谁啊?还要出去接。”
庄新华心知肚明,“不知道,你问她去。”
但棠因看见了,她的备注只有一个“沈”字。
大家都望向冯幼圆,她摆摆手,“都喝酒吧,成吗?咱过问不了。”
杨雨濛的心凉了一大截。
作为钟且惠的闺蜜,冯幼圆这已经是暗戳戳地明牌了。
否则还能有谁是过问不了的呢?
且惠是小跑到海滩边的。
她把手机贴到耳边,呼吸不稳地喂了声。
此时沈宗良正坐在车上,车厢内十分安静,连海浪都听得一清二楚。
自然也不会落下她剧烈的喘息声。
他清醇的嗓音传来,“小惠,做什么了喘成这样?”
且惠知道他没往好处想。
她气道:“里面太吵了,你突然打电话给我,我是跑出来接的呀,还怀疑我。”
小姑娘有一把婉转缠绵的嗓子,怨怼也像在调情。
听得沈宗良喉咙口微微发痒。
他拧松了领带,“那是我不对,应该提前十分钟报备,下次注意好吗?”
“不好,你得跟我道个歉才行。”且惠得寸进尺。
沈宗良往后靠着,手边静静燃着一支烟,搭在车窗边。
下一秒,他平静地吐出一句,“好,对不起。”
和他一起坐后排的唐纳言一副活见了鬼的表情。
他们两个一起长大,认识了将近三十年。
这是第一次,他听见沈宗良的口里说出类似的歉辞。
别看他冷漠不近人情,仿佛什么都看不上眼,但也有不顺心的时候。
读高中时,沈宗良因为数学竞赛的事,心情正不爽。
偏偏篮球队的男生来挑衅他,问他是不是再不敢上球场了。
年级小的时候没轻重,他拿起手边的保温杯就砸了过去。
那男生破了皮,额头上鲜血成股地往下流,进了医务室。
虽然没被叫家长,但男生家里也不是等闲之辈,不好随便打发。
校长还是打电话到沈忠常办公室,小心汇报了这件事。
当晚沈忠常就教训了他一顿,要沈宗良第二天去给人道歉。
但沈宗良挺着腰杆,“打都打了,道歉是不可能的,要不您揍死我吧。”
气得老爷子拼命地捶桌子,说怎么生了这么个犟种!
唐纳言低头笑了下。
现在看来,沈家老爷子的雷霆之怒,还不及小姑娘撒痴有用。
他再一看沈宗良的表情,连一丁点不情愿都没有,反而含着笑。
不用说,身边这位独了这么些年,如今是老房子烧着火了。
沈宗良倒没注意唐纳言这边。
他问且惠,“吃过晚饭了吗?还在外面?”
且惠说:“吃了很多,和你小侄女她们坐会儿就回去。”
“好,不要在生地方逗留太久,早点回酒店。”
他刚要挂,又听见那边轻轻问:“沈宗良,你的车坐过几个人?”
沈宗良一下没懂,“什么?”
且惠重复一遍,“我问,小叔叔的车专程送过几个女孩子?”
他这才和唐纳言对了一眼,“哪个时间段?没有范围可不好说啊。”
哼!老滑头。
且惠撂了一句,“再见,我要进去了。”
也不再管他,就把电话给摁了,慢慢走回去。
沈宗良笑着挂了电话。
知道唐纳言要问,他先伸出根手指点点他,“就是你想的那样。”
唐纳言嚯地一下子,“之前也不知道谁跟我说,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的,我对你很失望。”
“我用你失望什么?”沈宗良吸了一口烟。
唐纳言说:“从你带人下山起,我就晓得你要栽进去,你是轻易留电话的人?”
他笑,挥手驱散了白烟袅袅,“那会儿真没想这么多。”
唐纳言问:“那你是从什么开始想多的?”
沈宗良想了想,莫名又笑了一下,“我看她总蔫蔫儿的,怕她给自己养死了。”
再没比这更荒诞、更禁不起推敲的理由了。
唐纳言憋着笑,“噢,这么的,您想亲自来养是不是?”
他笃定地点了下头,“嗯,我试试能不能养活。”
唐纳言对他言行不一的举止表示理解。
他说:“不怪你,那么香香软软一个小丫头,成天在面前晃来晃去,谁抱过亲过后也要动心。”
沈宗良制止他,“别乱说,一根手指头没碰人家。”
没碰就已经成这样了,这要碰了以后还了得?
唐纳言哟呵一声,“那我对你就更失望了。”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钟情一个比他小十岁的姑娘,这件事在沈宗良意料之外。
他转灭了烟,眉心微微蹙了蹙,“我是怕吓到她。”
他们在工体北路下了车。
唐纳言吩咐司机,“过两个小时再来。”
有服务生来给沈宗良开车门,“沈先生,晚上好。”
他扫了一眼,“怎么给我带这儿来了?”
唐纳言推着他进去,“你的好表弟新开的,他说请不到你,今儿算给我一面子。”
门内姚天麟已经迎了出来,谄媚地喊了声哥。
来都来了。
这四个字对中国人有非凡的影响力。
沈宗良硬着头皮走进去。
这夜店的确不是什么正经地方,池子里的男男女女穿着清凉,群魔乱舞。
他从来不踏足这样的场所,也没眼看这些。
知道他这古板表哥的脾气,姚天麟赶紧给倒腾了个干净包间。
在沈宗良到之前,还特地洒上了些竹叶香,试图掩盖之前留下的气味。
唐纳言看了一眼表,“周覆就快到了,说把他家江雪哄睡了就来。”
“行啊。”沈宗良难以置信地笑,“他一花花太岁,还成个好先生了。”
唐纳言拧开瓶水,“要不说咱们程老师有手段呢,给他拿得死死的。”
沈宗良一反常态地,“婚姻也不一定都是起坏作用,也有好的一面。”
“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唐纳言无情拆穿他,“你说婚姻制度有背人性。”
姚天麟给他们两个发烟,“哥,纳言哥,我这地方怎么样?”
唐纳言接过来说:“地段可以,装得也很有品味,发大财啊。”
他又等着看沈宗良的反应,但这位主只是板起脸说:“你听点你姑妈的就行。”
“诶,知道了,知道了。”
坐了会儿,酒也喝了三分之一,姚天麟觉得有点闷。
他从来没组过这么安静无聊的局,但对面是他哥,他不敢乱动。
姚天麟看了眼无声坐着回消息的表哥。
他问唐纳言,“我叫两个漂亮的女学生进来?”
唐纳言虎着脸拦他,“你给我消停儿的,不知道你哥什么人哪,上赶着找骂呢你!”
刚说完,沈宗良就收起手机,说去个洗手间。
姚天麟忙要引他去,沈宗良说不用,“我自己去。”
他从盥洗室出来时,走过昏暗嘈杂的走廊,随便往一包厢内看了眼,几个小年轻正摇头晃脑,幅度很大,肢体动作也不像精神正常的样子,一支烟在他们手里轮流传来传去,不分男女。
沈宗良很快反应过来,脑中警铃大作。
他深吸了口气,感觉多看一眼都会染上脏病。
偏偏这时碰上出来找他的姚天麟。
他还没作声,就被沈宗良揪住了衣领,一路提回了房间内。
姚天麟是被他硬生生推进去的,摔在了沙发上。
他疼得哟喂一下,“亲哥,我哪儿又做错了?”
唐纳言一惊,站起来,“这又怎么了?”
“怎么了?”沈宗良拿起杯子喝了口茶,往地上一掼,“你倒问问他。”
姚天麟吓都吓死了,声音发抖,“我、我也不知道啊,我一出去就这样了。”
沈宗良说:“我问你,往左数第三个包间的人,你认不认识?”
“认、认识。”姚天麟想了想,结结巴巴地回,“是我一朋友。”
他继续逼问,“他招了一帮人在干什么你知道吗?”
姚天麟心里有数,嘴上又不敢承认,遮遮掩掩,“可能是吸点那个。”
这回唐纳言也不护着他了,“你知道还敢弄这样的人来?”
沈宗良哼笑一声,摇摇头,“你这样的脑子,能平安长到这么大,真是老天眷顾。”
“那我现在怎么办?”姚天麟哆嗦着问。
沈宗良夹着支烟指了指外面,“去把他们轰走,立刻!”
“哎,哎,”姚天麟提了提裤子,“我这就去。”
唐纳言坐上来,护着风就要给他点火,“我也不知道他这样。”
“不用。”沈宗良没打算抽,抬手挡了,“不关你事。”
要不是亲眼看见,他真不敢相信他表弟能蠢到这个份上。
京城里但凡有一点见识的,都知道姚天麟是什么来路。
巨贾姚家的独苗,因为姑妈嫁进了沈家,背后又多个靠背山。
这些年,他在生意场上能吃得开,逢人就肯他资源和面子,看的不外就这两点。
这也是沈宗良历来不喜和他娘舅亲近的原因。
回国以来,每逢在酒局上有人提起姚家,他都淡淡的。
就是不想给人一个错觉,仿佛姚沈两家同气连枝。
姚天麟这帮瘾君子朋友,大概也是觉得他的场子安全,没人敢查。
沈宗良从茶几上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
没多久,姚天麟就弓着身子进来,“哥,我叫他们都走了。”
沈宗良凌厉抬眸,“外头有多少人想看你栽跟头,你真不知道是吧?”
再看姚天麟一脸精明的样子,更来气了。
老天爷怎么就配了一副狗脑子给他?
“哥,亲哥,我这不刚开业吗?乱糟糟的没注意。”姚天麟给自己找借口,“我下次一定注意死了他们,我保证。”
眼看他就要拜上来,沈宗良一脚给他踢了过去,“再叫我知道,我把你这双腿都给卸了,让你出不了门。”
刚说完,门口就进来了一个男人。
他身材高大,步子健旺,背部挺得笔直,像军人出身。
沈宗良站起来和他打招呼,“林队。”
林队和他握手,“沈总你好,很久不见了。”
第28章 chapter 28
林队穿着便服, 手里夹了个短公文包。
他问:“沈总,这是您表弟开的,老板姓姚?”
沈宗良给他派烟, “是,这就是我那个弟弟。天麟,叫人。”
姚天麟再拎不清,也知道这是表哥在保全他。
他赶紧站出来,“林队您好, 就是我,以后您多关照。”
林队接了烟,又去和姚天麟握手,“不说这样的见外话。”
沈宗良拿烟点了下身边, “这孩子从小游手好闲的,不成器。弄这么一地方出来,我也不大放心,以后你就常来检查指导, 有什么问题,该抓抓,该审审。”
这一位也是衙门里浸泡多年的角儿。
听沈总这么说, 林队即刻会意,“您放心, 以后我会常来叨扰,还望姚老板不嫌烦。”
姚天麟心道这下惨了。
他皮笑肉不笑的,“不烦,我欢迎还来不及。”
唐纳言看着他那勉强样儿就想乐。
实在笑不出来可以不笑, 也比这副尊荣要强。
沈宗良拿了手机,说笑着, 亲自送林队出去。
他们的背影一消失,姚天麟就像霜打了的茄子。
他哀嚎,“老天爷哟,我怎么摊上这么一哥。”
唐纳言拍拍他的大腿,“老沈没勒令你关门歇业,就知足吧啊。”
看姚老板还是咸鱼般的在那儿挺尸,半点眼力见没有。
唐纳言说:“快起来,你哥肯定是不会再上来了,你送送他。”
“不,他不是我哥,是活爹。”
“”
周覆就是这时候到的。
姚天麟见到他仿佛见了观世音,哭到他身上,“覆哥,这你真得帮我。”
在他看来,周少爷是和他同一成长经历的,都一样的吊儿郎当。
唐纳言把他拉开,笑他不懂事,“你求他,他只会比你哥更严。”
历练了这些年,周覆也算是熬出头了,才刚从地方上调回来。
他不明就里地笑,“怎么了麟儿!你哥又管教你呢。”
虽然沉稳了些,但骨子里还是个玩世不恭的,语气也松散。
唐纳言小声把事说了,周覆脸色一变,“你这确实太胡闹了。”
姚天麟再看他这副派头,白衫黑裤的,好像是和出京前不同了。
周覆拿起杯子来,“不过,今儿是为我接风,害你挨了一场骂,这杯我敬你。”
说完就把那杯威士忌仰头全干了。
唐纳言笑,“这几年把酒量练出来了,没白去。”
“不喝不行,人家可不管你爹是谁,反正天高皇帝远。”
姚天麟一脸苦相,“我哥还没上来,我们还是去看看吧。”
他们一起下去时,沈宗良正站在门口接电话。
一支烟抽到了尽头,他眉头微皱着,看起来不像是闲公务。
好容易挨到他打完了,开口又是训斥。
沈宗良说:“以后不要再和那些人来往,听到了吗?”
姚天麟哪还敢说没听到,只有拼命点头。
这头停下一辆车,里面走出个扎低马尾的女孩子。
她上来就挽着姚天麟的胳膊,“我今天没睡醒,出来晚了,你不会生气吧?”
姚天麟扯开她,“站好了秦晓乐,我哥在这儿。”
晓乐目光一转,这才看见还有两尊大佛。
日常秤不离砣的沈先生和唐先生两个。
今天不同,还多了个模样挺风流的公子哥儿。
她有些尴尬地撩头发,恭敬点头,连忙问好。
平时唐纳言和秦家也算有些来往。
沈宗良面色冷清,路灯下挺拔站着,没作声。
唐纳言回了她,“晓乐啊,怎么没和他们去阿那亚?”
他妹妹庄齐这两天感冒,没能跟上大队伍,正在家里不高兴。
唐纳言哄了她好一阵才顺了气。
提起这个地方,秦晓乐像被刺激到了,不顾体面地yue一声。
姚天麟惧怕他哥,提醒女朋友说:“你有话说话,别发出怪声音。”
她随即吐苦水,“庄新华要在阿村跟钟且惠表白,我去干什么!”
是要她这个前女友亲眼目睹他的幸福吗?
闻言,唐纳言扭头就去看沈宗良。
他倒沉得住气,只是不紧不慢地把烟踏灭了。
周覆问了句,“小新华如今也大了,但钟且惠又是谁?”
记忆里还真没这号人物了。
唐纳言卯了卯嘴,让他别说。
过了会儿,沈宗良和他问好,“周覆,今天招待不周了。”
“不碍事的,今后机会多着呢。”他笑说。
沈宗良点头,“那我就先走了,下次单请你。”
“好。”
关车门的响动叫秦晓乐吓了一跳。
她上前两步问,“唐总,我没说错话吧?”
“没有,进去吧。”他扬了扬手。
黑色宾利疾驰在深夜的长街上。
后座上的两个人,一个沉默,一个看戏的表情。
唐纳言忍不住问:“庄新华应该是还不知道吧?不是存心搅局的。”
“凭他?”沈宗良闭着眼,靠在椅背上说:“他也得有那个本事。”
他倒不认为且惠会喜欢庄新华那样的。
在她眼里,冯幼圆和庄新华应该被划在了同一类。
只是一起长大的朋友,是难得对她好,也从未看轻过她的人。
别看小姑娘文弱,说话也小声,其实心里有本帐的。
哪些是她甘愿付出的,哪些是无关紧要可以不应付的,且惠门儿清。
她的心极少敞开,在第一次见面时就决定了和这个人的将来。
如果不是后来成为邻居,且惠大概不会再想见他。
毕竟他们第一次见面就不大愉快,没说两句就散了。
想到这里,沈宗良笑了一下,多险哪。
尽管理智告诉他如此。
但沈宗良还是感受到了一丝威胁。
来自庄新华的年龄,和他们自幼的交情。
//
隔天一早,且惠就掀开被子起床。
幼圆还在熟睡中,她尽量地放轻手脚,免得吵到她。
昨晚兴致高,也是很久没有一起睡觉了,她们聊到很晚。
后来且惠一看时间,已经快一点了,才摘了面膜去洗脸。
她走到浴室里,借着一盏幽皇的壁灯洗漱,再化了个淡妆。
也不是太正式的场合,她穿了一条香槟色垂丝长裙。
且惠拉上拉链,把拖到腰部的长绸带在脖子后面打个结。
她蹲下去翻行李箱,找出那双矮跟尖头皮鞋换上。
在幼圆翻身时,她静悄悄地关上门,出了酒店。
早餐也很简单,她拿了个可颂填肚子,用一口橙汁怼下去。
魏晋丰是这帮人里头唯一一个早起的。
是被他爸的电话吵醒的,说吃餐丰盛的,等会再去睡个回笼觉。
他看着且惠优雅知性地走来,又用两分钟解决了一顿早饭,朝她竖个大拇指。
且惠哽得慌,脖子被抻出了二里地。
魏晋丰看笑了,“你就不能慢点儿吃吗?”
她摆摆手,“来不及,得去当牛马了。”
等那把细腰在大门口转了个弯,不见了。
魏晋丰放下手里的鲜奶,摇摇头。
他自言自语道:“敢情小叔叔喜欢自立自强这一款的,什么毛病。”
他们接的这个外国团都是一群中年人,男女都有。
且惠还以为,阿那亚本身就是仿欧建筑群,对他们应该没有吸引力了。
何况这里对外的酒店非常少,对外籍人士来说不是很方便。
但老外表现出的浓厚兴趣让她惊讶。
一路上,他们不断提问,她也没停地一直讲解。
中午吃饭的时候,她把这个想法和她对面的帅哥交流。
Thomas很激动地告诉她,“不,不是一样的。这里没有流浪汉,没有随处可见的垃圾和狗屎,不用担心偷和抢。”
且惠切牛排的叉子顿在空中,莫名想呕。
虽然说话糙理不糙,但他这话也有点太糙了。
第一天来太兴奋,这些外国友人体力出奇地好,逛了大半个社区。
且惠穿着高跟鞋鞍前马后,累得快要断气了。
好在彭真学姐说:“他们要睡懒觉,明天下午再来吧。”
她有气无力地应好。
彭学姐拍了拍她的脸,有点担心,“能坚持到回酒店吧?”
总觉得且惠的脸色看起来有点太白了,白得不正常。
但她点头,“可以,没问题。”
且惠几乎是撑着最后一格电回去的。
一进门她就倒在了床上,动都不想动。
幼圆不在,她去和胡峰他们搓麻将了。
魏晋丰在泳池边开party,疯闹了一整天。
且惠不是来玩儿的,自然也没人邀请她。
昨晚喝酒时,幼圆和庄新华提了一嘴,被且惠拒绝了。
她说她白天要翻译,晚上肯定是没精神了,就不去凑热闹。
也难得,庄新华没像往常一样强求她。
她真是累坏了,没五分钟就四仰八叉地睡过去。
被手机铃声吵醒时,外面天已经黑了。
一排排的路灯亮起来,倒映在玻璃封窗上,像深夜的星空。
且惠一只脚吊在床沿,窸窣着,在床单上摸到她的手机。
她没睁眼,胡乱一划接了,“喂?”
沈宗良一听这睡意浓重的声音。
他抬腕看表,“才八点就睡了?这么早。”
清朗的声音入耳,在安静的室内听起来,像淙淙流水。
且惠伸个懒腰,转了一圈,“嗯,今天累得要命。”
“怎么了?”沈宗良不紧不慢地说话,“走了很远的路?”
“是啊,也不知道那帮老外吃什么长大的,精力那么好。”
沈宗良淡笑,“也许不是人家太好,是你体力太差而已。”
“他们步子迈那么大,我跟都跟不上,只有要翻译了才想起我来,纯纯工具人。”
且惠闭着眼在床上听电话,跟他抱怨。
他低哑地恭维她,“那这件工具也太赏心悦目了一点。”
且惠笑,“好了,我想再睡一会儿,醒了给你打电话。”
沈宗良有些遗憾地说:“那看来,今晚你没空见我了。”
“嗯?”且惠猛地睁开眼,惊喜又兴奋,“你来我这边了吗?”
他被她的口气逗笑,“是啊,开了四个小时车。”
且惠不敢相信,捂着嘴,“那那你在哪儿啊?”
“没走错的话,应该是你入住的酒店大堂。”沈宗良说。
她真是受不了,任何时候他的措辞都那么严谨。
过了五秒钟,且惠挣扎着从床上起来,“等一下,我马上出来。”
沈宗良笑了一息,“不着急,你慢慢来。”
他挂了电话,坐在大厅中央曲线造型的黑沙发上。
服务生给他倒上一杯水,“您请稍等。”
沈宗良解开西服扣子,微微颔首,“谢谢。”
她讶异于这位男士出尘的气质,忍不住频频回头多看了两眼。
回到吧台时,她小声和同事议论,“他好帅啊,是来找人的吗?”
“不知道,经理只说不能怠慢,要好好招待。”
“不过,你看他那块车牌了吗?我还是第一次见白牌。”
“别瞎问了,去做事。”
且惠没敢多磨蹭,稍微用气垫补了个妆,搽了口红就出来了。
哪怕沈宗良并没有催她。
后来她发现,他永远只会说不要紧,你慢一点。
他好像对她有足够多、足够久的耐心。
短短一条走廊,且惠走得飞快。
黑色长发被她甩得一跳一跳,像小尾巴。
到后来她几乎小跑起来。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心情了。
这样雀跃地、迫不及待地去见某个人的心情。
仿佛心脏恢复了搏动,有种又活过来了的感觉。
像一场医学奇迹。
而为她动手术的沈医生,就在外面等她。
且惠灵巧地跑到了他身边。
一道香槟色的影子由远及近。
沈宗良放下杯子,他甚至来不及站起来迎她。
他失笑,把她拉到膝盖上坐下,“跑那么快。”
且惠坐在他的腿上,声音急中带喘,“你怎么会来找我的?”
感受到他的手掌覆在后背上,薄薄的暖意渗过衣物传进来。
她愈发艰难地喘气,咬紧了唇看沈宗良。
想了想,又觉得这么说不太对。
也许是她自作多情了。
沈总日理万机,未必是特地来看她的,也许为了工作。
头顶的灯光打在她黑密的睫毛上,看上去乖巧极了。
沈宗良抬眸与她对望,“不是还没回答你的问题?”
他藏在镜片后的眼睛眨动了一下。
预示这是一句彻头彻尾的谎话。
啊,他还记得那件事啊。
且惠自己都是随口一说,问完就忘了。
她说:“我瞎问的,坐过几个都不要紧,那是你的车嘛。”
再者,她也没有专横到这份上。
沈宗良的手束缚住她的脖子,揉了揉。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这是辆新车,目前只坐过你一个。”
“是目前啊。”且惠故意撅了撅唇,“以后还有很多啰?”
他笑,把个沉甸甸的东西交到她手里。
且惠忙抬头,“给我车钥匙做什么?”
沈总气吞山河的豪迈,“送你啊,你不想让别人坐,那就不要坐。”
她吓得塞进了他西装口袋里。
且惠认真地看着他说:“我不要这样的东西,不喜欢。”
他自失自恨的口吻,“噢,我家小惠是不爱这些俗物的。”
且惠被这句我家小惠弄红了脸。
越是紧张,她越想做点什么掩饰。
她大起胆子,伸手绕住了他的脖子,“再这样我就生气了。”
且惠动作幅度不大,但仍抖落一身香气在他怀中。
沈宗良感觉到意志被消融,他已经徘徊在失控的边缘。
他咽动一下喉结,“要喝水吗?”
她点头。睡醒了难免会觉得口渴。
为了赶紧见到他,且惠还一口水没喝呢。
沈宗良正打算招手叫服务员。
且惠摁住他的手,“这不就有一杯吗?别麻烦了。”
沈宗良不愿意,“可那是我喝动了的。”
“没事,我不嫌弃你。”
说着她已经捧起来咕咚喝下。
沈宗良怕她呛着,伸手扶了一下杯身。
在他拉过来的时候,且惠的唇仍沾在杯壁上,就这么带到他眼前。
沈宗良的理智绷紧成一根随时要断的弦。
他喉头滚动着,在大脑做出准确判断前,嘴唇自发地挨了上去。
这种情形下,他手里还稳端着那杯水,另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
身体和大脑各自为政,就快要打起来。
但最终,沈宗良还是匀缓地吻上去,很轻,很慢。
吃在口里的味道,和他闻到的一样,是甜的。
没人有晓得,且惠的心跳声在那一瞬间,大得有多恐怖。
只有她自己听见了,脑中一片白茫茫,那感觉像失重。
她只知道,他的气息霎时间充满了她的口腔。
接吻这件事,像DNA一样刻在人类的骨血里。
且惠尽管没经历过,此刻也本能地一张一合。
也许是为更多地汲取他的味道。
把他身上的烟草味、檀木香,那些她贪恋的一切悉数吞下。
第29章 chapter 29
因为女孩子的主动, 沈宗良浅尝辄止的计划宣告破产。
她毫无技法可言,完全是凭直觉和感官,不断地把自己喂过来。
所有的触感汇聚到了红润的两瓣唇上。
但且惠体力不济。
只是不到一分钟的亲吻而已, 就使她的手脚止不住地发颤。
沈宗良命令自己停下来,缓缓地,很克制地,在她嘴唇上啄吻几下。
他阖了眼,抱着她慢慢平复心绪。
在这个过程里, 他感受到过分的柔软湿热。
一切的一切,都极大地调动着他全身的情绪和激情。
对他而言,这是一场完全新鲜又生动的体验。
沈宗良想,在爱这个字眼的认知上, 他还是太浅薄了。
且惠喘得很厉害,心跳的频率远在他之上。
他抱了她很久,又不断地为她顺气,“好点了吗?”
而她伏在他的肩膀上, 只是一味摇头。
不知道是累的还是羞的,始终不敢看他。
后来是一声不大不小的惊叹,把且惠吓得起了身。
泳池边的酒会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大家陆陆续续地进来。
雷谦明笑着推开门,然后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的瞳孔在一瞬间放到最大, 然后说了句——“我靠。”
意识到有人过来,且惠忙不迭地推开沈宗良。
她无的放矢地理了理头发,脸上晕着潮红。
是那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刚刚做了什么的红晕。
沈宗良一贯不把这些小辈当回事情。
他神态自若, 面对一连串的“小叔叔好”,也只是点点头。
长沙发上只有他们两个, 且惠隔开了小段距离坐着,手被他紧紧拉着。
她转过头,小声地抗议,“松开呀。”
沈宗良像是没听见,“带你去吃晚饭好不好?”
“嗯。”
他牵着她起身,替她拨开落在胸前的长发。
甚至在走动的前一秒,悉心弯腰,整理一下她的裙摆。
且惠则是满脸通红,目光都落在他们交握的手掌上。
既不看他,也不看侧前方或惊羡或道奇的目光。
等到他们离开酒店,车开向了远处。
有人直接吹了声口哨,朝庄新华贴脸开大,“看见没有,人钟且惠平时闷声不响,关键时候给你来把大的。”
雷谦明也有此感,但碍于正受伤的庄公子,他没敢说。
只是悄悄朝说话的哥们儿竖了个大拇指。
杨雨濛的目光从愤怒到绝望,也不过短短几秒。
她紧紧捏着雪梨杯,咬牙切齿地,“今天晚上,钟且惠不会回来住了吧?”
魏晋丰接上话,“小叔叔怎么可能跟我们混在一起,应该会住北戴河。”
“那肯定的,这个季节温泉正好。”胡峰也说。
在办公制度撤销前,他们都是去那边住过的,因此多少知道点儿。
沈棠因垂着眼眸,“主要还是安全问题,那边守卫严。”
小奶奶让她留心钟且惠,看这个丫头老不老实,她一时觉得为难极了。
这是该说还是不该说?不说,被小奶奶知道要挨骂。
要是打小报告,势必得罪小叔叔,两头她都惹不起。
愁死了。
上了车很久以后,且惠光顾着消解情绪,没留神到哪儿了。
沈宗良专注开车,看她凝神望着窗外,也没有吵她。
等到她抬头,眼前的景色已有些陌生。
且惠疑惑地问:“不是说去吃饭吗?这是哪里?”
沈宗良的拇指摩挲在她的腕骨上,轻轻柔柔的。
他另一只手扶了方向盘,“认不认识这里?”
且惠仔细回忆了下,“好像跟爷爷来过,记不太清楚了。”
直到车开进院门,她看见没多大改动的陈年旧景,才有点印象了。
小时候她在这儿玩过的,被爷爷举到肩膀上去散步,在看不到头的海边。
沈宗良把车停好,解了安全带。
还没等到他去开门,且惠已经自己走下来。
她自顾自地边走边看,已经十月了,但满眼仍是郁郁葱葱的绿色,幽静宜人。
且惠在一株云杉下停下,仰头看了很久。
察觉到背后有脚步声近了,她说:“十三年了。”
沈宗良尾音上扬,“什么?”
她重复了遍,“离我上次看到这棵树,十三年了。”
十三年太久,在谁的人生里都不能轻易带过。
久到她都已经想不起那个无忧无虑的钟且惠了。
但它仍然庄严地挺立在原地,月色下树冠浓绿得发亮,四季常青。
对于人世间的沧桑变化一点感知力都没有。
沈宗良伸出手,剥下一块即将脱落的褐色树皮。
“这种树很多,分不清谁是谁。”看她又多愁善感起来了,沈宗良正经地说:“可别缅怀错了对象,哭错了坟啊。”
且惠一下就破了功,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在旁边斜了他一眼,“才没有,这个位置很显眼。”
沈宗良明知故问,“喔?哪里显眼了?”
“这是16号楼呀,陈爷爷以前常来住的。”且惠指了下后面。
沈宗良朗声回应,“还知道这是16号楼,钟小姐见多识广。”
他当真的社交言辞,惹得且惠弯成翘嘴,拨开了沉冗的夜色。
她站在树下看他,隔着初秋的疏星淡月,久久地望向他。
九年来,且惠一直过得麻木且干枯,像个无望的木偶。
这颠簸一路,她完全靠妈妈倾注的希冀走过来,很累,也很压抑。
而在沈宗良身边的那两年,且惠躲在他的这方天地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好了,看够了就去吃饭。”
沈宗良牵起她往另一栋楼里走。
且惠问:“你今天是住在这儿吗?那我呢?”
话出口她就后悔了。
这个话题在这个时间点提及,有点敏感。
其实且惠是想说,天这么晚了,还会送我回去吗?
沈宗良的目光平视前方,专心走路。
他包裹着她的小手,“那要看你想不想和我住。”
隔着宽直的肩膀,且惠看不见他的脸,低头不响。
她跟着沈宗良进了院门。
大院的外墙虽然是老样子,看着不过尔尔,但里面翻新过,完全是另一番气派景象。
悬浮吊顶的柔和灯光,庄重沉雅的整套中式家具,东方美学的极致搭配。
虫鸣声声的院子里,有穿旗袍的服务员为他们拉开椅子。
为首穿西装的那个说:“沈先生,晚餐已经准备好了,您慢用。”
说完也朝且惠微笑点头。
且惠忙礼貌地还了她一个。
她不认识这个姐姐,但能在这地方做到负责人的,都不是小人物。
很多都在京里有着不浅的关系。
沈宗良说:“好,辛苦了。”
听完,她们整齐地退了出去。
咿呀一声,半人高的铁艺大门掩上了。
且惠坐在他的对面,仍有些拘谨。
哪怕拥抱过,接了吻,她还是有点不敢信。
不敢信她已经和沈宗良有了关联。
这里景致是独一份的,海边的独栋别墅,站在花园能看见沙滩。
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口龙虾浓汤喝,很鲜美。
白天透支了体力,这会儿除了累就是累,胃里倒没感觉。
但这口汤钻进喉咙里,最大程度地激发了味蕾。
沈宗良喝的是白葡萄酒,一口菜还没有吃。
他一只手搭在餐桌边,“味道怎么样?”
且惠点点头,很自然地说出句江城话,“唔,咪道霞其嗲。”
他没听懂,凑了只耳朵过来,“嗲是好的意思是吧?”
“是呀。”
沈宗良笑了下,“刚换的主厨,我也没把握。”
且惠切着牛排问:“那么上一个主厨呢?”
“被来休养的祝叔叔看上,给调去大院里了。”
沈宗良放下矮脚杯,稀松平常地说。
她在心里对号入座,“喔,弘文哥哥的爸爸。”
沈宗良皱了下眉,“怎么管谁都叫哥哥,你和祝弘文很熟吗?”
那口牛排堪堪送到嘴边,且惠举着叉子愣住了。
她放下,一头问号地看沈宗良,没作声。
对面很不舒服地那个人问:“还是他也有妹妹和你是同学?我记得祝弘文是独子吧?”
且惠听得更懵了,他说的都什么跟什么,扯那么老远去了。
她咬下那口牛肉,咀嚼完了,才慢慢说:“这不就是个称呼吗?”
是啊,不就是个破称呼吗?
她是叫唐纳言哥哥,但关系并没有亲近到哪儿去,甚至可称疏远。
他到底在小题大做地计较什么?
那时候沈宗良还不晓得,这种行为在特定情境里,叫吃醋。
“总之我不喜欢。”沈宗良无话可说,憋了半天才道:“也伺候不来那么多大舅子。”
讲完,他泄愤似地切下一块鹅肝,叉进了嘴里。
这对日常极其讲究风度的沈总来说,已经算是难看了。
且惠竟觉得好笑,为那一句莫须有的大舅子。
不谈婚不论嫁的事儿,从哪儿论出来的亲戚。
她没法子,“那下次我全须全尾地叫人名,好不好?”
小姑娘哄人的时候,声音总是格外得娇,带着吴语腔调。
令沈宗良想起方才吻她时的轻喘,叫他头顶发麻,心跳加速。
他扯松了一下袖扣,“嗯,吃饭吧。”
那副样子,仿佛是勉为其难才同意的。
且惠夹起一只鲜烩青口贝,盛在碗里慢慢吃。
她嚼动两下,觉得少了点什么,“能给我倒杯酒吗?”
沈宗良的手指敲着桌面,“不可以,你的嗓子现在不适合喝。”
她刚当了一天的翻译,用嗓过度。
这种时候,最好是避免饮用刺激甜腻的东西。
但且惠坚持,“就一小杯嘛,可不可以?”
沈宗良对她的撒娇简直毫无抵抗力。
他像一个屡屡妥协的父亲,甚至还亲自为她倒上酒。
倒完了,不忘自欺欺人地交代,“就这么一点点,不能再多了。”
且惠拿手去比了一下深度,真的就是一点点。
她没犹豫的,端起来就喝光了。
嗯,青口贝还是要配白葡萄酒才好吃。
她填饱了肚子,才想起问:“小叔叔是来这里休假吗?”
毕竟脚下这片土地的用场,从六十年代起,在老一辈手里就已定了型。
且惠对那一年的夏天有散乱的印象。
爷爷和陈老住在一栋楼里,白天是大人开会办公的时间。
沙滩几乎被他们这帮孩子占领,游泳、堆沙堡,肆无忌惮地蹦来跳去。
沈宗良的目光缓慢移到她身上。
他模棱两可地说:“也是,也不是。”
一年之中,安排七天到此地休假的制度是定好的,但他没这打算。
如果不是听见庄新华的什么浪漫表白计划。
呵,据说还花大价钱空运了鲜花无数,一支支布满礼堂。
且惠不知道他又打什么哑谜。
她说:“那不是的点在哪方面?”
是的一方面,当然就是他享有相应的福利。
深蓝天幕下,沈宗良眯了眯眼,“你觉得呢?”
且惠托着腮,眸子灵巧地转了转,“总不会是专程想见我吧?”
这种半真半假的玩笑,只能借着月色说出来。
万一他认真说出理由来,那就太难为情了。
沈宗良看着她水波荡漾的眼睛,“是。”
“我说假的。”且惠摇了下手,低头去整理刀叉。
但他强调了一遍,“我说真的,的确有一点想你。”
且惠没按着一成不变的做作,赌气地背过身去,说原来只有一点。
她知道这一点想念对沈总来说有多难得,多出人意料。
毕竟除下工作,他能分给私人生活的情绪并不多。
而沈宗良这个人本身,也不是一个情感丰富的载体,他很冷淡。
人都只有一颗心,分给自己一点,再分给工作一点,就不剩多少了。
而有的人,天生在情绪传输上不敏感,沈宗良就是这类人。
她红了脸,笨拙地去叫他,“沈宗良,别那么看我。”
他移开温柔的目光,扯下了膝盖上的餐巾,“要去走走吗?”
尽管且惠脚后跟发酸,还是不忍心拒绝他的要求。
她点头,伸手比了个一,“就走一小段。”
在这种特殊时点,这片海域是处于封锁状态的,无人靠近。
咸湿冰凉的海风扑在脸上,带来一阵遥远的腥气。
沈宗良拉着她慢慢走,脚底是软噗的踩沙声。
“明天还要去当翻译吗?”他问。
且惠说要的,“只不过那帮人也累了,下午才开始呢。”
沈宗良想了想,“那我一会儿送你回去?”
她点亮手机看了眼时间,“太晚了吧,路上开车不安全。”
刚才来的路上就很多弯道,会车的时候需要相当小心。
沈宗良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你自己做主。”
说完,他抿下唇角的笑意往前走。
却遇上一股不小的阻力,是且惠不动了。
她撅起唇,“能不走了吗?好累。”
第30章 chapter 30
夜风把且惠的头发都吹到脸上, 睁不开眼。
她想要靠自己弄开,却是越忙越乱。
沈宗良停下来,伸手给她拨开, “这才走了几步?”
且惠抗议,“你不能单看这一段路,要有全局观。”
意思她今天一整个白天都在走,快累残了。
沈宗良把她的头发别到脑后,“什么是全局观?”
她脱口而出, “全局观嘛,就是要系统全面地看待问题。”
且惠望着他冷淡的眉眼,伶俐地回答他的问题。
她根本想不到,这副表情之下的沈宗良在想什么。
他的焦点都落在她因酒精而分外红润的唇上, 像饱满的红樱桃。
刚才在酒店大堂里的感觉太好。
好到没过多久,他又想再要一次。
沈宗良听着她有些稚气地装大人说话,缓缓笑了。
他的手抚上她的唇瓣,胸前的起伏已经很明显。
几乎是在且惠反应过来的同时。
他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然后扶稳了她的脸,牢牢吻下去。
这一次他的动作很轻,极尽温柔地研磨她的唇, 和刚才的急切不同。
越是这样,且惠的自主权丧失地越彻底。
她的整片呼吸都被他吃了进去。
沈宗良的吻像夜色一样洒下来, 铺天盖地。
且惠的四肢再次不可抑制地轻颤起来。
她已经站不稳,身体瘫软在他胸前,绵绵地依靠着他。
搂在且惠腰上的一双手,收紧再收紧, 他恨不得将她摁刻进怀里。
且惠单薄的骨架险些就要折断在他手中。
她一条舌头被吻得湿淋淋,沈宗良揉挵着她的腰肢, 唇舌一再凶狠地深吻进去。
她因此发出娇细而黏腻的喘声,掺杂在汹涌的海浪中。
这对沉迷其中的沈宗良来说,无疑是一副要命的催情/药。
“还站得住吗?”
沈宗良难耐地厉害,喉结连续滚动几下,声音低哑。
且惠靠在他胸口,此起彼伏地咳嗽,涨红了脸。
她点点头,想了想还是不逞能了,又摇头。
沈宗良将她打横抱起来,又在唇上轻轻吻了一下,“我抱你回去。”
“嗯。”
忽然悬空的那一下,且惠双手紧紧吊住他的脖子,圈牢了。
沈宗良感受到她的紧张,“放心,不会摔了你。”
她从他怀里抬起脸,“喔,小叔叔好熟练呀。”
和他方才拈酸的口气相比,也好不到哪儿去。
沈宗良垂眸走路,“这就和撸铁差不多吧,主要靠手臂力量。”
难怪他臂膀那么结实,一个肩膀差不多是她的两倍宽,且惠在心里想。
她睡在他怀里,他一只手就能盖住她的后背,将她托起来。
且惠忽然想到幼圆说杨雨濛。
杨小姐经常望着沈宗良的背影发呆,说一些荤话。
比如她说,不敢想象坐在沈宗良的这双手上,会滚烫成什么样子。
她以前觉得杨雨濛夸张,对沈总的滤镜也太厚了。
现在轮到她自己,又觉得一点没说错。
回到小楼里后,且惠被他放在了玄关柜上。
灯光下,黑胡桃木的柜子抵着墙,她单薄的背也被压在上面。
沈宗良撑着柜子,望着她脸上仍显余韵的绯红,有些上瘾。
且惠被盯着受不住,“总看我干嘛?”
“看你到底从哪儿来的?”沈宗良声音有些沙哑,“究竟谁派来考验我的?”
她指了指上面,“那你可要当心点儿,我真带着任务来的。”
“那我也认了。”
且惠笑,低伏在他的耳边,“是圈套也往里钻吗?”
他的气息流动在她唇畔,“不管是什么,我钻。”
那一刻,且惠的心像古钟一样被狠撞了下,声闻百里。
破天荒的,她主动献上一个吻。
一个青涩犹豫而又迟疑不决,充满献祭意味的吻。
像枝头扑簌的枯黄叶子,瑟瑟摇晃在暮色里。
他抬起她的下巴,用力含住她的双唇,“可以吗?”
且惠的嗓音听起来很湿很黏,像被糊住了。
她模模糊糊地点头,“不要太久。”
回答她的是一阵更急的亲吻,长驱直入,在口腔里卷起充沛的津液。
沈宗良察觉到了,她的身体非常敏感,只是一点点接触,就能使她发抖。
这种说不上好与坏的先天条件,却让他非常的被动。
他几乎克制不住心里那些冲动而疯狂的念头。
这次时间要长得多,力气也胜过前两次的总和,且惠逐渐呼吸困难。
她大脑晕眩,眼尾溢出泪花,轻轻地咬了下他的舌头,提示他停下来。
沈宗良扶着她的后脑,似有若无地与她气息勾缠,“怎么了?”
且惠剧烈而急促地呼吸着,双腿发软。
她不敢往下跳,怕摔着,只能央求他帮忙。
且惠扶着他的肩,小声说没事,她只是想下来。
沈宗良没料到,不过多吻了她一会儿,竟成了这样。
他抱起她放到沙发上,转身去拿水。
小姑娘看起来不是很好,脸色苍白,纤细的四肢软得像棉花。
且惠睡倒下去,刚跑完五千米一样虚弱,双眸微阖。
他倒了一杯水,用调羹舀起一点尝了尝,温度正好。
沈宗良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太婆婆妈妈。
这种情感上的放任,是过去三十年没有过的,像中邪,像着魔。
他端着杯子,大步走回客厅里,坐在沙发沿上。
沈宗良轻声问:“能坐得起来吗?我喂你好不好?”
“能。”
他扶着她,慢慢地坐起来喝。
且惠垂着眼睫吞咽着,温热的液体缓缓流过喉咙,舒服了一点。
但沈宗良看着她雪白的面容,仍不放心,“还是请医生来看看吧,好吗?”
且惠摇头,“我不要,休息一下就好了。”
再说请了医生来说什么?人家问起怎么成这样的。
呃是因为激吻太长时间。
光想想就脚趾扣地的程度了。
“你一直都这样吗?”
沈宗良不知道怎么形容,用手比划了个上下,“就是不能太剧烈”
且惠握住他的手,补上说:“你说的是接吻吗?”
“哎,就这个。”
沈宗良端肃惯了,事情做得出,但说不出。
非但说不出口,听完了,一张老面皮隐隐泛红。
且惠丝毫觉得没什么,“之前我不知道是什么样,毕竟也没和谁接过。”
“跑步呢?上体育课的时候?没有吗?”沈宗良问。
她望着天花板,小声说:“偶尔有难受的时候,但我一般会停下。”
那个分寸由且惠自己把握,到了不舒服的地步就停下。
说老实话,她也没有那么爱运动,根本到不了那个程度。
跳舞算是她消耗最大的体能活动了,但好在节奏缓。
可沈宗良不同,他既没有停下的自觉,力道也叫人承受不住。
他凶狠吻上来的时候,且惠除了觉得喘不上气,还有点怕。
她有些幼稚地想,照小叔叔这个亲法,她不会被吞进去吧?
沈宗良点点头。
他反省自己,“我以后一定注意,不会太久了。”
“这样好了,超过两分钟就罚款,一次一万。”
“十万吧。”沈宗良面色冷冷的,话却不正经,“我这人嘴欠,太轻了不长记性。”
且惠牵起一个笑,“那难怪你爸爸打你都要下死手了。”
“这倒是真的,打断多少根鸡毛掸子。”
她好奇,“那你妈妈也不拦着吗?一般家里面,父母都会唱红白脸的。”
小时候董玉书要揍她,都是钟清源死死护住,不让她碰半分的。
包括那一次,她一高兴撕了一本宋代的绝版书。
沈宗良放下杯子,“不会,老爷子在外是一把手,回家了仍是。”
即便姚梦不高兴,也不敢当着一众工作人员的面不高兴。
每一次沈忠常开始对他动手,他身边的秘书、警卫全都屏息凝神。
倒是他大哥沈元良,还能在气头上劝一劝,甚至是拦在他身前。
大概在父亲眼里,大哥才是最像他的那个人,打根儿上就稳重。
不像他,小的时候俨然是个猴儿崽子,年纪到了、位置高了才收敛的。
且惠说:“但你好像也没有很怕你爸,气急了还能和他对着骂呢。”
“我怎么不怕?”沈宗良架着只脚,笑着问她,“哪个胡说的?”
“就是大院儿里的老人们啊,他们说你七八岁上下可皮了,天天捣蛋。”
沈宗良哼了下,“要不我们家怎么老买鸡毛掸子呢,跟进货似的。”
光是老爷子用断在他身上的,就不知道费了多少只鸡。
且惠笑得直抽肩膀,“你也不躲吗?就这么站着让他打。”
他替她掖了掖毯子,“傻子才不躲。我看老爷子快回来了,就爬到树上一藏,到深夜他睡了才出来。他提个公文包,站在院子里问警卫,老二哪?”
且惠听得起劲,“问完了,那就这么算了?”
沈宗良回忆起来,“没那么容易。那时候我们家六点半开饭,吃完他就让厨房把饭菜全倒了,一口都不给我留。等我躲到半夜回去的时候,又饿又困,心想还他妈不如挨顿揍呢。”
他说话时,且惠始终仰慕地看着他,目光如犊羊般单纯。
沈宗良的脸半昏半暗地藏在水晶灯下,一双唇是欲吻的模样。
少年意气的小叔叔好迷人,她有些怯弱地想。
而他也确实用那张嘴将她湿吻到窒息。
且惠休息够了,她坐起来,“怪不得上次让你爬树,那么快就上去了。”
“别提了,那一回我也没底,差点掉下来。”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拒绝我呢?”
沈宗良伸出手,指腹在她脸颊上揉了揉,“不知道,也许是看你太想要了。”
那个时候的她看起来很不喜欢接触人,宁可戴着耳机做听力。
而他总怕会不小心错过了些什么。
且惠的下巴靠上去,“原来小叔叔是现世佛,有求必应的。”
他扭过去,眉心抵着她的额头,“现世这两个字不大好听吧?像骂人。”
“你这是谤佛啊,快点拜一下,说不敢了。”
这种事上沈宗良有他的原则。
他立场很坚定,“我不信这些牛鬼蛇神的,身份也不允许。”
且惠嗤一声,“就你认真。别人那都是表面不信,装装样子的,其实背地里比谁都勤。就说魏晋丰他爸吧,他老去大成寺找元通住持,香火钱捐了不少。”
他哦了句,诱哄孩子的口吻,“小惠又是怎么知道的?”
“听雷谦明他们说的呀。”且惠圈着他的脖子说。
沈宗良淡淡应道:“这些事你听过了就好,别在外面说了。”
从前魏家行事也算小心,近来有些太急功近利了,这不是好兆头。
她点头,“嗯,知道了,我想去洗澡。”
沈宗良问:“好,温泉池子已经准备好了,要去泡泡吗?”
且惠有点想去,温泉浴能使关节松弛,加速血液循环,最能消除疲劳。
她眼波柔软,小心翼翼地问:“那、会不会很麻烦?”
但沈宗良说:“这不是你要考虑的问题。”
“那什么是需要我考虑的?”她问。
他扶起她的脸,“你什么都不用考虑,凭你高兴。”
夜色沉酽,正厅轩窗里洒落莹白的月光。
听完,且惠弯了弯那双水杏眼。
被沈总这么宠着,是一件太容易让人轻飘飘的事。
她用脸腻上他的脖颈,“那我高兴去。”
“我抱你。”
走到一半,且惠才想起来,“等下,我没有带泳衣。”
沈宗良脚步不停地,“准备了新的,已经洗过了才送来的,还有睡裙。”
“哦。”
她干净的目光掠过他,清脆一声。
再抬头,月色浸染在沈宗良的瞳仁里,柔和温润。
第31章 chapter 31
夜色四合, 温泉边弥漫着一层与尘嚣隔绝的薄雾,像仙境。
且惠换了泳衣出来,扶着光滑的岩壁, 慢慢坐下去。
温水漫过她腰腹的那一刻,她感到久违的放松。
沈宗良骨子里还是个传统的男人。
两个人到底没到那一步,他也就没跟来,只在亭外留了对服务生。
他回了楼内洗澡,让服务生算好时间叫且惠起来。
虽然硫磺泉有益处, 但她的身体状况不宜久泡,是怕她头晕。
且惠泡了一会儿,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响起。
她警觉地回头,是一个梳盘头的工作人员。
对方蹲下来, 将托盘放在池边的大理石矮几上。
她介绍说:“这是枣花酥、茯苓饼和豌豆黄,茶泡了铁观音,您慢用。”
且惠展颜一笑,“谢谢姐姐。”
对方明显愣了下, 可能是来这里的泡温泉的人架子大,她没被这么称呼过。
过后,她收起托盘, “不客气,您有事随时叫我, 浴袍在旁边。”
“好,麻烦了。”
一片蒸腾而起的雾气,将对岸葱茏的草木拟出模糊的形状,只剩几树残烟。
且惠缓缓搓动着手臂, 水漫上来又退下去。
顶着皓白的月色,她恍惚生出一种重返故土的错觉。
而过往早已经是明日黄花, 追不回了。
她闭上眼睛静静泡了会儿。
快睡着时,案几上的手机响了。
是幼圆打来的,且惠开门见山,“忘记告诉你,我今晚不回去了。”
但那边说:“我不是要问你这个的,这我早就猜到了,谁舍得离开小叔叔啊。”
“那你想问什么?”
她说:“我想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
且惠看了眼四周,“泡温泉啊。”
幼圆一下就哇了出来,“是我想象的那样吗?”
“你想的什么样?”
“鸳鸯浴啊,温泉play,千姿百态。”
“都没有,就我自己。”
且惠脸上都快烧起来了。
另外,千姿百态是什么鬼啊!
幼圆很失望的口吻,“沈总还这么能忍啊,他不会有毛病吧?”
且惠说:“他没有,我很确定。”
“也不要太肯定了,毕竟在这方面没人能给你经验,他是光板一块啊。”
“什么叫光板?”
“就是没人试过他的床上功夫,褒贬不知。”
“”
且惠燥得喝一口茶,“能不聊这么开放的话题吗?说点别的。”
“好,说别的,你吸溜什么呢?”
“茶呀,泡温泉容易口干。”
幼圆无限遐想,“像小时候一样吗?吃点心泡温泉,身边有人侍候着。”
“甚至点心也是那老三样。”且惠有点想笑,“你最讨厌的。”
“唷,茯苓饼可太难下嘴了。”幼圆说:“这代表什么你知道嘛?”
她笑,“代表爷叔们还没退休,口味仍和从前一致,都按他们的喜好备的。”
幼圆郑重其事的,“不,沈总是在告诉你,你丢了九年的生活,他都会还给你。”
且惠拈起一块枣花酥,举在上头看了看,“任何事物都有期限的,爸爸是十年,沈宗良又会是多少年?”
她想,能凑个一整年,就很了不起了。
眼看沈宗良快到三十岁了,他再强势也不会一直独身。
他那个家庭,和总是妄想掌控儿子一切的母亲也不允许。
至于谁又会是他的妻子人选?
抛开年龄问题不谈,就是家世二字,已将她拦了在门外。
如果说坎坷的生活教会了她什么,就教会了她这一点。
在命数面前,没有什么是能够抓得住的。
你以为你能够牢牢握住的,其实都是命运施舍给你的。
幼圆那边语塞了半天,“又来了,不是让你只顾当下吗?”
且惠捧起一掌心的温水,腻在手里滑溜溜的。
她又猛地挥开,忽然笑出来,“是,我就是这么想的。”
没多久,刚才那个服务生就抱着浴巾过来。
她小心提醒且惠,“钟小姐,沈先生走之前吩咐说您身体虚,不能泡太久。”
且惠捂着听筒,“我现在就起来。”
幼圆在那边已经听见了。
不等她说,“快起来吧钟小姐,沈总等你呢。”
“回京再和你说。”
“好。”
且惠又去淋浴房里冲了个澡。
再出来时,换了一条睡裙,她问:“房间在哪儿?”
服务生指了一下小楼的窗户,“在那上面。”
她慢慢走上台阶,刚吹干的头发披散在腰间,像一匹黑亮的绸布。
两扇对开的缂金黄杨木门没关好,且惠轻轻一推就开了。
她进去时,沈宗良穿了一件云灰色浴袍,站在窗边抽烟。
那浴袍是真丝面料的,色调中和在他身上,给人以宁静优雅之感。
窗外交错的树影摇晃着,且惠一双脚陷在柔软的地毯上,没再往前。
她很少正面看见他抽烟的样子,有种深沉收敛的性感。
除了第一次,那一场她不在清醒状态下的邂逅。
沈宗良也听见了脚步声,回头时且惠已经出现了。
他估算错了她回房间的时间,手头上这支烟才刚抽到一半。
知道她不喜欢闻烟味,当了这么久邻居,他就没在她面前抽过。
这一趟是意外。
于是,从没有怵过谁的沈总急于寻找一样东西,来捻灭手里的烟。
但他持重久了,面上看起来也是慢条斯理的样子。
后来他发现窗台边有一盆鲜翠欲滴的白玉兰。
指尖刚要摁下去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住手”。
且惠清凌凌地开口,拿起茶几上的烟灰缸走过去。
她穿一条纯白的柔光缎细麻裙,很轻飘的质地。
走动时裙摆被风微微撑开,像一株香气幽微的长梗花。
沈宗良就那么看着她走到面前,抱走了那盆即将遭殃的白玉兰。
且惠把烟灰缸放下,“喏,掐在这里。”
他低头,不紧不慢地摁灭了烟。
她嗔了好长一眼过去,“人家开得正好,差点就被你给糟蹋了。”
沈宗良用手挥开了些白雾。
他无奈地笑了下,“没注意你这么快上来了,怕你闻见。”
燃剩下的那半截烟静悄悄地躺在烟灰缸里。
且惠说:“就不能不抽吗?多伤身体啊。”
“偶尔抽一根,不会的。”
“那也不行。”
她望进他深潭般幽邃的眼眸,忽然伸出手。
沈宗良倚在窗边没动。他轻声问,“什么?”
且惠大起胆子向他提要求,“把你的烟和打火机交出来。”
沈宗良一个抬眸,难以置信的口吻,“你是在和我说话?”
好久没听过这样命令句式了,张嘴竟是要没收他的东西。
一时还挺新鲜的。
那一秒,且惠也被他生分的语气吓住了。
她有点害怕,讪讪地要缩手,又被他突如其来地握住。
沈宗良在她手心里擦了擦,“胆那么小,还想管束我呢?”
且惠低着眉,鼓了两颊哼一声,“才没有。”
他笑,“怎么一句话要被吓到?”
“还不是小叔叔太严肃了。”她小声抱怨说:“你家小侄女都那么怕你。”
沈宗良摸出个打火机放到她手上,“你可以不一样。”
“不一样的话,烟呢?”且惠和他对视着,骑虎难下。
他用下巴点了点窗外,“在车上,这是最后一根。”
她把打火机放在了床头柜上。
再回头一打量,沈宗良还站在窗边看她,身后是溶溶月色。
且惠对上他,身体细弱,眼神明亮,双手无处安放。
沈宗良孤身站着,目光沉沉,眸色深而暗。
面前的小姑娘还小,一点这方面的警觉都没有,也意识不到危险。
他最终牵了下唇,“早点休息,我先出去了。”
沈宗良什么也没打算做,连个晚安吻也不要求有。
且惠的身体太弱,他不敢想象真到了那一步,她会成什么样。
刚一转身,她就在身后叫他,“你要去哪儿?”
因为这是唯一的主卧,其他的客房床都很小,空间逼仄。
早上醒来,更不能躺在床上,从窗户里看见日出。
沈宗良胡乱一指,“我随便找个房间睡。”
“你还是留下来吧,没事的。”且惠急切地开口。
霸占着给沈总预留的海景大床房,她于心不安。
“你知道,我最近有点”
沈宗良顿了下,他不知道怎么把这晦涩的情绪说明白。
大方点承认的话,其实就是怕自己会失控。也许前阵子没休息好,为了一个项目连番通宵,他一向引以为傲的忍耐力和自制力都下降了几个度。他不敢和且惠待在一个空间,把这个金雕玉砌的房间变成虎狼栖息的丛林,而唯一的猎物对此一无所知。
且惠往前走了两步,“你最近身体也不好,睡不着就更麻烦了。”
她说话声很轻,一张细白的脸上却有莫名的固执。
沈宗良仔仔细细地端详她,忽然笑了。
原来她还在担心他胃病复发的事。
他静了片刻,“我身体早就好了,没关系的。”
“我有关系。”且惠又朝他走了一段,仰着脸望他。
沈宗良自然地伸手去捧她的脸,“嗯,你有什么关系?”
她勾了勾他的睡袍系带,冲他撒娇,“我在生地方会有点怕。”
他拍了拍她的背,“这里守卫森严,任何状况都不会有的,不要怕。”
且惠顺势抱住他的腰,“森不森严的我不知道,你带我来的你要负责。”
这句拙劣的诡辩说得她面红耳赤。
从家里落败以后,且惠很少执着于什么东西。
现实条件也不允许她有太过旺盛的物欲。
但这个乱云低垂的夜晚,她想要抓住沈宗良。
被她牢牢圈着的男人,也是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个刀架脖子。
沈宗良无可奈何的语调,“那我要是忍不住了,你负责吗?”
“哪一种忍不住?”
他捏着她细腻白净的后颈,“比如说”
在沈宗良斟酌的同时,且惠又一次替他说了,“接吻的话,反正你也不差那点钱。”
头顶上一声嗤笑,“说的也是。”
房间中间的床很大,够并排躺下四个人。
且惠打了个哈,自己跑到床上睡在了一侧。
担心她害怕,沈宗良从浴室里出来后,留了一盏夜灯。
他掀开被子躺下去,与她隔着银河那么远的距离。
且惠翻了个身,“我伸手都够不到你。”
“你睡你的觉就好了,不用够我。”
且惠挪过来一点,身上那道细微的香气也近了,“你早上都醒很早吗?”
沈宗良将头枕在手臂上,望着空洞的天花板。
他嗅着小女生身上的幽香,无助地闭了闭眼。
世上应该再没有比这更折磨人的事情了。
他听见自己冰冷的声音,“嗯,没有睡懒觉的习惯。”
“哦。”且惠的思维在睡前很发散,“斯坦福是个什么样的学校?”
沈宗良吐字很轻,腔调也是懒懒的,他说:“红瓦屋顶,圆弧形拱门,世界一流IT工程师的增值中心。比起改变世界,学生们之间更多的话题仍是hook up。”
且惠惊讶地喊出来,“啊,这样吗?”
“当然,这不妨碍它是一所卓越的百年名校。但你要知道,把任何事物在人们面前一五一十地展开,都将是斑痕点点的,名校也一样。”
她点头,“我知道,每个人也都不是表面看到的那样。”
沈宗良看她问了这么多,于是猜测道:“你是想去加州读研吗?”
“不想,妈妈要我去英国,她让我先考雅思。”且惠细声说。
他言简意赅,“那你自己是什么想法?”
且惠很坦荡地说:“留学太花钱,还是算了。”
昏暗的光线里,沈宗良轻蔑地笑了声,“钱算个什么。”
真是难以想象。
深更半夜,他安详地躺在床上,穿得整整齐齐,隔着一张讲桌那么宽的距离,跟他的小女友议论母校的是非,甚至苦口婆心的,教她如何辩证的看待一样事情,最后固定程序,聊起了她进一步的求学计划。
沈宗良第一次觉得,自己将来应该会是个对小女儿足够耐心的父亲。
第32章 chapter 32
夜半时天色大变, 海边呼啦啦地起了风,浪花瑟瑟耸动。
且惠正安静了没多久,刚准备入睡, 她望了一眼窗帘方向。
随后,又转头面向身侧的沈宗良,“要下雨了么?”
沈宗良轻描淡写地说:“应该是阵雨,快睡吧。”
保持一个姿势不动太艰难,他手都快麻了。
且惠还要追问:“你睡觉的样子真规矩, 动都不动的。”
他有苦难言,“嗯,你到我这个年纪,也会规矩的。”
沈宗良哪里是不想动, 根本就是不敢动。
且惠左右翻滚的,已经离他没多远的距离了。
她轻笑了声,“我妈妈说,我从小睡觉就不老实, 总是”
沈宗良忍无可忍,哄幼儿园的孩子一样冒出一句:“不说要睡觉的吗?我看看是谁的小嘴巴还在讲话?”
“”
且惠把头蒙进被子里,闷闷地笑了两声。
没多久, 她就完全地放松下来,背对着他睡着了。
听着她匀称悠长的呼吸, 黑夜里,沈宗良悄自舒了一口气。
太难带了这姑娘,是说话不用费什么力气吗?怎么那么能讲?上次听她和她妈妈打电话也是,一连串的预判回答不带卡壳的。
沈宗良摇摇头, 他掀开被子起身,途径落地镜时, 照了照自己的模样。
就这个社会流行的审美来说,他应该还算是英俊吧?
怎么钟且惠和他并排躺在一起,反而是对斯坦福的兴趣比较大?
他从浴室出来,给且惠掖好被子,低下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沈宗良拿了枕头,走向床尾的沙发,识时务地躺下了。
暗夜里琢磨了没多久,他就领悟过来。
这才是钟且惠最真实的一面。
也许问题很多,也许思维太活络,也许有点儿吵。
但这是她完全的私人场域,是别人未曾见过的一面,只会在恋爱场景内被触发。
换言之,小姑娘只对他这样而已。
沈宗良的手搭在小腹上,漫不经心地笑了。
隔天一早,他是被茶几上的手机震醒的。
还记得昨天晚上,有个人嚷嚷着说要看日出。
但此刻她四肢舒展地睡在床上,不省人事。
沈宗良接了电话,拿手覆在额头上遮光,“喂?”
黄秘书说:“沈总,一早接到通知,今天下午有一场安全检查,抽中了东远。”
“好,知道了,”沈宗良按了按眉骨,“我中午会到。”
“好的,打扰您休息了,再见。”
国庆假期,有突击安全检查不意外,意外的是选东远做典型。
沈宗良心里犯疑,这是要挑哪一位集团高层的刺?
但不管针对谁,他这时候都不能缺岗,尤其是他刚调回国内。
沈宗良走到浴室,漱口、洗澡、剃须,一气呵成。
他拿起洗漱台上的表,边往手腕上系好,边往卧室里去。
且惠仍睡着,莹秀的小脸半埋在枕头里。
她感受到身边的床垫沉下去一点。
想醒,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只闻见一阵洁净香气,簌簌掉在她的呼吸里。
沈宗良的指腹揉了揉她的面颊,“小惠,我得走了。”
她迷迷糊糊地抱住他手,“嗯,几点了?”
“还早呢,你再睡会儿。”
沈宗良把手撤出来,关上门,放轻了脚步走下楼梯。
她平时上学,总是复习功课到很晚,起得又未免太早。
难得休息,他也想让且惠睡久一点。
昨晚下了场雨,院子里草木深深。
打扫落叶的两名服务生见有人出来,停下手里的活计问好。
沈宗良点点头,“钟小姐还没有醒,先别去打扰她。”
“好的。”
他走了好一阵子,钟且惠才自己醒过来,一看已经十点半。
她抓着头发从床上坐起来,睁眼打量了一圈四周。
卧室里的窗帘关的很死,仍旧只点了一盏古董灯,晨昏不分。
且惠摸到手机看了看。
有妈妈和彭学姐发来的消息。
一个问她起床没有,一个让她下午集合。
她回复完就扔在床上,伸了个懒腰又躺下去。
且惠闭上眼,捏着沈宗良那头的被角闻了闻。
嗯,隐约还有他身上的沉木香。
在床上磨蹭了会儿,且惠才慢吞吞地下地。
洗漱完,她随意往脸上抹了点这里的护肤品。
她的一应东西,都丢在了云颂没拿来。
衣柜里有新烘干的换洗衣物,昨天夜里就送了来的。
是一条薄纱草木染中式旗袍裙,样式婉约,尺码也合适。
且惠换上,推开门走到楼下,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服务生请她过来吃,“是按沈先生的要求做的,希望合您的胃口。”
且惠笑了笑,“谢谢。沈总他人呢?”
“他有公事要忙,一早就回京了。”
且惠拿起一块三明治,“好,我知道了。”
她吃完也不敢再耽搁了,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离开。
司机在院里等她,打开车门说:“我送钟小姐。”
知道是沈宗良的安排,她道声谢就坐了上去,并没多问。
雨后海边空气很好,从车窗里出来的风都清爽多了。
且惠坐在车里给沈宗良发消息。
钟铁柱大战刑法:「我吃完早餐啦,现在回云颂。」
她没指望沈宗良会看到并及时回,发完就放在了一边。
但没过几秒,手机就弹出来一条新消息。
s:「很乖。另外,铁柱是你的小名?」
且惠一个不防笑了出来。
前面开车的司机训练有素,这都没有被影响。
她抿了抿唇,回他说:「是啊,我五行缺铁。这名儿不好听吗?」
s:「好听极了。」
看见这么条离谱的回复。
且惠捂紧了嘴,才没有在车上放声大笑。
她完全能想象得出,沈宗良是怎么样的正襟危坐,一边这么不正经地发消息的。
下午干完翻译的活儿,且惠又陪他们吃了晚饭,相谈甚欢。
有位男士对她的衣服很感兴趣,问她这是不是中国的传统旗袍?
她摇头说不是,这是经过改良的款式,下摆这儿放得很宽松,提高了舒适度。
彭真也拿着叉子夸她,“你的气质,很适合穿这种裙子。”
且惠笑笑,“谢谢,学姐的西装裙也漂亮。”
她说:“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他们下一站要去别的地方,我们早上早点到吧。”
“好的。”
她忙完回了酒店,幼圆她们才刚起来没多久,拿晚餐当早点吃。
泳池边摆了一张长餐桌,瓷盘里盛着丰盛的食物。
已经没了秩序,头盘、主副菜、甜点都不分了,吃出一种礼崩乐坏的混乱。
且惠看了眼,人太多,基本都穿着睡衣,她没过去。
她拿上房卡回了房间,洗干净脸贴了张面膜,躺长榻上翻法治周刊。
快睡着的时候,传来开门的咔哒声,是幼圆回来了。
她从榻上坐起来,杂志掉落在地毯上,“吃完晚饭了?”
幼圆踢掉鞋,撒开手往床上一躺,“吃完了,歇一会儿再去玩。”
且惠知道他们的习惯,饭后都是要补一补觉,然后洗澡换衣服,再去组局的。
“欸?”幼圆忽然转了个身,撑着头看她,“沈总肯放你回来了?”
且惠取掉脸上的面膜,“集团出了点事情,他很早就回京了。”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幼圆笑着哼了一声,“少装,你知道我是说昨晚。”
“他应该觉得我很吵,后悔死了。”且惠打开水龙头,“再也不肯带我去度假了。”
“很吵是我理解的那样,在床上大喊大叫吗?”
她往脸上不停地掬水,清洗完精华液以后擦了擦,“是我一直在说话,他什么都没做。”
幼圆拔高了音量说:“你们睡在一张床上,却只是说说话吗?”
“是的。”
且惠把洗脸巾扔进纸篓里,“他睡得离我十万八千里,像个贞洁烈女。”
幼圆想了想,笃定地说:“他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她刚要附和说,沈宗良性情端正,是个很守旧的人。
但下一秒,幼圆就迅速得出了结论:“我早说了他有隐疾,要不这么多年身边没女人呢,果然是身体不允许。”
“”
且惠顶着一张纯白面孔走过来,“不是他身体不允许,是我。”
“你?”幼圆伸手上下指了指她,“你哪里不行啦?”
“接吻太久了,我差点晕过去。”
“”
幼圆直接坐起来,朝她竖了个大拇指,“真成。”
“我只是还没有学会换气。”且惠在她身边躺下。
“这样。”幼圆给她想了个办法,“回去以后,你跟我去学潜泳。”
“没那个必要吧。”
“有。”
她们在床上笑了一阵,幼圆接到雷谦明电话。
那边很急地催她出来喝酒,“大伙儿都到了,你还不来呢!且惠回来没有?”
且惠在一边说:“您还能记得我呢雷少爷?”
“那不废话嘛!打昨儿起,谁还敢忽视您哪?”雷谦明把嘴角的烟摘了,笑着坐起来,“钟小姐,您晚上赏脸来坐坐?我开箱好酒。”
赏脸。她已经很久没听过这个词了。
且惠没拒绝,“行啊,就去喝杯您的美酒。”
“那好,等着您来啊,千万要来。”
“您放心,我一准来。“
见他们这样您来您去的,客套得不像正常人说话。
幼圆贴了耳朵过来,听得得想笑。
且惠把手机丢给她,表情耷拉下来,“这谦明儿好像疯了。“
“可不只是他疯了,昨儿一晚上都在讨论沈宗良和你。”
且惠趿着鞋下床,去找卷发棒,“嗯,都讨论什么了?”
“猜你是用了什么法子把沈宗良俘获的。”
这还是幼圆润色过的说法。
昨天他们那帮男的聊得更露骨,面上笑容轻浮。
话题也庸俗,来来去去就是床上那点事儿。
女孩子们的重点呢,就全在钟且惠不可告人的手段上了。
尤其有杨雨濛在,将这段日子前后的事都串联一遍,添油加醋的。
在她的嘴里,且惠成了个不折不扣的心机捞女,踩在闺蜜头上钓金主。
后来幼圆听不下去,走到她面前提醒了句,“你别把后槽牙咬碎了。”
杨雨濛却说:“你还笑得出来啊?你姐们儿是在利用你呢。”
幼圆哼笑着刺回去,“你不是也利用棠因吗?她还是沈叔叔的侄女,您成功了没有?”
杨雨濛立刻紧张地去看沈小姐,气道:“你胡说什么!”
“那就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了。”
说完幼圆就端着酒走了,没再看她。
这头,且惠听后有点不高兴。
她站在白橡木柜边,“怎么,就不能是沈宗良追我啊?”
“眼中只有利益的人不会这么想的。”
且惠卷着头发,她点了点头。
因为沈宗良身上有累世的名望和鼎盛的权势,所以在这段感情里,他成了有利可图的那一方,逐名逐利的本心和本性使他们更加愿意相信,从一开始就是她在趋炎附势。
等了半天她的回答,幼圆都没听见。
她问:“点个头就完了?”
且惠嗯一声,“我可以看见、听见,但没必要回应每句闲话,他们爱说说去。”
她把头发盘在脑后,顺手上了个妆,对着镜子照了照后,为了配这条白底旗袍裙,搽了低饱和的裸色唇釉。
幼圆洗完澡,换上刚拿到手的缎纱高定裙,领口点缀了一圈珍珠,宫廷感很重。
她们一起出的房间,路走到一半,且惠蹲下去,替她理了理裙摆。
幼圆回头看,“怎么了?我踩住了吗?”
且惠站起来笑,“快踩到了,这裙摆都拖地上了,我怕你摔跤。”
“这是美的代价。”
且惠摇摇头,替她牵着在后面慢慢走,像个花僮。
直到幼圆安全坐下,她才撒手,打个响指要了杯酒。
雷谦明让服务生下去,亲自给她端过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魏晋丰坐在另一桌玩扑克牌,“京里有事儿,咱小叔叔走了吧?”
这话说的,好像她是全听沈宗良分派的一样。
他要有时间,她就一定得陪着,他走了她才有空。
明明各自都有安排不是吗?
且惠接了杯子,头也没回,“我下午干翻译的活儿呢,明天还要。”
“听着就累死了。”后面不知道谁接了一句,“还伺候那帮洋鬼子呢!以后就不这么拼了吧?”
她忍住了没翻白眼,也没有理。
杨雨濛和一群女生坐在一起,斜着眼睛。
她坐正了,和身边人说:“看见钟且惠那条裙子没有?褚师傅的手艺,上次我在他那儿看见了,还当是谁的呢。”
“是吗?要他做条旗袍可不易了,我妈一直没约上。”
“太正常,褚师傅的门面在巷子里,就不是正经做生意的样。”
“果然是攀上高枝了,人家的衣品已经在next level。”
第33章 chapter 33
其他的且惠没装进去, 只对褚师傅感到好奇。
她抿了口酒,问幼圆说:“褚师傅是哪个?”
“一堆名流捧出来的裁缝罢了。”
魏晋丰叼了一支烟坐过来,他继续说:“早年间, 老褚也不过就是在江南那边名气大点,进了京倒成个香饽饽了。庆典那天,老爷子登城门时的中山装就是他做的,一下子身价倍涨。”
且惠回忆了一下,点点头, “这么回事儿,难怪人家受追捧。”
“等他做衣服的人已经排到明年去了!”庄新华也往这边挪了挪,“会裁两匹布就狂得跟杀了贼王一样,总而言之一句话, 老东西拿上堂了。”
沈棠因低头笑笑,“这话别叫庄伯伯听见,小心他打你。”
道理庄新华懂,哪怕只是个普通近侍, 就如护士长、厨师长一流,日常见了也要客客气气的,不能够怠慢。
他轻蔑地点上烟, 没作声。
她又看向且惠,“这条裙子做得很衬你, 二叔眼光不错。”
且惠没否认,“谢谢。”
已经没有必要再否认什么,凭她也做不出这么件衣服。
也是她这些年没见识,眼也拙了, 看不出这些名堂经来。
庄新华又往她这儿扫了眼。
他像是被那片晕染开的花瓣刺痛了,很快又转过头。
魏晋丰掸了下烟灰, “咱们正好四个人,要不来局掼蛋?”
沈棠因和庄新华都没意见。
且惠会一点皮毛,她说:“我不大精,你们别见怪。”
魏晋丰笑着拆开新扑克,“太精的话就不跟你打了!”
刚打了两三局,雷谦明和一帮人就围过来看了。
沈棠因抓着一把牌,她手小,眼看着快要掉下来。
魏晋丰扶了一下,“这都被人家看光了,还打什么?”
她笑了笑,琢磨了会儿,打出一个黑桃三,“3。”
大伙儿都看魏晋丰怎么出,结果他直接来了句,“不要。”
雷谦明瞄了一眼他的牌,骂道:“你王都在手里呢你不要!”
魏晋丰龇着牙瞪他,“你少说话行不行?”
这一头,且惠才意识到他可能就是想送钱给沈小姐。
于是,她亮出个方片四来意思了下,“4。”
见庄新华半天不动,魏晋丰抬头问,“您要还是不要啊?”
那边从牌里抬头,十分无奈的口气,“别看我,我是真管不上。”
“”
刚从外面打完电话回来的幼圆看不明白了。
她问了句,“他们什么出牌规则?掼蛋是这样打的?”
怎么都看不明白啊,手里那么多牌不出。
雷谦明都懒得再看了,“他们个人舔狗行为,千万不要上升为掼蛋。”
旁边不知谁笑了声,“你俩直接把钱转她们卡上不就完了,还用得着走这流程!”
“”
后来且惠不愿打了,换了幼圆来。
她拿上手机,走到僻静地方,去给妈妈打电话。
董玉书大概在忙,打了两遍也没有接。
等到且惠准备回去,那边又给拨了过来。
她接起,亲热地叫了声姆妈。
董玉书嗯了下,听着没什么意外,心里是极高兴的。
这么多年她严格要求女儿,处处不许钟且惠落了人后。
就算拿回家的试卷是满分,董玉书也不怎么笑一笑,只说下次还要努力。
长此以往,她都快忘了怎么亲近女儿了,只剩下鞭策或指责。
但且惠真是个邪气乖的小囡。
即便考好了也不自满,奖状往妈妈桌上一放,自己回房间去写作业。
偶尔一两回失误,挨骂了,哭着跟董玉书保证,不会再粗心大意。
有时候董玉书也觉得自己太狠,很对不起女儿。为了自己一点好胜心,不愿让人看轻了她们母女,没有让且惠轻松过一天。最心酸的是,她在这么压抑的环境下成长起来,仍无一句怨言。去上大学前,还说舍不得离开妈妈。
她这样自私的妈妈,这样的家,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且惠还在兴致勃勃地讲翻译时候的趣事,说那些外国人怎么贪新鲜。
董玉书听着,不时插进两句关心,“你在那儿少吃海鲜,当心过敏。”
“晓得,我随身带着氯雷他定片呢。”
过了会儿,董玉书又问:“什么时候回学校?”
“明天是最后一天,我和幼圆一起回。”
“好,秋天你喉咙容易发炎,多喝点水。”
“妈妈也小心身体。”
挂了电话后,且惠又过去和他们坐了会儿。
不和东道主打声招呼,就这么回房间去的话,不礼貌。
牌局已经换了人,雷谦明接了沈棠因的角,胡峰换下了幼圆。
男生间的出牌方式,和刚才那种虚应故事的打法儿,也迥然不同。
他们一张牌压着一张牌打,桌上每个人都在力争上游,谁也不放过谁。
且惠端了杯鸡尾酒,捡了个空座坐下,就在庄新华的身边。
他闻见她身上冷调木质茶香,头也没回,“去给谁打电话了?”
“我妈妈,我国庆又不回家,报个平安。”
他们俩说话的间隙,闪光灯忽然亮了下。
庄新华下意识地拿牌替且惠挡了,“嘛呢!”
拍照的是刚才和杨雨濛说话的,叫周琳达。
周琳达脖子上挂个相机,“不好意思,我就拍点照片记录一下。”
她又冲且惠笑,“对不起啊学姐。”
且惠摇摇头,“没关系,你拍吧。”
庄新华问:“周琳达和你一个学校啊?”
“嗯,她九月份刚入学的吧,大一新生。”
且惠说完,低头翻着手机,没再看桌上。
魏晋丰嫌速度太慢,“我说,快点出吧庄公子!你都输那么多了。”
雷谦明咬着烟笑,“我都怀疑他是不是还能看得清牌。”
他一说完,庄新华就猛使眼色,还好且惠没听见。
且惠没有坐多久,就说头晕,要先回去。
她叫了下幼圆,“你和我一起回房间吗?还是再玩会儿。”
幼圆才刚醒,她哪有这么快休息?忙说不要。
“好,那你玩开心点,我走了。”
且惠在走廊上,就刷到了周琳达的朋友圈。
九宫格排列,她和庄新华的那张抓拍排在第二。
那个角度很刁钻,像拍摄手法里的借位,很能混淆视听。
明明坐得没那么近,但看起来就像是靠在一起,窃窃私语。
且惠看着那一长排的点赞,都是清楚他们关系的熟人,没多想。
她回了房内,低头一闻自己身上,衣料浸饱了烟味。
想不通那群男的怎么那么爱抽烟?一根接一根的。
且惠解开盘扣,走到浴室里去洗澡。
就在水声哗啦的半小时内,那条朋友圈下面多出好几十赞,其中就有唐庄齐的。
她坐在唐纳言身边,忽然笑着举起手机,“哥,你看。”
唐纳言手边夹了支没点的雪茄,往她那边低了低头,“嗯,什么?”
庄齐点开那张照片,“钟且惠和庄新华呀,看起来好般配哦。”
他们正在东三环一家私人会所里吃晚饭。
这家会所在公园一侧,位置选的闹中取静,一楼是久负盛名的餐厅。
沈宗良是陪完客才过来的,下午那场检查还算顺利,提了几个不轻不重的问题。
在招待检查组的酒席上,他不免殷勤地多喝了几杯,历来就是这么个传统。
等到圆满送走了人,胃里也开始翻江倒海地不舒服。
他只不过要找地方吃碗热气腾腾的面食,缓一缓。
但唐纳言说哥儿几个都在华府宴,让他赏光过来一趟。
等他到了,也确实都是多年未见的,才肯坐下来聊聊。
庄齐开口时,他正抽着烟,在听周覆说话。
听清名字后,沈宗良把烟拿下来,磕了磕烟灰。
他朝庄齐招了一下手,垂目道:“拿来,给我看看。”
庄齐不明白,沈叔叔怎么忽然对他俩感兴趣了?
更不知道是为什么,在她说出钟且惠的那两秒钟里,沈宗良会忽然看过来。
明明他在专心听周覆哥哥说话的呀。
但她一向怕沈宗良,赶紧塞给了唐纳言,“给。”
唐纳言拍了拍她的手背,“没关系,吃饱了吗?”
庄齐立刻会意,“那我先回去。”
“好,让司机送你。”
沈宗良看完了,不动声色拿还给要回家的人,“去吧。”
他又深吁了一口烟,朝另一侧吐出轻薄白烟,脑子里全是那张照片。
且惠坐在人群当中,手里端了一杯玛格丽特,像满枝绿叶中盛开的白花,有种别具一格的美。而她身边的庄新华,手里抓着牌,脸上的笑浓过夜色,两人看起来份外亲厚。
看他这样,身边的周覆也不再言语了。
唐纳言咳了声说:“齐齐不知道这些事情,我没和她说。”
沈宗良摆摆手,“没事,小孩子在一块儿,玩玩闹闹,正常。”
周覆问了句,“什么事儿齐齐不知道?”
“咱们沈总的私事。”唐纳言朝那边挤挤眼,“我哪儿敢乱说啊。”
沈宗良笑着按灭了烟,“下次有机会,给你介绍我们家小惠。”
周覆恍然大悟,“噢,敢情是养了个小女友啊。”
他想起上次见面,提到庄新华时那么不自然。
唐纳言问,“早上不是刚从北戴河回来吗?还不放心哪。”
他往后一靠,“没什么好不放心的,她和庄新华一起长大,毕竟情分不同嘛。”
“怎么?还特地宣誓主权去了?”周覆像听了什么新鲜笑话,“什么美人儿啊,让你老沈也不自信起来了!”
沈宗良心里还在不舒服,但他死撑着面子,半点儿都没有表露出来。
他往周覆那边看一眼,“大概就和你当年跑去江城找程老师差不多。”
“别提这茬了。”周覆说起来就伤心,“我眼巴巴去找人家,她当面跟我提分手。”
唐纳言有经验,“女孩子大多时候心软,狠起来也是不得了。”
周覆又说:“昨天带小姑娘泡温泉了?”
“我还泡得了那个!”沈宗良扯了扯松散的领口,“身上燥都燥死了。”
“那怎么会呢?”唐纳言按正常逻辑推测,“要也是累得。”
沈宗良不想再聊下去,“别浑说了,没你想的那档子事儿。”
昨儿个晚上真要仔细描述的话,也应该是一场学术交流会才对。
他作为老师仔细又耐心,面对漫无边际的提问,事无巨细地回答女学生。
庄齐坐在回家的车上,想了想,心里不安。
从她哥的表情判断,钟且惠应该是交往上沈宗良了,虽然她不敢肯定。
望着车窗外踌躇了会儿,庄齐还是编辑了条微信。
「且惠你好,我要先给你道个歉。刚才和沈叔叔在一起吃饭,我不小心把周琳达的朋友圈给他看了,上面有你和庄新华的一张照片,这件事情是个意外,希望不会给你们造成困扰,对不起。」
且惠是吹干头发以后才看到这条消息的。
她拿起来读了一遍,联系了行文的前后情形,心里大概有了判断。
她给唐庄齐回:「没关系的,庄齐,他早晚也会看到,这不怪你。不过,他当时是什么反应?」
庄齐在车上给她发:「我看不出来,好像没有不高兴,但也不像是高兴。」
且惠想也是,能看出沈宗良高不高兴的人,修为得深到什么程度?
小庄齐被她哥保护得那么好,哪里来这些察言观色的本事?
她没再多说,回了句:「谢谢你,早点睡,晚安。」
且惠抹完身体乳以后,脱了浴袍,换上一条丝绸睡裙。
她躺在床上看手机,翻来覆去地想这件事,但一点消息都没有。
沈宗良这人太沉得住性子了,她也判断不出他是否动了气。
还是到半夜,她实在被折磨得受不了,决定快刀斩乱麻。
且惠索性给沈宗良打电话,等接通的过程中,一直咬着自己的食指关节。
那边很快就接了,低哑的声音传过来,“还没睡呢?”
听起来不像生气的样子,语调语速都很正常。
且惠松了口气,“没有啊,有点睡不着。”
沈宗良刚到家,上了楼,用脚踢上门。
他笑着问:“不会是还要听故事吧?”
“不听了,我是想问你,”且惠嘟起嘴,手拿下来捶了捶薄被,“裙子什么时候做的?”
他一时没有转过弯,“嗯?什么裙子?”
“还装,就是我穿的这一条呀。”且惠小声跟他抱怨,“人家都说是褚师傅做的。”
沈宗良拧松领带丢在地毯上,“你们这群孩子还有正经事没有?脑子里天天琢磨的是什么!”
且惠解释道:“人在褚师傅那儿看见了,转眼我就穿在了身上,当然有话说了。”
他面露倦色,往沙发上一仰,有条不紊地说:“是这样,老褚得了块上好料子,非要送我,我推脱不掉付了账,就让他随便做条裙子,哪知道他工期这么短。那天我去他那儿取西装,他就放在我车上了,就这么带去了北戴河。请问我汇报清楚了吗领导?”
第34章 chapter 34
这最后一句让且惠绷不住笑了。
她松开紧抿着的唇, “谁敢当您的领导呀?真是。”
沈宗良故作好奇,“昨晚没收我打火机的人也不敢吗?怎么会这样。”
“”
且惠嘴角翘得老高了,“那你今天抽烟了没有?”
“抽了, 这个是真没办法。”沈宗良老老实实承认,“陈叔下来检查,他是出了名的老烟枪,我不得不陪两根。”
对于男士见面互相派烟的社交礼仪,她虽然不喜欢, 但理解。
且惠揪着睡裙,缓缓说出心里的疑问,“刚和朋友吃完宵夜吗?”
“小钟老师很厉害啊。”沈宗良带着笑夸了句,“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
他心里清楚, 小女友这个电话打来,多少有几分负荆请罪,或者刺探军情的意思。
但那确实也不算什么,特地当成件事儿去问, 显得他小气了。
因此,沈宗良再不舒服,也不会张这个口, 更张不开。
且惠明明白白地说了,“是庄齐告诉我的, 还说她给你看照片了。”
“照片?”沈总喔了一声,像回忆一桩极小的小事,“好像是看了,挺漂亮。”
她细长的指甲抓着被单, “就光是漂亮吗?没点别的意见要发表了?”
沈宗良站起来,倒了一杯水, “还要有什么吗?”
她垂着眼眸,低声说:“比如我和庄新华靠得太近了呀,超出了朋友间正常的社交范围。”
他的声音仍然不紧不慢,“那么小惠,你自己觉得超过了吗?”
“事实上当然没有。”且惠忽然拔高音调,“但照片非常误导人。”
她都能想象,庄齐在不知情的状况下,会怎么品评这张照片。
沈宗良点头,他放下手里的玻璃杯,“那就可以了。”
她不懂,“什么叫可以了?”
“就是没有再谈论的必要。”
且惠沉默了会儿,“我怕你会生气。”
“庄新华也好,或者将来别的什么人也好,只要是你自发自愿的选择,我都不会生气。如果像现在这样,仅仅是误会,那更不必生气了,你说是吗?”
沈宗良的这句话太肯为她考虑了。
不像凡人,倒像菩萨。
她反而感到被冷落,在他那里不受重视。
且惠眼里含着两丛怨气,“为什么?!我哪天真喜欢上别人了,你也不生气吗?”
“至少表面上不会。”沈宗良停顿了一下,“心里嘛,也许多少有一点。”
且惠撅起嘴唇赌气,“心里我怎么知道?我只会看表面的呀。”
他倏地笑起来,“当人家长辈的人,总是留足几分体面,别步步紧逼的。”
且惠也笑,“好了,我明天上午还有得忙呢,得睡了。”
这声笑是他递过来的台阶,再生硬,她也得顺理成章地走下来。
沈宗良嘱咐说:“好,下午方伯会去接你。”
她轻轻地说出再见,挂了电话。
夜晚的海边静了下来,月光蜿蜒在浓密的树影里,白日的喧嚣渐渐平息。
且惠坐在床上,看了很久窗外起伏的波涛,心也不平静。
以前且惠总觉得,沈宗良年轻俊朗,即便差个十岁也没什么,不过他更严肃些。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十岁是个不小的年龄差距,当中隔着阅历划下的鸿沟。这道沟会让她抛出去的疑义和情愫都跌进暗流里。
她在意的事情,沈宗良觉得丝毫不值什么,他有非常稳定的内在体系。
且惠站在他的面前,以为能和他对付几个回合,但不管她出什么奇招妙式,他悉数化于无形。她的内力像打在棉花上。
甚至,沈宗良连招数都没有,他只是宠溺又包容地笑,说不要为难一个长辈。
这么坐着想了一阵子,且惠的情绪也像被微风滤过,变得温吞吞的。
沈宗良的权势她够不到,沈宗良的心思她猜不出,沈宗良的境界她悟不了。
她真的爱上了一个完全摸不到边角的人。
这是她再三权衡后艰难得出的结论。
可是能怎么办呢?她已经爱上了他。
爱如弦上利箭一般,“嗖”的一声射向未知的深渊,再也没办法回头了。
且惠认命地躺下,就这么混混沌沌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的行程只到中午,比起前两天不算累。
但因为连日来的奔波,加上昨晚没怎么睡好,且惠强撑了很久。
吃午饭的时候,彭真注意到她一直恹恹的,“没事吧?”
且惠从碗里抬头,“没有,这几天走的路有太多了,脚疼。”
“我看不光是脚疼,嗓子也干吧?你一直翻译不停。”
她笑着点头,“拿人钱财嘛,总归要做好事情的。”
彭真说:“下午回去以后好好休息,还有几天假期呢。”
且惠夸张地回答:“余下的几天我坚决不出门了,能坐着就不站着。”
彭真咧起嘴角,“笑死,这一周的锻炼指标都完成了是吧?”
她笑着低头戳着甜品:“是啊,小腿都变紧致了。”
说是半天,但送走参观团那批人时,还是到了傍晚。
且惠仍回了酒店,幼圆昨天玩到快天亮,醒得晚了,正在匆匆忙忙地洗漱。
她见且惠进来,含着泡沫说:“再等我一下就好了,不用很久。”
且惠把包放在行李箱上,“不用急,我也先坐一下。”
“怎么了?”幼圆看她脸色苍白,“今天又很累啊?”
她点头,“我感觉每一天都过得很累,有种忙忙活活,但不知道在忙什么的感觉。“
幼圆举着牙刷笑:“谁在咱这个年纪能忙得明白啊?都是瞎过,三十岁能悟出滋味来就不错了。”
半靠在沙发上的人,望着云海蓝天说:“那还是慢点到三十岁吧。”
“嗯?为什么?”
幼圆丢掉毛巾,走过来把洗漱包丢进行李箱,再用力合上。
过了好久,且惠才慢腾腾地,用很轻的声音说:“因为到那个时候,我就不在他身边了。”
暮色昏黄,且惠脸上这个怅然若失的表情,一直刻在幼圆的心里。
爱情如此大的威力。她漂亮、真诚又坚韧,很少被情绪困扰,有着强配得感的且惠,在碰到沈宗良以后,竟然也会变得脆弱敏感。
她们到家是晚上十点多。
方伯先送了幼圆,到冯家门口时,王字真拢着披肩在等。
她接了女儿下车来,且惠探出头说:“伯母晚上好。”
王字真看了一眼司机,心里明白几分。
当着面她没问什么,笑着说:“累坏了吧且惠?早点回去休息。”
且惠趴在车窗边点头,“好,您也早点休息,再见。”
少了幼圆这个话搭子,车里一下安静了不少。
方伯专心开车,从不多言语一句,且惠很快犯困了。
她歪着头,毛茸茸的发尾扫在靠枕上,眼睛慢慢闭拢。
直到车子开进报社大院,平稳地停下来。
且惠才悠悠地醒过来,睡眼惺忪,“到了吗方伯?”
方伯说:“到了,钟小姐。我给你拿行李。”
她推开车门,看见沈宗良背对着了这边,正给那株散尾葵浇水。
他那只夹了烟的手把卷曲的叶子打开,另一只手摁两下喷壶,再换到另一根。
这个园丁当得一点耐心都没有。
整座小院浸在皓白的月色里,红透的橡树叶一路艳烧到天际。
西风从墙角刮了起来,竹影扫动,落在沈宗良的背上,挺拔俊秀。
且惠轻手轻脚地过去,一把从后面环住他腰。
沈宗良没受到惊吓,手上的活计也没停下,平静地说:“回来了?”
“哪有好人半夜浇叶子的?”且惠把脸贴在他衬衫上。
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像青绿的松针,夹杂一点乌木沉香。
他笑了一下,“白天忙忘了,怕耽误了你的盆栽,不好交差啊。”
且惠侧了侧头,看见那盆散尾葵的叶子都打了卷。
她不高兴地说:“这是亡羊补牢,已经晚了。”
沈宗良总算浇完了,把手里的喷水壶一放,转过来,夹烟的手扶起她的后脑。
两天没见,且惠直勾勾地看着他,夜色在那双水汪的杏眼里荡开。
他喉结滚动了下,伸手拨开她鬓边的头发,“小脸煞白的。”
且惠很轻地嗯了一声,“累得,在家休息两天就好了。”
“两天就够了吗?”
他嗓音很哑,揉着她后颈的手,也加重了力道。
沈宗良的视线都落在她那两瓣饱满的嘴唇上。
很想吻,但和他沉稳持重的人设不符。
有时候,他也会很讨厌外界对他的刻板印象,比如现在。
谁说他就一定是八风不动,处变不惊的。
且惠抬起头,正想说两天是个虚数。
就和古文里的三一样,表示不确定但多的数量。
她对上他漆黑的眸子,看见他眼中的欲念肆无忌惮地流向了她。
这是想接吻的意思,有了之前的经验,且惠看得出来。
她先一步踮起脚抱住了他,让沈宗良压下来的唇扑了空。
且惠伏在他耳边说:“方伯还在后面呢,别胡来。”
沈宗良笑了一息,随即喊了声:“方伯,辛苦了。”
说话时,他手上还拥着个文弱的小姑娘,但脸上的神情又是那么自然。
仿佛拿着一份文件般,根本没什么好深究的。
方普活了这么大岁数,在沈家伺候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这场面。
他拿着箱子的手有些颤,不敢再往前推了,“那钟小姐的箱子,我放这儿了。”
沈宗良点头,“好,早点回去。”
就这么静静抱了几分钟。
他们的身体亲密无间地贴合在一起,这种真切的拥有感无端令人上瘾。
且惠听见车子走远了,才从他怀里仰起脸来。
沈宗良只是看了她一眼,就不问缘由地吻了下去。
由得钟且惠瞪大了懵懂的眼睛,毫无章法地捶打着他的肩膀。
他把她打横,抱起来一边走一边吻,那些呜咽破碎的话,也被全部吞进喉咙里。
大概就是说,这还是在外面,让他注意一类的。
沈宗良抱着她上了楼,门没关,他用脚一勾就踢开了。
他们湿吻着跌到沙发上,这期间,沈宗良不停地渡气给她。
每过一会儿,他就要松一松搅缠在一起的舌头,好给且惠呼吸的空间。
这时他会捧着她另一边脸,去吻她姣美的下颌,由轻到重,最后几乎是轻微地啮咬。
且惠闭着眼,用力地汲取新鲜空气,腿不自觉地蹭着他。
她一双手全凭感觉,去摸他的衬衫扣子。
小姑娘丁点不清楚步骤,只是迷蒙地想要解开。
沈宗良险些稳不住激烈的脉搏,吻得越来越凶,越来越重。
他用力地探进她的口腔,长驱直入地,搅弄起一阵丰沛的津液。
且惠的嘴张到了最大,但仍然容纳不下他的侵略。
空旷安静的客厅里,几乎都是沈宗良忍耐压抑的呼吸。
它们和细微的口水声混合在一起,把且惠吻到眼眶湿润。
她的脸被情/欲催出诱人的红潮,纤细的脖颈下意识地仰起来,还想要得更多。
开始的是沈宗良,停下的也是他。
终因是那团质地优良的布料,绷得他很疼。
那种胀痛感太陌生,陌生又刺激,刺激得他一阵阵晕眩。
这种晕眩让他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
他缓缓地停下,反复轻吻着女孩儿的唇角,借此平息余潮。
且惠也因此睁开眼,她的声音分外清脆,“怎么了?”
沈宗良的喘息变得轻了一点,但仍然很热。
他抱着她说:“没事,我太冲动了,你还小呢。”
连二十岁都不到,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他不好做这种事。
且惠抬眼看他,眼尾濡着星星点点的泪水,被他吻出来的。
她张了张嘴,想说她已经成年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但那也显得太急切了,好像她很想要他似的。
怎么回事?身上担着过分重的道德感和禁忌感,让小叔叔越发迷人了。
且惠双手箍着他的脖子,“我还小,那你抱我进来干什么?”
沈宗良吻一吻她的脸,“刚才一下子没有忍住,忘情了。”
他这么坦诚,且惠反倒没话好说了。
她扭开脸,撒气说:“我要喝水,下车到现在还没喝水呢,你去拿。”
沈宗良笑出声,她现在被他纵容出胆量来了,一生气就要支派他做这做那的。
他往下看了一眼,“嗯,我可以去拿,但你能不能”
且惠还没明白,“能不能什么?”
“能不能先把勾在我腰上的腿松开?”
“”
她满脸通红的,飞快地把卷曲的腿拿下,转过身。
沈宗良笑着从沙发上下来,“喝温的好不好?”
且惠瓮声瓮气的,“都可以。”
第35章 chapter 35
听见他的脚步远了, 且惠挣扎着,从沙发上坐起来。
她理了理头发,夜风吹进来已经有了凉意。
京城的秋天到了, 透过支起的和合窗,她想。
不知道这个乱糟糟的夜,天上的云会是什么形状。
沈宗良去餐厅烧水,等水开的间隙,他看了一眼自己。
亮面橱柜门上, 映出他被揉乱的衬衫,和两颗松了的扣子。
他单手撑着大理石岛台,行迹明显地吞咽了一下。
天知道他是怎么强迫自己停下来的。
女孩儿一下一下地蹭着,微弱的电流蔓延到全身, 直达脑门。
他快要失去理智,盖在她腰上的指背青筋凸起,只想大力地揉弄。
沈宗良知道,一旦他那么做了, 事态根本控制不住。
小惠很快就要呼吸不上来,然后用手把他的衣服抓乱,就像刚才一样。
他一直对自己的欲望把控得很好, 也很清楚自己的临界点在哪里,是否能招架得住那样的她。眼看快招架不住, 所以狠一狠心鸣金收兵,不让自己涉险。
咔哒一声,烧水壶自己跳了闸。
沈宗良神思晃荡地去取,倒水时太满, 很不留心地被烫了一下。
他嘶的一下,扯过大团纸巾去擦。
且惠坐在客厅里, 大声问了句:“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沈宗良回过头说:“不用过来。”
她不知道,她一直想看的失态,此刻正因她发生。
等到沈宗良过来时,已经又是沉稳平和的模样。
他把水递到她唇边,“慢点喝。”
且惠就着他的手喝完,“总觉得有桩事情没做,又记不得了。”
沈宗良善意地提醒她,“是有那么一件,你的箱子还没拿上来。”
“我就说呢!”且惠登时就要下地去取,“它们在外面待了那么久,真可怜。”
他把人拦了回来,“歇着吧,你哪儿搬得动啊,我去。”
看着他出去的背影,且惠端着水发了阵呆。
她在琢磨,沈宗良会把行李箱拿上来吗?
他们在北戴河都一起住过了,今晚也会让她留下来的吧?
那样她就可以去参观一下他的卧室了。
但十分钟后,沈宗良是空手进来的。
他说:“给你放在房间门口了,下去看看吧。”
且惠难以置信地眨眼。她说:“哦,没什么好看的,我走了。”
沈宗良点头,“今天就不要再写卷子了,早点睡。”
“难讲。”且惠在门口穿鞋,撅着唇,没头没脑地说。
他一时没注意到她的情绪不对,“什么难讲?”
“万一我手痒呢。”
“”
且惠回了楼下,一通乒乒乓乓的动静,像拆家。
她去洗澡,几乎是把洗漱包摔在台子上。
摔完一照镜子,又被自己的小孩子模样逗笑。
她为什么要去生一些拧巴的闲气呢?
沈宗良就是这么个人啊,他就是冷淡克制的性子。
从一开始,吸引她的不正是这一点吗?
且惠冲完牙,咧开嘴反复照了照,又白又齐。
她换牙齿的时候不听话,耐不住痒,老是拿舌头去顶。
长出一口歪歪扭扭的牙来,大一点的时候,费了好大的章程才箍漂亮。
客厅里摆着那么个箱子,她也没精神收拾。
大灯一关,穿着睡衣往床上一扑,困意就涌了上来。
她朦胧睡了个半小时,被冷风一吹才发觉没关窗。
且惠光着脚,一路垫着碎步到窗边。
她正要解下撑窗的木枝条,看见院子里站了一道人影。
沈宗良峻拔的身形被笼罩在苍翠绿影里。
她又抬起窗子,轻轻出声:“怎么站在那儿?”
他扬了扬手里的烟,“抽根烟。”
“在自己家里抽不好吗?”且惠奇怪道:“还要跑出来吹着风抽?”
沈宗良顿时哑口。
什么都骗不过小女孩,她精着呢。
他以为把人弄走了就能踏实睡个觉,但事与愿违。
一把冷水澡,没把他身上的邪火压下去,反而烧起来了。
沈宗良冲了很久,洗到腿肚子都隐隐抽筋才停下。
但那股挥之不去的欲念还是深深地束缚着他。
他索性下来抽烟,吹会儿风兴许能好点。
沈宗良不愿打扰她,只想看看她睡了没有,是不是又在刻苦。
他过来人的经验,才刚上大三而已,没多大必要紧绷成这样。
但一走下来,就看见她的卧室里掐了灯。
且惠就这么趴在床沿睡了,看起来累得不轻。
那样子稚嫩得让人太不放心。
沈宗良走近了两步,说:“我顺便检查一下,看你是不是手痒了。”
没救了的直男!他居然还要提这个事情,真不解一点风情。
且惠在心里笑骂,她说:“才没有,我要睡觉了。”
他疑问的口气,“你不是已经睡了一会儿了?”
“才、才没有呢,刚才是酝酿。”
“是怕我说你睡前不检查门窗吧?”
且惠被拆穿了,她结结巴巴地说:“我现在关也一样。”
“嘭”的一声,她把窗子放了下来,奋力拉上窗帘。
沈宗良站在深夜的风里,敲下一截烟灰,无奈地笑了下。
//
不上课的日子总是过得格外快。
且惠没觉得自己做了多少事,假期就已经结束了。
头天夜里看书看得太晚,晚到她沾上枕头就昏过去,连闹钟都忘了设。
但早八人植在大脑里的生物钟唤醒了她。
且惠撒着手惊醒时,一看手机已经九点了。
她顿时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完了。
她冲去刷牙,翻出课表确认了一下。
还好,今天上午她是三四节课。
但估摸了下时间,从这儿到地铁站,再穿过学校进教室,也得抓点紧了。
外头降了温,风刮过窗沿时呼呼的。
且惠在短布格裙下加了双小腿袜,又套了件深蓝色开口线衫在外面。
她拎上包,抱着教材跑出门,一阵风似的。
“慢点儿!”
沈宗良刚下楼,站在车边,把着车门冲她喊。
且惠摆摆手,一点要停下的意思都没有,“我来不及了呀。”
沈宗良一把拉住了她,“上车,我送你去学校。”
且惠站住脚,拨了一下被风吹糊眼睛的头发,“你不上班吗?”
“我没关系。”沈宗良把她押进车里,“先送你。”
这几天且惠都对他淡淡的,那晚的气还没消呢。
动不动就装出功课很忙的样子,恨不得早中晚饭都在书桌上吃。
对于沈宗良的关心,也是敷衍了事,不和他多说一句话。
沈宗良虽然意识到有不对,但看且惠的态度又还算好,就没多想。
他在这方面的经验极其匮乏,只当她是累得,不愿说话。
两个人就这么不温不火地过完了假期。
黄柏文把车倒出来,事先问了声:“钟小姐是在政大是吧?”
“嗯。黄秘书也知道?”
他笑说:“你第一次坐这车的时候就说过了。”
且惠把书放在一边,“你记性真好。”
她想起从陈老家出来,沈宗良提出带她下山。
那天中午的情形,就像山花落下的一瞬,眨眼就过了。
她沉湎在岁月不可回头里。
可另一头的关注点呢,全都落在她的穿着上。
沈宗良偏头看了眼,“这裙子短了点儿吧?”
虽有一双到膝盖的白袜子遮捂,但中间还是露了一截子腿出来。
且惠低头看看自己,该盖住的地方都盖住了,哪儿不行?
她说:“买来就这款式的呀,总不能加条裤子吧。”
沈宗良板着脸训她,“你这么副病弱身子,小心着凉。”
“不会的,秋天我总是这么穿。”且惠跟他解释并陈情,“这裙子花期很短,只有这么几天穿头。”
京市的秋天稍纵即逝,刚流出一点凉,就演变成寒冬的开头。
说完,且惠将脸凑到他跟前,“不好看么?”
她清甜的呼吸一下子跳到了他脸上。
沈宗良看了眼前面,用拳头抵着唇咳出声,“就是太好看了。”
让她当心身体是一方面,这是最主要的。
他都能想象,在她走进教室的那一刻,那些男生们看她的眼神。
光这一点角角落落的猜疑,就已经让他觉得不舒服了。
但他又不能言明,他当是大方宽和的小叔叔。
因此黄秘书过人的车技,且惠提前十分钟到了学校。
她背着包,站在教学楼旁挥挥手,点到即止的笑,“再见。”
转身时,初秋泛黄的梧桐叶飘落在她肩上。
沈宗良看着她进去,吩咐道:“走吧,去京西。”
刚才钟且惠在,黄秘书没敢提醒,这会儿才说:“已经迟了十分钟,不要紧吧?”
他从岛台上摸了一支烟,“三五天就要开场大会,偶尔迟一回打什么紧!”
且惠进了教室,姜珊招手让她过去坐。
她笑着落座,“谢谢你帮我留位置。”
姜珊说:“你帮我留两年了,我才回馈你一次,这也谢。”
她打开书,看了一遍周围,好些生面孔。
且惠问:“他们是不是走错教室了?”
“没有,咱们好多人还在旅游没回来呢,请来点到的。”
“”
这堂课是《国际经济法》,大三的必修。教授是个治学严谨的学究。
老教授眼睛是花了,但心里敞亮,刚上课就推了推眼镜,看了一圈下面。
他卷着教材说:“奇了怪,咱们班是越看越陌生了啊。”
下面的学生心知肚明,因为这句话集体失去表情管理,发出一声爆笑。
且惠也低头抿着嘴,随后就听见一个女同学被点了名。
教授走到她面前,“你之前好像不长这样吧?学生证拿出来。”
那女生不敢拿,只好说没有带。
教授看了她一眼,还是让她坐下了,“下次注意。”
上完课,且惠在食堂随便吃了点。
她没有在校午睡的习惯,自习室里趴了十几分钟,仍起来看书。
等到下午的课上完,且惠拿起书去图书馆。
今天不怎么饿,她想先去复习个把小时,再回家对付一顿。
走出教学楼时,树下停着的一辆黑色奔驰摁了摁喇叭。
且惠回头,看见开车的人是沈宗良。
她往后退了几步,在车窗旁躬下身子,“怎么是你呀?”
沈宗良摘下墨镜丢在副驾上。
他另一只手搭在车窗边,夕阳下指骨处泛着玉色。
连丢东西时扭过的侧脸都英气俊朗。
沈宗良说:“接我的小女朋友放学,带她去约会。”
且惠这才注意到,他脱下了早晨的衬衫西裤,换成了云灰色线衫。
她笑,“这么郑重其事啊,还特地换身衣服?”
他随口答道:“出汗了,回家洗了澡才来的。”
其实是为了看起来年轻几岁,至少和她不会差得太离谱。
但且惠真的信了,“那你动作还挺快的嘛。”
“嗯,特意赶来接你的,”沈宗良就坡下驴,“麻烦钟小姐给个面子,上车吧。”
且惠坐上副驾,把他的墨镜拿在手里把玩,“新车吗?”
沈宗良说:“老车子了,刚才巷子里开出来。”
且惠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家,是二环西平巷里的四合院。
她放下墨镜,“烧了一个多月的香,你现在要搬走了么?”
沈宗良开着车答:“对,爸爸的尾七早过了。”
她淡淡地哦了声,低着头。
沈宗良过来拉她的手,“怎么了?舍不得我走?”
“才没有。”且惠嘴上这么说,手却圈住他的拇指,依依眷恋,“你走了就没人管我了。”
沈宗良捏了一下她手背,“少做梦,我管了就不会不管。”
“你那么忙,一天到晚都见不到人,还怎么管啊?”
他握起她的手凑到唇边亲了亲,“好办,我把你带上,跟我过去住好不好?”
且惠红了脸,笃定地口吻说:“不要。”
“这么坚决啊?都不考虑一下,我还没说条件。”
“不管什么条件,妈妈不叫我上男生的贼船。”
沈宗良自以为被排除在外,“我可不是你们班那帮小男生。”
且惠恃宠而骄,揶揄他,“年纪大的老男人就更不可以了。”
“”
找了个稳妥地方,沈宗良靠边停下车,转过头来。
且惠刚放肆完,心里正害怕呢,“你干什么呀?”
他解开安全带,欺身上来,“干什么,我治治你这张嘴。”
“唔”
且惠蓦地被他柔软干燥的嘴唇吻住,话全被堵上了。
沈宗良吻得很凶,报复性地吮弄她的舌头,车厢内响起轻微水声。
且惠推拒了两下,但上方的人动也不动。
她感觉到有股力量重重压过来,因为兴奋,沈宗良上半身的肌肉绷得很紧。
他的舌尖追着她的,反反复复地勾缠咬合,伴随着吞咽声。
沈宗良的口腔真的好热,那样子像是要把她给生吃进肚子里。
到后来,且惠连推他的力气都没了,“不要”两个字说出来,也像白云轻柔。
“求你。”
且惠慌手慌脚地去摁车窗。
她快窒息了,太需要呼吸新鲜空气。
沈宗良熟练地打下车窗,风从外面涌进来。
他的气息仍辗转在她唇上,“还嘴硬吗?”
且惠伏在他肩上摇头,小声赌气,“哼,那天你都不让我留下。”
他抚着她纤薄的背,一下下给她顺气,“哪天?”
“我从、阿那亚回来、那天。”且惠断断续续地说。
沈宗良吻了下她的发梢,“原来是为这个在生气,还气了好几天。”
“就气就气。”且惠说着,低下脸埋进他的肩窝里。
她真的好想他,天天见到也想,跟他赌着气更想。
气来气去,装了好几天的矜持,折磨得还是她自己。
沈宗良蹭了蹭她的脸,“你也要谅解一下我。”
“我谅解你什么?”
“岁数大了,自制力又不是那么得好,怕犯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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