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不要怕我
听到黎曜的声音, 周知韵身体一僵。
“你说什么?”
她回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黎曜,又问了一遍:
“什么老情人?”
暖色的落地灯散发着柔和的光, 落在黎曜那张脸上却显出几分冰冷和阴森,他看着她的脸, 嘴角讽刺地扯了扯:
“一定要我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吗?”
他弯下腰逼近她, 声音冷得像是裹了一层冰:
“今天上午你和他做了什么?”
听到他提起今天上午, 周知韵本能地紧张了一秒,反应了一会儿, 她这才意识到黎曜口中的“老情人”指的是谁。
原来黎曜误会了她跟楚麟的关系。
“不管你信不信, 我跟他没什么关系, 就是普通朋友。”
周知韵此刻实在是没有心情在这件事上浪费口舌, 她面无表情地重新躺下去,用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脸。
她的语气如此冷漠淡定。
如果不是黎曜曾经在临江市亲眼见过那个男人姿态亲密地搂着她上了车,他几乎都要以为她此刻说的都是真话了。
她不仅背叛他, 还要欺骗他。
房间里的气压低极了。
黎曜只觉得一股怒火像是滚烫的岩浆一瞬间从内心的某个空洞里喷发了出来,他一把掀开了周知韵身上的被子, 将她从床上拽了起来, 一只手紧紧捏住她的下巴, 强迫着她跟他对视:
“今天下午你们在包厢里做了什么?整整两个多小时, 还不让保镖跟着!你们都在里面做了什么?!”
周知韵被吓了一跳:
“你有病吧?”
她用力想要挥开黎曜的手,却被他死死扼住手腕, 不能动弹。挣扎无果, 她只能抬头目光愤恨地盯着他:
“放开我!”
黎曜低头看着周知韵, 冰冷的眼神从她的眉眼一直滑落到她因为怒火而紧紧抿着的双唇。
“周知韵, 是不是我对你太好了?”
他望向她的眼神仿若暴雨下一片汹涌的海,很多复杂的情绪在那双漆黑的瞳孔里翻涌着, 有愤怒、有不解,更多的还是失望。
周知韵之前去见过那个姓楚的一次,黎曜并非不知道,他当时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他可以忍一次,却绝不能再忍第二次。
黎曜按住周知韵的后脖颈,强迫着她离他更近。
周知韵拼命地往后躲,纤细的身体因为用力过度仿佛绷成了一张随时都会断掉的弓弦。
黎曜似乎对周知韵的挣扎和反感丝毫不觉,他低头轻轻地用自己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一下一下地蹭着。
“知韵,不要逼我做一些会让你不开心的事情。”
他的声音虽然平静,却莫名透着一股让人浑身战栗的危险气息。
按照周知韵以往的性格,此刻她应该识趣地服软说一些好话,她不是一个喜欢硬碰硬的人。可是此时此刻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任由着自己的怒火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周知韵冷冷地撇开目光,盯着床边的那盏落地灯:
“我去见谁,去做什么,都是我的自由,不需要跟你解释。”
她回头盯着黎曜的双眼,语气讽刺:
“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在这里质问我?”
房间内安静极了。
两人额头抵着额头,鼻尖蹭着鼻尖,彼此的体温和呼吸焦灼交缠。
明明是如此温馨暧昧的一幕。空气中却有一股莫名的硝烟味道再蔓延。
黎曜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再次睁开眼睛时,已是双眼猩红。
他一只手按住周知韵的腰,将她重重地按倒在了床上,随后整个人覆了上去。
那张绷紧的弦似乎一下子断裂了。
周知韵像是一只被咬中了要害处的小动物,她尖叫了一声,拼命地用拳头砸向黎曜的胸口。
“不要碰我!你这个疯子!”
黎曜皱紧了眉,他将周知韵的两只手腕攥住按在了她的头顶,另一只手抵在她鲜红的唇边,冲她轻轻摇了摇头:
“嘘。”
周知韵愤怒地瞪着他,直接张口咬住了他的食指。
指尖传来一阵湿热的触觉,她的舌尖裹着他的指尖,柔软、潮湿。
黎曜的心一颤,还没等* 他生出一些旖旎的心思,紧接着就是一阵钻心的刺痛感。
周知韵狠狠地咬住了他的食指,毫不心软地收紧着自己的牙关。
黎曜轻“嘶”一声,他低头看着躺在自己身下的那个女人。
她一头茂密的黑长卷发铺散在香槟色的枕头上,一张娇艳的脸庞不知道是因为怒火还是紧张涨得通红,望向他的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戒备和愤恨。
黎曜看着那张脸,突然觉得心里某处生出了一种无法言语的畅快感。
她给予的痛越多,他就越是畅快。
“用力。”
黎曜掐住周知韵的脸,眸光里有火焰在跳动。
“再用力一点!”
这无疑是一种挑衅,周知韵瞪大了眼睛,一张脸涨得更红。
攻防交换,她像一只咬住猎物脖颈的母狮,她咬紧了锋利的牙齿,直到牙根微微泛酸,甚至尝到了一丝血腥味,这才肯稍稍放松了一些。
手指上的齿痕几乎深可见骨,黎曜却像是丝毫察觉不到痛意似的,反而半眯起眼睛,神情愉悦,十分享受地望着她。
“疯子!”
周知韵吐出他的手指,一张艳红的唇因为浸润了几滴血珠变得更加饱满,像是一颗熟到了极致的樱桃。
“你简直就是一个疯子!”
她骂道。
不等她那张嘴里再吐出更多厌恶的字眼,黎曜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直接吻了上去。
伴随着周知韵抗拒的闷哼声,血腥味在两人唇齿间蔓延。
在她的嘴里品尝到了自己鲜血的味道,黎曜兴奋得浑身发颤,他紧紧咬住她的双唇,用自己尖尖的犬齿反复摩擦着。
他吻得下流又赤.裸。
周知韵愤怒地挣扎着,从齿缝间溢出不满的反抗声。
她的声音震得黎曜的掌心微微酥麻。
这种新鲜的触感让他着迷。
他掐住周知韵脖子的手慢慢收紧,掌心感受着她声带的颤动,指腹反复摩挲着她脖颈间细嫩的皮肤。
她的脖颈是这样的细,细到他可以一手握住。
她明明是如此的弱小、如此的不堪一击。可偏偏却又像是一个永远填不满的黑洞。
他给她宝石和鲜花,给她体贴温存和甜言蜜语,给她一个女人想要的一切。
她为什么还是不满足,还是不能死心塌地地爱着他?
黎曜困惑地想。
或许他应该换一种方式——他应该试试折断这截傲骨,让她从此乖乖地待在他身边,再也不敢离开他去别的男人那里。
涌进胸腔内的空气变得稀薄,周知韵呼吸不畅,一种晕眩的感觉让她全身发软。
她觉得自己好像踩在了万米高空的云朵上,她使不上力,也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仿佛随时都会踏空摔得粉身碎骨。
黎曜的脸在她的视线里变得模糊。
周知韵开始有些害怕了,她看着他,眼角憋得泛红。
两人的视线在暧昧的光影里相交,瞳孔中倒映出了彼此陌生又熟悉的脸庞。
黎曜的眼神从痴迷变得有些怔忡,他松开了手,指尖顺着周知韵纤长的脖子一路上滑,想要碰触她泛红的眼尾。
她深深的齿痕还刻印在他纤长白皙的指尖,殷红的血珠从伤痕里溢了出来。
他手指摸过的地方仿佛被烙铁烫过似的。焦灼,战栗,惊心动魄。
周知韵的呼吸重新恢复顺畅,新鲜的空气伴随黎曜身上的淡淡香水味道钻进了她的胸腔里。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如同一只离了水的鱼。
房内的灯光晃了晃。
周知韵不等自己喘顺胸口的这口气,趁着黎曜望着她愣神的那一瞬间,她一把推开了他,转身抄起床头柜上的台灯,直接朝他的脑袋上砸了过去。
黎曜丝毫没躲,任由那个台灯结结实实地砸到了他的额头上。
“哐当”一声响。
复古造型的台灯在猛烈的撞击下变得四分五裂,表面五彩斑斓的灯罩碎成了几瓣,灯罩下的金属挂坠互相碰撞着,发出了一阵急促又清脆的响。
周知韵盛怒之下根本没收力。
她也根本没想到黎曜竟然完全没有躲,而是生生受了这一下。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停止了。
周知韵看着黎曜的脸,愣住了。
只是这一瞬间的愣神,她整个人已经被他重新拖回了身下。
不知道是因为怒意,还是因为兴奋,黎曜像是一只丧失理性的嗜血野兽,他双手撑在周知韵的肩膀两侧,不顾她的反抗,用膝盖顶开了她并拢的双腿,挤到她的双腿中间,一把将她的睡裙掀到了腰间。
周知韵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
清脆的一声响。
可是黎曜依旧没有停止动作。
他撩开了她耳边的碎发,贴着她的耳垂,轻声道:
“知韵姐姐,不是让你用力一点吗?”
他的语气听起来仿佛情人间的柔情细语。
周知韵皱紧眉头,扬起手扇了过去,又是毫不留情的一巴掌,这一掌明显比之前的一掌用力了许多,几乎用上了她的全身力气。
黎曜的脸被打偏向了一边。
他扭过头,盯着周知韵的脸,淡淡地扯了扯嘴角。
一道鲜红的血液顺着他的额头慢慢滑了下来。
周知韵睁大了眼睛,愣愣地盯着黎曜脸上的那道血迹。
他的皮肤很白皙,脸颊上几个鲜红的指印清晰可见。那道殷红的血就那样直直地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了下来。
一滴,一滴。
砸在了她的脸上。
腥甜的新鲜血液味道,她刚刚才尝过。
周知韵呆在了那里。
黎曜受伤了。
她弄伤了他。
掌心后知后觉地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
这种火辣辣的痛觉好像顺着她的四肢百骸一直蔓延到了她心头。
周知韵只觉得自己眼眶一酸,一种莫名软弱的情绪瓦解了她的全部意志。
黎曜没有注意到周知韵此刻的表情变化,他低头咬住了她的耳垂,声音里有一种压抑不住的疯狂和满足:
“很好……就是要这样……”
他抬手抹去脸颊上温热的鲜血,双手捧住周知韵的脸,逼着她跟他对视。
在她茫然的注视中,他的身体一沉。
然后。
黎曜便如愿地在那张如希腊女神般美丽神圣的脸庞上看到了一种被撕裂的疼痛和羞耻。
周知韵的身体抖得像是风中的落叶。
然而,黎耀想要施加在她身上的狂风暴雨远远不止于此。
他不允许她逃跑,不允许她躲避,他强迫着她直视着他的双眼。
“喜欢吗?”
他问她。
黎耀似乎伤得不轻,随着他的动作,几道鲜红的血液从他茂密的黑发中缓缓流淌下来,将那张冷白的脸衬得有几分可怖,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嗜血恶魔。
那鲜红的血像是甜美的果浆,又像是最惑人的毒酒。
周知韵呼吸间全是这股腥甜的味道。
强烈的羞耻和隐秘的快.感让她如同热锅上煎熬的蚂蚁,仿佛连灵魂都要被煎干了。
她动了动唇,想骂点什么,想诅咒些什么。
最终却只觉得无力。
见周知韵没有反应,黎曜捏住她的下巴,半是诱哄半是威胁:
“说话。”
他的表情已近癫狂。
周知韵闭上双眼,眼角那一滴将坠未坠的泪水最终还是缓缓流了下来。
“黎曜,你真的让我觉得很可怕。”
她的声音已经嘶哑。
黎曜脸上的那个笑容僵了一瞬,变得有些不自然,半晌,又扯了扯唇角,问:
“是吗?”
他盯着周知韵的双眼,语气似温柔的劝慰,又似虔诚的祷告:
“不要怕我,知韵姐姐。”
他贴近她的脸颊,闭上眼睛,轻轻地摇摇头,声似呢喃,道:
“不要怕我,我会对你很好的。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会对你很好的……”
……
周知韵是第二天下午睁开眼睛的。
她醒过来的时候,黎曜还睡在她的身边。
他闭着双眼,那张俊美的脸有些苍白。
昨晚的那一场折磨一直进行到天亮时分。
不知道是因为力竭,还是因为流了太多的血,黎曜此刻睡得很沉。
他好像全然不在乎自己的死活,昨晚流了那么多血,他不仅没有急着去包扎伤口,甚至此刻还完全坦然地睡在她身边,好像丝毫不担心她会对他做点什么。
有时候周知韵不得不承认,相处了这么久,她似乎一直没有看透过眼前这个人。
光线晦暗的卧室里。
她目光平静地盯着那张脸看了许久。
卧室门口,小黑探头探脑地朝里面张望着,小声地“喵呜”了一声。
万物有灵,小家伙似乎感受到了主人低迷的情绪,叫声里带着几分安慰和悲伤。
周知韵掀开被子,赤.裸着身体下了床。
她顾不上自己酸疼发胀的双腿和隐隐作痛的小腹,弯腰抱起小黑,一路走到了沙发边。
拿起自己的手机,翻出了一串号码。
看着屏幕上的那串数字,周知韵思考了片刻,最后给对面发过去一条消息——
【上次的提议,还作数吗?】
第52章 低烧
黎曜睁开眼睛。
昨夜的回忆伴随着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
他皱了皱眉, 没有理会额头上那个早已凝固结痂的伤口,而是转头朝一旁看去——
身边的女人还在睡梦中。
凌乱乌黑的发丝衬得她裸露在外的肩头如雪般洁白。
黎曜看了一会儿,贴着周知韵的后背, 将她整个人搂到了自己怀中。
“我知道你醒着。”
他用脸蹭了蹭她柔软的发。
怀中的女人身体一僵,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黎曜的嘴角扯了扯, 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
女人的身体柔软温热, 散发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清淡香味, 这味道让他着迷,光是这样抱着, 黎曜就觉得自己那空空荡荡的一颗心被慢慢地填满了。
这种满足感他从未在别的事物上体会过。
在他如愿成为黎家第三个儿子的时候, 在黎婉臻终于点头让他插手黎家的产业的时候, 在他成为德恒集团掌舵人的时候……哪怕是此时此刻, 在他连日来的筹谋即将获得成功的时候。
黎曜也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美妙的感觉。
他闭上了眼睛,享受着此刻难得的寂静与美好。
昏暗的房间内,两人的呼吸交缠, 彼此没有说话。
周知韵紧绷着身体,盯着面前的那团虚无怔怔出神。
突然, 一个亮晶晶的东西划破了满室的晦暗, 流星坠落一般出现在了她的视线内。
周知韵有些错愕, 抬头去看, 才发现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吊坠。
吊坠尾端坠着一个精巧的钥匙。
随着黎曜的动作,那个小钥匙在她眼前摇摇摆摆, 耀眼又夺目。
“我给你买了一间画廊, 在半山腰, 后面就是海, 很安静很漂亮。”
黎曜的声音贴着她的脖颈,气息喷在她的耳后, 暧昧缱绻。
“这个画廊只属于你一个人,不管你怎么布置都可以,以后你想要什么画,我都给你买了挂在里面,好不好?”
周知韵不说话,也不接那个钥匙。
“昨晚是我不对,不要生气了,好吗?”
黎曜搂着她的肩膀,将周知韵整个人翻转了个方向,盯着她的双眼,语气诚恳道:
“这件事我们以后都不要再提了,可以吗?”
听黎曜这话的意思,竟然是觉得他已经做出让步了。
周知韵心里憋着一股气,她一把抓起那个钥匙,看也不看直接扔得老远。
黎曜表情僵了一瞬,但很快,他抿了抿唇,笑了。
“知韵姐姐,你还在生气吗?”
他捏了捏她的脸,语气里带着一丝宠溺和无奈:
“怎么气性这么大?”
周知韵看着黎曜的脸,不说话。
她有时候真的很难理解眼前的这个人。
明明昨晚才在她面前露出了那么恶劣的一面,现在却依旧能坦然地扮成那副温柔绅士模样。
可看着他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周知韵突然就明白了。
黎曜这个人不仅是善于伪装,而且拥有绝对的自信。
他自信得近乎狂妄。
他自信她没有办法反抗他,所以他根本不在乎她是怎么想他的。她能喜欢他那是最好,如果不行,那他也无所谓。
因为绝对自信,所以收放自如。
“放开我。”
周知韵冷着一张脸。
或许是她的语气实在太过冰冷,黎曜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垂眸打量着周知韵那张冷漠又艳丽的脸。
如果可以,他很愿意跟她在这张床上继续消耗一整日的时光。
只是看看时间,他的助理应该在书房等他很久了。
黎曜轻声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是为周知韵那冷漠的态度感到神伤,还是因为不能彻底驯服眼前这甜美又多刺的爱人而感到惋惜。
他如她所愿地松开了手。
周知韵立刻翻过身,继续背对着他,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连头发丝都没露出来半点。
过了片刻。
身后传来了一阵细微的动静。
黎曜俯身在她发间落下一吻,随后起身离开了。
……
黎曜洗了一个澡,整理妥当后来到了书房。
他额头上的那个伤口本来已经慢慢结痂了,刚才突然碰到了水,又开始往外渗着血丝。
黎曜手里拿着一团纸巾,一边擦着血迹一边往里走。
这模样把等在书房里的何进荣吓了一跳。
“黎总,你……”
他错愕地盯着黎曜的额头。
黎曜眼皮都没掀一下。
“没事。”
他直接坐到了书桌后,拿起桌上的资料翻了起来,问道:
“那边怎么样了?”
何进荣立马肃容答道:
“大陆那边一直在大张旗鼓地找人,但每次找到跟白家相关的线索都会停下来,好像是有所顾忌……”
黎曜挑了挑眉,翻了几页手里的文件,末了,笑了一下:
“那个姓郝的有点意思。”
这场大戏也该唱够了。
某些人这几天怕是睡也睡不着,吃也吃不好吧。
他一目十行地扫过文件结尾,确认没有问题,拿起桌上的钢笔在签名栏签下自己的名字,吩咐道:
“明天就让阿杰带着秦凯回来吧。”
他嘴角微扬,显然心情不错:
“该交代的话,你都让人交代好了吗?”
何进荣点头,应道:
“黎总您放心。”
黎曜“嗯”了一声,道:
“你去吧。”
何进荣收到任务,正要转身离开,可余光瞥见黎曜头上那道血淋淋的伤口,到底还是犹豫着开了口:
“黎总,要不我帮您找个医生过来吧?您额头上的那个伤口看起来好像需要处理一下。”
听到何进荣这话,黎曜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早已经被鲜血浸透的纸巾,犹豫了片刻,点点头,道:
“待会儿让他直接上来吧。”
何进荣走后,黎曜处理了一会儿工作,额头上的那个伤口隐隐作痛,像是牵扯到了别的什么神经,让他有点坐立难安。
黎曜站了起来,踱步走到了书架旁的一座西洋古董钟前。
年代久远的钟表外壳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经过岁月的磨洗散发着一股平和古典的美感。
玻璃上倒映着他模糊的脸庞,他额头的那个伤口有些狰狞,正在往外冒着丝丝鲜红的血。
钟摆摇摇晃晃。
恍惚中,黎曜好像看到了一张稚嫩的脸——
男孩睁着一双灰紫色的眼睛看着他,黑色的头发被雨水淋得透湿,湿漉漉地黏在脸颊上,雨水将那张瘦削的小脸浸透得发白,一道鲜红的血痕顺着那张苍白的脸滑落下来,男孩没有哭,只是睁着那双大大的、空洞的眼睛,表情木然地盯着他。
黎曜眼神复杂地和玻璃上的那张脸对视着。
印象中,他曾经也被利器这样重重地砸伤过额头。
不过比起昨夜的心甘情愿,那次他伤得有些狼狈。
那是一个很冷的冬夜,或许是因为刚下了一场雨的缘故,澳城的气温很难得地接近了零度。
天气不好的时候舞厅里总是没生意,那晚Rose很早就回来了,拎着不知道从哪里顺来的几瓶洋酒,带着她的老相好一起坐在客厅里喝酒。
黎曜放学回来,两人已经喝得是面红耳赤了,客厅的地板上横七竖八地滚落着几个酒瓶,烟头、花生壳、瓜子壳和鸡骨头吐得到处都是。
他背着书包埋头走进自己的房间,锁上房门开始写作业。
过了一会儿,房门突然被人砸得咣咣响。
“出来给我和你妈炒两个下酒菜!”
男人粗着嗓子在门外喊道。
“他在写作业,别去烦他!”
Rose带着醉意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敲门声依旧没有停。
“他还写什么作业?难道还真要考大学吗?”
男人的语气很不满,带几分不屑和几分嘲弄。
或许是男人的语气是在太过刺耳,Rose尖着嗓子反驳道:
“他怎么就不能读大学了?老娘供得起他!”
男人嗤笑了一声,
“你拿什么供?小玫瑰,你看你现在这幅样子,要不是我念着旧情,还有谁愿意搭理你?”
Rose被这话刺痛了,嘴里骂了一句脏话,一个酒瓶朝男人砸了过去。
“哐啷”一声,酒瓶擦着男人的脸飞了过去,砸在了墙上,顿时变得粉碎。
男人酒劲上了头,来了火气,也抄起地上的一个酒瓶,怒气冲冲地朝坐在沙发上的女人冲了过来,嘴里骂道:
“臭婊子!老子给你脸了是吧?!”
他扬起手中的酒瓶,想也不想直接朝女人的头上砸去。
身后的房门被拉开,一个小小的身影冲了出来,将醉酒的Rose护在了身后,那个酒瓶没砸到Rose,倒是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的额头上。
又是“哐啷”一声响。
玻璃碎片飞溅而出,像是一朵带着血色的水花。
一时间三人都呆住了。
男人的酒一下子醒了,僵在那里,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Rose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盯着男孩被划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的额头。
黎曜倒是成了最先打破僵局的人,他抬手擦了擦额头上流出来的鲜血,毫无波澜道:
“我去做菜。”
说完,他看也不看两人,直接抬脚朝厨房走去。
Rose这时才反应过来,她站了起来,指着男人的鼻子,歇斯底里地喊:
“滚!你给我滚!”
男人面子上挂不住,恶狠狠地丢下一句“你个臭婊子!以后有事别找老子”,随后摔门出去了。
客厅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过了一会儿。
厨房里的黎曜听到了Rose压抑的哭泣声。
他沉默着做完了两道菜。
出来却没看见Rose的身影。
黎曜回到房间做完了作业。
出来的时候饭桌上的菜已经冷透了。
窗外又开始下起了雨。
他在餐桌边坐了一会儿,直到时钟指向了夜里十点钟,他这才撑着一把伞去找人。
Rose是个无趣又简单的女人,她能去的地方没有几个。
黎曜找了几个小酒馆,终于在一条离酒馆不远的街道上发现了她。
雨下得有些大,女人明显是喝醉了,脚步摇摇晃晃,浑身被雨淋得透湿也浑然不觉。
黎曜正要开口喊她。
女人却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回头看了过来。
昏暗的雨夜里,她冲他露出了一个苍白的笑容。
那笑容轻飘飘的,像是空气中漂浮的雨丝。
黎曜抿了抿唇,表情冷淡地望着她。
女人身后,一道车前灯突然晃了过来,紧接着是一声尖锐的刹车声。
白色的车身如同一道从天而降的闪电,直接穿透了女人瘦弱的身躯。
“砰”的一声。
Rose整个人被撞得飞了起来,像是脱离了地心引力一般,在空中转了几个圈,最后重重地砸了路面上。
她鲜红的裙摆铺在了被雨水浸透的漆黑路面上,像是一朵开到了极致又在暴雨摧残下凋零的玫瑰花。
黎曜怔怔地站在那里,那个冷淡的表情无所适从地僵在了那张稚嫩的脸庞上。
手中举着的雨伞被风吹得摇摇摆摆,最后掉在了地面上。
冰凉的雨水一点一点地侵蚀了他温热的体温。
黎曜浑然不觉。
他看见车上下来了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男人。
男人神色慌张,他小跑到Rose跟前,唤了她几声,见她没有动静,又伸手翻了翻她的眼皮,用食指探了一下她的鼻息,随后他整个人吓得往后退了几步,他站在那里,没有花费太多时间思考,直接扭头跑回到车边,拉开车门,发动了汽车。
无人的街道安静极了。
那橙黄色的车灯晃了一圈,最后消失在了漆黑的夜里。
黎曜站在不远处,麻木地看着一切。
额头上的伤口被雨水冲刷着,又裂了开来。
血水混合雨水,流了他满脸。
他突然尝到了一丝咸涩的味道。
却不是鲜血的味道。
……
额头处传来了一阵尖锐的疼痛感。
这种不容忽略的疼痛感将他拉回了现实。
黎曜揉了揉发跳的太阳穴,睁开眼睛看着对面。
面前是一张陌生男人的脸。
“黎总,您的伤口没有及时处理,有点感染,导致您现在有点低烧,没什么大问题,我刚才已经帮您缝合了伤口,再给您开点药,您吃完药之后睡一觉应该就能退烧。”
男人剪断了手里的缝合线,抬眼望着黎曜。他五官周正,约莫三十多岁。大约是知道黎曜的身份非富即贵,男人的语气谦恭极了。
黎曜还没完全从回忆中抽出神来,他看着那人的脸,怔愣了几分钟,点点头:
“好。”
男人又交代了几句,提着急救箱走出了书房。
或许是因为低烧的缘故,又或许是回忆和现实相交织,黎曜有些神思恍惚,他没有如往常生病时那样继续强撑着身体继续处理工作。
黎曜推开了卧室的门。
床上空空荡荡,没有女人的身影。
那香槟色的床单昨夜浸染了他的血渍和一些透明的液体,看起来暧昧极了。
空气中似乎还有两人身体交缠的余温。
黎曜的目光在空空荡荡的卧室里转了一圈,急切地搜寻着女人的身影。
他突然涌出了一种近乎急迫的渴望——
他想要看到她,想要现在立刻就看到她。
或许是药效开始发作,黎曜的头有些发晕,恍惚中,他听到旁边的浴室里传来了一阵淅淅沥沥的水声。
他抬脚走到浴室门口,没有任何犹豫,伸手推开了浴室的门。
水声潺潺,头顶的灯光柔和地洒了下来。
女人的身影倒映在那扇半透明的玻璃门上,被一团水雾笼罩着,影影绰绰,像是一幅过份美好的油画。
他停下脚步,怔怔地看着。
玻璃门后,周知韵听到了动静。
她身体一僵,停下了动作,神情戒备地看着黎曜倒映在玻璃门上的身影。
他的影子被灯光勾勒得很削薄,剪纸一样浮在玻璃上,看上去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影。
周围很安静。
花洒淅淅沥沥地往下淌着热水,一丝一缕浇到周知韵的皮肤上,她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仿佛也变得和那热水一样的烫,这烧灼的热气快要将周围的氧气都蒸发殆尽了。
他在朝她靠近。
玻璃上的那道剪影被灯光放得越来越大。
他修长的手指映在了玻璃上。
隔着一团雾蒙蒙的水汽,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慢地在玻璃上缓缓移动着,似乎是在描摹着什么形状。
昨晚他就是用这双手掐住周知韵的脖子,她不能呼吸,不能呼喊,只能被迫迎着他的视线,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美脸庞一点一点陷入癫狂。
那种濒临窒息的感觉让她直到现在仍心有余悸。
周知韵往后退了几步。
冰凉的瓷砖贴着她的后背,凉热交替,激得她打了一个战栗。
黎曜却停了下来。
他靠在玻璃门边,仰头看着头顶的灯光,
水声淅淅沥沥。
两人隔着那扇半透明的玻璃门,沉默对峙着。
半晌,她听到了他有些沙哑的声音——
“知韵……”
周知韵没应声。
黎曜的语气完全不似往常,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的声音不太高,完全被淅淅沥沥的水声盖过去了。
周知韵没有听清他接下来的话。
她想了想,还是伸手关了花洒。
外面却已经没有了声音。
浴室里安静得可怕。
好像那个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开过口。
周知韵抿了抿唇,正思索着开口说点什么。
玻璃上的剪影却消失了,外面的那个人已经抬脚离开了。
很轻的一声关门声。
浴室的门被关上了。
周知韵站在那里,没来由地一阵心颤,感觉自己心中的某个地方开始缓缓塌陷下沉。
她抓不住这一瞬间的情绪。
有些苦恼。
她站在那里沉默良久,最后抬手拧开了花洒。
水声又响了起来。
她闭上眼睛,任由那些温热的水流淌过自己的身体……
周知韵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黎曜已经躺在了床上,一动不动,似乎是睡着了。
她犹豫片刻,放轻脚步,走到了床前。
黎曜闭着双眼,呼吸均匀,果然是一副已经睡熟的模样。
床上的被子换了新的。
淡淡的水蓝色,衬得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冷白。
一道鲜红的缝合口触目惊心地横在他的额头上,被额前的碎发挡住了一大半。
周知韵伸出手,想要拨开那些碎发,看清那道伤口。
手指还没触碰到他的脸,却停在了半空中,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收了回来。
她正要转身离开。
余光瞥见了黎曜手背上的一抹亮闪。
他睡得很熟,微微蜷缩着身体,双手紧握成拳,只漏出了一根细细的链条。那链条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做的,闪烁着细碎的光彩,衬得黎曜手背上那几道凌厉的青筋也柔和了几分。
周知韵认出来那是他送给她的画廊钥匙。
昨夜那个小小的钥匙被她扔到了床下,不见了踪影。
没想到现在又被他捡了回来。
那种莫名的塌陷感又开始侵袭着她的心,周知韵站在床边,盯着黎曜那张沉睡的脸。
他平时总是很忙,很少睡得这么早。每每都是她睡着了,他还没有回来。等到他早上出门,她又总是还没睡醒。
所以周知韵很少能看到黎曜睡着后的模样。
此刻他躺在她面前,微微蜷缩着身体,脑袋埋得低低的,一双长腿曲起,膝盖几乎要顶到下巴,后颈处的线条崩得很紧,那块突出来的骨节似乎要戳穿薄薄的皮肤钻出来似的。
那个小小的钥匙被他攥在手心里,攥得很紧。
周知韵不记得在哪里看到过,说这样蜷缩着身体的睡姿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黎曜也会缺乏安全感吗?
以他现在的财力和心计,他还会害怕什么呢?
她想。
床尾凳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周知韵回过神来,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屏幕,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床上的黎曜,确认对方完全没有被惊扰到,一边抬脚往浴室走去,一边接通了电话。
“嗯,是我。”
她走进浴室,关上门,拧开了水龙头。
水声哗啦啦地响,将她低低的声音完全掩盖……-
白家书房内。
白文源挂断了电话,看着坐在对面的白文澜,道:
“谈妥了,那个女人说她可以配合我们。”
白文澜靠在椅背上,明明听到了一个好消息,他的表情却没有丝毫的放松,他看着白文源,语气淡淡地问:
“她真的能帮我们找到秦凯的下落?黎曜会让一个女人插手这件事?”
白文源的语气很笃定:
“我派人调查过,黎曜很在意那个女人,既然她愿意帮忙,应该有很大把握。”
听到这话,白文澜摘下鼻梁的金丝眼镜,他揉了揉疲惫的双眼,半晌不语,末了,看着窗外的那丛英国玫瑰,道: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黎曜这个人跟黎昭不一样,他心计深沉,手段老辣,这次他费了这么大周折,难道真的是如我们之前推测的那样,仅仅是为了借这件事打压黎昭,又或者……他还有别的目的?”
更重要的是,这几天大陆那边的态度让他隐隐有些不安。
白文源皱了皱眉:
“二哥,你的意思是说……黎曜不是利用我们来打击黎昭,他的真实目的其实是为了对付我们白家?”
白文源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惊出了一身冷汗。
毕竟他一直以为整件事只是一个太过操蛋的巧合,他设计对付黎家老二,没想到凑巧给了黎家老三一个很好的契机,黎家老三和老二一向斗得厉害,黎家老三就从中搅合抓住这件事狠狠打击了黎家老二。
而他们白家从始至终不过就是被当成了一个很好用的挡箭牌,被黎曜利用完了,再把责任都推到他们头上。
可是他哥现在告诉他,黎曜一开始的目的就是瞄准了他们白家?
“可除了这两年黎昭在澳城的小打小闹之外,我们白家和他们黎家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没道理啊……黎曜那小子自己黎家内部的事情还没整明白呢,为什么要对付我们白家?”
白文源还是有些不能* 相信。
白文澜没理会他的疑问,而是继续看着窗外发呆。
今日澳城的天气依旧不太明朗,晦暗的日光倒映在他眼底。
“秦凯的事情先放一放,你让那个女人先帮我办一件事。”
他沉声道。
白文源不知道他哥为什么突然又改了主意,有些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他哥的背影。
“这里是澳城,我们白家的澳城。”
白文澜回过头,眼底沁着一抹冷色。
“小打小闹我可以容忍,但如果那小子有别的目的,那么……”
他的话没有说完。
初春的冷风从窗外吹了进来。
白文源背后一凉,被他哥那张斯文俊秀的脸上露出的阴狠表情吓了一跳。
第53章 一亿两千万
光线明亮的洗手间内, 女人看着面前的镜子发着呆。
镜中是一张娇媚的面庞,五官精巧,一头黑长卷发海藻一般披散在肩头, 只是那双漆黑的眼睛看起来有些空洞,像是一座失了灵魂的雕塑。
“周小姐?”
电话那边, 许久没有听到她的回复, 男人唤了一声。
周知韵垂下眼眸, 看着面前那个流动的水龙头。
半晌,她开口道:
“我要再加六千万。”
她的语气很平静。
电话那边, 白文源的声音却有些咬牙切齿:
“你这是狮子大开口。”
周知韵浅浅一笑, 声音说不出来的婉转动听:
“白少, 你应该很清楚, 如果我帮了你这个忙会有什么后果。一亿两千万,黎曜应该值这个价钱。”
因为这个笑,镜子的女人似乎一下子活了过来, 那张美艳的脸注入了灵魂,变得格外鲜活, 只是她的眉眼间洋溢的神采不是童话公主般的纯美, 而是精明和算计。
“再说了, 不收这个价钱, 你能放心让我办事吗?”
她笑吟吟地问。
白文源沉默半晌,似乎是在思考。
周知韵也全然没有催促, 仿佛拿准了他一定会答应。
结果也正如她所料。
“好, 我答应你。”
白文源咬牙点头了, 或许是对电话那边的女人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试探和威胁:
“周小姐,说实话, 你肯答应和我们合作,这多多少少让我有点意外。但我必须要提醒你一句,如果你敢戏弄我的话,即使你是黎曜的女人,我们白家也一定不会放过你。”
洗手间里很安静,只有面前那个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
周知韵没有立刻开口回应白文源的话,而是沉默了片刻,轻飘飘地问了一句:
“白少从小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难道还不知道吗?”
她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平静中带着一点冷淡的决绝:
“我跟黎曜是没有结果的,他现在喜欢我,不代表以后还会一直喜欢我。与其跟在他身边浪费时间,不如早谋出路。只有握在自己手里的,才是真正属于我的。”
听到周知韵这么说,白文源笑了笑,道:
“周小姐真是聪明又心狠,黎曜能栽在你手里,也是他的运气。”
周知韵没有理会他的恭维,语气冷了下来,透着一股公事公办的疏离:
“除了那一亿两千万,我还需要你帮我准备一个新的护照和身份证。”
这点小事在澳城还难不倒白家人。
“好。”
白文源很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周知韵没有再说什么,直接挂断了电话。
洗手间内安静极了。
她低头看着水池里那一汪清澈的积水发呆,半晌,伸出手指轻轻划动着水面的波纹。
指尖触到凉意,带起一阵战栗。
周知韵关上了水龙头,抬眼看着镜中的女人,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
……
周知韵推门出去。
不出所料,守在门口的两个保镖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周小姐,黎总吩咐让您待在酒店里静养。”
两个人像两座小山似的挡在了周知韵面前。
周知韵也早猜到了会是这结果,但她还是沉下脸,摆出了一副十分生气的模样。
“让开!我要出门!”
两个保镖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周知韵跟他们僵持了几分钟,末了,无可奈何地妥协道:
“我要出去买蛋挞,你们既然不让我出去,那就替我去买。”
两人低下头,语气恭敬:
“好的,周小姐。”
周知韵看着两人的脸,叮嘱了一句:
“我要街角那家姚记的蛋挞,记得,一定要买刚出锅的。”
两人继续点头,应道:
“好的,周小姐。”
周知韵抿了抿唇,转身走进了套房。
等了大约半个小时。
外面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周知韵正坐在沙发上发呆,听到声音,她立刻站了起来,拉开房门,接过保镖手里的蛋挞。
隔着一层薄薄的纸盒,蛋挞热热的温度传到了她的指尖。
“谢谢你。”
她朝两人道了一句谢,转身将门关上。
黎曜今天一早就出门了,此刻偌大的一个套房内空空荡荡,只有周知韵一个人。
她快步走进洗手间,将那一小盒蛋挞一个一个地掰开。
刚出锅的蛋挞很烫,烫得她轻“嘶”了一声。
周知韵咬牙忍着。
掰到第四个蛋挞的时候,她在里面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物件。
那是一个漆黑的长方体,火柴盒似的,还没她的半个手掌大。
周知韵抽出纸巾,将东西擦干净了,攥在手心里,随后又将那些蛋挞冲进马桶。
周围安静极了,只有马桶的冲水声。
空气中弥漫着蛋挞甜腻的香味。
周知韵擦干净手,走出洗手间。
她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再次走到了大门前,拉开了门。
两名保镖见她又走了出来,立马站直了身体,摆出了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周小姐。”
周知韵点点头,这回语气温和了不少:
“你们放心,我不出门。”
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道:
“我的耳环丢了一只,应该是之前出去吃饭的时候落在了车上,你们带我去车库里找找看。”
两名保镖顺着周知韵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只见她一头慵懒的长卷发披散肩头,乌发掩映下,雪白的耳垂上挂着一只鲜艳的红宝石耳坠,那耳坠随着她身体的动作轻微晃动着,折射着柔和的日光,看起来闪闪发亮。
但她的另一只耳垂上却是空空如也。
两人收回视线,对视一眼,有些犹豫。
见他们犹豫,周知韵又冷下了脸:
“怎么?你们黎总现在连大门都不让我出了?我只是去车库找东西,又不走出酒店,怎么,这也不行?”
她抱起手臂,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上上下下扫着两人,拖长了语调,懒洋洋道:
“等你们黎总今晚回来,我倒要好好问问他。”
她这张脸做出这种恃宠而骄的模样倒是十分的契合。
对面的两人面色一僵,想了想,到底还是点了头:
“周小姐,您误会了,我们现在立刻带您过去。”
周知韵轻飘飘瞥了他们一眼,脸色这才好看一些。
“走吧。”
她抬脚就往电梯的方向走。
两名保镖赶紧跟了上来,他们一前一后将周知韵护在中间,像是生怕一个没看好,就让她消失在了眼皮子底下。
周知韵面不改色,在两人密切的注视下,来到了地下车库。
这座酒店是L-Hotel旗下的高端连锁品牌。
黎曜接手黎家产业的第一步就是L-Hotel,所以这家酒店算是完完全全地打上了他的烙印,不仅装修风格冷硬简洁,就连酒店的服务人员看起来也是训练有素,清一色的黑灰色制服,标准到像是用刻度尺量过的微笑弧度,连走路的声音都是几不可闻,看起来不像是服务生,倒像是受过某种特殊训练的特种兵。
黎曜在地下一层有一个私人车库,里面放着他的十几辆爱车。除了那辆他经常开出去办公的黑色宾利,还有很多造型酷炫的跑车。
周知韵穿梭在十几辆豪车中间,绕了几圈,最后停在了一辆车跟前。
“就是这辆。”
她摸了摸车身上漂亮的漆色,语气平静,眼神中带着一丝莫名的惋惜。
身后的两名保镖立刻拿出车钥匙,为她拉开了车门。
周知韵弯腰钻进副驾驶的位置,低头寻找了一番,很快,她就从车内退了出来,反手关上车门。
“找到了!”
她看着自己的手心,语调上扬,带着一点喜悦。
身后的两名保镖瞥了一眼她的手心,只看到了一抹鲜红的亮色。
应该就是那个消失的耳环。
“我们回去吧。”
周知韵将那只耳环攥在手心里,冲着两人笑了笑。
她耳垂上的那只红宝石耳坠摇摇晃晃,在地下车库的灯照下,折射出一种冷艳的华彩,像是一滴殷红的鲜血-
黎曜是晚上十一点多回来的。
等他洗漱完回到卧室,卧室里的灯早已经熄灭了。
以往不管他多晚回来,周知韵都会等他,即使实在撑不住睡着了,她也会为他留一盏灯。
可是今天卧室里却是一片漆黑。
眼前那一片茫然的黑宛如她望向他时冰冷的眼神。
她还在生气。
黎曜有些无奈地想。
他没有点灯惊扰周知韵,而是摸黑走到了床边,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黎曜今天忙了一天,他一大早飞去港城开了一个重要的会议,处理了一大堆事情,又连夜飞回了澳城。
明明疲惫到了极点,此刻躺在床上,他却半点睡意也没有。
躺在周知韵身边,他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做到清心寡欲地安然入睡。
黎曜睁着眼睛盯着头顶那一片空洞的黑,索性盘算起最近发生的几桩事情。
身旁,周知韵突然扯了一下被子。
很细微的一个动作,像是一个小小的石子投进水中,搅乱了这静谧的夜,无端生起一圈一圈的波纹。
黎曜转头看着她。
银色的月色透过窗帘的缝隙洒了进来,那微弱的光亮很快就没入了眼前这似海一般深沉的夜色中。
但他还是看清了周知韵的身体。
她是背对着他睡的,浓密的头发铺满了大半个枕头,雪白光洁的肩上挂着一根细细的肩带。
黎曜记得那应该是一件淡紫色的睡裙,上面有一朵一朵的暗纹提花,衬得她的皮肤又白又嫩。
黎曜想了想,试探性地将手搭在了她的腰上。
周知韵没动。
他的心漏跳了一拍,竟然如懵懂少年一般开始雀跃了起来。
黎曜深吸了一口气,掌心轻轻地摩挲着周知韵腰间的皮肤。
黑暗中,女人身上散发着的甜美气息如罂粟一般瓦解着他的意志。
黎曜慢慢地贴近周知韵的身体,轻轻嗅着她发间的淡淡香味。
他的心跳得飞快,呼吸也变得粗重。
周知韵还是没有动,她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可是颤抖的浓密睫毛出卖了她此刻同样焦灼情.欲。
黎曜撑起上半身,小心翼翼地将周知韵整个人笼罩在自己的身下。
女人的沉默明显是一种纵容。
他捏着周知韵的下巴把她的脸转了过来,俯下身轻轻吻着她柔软的唇,另一只手褪去了她肩膀上那根细细的肩带。
夜色放大了所有的感官,周知韵的身体像是甜美的冰淇淋,在黎曜滚烫的掌心融化。
他埋头于眼前这场沉默的欢愉。
不知道过了多久。
周知韵似乎终于受不住了。
“够了。”
她的声音在发颤。
黎曜深吸了一口气,很听话地偃旗息鼓、鸣金收兵。
他翻身躺回了床上,想了想,又搂住周知韵的肩膀在她额头上印上一个吻。
寂静的夜色中,两人各自平复着呼吸。
自从两人前天晚上吵过一架,这两天周知韵一直对黎曜冷脸相待,没想到今天竟然软化了态度。
他很开心,又不敢太开心。
他正斟酌着措辞想要说点哄人的话。
周知韵先开了口:
“你明天要出门吗?”
她的声音里还带着一点尚未褪去的情潮,听得黎曜又是一阵血气翻涌。
周知韵是个聪明又有分寸的女人,她从来不会向他打听他在外面的事情,此刻黎曜也只当她是随口一问,很痛快地答道:
“嗯,明天要去警局一趟。时间不会很久,大概午饭之前就能回来。”
周知韵沉默片刻,“哦”了一声。
黎曜又凑了过来,搂住她的腰,揉捏了几下,顺着她曼妙的腰线一路下滑……
“知韵姐姐,我……”
“明天我想去看看那间画廊。”
周知韵语气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
黎曜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他盯着周知韵隐没在漆黑夜色中的侧脸,愣了几秒,随后面露喜色,一把将她搂进自己的怀中,贴着她的耳垂,欢喜道:
“好。”-
第二天上午,周知韵难得早起送黎曜出门。
昨夜的温存让黎曜神清气爽,临出门前他又抱着她腻歪了一会儿。
周知韵等他腻歪够了这才伸手去推他。
黎曜低头看着她的脸,语气温柔极了:
“等我回来,中午带你出去吃饭。”
周知韵浅浅一笑,没有应声。
黎曜只当她又在拿乔,他无奈一笑,伸手揉了揉她凌乱的头发,随后抬脚往外走。
“阿曜。”
身后,周知韵出声喊他。
黎曜回过头。
“怎么了?”
周知韵摇摇头,她看着那张俊美的脸,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道:
“没事,路上小心。”
黎曜笑了笑,冲她摆了摆手,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电梯门口。
周知韵盯着他消失的方向看了许久,最后转身走进卧室。
她走到窗边,视线盯着楼下。
清晨的街道雾气蒙蒙。
一辆商务车平稳地飞驰在安静的街道上,橙黄色的车尾灯一闪,很快就消失在了街角。
周知韵收回视线,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他出门了。”
她的声音像是蒙了一层冰凉的雾气。
第54章 爆炸
周知韵挂断电话。
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她快步走过去拉开门。
保镖递了一盒蛋挞过来, 道:
“周小姐,您点的蛋挞到了。”
周知韵道了一声谢,接过蛋挞, 关上门。
她一边往卧室里走,一边撕开了蛋挞的包装盒。
蛋挞依旧是那家姚记的, 热乎乎的蛋挞包装得很精致。
周知韵十分有耐心地一层一层撕开那些包装纸, 最后在最里面的一层包装纸中间发现了一个小纸包。
她打开那个小纸包——
里面是她要的证件和一张支票。
白家的人办事效率还挺高。
周知韵勾了勾唇角。
她将东西收好, 走到房间的角落里,弯腰抱起还在打瞌睡的小黑, 低头轻轻吻了吻它柔软的额头:
“小东西, 该醒醒啦。”
小黑被吵醒了, 一睁眼看见周知韵的脸, 冲着她哼哼了两声,随后用雪白的脑袋蹭了蹭她的头发,在她怀里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 继续呼呼大睡。
周知韵被小黑的可爱模样逗笑了,她揉了揉它圆滚滚的脑袋, 从沙发上拿起一件外套披上, 随后拉开了大门。
门外, 两名保镖朝周知韵恭敬点头:
“周小姐。”
周知韵低头摸着怀中的小黑, 神情淡淡道:
“我要出一趟门,你们黎总今天早上应该跟你们打过招呼了吧?”
两人点头道:
“是的, 周小姐。”
“那我们走吧。”
周知韵抱着小黑, 率先迈进了电梯里, 见两人就要跟上来, 她指了指其中一位保镖:
“让他跟着我就行。”
她转头盯着另外一个保镖,道:
“你今天不用跟着我, 我有别的事需要你去帮我做。”
两位保镖对视一眼,最后点头道:
“好的,周小姐。”-
今天澳城的天气不错,一扫前几天的阴霾,久违的一个艳阳天。
车子行驶在干净宽敞的沿海公路上,一面靠着青翠的丘陵,一面临近碧蓝的海湾,不远处,海湾里停泊着几艘帆船。
黎曜的目光落在那些雪白的船帆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今天的头发梳得利落,露出了英挺的眉眼,额头上的伤疤处贴着一个小小的创口贴,他五官生得矜贵精致,这小小的创口贴在他脸上非但不显得狼狈,反倒还添了一分不羁的风采。
驾驶位上,何进荣瞥了一眼后视镜,打趣道:
“黎总,您今天心情不错啊?”
他年纪不大,刚毕业就做了黎曜的助理,经过这几年的相处,也算摸清楚了一点黎曜的脾气,有时候私下里也敢说些俏皮话。
黎曜收回视线,听到打趣,他也没生气,反而勾了勾唇角,道:
“是吗?”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领结,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嘴角的弧度扬起了几分,半晌,又道:
“或许是今天天气不错吧。”
何进荣笑了笑,也没揭穿。
他当然知道黎曜心情好的原因。
要知道自己的这位老板虽然年纪轻轻,但一向老成稳重,心事从来不轻易外露。
可前两天他却一反常态地黑着脸,就连处理工作的时候也是一副低气压状态,搞得手底下的这些人都战战兢兢的,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祸及池鱼了。何进荣这个做特助的更是整天如履薄冰,连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声。
可仅仅过去了一个晚上,黎曜的脸突然又多云转晴了。
能短短时间内让自己老板情绪起伏如此之大的,除了那位周小姐,还能有谁?
想起那天黎曜顶着一个血淋淋的伤口一脸郁闷的模样,再看看现在那张一脸如沐春风的俊脸,何进荣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但他当然不能笑出来,只能憋得辛苦继续开着车。
后排的黎曜却并不知道自己助理心里的那些小九九,他姿态放松地靠在座位上,双手交叠,骨节分明的手指有节奏地轻轻点着膝盖,随着他的动作,他腕间那个价值不菲的腕表在日光下闪闪发亮,看起来矜贵又潇洒。
明明有一大堆事情要操心,黎曜却琢磨起了待会儿要不要去买点礼物哄哄周知韵。
昨晚她难得主动低头,他应该趁热打铁好好修复一下两人之间的关系。
可黎曜没有和女人相处的经验,也不懂女人的心思,可想而知的,他哄女人的手段也相当匮乏,平时除了送珠宝就是送画,再也没有别的花样了。
黎曜正挖空了心思想着挑选一个新鲜点的礼物让周知韵开心。
前排的何进荣突然低低地惊呼了一声,随后一个猛地急刹车。
尖锐的刹车声响彻在无人的公路上,惊起了海湾里的一群海鸥……-
周知韵目光沉静地望着窗外。
车窗开着,带着淡淡咸涩味道的海风从海面上吹来,将她的头发吹得有些凌乱。
黎曜给她买的那个画廊在半山腰,沿途的风光很好,到处都是绿色的热带植物,时值初春,澳城渐渐回暖,路边开着不知名的花儿,红的黄的紫的,浓郁馥郁,看起来像是莫奈的油画。
不知怎么的,周知韵突然又想起黎曜送她的那幅《睡莲池》。
她想起了那天他抱着她,两人一起站在客厅里,静静地看着那幅画。那天的天气也和今天的一样好,日光落在他们身上,温暖又美好。
周知韵松了松脖子上的丝巾,微微从车窗里探出身,闭上眼睛。灿烂的阳光落在她的脸上,春日的风中似乎有种自由的味道。
这种味道让她迷恋。
周知韵吹了一会儿风,感觉到脖子上传来了一阵微凉的感觉,她缩回了车内,伸手去拿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却意外地摸到了两粒圆滚滚的东西。
她拿出来一看——
两粒胶囊药丸躺在她的手心里。
周知韵一愣,微微出神。
思绪忽然回到了那天晚上。
黎曜带她出去吃饭,她在路上偷偷买了避孕药,本来是打算吃的,可是不知道怎么了,药送到嘴边,最后又改了主意。
周知韵看着那两粒药,怔忡了片刻。
然而此刻实在不是一个思考这个问题的好时机。
她攥了攥手心,将那两粒药放回外套口袋,拿出手机,瞥了一眼屏幕。
上午九点五十二。
“停一下车。”
她开口道。
驾驶位上的保镖回过头,问:
“怎么了,周小姐?”
周知韵指了指自己的脖子,道:
“我的丝巾被风吹走了,你下去帮我找一找。”
保镖瞥了一眼她的脖子,又看了一眼后视镜,犹豫了片刻,道:
“好的,周小姐。”
他靠边将车停了下来,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回头看了一眼。
周知韵低头逗着怀中的小黑,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保镖收回视线,拉开车门,正要出去。
“真是对不住。”
周知韵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保镖回过头。
只见车后座的女人正望着他,语气格外真挚道:
“麻烦你了。”
窗外灿烂的阳光落进车内,将那张妩媚的脸庞照得半明半暗,那双沉静的眼眸中泛着如水一般的润泽。
保镖的脸突然就有些发热,忙低下头,道:
“没事的,周小姐您客气了。”
他动作麻利地下了车,一路小跑着往后面去了。
这条沿海公路半面靠山半面环水,工作日早晨,来往的车辆很少,周围没有建筑物,视野一片开阔。
周知韵坐在车内,看着后视镜里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她的面色虽然平静,可是手心却渗出了一层潮湿的汗。
小黑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紧张,睁大了眼睛抬头好奇地盯着她的脸。
周知韵低头冲它笑了笑:
“害怕吗,小东西?”
小黑当然不懂什么叫做害怕,它只是撒娇卖乖地蹭着她的手心。
然而周知韵还是一下一下地安抚似的摸着它小小的脑袋,低声喃喃道:
“不怕啊……不怕……”
不知道是在安慰小黑,还是在安慰她自己。
……
保镖低头沿着路边仔细寻找,最后在一个低矮的灌木丛里发现了周知韵被风吹走的那条丝巾。
他眼睛一亮,急忙走到跟前,抓住那条丝巾,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正要回头往车的方向走。
忽然听到身后响起了一阵汽车发动的声音。
他心里一惊,扭头去看——
原本停在不远处的车竟突然被发动了,正缓缓地往山路上一路开去。
他暗呼不好,想也没想,直接抬脚就追了上去。
然而两条腿怎么可能跑得过四个轮子。
车子越开越开,在一个转角处被山边浓密的树林完完全全挡住了。
他心里焦急,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跑得飞快。
好在,等他一头大汗地跑到转角处,看见车子就停在不远处的一个垃圾桶旁边。
车停得很稳当,好像并没有再开走的意思。
驾驶位上,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个端坐的身影。
他松了一口气,脚步暂缓,慢慢停了下来,还没等他撑着膝盖先喘上两口气。
突然,“砰”一声!
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
在他猛然睁大的瞳孔中,那辆车爆炸了。
他被震得往后倒退了几步,耳膜一阵火辣辣的疼。
爆炸的威力太大,一阵炙热的火焰腾空而起,将周围的空气烤得焦灼变形。
他看见那辆车被爆炸的余波冲击,直接冲破护栏掉进了海水里。
又是“砰”的一声!
车身和平静的海面相撞击,溅起了一阵巨大的水花。
保镖呆呆地站在那里,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像是被冰凉的海水浇了个透,整个人从里凉到了外。
……-
突然一个急刹,饶是身下这辆座驾的减震功能再厉害,黎曜还是不可避免地往前晃了晃。
他坐直了身体,抬眼望向驾驶座上的何进荣,语气有些不满:
“怎么了?”
何进荣目视前方,咽了咽口水,取下了耳朵上的蓝牙耳机。
刚才接的那通电话让他的脸色变得格外难看。
车厢内安静极了。
他动作僵硬回过头,看着黎曜的脸,声音有些干涩,道:
“黎总,周小姐那边出事了。”
第85章 逃离
爆炸案发生之后, 警方很快就赶到事发地点封锁了现场。
根据调查,有人事先在路边的垃圾桶内装置了炸弹,事发时, 出事车辆恰好经过垃圾桶附近,被爆炸波及后, 又失控冲进了海水里。
但因为附近的海域较深, 打捞工作十分复杂, 所以后续的调查工作进行得比较艰难。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按照现场的情况判断,这场事故应该没有幸存者。
或许是“爆炸案”这三个字听起来太过耸人听闻, 又或许是出于一些别的不可抗力, 媒体并没有过多地报道这起案件, 只模模糊糊地在晚间新闻里提了一句——“一名年轻的女性或在此次事故中不幸遇难。”
这个消息当然没有在这座纸醉金迷的城市里激起任何水花。
在这座金钱和欲.望堆积起来的城市里, 普通人的苦难和不幸不值一提,得不到任何多余的注视。
然而,接下来的半个月里, 所有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人们却微妙地感受到了一丝风雨欲来的不安气息。
先是之前那个在龙腾赌场离奇失踪的大陆人突然出现,他向警方控诉白家六少白文源参与并且主导了这场绑架案, 警方当即去白家带走白文源进行了审讯。
谁知绑架案的调查进行到一半, 白文源又被指控与前些天发生的那场爆炸案有关。
一夜之间, 原本保持沉默的媒体突然一齐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这两件案子上, 电视台、报纸上、社交媒体上铺天盖地全是相关报道,一时间公众哗然, 白家陷入了舆论的漩涡-
看到这些新闻的时候, 周知韵正坐在医院的长凳上。
巴黎正值雨季, 一连两天都在下雨。
医院的长廊里人来人往, 空气里带着一股雨季独有的潮湿和晦暗,头顶的灯光时而明晃晃地落在她脸上, 时而被匆匆路过的人影挡住,从而变成一团模糊的阴影,刷着绿色油漆的墙面在这不甚明朗的光线下看起来有几分陈朽的味道。
周知韵收起手机,靠在长椅上,将目光投向了窗外的那一方浅灰色的天空。
她想起了一个多月前的那场爆炸事故。
当时周知韵偶然得知了黎曜一直在骗她。
原来黎曜就是当初那个被她捡回家的小男孩,他明明早就认出了她,却偏偏要装作一副不认识她的模样,他有目的地接近她,甚至连什么“找豪宅管家”、“和家里人吵架一个人跑出来住”都只是他编出来的幌子。
还有,当时何志杰突然反悔要把周家的别墅卖掉,他说有人要出五千万买那幢房子。周知韵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是黎曜出手帮了她,她对他十分感激,这也是后来她答应跟他来港城的主要原因。
现在周知韵甚至开始怀疑,这件事也是黎曜的手笔。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一旦想通了某一点,就会瞬间打通其余的关节点。
周知韵开始意识到——原来他们相识、相爱的每一步都是黎曜的精心设计。
从一开始黎曜在她面前就是收放自如,甚至在西山别墅的时候,有一段时间黎曜对她忽冷忽热,让她在欠他恩情的情况下忐忑不安、胡思乱想,以至于后来在他提起要让她跟他一起来港城的时候她也不敢轻易开口拒绝。
后来他们来到港城更是如此,他一步步地诱导着她深陷于他为她构造的甜蜜陷阱里。
黎曜就像是一个高明的傀儡师,周知韵以为她的每一步都是出于自发,但其实操纵她的那根线一直都牢牢地握在他手中。
周知韵越想越觉得窒息,她突然很想逃离。
恰好白文源联系到她,想让她从黎曜那里套出那个大陆人的藏身地点。
周知韵本来是打算和白文源虚与委蛇一番,再借助白家人的势力从黎曜身边逃走。
但不知道怎么了,白文源突然改了主意,他让周知韵在黎曜的车上装上追踪器,并且让她随时汇报黎曜的动向。
周知韵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立刻就明白了白文源的意图。
白家人这是动了杀心。
她一惊,心跳得飞快,但同时,一个更大胆的想法在她脑海中模模糊糊地成形了。
周知韵立马意识到——或许,这是一个绝佳的逃离机会。
所以她答应了白文源,甚至为了博取他的信任,她还多问他要了六千万,又在他面前表演了一番。
周知韵不知道白文源有没有彻底相信她,但是她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想不到她的胆子会这么大。
那天周知韵并没有按照白文源的吩咐将追踪器装在黎曜的车上,相反的,她将那个追踪器装在了自己常用的那辆车上。
前一天晚上,她打听到了黎曜第二天要去警局,但她却发消息跟白文源说黎曜第二天要去他新买的那个画廊。
一切都按照他们的计划进行着* 。
在爆炸发生的前几分钟,周知韵将车停在了垃圾桶边,脱下外套披在了驾驶位上,营造了一个驾驶位上有人的假象,随后拉开车门下了车躲进了路边的丛林中。
随着一声惊天的爆炸声响起,车辆的驾驶座被炸得粉碎,主体部分燃起熊熊大火,随后冲进了海里。
周知韵抱着小黑站在树林中,静静地目睹着一切。
她知道——
从现在开始,周知韵“死”了。
而她,获得了新生和自由。
或许是老天都在帮她,因为车辆冲进了大海的缘故,后续的调查工作变得艰难了许多。
这为她留足了时间。
等周知韵辗转几国最终飞到巴黎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星期之后的事情了。
想到此,她勾了勾唇。
现在白家人估计也是焦头烂额吧?
惹上了黎曜,他们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一个这些日子刻意被她忽视的名字突然又从脑海中跳了出来。
周知韵的心猛然一颤。
那天,她其实看到了他。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那天爆炸发生后,周知韵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站在那里等了一会儿。
黎曜很快就赶到了事发地点。
那天澳城的天气很好,他穿着一件很干练的白色衬衫加黑色西装裤,身影被远处的海岸线衬托得格外挺拔。
她看见他站在那里,双手撑着护栏,一动不动地盯着那片沉静的海湾。
车辆早已沉入海底,海水表面也早已恢复了平静。
黎曜就那么沉默地站在那里,久久没有动弹,挺拔的背脊一寸一寸地弯了下去。
不远处的小树林里,周知韵看着那个背影,忽然坏心地想——
或许他也会为她的“死”感到难过吧。
这算不算她扳回了一城?
但那些其实都不重要了。
她现在要挣脱他系在她身上的绳索,她要离开他,去做一个自由人。
周知韵收回视线,摸了摸怀中的小黑。
阳光穿过密林,落在小黑雪白柔软的毛发上,林中苔藓的味道莫名地让人心情平静了许多。
她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
……
走廊的门响了一声。
一阵微凉的风透过缝隙吹了进来,带着一点湿润的水汽。
周知韵回过神,低头看了一眼手机。
下午两点四十分。
她在这里等了两个多小时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轮到她。
她叹了一口气,正要打开手机看看有没有什么消磨时间的小游戏。
突然,一片模糊的阴影落在了她身上。
“知韵?”
周知韵抬头去看——
来人站在她面前,低着头看着她,那张清俊的脸上全是意外和惊喜。
“陆朔?”
周知韵也愣住了。
陆朔似乎还没从偶遇的惊喜中走出来,他紧紧地盯着周知韵的眼睛,笑着问:
“你怎么会在这里?”
周知韵顿了一下,语气平静地答:
“出来旅游。”
陆朔脸上的那个笑容有些凝滞,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热情得有些过份了,他收敛了脸上的笑,浅浅勾了勾唇角,道:
“好巧啊,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
周知韵点点头。
“是啊。”
简单的几句寒暄之后,陆朔没有离开,而是直接坐在了她旁边。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似乎马上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重复的蠢问题,忙补充道:
“我的意思是,你怎么会在医院里?哪里不舒服吗?”
周知韵摇摇头:
“没事,只是胃有点不舒服。”
陆朔“哦”了一声。
“那就好。”
他说。
“你呢?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既然对方先问了自己,周知韵也不好显得太冷淡。
“我这段时间来巴黎看展,今天是陪老师来医院取药的。”
短暂的失态后,陆朔又恢复了之前那副进退得宜的绅士模样。
他五官俊美,家教极好,举手投足透着一股优雅,身上穿着的是高端时装品牌的私人订制,即使是在医院晦暗的长廊里,依然像一颗暗室明珠,吸引了不少视线。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Miss Zhou?”
护士从诊室里探出脑袋喊道。
终于轮到她了。
周知韵站了起来。
“那我就先进去了?”
她朝陆朔打了个招呼,正要往诊室里走。
座位上的陆朔来不及思考,直接站了起来,道:
“需要我帮你翻译吗?”
他看着周知韵的脸,语气带着几分生怕被拒绝的小心,道:
“这个医生年纪比较大,英语说得不是很流利……”
周知韵只会几句简单的法语,英语也不算很好,在这里生活有时候必须要借助翻译器。
这种水平看病确实是比较麻烦。
她想了想,点点头:
“那就麻烦你了,谢谢。”
见周知韵同意他帮忙,陆朔的眼睛亮了一下。
“怎么会?不用这么客气。”
他快步走到她前面,带着她走了进去。
诊室内。
医生观察了一下周知韵的面色,又询问了一些基本情况。
陆朔慢条斯理地翻译着:
“医生问你这种情况有多久了?”
周知韵想了想,答:
“有一段时间了,大约两个星期。”
要不是实在不舒服得厉害,她也不会费这个功夫来医院一趟。
“医生问你吃什么东西的时候会反胃?是一吃东西就反胃,还是吃到了特定的东西才会反胃?”
“也不是吃什么都会吐。”
周知韵皱眉想了想,道:
“好像是吃了比较油腻和荤腥的东西才会吐。”
不知道医生说了什么,陆朔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奇怪,他转头看着周知韵,语气有些犹豫,问:
“医生问……你的月经正常吗?”
周知韵一愣。
她睁大了眼睛,呆呆看着对面医生和陆朔,半晌,呆呆道:
“我好像确实有两个月没有来……”
她话没说完,突然笑了笑:
“我这不是胃病吗?”
她转头盯着医生的脸,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
“医生,我肯定是得胃炎了,肯定是胃炎……”
见周知韵这样,陆朔沉默几秒,朝医生说了一句什么。
医生笑了笑,回了一句。
可除了他之外,诊室里的其余两个人脸上却都没有笑容。
空气安静得可怕。
片刻后。
陆朔转头盯着周知韵的脸。
在她慌乱的眼神中。
他的语气有种说不出来的复杂:
“医生说……你可能是怀孕了。”
第55章 礼物
周知韵走出医院的时候, 天突然下起大雨来。
冷硬的雨丝又急又凶地从天上往地上掉,被风一吹,落在人的脸上, 刀割般的疼。
她上午出门的时候雨下得并不大,氤氲在寂静无人的街道, 天灰蒙蒙的, 让人分不清到底是雾气还是雨水。
周知韵就偷懒没带伞, 想着,或许过一会儿雨就会停。
眼下, 雨下大了, 她才明白, 有时候人生真的不能抱一点侥幸。
周知韵站在那里, 看着面前的雨幕出神。
一方黑色的伞挡住了她面前的雨幕。
陆朔握着伞柄,站在她身边,道:
“我送送你吧。”
周知韵回过神, 转头看着他的侧脸,脑海中不知道为什么蹦出一个奇怪的想法——
好像她总是在这样狼狈的雨季里碰到陆朔。
……
路上, 陆朔估计是猜到了周知韵此刻心情不佳, 有意将话题往轻松的方向引。
他一点都没有问别的, 提的都是以前两人一起在画室里学习的往事。
“吴教授这次也来了巴黎, 他前几天还提起了你。”
他的声音低沉语调和缓,和窗外的雨声混在一起, 很容易让人产生放松的感觉。
周知韵的目光望向窗外:
“是吗?”
陆朔笑了笑, 道:
“是啊, 他说你后来没有继续走这条路, 他一直觉得挺可惜的……”
话到这里,黎朔并没有再说下去,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沉默了。
医院离周知韵的住所并不远,她在巴黎市中心租了一间小公寓,打开窗户就能看见巴黎铁塔。
车子绕过两个街区就到了目的地。
快要下车的时候,周知韵礼貌道了声谢,伸手去拉车门。
陆朔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说:
“知韵,你还记得吴教授以前给我们布置过一个课题吗?”
他没有等到她回答,继续说道:
“他让我们画一双自己最喜欢的眼睛。”
周知韵的动作顿了一下,思绪被陆朔的话拉回了很久以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回忆实在太过久远,和事实产生了一点点偏差。
在她的回忆里,当时吴教授让他们画的好像是一双“最特别的眼睛。”
车门半开着,雾蒙蒙的水汽落在她的手背上,有些凉。
周知韵突然就有些想笑,在这么一个不合时宜的时候,她猝不及防地感受到了命运的戏剧性。
那次她画的是黎曜的眼睛——
雨夜的巷子里,那双凶狠、满是戒备的眼睛,混杂着一点被逼到悬崖边的弱兽般的绝望。
让当时的她感到无比惊艳。
后来她甚至还凭借那幅画获得了几个奖项,在市立图书馆办了一个展,青州本地的电视台和好几家媒体都过来采访过。
周父还喜滋滋地将当时的新闻报道剪了下来挂在了办公室的墙上。
那真的是一段很遥远很遥远的岁月了。
周知韵想。
“你好像一直没有看过我那张画的成品。”
陆朔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
周知韵低头看着自己被雨水打湿的手背。
她没说话,也没回头,顿了两秒,拉开车门下了车-
酒店的书房内。
两个男人隔着一张书桌寂静对坐着。
屋内拉着窗帘,光线有些晦暗。
年轻的男人背靠在椅子上,目光微微低垂,俊美的面庞上笼罩了一层深重的阴霾。
坐在他对面的中年男人轻咳了一声,先开了口:
“白家在澳城的产业分布甚广,可以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有些事情……即使是我们大陆那边也只能点到为止,希望黎小公子你能理解。”
黎曜依旧沉默。
郝书记看着对面那张脸,犹豫片刻,道:
“我已经和白文澜谈好了,明天小凯会当庭翻供,而你们这边也要撤销爆炸案的指控。”
他顿了一下,观察着黎曜的表情,接着道:
“当然,代价是我们之前就已经谈好的……”
黎曜像是浑然没有听到似的,面无表情地看着某处虚空出神。
书房内安静极了。
郝书记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语气放和缓了些,道:
“我能体会你现在的心情,但这些天你毫不手软地对白家赶尽杀绝,已经将他们逼急了。你做到这个地步难道以为你们黎家就能全身而退?黎小公子,你生在这样的家庭,又坐在这样的位置上,应该能理解很多决定的决定权都不在决策者自己手里,我们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的。”
黎曜还是没说话。
有时候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郝书记的脸色沉了下去,声音冷硬道:
“我以为黎小公子会更理智一些。”
黎曜仰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似乎疲惫到了极点。
这样子就是要送客了。
郝书记身处高位已久,倒是第一次有人在跟他的对话中全程保持沉默,末了还这么不讲情面地将他请出门。
他虽然有些不满,却并没有生气,只觉得新鲜。
“你好好考虑一下吧,这么多天的筹谋,不要因为一时意气用事前功尽弃。”
他脸色不变,丢下一句话,站了起来,走出了书房。
书房的门合上了,室内又恢复了那种晦暗与沉默。
何进荣站在门口,犹豫良久,最后还是叩了两声门。
里面没有传来任何动静。
他等了片刻。
依旧没有任何声响。
门后安静得像是一片沉默的海。
但何进荣还是大着胆子直接推开门迈了进去。
一抬眼就看见黎曜靠在窗边沉默地抽着烟。
何进荣跟了黎曜这么久,很少看见他抽烟。加上今天这次,十个指头也能数得过来。
何进荣低下头,心中微微苦涩。
爆炸案发生至今已经整整两个星期。整整两个星期,何进荣都没有看见黎曜露出过任何伤心或者难过的表情。
他只是很沉默,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默。
“黎总,阿全想要见您。”
像是怕引起黎曜的反感,何进荣飞快地补充了一句:
“关于周小姐的。”
阿全是黎曜安排给周知韵的两个保镖之一。
安静的室内像是终于起了一丝风,死水一般地海面泛起了一点波澜。
黎曜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他转头看了何进荣一眼,一双阴郁的眼睛里布满了深重的血丝,半响,哑着声音道:
“让他进来。”
阿全早就等在了书房门外,听到声音立马走了进来。
他手里提着一个盒子,包装得很精巧的样子。
黎曜一边漫不经心地往那个造价昂贵的梨花木书架上磕着烟灰,一边听着阿全讲话,视线却没离开过他手中的盒子。
“那天周小姐临出门的时候说她给您准备了一个很惊喜的生日礼物,怕您发现了,所以让我先寄放在银行里,等过两个星期,到了您的生日再取出来。但是没想到那天周小姐她……”
阿全顿了一下,又道:
“我今天去把礼物取了出来,您看……”
黎曜深深地抽了一口手中的烟。
一点猩红的火星随着他的动作忽明忽灭。
“拿过来。”
或许是太久没有开口说话,他的声音仿佛被砂纸磨过似的,沙哑极了。
阿全忙将手里的盒子递了过去。
何进荣看见黎曜按灭了手中的烟,接过盒子的手有些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朝阿全使了一个眼色,两个人沉默地退出了书房。
黎曜没有打开那个盒子,而是先瞥了一眼书桌上的台历——
四月十二日。
这个日子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人提起过了,久到连他自己都已经开始忘记这个日子了。
上次收到生日礼物还是他读小学的时候,同桌的一个女生送了他一小块糖果。他揣在怀里好几天也舍不得吃。
一些不合时宜的记忆碎片从黎曜脑海中冒了出来。
他没有心思去想周知韵是从哪里得知了他真正的生日日期,打开了那个小小的礼物盒——
里面放着一张六千万的支票,还有一张卡片。
黎曜拿起那张卡片。
卡片上写得并不是什么漂亮的祝福语,而是一句很简单的话,字迹很潦草,看得出来写的时候很匆忙——
【小洋鬼子,咱们两清了。】
黎曜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张卡片。
过了片刻。
突然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笑。
那笑声实在太突兀,导致他被嗓子里残存的烟草味道呛了一口。
黎曜被呛得疯狂得咳嗽起来。
他双手撑住膝盖,咳着咳着,一直到咳出滚烫又辛辣的眼泪-
周知韵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写下了那张卡片。
后来她抱着膝盖坐在阳台上眺望着不远处的、那个真正的巴黎铁塔的时候,偶尔也会思考这个问题。
是因为她太想跟黎曜两不相欠了,所以即使会被他发现她的“死”不过是一场金蝉脱壳的计谋,也要还他那六千万?
是因为当时她实在是气急了,气到脑子也不清楚了。她想要让黎曜知道,她不是一个被他玩得团团转的傻子,她偶尔也可以潇洒抽身离开,再回头留给他一个冷漠的嘲笑?
还是,仅仅因为……她不忍心他度过这样一个糟糕的生日。
或许,在定下那个计划的第一秒,周知韵就已经做好了不让黎曜伤心太久的决定。
是的,她想让黎曜为了她的“死”伤心,但又不想让他太伤心。
两个星期。
应该够了吧?
够了吗?
他把她玩得团团转,她却只忍心让他难过两个星期。
周知韵觉得自己实在可笑。
转念一想,又觉得黎曜或许根本不会为了她难过,又或许,他的难过根本连两个星期都维持不了。
这样一想,周知韵觉得自己的行为似乎更好笑了。
她站在阳台上,目光平静地望着不远处那个发光的铁塔。
风从城市上空吹过来,巴黎的夜并不如想象中的繁华,甚至有些冷寂。
周知韵低头抚上自己的小腹,心中突然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助。
第85章 认命
五月的巴黎或许是一年当中最好的季节, 天还没完全热起来,雨季已经过去,晴朗的日子里大街小巷的咖啡店门口总是坐满了精致时髦的男男女女。
周知韵穿梭在巴黎街头, 脚步匆匆地穿过拥挤的人群和来来往往的车辆。
她抬手看了一眼腕表。
还有十分钟就要上课了。
她皱了皱眉,加快了脚步。
上个月周知韵通过陆朔联系到了吴教授。
吴教授在巴黎有一些人脉, 托他的关系, 周知韵现在在一家语言学校学习, 只要通过考试,她就可以进到当地很有名的一家艺术学校进行深造。
这一个月以来周知韵的法语和英语水平突飞猛进, 也捡起了很久没有再碰的绘画。
她小跑过一个路口,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周知韵把手里的书本换到另外一只手上, 匆匆拿出手机, 瞥了一眼屏幕上的名字,她的脚步骤然慢了下来。
“乐怡,我现在在路上, 先不和你多说了……”
周知韵飞快地打了一声招呼就要挂断电话。
“周知韵!不许挂我电话!”
刘乐怡抬高音量打断了周知韵,过了几秒, 听电话对面没有动静, 她的语气软了下来, 问:
“手术定在什么时候?”
周知韵顿住脚步, 沉默了片刻,答:
“跟医生约了定在下个月。”
电话那边, 刘乐怡深吸了一口气:
“周知韵, 你疯了吗?”
周知韵也不急着上课会迟到了, 她找了一个无人的小巷子, 靠在路灯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没有说话。
电话两边无声的对峙着。
末了,刘乐怡先开了口:
“周知韵,这是你自己的身体,你到底有没有在爱惜自己的身体?你要是决定把孩子打掉,那就赶紧去打。你要是不想打,那就做好当单亲妈妈的准备。你现在这样一拖再拖是什么意思?你知不知道月份越大做手术对你自己的伤害越大?”
周知韵沉默不语,半晌,突然笑了笑,道:
“乐怡,不骗你,医生确诊我怀孕之后的那个周末我就约好了堕胎的手术,当时我坐在手术室外,护士推着上一个做完手术的女孩出来,下一个就是我,我站起来,看着那个女孩坐在轮椅上,脸色匝白,我突然就好怕好怕,所以……我逃走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想我大概是怕疼吧。生孩子疼,打掉孩子也疼,我怕疼,乐怡……”
说到后来,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是喃喃道:
“乐怡,我害怕。”
刘乐怡叹了一口气,声音温柔又无奈:
“我知道,我知道你害怕,但是知韵,你心里真正害怕的是什么,你自己知道吗?”
电话这边,周知韵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道:
“我现在心里很乱,不要问我了,我不知道……”
听到周知韵近乎祈求的声音,刘乐怡到底还是不忍心把她逼得太紧,她想了想,换了一个话题,语气也变得轻松了一些:
“你最近有没有看新闻?你知不知道你走的这段时间里你的那个小弟弟干了很多‘大事’?”
周知韵没有回答。
“你如果真的留下了这个孩子,到时候万一被他找到你,你打算怎么继续你们俩的关系?你要想好,一旦留下孩子,你们俩可能一辈子都要被绑在一起了。当然,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没有意见。”
……
周知韵挂断电话走出小巷子的时候,巴黎的天还是一如往常的晴朗。
她收拾好心情继续穿梭在落满阳光的梧桐大道,心境却比早上出门的时候沉重了许多。
周知韵匆匆赶到语言学校,第一节课已经上到一半。
教法语课的老师是一位年轻优雅的法国女士,平时上课风格也很轻松自由。她没有对周知韵的迟到表示任何不满,只是指了指教室的空位,让周知韵赶紧落座。
这一节课教的内容并不难,不知道为什么,周知韵有些听不进去。
课间她坐在座位上,转头看着窗外的梧桐树。
五月的天气,梧桐叶青葱可爱,阳光落满枝头,很有生机。
她想起来青州的大街小巷里也种着很多这样的梧桐树,每年到了深秋,那些梧桐叶就会变得枯黄,风一吹,落了满地金黄,看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和以往很多猝不及防的时刻一样,周知韵也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有时候周知韵其实觉得很庆幸,她的童年生活相当的完美,家庭富裕,父母相爱,他们支持她所有的决定和爱好,让她顺顺利利长到了二十多岁。
可是,二十岁出头的时候,周父周母的那场车祸改变了一切,她的生活还是滑到了不可掌控的轨迹里。
比起她自己的父母,现在周知韵甚至不能保证给这个孩子一个完美的童年,更别提以后的漫长人生了。
这漫长又充满危机的人生。让她如何不害怕呢?
把一个生命带到这个世界,却不能保证给它一个顺遂的人生,这是不是也是一种自私?
周知韵想起了刘乐怡刚才在电话里问自己的那个问题。
她心里害怕的到底是什么?
周知韵想——她是害怕自己做出错误的决定,然后再也没有后悔的机会。
周知韵看着窗外的那棵梧桐树,看了许久。
在第二节课开始之前,她打了一个电话,将手术改在了周末。
……
语言学校的课只上半天。
中午,周知韵抱着课本走出学校大门。
陆朔的车停在街边的梧桐树下,他穿着一件浅咖色的衬衣,简单的休闲裤,修长舒展的双臂一只搭在车身上,一只插进裤子口袋里。东亚人骨子里的儒雅和风流,他一样不少。
周知韵瞥了一眼,很快调转了一个方向,刚要迈出脚步。
“知韵。”
陆朔叫住了她。
周知韵身形一顿。
没办法假装看不见,她只能回头微笑着打了一个招呼。
“好巧,你怎么也在这里?”
陆朔笑了笑,没拆穿她拙劣的表演,问:
“吃了吗?”
刚从学校大门里走出来,当然是没吃。
周知韵没说话。
陆朔拉开车门,冲她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道:
“走,带你去吃点好吃的,怎么样?”
周知韵抱紧了手中的书本,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过去。
前段时间她拜托陆朔帮忙联系吴教授,本来只是想让陆朔当个中间人,谁知道陆朔不仅全程参与,在找语言学校的时候他也出了不少力。
周知韵没办法严词拒绝,只能受了他的恩惠。
“那家店比较小众,藏在一个很偏僻的小巷子里面,要不是上次我朋友带我去了一次,我根本不会注意到。”
陆朔似乎对巴黎的路况很熟悉,一路上开得很平稳。
“你吃得惯奶酪吗?他们家有一个很特别的自制奶酪,那个味道真的很有特色,我保证你吃过一次就绝对不会忘记。”
他的语气随意又温和,拿捏得恰到好处。
周知韵坐在副驾驶上,安静地听着。
对方说了许多,也没等到她的回复,所以每句话的间隔也变得长了一些。
中间这个微妙的沉默,周知韵语气平静地开口道:
“陆朔,你还记得当时我爸妈出车祸的事情吗?”
她转头看着陆朔的侧脸,没有等他回答,继续道:
“也是这样一个明媚的五月天。那天,本来应该是我们的第一次约会。我穿了一件很好看的白裙子,正准备要出门,却接到了警察的电话。”
谈起往事,陆朔的神情明显温柔了许多,他转头看向周知韵,却在她的眼神里读到了一种很疏离的平静。
那一刻,他意识到她接下来的话或许并不是他想要听到的。
“当时我们家发生了很多事情,你一直陪在我身边,也看过我最狼狈的样子,其实我真的很感谢你。”
“你知道的,我这个人自尊心一直很强,虽然你当时说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来找你,但是我一直不好意思开那个口。后来,我们家的情况越来越糟,其实我有想过要不要去找你,但是,卢阿姨那天先一步来医院找我了……”
周知韵收回视线,转头看着窗外,语气和她的表情一样平静:
“她说你当时正在接触一个各方面都很合适的女孩,那些天你总是跑医院已经让那个女孩很不满了。卢阿姨还说,如果我们家没有出事,她是很愿意看到我们俩在一起的,只是天不遂人愿,意外总是不可预见的。我记得当时卢阿姨的表情很无奈,但也很坚定。她说你和你的弟弟不一样,你真的很需要找一个门户相当的女朋友。最后她还求我,让我放过你。”
陆朔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两秒,他转头看向周知韵,语气有些急切:
“对不起,知韵,我不知道当时的情况,我只知道我妈去找过你,但我并不知道她跟你说了那些……而且,我跟那个女生当时也并没有太多接触,只是吃了几次饭,我真的……”
周知韵摇摇头,打断了陆朔的话:
“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兴师问罪,也不是为了发泄心里的怨气,更不是向你求证什么。我只是想说,我们之间早已经结束了。”
她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那个笑容其实有些复杂,让人捉摸不透到底是什么情绪:
“我现在这个情况,你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你明明知道,我们之间是再也不可能了。”
陆朔沉默不语,抓住方向盘的那只手握得很紧,手背上暴起根根分明的青筋。
“我真的很谢谢你这些天的帮助,说实话,我一个人来到巴黎,想要重新开始学美术,确实很需要吴教授的帮助,所以我当时才给你发了消息,拜托你把吴教授在巴黎的地址发给我。我知道我这么做或许不太合适,但我当时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如果因为这个让你产生了什么误会,那完全是我的原因,我在这里向你道歉。”
陆朔闭上了眼睛,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已经泛白。
周知韵心头微动,到底还是不忍,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放和缓了一些:
“有时候或许真的就是命,陆朔,我们要认这个命。”
她的语气竟然完全像是一个置身事外的局外人在劝慰深陷其中的当局者。
陆朔只觉得车内的空气有些让人窒息,他打开了车窗,转头看着窗外,肩膀有些微微颤抖。
周知韵收回自己的手,盯着他的侧脸,语气轻松道:
“怎么样?你现在还想跟我吃这顿饭吗?”
已经完全是一副朋友之间开玩笑的语气了。
车内很安静,过了片刻,周知韵听到了陆朔平静的声音。
“那当然。”
他转头看着她的脸,笑了笑,表情和语气是一如既往的体面和妥帖,他学着周知韵刚才的话,俏皮道:
“既然我帮了你这么多,也应该让你请我吃顿饭了。小心点,待会儿点菜的时候我可不会手软。”
周知韵会意一笑:
“陆大公子放心,一顿饭我还是请得起的。”
两人看着对方,笑了笑,直到彼此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才各自转开目光。
车内又恢复了一片沉默。
周知韵按下了副驾驶旁边的车窗,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街景。
风吹落巴黎街头的梧桐叶。
一辆纯黑的商务车与他们擦肩而过,车轮卷起路面上的几片落叶,落叶在空中打了几个转,最后又轻飘飘地落回了地面。
第58章 电话
那顿饭陆朔最后还是没有让周知韵付钱。
吃完饭他将周知韵送到公寓楼底下, 临分别的时候,周知韵本来想客气一句,说下次一定要让她来请一顿。
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又咽了回去。
他们俩之间, 还是不要有“下次”了。
不管是她欠陆朔的,还是陆朔欠她的, 也只能是欠着了。
回到公寓, 周知韵洗了一个澡, 一边擦着半干的头发,一边坐在画板前继续画前两天没画完的画。
一旦沉浸在创作中, 时间就过得飞快。
等周知韵意识到室内的光线变暗的时候, 窗外已经是落日时分了。
她放下画笔, 转头看了一* 眼挂在墙上的钟表, 现在是巴黎时间下午五点。
周知韵估摸了一下时间,想了想,拿起手机给远在帝都读大学的周绥安打去了电话。
帝都现在是半夜十二点。
但周知韵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是个夜猫子, 大概率还没睡。
果然,电话很快被接通了。
但是电话那边传来的声音却不是周绥安的, 而是一个有些不安的女声。
“喂……知韵姐。”
周知韵愣了一下, 猛然提起来的心悬起两秒, 又悠悠地落了地, 她笑了笑,声音柔和地问:
“是柠柠吗?”
对方“嗯”了一声, 声音明显有些紧张:
“是阿绥让我接的, 他现在不太方便接电话……”
周知韵有些疑惑, 顺着她的话问道:
“这样啊, 小绥他在干嘛呢?”
“他……”
女孩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转而说道:
“知韵姐,你等一下,我把手机给他。”
话音刚落,周知韵就听到电话那边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伴随着一阵淅淅沥沥的水声,几句低低的人声藏在这动静后面,模模糊糊的,有些听不真切。
“你快接啊,我不知道要说什么……”
女孩细声细气的,语气里带着一点无奈:
“你快出来,知韵姐还听着呢。”
那阵淅淅沥沥的水声停了。
电话那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女孩又低低地惊呼了一声,道:
“你快把衣服穿好!”
伴随着女孩的惊呼声,周知韵听到了一声短促的笑声。那笑声明显属于一个年轻的男人,声音并不大,低沉好听,极为愉悦。
很快,传来了一个清朗的男声——
“喂,姐,怎么了?我刚刚在洗澡呢。”
他的声音里还有未曾完全散去的笑意。
周知韵皱了皱眉,低头确认了一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道:
“洗澡?这么晚了,你怎么和柠柠在一起?”
周绥安轻咳了一声,答:
“这几天课少,我们在外面旅游呢,刚刚才回酒店。”
周知韵沉默几秒,组织了一下语言,道:
“你也长大了,有些事情要有分寸。柠柠是个女孩子,性格又乖,你不要仗着人家脸皮薄不好意思拒绝你你就得寸进尺占人家的便宜。”
她难得在周绥安面前扮演这样的家长角色,而且讲的还是这方面的事情,所以语气多多少少有些不自在。
“还有,我能理解你们年轻人血气方刚,但是……一定要做好保护措施,知道了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周知韵难得地感到了一阵心虚。
周绥安倒是没有什么别扭,他从善如流,满口答应道:
“知道了,姐,你放心,我都懂。”
周知韵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说完了自己又开始不自在,她沉默了几秒,想了想,又叮嘱道:
“不只是那方面,别的方面你也要小心。”
周绥安有些疑惑,问:
“还有什么方面?”
周知韵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橙黄色的夕阳。明显是不想让电话那边的人感到不安,她的语气很平静,但还是不可避免地透着一股紧绷:
“如果有什么陌生人接近你,或者你的东西突然丢了,你一定要多留一个心眼。还有,千万不要轻易相信陌生人,平时就算在学校里也要注意安全。”
周绥安沉默了几秒,道:
“好的,姐,我会注意的。”
周知韵听到电话那边安静了几秒,随后就是一声轻轻的关门声。
然后,她听到了风声和马路上传来的汽车鸣笛声。
周绥安应该是走到了外面的阳台上。
“姐,你那边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他的语气严肃了几分。
周知韵并不惊讶于周绥安的敏锐。
“没有,就是最近老刷到一些坏人拐卖大学生的新闻,所以有点担心你。”
她笑了笑,语气有些搞怪,开玩笑道:
“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你被坏人抓走了,他用你来威胁我,让我给他好多好多钱,我没有钱,所以就哭着求他,让他放过你,当时我哭得可惨了,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
周绥安被周知韵的话逗笑了,语气也没有了刚才的严肃,笑着道:
“不要怕,姐,就算碰到了坏人,我也会把他打跑的,你弟我好歹也是学过几年散打的,不怕坏人。”
明明知道周知韵在胡扯,但他还是认真又耐心地顺着她的话继续说道:
“梦里也不要哭,姐,眼妆哭花了就不漂亮了。”
周知韵也笑了,道:
“你姐我什么时候不漂亮了?”
周绥安立马配合着说:
“是是是,我姐什么时候都漂亮。”
姐弟俩一齐笑了两声,又安静了下来,很有默契地沉默着听着电话里的风声。
良久,周绥安开口道:
“姐,我已经长大了,不要把我当小孩看。”
夜风有些喧嚣,空旷的阳台上,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柔可靠:
“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生活不容易,平时要是碰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都可以给我打电话。工作当中受了委屈可以跟我讲,碰到了傻逼领导和同事可以跟我吐槽,我们一起骂他们,就算是点外卖踩雷了不开心也可以跟我抱怨,要是碰到了渣男就更要向我告状了,我连夜飞过去帮你揍他,一定揍得他鼻青脸肿!敢欺负我姐,我一定让他好看!”
他说着说着,像是代入了情景当中,语气也变得有些气愤。
或许是窗户关着的原因,周知韵突然有些胸闷,她低头想笑,却觉得眼眶一酸,只能抬头看着天花板双手攥拳努力憋回自己那些软弱的情绪。
“嗯嗯。”
她顿了顿,用力点头道:
“一定会的。”
或许是感受到了周知韵话语里的波动,周绥安收了刚才那副知心弟弟的模样,换了一个语气,坏笑着问:
“姐,你是不是要哭了?”
周知韵深吸了一口气:
“放屁,我挂了,懒得理你。”
不等周绥安再说点什么,周知韵挂断了电话,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望着天空发呆。
窗外的那场夕阳已经落幕,只剩下天际处一点橙黄色的余韵。
前些日子周知韵总是担心黎曜看到那张卡片后知道了她并没有在那场爆炸案中丧生,他会去找周绥安,用周绥安来威胁她。
基于这个忧虑,周知韵好几次都很后悔自己当时一时冲动留下了那张卡片。
好在,黎曜似乎并没有这个打算,这段时间周绥安那边并没有什么异常,她自己这边也是风平浪静。
现在距离那场爆炸案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了,周知韵心中绷紧的那根弦总算是松了下来。
她不禁想——或许,她在黎曜心中的份量也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重?
毕竟就算是他们当初在一起最甜蜜的时候,黎曜也从来没有提过要让她成为他正式的女朋友,他似乎根本没有把她介绍给黎家其他人的打算,更别提和她迈入婚姻之类更遥远的话题了。
他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畸形的、见不得光的。
其实这些问题周知韵并非看不明白,当初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就已经明了。
但此刻站在巴黎的夜色中,再回头去细细琢磨一遍,心中难免会泛起一些酸涩的情绪。
夕阳完全没入了天际线,连最后一抹橙黄色也被一种蓝调的夜吞噬了。
周知韵整理好情绪,抱着笔记本电脑走到阳台上,坐在靠椅上发呆。
想起上午刘乐怡在电话里提到的那句“你知不知道你走的这段时间里你的那个小弟弟干了很多‘大事’?”
周知韵犹豫了几秒,点开了搜索框。
刚打出一个“L”,搜索栏底下就跳出了“黎曜”、“港城黎氏家族”这样的搜素关键词。
她怎么可能不在乎呢?
周知韵来巴黎的这些天,很多个无法入睡的晚上,她在搜索栏里一遍又一遍地打下那个人的名字。
不管是出于好奇还是担忧,她想知道关于他的一切。
周知韵当然也知道她离开的这些日子里,黎曜确实做了很多“大事”。
先是白家被两桩“绑架案”和“爆炸案”缠身,开庭审理的流程断断续续拖了一个多月,最后事情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解决了——
绑架案的受害者当庭承认自己有精神类疾病,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他的臆想,他没有被绑架,更没有受伤。
爆炸案则因为没有确切的证据直接指明和白文源相关,所以被迫撤销对他的指控。
白文源被宣布当庭释放。
但他还是在被释放回家的路上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车祸,因为断了几根骨头住了院。
隔了一个星期,现任白家话事人白文澜突然宣布要重新整合白家名下的十几家大大小小的赌场和娱.乐.城,要将白家所持股份的百分之三十抛售出去。
大陆那边一个新成立的神秘公司接手了这些股份。
白家因为各种历史遗留问题把持澳城的赌.博行业已久,因为各种利益牵扯,即使是大陆那边也不好轻易伸手。
可现在白家话事人竟然愿意忍痛将自己碗中的肥肉分出来与人共利。
一时间各种猜测议论纷纷。
也有内部人员惊讶地发现:这个神秘公司的大股东之一不是别人,正是港城老牌豪门黎家的三公子——黎曜。
谣言不知真假,但官方的新闻报道不过寥寥几十字。
但是这背后的暗流涌动,又岂是这样一篇粉饰太平的官方报道可以概括的?
周知韵不知道黎曜在这些事件中具体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但是直觉告诉她——
从一开始他带着她一起踏上澳城这片土地的时候,或许他布的那个局已经开始慢慢收网了。
周知韵深吸了一口气,合上了电脑。
天色完全黑了,巴黎的路灯亮了起来。
她站了起来,撑着栏杆去眺望远处的巴黎铁塔。
周知韵记得她和黎曜在澳城住的那家酒店也可以看见巴黎铁塔。
不过当时那是缩小了比例的仿制品。
当时她站在酒店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的夜景,心里不是没有憧憬过,或许有一天,她可以站在真正的巴黎铁塔下,呼吸着自由的空气。
可是如今真的站在了巴黎的夜色中,她的心情却并没有当初憧憬的那样轻松。
放在旁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周知韵收回视线,低头望向手机屏幕——
诊所的前台给她发来信息,向她确认这周末的手术时间。
夜风有些凉。
周知韵看着手机发呆。
余光里,街角的路灯闪了闪,行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像是梦中一重又一重的阴影。
不知道从何处传来了一阵钢琴声,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格外的动人心弦。
周知韵紧了紧身上的外套,转身回了室内。
第59章 暴雨
周日那天巴黎下了雨。
手术约在下午三点。
上午十点多, 周知韵去见了吴教授。
吴教授这次是受邀来巴黎的一家艺术学院讲学的,时间不算很长,大概一个学期左右, 五月中旬左右就要回国了。
这是吴教授在回国之前的最后一个周末。
周知韵拎着一篮子水果和一束鲜花去拜访他的时候,吴教授正坐在画板前发呆。
开门的是陆朔。
当初收到讲学邀请的时候, 吴教授其实有些犹豫, 他年纪大了, 腿脚也不是很方便,加上不通外语, 一个人在巴黎生活明显会很吃力。
刚好陆朔当时也在吴教授的画室, 他说自己在巴黎有房产, 也精通法语, 要是吴教授愿意的话,他可以充当吴教授在巴黎讲学期间的助手,刚好他自己也可以趁着这段时间在欧洲各国看看展、游历一番。
吴教授当然欣然答应。
这些事情周知韵前些天也已经知晓, 此刻看见陆朔,她并不意外, 反而冲对方笑了笑, 打招呼道:
“刚醒吗?”
上次两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已经把话说开了, 此刻周知韵看到陆朔已经很坦然。
陆朔站在门后, 身上只穿着一件睡袍,头发乱糟糟的, 眼睛也有些肿, 见到周知韵的那一刻, 他明显有些怔愣, 但很快他瞥见了她手里的东西,反应过来后, 立马整理好了脸上的表情,笑着道:
“是啊,周末睡了一会儿懒觉。”
他侧过身把她往里面让,语气熟稔又自然地问:
“你是来找吴教授的?”
周知韵点点头,迈进了大门。
“是啊,听说吴教授这周三就要回国了,我来看看他。”
客厅里的吴教授听到动静,他放下了画笔,一脸笑意地望向这边,道:
“小周同学还是这么客气啊。”
周知韵笑着冲他眨了眨眼睛,玩笑道:
“学生来看老师,不是应该的吗,哪里有什么客气不客气的?”
说话间,陆朔已经接过了周知韵手里的东西,拎到了厨房里。
“我上去洗漱一下,你跟吴教授先聊。”
他冲着她小声道。
周知韵点点头,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转头望着吴教授笑意盈盈道:
“几个星期不见,吴教授您看起来又年轻了不少。”
吴教授显然心情不错,他亲自给周知韵倒了一杯茶,笑眯眯道:
“我看你最近不只是画画的功夫长进了不少,嘴甜的功夫也是越来越厉害了。”
周知韵笑着接过茶,低头喝了一口,再次望向吴教授的时候,她的语气和神情明显正经了不少:
“前段时候麻烦了您很多,我真的很感谢您,要不是刚好遇到了您,我在巴黎的这段时间也不会这么顺利。”
吴教授笑着摆了摆手,道:
“虽然你以前只在我的画室里学过几个月,但怎么说也是我的学生,师生之间还谈什么谢不谢的,太见外了。”
他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轻叹了一口气,语气很有些感慨:
“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个很有天分的学生,当年你家里发生了变故,中断了学习,我当时还觉得很可惜。说起来也是缘分,没想到几年后我们还能在巴黎碰到。”
谈起往事,周知韵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用微笑掩饰着心里的怅惘。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聊得正开心的时候。
陆朔从楼上下来了,他走到两人跟前,先是看着吴教授,笑着道:
“我去厨房洗点水果来。”
说完,他又转头看向沙发上的周知韵:
“中午就在这里吃吧,我刚才叫了一些菜,收拾一下就能吃了。”
周知韵想了想,有些犹豫。
旁边的吴教授热情道:
“你中午就在这里吃吧,刚好,吃完了我跟你讲讲前些天你发给我的那篇论文。”
他既然开了口,周知韵也不好拒绝,只能点点头,笑笑道:
“也好,今天就在这里蹭一顿饭吧。”
吴教授谈兴正盛,笑着又给她倒了一杯茶。
陆朔也不打扰他们两人聊天,转身去了厨房。
客厅这边,见陆朔的身影消失在厨房的移门后,吴教授冲着周知韵使了一个眼色,突然开口道:
“小朔说他周三要跟我一起回国。”
周知韵点点头:
“是嘛。”
吴教授见她没有什么反应,皱皱眉,语气有些奇怪,问:
“你们吵架了?”
一听吴教授这语气,周知韵就知道他肯定是误会了什么,但对方没点明,她也不能突然跳出来解释什么,只能假装疑惑地问:
“没有啊,我怎么会跟陆朔师兄吵架呢,发生了什么吗?”
吴教授拿起桌上的一杯茶,一边观察着周知韵的表情,一边慢悠悠道:
“小朔半个月前还跟我说让我自己先回国,他要在这里再待段时间才回去,我问他留在这里是有什么事情吗,他说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问他到底是什么事情,他还神神秘秘的,不肯说。没想到前几天他突然又改变了主意,说要跟我一起回国。”
他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声音放低了一些,接着说:
“小朔这几天心情不太好,一到晚上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喝闷酒,昨晚也是,喝到了凌晨,今天早上我敲他房门让他出来吃早餐他也不吃。”
周知韵当然知道吴教授跟自己说这些的意思,但她只能当作没听懂,眼神里有恰到好处的好奇和忧虑,道:
“是吗?那陆朔师兄应该是有什么心事吧。”
她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轻飘飘地换了一个话题:
“老师,您这泡的是什么茶,喝起来口感很好啊。”
吴教授虽然大半辈子都沉浸在艺术的世界里,不喜欢过问俗务,但他好歹活了这么多年,也是有些眼色的,他自然也明白周知韵现在是故意岔开话题。
他看着她的脸,又转头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心中幽幽叹了一口长气,很是为自己的爱徒感慨了一番——
看来又是一段郎有情妾无意的遗憾戏码。
……
吃完午饭,三人又聊了一会儿,周知韵看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两点钟,于是提出了离开。
陆朔将周知韵送到楼下。
外面的雨还没停。
两人各自撑着一把伞站在路边。
“你要回去吗?我送送你吧。”
陆朔问。
周知韵摇摇头,道: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
陆朔也没坚持,他低头看着周知韵,眼神在她的脸上流连了两秒,道:
“好,那……再见。”
周知韵冲他笑了笑,点点头:
“再见。”
陆朔收回视线,他没再说什么,撑着伞转身离开。
周知韵目送着陆朔上了楼,收回视线,抬头看了一眼伞外的雨幕,叹了一口气。
下雨天车并不好打,她在Uber上叫了一辆车,站在路边等。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雨越下越大,天完全黑了下来,路灯却没亮,街道上渐渐有了一些积水,看起来黑漆漆的,像是一块一块的沥青。
周知韵的头发被狂风吹得乱七八糟,手中的伞也被刮得摇摇摆摆,看起来有些狼狈。
她一边整理头发一边艰难地握紧手里的伞。
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是司机打来了电话。
周知韵一只手握住伞柄,另一只手接起电话。
电话那边,Uber司机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他语速很快,声音又带着一点口音,并不是她在课堂上听到的那种匀速又标准的法语。
周知韵听得有些吃力,只听懂对方好像是在说他已经到了。
密集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伞面上,风愈发肆虐。
周知韵扭头环顾了一眼四周,无法确认是哪一辆车,她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一辆黑色的商务车稳稳地停在了她的面前。
墨色的车窗一点不透明,里面黑漆漆的,完全看不清驾驶位上的人。
周知韵刚想绕到车后确认一下对方的车牌号码。
车门突然拉开了,一只手把她拖进了车内。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周知韵吓了一跳,大脑一时宕机,反应过来后,张开嘴巴就要尖叫。
有人捂住了她的嘴巴,贴近她耳边,轻声道:
“嘘。”
这声音……
一瞬间,周知韵愣在了那里,足足愣了好几秒。
直到对方放开了捂住她嘴巴的手,她才僵硬地转头去看——
光线昏暗的车内,男人好整以暇地靠在座位上,他的半张脸陷在浓重的阴影里,冷峻的目光没什么感情地扫过她的脸,道:
“好久不见,知韵姐姐。”
周知韵浑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变得冰凉,她看着面前的那张脸,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要不是窗外的风雨是在太过喧嚣,要不是手机里那断断续续的人声还在响着。
她几乎要怀疑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一场自从她来到巴黎后就反反复复做的噩梦。
看着周知韵呆愣又惊恐的模样,黎曜扯了扯嘴角。明明是在笑着,他的眼神却阴郁极了。
他靠近了一些,伸手拿过她手里的手机。
在周知韵失神的目光里,黎曜对着电话那边不急不缓地说了一句“Désolée, elle est occupée”(抱歉,她现在在忙),然后挂断了电话。
这是一句标准又流利的法语,和她在课堂上听到的一模一样。
周知韵终于回过神来,她一把抢回自己的手机,转身就去拉车门。
然而有人比她的反应更快。
周知韵的手还没碰到车门,黎曜从身后一把拖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拖了回来,用力地按在了座位上。
“这么久不见,知韵姐姐也不打个招呼就急着走。”
他俯身捏住她的脸,车顶灯光被挡住,他的脸完全陷进了阴影里。
“实在是太伤人了吧。”
他钳住周知韵的手随着他的话一点一点地收紧。
周知韵吃痛,闷哼了一声。
窗外风雨晦暗。
眼前的男人如一头暴躁又嗜血的野兽。
担心已久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她几乎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分不清此刻胸膛中鼓噪的情绪究竟是解脱更多一点,还是绝望更多一点。
第70章 肆虐
在留下那张卡片的那一秒, 周知韵就猜到了或许会有这么一天。
但是为了无限延迟这一天的到来,她还是做出了一些努力——
比如离开澳城后,她没有直接飞法国, 而是辗转了好几个欧洲小国,在每个地方都短暂地停留了几天, 最后才来到了巴黎。
比如她特地换了一个新的手机和手机号码才敢去联系周绥安和刘乐怡。
比如她在巴黎的这些天从来都是深居简出, 没有必要不会在人多的地方逗留。
但是这些尝试好像并没有什么作用。
就在她纠结了许久、努力了许久, 终于下定决心即将要开始新生活的这一天。
黎曜找到了她。
没有哪一刻比此刻更能让周知韵感觉到命运的戏弄,她突然失去了所有的表达欲, 心里只剩下了一股深深的无力。
窗外的那场暴雨还在继续, 雨点又凶又急地打在车窗玻璃上, 像是节奏越来越快的战鼓声, 车内的气氛几乎一触即发。
在这焦灼的时刻,周知韵却选择了沉默,面对黎曜的质问和怒火一言不发。
很显然, 她的沉默只会让面前的男人更加怒火中烧,他低头紧紧地盯着她的脸, 冷漠的声音像是结上了一层寒冰:
“怎么?一句解释的话也没有?”
周知韵抬眼望向黎曜的脸。
他似乎是瘦了很多, 原本流畅饱满的脸颊线条变得微微凹陷, 眉骨耸立, 整张脸愈发显得线条凌厉。
车子飞驰在暴雨的巴黎街头,他的脸在摇晃的光影中时明时暗, 看向她的眼神也格外的阴沉。
短短两个月没见, 黎曜竟然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
周知韵动了动唇, 想要说点什么, 但她终究还是一个字都没说。
她的沉默让车内的气氛僵到了极点。
周知韵能感觉到黎曜钳住自己下巴的那只手越来越紧。
两人于晦暗的光线中对视着,却看不清彼此眼底的情绪。
过了片刻, 黎曜深吸了一口气,放开了她。
周知韵坐了起来,整理好自己的衣服,转头望着窗外,声音平静道:
“停车,我要下车。”
黎曜没有理会她,周身的气压低得可怕。
周知韵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黎曜真的会听她的话,但是她还是要表明自己的态度:
“我不想跟你继续了,就算你今天过来找我也改变不了什么。”
她做了一个深呼吸,转头望向他,手心里渗出一层潮热的汗,道:
“你这样是违法的。”
黎曜眉眼压着一团浓重的乌云,听到周知韵这句话,他嘴角勾起一个类似嘲讽的弧度,似乎是觉得她说了一句蠢话。
沟通无果,周知韵只好继续望向窗外。
随着车子越行越远,她惊讶地发现车子驶向的方向竟然是她在巴黎租住的那间公寓。
周知韵的心骤然漏跳了一拍。
黎曜竟然知道她的住所地址吗?
“你要带我去哪里?”
她故作镇静地问。
回应她的是黎曜的沉默。
他的沉默放大了她的不安。
周知韵紧紧攥着自己的拳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了想,道:
“那件事确实是我没有考虑好……我只是觉得我们之间应该冷静一段时间,或许我们都不是彼此最好的选择。凭你的条件,完全可以找到比我好一百倍的女孩,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然而她的示软显然已经太晚了。
不论周知韵说什么,黎曜只是面色冷漠地望着窗外,他的侧脸绷得很紧,像是窗外那场一触即发的暴雨。
周知韵看得暗暗心惊,恐惧战胜了她的自尊,她的语气又软下来几分,道:
“我觉得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没必要闹得太难看……”
她的话还没说完,车子停了下来。
黎曜沉默着下了车,绕到她这边拉开了车门。
暴雨倾盆而下,不过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他已经被淋得透湿,那阴沉的眉眼被灰沉沉的天空衬托得极具压迫感。
周知韵坐在车内仰头看着那张脸,不自觉往后缩了缩。
刚才她还恨不得能从这辆车上跳下去,此刻却只想缩在车里永远不要出去才好。
黎曜低头看着周知韵,皱紧了眉头,似乎有些不耐烦。
他阴沉着脸弯腰钻进车里,直接将她拖了过来,扛在肩膀上,径直走向那间公寓,不顾她的反抗,从她的包里拿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嘭”的一声,房门被大力推开,又被猛地关上。
黎曜大步走了进去,动作粗暴地将周知韵摔在了客厅的沙发上,随后站在她面前,不紧不慢地解着自己领口的领带。
周知韵挣扎着坐了起来,紧张地盯着他的动作。
“出去!”
她嗅到了危险的味道,语调也变得尖锐了起来。
黎曜显然不喜欢她发出这种声音,他皱了皱眉,失去了耐心,直接用力扯开了自己的领带,又去解领口的扣子。
黎曜身上那件白衬衫被雨水淋得透湿,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底下勃发的肌肉。他额前的碎发湿淋淋地贴着额头,眉眼被浸湿了,一点阴郁的戾气在他眉眼间隐隐浮动。
周知韵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她飞快地观察了周围——
唯一的出口在黎曜身后,被他的身体挡得严严实实。
周知韵攥紧了拳头,余光往旁边瞥了一眼,没有丝毫犹豫,她站了起来,抬脚直接朝阳台跑去,“嘭”的一声,关上了阳台的门。
黎曜沉默地站在沙发前,像是浑然没有注意到周知韵的动作,他只是低头将刚刚解开的领带慢慢地缠在了自己的右手上。
那暗红色的领带从他的手掌一路缠到了他青筋暴起的小臂上,将他原本就白皙的皮肤衬托得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吸血鬼一般可怖。
周知韵睁着眼睛看着这一切,呼吸越来越急促。
暴雨模糊了她的视线,倾盆而下的雨水侵占了她所有的感官。
就在周知韵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的时候。
黎曜抬起眼,望向了她。
两人隔着一扇玻璃门对视着。
他的眼神里没有什么感情,像是一头准备猎食的野兽。
一道闪电划破巴黎的天空。
晦暗的室内骤然一亮,照亮了黎曜那张布满阴霾的脸。
周知韵看见他抬脚朝这边走了过来。
她呼吸一窒,害怕极了,转身扑到阳台的栏杆上,用尽全力朝外面喊了几声“Help”。
或许是雨声太大,或许是周围的邻居都不在家,没有人回应她。
周知韵还没喊出几声。
身后突然传来“咔嚓”一声!
她惊恐地回头去看——
黎曜一拳将阳台的那扇玻璃门砸得粉碎。
“呼啦啦”一声,碎玻璃在他脚边落了一地。
周知韵完全愣在了那里。
巴黎不比国内,加上她住在六楼,阳台的玻璃用的并不是钢化玻璃,可就算是普通的加厚玻璃,黎曜竟然生生一拳砸碎了。
那一刻,周知韵承认她真的害怕了。
以往他们不是没有吵过架,但黎曜从来没有在她面前露出过这么暴戾的一面。
“不要过来。”
周知韵的声音有些颤抖,抓着栏杆的手用力得几乎要陷进。
黎曜确实没有过来,他站在一堆碎玻璃中间,面色平静地低头去解缠在右手上的领带。
隔着密集厚重的雨幕,周知韵的目光落在了黎曜的右手上——
他似乎被玻璃割伤了手,鲜红的血慢慢地侵染了他手上那条暗红色的领带,又一滴一滴地滴落下来。
黎曜却像是丝毫感受不到痛意似的,他一圈一圈解开了领带,随意地擦了擦手背上的血迹,将领带扔在了地板上,随后扭了扭手腕,抬脚迈了出来,朝周知韵大步走来。
周知韵不停后退,却还是被他按住后脖颈,用力地拖到了怀中。
黎曜把周知韵面朝外面按在了阳台栏杆上,随后俯身压了上来。
这个姿势让她不安极了,她挣扎着要挣脱他的控制。
“你要干嘛!放开我!”
黎曜还是沉默,用* 膝盖顶开了她的双腿。
周知韵心里一凉,立刻目光紧张地去看下面的无人的街道。
暴雨侵袭了巴黎,大街小巷里一片寂静,视线范围内没有半个人影。
但她还是羞耻极了,转头看向身后的黎曜,声音发着颤:
“不要……”
她本能地护住了自己的小腹,甚至祈求道:
“我们进去吧,不要在这里,好吗?”
黎曜没有理会周知韵的恳求,像是完全听不到她的话一样。
显然她刚才在车上的沉默确确实实激怒了他,他现在要用更加彻底的沉默来报复她。
雨声掩盖了一切,周知韵觉得羞耻极了,恳求无果,她只能闭上眼睛,身体绷紧了,咬牙承受着一切。
过了不知道多久。
她的腿早就软成了一滩烂泥。
雨还是没有停。
两人被暴雨里里外外淋得透湿,周知韵几乎没有力气站直身体,只能狼狈地趴在栏杆上喘气。
突然一阵天旋地转。
她被黎曜抱了进去,扔在了床上。
周知韵浑身瘫软地躺在床上,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被抽空了。
她的身体被雨水泡得冰凉,连同胸膛里的那颗心一起,没有丝毫温度,丝丝冒着凉气,浑身上下只有某处一阵火辣辣的疼。
黎曜站在床边,低头面色冷漠地俯视着周知韵。
“我现在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不要说出任何让我不开心的话。”
他的声音冷硬中又夹杂着一丝暧昧的沙哑。
周知韵裹上被子,扭过头闭上眼睛,并不看他,也不说话。
黎曜俯身捏住她的下巴,那平静的眉眼里终于浮现出一股怒意:
“刚才不是还跟那个姓陆的有说有笑吗?到了我这里,连睁开眼睛看一眼也不愿意?”
周知韵依旧不说话。
看着身下那张平静又冷漠的脸,黎曜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一瞬间都挤到了心脏里,他简直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快爆炸了。
一种疯狂的冲动在他心中肆虐——
他想要毁掉什么,想要捏碎什么,才能让自己的心脏好受一些。
似乎是想要她感受到和自己一样的痛苦,黎曜低头咬住了周知韵的脖颈,齿尖用力地摩擦着她柔嫩的皮肤。
周知韵闷哼一声,脸色惨白,皱紧了眉头咬牙承受着他带给她的痛意。
“周知韵,你到底有没有心?”
黎曜实在是气极了,他无法形容当时他费尽心思终于找到周知韵的行踪,最后却看到她跟别的男人一起有说有笑地漫步在巴黎街头时的心情,每每想到这一点,黎曜就觉得自己的心被人狠狠踩到了脚底下无情地碾压着。
她对他如此绝情、如此冷漠,甚至连一句像样的解释都懒得编。
“你过往的那些烂糟事情我都可以不计较,我说了不计较就是不计较,为什么跟我在一起之后你还要跟那些男人不清不楚?!你还要我怎么让步?我对你还不够好吗?周知韵,你到底有没有心?!”
黎曜捏紧了周知韵的脸,口不择言道:
“你费尽心思来巴黎是不是为了那个姓陆的?你们俩睡了吗?他那个怂样能让你满足吗?”
说完,他隔着一层薄薄的被子,恶劣地顶了一下,戏谑道:
“他能像我一样让你满足吗?”
周知韵只觉得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她终于睁开眼睛,半晌,吐出一句:
“黎曜,你不是人。”
黎曜的怒火再次被点燃,他暴躁地掀开了周知韵身上的那层被子,正要俯身下去。
突然,床下传来了一声“喵呜”声。
黎曜转头去看——
一个雪白的团子正站在床下,正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仰头看着他。
是小黑。
看到许久没见的旧主人,它似乎有些惊喜,飞快地跑到黎曜脚边,热情地蹭着他的小腿,在他脚边翻着肚皮打滚。
黎曜扯了扯嘴角,低头看了一眼身下的周知韵。
见她表情有些紧张,他扯了扯嘴角,弯腰抱起小黑。
小黑在他手里撒着欢,又舔又蹭的。
黎曜捏住它的脖子,面色有点冷漠。
“放开它。”
周知韵的声音沙哑极了。
见她终于开口,黎曜将手中的小黑又举高了一些,语气平静道:
“说起来,它还欠我一条命……”
周知韵的目光紧紧盯着他手里的小黑,哀求道:
“不要伤害它,求你了。”
黎曜笑了笑,一只手抱住小黑,另一只手解开自己的皮带。他俯视着她的脸,冷静的声音透着一股高高在上的残忍:
“求我。”
周知韵深吸了一口气,不等她开口说点什么,黎曜已经将她按在了自己身下。
……
窗外的那场暴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黎曜转头看着睡在身边的女人,眼神有些复杂。
阳台的门开着,风从破碎的玻璃门里吹了进来。
睡梦中,周知韵瑟缩了一下,似乎是觉得有些冷。
黎曜的神色软了下来,他掀开身上的被子,全部堆在了她一个人身上。
屋内很安静,黎曜安静地看着周知韵的睡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突然,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传来一阵震动声。
是周知韵的手机。
黎曜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女人,见她没有动静,他拿起手机下了床,走到阳台边,接通了电话。
雨停了,巴黎的街头又恢复了往常的热闹,天空一片湛蓝,空气里漂浮着雨水洁净的味道。
黎曜似乎是心情不错,赤着脚浅浅地拨弄着地板上的那些碎玻璃。
不知道电话那边说了什么,他的动作顿了一下。
一片碎玻璃扎破他的脚底。
他却没有皱眉,只是愣愣地看着窗外,眼神仿佛失了焦。
【请收藏【魔蝎小说】moxiexs.com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