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引体向上的满分是15个。
沈九星追求效率, 上杠之后开始接连不断地起落,绷紧发力表情也没崩,还是那样冷冷淡淡的一张脸。15个一到立刻下地, 半秒都不拖延。
顾妄就不一样了。
他是那种个数到了还要继续做,非得超出满分线秀一秀的人。
他微扬着头, 眼神隐隐发亮,手臂肌肉随动作一紧一松,线条张扬流畅。短袖校服扎进校裤里, 抽绳沿着腰部拉紧, 显出优越的比例。
计分老师早在15个的时候就出声提醒:“这位同学,你可以停下了……”
“让他做吧。”孟乙航经验老道,“他肯定要做满一分钟的。”
“秀啊妄哥!”
“全场最佳!”
李江洋叹为观止,鼓了几下掌, 又有点纳闷:“妄哥这是开屏给谁看呢?引体向上这儿也没女生啊……”
临近中午, 素质抽测终于落幕。
回班的时候所有人都热得不行,于诚从抽屉里翻出汪婷佳收着的空调遥控器,违规把温度调到20℃, 还是热,又把前后排的电扇全部打开, 风吹得试卷哗哗响。
沈九星平时不常出汗, 盛暑天也散冷气, 但今天被太阳晒了太久, 脸色也有点红红的。
顾妄仰脖灌下一瓶冰水,湿透的校服贴在后背。
“谁要吃棒冰?”
孟乙航体测完满血复活, 提着个大袋子进班, “我打包了十几根!要的自己拿!”
平地惊雷,反响极其热烈。
“卧槽!”
“孟子你是我亲爹!!”
“给我留个香草味的!”
于诚也立刻扔下遥控器, 中途跨栏一样横跨了几张桌椅,姿势极其凶残:“你从教超买的?现在的教超全他妈是高二同学,竟然还能挤进去??”
孟乙航潇洒地一甩头,表示为了吃没有什么不可能。
沈九星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他同桌这人也一秒起身,迅速从后方加入战场。
半分钟后,顾妄得意洋洋地退出包围圈。
“怎么样,你同桌我,牛不牛。”顾妄回到座位,把手上的粉红色包装袋递出来。
沈九星接过一看:荔枝味儿的。
顾妄:“快拆开咬一口,我看于诚没抢到,当心他下来吃你的。”
沈九星嘴角挑起小小的弧度,一边拆一边说:“你不吃?”
“我不爱吃,太甜。”
棒冰在舌尖融化,荔枝的甘甜果味立刻弥散开来,清凉沁香。
燥热随之褪去,沈九星偏头看向顾妄,见他桌面上又摊着那本《数竞好题集》,顾妄捏着笔,偶尔写下几个算式。
“所以你的数竞到底怎么说?”沈九星问。
“嗯?没怎么说。”顾妄脑内还在高速计算,三秒后填上答案,这才抬头好好回答,“反正不用骆华,也没有别的合适的老师,就先这样自学着。听江志峰说后面会联系几次别的学校的数竞模拟考,让我跟着过去考考看,测试一下排名,别的就没什么了。”
前几天的时候,骆华特意又来六中找了他一次。
他一改初见时目中无人的矜持,着装正式,等在二班后门口,无比诚恳地向顾妄发出二次邀请,问他需不需要自己这位金牌教练。
当时顾妄正在给沈九星上药。
骆华眼睁睁看着顾妄拿着根棉签,像在修补什么易碎的顶级文物,擦得无比认真。一道小破口愣是折腾了半天,才有空回头看自己一眼。
“抱歉,该说的我那天都说清楚了。”顾妄语气平淡,“更何况我同桌伤得很重,我一直非常后悔。”
骆华又贴了个冷屁股,一直到走出六中都没想明白——他同桌受伤到底关自己什么事?
沈九星也想到那天的场景,道:“我听说骆华确实很强。”
顾妄:“再强也没用。”
沈九星:“你不想要老师?”
顾妄摸了摸鼻尖。
“其实是想的。”他不知道记起什么,似乎短暂陷入了回忆,“但不需要他这样的。抛开人品不谈,骆华的风格和我在现实世界里接受过的体系相差太远,强行融合没用好处,反而容易打乱思路,说到这……”
他举起手里的《数竞好题集》,“反而是这本上的题目质量更高,做起来很爽。”
沈九星不太理解他们这种做题的快感,他补课的时候只想死。
顾妄还沉浸在夸赞中:“而且你看看这些题,都是纯手写的题干,分类分块。不知道是不是原著沈九星整理的,真的特别用心。”
沈九星叼着冰棍,莫名感受到一丝不爽。
他睨了眼顾妄,再低头看看自己手里卡住的高二基础数学题,更觉弱智。
顾妄说了半天,察觉到他的安静:“怎么了?有哪道题不会做?”
“没有。”沈九星不是很想承认。
顾妄直接把他的数学书捞了过来。
“这个吗?排列组合?”
“……我自己再看看。”沈九星凉声道,“太简单了,浪费你时间。”
顾妄笑了:“想什么呢,我喜欢给你讲题啊。”
要不是他当年走的竞赛招生,其他科目学得都不怎么样,他真想直接包揽沈九星的补习工程,把整个高中的知识点全部讲给他听。
沈九星凑过去,后门口两颗脑袋慢慢挨到一起,低头看题。
*
下午放学,孟乙航背着书包走到走廊,又折回来喊:“沈哥,有人找!”
“谁啊?”沈九星还没说话,顾妄先跟着往外看。
“是我是我。”葛昊瘦小的身影从窗口探进来,“九星,你最近有空吗?”
“有。”
葛昊开门见山:“那你找个时间跟我回晓露巷看看吧!”
晓露巷,就是六中后门对面那条破旧的小巷子,原著沈九星以前住的地方。
“你搬走之后爷爷一直想你,嘴上不说,但行动上特别明显。”葛昊说,“这几天旁敲侧击地来我家打听,逮着我妈就问学校的事儿……哎,老头就是傲娇。”
沈九星:“……”
原著的他在这儿还有个爷爷?
沈九星犹豫片刻,点头:“行,我直接跟你过去。”
顾妄单肩背上书包,笑着拉他:“我也一起,多个人没关系吧?”
晓露巷和晓禾巷遥遥相对,一样的荒芜,甚至似乎更加破败几分。地上堆着肉眼可见的尘土,每户人家各自用泥墙分隔,黄昏下显得有些萧条。
上一次来还是在刚刚穿越的时候,转眼已经几个月了。
葛昊和他们一起走到某间破房子前面,停下脚步,示意他俩进去:“我就不去了,免得我妈又催我回家。”
顾妄提着一袋从校门口水果店买来的水果,抬手敲门。
“谁啊……”
门里响起一道颤颤巍巍的声音,过了小半分钟,铁门终于被打开,出现一位身形瘦弱、满头银发的老婆婆。
老婆婆有些眼花,布满褶皱的手摘掉老花镜。看清是沈九星,她苍老的脸庞上瞬间绽开笑容,声音也高了一个调:“哎哟,是我们九星回来了!”
沈九星抿了抿唇,嘴里说出的称呼有些陌生:“奶奶。”
奶奶笑得弯起眼睛,嘴边露出两颗深深的酒窝。她拍拍沈九星的手,又看向顾妄:“这个是……?”
“我是他同学,您喊我小妄就行。”顾妄立刻说。
“哦,是你!”奶奶恍然大悟,“你把九星接去的对吧?这么多天了,一直没有机会谢谢你……”
顾妄:“您太客气了,是我应该做的。”
“哎,哎,快点进来。”奶奶连连点头,侧身让开路。
房子面积很小,进门的客厅也就摆的下一张四方餐桌和几个柜子,刚好够他们几个站着。
奶奶走到一间关着的房门口,大声朝里面喊,“老头子!九星和他同学!”
房间里传出闷闷的声音,像在赌气:“九星是哪个?不认识。”
“……”
奶奶啧了一声,觑着顾妄的表情,明显是怕沈九星难得交到的朋友会觉得不自在,“他就这脾气,不是真的生气……”
顾妄歪头,眉眼间流露出笑意,像是很怀念。
他说:“没事儿,以前我家里老人也是这样,我倒觉得很熟悉。”
奶奶歉意道:“跟小孩子似的。”
顾妄笑着摇头,跟在沈九星身后推门进去。
卧室老旧,墙皮斑驳开裂,家具也带着厚重的年代感,但却非常整洁,床铺平整得没有一丝皱褶,棉被齐齐地叠在床头。一个老爷爷缩在床边的藤椅里,听到动静才慢吞吞地转头。
转过脸来的那一瞬间,顾妄猛地怔住。
他失声道:“爷爷?!”
沈九星一愣,偏头看向他,顾妄眼神茫然,满脸写着难以置信。
老爷爷听到不属于沈九星的声音,也顿了一下,紧接着才没好气道:“你是谁?哼,如今我自己带的孩子也不认我了,还不如外面来的亲。”
“……”沈九星喊人,“爷爷。”
顾妄暂时顾不上这些,他向前跨了半步,试探:“您不认识我?”
爷爷皱着眉上下打量他,最后摇头。
顾妄的呼吸略微急促。
他不认识,可眼前这个人,分明就是现实世界里带他从小长大的爷爷。
“他是我最亲的人,我绝对不可能认错。”顾妄和沈九星并排坐在小院的台阶上,“长得一模一样,肯定是我爷爷。”
沈九星眉心微蹙:“那奶奶呢?”
顾妄摇头:“不知道,现实里我的爷爷奶奶年轻时就离婚了,此后杳无音信,一直到……一直到我爷爷离世,她都没有回来过,所以我不知道她长什么样。”
沈九星沉默片刻。
他转移话题:“可既然是你的爷爷,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变成了原著沈九星的爷爷。”
顾妄仍旧摇头,紧接着想起什么,垂眸看向手环。
同一时刻,黑色屏幕亮了起来-
恭喜您解锁隐藏彩蛋-
为了让玩家不那么孤单,本系统同时带来原世界中和您关系匪浅的人物,他们将以不同的身份出现在您的生活中-
您可以借助这一点,弥补上曾经的遗憾。
沈九星忽然拍了拍他,身后奶奶探出窗户,笑眯眯地问:“晚饭想吃什么呀?奶奶给你们做好吃的。”
顾妄放下手环站起来,声音有点哑:“我来帮您……”
“哎,等会儿。”沈九星飞速打断他,“就你上次在家做的菜,你还想到这儿来糟蹋粮食?你进屋陪老爷子,我去厨房。”
厨房同样逼仄,并排放着两个灶台,酱料瓶瓶罐罐都摆在旁边,角落里还有个小冰箱,看起来年纪比沈九星还大。
奶奶掌勺,沈九星就在一旁洗菜切菜。
“小妄有没有什么忌口?”奶奶边起锅边问。
“没有。”沈九星想了想,“他喜欢吃糖醋里脊。”
奶奶笑了:“是嘛,那和你爷爷还挺像。”
沈九星动作一顿。
他关上水龙头,低声道:“奶奶,你们感情真好。”
“哪有哦,你别取笑我。”奶奶摇摇头,嘴角带着无奈的笑容,“要是真感情好,年轻时候就不该闹别扭,犟着要离婚。一大把年纪才重新见面,决定好好在一起过日子,太晚了,惹得人家笑话。”
“孩子也没要一个,幸好遇到你,平时还能陪陪我们,和亲孙子一样亲。”
沈九星笑笑,眼眸里像是落进微光。
他把洗好的菜码在砧板上,然后偏头认真道:“现在也不晚。”
第42章 第 42 章
卧室里。
爷爷还坐在藤椅里怄气, 背对门口,不肯起身。
“吃点水果吧,外面还在烧饭, 等下低血糖了。”顾妄拆开塑料袋,“买了葡萄, 香蕉,火龙果,荔枝, 您吃哪个?”
爷爷哼了一声, 没说话。
顾妄:“我猜猜啊……香蕉怎么样?”
不出所料,爷爷的耳朵动了动,在面子和最喜欢的水果之间纠结了几秒。最后他抬着下巴转回来,朝顾妄伸手。
顾妄把香蕉皮剥到一半高度递过去, 收起剩下的水果, 然后把垃圾桶踢过来。
爷爷斜眼上下打量他,吃了一会儿,终于打开金口:“你叫什么?”
顾妄心里一酸。
他掏出手机, 打开备忘录,字体调到最大:“顾妄——照顾的顾, 妄想的妄。”
“嗯?”爷爷咽下嘴里那截香蕉, 语气有点意外, “你小子, 跟我一个姓。”
顾妄笑笑:“是吗,真巧。”
“咱们五百年前是一家啊。”
“那必须。”
上年纪的人就喜欢找这些没头没尾的巧合, 爷爷感觉有点高兴, 把藤椅朝前挪了挪,又听见顾妄道:“看您这面相, 像是个数学家。”
爷爷差点被香蕉呛着:“你算命的啊,这都看得出来?你怎么知道的?”
顾妄心说我能不知道吗,我的数竞就是您手把手教的啊。
如何培养兴趣,如何形成数学思维,如何搭建框架,摸透题型……两个世界里他唯一一个教练,是他自己的亲爷爷。
但爷爷难以置信,他举着香蕉‘你’了半天,终于想到一种可能:“是九星告诉你的吧?”
顾妄将错就错地点点头。
“嗨,唬谁呢。”爷爷松了口气,紧接着又不满起来,“这孩子什么都往外说!半天也不知道回来一趟,给他的习题册肯定没好好做,所以不好意思见我。”
顾妄想起什么:“……习题册?数竞好题集?!”
“对啊。”
“那是您出的题?”
“对啊。”爷爷语气带了点得意,“要不然你以为呢,谁能写得出这么好的题目。”
顾妄说不出话,片刻后飞快打开书包,取出好题集。
爷爷一看更不满意:“沈九星那小子,还把我给他的东西送人了?”
他嘟哝着“这么好的东西别人花多少钱都买不到”,一边翻开好题集,准备看看他能做得怎么样,结果刚翻开就瞬间瞪大眼睛。
“这些……你全都自己做出来了?!”
“对。”顾妄看着爷爷,目光炯炯,唇角眉梢扬起,“后面还没写完,但都是我自己做的。”
爷爷瞠目结舌,一页页翻阅。
当时他把这东西给沈九星的时候,只是圈了其中几道贴合高考大纲的题目,让他自己练练手,权当是备战高考。毕竟六中自己出的题实在太基础,几乎没有难度。
他没指望沈九星去学数竞,因为学这东西需要天赋和时间,好苗子可遇不可求。
爷爷枯瘦的手微微颤抖,再次抬头看向顾妄,这次眼神变得郑重:“你考过竞赛吗?”
“考过。”
“是金牌吧?”
顾妄否认:“不是,银牌。”
“不该啊……这些题都能做,照理能考到金牌。”爷爷摸了把胡子,沉吟片刻,“你的数竞教练是不是不行啊。”
这句话莫名戳到顾妄笑点。
他乐了一会儿,差点儿笑出眼泪,再开口时嗓子都变得沙哑:“没有,他人很好的。”
“就是身体不太好,肺癌晚期,在我考试前半个月走了。没等到我拿牌那天。”
爷爷恍然,有点唏嘘:“哦……”
“他走之后,我的状态受了点影响。”顾妄慢慢收起笑容,“总觉得没有努力的意义了,就算拿到全国第一名,也没人会陪我庆祝。我有点想放弃,银牌就银牌吧,懒得再考一次了,然后就这么错过了之后的报名。”
“但是后来我又寻思吧,就我教练这个性格,要是在天上看见我这样沉沦,肯定恨不得下来给我两巴掌。”
爷爷默默听着,听到这里赞同地点头。
顾妄身体前倾,覆上他的手背:“所以我考上最好的大学,学数学专业。这个结局挺好,应该没让他失望,就是……”
顾妄说不下去了。
就是有点想您。
一个人活着真的没什么意思,没有牵挂,所以就算突然换个世界也无所谓。
爷爷终于感到一丝不对劲:“等会儿,你不是高中生吗?”
“是,我是高中生。”
顾妄笑了,直起身,摸了摸其中一个校服口袋,掏出张照片:“您看,这是我考试拿的奖状——顾妄,全国二等奖。”
“哟……”爷爷接过照片,仔仔细细地端详,眼里很是欣赏,但嘴上还是挑剔,“可惜不是金的,我是看不上。”
顾妄说:“巧了,我也看不上。”
他声音恢复一贯的张扬恣意,但细看眼眶还是红的,笑着注视爷爷的脸:“所以,您愿不愿意做我的教练?”
“如果您愿意,这次我一定给您把金牌拿回来。”
*
沈九星推门进来的时候,房间里爷俩已经聊得不亦乐乎。
爷爷眉飞色舞:“当年我学数学简直是无师自通,再难的题都能琢磨出来,那叫一个轰动全校……”
顾妄配合地鼓掌:“卧槽,牛逼。”
“……”沈九星抽了抽嘴角,抬手敲门,“吃饭了。”
奶奶今天实在高兴,光是菜就摆了满满一桌,最后差点没地方放饭碗。
地方小,平时餐桌都要贴着墙放,现在难得拉出来放到中央,四个人一人坐一边。沈九星身边就是个高高的置物柜,他看了两眼,问:“要喝酒吗?”
奶奶摆手:“喝什么酒哦,老头子一喝就醉,等下饭还没吃就晕了。”
沈九星沉默片刻,心下了然,用一种‘原来如此’的表情看向顾妄。
顾妄和顾妄爷爷同时有点挂不住脸,爷爷咳了一声:“不喝酒不喝酒,吃完饭来根香烟。”
顾妄唰地抬头:“你还抽烟?!”
上辈子他之所以会得肺癌,很大程度就是因为有抽烟这个不良习惯。
奶奶也撇嘴:“是说呢,以前九星在家看着他,他戒烟戒了几年。现在九星搬走了,又开始抽起来了,我劝也不好使。”
沈九星立刻道:“别抽了。”
“就是,别抽了。”顾妄说,“一把老骨头,少折腾自己。”
爷爷无语凝噎,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被这么多人管着了。他敷衍着哼哼:“再说再说……”
沈九星:“抽一根给奶奶一百块钱。”
顾妄:“抽一根我少做十道数竞题。”
沈九星:“也别想瞒过去,我们会经常回来检查的,屋里烟味特别明显。”
爷爷:“……”
爷爷愤愤不平地夹了块糖醋里脊。
奶奶笑得眯起眼,接着想起沈九星说顾妄也爱吃糖醋里脊,赶紧拿公筷给他夹一筷放碗里:“小妄多吃点啊。”
顾妄端着饭碗连连点头。
奶奶:“我们九星乖是乖的,就是太文静了,话少,平时还要你多照顾。”
顾妄差点被饭呛着,放下碗扫了眼沈九星:“没有没有,挺好的,他现在也越来越……活泼了。”
沈九星面无表情,在桌子底下踩住他的鞋。
顾妄面色不改,继续道:“真的,他人特别好,我们班里老师同学都特喜欢他。”
奶奶听得心花怒放,好像被夸的是自己一样,都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哎呦,这孩子真会说话……”
爷爷突然从鼻孔里冷哼一声。
他生气起来很有针对性,虽然被顾妄哄得高兴了,但对于沈九星一直没有回来看他的行为还是心存不满。
他说:“跟同学关系这么好?小妄你实话告诉我,沈九星是不是偷偷在班里谈恋爱,跟哪个狐狸精跑了,半天不知道回家!”
“……”
房间突然陷入寂静。
沈九星还踩着顾妄,脚心却忽然开始发热,他挪走也不是,不挪也不是。
他下意识看向顾妄,而顾妄愣了两秒,也朝他转过脸。
他们的目光在半空相遇,刚对上的刹那间顾妄就飞快挪开。
不知为什么,沈九星也攥了下指节。
“没、没有啊。”顾妄摸了摸鼻尖,“没谈恋爱。”
“你这人,在孩子面前瞎说什么呢。”奶奶嗔怪道,又张罗着夹菜。
话题就这么揭过。
吃完饭,他们收拾好碗筷,又陪爷爷奶奶聊了会儿天,夜幕降临才准备离开。
临走前奶奶进了趟卧室,出来的时候捏着两个信封,一人一个往顾妄和沈九星手里塞。
沈九星一摸厚度就知道分量不轻,“不用,我有钱。”
顾妄也说:“您这是干什么?太客气了。”
“拿着。”奶奶很坚持,先叮嘱沈九星收好,“这是生活费,你自己不要出去打工了,钱的事我们会解决。”
然后她又转向顾妄,笑着招呼:“今天我们第一次见面,以后小妄还要常来啊!”
……是第一次见面啊。
顾妄忽地哽住,说不出话了。
沈九星还想推辞,但是奶奶非常执着,他怎么也还不回去,只能收下,在心里盘算之后花这份钱给老人家买吃的和日用品。
奶奶一路把他们送到巷口,沈九星不让她再往外走,才勉强停下。
看着老人家折返回去,进了屋,沈九星收回视线,接着肩头一沉。
顾妄的下巴抵住他的肩。
呼吸洒在颈窝,频率很慢,无声而炽热。
沈九星犹豫片刻,抬手轻轻撑住他的脑袋:“还好么。”
顾妄嗯了一声。
他们在巷口坐下来,随意地靠着墙,路灯光线在四周环成一个浅浅的圆。
顾妄在校服里摸了一阵,沈九星垂眼扫到他取出来的照片轮廓,立即收回视线,但顾妄却坦坦荡荡地摊开来给他看。
除了数竞奖状,其它照片一共还有五张,其中三张是沈九星之前见过的,剩下两张没有。
顾妄主动介绍起来:“这是我和我爷爷。一张是我十岁时候拍的,另一张是高一。”
沈九星接过照片,顾妄高一的时候爷爷明显变得苍老虚弱,身体状况看起来不太好。
沈九星摩挲着相片纸,说:“下次给你们拍张新的。”
“嗯。”顾妄笑笑,又把另外三张照片递过来,“看,我爸和我妈……”
他递到一半,突然收住声音。
沈九星余光里是他半明半暗的脸,刚想抬手再拍一下他的头,就听顾妄继续道:“草,这张拍得我真帅。”
“……”
沈九星默默收回动作。
顾妄自我欣赏完,把照片递过来,语气轻松,像是完全不在意。
“他们很早就离婚了,大概在我……小学二年级?太久远了,已经记不清了。”
“挺好的,他俩性格是真不合适,没离的时候天天吵架。我爸压力一大就酗酒,但酒量酒品都不怎么样,喝醉了就在家动手,我妈呢工作也忙,回家对着我爸又哭又骂,那鸡飞狗跳的啊……真闹心。”
“离了反而好一点,他们各自组了新的家庭,听说都还不错。”
只是没人愿意留下他。
他是一段失败婚姻的产物,很累赘,放在哪里都是多余的。
顾妄仰起头,白光落在他的眼睛里,蒙上一层光晕,他随意地用手去遮:“我爸给我留了很多钱做补偿,我衣食无忧,过得也很好,每天开开心心的……”
沈九星打断他:“所以你不信爱情?”
顾妄怔住,似笑非笑的神色慢慢凝结。
以前他真觉得爱情这种东西就不可能长久,而且他也并不需要,因为他一个人就可以过得足够好。但心里有个声音在悄悄提醒他:其实已经不一样了。
好像突然从某天开始,他的生命里有了另一个人的轨迹。
只是他还没有意识到。
或者说,他意识到了,但并不太敢去尝试,怕也落得那样一地鸡毛的糟糕结局。
顾妄挪开手,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最后还是含混地“啊”了一声:“是啊。”
“有时候我觉得吧——我这个人,基因里就不适合谈恋爱。”
“我爷爷和我奶奶结婚,生下我爸,没多久就离了。我爸和我妈结婚,生下我,没多久又离了。你说我谈恋爱干嘛呢?霍霍下一代啊?”
顾妄勾起唇角,语气重新带上漫不经心的玩笑,视线却从眼尾一点一点瞥向沈九星。
而沈九星也正看着他。
看了一会儿,他肯定地说:“你不一样。”
顾妄的喉咙口缩紧,有些发干。
“哪里不一样?”
第43章 第 43 章
夜风穿过小巷, 吹动少年的发梢。
沈九星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
他感觉对方的眼眸里藏着浓重的期待,仿佛热切希望他能给出某个答案,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却让他的心跳隐隐加快。
他好像知道答案,可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回答对方的那个人。
沈九星扯了下嘴角, 没有多说什么,只把顾妄的话还回去:“因为你帅啊,你爸有你这么帅吗。”
一瞬间, 顾妄的眼神黯了下去。
他顿了两秒, 反而笑得更轻松且大声,彻底转换成玩笑的口吻,“那确实,这句话说得我爱听。我这个颜值……”
顾妄对自己的脸展开一番吹嘘, 狭长的眼眸眯起来, 显得更加吊儿郎当,说完后懒懒散散地伸了个懒腰。
“这么晚了,回家回家。”
顾妄笑着站起身, 突然被沈九星抓住手腕。
他一顿,低头去看:“怎么了?”
“去试一试吧。”沈九星说。
“……”顾妄愣住。
沈九星盯着他漆黑深邃的眼, 低声道:“这个世界和从前不一样。”
“你说你的爷爷奶奶一直离婚, 可是在这里, 奶奶回来了, 他们在几年前复婚,然后收养原著的沈九星, 过得很幸福。”
“曾经我也以为糟糕的生活不会改变, 但现在我不这样觉得了。现在我很想在这里活下去。”
“所以。”沈九星吸了口气,他并不擅长劝人, 但还是开口,“我认为你也不应该这么早放弃……”
话没说完,眼前突然一暗,顾妄整个人半跪下来。
他又一次被顾妄牢牢环进怀里。
沈九星快要习惯这些突如其来的接触了。鼻尖都是属于对方的味道,他僵了半晌,抬手拍拍顾妄:“松。”
和平时不同的,顾妄没有依言松开他,反而约勒越紧。
“?”沈九星以为他没听见,又重复一遍,“行了,松手,回家了。”
顾妄还是没放手。
他感觉自己有点不对劲,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像在烧,烧了很久,烧得他发麻。
以往每次隐约察觉到异常,他都会刻意避开不去细想。现在却有什么压抑很久的东西冲破了桎梏,因为这句简简单单的‘试一试吧’,瞬间决堤。
所以这种不对劲可能早就开始了。
他不由自主地想碰沈九星,想搭在他肩上,想一直和他挨在一起。这个人看起来冷冰冰的,却真的很软,让人不想松开。
他想一直抱着沈九星睡觉。
他还想做更多的事。
他想和沈九星试一试。
……操。
顾妄抓了抓头发,感觉呼吸越来越快,但又像是缺氧。
夜晚,沈九星已经在怀里睡熟了。耳畔是对方轻浅的呼吸声,和自己又沉又重的心跳。
是喜欢吗?顾妄终于慢半拍地开始思考。
他生平第一次遇到这种感觉,很陌生,但本能的反应在给他答案。
他好像,已经很喜欢很喜欢了。
*
次日早晨。
闹铃催命一样在耳边震动,沈九星拧起眉,耐着性子忍了半分钟,终于忍不住,怒气冲冲地踹了脚被子。
然后他感到有一只手揽上他后腰,按住他,安抚地拍了拍。
手的主人应该完全没醒,这纯粹是下意识的动作。
沈九星又躺了几秒,渐渐感觉到不对——
他猛地睁眼,看见顾妄近在咫尺的睡颜!
而自己就缩在顾妄臂弯处,身体严丝合缝地紧贴着,食指还扯着对方的袖口。
“……”
沈九星整个人朝后退去:“我一直是这么睡的??!”
顾妄被他的动作惊醒,迷蒙着回应:“嗯?”
昨晚他睡得实在不安稳,像有电流在脑内冲来撞去,每次刚要睡着就重新清醒。这么折腾了大半夜,临近天亮才堪堪阖眼,现在脑子还不清醒,断片了一样晕得难受。
“我这些天都睡在你的怀里?”沈九星又问了一遍。
顾妄说:“对啊……”
沈九星:“你知道?!”
也对,他睡眠很深,基本不会直接被闹钟吵醒,平时都是顾妄听见闹钟后率先起床,稍后再把他叫起来,睡成什么样顾妄当然清楚。
只是今天顾妄没听见闹钟,才会有这个例外。
“……”
顾妄的意识逐渐回笼,揉了把脸,对上沈九星错愕的表情。
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不是,我……”顾妄试图解释,但是刚动了一下,姿势牵扯,身体不可避免地发生触碰。
感受到某个部位的某个变化,沈九星耳根瞬间染上一层绯红。
顾妄直接被踹下了床。
一片兵荒马乱后,他坐在洗手间里,捂着脸,低骂了句“我靠”。
对于一个好不容易才刚刚开窍的人来说,这个开端实在是……太不美好了。
他们一路上没有说话也没有对视,就这么僵硬地进班坐下,教室后排空气中也弥漫着浓烈的尴尬。
“怎么啦?”孟乙航敏锐地感受到异常,“妄哥沈哥,你俩……”
话没说完,他直接被顾妄拉住胳膊,一路拽到走廊。
“干嘛啊?小胖的命也是命!”孟乙航心疼地搓搓自己白白胖胖的手臂。
顾妄‘嘘’了一声,拼命示意他压低声音。
“你还记得吗,很久以前你找过我,说我和沈九星论坛上的帖子。”
孟乙航点点头。
顾妄当场扔下一颗重磅炸弹:“我发现,我好像喜欢沈九星。”
他说完等着孟乙航震惊的反应,然而并没有,孟乙航的表情古井无波,甚至带着抹欣慰:“嗯。”
顾妄怀疑对方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他重申:“我是说,想和他在一起的那种喜欢。”
孟乙航:“是啊。”
顾妄:“我想和他处对象,我是攻,他是受的那种喜欢。”
孟乙航:“so?”
“……”顾妄问,“你为什么这么冷静?”
孟乙航语出惊人:“因为我早就知道了啊。”
“?”
“一眼就能看出来,简直不要更明显好吗。”孟乙航挠了挠头,“只有你自己蒙在鼓里吧……哦,还有大诚和江洋,他俩跟瞎子一样什么都看不见。”
顾妄难以置信。
“所以你一直都知道我喜欢沈九星,沈九星也喜欢我,但你没告诉我?”
孟乙航想了想,尽量委婉道:“这个,关于沈九星喜不喜欢你这件事,我倒不是非常确定。”
“怎么可能……”顾妄说到一半顿住了。
其实他已经有很久没有去想‘沈九星暗恋自己’这件事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关注的只有沈九星本人,看着对方的时候,整颗心都在他身上了,根本没有心思去考虑其他乱七八糟的。
最开始觉得沈九星喜欢自己,好像就是因为他睡到了自己怀里。但现在看来,这只是他在梦中无意识的举动。
反倒是今早沈九星发现之后,心情并不是很愉快。
难道沈九星并不暗恋他?
他默认的事情根本不存在,只是因为他喜欢沈九星,才会不自觉地形成这种臆想?
作为一个相当自信的人,顾妄生平第一次对自己产生怀疑。
“妄哥,冷静。”孟乙航看出他在想什么,拱手道,“我是搞不懂你俩的事,但我建议你再仔细想想。”
“要是贸然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举动,万一沈哥被你吓着了,或者是直接拒绝你,那可就更没机会了。”
一直到下午,顾妄都没回教室。
沈九星看着他的空座位,同样心烦意乱。
脑内不断回放早上的画面,他的姿势充满依赖,不用想也知道,顾妄应该没法操控他做出这种动作。
是他自己主动蹭到顾妄怀里去的。
他不讨厌这个感觉,相反,这段时间他一直睡得很好。可是……这也太他妈羞耻了。
于诚转头传作业本,盯着沈九星奇怪地问:“沈哥,你很热吗?”
“不热啊。”
“那怎么脸都红了。”
“……”沈九星扯开话题,“顾妄人呢?”
于诚摇头:“不知道啊,估计逃学打游戏了吧。刚才还有几个任课老师问我呢,我给打掩护了。”
沈九星觉得顾妄应该没心情去网吧。他原以为自己会更尴尬,想不到顾妄反应比他还大,给他发消息也不回复。
倒是手环的任务更新了-
请点击屏幕,抽取随机任务。注意本次随机任务生成时,上一次补充任务随之失效。
沈九星挑了下眉梢,这样正好可以结束同床共枕任务。否则为了履行挣分的承诺,他还是要和顾妄一起睡觉。
沈九星盘算得不错,直接按下抽卡,屏幕转动——-
请接吻10秒-
限时30min内完成-
任务生效。
“…………”
同一时刻,顾妄坐在通向顶楼的楼道台阶上思考人生。
自我怀疑的念头一旦种下,就开始无声无息地生根发芽。他一会儿觉得沈九星肯定是喜欢他的,毕竟全世界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能抱沈九星还不挨揍,但一会儿又全盘推翻,觉得是自己想太多,沈九星从来没有给他这方面的暗示。
他不是优柔寡断的性格,在这件事上却一点也不敢赌。
看见新的随机任务,他也不敢去找沈九星,因为这任务太亲密也太出格,他笃定沈九星绝对不会同意。
他很不想像孟乙航说的那样,看见沈九星被他吓到或者是拒绝他的样子。
还不如一个人躲在这里,等着任务结束,最后自动判定失败。
时间逐渐流逝。眼看还剩下不到最后半分钟,顾妄起身,迎着玻璃窗透进来的橘红色夕阳,一步步下楼。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沈九星出现在楼道口。
顾妄一愣:“你……”
“你什么你。”沈九星说,“接吻。”
顾妄完全没反应过来,被沈九星抵在墙上。
对方比他矮一点,所以踮起了脚,重心都靠在他身上。顾妄来不及闭眼,看见沈九星表面上理直气壮,实际脖颈浮起薄红,浓密的眼睫紧紧覆着,似乎还在轻颤。
唇瓣相贴,急促的呼吸胡乱缠绕。
沈九星一动不动,在心里默数着时间。确保10秒已到,他站直身体,想向后退开。
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掌按住他的后腰。
顾妄夺过主动权,低头,更用力地吻下来。
第44章 第 44 章
沈九星猝不及防, 大脑一片空白。
他条件反射地推了一下,立刻被顾妄抱得更紧,像要把他整个人揉进骨血里。
嘴角还有一点点浅色的疤痕, 顾妄先在那里轻轻地碰了碰,然后就微偏过头, 急切地顶着他,示意他分开唇瓣。
垂在身侧的手猛然收缩成拳。
沈九星僵硬得像个机器,没有躲, 就这样被对方含住。
顾妄似乎也不清楚接下来该怎么做, 但不肯松开,执拗地吻着他,把体温渡过来。
有点湿、有点烫。
手掌按在背后,像有火在烧。
不知过了多久, 手环震动起来, 嗡地一声把两人拉回现实。
“我……”顾妄匆忙松开他,不由自主盯着他被亲到红润的唇,又‘我’不下去了。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激动过, 心跳快到要爆炸。
沈九星喘息的频率也很快,他无意识咽了咽嗓子, 向后退开小半步, 难得不知道该做什么。
艰难地思考数秒, 他抬起手腕:“任务……”
“啊, 对,任务。”顾妄跟着想起来, “我看看它说什么……倒计时全部结束, 恭喜完成随机任务4。”
沈九星:“嗯。”
干巴巴说完这几句,两人又陷入沉默, 周围只剩下不规则的呼吸声。
许久之后顾妄低下头,低声道:“操,这我初吻。”
“……”沈九星说,“我也是。”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心率再度飙升。
顾妄盯着对方,在心里说,这是沈九星的初吻。
巨大的喜悦涌上来,快要把顾妄整个淹没。
他想,虽然是任务,但如果换成其他任何人,沈九星都不可能这样亲上来吧?
原本他纠结到几乎崩溃,可现在沈九星主动了。
他主动亲他。
……那他这辈子都不会放手了。
下课铃声响起,不知道哪个教室的门被撞开,立刻有学生往外冲,把楼梯踩得震天响。
孟乙航他们也在冲的队伍里,他们跑到半路,李江洋恰好抬头一看,看见上方楼道里的顾妄:“妄哥!”
他惊喜地停下脚步,举起手里的篮球:“打球去啊!”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今天下午有体锻课,妄哥肯定会回来的,二班篮球天团永不言弃。”于诚在旁边说。
另外几个同学也七嘴八舌地加入话题:“妄哥你去哪啦,怎么一天都不在?”
“你跑到楼上去干嘛?”
“你和沈哥干啥呢……”
环境嘈杂,一大帮人堵着等他下楼。顾妄暂时恢复理智,咳了一声,问沈九星:“一起去么?”
沈九星挪开视线,语气不太自然:“我回教室。”
“行。”
顾妄没多说什么,反正他有的是时间。他挥了挥手,心口堵着的沉闷一扫而空,整个人都满血复活,三两步跨下楼梯。
沈九星在原地看着他走了,彻底看不见了,才抬起手,摸了摸嘴唇。
对方温热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那里。
心跳慢了一拍,有点痒。
*
最后二班篮球天团也没成功打上球。
今天他们到的有点晚,场地已经被别的班占了,李江洋原本还想上去协商协商,结果被顾妄拦下。
他们坐在场边看球,看了一会儿,顾妄用‘今天天气不错’的语气说:“我准备表白了。”
孟乙航:“……”
李江洋:“啊???这么突然,跟谁啊,哪个姑娘这么幸运?是咱班的还是外班的,要不要让席若帮忙打听打听?”
顾妄:“跟沈九星。”
“……”
于诚正在喝水,一个没憋住,就这么喷了出来。
李江洋瞠目结舌,手里的篮球啪嗒掉在地上。
顾妄长腿交叠,还有心情整理飘到他身上的树叶:“第一次表白,没什么经验,兄弟们有没有好的建议?”
“……”
另外两人维持着石化,孟乙航小心翼翼道:“妄哥……据我所知,咱们应该都没有跟男生表白的经验。”
他顿了顿又纳闷:“你怎么就下定决心了?早上不是还犹豫呢吗?”
于诚和李江洋齐刷刷看向他:“你知道?!!”
解释了一通,几人勉强接受现状,虽然还是非常震撼,但好歹能把嘴合拢了。
“所以你确定要表白了?”
不能提系统,顾妄就没说楼道里的那个吻,但一想起来还是忍不住勾起唇角,心里那股悸动根本压抑不下。
他向后靠在围栏,闭上眼,在心里无声地发了会儿疯。
直到于诚又催问了一遍,他才重新坐直,语气里难掩得意:“确定,我想了一天,觉得你们沈哥也挺喜欢我的。”
于诚嘴角抽搐,突然感觉从知情到被塞狗粮的距离只有一步之遥。
妄哥还是那个熟悉的妄哥。
李江洋比较务实,已经开始思考:“要不然跟我当时一样,弄点音乐、唱首歌什么的。”
“妄哥唱歌吗。”孟乙航忧心忡忡,“那感觉会单身到天荒地老。”
“买束花?买个礼物?”
“有点俗套,不够别出心裁。”
“要不然搞个热气球,飞到操场上面,然后妄哥背着降落伞一跃而下,捧着99朵红玫瑰落到沈哥面前……”
“……”
天马行空想了半天,顾妄始终觉得不满意。
他想要个最正式的表白,能配得上沈九星的。
最好把天上的星星都摘给他。
孟乙航摸出手机,在百度搜索里来回查找。最后翻到某个购物网页,他坐直身体:“这个怎么样?”
‘520颗幸运星,送给最爱的TA’。
“可以啊!”李江洋凑过去看,“而且也不用网购,咱们学校超市就有卖的,颜色很多,我当时去逛过,但折好的那种有点贵。”
顾妄想了想:“会不会太常规?”
于诚说:“我觉得蛮好,幸运星,和沈哥的名字也挺搭的。”
感觉有点道理。
“买999个吧。”顾妄拍板,“我自己折。”
买完他提着一大袋东西回班,因为已经放学了,别的同学都在收拾书包,或是在班里聊天乱窜。沈九星安安静静坐在座位上,看起来在写题,眉心轻轻皱在一起。
顾妄从窗户外面看了一会儿,心都跟着软下去。
他伸手进去,从后面捂住沈九星的眼睛。
“……”沈九星正被做不出的数学题烦着,想也不想道,“松。”
顾妄笑着绕进去坐下:“你怎么知道是我?”
“废话,除了你还能有谁。”
顾妄坐下来,视线不禁又被沈九星吸引,就这么落在他鼻尖以下的位置。
他像头饿了八百顿、刚开荤的狼,一空下来就忍不住这方面想。
只有自己一个人亲过。
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和沈九星接吻的感觉。
沈九星做题做得不太愉快,明明公式就是这个,开根号解来解去算出来就是和答案不一样。他把本子往顾妄那里推过去:“你看下这题,我算不出来。”
顾妄没说话。
沈九星又重复了一遍,抬起眼,正扫见对方还没收回去的、炽热的目光。
他们同时顿住。
前排孟乙航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赵可盈拍案而起,拿厚厚的英语书揍他,柯小妍在一旁哈哈大笑。
声音传过来,又有点遥远了。
顾妄突然靠近,低声问:“任务结束了,那今晚还能一起睡吗。”
“……”
沈九星看着他,差点没反应过来。
这人早上还一副尴尬到不知所措的样子,在外面躲了一天,现在又这样了?
他不知道顾妄今天的思想经历了怎样的起起落落,只觉得他现在有点亢奋。
更奇怪的是……自己竟然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沈九星回过神,立刻道:“滚,想都别想,自己睡。”
顾妄眼里盛着笑意,被拒了也挺开心。他觉得自己睡也好,晚上还能多折几颗幸运星。
反正等表白完了,该睡还得睡,早晚的事儿。
怀着这样的想法,顾妄动力十足,一天里所有空闲的时间全部贡献给折纸事业,勤勤恳恳到感天动地。
于诚刚开始还怀疑过顾妄说喜欢沈九星到底是不是真的,毕竟在他这个直男眼里两人就是单纯的好兄弟。直到他看见顾妄每节课下课都跑出来,一个人蹲在楼道里,对着手机屏幕上充满小广告的教程,认认真真叠那几张纸条。
于诚彻底信了。
他看着都觉得费劲,想帮忙折几张,又被顾妄拒绝说要自己亲手做。
“行吧,那你加油。”于诚想了想又道,“这周末你俩有空吗?”
顾妄折纸的动作不停:“有啊,怎么了?”
于诚:“这不是又快要期末考了吗……我作为班长,代表其他十几个同学过来咨询一下,我们能不能去你家一起补习啊。”
都到期末了,平时再不努力,这会儿多多少少也有点想挣扎一下。
所以同时拥有‘学霸’沈九星和数竞大佬顾妄,这种补习场所简直千载难逢。
“来是可以来。”顾妄说,“但就补数学,我给你们补。”
于诚天真发问:“那沈哥呢?”
“沈哥啊……”顾妄把新折好的一颗星星放进玻璃罐,抓着罐口想了想,勾唇一笑,“他只给我讲题,你们想听要征得我的同意。但我不同意。”
“……”
上课铃响,回班的时候于诚非常萎靡,但顾妄看起来神清气爽。
他借着机会胡诌八扯地秀了一波,心情很好,潇洒地在沈九星身边坐下:“什么课?英语?”
“嗯。”沈九星回答完,看着顾妄欲言又止。
“怎么了?”
“你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顾妄不明所以:“没有啊。”
“那怎么每节下课都去厕所。”沈九星说,“要不要去查个肾?”
第45章 第 45 章
几天下来, 顾妄折纸的熟练度突飞猛进。
平均三十秒一颗,折出来的星星饱满立体,非常好看。顾妄本人对此还算满意, 唯一苦恼的问题是——沈九星对他的误解越来越深了。
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在楼道里躲着,折到一半, 对方慰问的消息就嗡嗡嗡地发过来。
【沈九星:长期尿频尿急,是什么原因?走近科学带你揭秘】
【沈九星:男生出现这些反常现象,其实是肾脏在求救!】
【沈九星:六味地黄丸的功效测评.jpg】
“……”
再这么下去, 表白还没成功, 他‘健康成年男性’的光辉形象都要崩塌了。
顾妄忍辱负重地打字。
【顾妄:我不虚,真的不虚。】
沈九星看着他发回来的消息,还是半信半疑。
他感觉自己有点被顾妄传染,当初顾妄给他发什么不吃早餐的危害, 花里胡哨的, 他根本就懒得吐槽,结果现在竟然也看了起来。
而且越看越觉得有道理。
黑眼圈加重,动不动就跑厕所……这不就是最近的顾妄吗。
【沈九星:你确定?】
【顾妄:百分之一万地确定!】
【顾妄:你就放心吧。】
沈九星:“……”
最后这行字, 看起来莫名有点奇怪。
孟乙航蹲在台阶上打游戏,顺便陪陪顾妄, 他一边低头在手机屏幕上噼里啪啦地敲, 一边随口问:“还差几颗啊?”
“94颗。”顾妄熄灭手机屏幕, 继续工作, “明天就能完工了。”
孟乙航一下瞪大眼:“那你明天就表白?”
顾妄挑起唇角,眼神都柔和下来:“嗯。”
总算给他等到了。
于诚也在打游戏, 他跟孟乙航一起感慨了几句, 想起来:“明天周六啊,不是说我们晚上都来你家补习吗?”
“等你们走了我再说。”
“还好还好, 没有丧心病狂到当着我们的面表白,妄哥还是非常体贴单身狗情绪的。”于诚庆幸道。
顾妄打破了他的幻想:“我怕在场的人太多,他会不好意思。”
“……”
周六晚上七点整,一大帮人排着队敲开顾妄家的门。
“欢迎光临。”顾妄把一次性拖鞋分出去。
沈九星从储物柜里翻出摞在一起的塑料凳,数了数人头,“可以,刚好够坐。”
绝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来顾妄家,背着书包热热闹闹往里走,东张西望,惊叹于他家的空间之大。
还有几个女生惊叹于顾妄和沈九星竟然真的同居了。
虽然早有耳闻,但亲眼见证还是更加震撼。
餐桌是可拉动的,一大半嵌在岛台内,拉出来长度足够对面对坐下所有人,还余留一些空位。顾妄在侧边的墙面上挂了块小黑板,转身问:“怎么说,先从哪道题开始讲?”
孟乙航:“我们来之前商量过了,七点到八点半先自习,把这周末的数学卷写了,然后看看有哪些不会的,再听你讲。”
安排听起来很合理,顾妄完全没意见,和沈九星在餐桌宽边处坐下。
可惜,这也只是‘听起来’。
孟乙航说得信誓旦旦,但是真开始写了,很快就有点坐不住,开始和于诚眉来眼去。
‘要不玩点什么?’
‘我觉得可以,这作业我是一秒也不能多写了。’
‘你再问问人民群众的意见。’
于诚接收到信号,又碰碰左手边的人。
就这么一路传下去,拐了个弯传到沈九星,顿住了:“……你们,这才刚过了十分钟吧?”
“就是!”顾妄立刻帮腔,“谁跟我说要期末考了来着?谁跟我说的复习计划来着?”
于诚敢怒不敢言,加上对面几个女生也想再学一会儿,只好作罢。
不过没多久之后,柯小妍的一声惊呼打破自习氛围:“啊!”
“怎么了?”
“有猫!!”
沈九星低头,看见一百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房间里溜了出来,正在餐桌底下打转。估计是察觉家里来了很多不速之客,警惕地出来巡视领地了。
赵可盈一秒兴奋,直接推开椅子趴下去,抱着猫重新爬出来。
“妈呀好可爱,全身都是黑的……它叫什么名字?”
沈九星说:“一百。”
“好别致的名字!”
“一百几岁啦?是小母猫还是小公猫呀?会握手吗?”
“来给姐姐表演一个作揖……”
一百瘫着脸,躺平在赵可盈怀里,表情有点生无可恋,像过年被强行拉上桌表演才艺的小孩。
这时又一声猫叫传来:“喵嗷!”
五十灵活地蹿上桌,直接拿爪子扒拉赵可盈的手臂,一百趁着这个机会挣脱,跳到地上。
这下彻底没人有心情学习了,全都扔下笔围过来看猫。孟乙航趁乱提出:“不写了不写了,我们打牌吧?”
顾妄试图控制局面:“不是,我们家没牌……”
李江洋:“我带了!”
“……”
合着本来就没打算过来学习吧?
几人一翻包,倒出来一堆桌游,有UNO,扑克,还有上次那副真心话大冒险。
“UNO吧,人多玩起来带劲。”于诚已经开始张罗着洗牌,“来来来坐好了啊!”
沈九星还没反应过来,面前的试卷就被抽走了,换成一摞牌塞进手里。
“……”真的没办法。
不过面前的人一个个都笑容满面,离开作业全都活了过来,看起来也挺开心。
沈九星不自觉也跟着笑了笑。
于诚说:“每局前三个人走了之后,手里剩下牌最多的那个人算输!”
刚说完,第一局他就输了。
“15、16、17……哈哈哈哈哈!”孟乙航爆发出猖狂的嘲笑,“打这么久你还能剩17张!”
“……”于诚咬牙切齿,“还不都是你给我加的?!”
赵可盈抱着五十,挥了挥手:“多说没用,认命吧,接受惩罚。”
“惩罚是什么?”
“真心话大冒险?”
“怎么又是这个,每次都一样,而且真心话都问不出什么。”
孟乙航一拍脑袋:“不一样,今天我带了测谎仪!”
“……测谎仪?也太专业了吧??”于诚简直惊了,“我我我选大冒险。”
十个俯卧撑过后,第二局开始。
顾妄原本在正常出牌,出着出着他感觉不对劲——每次好不容易快要走完,他就会被沈九星用加牌卡。
沈九星另一侧坐着个女生,他的加牌卡一次也没往那女生身上用,总是攒在手里,等出牌顺序调回来了,再一股脑儿加给顾妄。
叠起来加十张都算是少的。
“啧,针对我啊?”顾妄一边摸牌一边碰了碰沈九星的胳膊,“怎么只给我加牌?”
沈九星把手牌收拢,挑眉看他:“你有意见?”
“啧。”
顾妄抓了一大把牌,放在手里架势活像斗地主,他故意低声威胁,“我这好几张功能牌,你等着。”
结果话说得狠,最后他一张也没舍得出。
毫无悬念地输了第二局。
赢家赵可盈争取了下权利,准备给他指定惩罚内容:“妄哥,对不住,你就来个真心话吧。”
顾妄倒是无所谓:“行啊,抽牌。”
赵可盈坏笑着掀起一张,念道:“如果在座所有人同时掉进水里,你会选择救谁?”
她刚说完,全场人都期待地看了过来,除了几个人。
孟乙航、于诚和李江洋瞬间就麻了。
沈九星收牌的手顿了一下,微不可察地抬眼,然后就感觉到顾妄靠了过来,撑着他的凳子,半边身体都拢在他背后。
顾妄语气相当坦然,笑着说:“那当然是……救我同桌啊。”
他把手扣在测谎仪上,按下开关等了半天,风平浪静。
是真心话。
有男生替孟乙航含冤:“妄哥,你就这么抛下了大明湖畔的孟子吗?”
“卧槽。”孟乙航浑身一激灵,连连摆手,“我我我没关系,这个宝贵的机会还是留给沈哥。”
众人不明所以,哄笑一阵又继续玩。
顾妄陪着待了几局,借口有事先回房间。
他原本是想讲题,现在既然不用讲了,那就回去接着折幸运星。还差最后二十几颗,很快就能收工。
刚折了几颗,孟乙航也跟着进来,还捂着书包,做贼一样蹑手蹑脚的。
“妄哥,给你带了个好东西!”
他拉开拉链,露出一本厚厚的、包装精致的东西。
“《答案之书》,超火的,你想知道什么就在心里问,然后翻开它。”孟乙航拍拍书壳,“你不是要表白了吗,想不想问点什么?”
顾妄一愣。
他接过书翻了翻,里面每一页都只有寥寥一两行字,比如‘是的’‘你会非常顺利’……诸如此类。
顾妄不太信这种东西:“靠谱吗,感觉就是玄学。”
孟乙航:“我觉得挺靠谱,之前我问它这次考试怎么样,它说‘太糟糕了’,结果果然没及格。”
“……”
顾妄感觉这东西有点侮辱智商了,他把书翻开又合上,想递回去,但不知为什么,最后还是拿在手里。
他心中默念:表白会成功吗?
翻开书。
‘只要坚持下去,一定会有好的结果。’
“……什么玩意儿。”顾妄有点读不懂,“这不就是心灵鸡汤吗。”
孟乙航挠头:“不准吗?不应该啊,你再换个问题试试?”
顾妄勉强同意,重新合上答案之书:我今晚要表白吗?
问的同时他在心里想,这玩意儿也就骗骗小孩,不管答案是什么,他都要表白。
翻开某一页。
‘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
房间外,沈九星输了一局。
其实他运气也不怎么样,之前能赢纯粹是有顾妄替他挡着,每次加牌叠到顾妄那儿就断了,算不到他头上。
现在顾妄一走,倒霉蛋就变成他了。
赢家是另一个女孩子,脸色有点红,也指定道:“就、就真心话吧。”
沈九星抬眸扫去,女生掀开一张牌,顿时磕巴得更厉害了:“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第46章 第 46 章
房间里安静下来。
五十正在跑酷, 那动静在此刻格外突出,一路横冲直撞又巧妙地避开障碍物,最后扑到窗台边的一百身上。
一百眯着眼见惯不惯, 尾巴尖儿甩了甩,轻轻勾住五十的猫爪。
沈九星听见自己说:“没有。”
“没、没有?”于诚匆忙和李江洋对视一眼, “那个,你放测谎仪看看。”
沈九星把手搭上去。
于诚去按开关,手还抖了一下, 差点没按准。
开关按下, 沈九星修长的手指放在上面,一动不动。
无事发生。
于诚目瞪口呆。
……这尼玛,什么修罗场?!
他手忙脚乱地去摸测谎仪:“这玩意儿坏了吧?”
“我看看。”李江洋跟他一起慌,“怎么回事啊我靠……大诚你放上去, 我问你个问题, 你回答错误答案试试。”
“你你你问个简单点的。”于诚一边嘴瓢一边把手放上去。
李江洋脑内空空,想找个答案确定的问题,一时也想不出来。
最后他眼一闭:“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
于诚:“……”
于诚咆哮:“你就不会问1+1等于几吗?!”
李江洋憨厚地摸头:“哦, 我没想起来。”
“……我喜欢男的。”于诚咽下屈辱与泪水。
话音刚落,他的手猛地一晃, 卧槽一声迅速抽离。
“是准的!”
“准又怎么了, 干嘛这么大惊失色。”赵可盈难以理解, “沈哥这样的人, 没有喜欢的人不是很正常吗。”
“对啊……”
于诚欲哭无泪,心说正常什么啊, 妄哥今晚都要表白了啊!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还在争论, 没人注意到桌面以下,沈九星的右手微微屈起, 指尖还在不自觉地颤动。
他垂着眼,安静平复掌心过电的麻木感。
测谎仪很准,他知道。
刚才他没有把手压实,虚虚地悬空了几毫米,加上心里有所预料,所以电流传来时他的手只是很细微地收了一下,看起来就像在调整姿势而已。
说出那个回答后,他就猜到了结果。
或者说,在听到问题的那一瞬间,他的心里就有了不同的答案。
只是电流让他更清醒地看懂了自己。
眼前闪过纷繁画面,时光倒带。沈九星看见顾妄带着他向前奔跑,看见晓禾巷口顾妄的拥抱,KTV里顾妄拦在他身前,去张驰班里为他澄清,还有系在他颈间的平安锁……
最后的最后,他看见刚刚复活的那一天,从香樟树叶里落下的光。
他怎么可能不喜欢顾妄?
他曾经困在黑暗里,自欺欺人地说讨厌光。
可那光偏偏闯进来,靠近他,向他伸出手。
*
二楼卧室内,顾妄把又一颗幸运星放进玻璃罐。
他选的颜色都是蓝色系,自下而上由深紫渐渐变成浅蓝和银白色,像广袤深邃的天空。
孟乙航坐在床边,还忧心忡忡:“妄哥,你确定要表白吗?我这书真挺准的……”
“孟子啊。”顾妄拍拍他的头,“封丨建迷信不可取,有时候考试结果真不是由它决定的。”
孟乙航:“可是这句话很有道理,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啊妄哥。”
顾妄的动作顿了下。
刚才翻书看到这句话的时候,虽然不准备相信,但他的心跳还是停了一秒。
“说什么呢。”他嘴上道,“这就是普通的毒鸡汤,一点内容都没有,当然放哪都没错。”
房门被敲响。
于诚推门溜进来:“妄哥,大事不妙啊!刚刚沈哥玩牌输了,抽了真心话,他说他没有喜欢的人!”
孟乙航立刻抬头,一脸‘你看我说什么来着’的表情。
顾妄皱眉,想到某个理由:“他骗你的。”
“还用了测谎仪。”
“测谎仪不准。”
“准的,我和江洋特意试了。”
顾妄陷入沉默。
于诚觉得他应该是动摇了,又道:“其实我也觉得沈哥看着就冷冰冰的,不近人情,不像是会喜欢谁的样子。”
“而且你俩都是男生,这……同时弯的几率本来就不高。”
“万一表白失败多尴尬啊,以后连朋友都做不成。你们还是同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想想都窒息。”
于诚劝了半天,顾妄终于开口。
“不可能。”他抬头说,“沈九星肯定喜欢我。”
“……”
理想信念特别坚定。
孟乙航都服气了:“妄哥,你这人真是……特别神奇。”
“这份自信到底是哪里来的,源于颜值吗?”于诚忍不住问。
顾妄抬手把最后一颗幸运星放进玻璃瓶,想了想:“一部分原因吧,曾经的我可能是这样想的。”
“那现在呢?”
顾妄笑了下。
“现在……是因为我了解他。”
表面上都是包装出来的冷漠,嘴硬得像带刺,其实内里比谁都软,说话得反着听。
小刺猬似的。
孟乙航被顾妄的表情震了一下,半晌没说出话,最后总结:“所以你还是准备今晚表白?”
顾妄犹豫片刻,点头。
其实他觉得,今晚的时机不是非常好。先后有《答案之书》和真心话大冒险,就像纯白无暇的纸沾上一小滴黑色墨水,总显得没那么完美。
但他真的很想快点和沈九星在一起,他有点忍不了了。
“快来快来!”女生热热闹闹的呼唤传过来,“沈哥要弹吉他啦。”
于诚推门出去:“什么情况?”
柯小妍说:“沈哥又输了一局,大冒险抽到唱歌,他说他可以弹唱。你们快点来,错过了太可惜。”
争论暂时搁置,几人往外走,趴在二楼的围栏边。楼下阵地已经从餐桌转移到了客厅,同学们都在沙发上挤着,而沈九星盘着腿,简简单单坐在地毯上。
他正在试音,试得比较久,垂着头只露出侧脸。
听到动静他朝二楼扫了一眼,看见顾妄,拨下第一个音节。
顾妄觉得前奏的旋律有点耳熟。
紧接着他猛然意识到什么,沈九星也开口唱出第一句。
“这是一首简单的小情歌。”
“……”
赵可盈激动不已,猛锤一把身边的男生:“我草,开口跪!真好听!”
那男生挨打都忘了反抗,俨然也听入迷了。
沈九星指节灵活跳跃,规律地扫弦。面前摊着曲谱,但他并不用看,唱得清冷而认真,偶尔在一些间隙时抬眼。
那双浅棕色眼眸微微晃动,每次都撞进顾妄的眼里。
“你知道就算大雨让这座城市颠倒
我会给你怀抱
受不了看见你背影来到
写下我度秒如年难捱的离骚”
顾妄忘记了呼吸。
一曲完毕,楼下爆发出掌声,他才堪堪回神,仓皇地后退回房间。
于诚和孟乙航对视一眼,都觉得妄哥肯定忍不了了,今晚绝对会表白。
但他们进门,却听顾妄艰难道:“……换个时间吧。”
孟乙航一愣:“为什么?不是说他肯定喜欢你吗。”
顾妄没接话。
因为太喜欢了,所以忍不住退缩,生怕哪里有一点点的不完美,会对结果产生影响。
哪怕是最小的影响,他也不想赌。
听起来很愚蠢……但他认了。
顾妄抓抓头发,咳了一声:“那个,有没有黄历?我要找个黄道吉日。”
*
于诚翻到的黄道吉日就在周一。
而且还合了八字,结论是最好在申时末、酉时初,也就是下午五点左右,那是吉中之吉。
沈九星一早就发现,除了正常背书包,顾妄出门时还拎了一个很大的黑色袋子。
“这什么?”
“啊……”顾妄下意识把袋子遮到身后,“就是篮球和篮球服什么的,孟子让我带去。”
沈九星不疑有他。结果到了学校,孟乙航已经忘记表白的事,指着那袋子傻乐:“妄哥你干嘛呢,搬家啊?”
“说什么呢!”顾妄拼命朝他使眼色,“这不是你要的东西吗?”
孟乙航看着他,半天才反应过来:“啊,对对对,是我要的。”
沈九星莫名其妙。
到上语文课的时候,顾妄明显也心不在焉。
自从他明确走数竞的路,各科老师都不怎么管他了,上任何课都可以做数竞题。但今天他走神得太明显,讲台上汪婷佳实在看不下去:“顾妄。”
顾妄没听见,汪婷佳又叫了一遍。
沈九星歪头,长腿从桌子底下靠过去,碰了碰顾妄的膝盖。
顾妄一个激灵坐直,看见汪婷佳的目光,这才匆匆站起身:“老师。”
汪婷佳:“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想……”顾妄把‘沈九星’三个字咽回去,换了个说辞,“在想一个公式怎么推导。”
说得有理有据,汪婷佳点点头:“那坐下吧。我听江主任说给你联系了场外校模拟考,应该就快到了,你好好准备。”
她信了,但沈九星没信。
下课铃响,周围闹哄哄的,沈九星瞥了顾妄几眼,忽然伸手,捏住顾妄的下巴。
“……我草。”顾妄差点呛着。
沈九星指腹很软,撞在他脸上,距离近得只要他一低头就能亲到。
顾妄吸了口气,来不及想沈九星这几天怎么有些反常,就听对方问:“有事?”
“什么事?”顾妄匆忙否认,“没有啊,很正常。”
沈九星眯着眼看他。
顾妄咽了咽口水,又舍不得挣开他,就这么被捏着说:“就是……今天下午放学之后,你能在教室稍微留一下吗。”
六中正常的放学时间是四点四十五。
一般过半个小时,到五点十五,教室里就没什么人了。
沈九星拿着单词本背单词,那个让他留一下的人不知所踪,他耐着性子等。
座位边上那只黑色袋子被拉开拉链,顾妄从里面取出了什么,所以塌下去一块,剩下的部分勾勒出一个大罐子的形状,看起来有点可疑。但沈九星不会窥探别人的隐私,也就这么放着没管。
一页单词背完,教室后门被推开。
夕阳跟着洒进来,给进来的人描摹出一层轮廓。
顾妄穿着一身西装,一改往日的吊儿郎当,纽扣严密地扣到最上一颗,用领带覆盖住。胸腔上下起伏,不知是因为换了衣服着急赶过来,还是因为紧张。
“你……”沈九星说不出话,一个若隐若现的念头浮现上来。
他有点难以置信,但心跳已经渐渐加速。
顾妄抿了抿唇,在脑子里快速回忆要说的话,一步步走上前,弯腰想从袋子里取出装着幸运星的玻璃罐。
就在这时,手环突然震动起来-
请抽取随机任务。
“?”
顾妄动作一顿,对上沈九星的视线,有点懵:“抽、抽吗?”
他的喉结随话语滚动,下方就是笔挺禁丨欲的西装。
沈九星迟钝回神:“你抽吧。”
顾妄按下抽卡键-
请完成:禁止见面24h-
任务一分钟后生效。???
顾妄:“什么玩意?!”
沈九星也愣了,但他稍微冷静一些,下意识撑着桌子站起来:“怎么可能,我们晚上还要回家,这个任务根本不可能做到。”
“对啊……”
顾妄话没说完,身后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顾妄?顾妄还在教室是吧!”江志峰中气十足的声音遥遥传过来,“正好!等下我们就出发去Z省考联赛,三天两晚,你抓紧准备行李!!”
“……”
第47章 第 47 章
一直到坐上动车, 顾妄还没有反应过来。
江志峰坐在他旁边的位置,难得悠闲,举着个手机刷弱智小视频, 咧着嘴乐呵呵的。
手机震动,顾妄飞快按开屏幕, 发现是孟乙航他们慰问的消息。
【孟乙航:妄哥!表白怎么样?】
【顾妄:……】
【顾妄:没表白】
不过……也差不多了。
顾妄发了会儿愣,低头去看自己的左手。
刚才在教室里,外有不断靠近的江志峰, 内有倒计时的手环, 他满腹的话堵在喉咙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九星静了两秒,已经作出决定:“先做任务。”
顾妄急了:“可我……”
话没说完,沈九星向前半步, 用手背蹭了下他的左手掌心。
像小猫主动用脑袋拱了拱人类的手。
沈九星收回手, 目光看向别处,嘴里轻声道:“我等你回来说。”
卡着江志峰的视线盲区,他蹭得又轻又快。可那温度仿佛就停在顾妄手心里, 怎么也退不下去了。
那一刻他隐约觉得,沈九星已经猜到了他想做什么, 并且……在默许他的行动。
看了一会儿, 顾妄的耳朵有点发红。
……操。
太可爱了。
*
晚上, 沈九星冲完澡, 坐到书桌边。脖颈后随意地搭了块毛巾,发梢不断向下滴水。
他拿毛巾一角拧了把狼尾, 余光瞥见五十和一百前后溜了进来。
似乎是发现家里少了个人, 两只猫都比平时谨慎了点,过来视察情况。五十把猫爪按在沈九星腿上, 轻轻“喵?”了一声。
沈九星:“对,你俩的野爹嫌你俩太烦,离家出走了。”
五十瞪圆眼睛,不可置信的样子。
沈九星笑笑,挠着它的下巴,拿起手机,看见离家出走的野爹正好发消息过来。
【顾妄:在干嘛呢?】
【沈九星:刚洗完澡,准备写作业】
【沈九星:你到酒店了?】
顾妄看着消息,已经想象出刚洗完澡的沈九星穿着白色长袖衫,坐在暖黄色灯光里的模样。
他的心也跟着软下去。
【顾妄:刚到,好累】
【顾妄:幸好峰爷开了两个单人间,要是跟他住一起……难以想象。】
沈九星勾起唇角。
他调出相机,给五十和一百各自拍了张照,发过去。
顾妄很快回复:【还有呢?】
【沈九星:还有什么?】
还有你啊。
顾妄不说话了,举起手机找了好几个角度,自认为选中一个最为帅气的姿势,按下自拍键。正准备发送,又想起系统那个任务。
……不让见面,是不是也不让看照片啊?
顾妄抓了抓头发,悻悻地点击删除。
才这么一会儿,感觉已经过了一个世纪,抓心挠肝地想。
鬼使神差,他在输入框敲下一句“想我了吗”,指尖顿了顿,一咬牙按下发送。
“……”
沈九星垂眸看着这行字,呼吸都变得轻浅。
顾妄屏气凝神,等了小半分钟,看见对面抛过来一张图片。
点开一看——是今天的数学作业题。
【沈九星:这题怎么做?】
“……故意的吧?”顾妄磨了磨后槽牙,立刻拨去语音通话。
接通之后,两人却都没说话,只有呼吸声在耳畔缠绕。就这么对着沉默了几秒,顾妄匆匆开口:“你那个,连接P点和O点,做一条垂线。”
沈九星提笔跟着写,片刻后有了思路:“嗯。”
顾妄又不说话了。
沈九星刚想挂电话,又听对面传来一声试探的、低低的问句:“到底想我没啊?”
“……”沈九星一顿。
顾妄贼心不死地催问:“说呀。”
恰好这个时候五十也开始挠椅背,嘎吱嘎吱的声音,沈九星点了点它的脑袋,嘴里敷衍道:“一点点想吧。”
顾妄眼神登时亮起来,笑容弧度放大。
沈九星说的“一点点”,实际不知道有多想。
顾妄拖长音“噢”了声,握着手机换了个姿势,惬意地向后靠去:“你明天准备干嘛呢?”
沈九星:“白天上学啊,下午去看看爷爷奶奶,看完葛昊约我喂流浪猫。”
顾妄不太满意:“啧,好忙哦。”
“?”
“我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约你了。”
“……傻逼。”
沈九星骂完顿了两秒,又道,“你明天考试?”
“对啊,明天一天加后天上午,一共考三场,考完坐车返程,到这边估计要后天晚上了。”顾妄说。
沈九星言简意赅地给他加油:“考好点再回来。”
“放心吧,我这实力没话说。”顾妄想了想,“顺便帮我给爷爷带句话,告诉他我去参加模拟考,回头让他帮忙分析试卷。”
“行,我知道。”
听出对方要挂电话了,顾妄抓紧道:“还有!”
沈九星:“嗯?”
顾妄咳了一声:“我也想你。”
“……”
次日下午。
沈九星站在晓露巷,拎着打包好的盒饭敲响家门。六中的晚餐菜色还可以,他和顾妄经常会挑些好的拿来,营养均衡,也免得老人家自己动手做。
奶奶打开门,立刻笑得合不拢嘴:“哎呦,我们九星又来了。”
她把人带进来,然后迫不及待地掏口袋:“你快看看这个,前两天葛昊他妈给我们送了个手机过来,刚开始用的还好的,现在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灭掉了。”
沈九星有点无奈:“之前顾妄不是给您送了个新手机吗,怎么又用这个旧的了?”
“旧的用着安心!”
沈九星琢磨半天,最后发现是那根同样长寿的充电线报废了,手机没电自动关机,充上就亮了。
这边刚忙完,院子里爷爷又叫起来:“九星啊!你过来看看这个雨棚……”
劣质雨棚顶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砸了个凹坑,歪下去一个角。
沈九星踩着梯子爬上去,一番捣鼓,把雨棚重新支起来。
雨棚侧边和围墙中间有道缝隙,往外看出去,正好是对面墙头的一丛牵牛花。夕阳下有的花苞闭合了,有的还半开着,绿叶间星星点点的紫色。
沈九星扶着梯子看了一会儿,摸出手机,拍了张照。
顾妄很快回复过来:【在爷爷奶奶家?】
【沈九星:嗯。】
他又拍了张饭菜的照片,在餐桌边低头打字,换来爷爷一顿数落:“给谁发消息呢,我就说这孩子八成是谈对象了。”
“……”沈九星举起手机,“给您另一个孙子发消息。”
虽然……也差不多了。
沈九星想到这里,垂眸摸了摸鼻尖。
爷爷凑近看见顾妄的名字,高高兴兴地拿过手机,笨拙按下语音键:“小妄啊!考试去啦!好好考,听见没!”
奶奶也说:“别太累了,在外面也早点休息!”
顾妄那边才刚出考场,背景很嘈杂,带着笑的语音传过来:“知道知道,模拟考而已。”
话音刚落,手环嗡地震了下-
24h倒计时结束。恭喜完成:随机任务5。
顾妄的视频通话下一秒就拨过来。
沈九星下意识整了整发型,接通电话,就这么撞进顾妄眼里。
顾妄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握着手机愣了半天:“那我,先挂了?”
“……”
最后还是没挂。
就这么开着视频,顾妄在那头看着,沈九星和爷爷奶奶在这边吃着,时不时聊几句。
沈九星吃完饭剥了颗荔枝,顾妄看见了,在电话那头说:“喜欢就多吃点。”
奶奶也说:“这个季节吃荔枝正合适,最甜。”
沈九星顺着他们的话又剥开一颗,爷爷在旁边冷哼:“当心吃多了上火。”
“……”
顾妄笑了一声:“我看您是没抽上烟,心里不痛快。”
等到葛昊来敲门,沈九星跟他出去喂猫,才把电话掐断。
挂之前顾妄还想挽留:“就开着呗,你们聊你们的,我就听听。”
沈九星毫不留情道:“再见。”
葛昊还挺高兴,他拎着一袋剩肉骨头什么的,沈九星这里又是一袋,流浪猫今天加餐了。
正好还有另外两个动保社的女同学也在喂猫,那群猫如今已经被喂得圆圆滚滚,也不怕人,会主动跑过来挨挨蹭蹭地撒娇。
沈九星嘴上说不聊,但又拍了几张给顾妄发过去。顾妄一秒回复:【最后那张照片里的女生是谁?】
沈九星把图片放大又放大,才看到角落里露出一点女同学的马尾辫。
【沈九星:你不去当侦探真是可惜了。】
【顾妄:过奖过奖。】
他也不是真找茬,只是开个玩笑,很快又拍了张自己这边的照片过来。他一个人呆在酒店,桌面上一盘塑料盒饭。
【顾妄:江志峰跟这边的学校老师出去喝酒了,留我一个在这儿吃残羹冷炙】
【顾妄:像话吗,就这样对待祖国的数竞新星啊?】
【沈九星:不要浪费食物】
过了一会儿,顾妄还真给他拍了张光盘照片。
没营养地聊了半天,葛昊喂完猫,喊沈九星继续往前走,散散步。
【沈九星:数竞新星,路上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他收起手机,还勾着唇角,经过校门口时随意地朝里面瞥了一眼。
看见什么,他猛然怔住。
葛昊走出几步才发现身边的人没跟上来,转头招呼道:“九星!你干啥呢?”
沈九星钉在原地,目光死死落在某处,脸色发白。
夜晚的校园没什么同学在,所以里面的人格外显眼。
……怎么可能。
沈九星想告诉自己是认错了,可这身影实在熟悉。
不高,中等身材,留着平平的寸头。脸型偏长,一双细窄的眼睛总流露出伪装过后的友善,要细看才能看清他眼底的猜忌和打量。
像他逃不出去的噩梦。
沈九星攥紧指节,低声道:“这个人是谁?”
葛昊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哦,你说我班主任边上那个啊?”葛昊踮着脚张望,“我知道,他是刚转学来六中的,就转到我们班来了,明天正式上课,今天晚上我班主任带他参观校园。”
“好像叫什么……李敖?”
第48章 第 48 章
葛昊看看沈九星又看看李敖:“你认识啊?”
“没有。”沈九星收回视线, “只是有点眼熟。”
他语气和平常无异,双手却在微微颤抖,下意识伸进口袋, 摸到白色手机壳。
沈九星用力攥紧,极力冷静下来。
顾妄的爷爷奶奶同样穿越过来, 但是变成了这个世界里的身份,并没有保留前世的记忆。也许李敖也只是用了这副壳子而已。
如果是这样,他没必要过分紧张。
葛昊他们班班主任是个年轻女老师, 她正好跟李敖说完什么, 转身往校门走,一眼看见了校门外的沈九星和葛昊。
“葛昊!”她快步走过来,脸上带着笑容。
葛昊说:“老师好。”
“怎么这么晚还没回家?”
“我和九星刚喂猫呢。”葛昊回答,“正准备散散步, 过会儿就回家了。”
班主任点点头, 笑着拉过李敖介绍道:“这位,刚转来的新同学,我跟班里说过的。”
“我知道我知道。”葛昊摸摸脑袋, 朝对方伸手,“你好啊, 我叫葛昊, 欢迎来六中。咱们这儿很松弛的, 基本你想努力也能努力, 想躺平也能躺平……”
班主任瞪他:“瞎说什么呢!”
葛昊缩起脖子,开玩笑地吐了吐舌头。
这期间, 李敖一直在他们几个人之间来回张望。
他脸上带着不失礼貌的微笑, 看到沈九星的时候也不曾动摇分毫,只是目光在他脸上略微多停了几秒。
沈九星同样在观察他, 没有错过这个细节。
班主任拍了拍手,提议道:“忙到现在晚饭还没吃,饿死了,我请你们吃个夜宵吧?正好相互熟悉熟悉。”
李敖立刻道:“怎么好让您破费……”
“没事儿!”班主任说,“请顿饭还是请得起的,九星也一起来。”
好巧不巧,她去的就是顾行的烧烤摊。
夜色笼罩下来,烧烤摊热热闹闹地亮着灯,充满接地气的烟火味。
几人落座了,班主任才想起这店和沈九星的渊源:“哎,店主就是你们班顾妄的哥哥吧?”
沈九星一直留意着李敖的表情,对方似乎没怎么关注,还在低头翻菜单。
沈九星含糊地嗯了声,想把话题带过。但班主任想逗他多说说话,又道:“他应该带你来吃过几次吧?”
“肯定啊,他们班都经常来呢。”葛昊说,“这家真的好吃。”
顾行系着个围裙过来点单。
他知道顾妄去考试了,没想到沈九星还会带朋友过来捧场,眼前一亮:“九星?行了行了你们这桌免单,想吃什么直接告诉我。”
“啊?”班主任正准备掏钱,直接愣住。
顾行风风火火地扯走菜单,不多时,又风风火火端过来几个铁盘,里面的东西比他们点的更多。
“慢慢吃啊,不够再加。”
葛昊也惊了:“我去,这么厚道?”
“这说明了两件事,第一,老板很有钱,第二,他和你关系一定很好吧。”李敖自然而然接过话题,笑着瞥向沈九星,“是你的好朋友?”
沈九星没接话,神色很冷。
手机震了两下,微信消息传过来。
【顾妄:我哥说你去吃烧烤了?】
【顾妄:跟葛昊啊】
毕竟还无事发生,沈九星不想让顾妄察觉异常。他迟疑片刻,拿起手机拍了张照片,刻意避开人只拍食物。
顾妄的消息立刻回过来:【怎么还有啤酒?】
【沈九星:他们点的】
主要是李敖说想尝尝,本来还提议大家都喝点。碍于他刚刚转学过来,班主任没多说什么,但不让喝多,就让他点了一小瓶。
【顾妄:别跟着喝,你又不爱喝】
【沈九星:嗯】
【顾妄:不行,聚餐不带我,等我回来你得再跟我去吃一次】
【沈九星:嗯】
顾妄发消息的时候还以为会被拒绝,没想到沈九星这么好说话。
他没怀疑什么,盘腿坐在酒店房间的单人床上,嘴角浮起笑意,想了想又得寸进尺。
【顾妄:等下到家了还跟我聊天?】
【沈九星:嗯】
【顾妄:视频?】
【沈九星:嗯】
顾妄开始担心了:【……这不会是你的自动回复吧?】
“……”傻逼。
沈九星眉心一松,那股冷意就这么消失了,神色都柔和下来。
【沈九星:吃饭呢,没空】
话虽如此,他其实一点也不饿,跟过来只是想盯着李敖。
——他现在已经确定了,李敖一定还保留着原世界的记忆。
沈九星抬眼,正好对上李敖的视线,对方若有所思,伸着脖子似乎极力想看清他的手机屏幕。
沈九星丝毫不留情面,直接把手机收了起来。
班主任没注意他们之间的微妙气氛,还给李敖添了几根肉串:“饿坏了吧,多吃点。”
“谢谢。”李敖一直盯着沈九星,嘴上意有所指地开着玩笑,“是饿坏了啊……好几天没正经吃饭了,来这里的日子真不好过。”
夜宵结束。
班主任和葛昊往另一个方向回家,沈九星独自离开。身后一直有若隐若现的脚步声,直到转过大马路,走进小巷,脚步声的主人终于现身。
“沈九星同学——”
巷口的路灯接触不良,呲啦地闪烁,李敖的身影投射到墙面上,跟着忽明忽暗。
他慢慢走近,意味深长地拖长音调:“这么巧,又见面了。看来我们还真是有缘啊。”
沈九星漠然和他对视,一言不发。
李敖继续道:“你知道我的意思吧?我说的不是刚才,是几年之前,在原来那个世界。”
等了一会儿,沈九星还是没说话。李敖沉不住气,陡然拔高嗓音:“你他妈说话!别跟我装傻,你肯定记得我!”
沈九星勾唇冷笑:“抱歉,没人会去关注垃圾。”
“你少放屁!”李敖眼眶气得通红,刚才的伪装被撕得粉碎,“想装不认识我?别做梦了!你这个人,你这张脸,你这股看不起人的臭脾气……我一辈子都不会认错!”
他咬紧牙关,整张脸满是阴郁。
“小学的时候,明明我也努力学习考得很好,我也是孤儿院里最拔尖的人,你非要压在我头上,跟我一起升到重点初中,还考了个他妈的全市最高分。”
“初一那年,我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二,都是第二!而你呢?你永远是第一,全年级的人都知道你,却没一个认识我!”
“后来到了那个KTV……客人也爱点你,说你唱得好,而我就是个最低级的普通服务员!就连那个该死的老板娘都只夸你!!”
砰——
沈九星攥着李敖的衣领,把他整个人向后砸在墙上。
他眼里闪着冰冷的光芒,一字一句道:“说话给我注意点。”
“呵,终于肯承认记得我了?”李敖被撞得咳了两声,“上辈子你死得太草率,这些话,我今天就跟你说说清楚。”
“没什么可说的。”沈九星道。
李敖眼里闪过愠怒:“沈九星,你还是这么自大。我还做过很多事,你根本就猜不到。”
“是么?”沈九星垂眼细数,“把我是孤儿的事传播出去,造谣我有心理疾病,怂恿他们来抢我的平安锁。私吞孤儿院寄给我们两个人的生活费,后来沉迷游戏全部挥霍完,也因此学业一落千丈,高中肄业,据说还和女朋友分手了。四处碰壁后求我帮忙找一份工作,在KTV下跪真诚发誓会改过自新,却给我下药去讨好客人。”
他收起五指,声音平静得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还有其他事么?”
李敖嘴角抽搐,不可置信地喘着粗气。
“你……你都知道?”他喃喃自语,继而嗤笑出声,“那你还敢把我留在KTV?你是有多蠢?!”
沈九星笑了笑,像在自嘲。
他低声说:“因为我真的把你当过朋友。”
他们年纪相仿又都学习认真,李敖是他在孤儿院里最熟悉的人,后来一同离开孤儿院进入大城市读书,一度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
他总是很看重这些。
李敖根本不信,摇头道:“我早就不相信任何人,亲生父母都能遗弃我,别人算什么东西。”
沈九星缓缓点了点头。
他不想再和对方争辩,退后半步,准备离开:“既然来了,在这个世界重新生活吧。”
似乎是被沈九星眼里的平静和不屑刺激到了,李敖一个激灵挺直身体。
他发狠一般叫起来:“重新生活?我在原来那个世界好不容易有钱了,又穿到这个破地方活得猪狗不如,我凭什么让你重新生活?”
“是,你是活得好了,有书念,吃得起烧烤,还有那么多朋友。但你个死人凭什么拥有这些?!”
他是十几天前突然穿越的。
穿越之前,他从KTV事件拿了一大笔赔偿金,过得好不潇洒。结果穿越过来,他没家,没钱,什么也没有,在街上毫无尊严地乞讨了几天才被接到警局,登记之后送来六中念书。
想到这里,李敖的脸几乎愤怒到扭曲。
他深吸一口气,放慢语速,语气变得阴阳怪气:“你交的那些朋友,有一个人知道你的经历吗?他们根本不知道你的真实面目吧?”
“好恐怖呀。要是我知道我身边有个同学看起来正常,其实因为拿椅子砸人被退学,又暴力拿刀捅人,最后割腕自杀,平时还有自残的习惯,只能穿着长袖遮遮掩掩……”
沈九星猛然顿住脚步,脸上一点点褪去血色,变得苍白。
他闭了闭眼,极力沉声道:“我已经改了。”
“你根本不敢告诉任何人对吧?!”终于抓到沈九星的把柄,李敖整个人都亢奋起来,像是第一次可以将对方踩在脚下。
他在沈九星的身后大喊:“你就是个烂人,心理变态,你永远改不掉的,你走不出来的!”
“没人会和你做朋友,你只是在欺骗他们,等到真相败露的那天,所有人都会厌恶你,离开你!!!”
第49章 第 49 章
卧室里。
沈九星拎着毛巾和换洗衣物, 低头站在书桌前,看着手机在面前一次次震动。
衣服上还有刚才在巷子里蹭到的灰尘。他没忍住和李敖过了几招,但李敖连打架都很卑鄙, 几次趁他犹豫就反击,把他往墙上推, 想把最开始撞的那一下还回来。
最后没打出结果,不欢而散。
临走前李敖粗声喘息,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冷冷撂下一句:“有本事你就把这些经历都说出来。你的同学朋友也有知情权, 你看看他们会不会害怕,还会不会这样对你好。”
声音一直在耳边环绕。
手机嗡嗡作响,一轮结束,隔了两三秒, 又响起第二轮。打电话的人特别执拗, 大有对方不接就不挂断的意思。
不知过了多久,沈九星抬手按下接听键。
“在干嘛呢,这么久不接。”接通瞬间顾妄明显松了口气, 音调都上扬起来,“视频吗?”
沈九星顿了下:“正准备洗澡。”
对面突然就没声儿了。
顾妄捂着听筒, 在心里草了一声。
这句话实在是……很有画面感。顾妄任由想象力狂奔了一会儿, 最后差点坐不住, 艰难地控制思绪:“啊, 洗澡的话,那就、就不视频了吧。”
他换了个坐姿, 努力聊一些根正苗红的东西, “刚才累死我了你知道吗,江志峰晚上不是去跟这边的老师喝酒了吗?喝完回来拉着我叨叨数竞技巧, 还说给我偷了套这边的数竞教材,前言不搭后语的,在我房间坐了半个多小时,赶都赶不走……”
沈九星无意识点了点头。
点完想起对方看不见,他低声道:“嗯。”
顾妄又说:“看了下车票,明天我中午十一点就考完了,火车竟然是下午三点!太迟了,早点倒还有一班十二点半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候补上。”
“天气预报还说下午有雷阵雨,希望别影响行程。”
“这两天我都在Z省最好的那所高中,感觉学校还行,食堂就一般般。那个糖醋里脊,烧得实在是……”
这人话很多,而且没什么营养,都是些琐碎的废话。
但沈九星没有打断。
他就这么静静听着,偶尔给出一些单音节的回应。等到顾妄把经历翻了个遍,实在讲不出什么了,他才缓缓开口:“顾妄。”
“嗯?”顾妄立刻回应。
男生连尾音都是阳光干净的,沈九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沾满肮脏的尘土。
“我……”他说,“其实我……”
他说不出口了。
喉咙又干又涩,像是被巨石堵住,根本呼吸不到空气,也发不出声音。
顾妄等了半天没等到后文,轻笑起来:“怎么,想我了?”
……想。
沈九星攥着手机的手垂落在身侧,按下挂断键。
淋浴室裹着浓重的雾气,水流自上而下不断冲刷过全身,沈九星右手握住美工刀,猛地扎进左肩,拉开一长道伤口。
很疼,疼到几乎晕眩,但是也麻痹了其他痛苦。他控制不了,只能用这个方法。
鲜血淋漓。
*
次日中午十一点整,模拟联考结束,一屋子数竞生纷纷走出教室。
顾妄趴在窗台边,还在不断刷新车票信息。
十二点半的班次依然显示售罄,无法候补,顾妄叹了口气,深深觉得铁路局辜负了他一早爬起来收拾行李的努力。
他甚至还向江志峰致电,提出‘坐飞机回去’这一具有建设性的意见。
“坐什么飞机,你知道有个东西叫经费预算吗?”江志峰难以理解,“我看你长得像飞机。”
顾妄:“……”
江志峰又说:“没事干就在附近逛逛街,难得出一次省,旅游俩小时也好。”
好什么啊。
沈九星不在,他只觉得干什么都没兴趣。
顾妄又想到昨晚那个电话,沈九星突然挂断,八成就是想他,又嘴硬得不肯承认。
但承不承认也好,话多话少也好。反正只要是沈九星,什么反应他都觉得可爱,无非就是小刺猬的正面和背面,都是他。
顾妄勾起唇角,给对方发去‘考完了’的消息,等了等,没收到回复。
估计还在上课。
顾妄百无聊赖地收起手机,正好见两个穿着校服的男生从身边经过,他上前打了个招呼:“哎,你们好。”
“你好。”两个Z省数竞生上下看看他,“好像从来没见过你?”
顾妄自我介绍起来:“对,我外省的,S市。”
其中一个男生有点好奇:“S市的,为什么要来我们Z省考模拟?你哪个学校的?”
“S市六中。”
俩男生对看一眼:“没听说过。”
“没事,现在没听说过不要紧。”顾妄谦逊地说,“等这次全国联赛考完你们就认识了,因为我会是第一名。”
“……”
顾妄:“对了,要不要我给你们签个名?以后肯定用得上,最起码能卖个好价钱。”
俩男生面无表情,在心里疯狂吐槽,S市的人都这么不要脸的吗。
……真是民风彪悍。
顾妄的签名遭到婉拒,他也不气馁,反正这也不是他本意,本来只是想礼尚往来客气一下:“那个,其实我是想问问,你们这儿有没有什么值得逛的店?就那种土特产什么的。”
俩男生明显不是爱逛街的类型,面面相觑一阵,又拉了个女生过来。
女生经验老道,上来就问他:“给谁买?父母同学还是对象?”
“对象。”顾妄摸了摸鼻尖,忍不住嘚瑟,“准确来说,是我未来男朋友。”
“……”
女生给他写了张字条,上面是几家店的名字。据说这儿手工艺品比较出名,而且年轻人都喜欢。
他照着字条,把那几家店逛了个遍。
顾妄很挑,嘴也毒,选来选去把几个老板都折磨烦了。最后好不容易选到心仪的,时间竟然真过了两个小时。
他心满意足地站在收银台前结账,刚拿上礼品袋,手机震动起来。
是孟乙航的电话,顾妄接之前扫了一眼,沈九星还没有给他回复消息。
右眼皮忽然狠狠跳了一下。
“喂,哪位?”顾妄接起电话,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
孟乙航的声音难得严肃:“妄哥,是我,出事了。”
“沈哥突然晕倒了,现在正在医院接受检查。”
顾妄手里的纸袋啪嗒掉在地上。
*
刺鼻的消毒水味涌入鼻尖。
沈九星还没有睁眼,左手先传来一阵钝痛,似乎被人很紧地抓着。他皱了皱眉,缓缓偏过头。
入目是白色的病房,而顾妄趴在他的病床边。
他困倦地闭着眼,眉宇之间满是担忧,身上衣服透着潮气,几缕发梢也湿漉漉地粘在一起。
沈九星迟钝地反应这一切。
他今天上学时没什么异常,中途还刻意没有回复顾妄的消息,整个人却越来越虚弱,最后忽然失去了意识。
怎么回事?
沈九星动了动,听见窗外雨点大颗大颗地砸下来,雷声轰鸣。
顾妄在这阵雷声中惊醒。
“你醒了?”他立刻摸了摸沈九星的脸,然后按下床头传呼按钮。
“……几点了?”
“凌晨三点。”顾妄说,“别动别动,躺好。”
值班护士跑进来,开始忙前忙后地测血压和其它检查。医生拿着记录本比对数据,抬头问道:“沈九星,你有低血压病史吗?”
沈九星动作一顿,下意识瞥向左肩。
伤口没有经过消毒或包扎处理,还和昨晚一样,也就是说并没有医生被发现。
“我不清楚。”沈九星选了个安全的说辞,“没有留意过。”
“近期有急性失血的情况吗?”
“……没有。”
顾妄正在看血压读数,没注意他的迟疑。
医生在记录本上写下几句,收起本子:“目前来看是低血压和贫血导致的晕厥,诱因不明,还要进一步观察。”
“可我以前没有出现过晕厥。”沈九星说。
最多在伤后短期内比较虚弱,不影响正常生活。也可能是以前他下手没那么重,昨晚没控制好。
医生:“晕厥可能有多方面的原因,贫血是一方面,也可能是受到精神刺激等等,都是潜在因素。目前来看情况比较稳定,血压也回升了,问题不大。”
听见最后四个字,顾妄紧绷的肌肉终于放松下来。
护士给沈九星换了瓶输液,嘱咐他有不舒服立刻按铃,随后和医生一起退出病房。
房间里安静下来,沈九星抬眸,和顾妄对视片刻。
“你吓死我了……”顾妄终于忍不住长舒一口气,还牵着沈九星的左手,俯身理好他额角的碎发。
沈九星没接话,只是看着他。
“还好吗?”顾妄语气里带着压抑着的急切和紧张,“出发前没说完的话,我现在想告诉你。”
沈九星眼神猝然一晃。
他慢慢、慢慢地闭上眼,听见顾妄说:“沈九星,我喜欢你。”
“我一直很喜欢你,可能从很早很早就开始了,比我意识到的还要早。”
“我没谈过恋爱,以前我一直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谈恋爱了。直到遇见你,你真的……特别可爱,看见你我就会很高兴。”
顾妄顿了一下,在脑子里回忆之前写好的表白稿,却发现紧张得一片空白,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他只好坦白道:“我想了很多表白的方法,本来这个表白会更郑重一点,还有我自己做的礼物,还有稿子,不像现在在病房里这么草率。可是我又看那个《答案之书》,又算黄历,最后发现……还不如就趁当下这一秒。”
他简直不知道回来那一路是怎么熬过来的,一到S市就直奔医院病房,整颗心都悬在嗓子眼。
他真的等不了了,只想把人安安稳稳地留在自己身边。
顾妄把沈九星的手握得更紧,举起来,给他看手腕处的黑色绳圈。
“先用这个礼物弥补一下,别的等回家了再补给你。”
“这是我在Z省买的,我们一人一个。可以当手环,也可以扎你的狼尾,平时挡在手环下面,也不会被峰爷发现。”
“那个店的店主是当地很有名气的艺术家和设计师,他说情侣戴着这个,会甜甜蜜蜜、那什么,白头偕老。”
绳圈扎在手腕,显得肤色更白,中央吊着一颗小小的银色星星,时不时闪烁微光。
顾妄把自己说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抓了抓头发:“……好吗?”
沈九星没说话,从始至终都闭着眼。
顾妄感受到自己掌心一股向外拉的力,下一秒,沈九星挣脱了他的手。
然后他一寸一寸,亲手褪下了绳圈。
第50章 第 50 章
顾妄怔住了。
他盯着空落落的掌心看了一会儿, 听到啪嗒一声。
沈九星松开了手,他从几百公里外一路捧回来的绳圈就这么掉在地上,星星吊坠和地板发出清脆的碰撞。
“你干什么呢……”来不及反应, 顾妄弯腰去捡。
他唇角还带着笑容,捡起来想重新给沈九星戴上, 却被对方抬手躲开。
顾妄的笑容凝固了一瞬。
沈九星静静躺在病床上,薄被拉到胸口处,隔着衣服还能看见瘦到凸起的锁骨。
他还是没有睁眼, 睫毛紧闭着投下一小片阴影, 落在苍白的脸上,没有半分生机。
他说:“顾妄,你不喜欢我。”
“我喜欢你。”顾妄立刻说。
沈九星没有理会,像一台机器那样, 平静地复述事先设定好的台词。
“你从来没有喜欢过谁, 所以你弄错了这种感觉。”
“你对我只是熟悉,因为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些,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穿越的秘密, 再加上系统把我们绑定在一起做任务,种种因素导致我们彼此亲近, 而你误以为这是喜欢。”
顾妄毫不犹豫, 斩钉截铁道:“我喜欢你, 我很确定。”
“为什么喜欢我?”
“因为你很好。”顾妄脱口而出, “你很善良,总是表面上对别人冷漠, 其实心里默默在意。你很心软, 很坚强,很可爱, 很……好,总之哪里都好。”
沈九星勾了勾唇角。
可他整个人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死意,像一朵由内而外凋零的花。
“那真不错啊……”他低声说,“可惜了,那不是我。”
“那只是我让你看见的样子,真实的我其实很糟糕,跟你想的这些完全不一样。”
“你并不了解我,不知道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经历过什么,做过什么事。你看见我那点小伤口就会那么紧张,有些东西你根本无法想象,所以。”
沈九星背得很熟练也很快,但背到这里突然顿住。
半晌他冷声道:“所以,你再考虑一下吧。”
病房里陷入一片死寂。
只剩下仪器滴滴的工作音。
像个等待宣判的犯人,他心跳逐渐加快,几乎要和仪器同频共振。沈九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或者期待什么,只觉得心电监测屏上的数值一定非常狼狈。
直到他听见床边的椅子发出一声轻微滑动。
接着脚步声响起,渐渐地朝反方向走去,最后房门被推开,又咔哒一声合上了。
——顾妄走了。
沈九星终于睁开眼,顶光变得格外刺目。
一股凉意从心脏传向四肢百骸,他才意识到,原来他把身体绷得那么紧。
其实在计划里,他原本要说的就是:“所以你走吧。”
可是话到嘴边,又没说出口。
就像他的过往经历,顾妄那样坦诚地对他公开了,甚至直接掏出照片给他看,他却一直藏着掖着,永远说不出口。
他真的很自私。
清楚知道这是错误的,可到这一刻还奢望对方能留下。
好在顾妄那样聪明,不愧是学数竞的脑子,不需要他把话说得明白。顾妄应该已经猜到他有很多秘密,那些烂泥一样的经历烙在他骨子里,想甩都甩不掉。
哪一天蹦出来了,会闹出难以收场的尴尬。
他感受到了,所以就离开了。
挺好的。
沈九星侧过身,可能是真的缺血虚弱,他连动这一下都觉得很累。
他面无表情,撑着身体坐起来,去捞顾妄暂放在床头的绳圈。刚塞进口袋,门把手又响起咔哒的转动声。
门开了。
沈九星:“?”
在他半迟疑半震惊的目光里,顾妄端着一只白色小碗重新走进来。
“你……”
“病房不让用大功率电器,我就在外面搞了个电热壶。”顾妄把小碗放到床头,还贴心地用勺子拌了拌,“桂圆红枣莲子百合汤,刚刚时间到烧好了,补血的,你趁热喝。”
“……”
“坐得起来吗?”顾妄又说,“算了你躺着吧,我喂你。”
“……”
沈九星大脑宕机,甚至忘记抵抗,就这么喂一勺喝一勺。
一碗热汤下肚,他结冰的血液好像又流动了起来,向上输送到中枢神经,终于想起来问:“你怎么回来了???”
“那不然呢,你在这儿我去哪?”顾妄说。
他把碗放下,抽了张纸巾给沈九星擦嘴,然后笑着戳了下他陷在枕头上的侧脸。
“一个人瞎想什么呢,说了喜欢你,还考虑什么考虑。”
“……”沈九星艰难地挣扎,“我刚刚的意思是拒绝……”
“别想拒绝,你肯定也喜欢我。”
沈九星:“……”
顾妄又说:“既然互相喜欢,你早晚得跟我在一起,再怎么拒绝也没用。”
刚听到沈九星的反应,其实他也很懵。
毕竟是表白,没人能不紧张,顾妄也不例外。脑子里多多少少会嗡的一声,像被人劈头盖脸敲了个响钟。
心脏猛地抽疼。
但回过神来,也就那样。
既然暂时不同意,那他就追呗,反正人就在他身边。
而且有系统绑着,想逃也逃不掉。
再而且从头到尾,也没听沈九星说过一句“不喜欢”。
根本就不是真的拒绝。
四舍五入,其实已经在一起了。
顾妄笑起来,替沈九星掖好被角,最后又没忍住捻了捻刚碰过他的指尖:“放心睡吧,反正我肯定不走,这辈子都不走。”
“……”
*
沈九星病情很稳定,急性失血导致的低血压本来就不像慢性病那样难治,加上顾妄悉心照顾,第三天就顺利出院了。
倒是之前多次自残,确实落下了贫血的毛病,还得慢慢调养一段时间。
出院那天,顾行得到消息,特意没去烧烤摊,留在家里烧饭给他们接风。
到家的时候,阵阵香气从厨房往外飘。
“哎呀哥。”顾妄飞速进去寒暄,“你也太客气了……烧的什么菜?鱼有没有烧一条?”
顾行压根没想理他,直接扔下锅铲往外走:“九星回来了?没事儿吧。”
沈九星换了鞋进屋:“没事,已经好了。”
顾行:“前一天不还好好地在吃烧烤呢,怎么突然弄到住院了。”
顾妄闻言从厨房探头出来:“难道是你的烧烤吃坏了?!”
“放屁!肯定是你没照顾好!”顾行冲进去说。
两人边吵边烧菜,最后不到半小时还真把剩下的菜倒腾好了。
黄芪乌鸡汤,当归党参炖羊肉,红烧鱼,芹菜炒猪肝,银耳红枣汤……满满一桌大补食材。
沈九星坐下都感觉气血往脸上扑。
顾妄积极推荐:“尝尝味道,菠菜是我亲手炒的,我感觉我的手艺又进步了。”
“好好的绿叶菜都快黄了,你还有脸说进步。”顾行说,“你也就心态还在进步。”
沈九星吃饭很安静,周围吵周围的,他自己一口接一口,反正给多少都能努力吃完。
顾妄怎么看都觉得他吃得太少,不停往他碗里夹菜:“尝尝这个羊肉。”
沈九星就把羊肉吃了。
顾妄看得心痒,又给他弄乌鸡腿,把周围连着的最嫩的肉全扒拉出来。
顾行也挺有成就感,但还是嫌顾妄喂得太过:“人家有手,知道自己夹菜。”
“我乐意。”顾妄笑着说。
乌鸡还剩另一条腿,他秉承尊老爱幼的孝心,特意换公筷夹给顾行。
“哟,今天这么懂事?”顾行觉得他三弟成长了。
吃了两口他反应过来:顾妄给沈九星夹菜怎么没用公筷?
搞忘了吧?
顾行偏头看了眼,不知是不是被热气熏得,俩人的耳朵都有点红。
其实顾妄纯粹是故意的,但沈九星刚开始真没意识到。他不能浪费,忙着解决这么多菜,又吃了几口才反应过来。
吃都吃了……那就吃吧。
很快沈九星发现,这种纵容让某些人变得更加得寸进尺。
晚上他正准备洗澡,卧室门被敲响,打开一看,顾妄抱着枕头,但是没带被子,就这么光荣地站在门口。
“我的床湿了,睡不了。”他说,“来找你凑合一下。”
“?”
沈九星过去看,床单中央有一大摊水渍,端端正正,形成一个标准的圆,四周正好睡不下任何人。
被子堆在旁边,同样也没能幸免,湿得非常彻底。
“……哪来的水?”
顾妄眼也不眨:“五十尿的。”
沈九星:“……”
整个猫咪饮水盆里的水都铺不满这么多。
沈九星并不想进展太快,其实他还没有想清楚。之前的顾虑不会因为顾妄的态度而消失,他那些经历仍旧存在,而且还有李敖这个不定时炸弹。
李敖还是恨他,谁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也许还会对他身边的人动手。
所以沈九星说:“你自己换个床单。”
像是早就料到他会这么回答,顾妄叹了口气:“床垫都湿了,换床单也不行啊。那我睡地板吧,就是有点硬。”
“……”
沈九星面无表情,“滚进来。”
进门的时候恰好还碰到顾行,他看着顾妄进去,又抬头看看这个客卧标识,有点懵逼:“你干嘛去?这不是小沈的房间吗?”
顾妄急着进屋:“他刚出院还不稳定,万一半夜有什么情况,我在里面照应一下。”
顾行还没来得及说话,顾妄就把门关上了,还细心地上了锁。
两个高中男生,腻腻歪歪睡一张床?
顾行挠了挠头,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貌似有哪里不对劲啊。
卧室内。
前几天顾妄和沈九星睡一起,五十和一百也就都睡在这儿,一段时间下来,已经把客卧当家了。
顾妄坐在床沿,一边给刚才莫名背了口黑锅的五十喂冻干,一边环顾房间。
看见床头柜上随意扔了把梳子,他突然想起那个绳圈。
那天事情太多,他都忘记捡起来后随手放在哪了,后来他自己的他一直戴着,却没见沈九星戴过,估计是落在病房了。
“那个绳圈你带回来了吗?”顾妄提高声音问。
沈九星正在浴室里,闻言顿了下:“没带,丢了。”
“噢。”顾妄也不在意,“你不喜欢,我们下次再买个别的。”
他说着收拾床铺,准备把沈九星的枕头往边上挪一挪,给自己的留位置。
刚掀起枕头,一只黑色的小圆环滚了出来。星星吊坠翻了个面,安安静静地躺在被单上。
闪闪发着光。
“笑什么呢。”沈九星擦着头发走出浴室,皱了皱眉,“你躺过去一点。”
顾妄动了一下,他睡衣本来就没穿好,衣料和床单摩擦,扯开一大片领口。
“……”
沈九星发现,这人好像越来越不要脸了。
表白前就能问出“任务结束了,今晚还能一起睡吗”,现在更加无所顾忌,放飞自我。
沈九星躺进被窝,提出警告:“晚上我要是睡得离你太近,你必须把我揍醒。”
“行行行。”顾妄满口答应。
熄了灯,他在黑暗里注视沈九星沉静的睡颜。
等人逐渐靠过来,他轻轻环住对方的腰,让他更舒适地睡好。软软的脸颊肉压在他胳膊上,发梢蹭着他脖颈。
顾妄开始后悔晚上不该吃那么多羊肉和大补食材。
好像有点……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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