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第二章《风暴追逐者》转型成操作类游戏了吗？
宋音一边摁着键盘一边思索, 突然意识到按游戏名称来判断，它本来就像一个跑地图类型的游戏，自己也一直跟着交通工具换地点, 只不过这次是手动操作而已。
不过追逐这个词听上去就感觉她在后方跑得狼狈——
UP主看着逐渐对风旋形成合围的火势, 又顿时心平气和起来。
在确保自己不会从高速奔腾的火蛇头上掉下来后，她切换成站姿减少火光对视野的遮挡, 开始调试起手中的摄像机。得益于不久前设备到手后的紧急搜索，宋音在这方面已经不再是彻底的外行。
或许是因为她高超的操作技术, 又或者是因为她当初天才般的风暴创造（无论如何总有一方面要被夸的）, 现在的局面十分清晰, 完全是被追的那一方在逃窜。
没有所谓的追逐，当她逐渐靠近风暴时, 由于气流本身的吸力, 连绵的火焰绕着灰白色的龙卷风盘旋而上, 如同蟒蛇一般逐渐勒紧身体, 把这个场面看做自然界的一场捕猎也未尝不可。
宋音已经能360度无死角观察这游荡于洋流上的气旋的模样，远看是细而长的漏斗，近看足以让人意识到它的庞大体型。激荡的水流使得风暴整体呈白色, 迸溅的海水带着巨大的动能轰隆作响, 像是天空垂直流动的一卷瀑布。
明明不久前在海面高速移动着, 然而真正被圈住时，它反而凝驻不动了，就好像知道如果触碰到火焰, 它会被叠加进另一个个体中。
如果不看围绕在风暴周身的火光, 它看上去就像一根巍然不动的天柱, 一颗大自然锋利的獠牙。此刻它依然如此，只不过以另一种视角来看, 它与引颈就戮的绵羊没什么两样。
这可是第一张由摄影师完全掌控、并且拍摄对象“屈服”于她手的照片，意义非凡。
宋音按动了快门.
游戏屏幕所看不到也不在意的海岸线周围，此刻已经围绕起了大片的人群。
军方、普通民众、各国媒体接连到来，明明是风暴预定登陆的地点，此刻却人头攒动，嘈杂不安，涌动着对另一件事的不安与恐惧。
绝大多数人都带着望远镜或者记录设备，带着对世界今后走向的激动与无措，带着对见证历史的震悚等待接下来事件的发生。
与此同时，还有万万无法抵达现场的民众通过视频了解情况，只要有相关的tag，无论视频再糊、再抖动不清，依然会有几十万或者上百万的流量涌入。各种语言与emoji在聊天区里刷屏，几次造成软件和服务器的崩溃。
无论哪个直播软件都重复着这个怪异的场景，使得许多看着视频逐渐卡顿的观众紧张地刷起了“别发言”“别发言”的评论。到后来，几乎所有人，无论再有什么千言万语，逐渐只刷起同一个图标。
倒三角型的灰蓝色云团，一团风暴。
【风暴】【风暴】【风暴】
一场缄默的暴雨降临到所有人头上。
屏幕里，灰蒙蒙的天色，飞溅的雨水与攒动的人群，全然不会分散观者的注意力。在极远处，漏斗状的风暴立在天海之间，墨色的云团如盖起起伏伏，就像这头巨大的风暴怪兽在呼吸。
然而，一条如缎的烈烈焰火生于水上，让人第一眼就能联想到绞杀大树的赤色藤蔓，又或者另一只勒紧猎物、挑选下口位置的巨蟒。
但这依旧不是最怪诞的事情，镜头拉进、再拉进，在那条赤色巨蟒的头顶之上，在眉心“金鳞”的上方——
一个人。再模糊不清的镜头，此刻也能拍出这是一个人。
风衣随着周身的气流而向后扬起，黑色的雨伞此刻已经收起，把手挂在臂弯上，伞尖指向下方，毫无摇晃，笔直而静默。
她举着一个相机。
啊，原来她是在拍照啊。
所有意识到这一点的人，思维全都僵硬了一瞬。
这些人中，有知道视频主南歌子的，有不知道她存在的，有看过她视频的，还有在大基数观看人群下显得占比很小的视频主关注者，他们阅读过她的图文，对天气表示担忧，在互联网上讨论风暴来临时“召唤”过南歌子。
此刻通通瞠目结舌。
神你来真的？
火焰上怎么会有人？人类怎么能与风暴靠得这么近？她既没有被风暴吞入，也没被劈头盖脸的暴雨淋湿，稳稳站在火龙的头顶端，低头调试了一会摄像机，然后做出了所有人都不陌生的举动。
摄像机的镜头对准了久久不曾移动的风暴。
没有人再刷屏了，有些看着直播的人忍不住抬头，遥遥看向事件发生地点的方位。天空点缀着几片乌云，或者下着雨，但与之一比算得上万分平静。
那里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吗？
“摁下去会发生什么？”
“……人类遭遇了真神。”
疯了吗？到现在所有的直播都没有被清理封锁？！
“这样真的不会造成恐慌吗？”助理问同样看着直播的老人。
不同的是，屏幕内的景象更加清晰，连卫星图此刻都被调出辅助观测。
“握着核武器的小孩，他不去看核武器，不代表核武器不存在。”
“所有人都注意到视频主，所有人都能接触到视频主。”老人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深思熟虑后的果决：“但我们拥有更多的机会。”
大洋彼岸，一个看到这一幕的观众惊呼：“我不敢相信！上帝真的存在！”
坐在一旁的同伴一愣：“你的上帝是个亚洲人？”
说话人齐齐静默。
神话中上帝负责创造世界，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又有所不同，起码在上帝按动快门的一刹那——
风暴不会就那样消失了。
在那一刻，空中发出尖锐的爆鸣声，巨大的海浪如排山之势涌起，并且以一点为中心朝四周汹涌的浪潮。与此同时，刺目的阳光突然洒下，在海面上折射出粼粼光辉，海面尽头的天际线清晰可见，是蓝色的。
天亮了。
海面上的波涛一时半会无法停歇，但犹如链条的赤色火焰重新在天际蜿蜒，朝着一个方位前进。原先借助海中生物而蔓延并且被风力拉长的火焰，此刻随着一切趋于风平浪静而逐渐缩短，最后成为最初白金色游龙的模样，灼眼得像流动的太阳。
太阳朝对岸奔赴而去，空留海岸边一片人群呆若木鸡，一半对着离去的人跪地而拜，额头触地，久久不曾起身.
嘿，你猜什么？UP主换交通工具了！
看着火焰下碧蓝色的海洋，宋音觉得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不过第一步，先看看照片。
仅看图片，便能感受到激荡的水流下一秒就要浇到头上，她将照片翻转，对着文字内容挑了一下眉毛。
【
名称：龙吸
概述：困兽不动，一场被俘获的天灾。
拍摄质量：高
珍稀程度：低
】
美滋滋地收起照片，逐渐上头的UP主重新看起地图来，准备将接下来的风暴一网打尽，半点没关注手机里的信息。
让她想想能吐鱼的龙卷风还要加什么元素能升个级，不过这些都是小意思啦，她要夺回的是，一切！.
暴雨……没、没了……
“我X！我XXX!”
从来没给视频主关注，一向只是刷到就看的普通观众魏若霖猛然站了起来，看着被扔在桌子上的手机，如同面对着什么洪水猛兽。
她关注的UP主是什么东西？不是，她是说，是什么东西？！
地球灵气复苏了？真有人重生回来预警了？
再看一眼UP主关注人数，上次她见是四万——八百万？？！到底是谁在关注她啊？真有一手消息？
魏若霖犹豫了一下，同样点了关注。
她又刷了刷帖子，各种帖子，里面有人表示南歌子之前被限流了，数据一直有问题，从来没有哪个视频有这样悬殊的看赞比以及重刷人数。基本上只有关注南歌子的人才能看到她的视频，并且反复看，除了极少数幸运儿，大部分普通人并没有看到她的机会。
这说明了南歌子并不是突然出现的，官方早就知道她的存在，世界巨大的变动已经在暗中默默发生了……
但是魏若霖回顾过往的记忆，心中依然有些疑虑。她重新点开南歌子的视频再看一遍，确定自己心里的异样并非无从根据。
被鬼怪追逐了一大段路，视频主佯装愤怒，弹幕哈哈大笑，玩梗的更是不少——这就是游戏啊，死亡也无所谓，灾难也无所谓，一切轻松又戏谑。现在却说里面是血淋淋的现实，或者即将发生的未来，世界真的如此充满黑色幽默吗？
魏若霖点开视频主的主页，又发现了一件事情。
南歌子是被@出来的，在她展示自己摄像机“周边”时，有人问摄影师对下雨怎么看，是不是该轮到她出手了。
魏若霖还看到同样有人感叹灵气复苏，南歌子出手引得友邦惊诧，一时分不清是玩梗还是意有所指。
南歌子回复了一句话。
“业余十级摄影师能够捕捉到可怕飓风吗？”
魏若霖不由得念了出来，为其中轻松的语气背生寒意。
她真的，好像在玩游戏啊。
第62章 《全球游戏》
虽然对于地理方位没有太多涉猎, 但这不妨碍宋音意识到自己在向东走。
与之前坐公交车出行不同，此刻她可以自己决定前进方向和速度，而非一个被给定的目的地。如果她想, 骑着火龙回家晒衣服也未尝不可。毕竟现在天际万里无云, 阳光明媚得让人仿佛感受到了灼烫，少见的好天气。
美中不足的是, 因为燃烧物的匮乏，火龙前进的速度在逐渐降低, 太过灼目的火焰与海面的反射光也在为难着她。宋音调低了屏幕亮度, 不过情况没有改善多少。
折返回去切换交通工具？那还真不如顺道回家了。
UP主突然一愣, 然后看了看窗外，依旧是连绵一片的树林, 没有多少人烟。
这样说来, 是不是还得来接一下自己？
总之换乘是必要的, 无论她之后的打算。考虑到可用工具, 宋音点开了自己前一刻才记录的照片。
按动快门时她与风暴离得很近，于是远处来看细长的水旋被拍摄得像激流的瀑布，足以从薄薄的纸片中看出磅礴的伟力。如果是真身上阵, 宋音还有担心一下解封风暴后自己在哪, 海面还是海底下。但按着上下左右键在大海上凭风打了几个滚后, 她决定还是自由一点。
宋音突然发下自己少了什么了，她没法看见“弹幕”。
说不上是好是坏，如果有答案, 她并不避讳走点捷径, 毕竟苦都受在自己身上, 即便有的“剧透”会少些探索的趣味性。但有一点宋音感到遗憾，UP主自诩网络常驻人员, 此刻却没有弹幕和她玩梗呼应，她第一次发现自己一直在玩单机游戏，关于一些选择的后果也并不清晰。
这把握不住啊大家！要是她一不小心在人口密集地登陆怎么办，会给世界带来什么切实的影响吗？
UP主一边叹气，一边收回了【火龙卷风】。
她选择召唤另一场风暴。
眼前陡然暗了一角，蔚蓝的海面覆盖了全屏幕。波动的水纹如一缎在风中縠皱的织锦，并且越来越近，即将将人包裹——她正在自由落体。
突然，像是织锦一点被拧了一圈，以视野的正下方为中心，海面上出现了旋转样式的纹浪，水流碰撞着震荡出乳白色的浪花。一阵陡然出现的气流自下而上攀升，稳稳让降落了一半的摄影师悬停在了半空。
下一秒，一条仰冲天门的银龙跃出水面，一只庞大的蓝鲸发出悠长的吐息——巨大的水柱自浪花中心冲天而起，刹那间将一切托举而上，再上，插入云霄，在天际如□□般绽开，无数条海鱼被激流撞得七荤八素，被冲击到顶端后又重新落入大海。
宋音的视野模糊了一瞬，等画面逐渐稳定后，她终于意识到了名为【龙吸】的风暴到底触碰到了多高，天穹咫尺之间，目光与云层持平，蔚蓝的海面一览无余，连距离足够远的出发地，如今依旧能看出一弯海岸线。
以她所在点为界限，远处依旧无风无云日光普照，而在宋音脚下的云团里，暴雨倾盆而下，夹杂着几条被卷到天空中的海鱼，顺着脚边被卷走。
虽然踩在水花上，但正如火焰没有灼烧破她的衣物，此刻倒吸的海浪似乎与她隔着一层透明玻璃，除了将她抬高免于水汽侵袭，并没有带来其他的不便与颠簸。
好完美的方位，宋音想，她真的要带着一场大雨出发了。
一张风暴卡牌正在冷却，另一张效果全场天黑适用范围太小，公交车摸不准班次，其他交通工具更是无稽之谈。以一场大雨为座驾，如果她来，势必要留下鲜明的足迹。
倒吸的风旋开始在海面上移动，而飓风之上，一个人影眺望着远方。
下一站，跨越了整片大洋.
宋音抵达的迹象从很远处就被人观测到，卫星图上突兀地出现了一道气旋，洋流的走向发生了细微的改变。自孟加拉湾暴雨离岸的地方眺望，此地阳光灼人，而海洋可见的最远端，再次出现了一抹阴色。
无论是媒体、军方还是祈祷者，绝大部分人这一刻心头都猛然跳了一下。
即便在现场围观了整场事件，他们对于具体发生了什么仍不甚清晰。或许有人了解“视频主的游戏”，但当这件事真实出现在眼前，其间起承转合依然带给人一种难以理解的可怖。
当这片阴色彻底消失在天际，极目望去天气亮堂得不能再晴朗时，在场的人为风暴的消弭而松了一口气，为所见的一切感到震撼，心头也因风暴重临而增添了一抹阴霾。
似乎事情还没有解决，灾难只是转移，大洋作为飓风的温床，长久地游荡着收割生命的乌云。
直到人们发现云层顶端的人影。
“摄影师可以通过拍摄风暴从而对其进行控制。”苏玉良看了一眼卫星图中气旋的走向，继续说：“下一个问题，为什么是风暴？又为什么是摄影师？”
当然不会是“游戏设定如此”这种偷懒的答案，对于风暴与摄影师的特殊性，目前核子间存在一个主流观点。
“因为风暴是出自核域的外来物。”
周棋成回忆起杂交昆虫馆内的另一个记录者，昆虫馆馆长，又补充了一个论断：“摄影师与视频主一直做着同一件事情，即用电子设备纪录核域见闻，或许两个身份间并不存在区别。”
不论游戏，南歌子从始至终都是那个摄影师？这个设想太过突然，以至于有人忍不住问：“但视频主在‘游戏’里并未体现自己的特殊性？”
真的没有吗？
“作为‘游戏UP主’，南歌子是什么时候完成视频记录的？”超忆者笑了笑，不带任何喜悦意味：“在‘游戏’结束后，她的视频才算完成。一切被她记录在册，但过往的核域已经关闭。”
“除非——”
除非发生核域之间的融合，曾经发生过的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一如杂交昆虫馆旁边的林中小屋，南歌子‘曾经’的怪物母亲与独腿妹妹。正是这些被记录者，在小屋里为她带来了相机——那或许本就是她的相机。
“还有合心公司，”超忆者继续补充道，“在不同核域里，南歌子都在有目的地完成了一些事项，但在合心公司里她的目的性最明显。”
按照游戏的规划，玩家本应该作为职员完成清单上的任务，然而南歌子最后的选择是颠覆了整个游戏。考虑到合心公司是南歌子所有游戏的出品方，她也在一步步实现自己的目标。
“游戏《风暴追逐者》的第一章发生在交错的核域，而现在发生的一切说明了一件事，游戏的第二章出现在了现实中。”
这个事实再次让众人静默。
“所以我们是否可以期待，所有的风暴被记录后，所谓的游戏彻底结束？”一道轻声的、几乎是在祈盼的语调，有位核子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想法。
还没听明白吗？超忆者脸色愈发苍白，止住了话语。
这一切，完全取决于南歌子的目的。
她结束合心公司的那一轮，大概彻底粉碎了那片核域。从此，银白色的大厦出现在所有被南歌子摧毁的场景里，接替它们成为新的路标。
而此刻，那片即将登陆、朝着另一个风暴前进的旋风，已经完全属于南歌子了吧？.
从屏幕内场景的切换来看，风旋行进的速度没有那么快，但在一边的海岸消失时，不多时，另一边的海岸线出现在宋音眼中。
受安第斯山脉的阻拦，自西侧吹入南美洲的水汽一向被阻拦在山峰边缘。但在山脉外侧，行动受阻隔的风暴往往滞留在山脊处，倾盆大雨混着泥沙而下，洪水泛滥，所造成的伤亡比单纯的飓风过境多得多。
宋音对这些地理知识并不熟悉，但高耸山峰自远处就如壁障一般挡在眼前，高低错落隐隐约约，足够让她初度理解自己的目的地。她以欣赏的视角拍了几张照片，全都记录在自己的电子相册里。
但愿到时候能直接从摄影师手中拿到。
宋音一边调焦一边想，逐渐将摄像机向下移。突然，她从屏幕里看到了一片密密麻麻的物体，错乱并且轻微移动着，中心紧紧包围成一圈，四周零星散布——这是一群聚集在一起人。
她猛然睁大了眼睛。
一群，或者远超过“群”这个量词所形容范围的人潮，密密麻麻点缀在离海岸不远的区域。即便此刻境内的风暴依然肆虐，海浪倒灌，洪水淹没了居民区，他们随时有被水流卷走的危险，但不知为什么，这些人此刻依然站在原地，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始终不愿离去。
随着时间的迁移，人流越来越多，在某一时刻突然沸腾起来。透过摄像机的屏幕，宋音清晰地看到了这些人脸的朝向。
无一例外地，全部面向她的方位。一片无声中，肃穆得如同迎接来人的泥甬。
第63章 《全球游戏》
这些人在等她。
宋音松开按着键盘的手指, 于是汹涌狂奔的风浪陡然停滞，如暂栖在海面的猛禽稍微收拢羽翼，评估性地打量着眼前的猎物。狂暴的天灾与乌泱泱的人类遥相对立, 前者以狂风呼啸姿态围猎着后面一众。
“什么意思呢？”宋音一脸无辜, “我碾过去他们会死吗？”
虽然用“死”这个字，但宋音对于其具体内涵没什么实感。她只是有些困惑, 不知道眼前的人群是作为游戏一环的NPC，还是真的被风暴影响而做出某种行动的真实人。
没有比眼前一幕更像游戏的场景了, 受操控的主人物, 一个需要实现的目标, 一些类似于召唤的手段——这一切本不应该有人的参与。
她看上去是在自言自语，但其实很希望有人能帮忙答疑解惑。宋音抬起头看向周围众人, 但几乎是在她展露意图的第一秒, 所有探听的视线顷刻收回, 全员屏息, 面容紧绷，迎接这终于来临的注视。
所有合心公司员工都有一项必做的清单，只有完成清单上的任务, 才能从核域解脱。
【不要打扰主管的工作进程】
【不要被主管发现你在消极怠工】
【认真对待主管不定期的视察】
和过往记载截然不同的任务表, 虽然没有具体需要完成的事项, 但每一个要求都格外笼统且主观，所有的解释权掌握在“主管”手上。
南歌子，即便早就知道祂的特殊, 此刻在场核子依然为此胆寒, 并且离祂越近, 这种如芒在背的恐惧感便越剧烈。这时核子才发现，他们与南歌子最好的距离就是当初隔着网络, 接受视频主取乐般从指缝中流出的通关视频。在经营账号上，如果不在乎每一个祂口中游戏背后所埋葬的千万条人命，祂与其他UP主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如此荒诞而啼笑皆非的结论。
钻孔会议的核子大多心里掩藏着一抹不甘，他们想证成世界可知，人类永存，最后却挖掘出了规则之上的“神”，并且承受其中的苦果。
此刻，如果违背了清单上的条例会怎么样？
卡莱想起了消息中变成尸骨的无名核子。
早在试图借助南歌子博取自身名声时，他便被告知南歌子能够作为诡异真实存在于核域的事，随着时间的推移，卡莱越来越意识到自己那一招到底有多烂，搞不好他现在悲惨的境遇就与当初的举动有关系。
他已经发现，南歌子并不在乎核子的性命。有敌意的直接消灭，示好着全盘接受。与普通人相比，核子看上去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意见不被聆听，表达不被接受，在网络世界里更是一群不存在的幽灵。
核子寻找多年的自我定义在南歌子的对待方式中越发清晰：被放弃掉的无名者。
所以普通人就是足以被视频主看入眼中？
‘我碾过去他们会死吗？’
带着惊讶和不解。
惊讶什么？能够瞥见一点视频主操作画面的核子啼笑皆非，惊讶那一片脆弱的人潮，还是惊讶他们不打任何招呼地参与了她的游戏。
他同时为“碾”这个词所透露出的冷漠而心惊。南歌子会下手吗？旁观风暴将沿途的事物全都撕毁成碎片，如同当初在杂交昆虫馆的公车上看着乘客被点燃成灰烬。
从前掉入核域还有逃脱的可能，核子此刻却隐约看到了漫长无望的未来，起码此刻，他必须思考自己该如何反应才不被评价为“消极怠工”。
然而在他回答前，有人先他一步出声：“会死。这个世界里所有人都只能活一次。”
我在说什么笑话，瑟琳娜想。
在与南歌子通过电梯进入合心公司后，瑟琳娜试图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但她找遍整栋楼层都没发现楼梯，只有无人使用的电梯悬停在二十三楼，显然这是唯一的“逃生通道”。
每一扇走过的房门，穿着制服的人群坐在工位上，空中纤尘不染，每一块地面崭新洁净，只有她是突兀多出来的存在，这里没有她的位置。
在透过玻璃看见游荡在公司周围的黑色人影后，瑟琳娜做了一个决定。
她跟着南歌子来到这个诡谲的世界，或许也只能跟着她离开。
于是瑟琳娜选择再次接近南歌子，并且看清在屏幕里山脉走向的曲线时不抱任何侥幸心理，几乎瞬间便确定了某个事实。
世界此刻也被看做为游戏。
然而如果视频主打出结局，她所做过的一切、留下的痕迹是否会消失？人类能否承受她给出的结果？
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到底游戏，是玩乐，还是一场全面的入侵？
“他们会死。”
瑟琳娜再次重复了这句话，然而在南歌子转头看过来时，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能随意“重生”的视频主是否能理解人类的死亡？
宋音确实不理解NPC的死亡。
她眨眨眼，觉得自己并没有问出关键问题。宋音其实更想知道屏幕里的人是不是真人，存在这样的可能，毕竟正常人在这样的暴雨中总不会往前凑。
屏幕中的人像微小又卡通，偏偏位于在她的必经之路上，只要她操控风暴前进几步，冲走他们不会像冲掉锅里残留的米汤困难。所以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这又是哪门子的剧情？
她将目光重新投注到屏幕上，乌泱泱的小人被暴雨打得七零八落。这些人应该知道自己会不会因此死亡吧？.
“最上面有什么东西！”
“祂来了！！！”
人们终于确定了，有某种实体在操控着天象。又或者说，世界真的由几个参数所设定，人类要不就是被驯养的火鸡，要不就是浸泡在溶液中的缸中之脑。
这是偏向科技侧的说法，对细节一无所知的人只能给出自己的答案，他们开始呼告神。
这些围在登录口的民众全都看过大洋彼岸风暴消失的视频，当大洪水真实出现时，诺亚方舟的说法便增添了几分可行度。人类不知道方舟是什么，又以怎样的形式存在。他们只能确定一点——他们以此得以被拯救。
原先人们手拉手，用绳索连接彼此，防止有人被山洪冲散。他们来到这里，克服人体对海洋本能的恐惧，只是为了见证真相。
如果恶魔要他们的命，他们无可躲避；如果神明要拯救他们，他们便无惧死亡。
如今，方舟既达。
“散开！！全都散开！！”
最中间系紧的绳索被拆开，原先密密麻麻的人群从中间一分为二，所有人被绳子拽着朝两端跑去，在远处看来如同一扇被缓慢推开的巨门。门的外侧，旋转在海面之上的旋风展起风翼，偶尔边缘处扫射到人群，跌倒的男女爬起来，然后奋力往两侧跑去。
“它来了！它来了！”
嘶喊着，不知道指的是谁。
另一条深入陆地的亮色绳索露出，宛如指示前进的箭头。
纵览一切的UP主眼皮跳了跳，彻底搞不明白这场景到底在表达什么。
在她的视角里，人群移动的速度尤其慢。此刻他们仅凭双腿逃离，短时间内不可能离开风暴的作用范围。
所以还是不想死，或者说起码有判定危险的智能？早干嘛去了大家！
所以为什么要在现实世界里玩战斗游戏，玩大富翁也好啊。
UP主哀叹一声，召唤了另一场风暴。
经过场景的转换，风龙的冷却已经结束，倒吸入天空的海水带来了大量没来及逃离的海洋生物，此刻它们就是提供动力的最佳燃料。下一秒，烈烈焰火自水旋中钻出，在一瞬间从海面之上抵达陆地。
狂风呼啸而来，在一瞬间烧毁沿途建筑和植被，压着逃窜人群的头顶直冲山林间，走得不是所有人原先设想的那条路。
同一时刻，海岸线之外的风暴再次销声匿迹，只剩下波涛汹涌的海浪，震荡着细碎的浪花，提醒着人们刚才这里都发生了什么。
指示性的绳索被灼烧成灰烬，夹道沿途的人群也受到了波及，但也只是波及。火龙不是特地为他们而来的，也从没进行过半点避让，庞大而灼热的力量掠过长空，或许他们本不应该出现。
他们欢迎的、恐惧的、为此纠结万分的存在，对他们丝毫不在意。
“人本位的视角中，一切的外来者要不就是为了拯救他们而来，要不就是为了毁灭他们而来。”
看着视频内陷入恐慌的人群，周延无声呢喃。
然而真正的邪神降临就是，人类看了一眼路边的蚂蚁。
南歌子单纯是为了风暴而来的。这一场结束还会有下一场，而下一场——
他想起了语音鉴听员万冬鸣破译的天气预报，再次确定了一遍现场的布置。
蚂蚁该怎么让人类理解它们？蚂蚁又是否有这个必要？
“争取邪神啊苏玉良。”他苦笑，“这个设想太可怕了。”
当南歌子真正注视到他们的存在，之后会发生什么结果？蚂蚁为什么假定人类会对它们“善良”？
人类是否会把蚂蚁们的供奉视为理所应当？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
第64章 《全球游戏》
轻车熟路后, UP主的动手效率有了卓越的提升。她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拿出耳机和水杯，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充分践行了当代游戏人的精神。
和她以往玩的游戏有所不同, 《风暴追逐者》的恐惧气氛并不经典, 最多只有末日来临的残破和荒凉，狂风呼啸, 洪流倒灌，仰头不见天日。
在此之间, 她收录了新卡面：南美洲的山洪一泻千里, 浑浊的河水没过砖瓦废墟, 折断潮湿的木桩自水流中穿刺而出，另一半树干顺水留下, 如同将死未死的尸体。
初看画面确实压抑, 但游戏之外, 阳光透过大片大片的玻璃落到地面上, 照得人血气充足，这是一个但凡鬼怪冒头，观众就会给编剧打差评的场景, 足以让人对游戏内容没什么实感。
过于反差的场景宋音陷入了沉思。
事实上, 按照玩法, 她不应该直接拍照收录。毕竟风暴是可叠加的，而她手上正好有一张海上龙吸水的照片。在泥石流滚滚而下的场景前，她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解封它, 看看会产生什么“奇妙的碰撞”。
“假如这真的是游戏我就这样做了。”
宋音转动了几下鼠标上的滚轮, 选择前往下一个登陆点, 接着往靠背上一趟打开手机，搜索起国内外的动态来。时政热点、明星娱乐, 除此之外还有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看上去世界还蛮风平浪静的样子。
UP主确定了一点，世界并不因为多了她而不能转。
“原来没发生在现实世界啊。”
她之前还以为自己要牵扯进影响世界进程的异常世界，现在却为自己想得太多感到尴尬：“所以为什么要让我通过键游玩，是怕我分不清现实和游戏吗？”
非要这么说，游戏制作方还怪好的嘞。宋音思考了一会，开始刷新头条，同时浏览着每个词条的热度。
由于职业相关，她对热点数据存在一定敏感性，并且有些信息的得出也不需要太多的专业技能，几百多条的热搜一未免有点太过寒碜了。
将近半个小时都没有人在热搜下点赞评论过，这些数据像是假的一样。
这倒提醒了宋音，几天前她同样面临过这种吊诡的场景，自己视频的播放量白白增加，点赞和评论相比之下冷清得像是死过人。
宋音转而打开了自己打工的视频软件，熟练地切换到创作者后台，准备看下新视频的播放数据，劳逸结合让自己放松一下。
宋音突然睁大了眼睛。
宋音猛地放下手机，屏幕触碰桌面时发出撞击的响声。
不是！不是！等一下——
怀疑自己眼花了的UP主又把手机拿了起来，对着上面的账号关注人数开始眨眼。
八百二十七万点五，挺好的，有零有整……
她后知后觉，或许软件数据库故障，但没关系，她可以截图定格一下精彩瞬间。拍了这么多张图片，没有一张比这更让摄影师满意。
让她火吧，宋音叹了一口气，哪怕能在游戏里玩到这个剧情也可以啊。
她抱着一丝侥幸心态刷新了一下界面，账号关注人数果然变了，八百二十九万点七，多了两万二。
“我丢。”她说.
瑟琳娜发生了一点变化。
或许她不应该插嘴，反而让这栋建筑察觉到自己的存在。在对南歌子肯定“所有人只能活一次”后，核子本来想观察视频主的反应，却失去了之后的记忆。
当她被一阵碰撞声吵醒后，核子陡然一惊，发现自己穿着合心公司的衣服坐在座位上，旁边是她的同事，举至麻木而重复的一群诡异。而在这两个时刻之间，她好似短暂地不存在过。
就因为她想强调一切不只是个游戏？
瑟琳娜感觉到后怕。她努力平复着扰动的心绪，突然发现南歌子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在她身前，游戏画面也与瑟琳娜记忆中的截然不同。
棕色的戈壁滩上，一片巨大而熟悉的纹路被刻印在土地上，再猛烈的风沙也只能遮住一片角落，而剩下的一部分静默地展露着，最上面的图像轨迹熟悉——那是“南歌子”三个字。
一份由汉字书写在土地上，只能从天上浏览的“天书”，此刻正好被完完全全收入视野中，恰好也被她所见。
如果她的猜想并无差错，那么这个画面，会以千百倍的比例放大，出现在地球某片裸露的土地上。
像是“此地到此一游”的刻痕。
此刻所有看见画面的核子脑中所想并无差别，似乎只有视频主会去做这样的事情，也只有她能，肆无忌惮地在世界昭告自己的存在，其他人却只能缄默。
然而宋音从未这样冤枉过。
这是什么东西？这又是什么东西？她看看手机，又看看电脑游戏界面，某一瞬间感觉自己不认识这个世界了。
在发现南歌子账号粉丝数异常的下一秒，游戏里也送来了一个炸弹，同样有关于视频主南歌子——她游戏之外的角色。
说真的，世界是个被设定参数的游戏吧？一个粉丝数目可随便调，地面上可随意作画的生存类模拟游戏。宋音还在疑惑“南歌子”的关注数是不是开了修改器，转头见就被自己的账号名吓了一跳。
戈壁滩上被画上了她的主页图片，名称，头像以及最新发布的几个视频。合心公司的一期也在此列，可见绘制的时间并不久远。
游戏里关于现实世界的彩蛋？摄影师捕捉到了关于UP主的痕迹？宋音只能这样解释，但它让现世与游戏本就模糊的界限更加让人难以区分。
她没有实感，或者说她很没有实感。现在宋音与在游戏中后期的状态没什么不同，要是哪天自己在现实突然死亡，然后觉醒了地球online的记忆，宋音都不会感到惊讶。
只是这点难以求证，她也不好死一死去检验一下真理，只好搁置不谈。如果现实真的是个游戏的话，她在职业道路上卡关了不短的时间。
但也没必要直接上手开修改器吧，八百万粉丝——九百万粉丝啊！
视频主是真心实意想凭自己努力火起来的！
宋音伸手去按万能的“esc”退出键，游戏中的翻动的黄沙即刻停止，像是一张被定格的照片。
这点上倒是一点问题也没有。
宋音呼出一口气，再次往座椅上一靠，余光瞥见了旁边办公的人员。
竟像是一个个栩栩如生的蜡像.
“操控壳的时间，也就是这些人所以为的现实，其实万分简单。”
脑内的声音这时冷淡地说：“这里毕竟低纬，过去、未来、与现在，在核面前处于同一时刻，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对核造成影响。”
“即使通过幔的转换从而在高维空间游走，回到原来的维度后，曾经发生的一切都会消失。只有意识，意识是唯一能在维度转换中不会复原的存在。”
又来到了UP主最讨厌的谜语人环节，她收回了准备再次按esc键的手，对这句扫射致意冷笑态度：“我以为最起码游戏会比现实的等级低。”
随她选择开始暂停或者要不要测评的游戏，怎么敢说自己更高维？宋音还记得有人在评论区上写了游玩意见，可见商品总是被人评价和挑选的。
“如果你把自己需要真实参与的世界叫游戏，把用键盘操控的世界叫现实。”男声说：“定义权在你。”
UP主轻轻愣了一下，发现这句该死的有道理。表面上，她却用指尖敲击了一下画面里的火龙，一脸不可思议：“那你管这玩意叫什么？我亲眼见过、现在也可以通过键盘操控，还有我旁边同样被定格的人，这些是现实还是游戏？”
“这不是你的把戏吗？”脑内声音同样回以冷笑：“通过幔，核域降维投影到地面上。而因为我，你一直处于相对高维的存在，从而能够对下层进行修改。”
宋音都懒得指自己问一声“我”了，她只是重复道：“因为你？”
“因为我。”【核】突然感觉一切都串联了起来：“所以你此刻意识到了我，因为我是高维的意识，永远处于高维之中。”
“你不需要知晓我的一切，你只需要我的存在。”它咬牙切齿.
诚实来讲，宋音感觉自己也不需要它的存在，怪吵的。
“随你怎么说吧。”她按动了esc键，世界重新流动了起来：“你搞得像我是什么算尽一切的坏人一样。”
刚说想在游戏里玩到UP主登顶之路，突然猝不及防地告诉她现实就是个游戏，UP主说自己要闹了。
到底什么是游戏呢？她在这几十年的时光也是一点一点度过的。宋音可以接受自己之前并不是在玩游戏，而是进入了某个特殊的地方，但没必要拉踩这里。
她简直受够了脑内声音某些时刻的傲慢。
“你是说我可以通过操控游戏改变‘下层’对吗。”她点了两下鼠标：“话说怎么让所谓的高维生物进入所谓的低维世界？”
宋音悟了，原来这次轮到它当弹幕，剧透未来的弹幕。
第65章 《全球游戏》
对于宋音关于操作的询问, 对面没给出任何回答。她也不觉得遗憾，只是盯着屏幕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虽然嘴上询问自己的后续任务，并且很习惯顺水推舟的行事方式, 对于改造现实世界这种发展, UP主仍然存在些许疑惑。
她并没有感觉自己对世界造成了什么改变，即便骤然上升的账号关注度说着另一个故事。
宋音点击了几下屏幕改变观察视角, 确定界面土地上的图像与自己的账号主界面别无二致，这让她冥冥中感觉二者一定存在着关联。宋音随后又看了一眼仍在缓慢攀升的关注人数, 不仅没想明白原因, 甚至开始思考起来这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
首先, 南歌子你火了，剩下忘了。
出于某种警惕, 她没有继续推进游戏进度, 反而选择冷眼旁观风暴的进程。刻在地面上的纹路在沙尘暴的剐蹭下逐渐模糊, 这一莫名出现在戈壁上的痕迹, 消失的方式确有迹可循。
“hello，高级生物，在听吗？”宋音莫名产生了一个奇妙的念头, 兴致勃勃地问道：“这地上的画该不会是你刻上去的吧？”
就按照它所说, 高维生物入侵了低维世界, 那么之后势必会闹出一些动静，各地突然出现的极端灾害天气有了解释原因。至于为什么牵连了UP主，考虑到《风暴追逐者》是合心公司寄给她的游戏, 并且UP主也将相关视频上传进了网络, 这或许是它吸引“低等生物”注意力的途径, 又或者是一种“我也可以向世界曝光你的存在”的廉价报复。
但这种分析又有矛盾的地方，假如“高等生物”之前就知道了南歌子的账号, 它不该对宋音当初的游戏论感到惊讶，甚至反问一句“什么游戏”。
只是除它之外，宋音想不到还有谁既有那个能力，也有那个意愿。她不在乎未知，但前提是不能影响到自己，此刻她都有些进退两难了。
假设宋音知道核域只可能在现世抹消掉有关核的记录，甚至为此吞噬了无数核子的生命，她大概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但事实上，男声的每次讲解，最后都成了事实意义上的耳边风。到现在，本该对相关理论万分熟悉的人，此刻脑内的规则如同白纸一样干净。
她对相关事项的记忆力尤为不好。此刻宋音比较明确的是，她玩的游戏有些问题，她自己似乎也有点问题，此刻正在积极地等待指示中。
从来不会有候选人有权利询问它，男声想，因为知识是珍惜的，甚至是有力量的。
这也是对核子展开封锁的原因。知识按照一定的规则流转，没有人可以窃取它，也没有人可以拒绝它。在诡异面前，它们被称为规则，监管者的任务围绕它运行，候选者所竞争的焦点也在这里。
但这一刻，它看见了熟悉的场景。一幅有关于核域的图画此刻被留在大地上，而唯一拥有记录权柄的候选人表现得对此一无所知。
好极了，这是一幅“转述”。它不是知识，也不是规则，只是视频主账号的一张展示截图，普通人具有对此指手画脚的权利，低维生物也窥得了上层的一角。
他们贫瘠的理论能理解被披露的一切吗？
“告诉我，候选人。”这一刻耳边的声音冰冷得像一道机械语言：“这些对此一无所知的普通人是否告诉了你‘规则’？”
然后将自己所得出的核域规律告诉她，让她以作弊的方式掠夺核的权柄？
突然被问的宋音没理清其中的转折，如果她没有失忆的话，上一刻她还在问这幅图片是不是对方的手法，现在却发现脑内的声音又染上了从前的恶行。
宋音顿感无聊，刚准备拿手机试探一下周围人，突然某阵灵光闪过她大脑。
它在说的，是不是弹幕？
在剧透这一点上，弹幕的帮助无可取代，视频主很乐意告诉大家她走到的这一步离不开大家的帮助，只是没有人能真正理解这句话的内涵。
她眨了眨眼，思考了一下话语的态度，不动声色地回复道：“说点人话吧，我一句也听不懂。”
“这些都是我这么多年做出的事业啊。”
谈到这里，UP主面露唏嘘。
她实在很擅长在拿到信息时维持平常神色，相关技能也在弹幕日积月累的剧透中得到了锻炼。起码她有一点说的是真话，UP主上传视频，确实有考虑她的事业.
苏玉良曾经和南歌子承认过自己的身份，她告诉后者，自己知道南歌子。
虽然后者当时反应冷漠，但她在社交平台上却算得上活跃。核子们目前知道的是，南歌子一直关注着她在视频网站的账号，这也是唯一能和视频主互动的途径。
“所以从这点下手。”
所以有了南歌子主页的绘图事件。
通过天气预报，核子掌握了风暴的登陆时间和地点，又通过视频主与信压部研究员之女的聊天记录推测她的行动轨迹，他们将这张与南歌子关系密切的“绘画作品”留在了一片戈壁滩上。
核子大概能猜出来，假设他们什么都不做，这场风暴也能顺利的消弭。视频主称其为游戏，按照她以往的惯例，她不拒绝打出一个好结局。
但是之后呢？
“我们是不是说过要争取她？”人造超忆者想起了自己躲在车厢里目睹的那场摧枯拉朽的风暴，脸上无法露出任何一个表达正面情绪的表情：“但到了这个地步……”
如果现世的风暴本身就是摄影师的体验，他们只能争取风暴快点结束，却没办法让这种灾难永不开始，那么所谓的争取，何尝不是一种装聋作哑的笑话？
“所以我们争取的不是摄影师，或者其他核域里的任何身份。”苏玉良做出了决定：“我们要争取的是视频主南歌子。”
核子与视频主是不平等的，但普通人或许不一样。核域内无法理清的联系，或许能在现世解决。
然而在南歌子与天灾的关联为所有人知晓的现在，她与普通人还“平等”吗？从前一方是灾难的记录者，而另一方是对着游戏内容哈哈大笑的看客，热闹是视频主与观众的，夹缝于其间的核子什么也没有，他们甚至感到痛苦和恐惧。
这是与南歌子救世主截然不同的论调，在浏览视频时，核子们虽然得到了许多核域的相关知识，但也看到了一种轻薄又戏谑的态度。
南歌子说这些是游戏，得到视频获取信息的核子无话可说（也没权利发言），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然而他们的同胞却笑得轻松——笑得太轻松了，甚至让人感到刺眼。
对于浏览视频的普通人而言，他们得到的是一段“廉价”的快乐，而这种快乐本身就是一种无上的权利。他们越对视频内容无动于衷，不以为意，越是让一些人内心感到某种恶意。
这些核子希望某一天，毫无知觉的观众进入核域，会发现一段“惊喜”。后者得足够恐惧，才能稍微弥补他们内心的不公和怨气。
事情的发展却超出了所有人预料之外，南歌子和她的视频突然成为了一个极为特殊的存在，那些视频中的场景，开始在现实世界中发生。风暴的波及范围巨大，无法遮掩，因此得以公之于众。在许多人无法察觉的暗角，其他核域中的场景也投影进现世。
天上飘着红云，下着血滴的农庄；某高校突然多出的，墙面满是污渍霉点的学生宿舍；座位上空无一人，独留一个表演者在台上跳舞的话剧院……接连出现，又突然消失，普通人或许会以为自己陷入了一段蒙太奇记忆，有所知晓的核子却对此冷汗涔涔。
他们似乎看到了某种秩序的崩塌，从此以后大家就要一起受苦了。
这会是好事吗？有些核子勾起嘴角，面露疯狂。
一起下地狱吧。
“核子有没有权利争取视频主？”周棋成面色苍白。
超忆者最好不要在重要事件上表明自己的态度，以防他们在吐露信息时进行自己的加工和篡改，人工记录就是会存在这点问题。
但自那件事后，她长久地感到了恐惧。
超忆者不负责探究核域，对他们来说，核域是既定的。只要全部记住，按照大脑的指示，他们有极高的概率存活下来。虽然一旦来到未知的地点，他们便死伤惨重，但所有在该世界存活下来的核子爬也会爬到超忆者面前，为所有人无光的未来增添一点微芒。
她从来没有这么意识到一件事——自己进入了一个奇诡的世界。即便记得再多也触碰不到未来，并且一旦失败，所有核子都没有以后。
然而对于南歌子来说，一切似乎是既定的。在核域中被劈入地底的煤油灯，几十年前在现实世界中被挖了出来，这意味着在那一刻，他们与南歌子的遇见就是必然而然的事情。
周延默不作声，他也是南歌子“邪神派”的支持者，即便他此刻参与了这项类似浮游生物朝天祷告的活动，这是他认为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即便他并没有期待结果。
就像壁虎断掉的尾巴会动一样，很多核研部的核子在既定的死路前总是下意识挣扎。
专门找上门，精于核域理论的研究员孟挑云惊讶地看了周棋成一眼：“核子最有权利去做这件事吧，站在我们自己的角度来说。”
“生命相关啊，起码死要死个明白。”
很多人对视频主有心理压力，这点孟挑云懂，她的存在确实让人害怕，但但事情总要解决的。
苏玉良叹了一口气：“是的，这一切没办法再拖下去，所以我们在最后一场风暴处做了设计。”
核子留下的记录会被摧毁，但是南歌子的视频不会，当初钻孔会议的核子就是通过相关手段在网上小火一把，虽然后续好像吃了不少苦头。
总之在他们通过自己的方式向上层透露要求时，南歌子的主页图片被留在了荒无人烟的戈壁上。这是个不错的地点，无论南歌子有什么反应，在那一刻波及的民众总不会太多。
没法说太多，也没法接近视频主。他们此刻所表达的只有一点，所有人都在注视着她。
那样巨大的图片，那样深刻的纹路，所有人此刻的目光都聚焦在南歌子身上。她的账号没有被封锁，关注数上涨幅度惊人，几乎要破千万。如果她开启游戏的目的是为了上传视频，吸引粉丝，那么她的目的已经在这一瞬间完成了。
“结果怎么样？”超忆者轻轻问道，希望自己在被头痛死前得到一个好消息。
然而众人没有说话。
所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监控画面，上面依然一片浊色，视频主的身影在高空若隐若现，她没有行动。
“她在……”孟挑云试图理解。
突然，好几个人的手机“叮咚”了一声。周棋成点进消息，突然一愣。
孟挑云抿了抿嘴唇，脸色也多了几分忧郁：“她在视频的评论区发消息？”
一般而言，这种行为有一个通用的说法，水评论区。
第66章 《全球游戏》
宋音对于观众还是很尊重的。亦或者说, 在确定自己的“主线”后，她对于自己的道路规划清晰，知道自己该抓住的重点是什么。
不想当百大的UP主都是没有梦想的咸鱼, 看着此刻的关注数, 宋音发表了一句暴言。她随即点开合心公司视频的评论区，打算问问观众们都有什么头绪, 但也不好说自己在期待怎样一个场景。
莫名其妙天降馅饼时就是这么一件令人尴尬的事情，UP主没什么奋斗的实感, 希望大家对于她奇怪的粉丝数不要感到惊讶才好……起码不要在评论区里问她是谁吧？
她点进了视频, 还没翻看评论, 第一帧画面上窜出了铺天盖地的弹幕。
【不要讨论与游戏无关的东西！】
【不要讨论与游戏无关的东西！】
【不要讨论与游戏无关的东西！】
各种颜色，各个位置, 逆转进度条飘过或者干脆停在原地, 一层叠着一层遮住了全部画面, 字符之紧密使得它们看起来不像是提醒, 而像是某种恫吓人的提示。
宋音愕然，这绝对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吧！
她想起自己在合心公司里曾经看到的弹幕，除了数量多了一点以外, 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不过她看到的弹幕永远在三周目以后, 也不好评价有没有发生什么改变。视频的这个时间点里, 她的脑袋完全是一团浆糊，也没看到弹幕的可能。
《从夜班开始》中，她在合心公司的出租屋毫无记忆的醒来, 那次“高等生物”说了什么来着的, 核发电？
宋音一边回忆过去, 一边后拉进度条，突然, 她的脑海里再次响起熟悉的声音：‘这是什么！’
它的语气从未如此惊讶过，甚至显得有些尖利，显然对着视频里的游戏画面有话要说。如果不是这句话，宋音还以为高等生物永远会是那副高高在上，对下充满鄙夷的态度呢。
这次UP非常热情地答疑解惑：“我说了它是游戏啊，所以分享了它的通关过程，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
‘……’
非常神奇的是，宋音读出了它的沉默，对此乐不可支。她确定了脑子里的这玩意只存在于游戏中，对于她的现世一无所知，于是开口问道：“话说，合心公司也是你们这种‘高等生物’吗？”
UP主倒不是真心觉得它“高等”，但它这样自称自己，UP主也就这样配合称呼它了。然而这是第一次她愿意听，对方却不愿意开口的时刻。等待片刻后，宋音歪了歪头，也不纠结，选择继续拉弹幕进度。
找到那个节点了，它想。
下一秒，它感觉到一阵寒意。
它明白了南歌子一切轻慢与不解的原因，如果一个对外完全封闭的物体可以被她随意地评头论足，甚至拆解出来供人赏阅，那么她是完全无法理解它位于更高的等级。
它没有实体，如果要准确用某种概念来定义它，可以认为它是对于“核”的意识，与它作为同等存在的，是另一个对于“幔”的意识。它们是两块概念模因，但不属于人类，人类是这些知识的接受者。
知识是有力量的，意识也是。因此“幔”有着审查的作用，它注视着所有注视着它的人，并且所有核子都具有对“幔”的意识。
而合心公司，虽然它此刻动静诡异，但无可否认的一点，它只是核域中普通的一块。非要有什么特殊的，它是一块中心核域，许多小型核域依附着它而存在。无数这样的中心核域聚拢在一起，构成了的核的全部。
与闭塞的“核”不同，“幔”处于两个空间的交界，在一定程度上它能掌控核子意识的动向，控制核子的行动与规模。但突然某一天，这些意识有一个集中的节点，而这个点不为“幔”所知。
南歌子是可疑的，因为在意识上没人具有豁免权，除了莫名其妙的她。但再怎么可疑，“核”只以为她在幔外对所有核子展开联合——这些被安排在同一个核域内的核子显然认识她。在这点上，作为候选人，她无疑违反了规则。
总不可能，核域的管理员对于核域外的生物具有偏向？她的死亡速度之快，有很大一部分是出于这个原因。
不巧的是，作为候选人，南歌子没有选择掌控一块核域，她的规则也尤为简单。这些规则没有任何攻击性，但足够让这位特殊的候选人活得长久。
第一，她在一片核域内能死亡四次。
第二，彻底死亡后，她会成为核域中的最普通一部分。
核域中的诡异难以存在自己的意识，而南歌子原先的意识将会落在它的手中。是的，在它的眼里，南歌子对所有规则的熟知，终将转化为它的一部分，这也是它始终向她灌输规则的原因在。
它们是不可直视的存在，它们是深渊本身。并非是它们自我这样认为，千百年来被暗中吞噬的尸骨默默诉说的这样的故事。然而此刻，深渊被拍成单调的平面，放在这里仍由人驻足观赏。
一秒三十帧，三十个简陋的图片，普通人看到的是连贯的画面，而它看到的却是无数双绕开“幔”的屏障，窥视一切的眼睛。
它们让那些祭品做了那么久困兽，知道此刻，它突然意识到，自己也成了被观察的对象。
核的一切与普通人没有交集，前者无法控制后者，后者也从来不知道前者。而此刻，它发现彼此之前的屏障成为了一块单向玻璃，它们像动物园里的生物一样供人浏览。
它被看到了——这种想法，使得“核”的思维突然陷入停滞。
他们看到了它，看到的却是一堆滑稽和简陋的图片。这些普通人知道核域多久了？它到底被南歌子描绘成怎么样的存在？此刻它除了不解，还产生了一种被盯上的恐惧。
这些视频和记录是被什么拍摄下来的？它确定不在南歌子的身上，无论如何，在核域内，它是一切的控制者。
这第一双眼睛是谁？又在哪……现在还在看着它吗？.
【不要讨论与游戏无关的东西！】
这个弹幕足足刷了有一分钟，在这段时间内屏幕被塞得没有一点空隙。先不提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UP主开始担心自己原来看过的弹幕会不会改变。如果改变了，她当初所见的来自未来的弹幕，又代表了哪里的未来。这确实令人困惑。
刷屏的弹幕当然不是她制定的规则，考虑到她之前的评论数，UP主确实没资格挑三拣四。看这个样子，必然是发生了什么。
宋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找自己熟悉的几条弹幕，观察未来到底有没有发生改变，话说有什么来着的？
“对我最好的摸最好的鱼？”
似乎有这一句？想到摸鱼，宋音回头观察了一下自己的员工，就是这一眼，一个坐在椅子上的员工突然摔了下来。
空气突然停滞了一瞬。
完了。下意识想躲藏的核子想。即便他没有抬头，却依然能感觉到那双注视他的眼睛。
他完了。其他人眼观鼻鼻观心，等待视频主的反应。
最好的结果是，南歌子现在正在“玩游戏”，并不会理会这样的失误，即便那个核子造成了巨大的动静。如果这件事发生，就意味着他们有很大的容错率。
然而视频主没有说话，她只是看，独属亚洲人的黑色的瞳孔静静地注视眼前的一切。她开始观察每一个人的脸，这让所有核子都逐渐感到窒息。
他们逐渐理解了一点：黑色是撒旦的颜色。
宋音想起来了，确实有几位对于她打江山的舒适度提供了卓越的贡献。那么再问一次，都有谁来着的？
在她逐渐模糊的记忆中，有一个看上去就很适合当人事经理的跟班，还有一个踢人的外国人……宋音的视线开始在人群中逡巡，然而所有人都避开了她的目光。她找了一圈，都没看见熟人。
诶，怎么会没有？宋音纠结了一下，又想起刚才在这看到了昆虫馆的熟人，于是忍不住再次脑内戳了戳高等生物：“话说你们这的……NPC，不同地区的人物还是通用的吗？好像和上次见到的人并不一致。”
她对于游戏里的背景板员工存在轮换这件事大为惊讶。
而“核”从这句话中瞬间得到一个要点——南歌子看上去并不认识这些核子。这样想来，在从前的核域中，也都是核子单独靠近她。
啊、啊，她既然只把这个当成一个游戏，那么就是一视同仁都当做游戏！
暗中记录的“眼睛”暂且没有找到，但这个消息足以保证如果南歌子真的控制了核域，她不会对壳有严重的偏向，自然也不会做出抽取核内资源补贴另一块区域的事情。“核”突然又升起了一点希望。
‘是的。但你即将成为胜利者，拥有挑选的权利。’它选择直接冒领那些人的身份，窃喜着，不动声色地建议道：‘你可以现在就做出选择。’
“选择谁能为我打工？”宋音此刻的神情微妙。
‘是的，选择谁能够来到这里。’说到最后一个词的时候，它的语气意味深长。
第67章 《全球游戏》
然而男声拐弯抹角给出建议后, 宋音脸上的沉思仅维持了几秒。不多时，她的情绪如潮水一般退去，脑海里无缝衔接上另外的事宜。
她想干什么来着的——好像是看看观众们的反馈。
宋音眼睛向下一扫, 为评论区各色语言大杂烩感到惊诧。
好长的一串洋文!暂且能看得懂……好小众的语言！她断网没多久啊, 犯什么大事了？
宋音一连浏览了好几条评论，甚至翻译器齐上阵, 都无法从一堆语焉不详的文字中看出具体的内容。
一部分是祷告，不知道分别从哪些经书中抄录下来；一部分是表达恐惧, 但恕UP主直言, 一个游戏而且倒不用担心人类和世界的未来；还有一部分是对游戏内容的解读, 仅针对于游戏背景分析倒没什么问题，但每条都要牵扯到现实当中, 这未免有些太过阴谋论了——
然而合心公司也确实在现实中存在, 她现在就位于公司据点当中。
难道真的会有这种发展吗？
宋音眉头一皱, 很拒绝有太过复杂的展开。考虑到和平年代文娱产业才能发达, “以瘟疫传染般的方式进行同化，最终掌控整个世界”，这对于她的工作和生活都是巨大的打击。
虽然最开始上传视频当UP主, 是为了看到透露未来的“弹幕”, 但宋音发现这个UP主她当的还挺开心的, 而她的一些奇怪能力对她的事业也有长足的帮助。
不过即便对自己的未来道路再自信，现在她也不好意思说是自己的才华征服了观众，哑巴系已经是她摘不下来的标签。UP主本人并非不好意思开口, 只是现实没给她太多选择, 好在现在她长了嘴巴。
于是她在评论区里另开一楼, 先贴张表情包：好多人啊.jpg。
UP主本以为有人也会惊叹这一点，她所没想到的是, 原本还在不断增加的评论数，此刻突然戛然而止。原先的嘈杂与躁动，此刻陷入一片死寂。
她甚至能想象，所有将要发布评论的观众，此刻对南歌子突然的一张图陷入沉默。宋音知道这叫哑巴转移定律，当她说话时，自有人不说话——
怎么这边也不配合哇？UP主蓬勃的事业心陡然消失了一截，她明明关注数百倍增长，此刻却只能在评论区上演着独角戏，真的没有人为她感到尴尬吗？
宋音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实在难以费解众人这么默契的“孤立”。她第一次升起了要将一件事搞明白的欲望，愤愤又补上一句评论。
【我好像火了，大家有什么头绪吗？】.
大家头绪很多，谁也不敢妄言。
在南歌子事件发生后，世界能够通讯的地方，网络或者现实，到处都是她。唯独在她面前，在视频的评论区里，几乎看不到“她”的存在。
谁敢在这里议论她呢？
一部分人宣称她是高等文明将要入侵地球，另有一部分人认为世界存在科学无法解释的超凡，当然也有相当一部分人对她抱有敌意，认为这是政.府的一场骗局，是这些人试图掌控世界，愚弄人类的手段。
确实也有人试图“染指”过视频主的弹幕和评论区，然而这些痕迹以数据库爆炸、数据无故丢失等手段销声匿迹，正在进行直播的设备当场自燃，许多视频留给观众的最后一幕都是燃烧的火焰。所有文字记录和照片也以同样的方式被销毁，一双无形的大手在众目睽睽下抹消着一切。
别处的正面或负面评价无人理会，真正的眼睛在这里。
核子们熟悉这一幕，甚至疑惑为什么“幔”只在这里出手，而其他不知情的人只感受到恐慌。一切有人暗中设计的概率低到可怜，他们不得不承认，世界正在发生一起巨大的变故。随着自然界的风暴逐渐消弭，一场更大的暴风雨笼罩在所有人的头上。
按理来说，南歌子到现在并没有做出什么真正破坏性的事情，知道内幕的核子先不提，但普通人没必要太过于恐惧。然而围绕佛罗里达雷电试验场的军队全部消失，这是在众目睽睽下无法遮掩的事实。该地已经成为了真正的禁区，军队和大型武器在暗中调动，世界的未来不知道走向何方。
在放出新一期视频的此刻，合心公司和镜头里的建筑有了对应，而消失的军队到底面临怎样的结果，人们也隐约有了猜测。
这却只是南歌子的游戏。人们并不疑惑南歌子发布视频的用意，也从不假设她在做一起预警。戏谑和玩笑的态度太明显了，他们更愿意相信她在做着一场场预告。
她会嘲笑人类在命运来临前毫无知觉，甚至将其视作一种玩闹吗？
【好多人啊.jpg】
【我好像火了，大家有什么头绪吗？】
到现在还是这样戏谑的视频主，问着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表现得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这几乎是她早就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佐证。
在从前，核子看着观众附和视频主玩梗，或者自己也另辟蹊径宕开一笔，无法做出任何表情，只觉得世界无比荒诞。而此刻，所有人终于在这一点上达成一致。
也不知道过去他们所做出的一切，肆意地调侃自己未来的命运，视频主看到了会不会发笑。
无论善意或者恶意，他们在今天看见了南歌子的傲慢，甚至要对这样的问题做出答复。
终于，有人在南歌子的评论下做出了第一条回复。
依旧是广庭玉。
广庭玉知道胃是一种情绪器官，她焦虑的时候一般伴随着旺盛的食欲，有着另一套饥饱的标准。然而此刻，广庭玉对这句话才有真正的体会，她简直焦虑到胃痉挛。
她到现在都无法接受这活怎么落到了自己的手上，但说后悔，她又无法放弃发现母亲到底在做什么这一机会。过往广含卉的引导早在她心中串成了一条线，只是她不知道母亲为什么对她有这么大的信心，也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拥有和南歌子有一段孽缘。
她很想问自己有没有死亡的风险。虽然她觉得不止于此，但是看到周围人万分紧张的态度，她确定了一点，即便死的不是她，这大概率是一件会有死人的事。
所以能不能不要看她发短信？时刻被盯着真的会让人变蠢……
广庭玉敲下了几个字。
【等待UP主结束风暴重生中^^】
下一秒，南歌子给她发送了私信。
她甚至听到了周围人发出的抽气声，一种混杂着震惊与畏惧的感叹，显然紧绷心神的不止她一个，这点让广庭玉感到稍微好受了一点。
然而在看到视频主的回信内容时，广庭玉还没完全舒完的一口气陡然一僵，凝滞在半空，几乎屏息。
【是不是事情闹得太大了？风暴已经打通关了，我打算等下直播一场游戏，正好和大家交流一下^^】
同样的笑容后缀，此刻却让人心底不由得发寒。不知为何，南歌子表现得越随意亲切，却越让人恐惧。
并不确定会发生什么的广庭玉抬头，原本想从周围的“专业人士”的态度中寻求帮助。然而，她看到了许多张非常、非常难看的脸。
即便不知道这代表的含义，广庭玉依然从中看出了一点悲哀。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悲哀.
无缝接档玩游戏这么离谱的建议当然不是宋音自己想出来的，她脑内的人声要负一大半责任。她原本可以不答应，但无解的困惑使她选择自己寻求答案。
它说，再来一局游戏吧。她没有风险，只做选择，并且游戏中的许多元素对于她来说都不陌生，绝不会让她感到无聊或者后悔。
在它眼中，宋音的意识显然经过了某些特殊的处理，从结果来看，这种手段一方面使得她难以获取核域相关的信息，另一方面也让她不会被封锁反制。核甚至能够猜测到，幔能在意识网察觉到代表宋音的节点，大概率因为自己也出现在了现世。它暂且寄居在宋音的意识中，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她遗忘。
核与壳此时相互挤压，即将重叠，导致幔被限制在夹缝间，封锁处于时有时无的状态。不仅如此，候选人将核域的信息广告天下，甚至对核域生物出手。她旗帜鲜明地站定了立场，而这样的立场核域不能接受。
在这一刻，它与一些核子想到了同一个点上：如果无法阻止南歌子，那就只能争取她。
宋音的意识让它察觉到一丝设计感，如果说它们是栖居在人意识上的生物，那么她无疑是一块荒芜的废土。二者不得已绑定一起，它需要让自己好过一点。
“游戏”，它抓到了宋音的关键词。
如果她能因为这种说法针对诡异，为什么不能因为同一件事情改变选择？她的意识封锁，显然不针对所谓“游戏”里面的内容。
它说，来玩游戏吧，一切她弄不明白的，能够借此来解决，它会在这里全部解释一遍。
第68章 《全球游戏》
宋音由衷地希望这是BOSS关。
她再三确定：“之后就没你什么事了吧？”
要说宋音把这句话听进去了, 她现在正问着不相干的另一件事，但如果她依旧保持听过就忘的状态，此刻也没法做出回复。
发生了事、发生了大事, 然而宋音擅长于抓住主要矛盾。对于她来说, 只要不影响到手上正在做的事情，许多事情只是需要接受的设定。地球的不对劲不是她该烦恼的, 账号关注的不对劲却是真的。
更可恶的是，为什么堂堂UP主在评论区里留言, 却有种被观众孤立的感受？她还是怀念以前很会提供情绪价值的网友。
“这个剧情结束了我能回到日常吗？”
她又浏览了几页评论区, 想起家里的那位不速之客, 不由得有些忧郁。
事实证明，疑问只会越堆越多, 直到主线无法继续推进。宋音前期疯狂skip掉了诸多剧情, 现实中既没有读档, 也没有历史对话让她翻, 重新了解世界观是不切实际的，UP主只想知道自己的事业到底能够走上何方。
人声保证：“只要你想，这是你需要做出的最后一个选择。”
听不懂的话再次跳过, 宋音沉吟一会, 然后说：“反正想要干什么你开始吧。”
UP主自会挑选能播的给观众看。突然, 她猛猛眨了几下眼睛，有了一个好想法。
“我可以直播。”她说，“有些事情总要说清楚。”
视频里不要聊与游戏不相关的话题, 但是线上聊天应该没有这样的顾虑？
更何况此次玩游戏的, 是UP主完全体。
“能蹭着热度再涨涨吗？”宋音一边嘀咕, 一边在账号上公布这个消息。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在火，但是舆情就是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 她对未来发展的态度慈祥：“能吗，涨点吧。”
她在在意什么？
男声冷眼旁观。像宋音无法理解它一样，它对于前者的费解与疑惑并不少一分，甚至在进一步探究后更感混乱。
走到了这一步，她确实可以按照心意，将核域的一切定义成游戏，但为什么要寻求人类的认同？让海鱼赞美干涸，让昆虫欣赏大雨，让所有人因为悲惨的未来发笑——在它的眼中，视频主做的就是这样一件事。
她在颠倒规则，规则便呻.吟着整番倒悬，所有生物共同承担后果。
“你该打开‘游戏’了。”它无言，只能提及唯一能够插手的事。
宋音才看明白打开直播间的流程，很为男声这突然反客为主的态度纳罕：“哦，对，你也有个游戏，那么在哪呢？”
UP主只记住了她可以直播游戏和观众“唠唠”，游戏本身已经不是重点了，完全可以就地取材。怎么，它的游戏也在合心公司的游戏库里？
“你需要打开通道。”
没等宋音扣问号，男声立刻补充：“解封原先出现在天顶的黑洞，你会获得‘游戏’的权限。”
想的还保守了，它的游戏在人家游戏里面。
宋音脸上浮现出兼有怀疑和犹豫的神色，这是至今为止她对“高等生物”最大的反应。不说那个实在有碍观瞻的画面，单从对视黑洞后人声再次出现的事件，足以让UP主怀疑里面尽是些脏东西。
她曾经给黑洞里掉出的东西拍过照，照片说得明确，那是一堆残渣。
不过既然是鼠标点操作、屏幕看效果，大概不会波及到她？这样想着，宋音慢吞吞点开自己的卡面。
在不久前，她结束了上一场沙尘暴，动作轻车熟路般平静，地图上已没有需要前往的地点。此刻，面对着这幅绘有南歌子账号的土地，宋音随手打开直播，选择召唤游戏开局所捕获的暴风雨。
熟悉的黑暗再次笼罩了一切，之后便是闪电蔓延而来的火光。
“诶——”
UP主忍不住发出声来，她的震惊从未如此真诚过。
电脑屏幕内天光大亮，隔着公司建筑的落地玻璃，她看到了一片黑沉的夜色.
人们不震惊，他们只麻木地接受。
接受视频主的询问，接受风暴的消失，接受她关于直播的通知。下一秒，直播间挂在了平台首页。
视频社区的创始人心态复杂。这是她与一群合伙人的创业产品，这就让她更加难以理解现在发生的所有事情。
她像一个孩子被上身的母亲，对后者既熟悉又陌生。网站无法阻止发生的一切，她的社区没等来被国家征用这一天，反而成为了人和灵异存在交流的平台。
创始人不好说自己搭建的只是一个草台班子，也不知道自己是否为此感到过恐惧。但一切都太娱乐化了，戏谑又轻蔑，好像所有人经历过的一切，只是一场【嗨，中午十二点在线试玩新游】。
这是南歌子起的标题，选的频道是游戏区。
她侧头看向一同观看直播的人员，许多仅在新闻里见过的要员，此刻也都在座位上严阵以待。
据她了解，曾经对接过南歌子的客服也在事件发生后迅速被官方找到，询问是否遭遇过什么异常现象。直到这时创始人才发现，异常并不是一次新鲜事，只是第一次被捅到太阳底下。
这种存在在她网站里当UP主？
她心里陡然产生室内有鬼的惊悚，不由得面色一沉，将视线切换到屏幕上。
同一时刻，无数人抱着困惑、惊恐与警惕的态度，进入了一个亚洲国家本土视频平台的直播频道。机器人播报的弹幕飞过，界面下方花哨的礼物罗列成一排，一切都与严肃与沉重毫不沾边，和现实更是显得割裂。
现实甚至有血腥气。
早在靠近合心公司的军队被吞噬时，联防军方下达指令，放弃那些“莫名消失”的军队，直接启动导弹摧毁该地区。
一个诡异的大洞，无数死亡的人群，这足以让人拿出面对战争的态度处理这件事，即便总统无法轻易地宣布全国进入战时状态。他们该怎么定义自己的敌人？天空的大洞？未知的存在？
太荒诞了，他们只能希望用火力覆盖这一荒谬的事。然而下一刻，操控台发生了一起前所未有的爆炸，部分高层失踪，部分高层当场脑死亡。
幸存者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他们第一次体会到核子的感受——在规则的霸.凌下，其实他们手无寸铁。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充满着忧虑与恐惧，极少数的末日论爱好者，较少数的憎恶世界者，还有一部分受够的核子。
“太棒了。”有人想，“大家一起死，这很公平。”
他贪婪地看着周围人的痛苦，借此补偿自己做梦都在抱怨着的不公。
同样坐在直播间前，孟挑云问：“你们想过这样的结果吗？”
怨不了任何人，她咬着指骨，有些焦虑，谁能想到UP主还会直播？
邪神的直播能不能看？周延苦笑，却没有移开视线。
他们接受一切后果。
“如果人类的存在被看到了，那么是。”
相比之下，苏玉良显得格外平静。
隔壁上的图案是她安排的。在知道天气预报的内容与现实有对应后，苏玉良就在思考怎样做出应对。她对南歌子的抵达有预感，受卡莱播在钻孔会议时的做法所启发，她做出了相同的决定。
无法再多写一句，他们的敲门砖就是对视频主的关注，也只能以这种方法吸引她的注意。假如宋音离地面再近些，她能够看见苏玉良的身影，即便她无法从建模中认出后者。
核子们确实想要一个和视频主面对面的机会，并且希望尽可能的平等。这个机会此刻以一种令人惊愕的方式出现了，至于平等，没有人能给出确定的答案。
“活得久真好，视频主都能给我当主播。”孟挑云自言自语，情绪夹杂在亢奋和虚无两种极端的状态中：“我能问她自己的相关理论是否成立吗？”
即便她知道这些东西绝对无法被问出来。
下一秒，屏幕里出现了一道人声。
“hello？大家等我一下，这里出了点小问题。”
正常，甚至无比正常的女声，与恐怖元素没有半点关联，在此刻却几乎吓了所有人一跳。即便大多数人只听得懂第一句“hello”，也不妨碍他们尖叫一声，从屏幕前逃开，捡起手边的物体投掷向面前发声的机器，仿佛遇见了这辈子所见过的最恐怖的东西。
“啊！！！”
他们根本没期待里面有个这么像人的声音！
即便有人表现得再平静，也起码打了一个激灵。
太诡异，又太怪异。这是周延第一次听见南歌子的声音，却不由得响起从前南歌子研究小组说过的理论。
拟人化。在昆虫中，伪装成猎物的掠食者进入食物中心，大快朵颐。她上传核域有关的视频，或许是因为她只有这一个选择，须知人从来无法想象自己没见过的事情。
周延抬头，屏幕依然一片漆黑，像是一张大张的嘴。
第69章 《开门放鬼》
建筑外黑夜来得迅速, 如果说视频主为此感到惊讶与疑惑，那么在场核子的感受只有恐惧。
他们所面对的场景无限地逼近于核域，窗外的树林也看不见一点熟悉的模样。零星的几个黑色人影像蚂蚁一样在地面徘徊, 在一定距离处围成一堵肉骨嶙峋的墙。
黑暗成了一个有形的物体, 一头巨大的水蛭，牢牢地吸附在地面上, 随着呼吸缓慢蠕动。
但他们正遭受着的一切又不完全相似。正统的核域起码有一个待做清单，流程为人熟知, 黑暗似乎也能熬得下来。而此刻, 他们无可作为, 只受约束，与其说是公司的员工, 更像是不确定刑期的囚犯。
如今更坏的状况也在证明一点：等待不会有好结果。
【不要打扰主管的工作进程】
卡莱记得这个要求, 但规则往往需要解读, 划定不可做的范围后, 范围之外或许有着一线生机。
——他是否能去赌现在是工作进程的间隙中？
核子尝试观察视频主的“游戏”状态，南歌子的声音就是这时传来的，她打了一声招呼。
下一秒, 电源切断, 整栋大厦骤然陷入一片黑暗。
电脑前, 已经没有了视频主的身影.
【存档覆盖中……】
【无相关存档可覆盖，新副本正在载入，祝您游戏愉快】
意识上, 视频主认同自己将要试玩一个新游戏。
事实上, 她在电脑前按照指示进行了开启的操作（即便这一触发机关看上去像个玩笑）。
那好, 她开始了自己的游戏之旅。
宋音睁开眼睛的时候，总觉得事情不该像现在一样, 但到底该如何发展，她说不上来。
除了一种头重脚轻感，她没察觉到什么不适。非要说异常的地方，她不知道自己是谁，接下来要干什么。
好在她面前有一台关闭的电脑，或许能够从中获取一些线索。
宋音首先打量了一圈周围环境。她站在一个迎宾台前，四周场地空旷，隔着正前方的玻璃门，远处是漫无边际的黑夜，只有一点稀薄的光勉强照亮了门外一小块地板。室内的唯一光源也角落的应急光源，甚至没有她身边的绿点亮，宋音探究了一下，发现是个打卡机。
她在上班？宋音原地跺了跺脚，活动了一番，刚准备尝试打开电脑，耳后突然传来“叮”的一声。声音清脆，在寂静的大堂里久久回荡。
后方有一座电梯正巧抵达一楼，与此同时，一串字符在电脑屏幕上亮起。
【权限已移交，您好，管理员。】
这年头给迎宾小姐的头衔还挺高的呢，找不到板凳坐的宋音心平气和地想。
她“咔哒咔哒”连点了好几下鼠标，还没想好要不要去探查电梯发生了什么状况，突然手指一僵，察觉到了什么，缓慢地抬起头。
玻璃门外，有一颗插在木棍上的女人头颅，悬空一般，凝视前方。
宋音自觉思绪从未转得如此快过，瞬间便串联起所有不对劲的点，她确实不需要座位这种会阻挡当场逃跑的障碍物，没准电梯就是来接她的。
对面跑她就跑——话说她上得什么鬼班啊？
“我要进去。”
头颅这样说道。
一阵光亮投在宋音的脸上。她迅速往下瞥了一眼，电脑屏幕上的开机界面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女人的照片，附带一堆密密麻麻的文字。两个按钮放在照片下，一绿一红，看上去像是简历筛选现场。
“开门。”头颅继续说。
说的正好是绿色按键上写的字。
宋音将照片右侧“询问来历目的”的一堆要求一扫而过，没带丝毫犹豫，直接点击了红色按钮“驱逐”。
是这样的，她宁愿面对自己不知名的老板复述思路，也不愿和此等物种同出于一个空间。以己度人，宋音觉得自己的同事绝对会支持这个决定。
在按下按钮的下一秒，一群黑色的人如同干柴做的潮水涌了上来，抓住木棍拉扯着它，这时候宋音才发现，木棍的底端插在一只巨大的甲虫上，她刚刚一直没有注意到。
这下她更觉得自己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为什么不让我前往“壳”！我会帮你的！”
头颅尖叫着，和黑色的人潮一起从门外消失，其解决速度之快，让刚搞明白自己职责的宋音恍惚。
屏幕角落随机弹出消息，【访客已驱逐】。
好在实践证明大门开关掌控在自己手上，让人多了一分安心。她又看了一眼电脑，右侧要求里写着一些门卫的权利和职责，却并未点明不同选择会导致什么结果。起码宋音不知道这些外“人”冲着谁来，她还是楼上薛定谔的同事。
她似乎可以开口询问，毕竟门外那个玩意都能讲人话，只是宋音实在想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开门的理由。此刻她最该纠结的只有一点，该不会自己得站一晚上吧？
宋音刚开始着急起来，门外陡然传来了一声尖利的鸣叫。她再次抬头，看见一只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巨型火鸡，正在一顿一顿用喙轻轻扣着玻璃门。它的翅羽尾端滴着鲜血，随着身体的振动溅到玻璃上，留下一道道蜿蜒的血痕。
屏幕上的照片也一同切换成篱笆内的火鸡，右侧的要求没有变化，打头的就是“询问”来历，可是火鸡显然是不能开口的……吗？
新晋门卫又脑内审视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结果让人悲戚。
“你是谁。”她开始哲学三问，“你从哪里来，你到哪里去。”
她再次将食指放上鼠标，甚至都不用移动位置，箭头原本就落在“驱逐”的按钮上。门外的火鸡没有理会，依旧不紧不慢地敲着屏幕。
和刚走的那位一桌，宋音做出了决定。点击鼠标后，浩浩荡荡的人潮再次一拥而上，如同被蚂蚁蚕食的大象，原本有门框一样高的生物顿时消失在低矮的黑色中。
弹窗依然出现，【您的火鸡已驱逐，资产-1】。
“诶？”宋音一脸茫然，“我的火鸡？”
也没人说这件事啊？
玻璃门此刻变得崭新，再无半点血迹，再远处依然是熟悉的黑，连一片羽毛都看不见。
人不一定会对可能得到的东西感兴趣，但往往会在意自己失去的什么，然而宋音也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心态去面对自己失去一只火鸡这个事实，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有过这玩意。
她开始用鼠标在屏幕内四处点击，但并没有触发什么特殊界面。随后宋音开始观察起了火鸡照片，一个饲养场，篱笆边缘站着一个看不清身形的人，按照逻辑来说，大概率是自己。
宋音皱起眉来，突然想起这个筛简历一样的界面是自动弹出的，自己先前并没有点击过任何一个软件。
她是管理员对吧？
虽然屏幕上没有退出的图标，但宋音一个快捷键便回到了电脑桌面，并且为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图标咂舌。
昆虫馆、精神病院、公司……她在里面找到了牧场的图标，点击进去，不出意外地在一众生物中发现了火鸡。角落的天气栏显示下雨，红色的液体同时从天空中落下来。
“我的资产？”
宋音喃喃道，心神一动，再次切回桌面，打开了公司的图标，成功进入了简历界面。
“我是老板啊！”
打工人大惊，一时腰也不软了，腿也不酸了（她本身也没站多久），看打卡机的绿色光点都显得和蔼可亲，正准备可汗点兵一番，门外再次传来敲门声。
然而这一次门外却没有人，一张照片从门缝中被塞了进来，晃晃悠悠落到了地面。
宋音谨慎地将其捡起：一张俯拍的照片，孩童的头发上停着一指长的蜻蜓。
同一时刻，女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能给我开门吗？”.
《风暴追逐者》的第二章以键游形式呈现，与它的地图在现世中脱不开干系，同时受宋音操控的模特也承担的主人公——即摄影师的职责，在一定程度上解放了视频主的双手。
这让视频主轻松了一段时间，但也只能止步于此。模特本身就是以游戏的方式被操控，自然也没法代替视频主玩游戏。UP主玩键游的期待没能实现，更不巧的是，这次是直播。
他们观看着视频主的游戏操作，看着人虫和火鸡被相继拖走，也听见了人虫最后的一声喊叫。
她到底想去哪里？只要愿意深想，答案只可能让人感到恐惧，对于核子更是如此。核、幔、壳，一套在诡异和人类中共通的理论，并且似乎前者对其的理解程度更深。
“让我去那个地方吧。”电脑里传出的声音那样稚嫩，不会有人怀疑她是一个小孩，也不会有人怀疑她是一个恶魔：“那里食物丰富，小虫们会长得很好很好，我能养出很多很多昆虫。”
视频主没有反驳，这让气氛变得更加恐惧。
“那是你为我拍的照片，我一直有好好保管它，我会珍惜这个机会。”
“让我去吧。”
第70章 《开门放鬼》
没人能在宋音这里打感情牌, 倒不是说她多没感情，只是对着一个“失忆人士”回忆过去，只会让后者尴尬。
“我为你拍了一张照片。”她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抬头打量了一圈天花板, 不置可否地问道：“首先你现在在哪？”
砰地一声，一片巨大的蜻蜓翅膀拍击在大门顶端, 像是门板外又叠加了一层遍布裂纹的碎玻璃，随后, 一颗女孩的头颅倒悬着从上方探出。她的头发扎得紧紧的, 并没有发丝垂下, 板正得像自玻璃窗下露头偷窥的孩子，不过却是倒放着的。
碎玻璃翅膀往上挪了挪, 于是整个门框外只剩一个微笑着的头。
“我在这里呀。”她说。
宋音礼貌性地后退几大步, 重新站在电脑后面。她开始担心如果自己点击驱逐, 那堆乌压压的人潮是否能够得到这位。
新晋门卫尝试去解释发生了什么：没想到当年一指长的蜻蜓如今长得这么大, 还会带人飞呢——是带人飞了起来没错吧？
宋音立刻扫了一眼电脑，上面只有一张普通女孩的照片，除此之外别无其他诡异元素。只是第一个访客出现时, 它的照片同样平平无奇。
女童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室内, 动了动嘴巴：“为什么不开门。”
很好的问题, 宋音本人也在问自己为什么不直接按下“驱逐”键，大概是对面口中照片的来源让她有些犹豫。
有关于“昆虫”的描述让她锁定了图标“昆虫馆”，可惜的是, 当宋音点击进去后, 只能看到一片漆黑的屏幕, 其他图标却并没有这个问题。
难道访客到来时对应图标会锁定？没道理啊？
宋音重新走到门前，把眼睛贴近门框, 仰头看去，试图弄明白是什么东西在说话。这一眼，她看见了女孩平行朝下的脸，不知道脖子在哪，只有一块节肢动物的前胸接在她头颅后侧，下方是细长的足肢，此刻正扒在墙壁上。
真就多余看这眼。宋音默默收回视线，委婉道：“我给你拍照时，你还不是现在这样。”
照片里还是有头有脚的呢——虽然现在也算有头有脚，甚至还多了几条。
“是的，妈妈说这叫做世事无常。”
墙外的人头蜻蜓受重力下滑了一点，露出两根撑开的蜻蜓腿。她的面部再次贴上玻璃门，压出了几个圆形的痕迹，皮肉也被扯得扭曲。她身上最像人的地方现在也变得古怪起来。
宋音无话可说，只能感叹成语用得真高级。
但会说话总比只能叫唤的火鸡要好，她选择暂且忍受，继续询问：“你来自昆虫馆？”
“那里已经被毁了，我再也去不了。”
宋音很上道地面露同情：“那么你来这里做什么？”
“新世界。”女孩的声音逐渐变得急促，她下滑得越来越厉害，甚至露出了平铺在两侧的翅膀：“你会放我进去的，对不对？”
她往下掉一点，宋音就往后退一步，脸上同时露出思索的神色。
“那一边有什么？只有东西进来，没有我们出去。”玻璃翅膀开始扇动，连续不断地击打着门框：“我们不需要投喂，小虫会自己找到东西吃。”
砰砰砰——
“找东西吃找东西吃找东西吃……”
女孩彻底掉了下来，这时宋音才看见前者那长度惊人的虫尾，此刻正随着扑腾而摆动。新晋门卫立即点击“驱逐”，并且非常礼貌地补了一句：“走好。”
“能不能再来只火鸡。”她真诚许愿道：“我也想跟着它见识见识新世界是怎么一回事呢。”
人头蜻蜓大叫一声“我的照片”，便以同样的方式消失在夜色中。这时宋音才想起来它落了点东西，并且自己也为此付一部分责任。她刚为此感到一丝尴尬，便被再次弹出的消息吸引了全部的心神。
熟悉的资产-1，宋音大惊。不是，做老板也不必要什么产业都沾一点啊！
她彻底提起了警惕。
来了一个提着锯子的独腿男人，思考一番，遂驱逐，资产-1。
一头在陆地上攀爬的鲨鱼，再思考，驱逐，资产-1。
一个披着白布的生物，驱逐，资产-1。
再次重复一遍，做老板也不必要什么产业都沾一点啊！
宋音（对之前自己）的自信开始逐渐消失，她甚至开始反思为什么明明是个老板，此刻却要在门口迎宾，不能招个人替她吗？
下一个访客是一个身穿蓝白色条纹服的病人，自述要去新世界看病。宋音点开病院图标开始检查，成功在档案中找到这一位。
“精神病院。”她沉默了一下，自动无视了前两个字，第一次移动鼠标点击开门：“理由差不多吧，正好由你做打头。”
这会无论是什么都得开一次门。
虽然上次宋音同样是这个想法，但发现访客是赤手空拳的精神病人后，事情才真正地能往下走一步。
玻璃大门徐徐打开，宋音的电脑界面闪烁了一下，切换成另一个画面。在屏幕中，她看到了两边的门框，应急灯下昏暗的地面，打卡机冒着的绿光，以及一个站在前台看着电脑的女人——显然是她自己。
这是一幅从外往内看的视角，宋音抬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外的访客。
条纹服病人开始迈步，与此同时，电脑的画面开始移动。视野推进，一步步路过前台，进入右侧走廊，直到面对一座电梯，画面重新静止。
宋音操控鼠标点击上行按钮，一只手出现在画面里，做出了同样的动作。下一秒，电梯门打开，明亮的光照顿时填满了屏幕，银色的电梯反射出条纹服病人的脸。
宋音在电脑后露出了原来如此的神色。
她懂了，这次她真懂了！再给她一次机会吧教练，她绝对会好好选一个初始英雄的！.
重开不了，只能先这么凑合着用吧。
点击各种按键尝试了片刻后，宋音放弃了刷顶配开局的想法。她发现自己原先的思路完全逆向而行，假如她之前选一个足够猎奇的生物，该跑的绝对不会是自己。没想到挑来挑去，最后挑出一个这样的角色。
竟然还有点像在玩游戏，她稍微发散了一下思绪。
引导精神病人进入电梯，23楼的按键自动亮起，一段悠扬的音乐从电脑播放器中传来，不好说是有情调还是渗人。
宋音还没尝试自己上过楼，接连到来的访客浪费了她先前大部分时间。不过能通过控制“资产”探路，听起来是个很安稳的选择。
随着电梯上行，画面也跟着轻微地晃动。“叮”的一声，目的地抵达，门自动打开，病人走了出来。
电梯外是一条左右贯通的走廊，不知为何，总让人感觉有些嘈杂。一道道门框间隔排开，宋音注意到，门框处没有门。
领导经过再探个头，会像鬼一样吓人吧，宋音不免有点兔死狐悲。
通过点击指引发现，角色继续往前走动，在视角逐渐靠近一扇门框时，宋音发现了一件事。
房间里确实有人.
南歌子消失后，核子一度陷入混乱。他们的异状早被“同事”看在眼中，又或者说他们太过沉浸于异常，以至于忽略了已经熟悉的危险。室内并非全是人类，诡异杀人也不需要问任何理由。
受视频主桎梏的远不只有他们，这下迎来了真正的厮杀。
人类与诡异互相攻击在合心公司有过前例，即便那次活动以失败结尾，依然也给他们这些后来者积累的经验。谁也没想到，这个经验此刻竟然弥足珍贵，使得他们成功将动乱控制在一个房间内，没有使事件扩散下去。
最后一个诡异被笔捅穿而死，血液顺着笔滴答落下，进入墨水瓶中。真正的同事看了一眼动手的瑟琳娜，又沉默地让视线远离。
他明白后者的想法，大概对未来核域的研究依然抱有幻想。万物依然可以穷尽，只要像从前那样研究，新大陆依然是一个机遇。
然而他环顾四周，只感觉到绝望。
仅过了几分钟，除了衣服上的血迹，其他的诡异残骸被建筑吞噬。桌椅崭新，墙壁干净，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真正的诡异难道不是这栋大楼吗？像一个铁制的胃带吞吐着任何生物，他们只不过是先后死而已。
这一绝望的情绪在他发现它始终停靠在一楼，没有人可以从这里离开时到达了顶峰。突然，有人压着声音惊呼一声：“清单有变化！”
所有合心员工都有一张待做清单，即便以格外反常的方式进入核域，这些原雷电试验场的研究人员依然被限制了行动准则。但在视频主消失后，【不要打扰主管的工作进程】之类的要求便暂时显得无害起来。
然而此刻，清单的内容完全换了一套逻辑。
【1.你的新同事即将抵达，记得欢迎他。
2.电梯一次只能进一个人。
3.乘坐电梯的人无法决定通往的地方。】
“叮”地一声，电梯抵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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