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第八十一章
路辰焕晚上其实没怎么睡着。
如果世上有后悔药就好了,他真的希望时光倒转,他没有作出那样的举动。
他辗转反侧,只在天亮的时候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
闹铃响起,他立马爬起来洗漱,在镜子里看到了黑眼圈。
这两天温越的黑眼圈还是若隐若现的,这么看来这,能算上情侣妆了。他有些佩服自己,这种时候还能想这种冷笑话。
他打开手机,弹出了好几条短信。
除了运营商的,还有温越发的。
她迫切想获得实习岗位,若不是路辰焕及时打断,恐怕她已经答应陆彬,同他吃晚饭。
回头想想,成年男女之间,哪里有吃晚饭这么简单?有了吃晚饭,就有下一次约会,有了下一次约会,迟早就有上床的时候。到时候主动权哪里还由得她?
光是这般想想,就足够让她打寒噤。
好就好在,路辰焕及时地阻止了。他还肯定她的实力,告诉她,她“一定进得去。”
她真能像路辰焕说的那样,凭借实力进去吗?路辰焕的语气缘何那般笃定?总不可能,他要把她“放进去”?
而且,他为何这样好心地拦下陆彬?
要等到很久以后,久到他们身心交缠,她可以用手指摩挲过路辰焕挺拔的鼻子和薄唇,她才开口问他,为什么第二次见面,你要拦住陆彬?
路辰焕伸出修长的、骨筋分明的手,将她一缕长发绕在指尖把玩,唇角扯出一抹漫不经心的笑容,低沉的嗓音像摩挲过的羊皮纸。
“因为不想让你误入歧途。”
“那我跟你呢,是入歧途了呢?还是没入?”她手指游移攀上他脖颈,用一双雾气朦胧的眼睛去睇他。
“入了。”他笑,一下子反客为主,手指抵到她肩膀,单手将她制在沙发上,细密的吻铺天盖地地落下来。
她不能预测此后人生的轨迹,也无法想象,她20岁后的人生,会和这个人几度纠缠。此时此刻,她抱着杂志,在冷风里走过天桥,脚趾湿冷,心里想的却是,
这个路辰焕,看着吊儿郎当,人还挺好。
宾利欧陆上。
陆彬将一支烟摁灭在烟灰缸里,越想越气。陆彬是陆家继室所生,上头有同父异母的哥哥压着,除开每月能在家族基金里领出数百万港币的零花,有一辆车装装面子,旁的权势是没有的。
正因如此,陆彬才费劲地想要攀路辰焕,想从路辰焕手里沾点好处。
但陆彬看来,路辰焕这人也奇怪,有时他觉得他离路辰焕很近,有时又离路辰焕很远。
离得近是因为,路辰焕是个没架子的人,对谁都温和有礼,平易近人。
陆彬狐朋狗友多,经常凑个牌局、舞会,除开那些特别情.色的场合,别的场合路辰焕都来,哪怕只是来了当个背景板,找个热闹的地方坐在角落里。
离得远又是因为,路辰焕心思太难琢磨,想要再进一步,推心置腹,绝无可能。
私下里陆彬觉得,其实路是个非常凉薄淡漠的人,温和不过是他用来包裹真实自我的一层纱。
哪怕他巴结上路辰焕有一段时日了,路辰焕在他心中依旧神秘。
他裤.裆子里那点儿烂事,路辰焕多少也知道一些,从来不管。
今天,是破天荒头一遭,路辰焕在一个女学生面前亲自下了他的面子。
这不免让陆彬看到了自己巴结人的那副嘴脸,像膨胀的气球,又像寓言故事里“狐假虎威”的那只狐,这些折射让陆彬恼羞成怒。
“路三,你真没看上她?没看上她你为什么打断我?”陆彬难得敢发落路辰焕一句。
“就是要打断你。她不会和你出来玩,你别祸害她了。”
路辰焕语气很平静,平静得很凉。像瓦上凝结的秋霜,这种凉意已经让陆彬发怵,气焰一下子矮了下去,半晌才弱声。
“我这不算祸害。哪一个跟我出来的,不是愿打愿挨?”陆彬想起自己过往的猎艳经历,得意洋洋。
“我愿打,她要是愿挨,路三你也不能拦着,是不是?”
路辰焕抽出雪茄盒,将一只烟叼在两片薄唇之中,习惯性地眯起眼睛。
“你猎艳别的,我管不着,但她么,你最好别想了。”
“为什么?”陆彬狐疑起来。
路辰焕摇头,没有再接话。其实,他也说不上为什么。但和她有关的事,他就是想管。
有一个富二代太子爷在猛猛追温越。这条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飞遍校园每一个角落。
人们在背后议论纷纷,猜想她是不是要一朝飞上高枝。温越却平静得好像全部没听到,提了桶在走廊里晒衣服。
叶酩也不顾走廊里晾衣服的水会滴到身上,拨开头上湿淋淋的衣物,来找她。
“你对陆彬没意思?”
“没有。”温越从桶里捡起一件胸罩,黑色钢圈带蕾丝的图案,用夹子夹好,仔细地抻平。
“那他的钱呢?也没有意思?”叶酩凑过去,说得直白。
“没有。”
“这都没有。我去,你是天生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吗?”
“也不是完全没有,还是看人。”温越想了想,说。
男人固然是有钱的好,但最最重要的是,要合眼缘。像陆彬那种浅薄的、把“色”字写在脸上头的男人,她怎么可能看得上?就算陆彬比现在有钱得多,她都不想看一眼。
“那什么样的人你看得上?你难道没有看得上的人?”叶酩柔柔的声音响起。
温越脑中倏忽闪过一个人影。
叶酩看着温越,她瞳仁很黑,沉思的时候,粼粼的眼中好像有金鱼游上来,一个暧昧的、不可置否的表情。
这一刻叶酩知道,有戏。
叶酩很确定,温越有自己的想法。
“商少爷明晚有个牌局,我带你去。”末了,叶酩轻轻撂下一句话,穿过廊下的湿衣服,扭胯走了。
那天温越和叶酩到的时候,场子里云缭雾绕,牌桌上有人在推牌九。
“可是,我想和他一起走一辈子,”李渺双手抱住膝盖,声音越来越小,“总不能一直让他拖着我前行吧。”
“两个人,只要往同一个方向前进,总会重逢的吧。”
两年前,李渺在游戏机前说的话,此刻再次说了出来。
可故事里没有给出的答案,真实的人生能够给出吗?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窗外的春风吹的树叶沙沙作响,早春的阳光透过树叶罅隙落到两个女孩身上,浅浅的暖意根本温暖不了她们。
许久后,温越轻声说:“别担心,我会陪着你,正好我这次竞赛没有过,简历也申不到好的大学,不如留在国内,我们国家的学校也不差对吧。”
一门之外。
路辰焕放在门上的手停了下来。
第 82 章 第八十二章
路辰焕的考场在实验楼一楼,考完后,他就在楼梯口守着,想着这样总能等到温越,结果人走了一波又一波,根本没见到温越的影子。
途中遇到裴天旭飞速走出来,脸色阴沉,连招呼都不跟他打,他本来还想问他有没有看到温越,但根本拦不住。他知道自己这位兄弟没有参加二模,此时出现在学校里,还气成这样,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是什么原因。
若是以往,他指不定要幸灾乐祸一番,但现在他自顾不暇,自然也没心情这么做。
眼看着人都走光了,温越还没有出现,路辰焕决定上楼去她的考场找她,走到二楼的时候,看到校队训练室灯开着,门也开了一条缝。
他们一直在校队的群里,知道今天校队有外出的集体活动,他的直觉让他走了过来。
听到了两个女孩的对话。
温越为什么要这么说。
温越不觉朝着人声最鼎沸处望去。
“赏你们了。”路辰焕懒懒地衔着一根烟,将牌推倒,挥手叫来荷官。荷官从一只檀木箱子里取出钞票,分给牌桌上其余三人。
他挥手的气势,像是大人给小孩赏赐糖果。
那些钞票是晃眼的暗橘色,橘黄色的一盒,其上盘踞着金龙。纸醉金迷到了极致。温越没见过这样多的钱,但牌桌上的太子爷们,每天过手的流水都比这多。
能坐上这牌桌的,谁兜里没钱呢。非要装成一副欢欢喜喜的样子,其实还是捧路辰焕的场。
温越看荷官分钞票,一个眼错不见,叶酩就已经坐进了商墨成怀里,将外头的大衣去了,只穿一件贴身吊带,仰起脖颈对商墨成笑得妩媚。
这时场上已经开始新一轮牌局,只有温越还在会所里站着,也有男的女的在看她,她倒是不急不慢不局促,只是周身柔和安静的光芒,和会场格格不入。
路辰焕瞥见她站在那里像一株竹,亭亭玉立而自在,朝荷官扬扬下巴。
荷官会意,上前招呼温越。
“小姐要不要来打牌九?”
这荷官是路辰焕用惯了的。荷官的意思就是路辰焕的意思。
牌局就是生意场,好几个人都迅速反应过来,忙不迭站起给温越让座。
“那今天就让新来的妹妹仔玩玩,杀杀我们几条老狗——”
“就是,妹妹仔你坐这儿,坐这。”
温越顿时从无人关注的边缘,成了众人礼让的中心。她轻声道谢,承了一个女孩让的座,在牌桌上坐下来,正好在路辰焕下首。
荷官耐心又敬业地教温越认牌、记牌。这还是温越第一次摸到牌九,入手一摸,骨牌的质感沉甸甸的,像是某种动物的牙齿。
荷官教完一遍后。
“会了没有?”路辰焕声音响起。
“会了,谢谢路先生。”温越自然感觉到了他对她的无形照拂,这分谢谢说得真心实意。
“会玩就行。”他无所谓地说。
牌九很快又开始。温越初次玩,不敢掉以轻心。路辰焕只在牌桌上推了一把,就出去了。
很快有人替代他的位置。
路辰焕走了,但他方才照拂她的分量却仍在。荷官全程在她身后,连带着牌桌上其余三位也很照顾她,绝口不提她无法参与的话题,一直聊着港城的天气、地理和美食。
“今年雨水太多了,湿嘛嘛的,根本没法出街。”
“就是。阴冷阴冷的——”
明明刚才她没上台之前,她听到,他们聊的是赛马相关的话题。
又接连打了两局,温越运气好,赢了一小把。她下首的一位公子哥喷着古龙水,浓烈的男士香水气味熏得她有些头晕,借故上厕所,下了牌桌。
去上了厕所回来,温越在休息室的窗户边,推开窗,让冷风灌进来。
夜色中,她看到远处碗状的银白色建筑,向下俯瞰,林立的高楼直耸入天际线,这是港城著名的某处山顶。
海风送来一股清气,将鼻腔里浓重的古龙水气味涤荡掉不少。
温越正要将窗拉上。这时,休息室门忽然被关上,然后有重物扑跌到绒皮沙发上,沙发发出的沉闷声响。
“嗯——”
休息室传来一声女人的娇呼,软如蜜桃,像是某种情.色片里发出的声音。温越正放松着享受风的清气,听到这一声婉转的“嗯——”,耳心都颤了下。
她脸色发烫,手指不觉抠进一旁书架的木质桌椅里。
“路辰焕,你真不喜欢我?”女人娇嫩的声音继续响起。
听到这熟悉的人名,温越一怔,两颊浅浅地泛上薄红。她以为自己误入了路辰焕的猎艳场,有些后悔刚刚没有走开,现下是走不开了。
隔着放花瓶的木架一看,女孩穿着一条纤薄而极显身材的灰色毛衣裙,那毛衣裙很短,堪堪遮到大腿处,露出一双美腿,腿上紧紧裹着黑色丝袜。
那双腿是长得极好的——就连温越这个女生看了都喜欢。大腿有肉感,很性感。小腿纤细,整体线条十分流畅,像艺术品。
似乎那女孩子也意识到了这点,正脱了高跟鞋,裹着丝袜的脚尖一点点地蹭着路辰焕穿着笔挺西裤的小腿。
她和路辰焕正窝坐在沙发里,以一种单向亲密的姿态。她的手缠上路的脖子,而路辰焕的手,像没有落点似的,架开搁在沙发上。
女孩的脚尖慢慢蹭到了男人的膝盖,在那儿轻轻逗留了一会。
路辰焕眉头蹙起,似乎不耐。
“阿焕哥哥?”女孩娇娇地又叫了他一声,身体更紧地靠过去。
“抱歉,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他的声音很冷,很沉。冷沉之中带着三分不耐。
“你和我说什么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想要——”
Elisa不是一个扭捏的女人。她喜欢路辰焕,她就想拿下他。她是骄傲的大小姐,她想要的,就要蛮横地拿到。
她说到一半说不下去,面上泛出小女儿的脸红态,像一朵娇花。
她没有说下去,但她的手却代替她说了下去,那只柔若无骨的小手,探近路辰焕的大衣衣襟,摸到了他内里衬衫的纽扣。
男人抓住女孩的手,声音越发地冷。
“你想要什么?”
路辰焕也没有回答他,扭头往目的地走去。
温越揉了好半天眼睛才觉得舒服了一些,还未睁眼,听到前面的李渺高声喊道:
“我去——路辰焕,你要做什么?”
温越转身,看到了令她永生难忘的一幕。
她想要尖叫,却发不出声音,腿瞬间一软,差点跌倒在地。
路辰焕正站在悬空的木桩之上,双手攀着悬崖壁,往旁边那段废弃的半截栈道过去。
第 83 章 第八十三章
下面是万丈悬崖,稍有不慎摔下去,便会是尸骨无存的结局。
回来,回来!
快停下,给我回来!
温越很想开口大喊,像是有什么拽在嗓子上似的,怎么样都发不出声。
她眼睁睁地看着路辰焕一步一步往那截残道上走去。
沙发上,女孩轻呼了一口气,因为路辰焕这句话而喜出望外。
“我想要你——”她的声音变得又娇又媚,甜成了奶油泡芙。
搂着他脖子的女孩很明显误会了他的意思,没察觉到他眼中的冷然。
女孩又羞又喜,穿着丝袜的脚尖慢慢摩挲到了男人的膝盖内侧,勾着他的脖子就要去亲他。
在女孩红唇送上来的一刻,男人偏了偏,正正好格开这枚吻,眼神里满是拒绝。
女孩满腔的心意犹如被冷水浇了个透,又是羞愤又是气急败坏又是委屈。
“路辰焕!你没有心。”女孩哀哀地哭了起来。
“我以为,谭小姐你早就知道。”路辰焕声音平平地说。
温越看了眼沙发——路辰焕依旧坐在沙发上,表情冷淡,无动于衷。
他手架开在沙发上,大衣松松地敞开。紧实的双.腿.间,黑色裤缝齐整。
“砰”地一声,却是女孩恼羞成怒,摔门自己跑了出去。
温越松了一口气,轻轻放平呼吸,暗想会不会有男人追出去这一戏码。
不曾想这时,沙发上男人起身,穿过屏风到了她这边。
温越一惊,路辰焕已经站到她眼前。原来,他一直知道她在这儿。
“听墙角很好玩?”他的声音依旧有些冷,眉头紧绷,和往常随意温和的样子有些不同。
“不是,”温越摇头,察觉到他的步步逼近,她后脊贴在窗前,冰凉的窗棂抵着她的脊骨。她脸上发烫。
路辰焕不说话,一双眼睛在她脸上逡巡着,审视着。这使得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威压——上位者和位高权重人士,对普通人的威压。
“真的不是。”温越深深呼吸一口。
“那你在这里干什么?”路辰焕声线依旧很冷,好像能把空气凝结起来。
“我在这里吹风”温越终于找回一点言语能力。她想起之前她在舞会上画他,被他出声打断。想来路辰焕厌恶别人窥探他。
但她出现在这里,的确不是有意窥探。
她想摆脱自己的嫌疑,情急之下,将手摸索到身后,“啪”地一下解了窗栓,推开窗,倒放进来一窗的风。
那风清凉湿冷,“忽”地吹乱她一头青丝,将它们远远地朝屋内吹去,成了一匹流动的,有着上好质地的绸缎。
路辰焕一怔。她的长发迎面拂来,有一缕浅浅地摩挲过他鼻端,发间带着淡淡的幽香,似乎是玫瑰精油的气味。
让人想到挂着冰霜的清冷玫瑰。
柔丝拂在脸上,轻柔如羽毛。清风的爽意和她舒缓的玫瑰气息夹杂在一起。她的发尾很柔,像绸缎,又像海藻。
这慌乱只持续了三秒。
意识到是风在作乱,她回身,将打开的窗户倒勾回来,再度把清风关在窗外。
这时,她最初的失措已经褪去,反而对路辰焕话语中的步步紧逼很是不满。
纤柔的右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发丝,不由得回呛路辰焕:“明明是我先来这儿吹风的,你是后来的。”
路辰焕不说话,目光跟过去,注视着她拢发的右手。
因为小臂抬起的缘故,她大衣袖口滑下,皓腕如凝了霜雪般洁白,又像是上好的汝窑细瓷,泛着细腻的光泽。
“很不巧,打扰路先生在此猎艳了。”温越见他不说话,又兀自补充一句。
这下他终于发现,她也并不是初见时那般,性子温软。她也是有刺的,只不过将刺藏在底下,不会主动扎人。
她说“猎艳”两字,唇畔还含着一丝戏谑的调侃,若有若无。路辰焕正想定神看一看,那调侃就已经消失不见,好像钻回了她心里。
也不知道此时她心里该是怎样编派他。
路辰焕脑中忽然冒出这个念头。
他轻笑一声,不再探究,丢下一句“信你了”,转身就走。
刚走到门边,身后“啪”地一声,似乎有重物落地。他有些不耐,不知道她搞了什么鬼,转过身,却看见女孩坐在地上。
她脸上表情还有些懵懵的,好像被摔懵了。
许是注意到他的回身,她那种懵懵的表情只持续了两秒,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
她两只手向后撑着,原本被拢好的头发又乱了,胡乱地垂下来,蓬松而柔软,倒映衬得她的脸成了一枚浸润在墨色里的月。
温越尝试着动了动自己的脚。
不只是摔了,脚踝也扭了,有些疼。她刚刚是想小小地往后挪一挪,不曾想高跟鞋如针锥般的鞋跟,紧紧地陷进了木地板的缝隙里
偏偏她穿了八cm的黑色尖头高跟鞋,这个姿势使得她膝盖高高地翘了起来。
这场子有些年头,常年有雨水从窗灌进来,地板变形、胀缩,缝隙大大小小,像纵横的皱纹。好巧不巧,其中一处缝隙和她的跟尖完美地契合。
她想拔又拔不出来,偏偏今天大衣里头的搭配是极显身材的衬衫和包臀裙,那裙子要越滑越下,眼看就要走光。
她正想要不要把脚从鞋里拿出来,却见路辰焕已经去而复返,在她身前半蹲了下来。
气氛有种诡异的沉默。
店里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个其他人,像是初中生,在打游戏,高声喧哗,有些闹腾。
路辰焕正准备起身去教训两句的时候,电话响了。
他刚接起来,就听到里面一阵噼里啪啦东西打翻的声音。
然后是一声惊叫。
他刷地一下站起来,心脏顿时悬到嗓子眼上。
“你是谁?想要做什么?”
第 84 章 第八十四章
电话那头沉寂了几秒后,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响起:“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未婚妻在哪里。”
路辰焕大脑飞速运转:“别想用录音糊弄我,你让她接电话。”
“哟,小兄弟挺谨慎的嘛,”对方笑笑,“你未婚妻可能暂时接不到你的电话。”
路辰焕瞬间震怒:“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对面又笑了声,才慢悠悠地说道:“你先别急,她还好好的,我只是用了信号屏蔽器而已。”
路辰焕挂掉电话,立马给温越打过去,可却显示对方电话关机,也不知道是没电还是真的有信号屏蔽器。他给李渺打电话,也是显示关机。
瞬间浑身冷汗往外冒。
这套间里安安静静地,什么人都没有。他要是对她做什么,她能不能用手肘把他击昏过去?
男女的差异摆在这里,好像有点难度。
“”
他眼神撇过来,那一瞬似乎已经看清她心底,将她的防备也照得清楚透亮。
下一秒,不由分说地,他的手按住了她的脚背。
她脚背温软,隔着薄薄一层肤色的丝袜,泛出莹润的光泽,此刻,它们正被包裹在丝袜和黑色的尖头细高跟里,那种包裹感,莫名地,让人有一种想要撕扯的冲动。
所有的念头不过转瞬之间。
温越实在想不到,方才还咄咄逼人,脸色臭得要命的男人,现在怎么突然变得如此温和。
隔着薄薄的丝袜,她感知到他手指粗糙温润的肌理。
男人手上发力,整个鞋跟被他生生从卡住的缝隙中拔出来,避免了她在他面前脱鞋的尴尬。
“好了。”男人浅淡地落下一声。
那双筋骨分明、她看着就觉得很欲的手,也适时地松开了她的脚背。
温越仍坐在原地,正想小幅度挪动下早已经麻了的臀部和大腿,已经走开的男人却忽然回身,对她皱眉。
“不是已经弄出来了,怎么还不起来?”
路辰焕的语气带上了两分不耐。
难道要让所有路过的人都看到她这样子?她向后坐在地上,由于鞋跟过高的缘故,双腿不由得微微叉开——
几乎要走光。
“你走开,我就起来了。”温越咬牙道。
本来这双鞋她买时就是打折的,断码,要挤一挤才能穿进去。而且她还在窗边站了这样久,吹了这样久的冷风,下肢的血液循环不畅。她摔到屁股墩儿,就连臀部都麻。
“”
路辰焕脸上难得现出一缕微妙的表情。温越捕捉到这个表情,心想,他是不是觉得很无语?
他再度回身,伸一只手给她。他手掌宽大,有力。手指筋脉贲突,力量感十足。
她垂了垂眸才将手递过去,被他攥着稍稍用力一拉。
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起来时,她手腕纤细,手指嫩得像葱白,从审美层面来看,一双十分符合人类自然审美预越的手。只不过,手的主人似乎没太在意手的美感,而更在意它能用来做什么。
指腹嶙峋有茧,还有被立裁人台和剪刀扎过的痕迹。似乎,这双手也无声地昭示着,手的主人并非养尊处优,而是吃了不少苦。
不光她的手。她的脸,她的身材,似乎也是极其符合人类自然审美的。
很多细微的念头,在他脑海中像游鱼一般游过。
回程路上,依旧是叶酩和温越同一车。车在浓重的黑夜里冲下山去。
“你听说了吗?今天有人向路辰焕表白了,还被拒绝了,场面那叫一个难堪,啧啧。那女孩还不是我们这种女大学生,是轮辉家的大小姐。”
Elisa,中文名谭诗韵,轮辉百货的大小姐,长着一张金娇玉贵的脸,行事乖张,但十分有乖张的资本,和他们这些浮萍一样的女大学生不一样。
“你说说,路辰焕真不是一个懂怜香惜玉的,人家女孩子哭着跑出去,哭得梨花带雨的,他连安慰一声都没有。”
叶酩连声感叹。作为目睹了几乎全部事件的“在场人”,温越不欲多说,只是静静地倾听。
回到宿舍时已经很晚,温越站在门口,伸手在提包里掏了半天钥匙,愣是没找到。
找不到钥匙,她在门口踟蹰半天,不知是叫醒陈湘湘给她开门,还是去问楼管阿姨借钥匙。
楼管室里,阿姨已经“沉睡不知归路,误入梦乡深处”。
正当她咬咬牙打算叫陈湘湘,宿舍门“呼”地一声打开,睡眼惺忪、满头蓬乱的陈湘湘出现在门口。
“温越,你回来啦?”
“回来了。吵醒你睡觉了?”她歉意地笑。
“这倒没有。我正好起夜。”
温越闪身进去。
陈湘湘起夜回来,看见温越已经换上了一条雾霾蓝色的长睡衣,此刻正用软梳一下下地梳着她柔软的长发。
“温越,恭喜你,上学越的‘时苑奖’,你的设计图和实物好像中了金奖。我今天在学院公告栏看到的——”陈湘湘想起来,语气里透着由衷的恭喜。
温越一听,打开电脑一看。果真,邮箱里躺着两封未读邮件,一封是时苑奖获奖通知兼领奖仪式,另一封则是Tera杂志发来的实习时装插画师录取offer。
看到实习录取offer,温越心里顿了顿,闪过一丝念头。这offer,到底是她凭借真枪实干得到的,还是有人暗中帮了她的忙?
但无论过程如何,offer她是拿到了。
她迅速地划拉着鼠标,心情舒缓了不少。
“奖金有五万——要不我们等放假去吃好吃的吧?茶餐厅还是海鲜舫,你想去哪个。”
在校董会主席、副主席、校长、以及教资会、研资局领导的簇拥下,路辰焕跨进礼堂的软包门。他今天的打扮是难得的正式,正统的黑色西装,饱满的温莎领结,矜贵,高不可攀。
他是那种被人一眼瞩目的人,在他的映照下,同他一起进来的人都暗淡无光,成了陪衬的存在。
“最烦的是,你遇到危险的时候,还被你讨厌的人救了。”
“还能有谁?我刚刚说的,我那个队长呗,她闺蜜。”
“带话?我都没见着人,多半从别的路走了。”
“多久了?就昨天下午……让我去哄她?她来哄我还差不多。”
“你这什么破情感电台,怎么尽出馊主意啊?”
此时,屋里,路博涛盯着路辰焕的电脑桌面,露出若有所思的目光。
他转身走回客厅,朝坐沙发上埋头玩手机游戏的程家大公子说道:“算了,我今天就不接辰焕回家了,让他在这儿玩几天吧,不必跟他说我来过。”
第 85 章 第八十五章
周一,温越到学校,路辰焕没有来。
温越下课出去的时候差点撞上一个人,是张宇轩,还没等她皱着眉头绕开,对方就率先逃开了。
张宇轩忐忑不安地过了一个周末,心里有点害怕,万一路辰焕和温越真出了什么事,那两个人被查出来,把自己供出来了。
好在今天温越来了,而且看她的样子,想来路辰焕也没有出事,才放下心来。但又觉得不爽,他们居然没有出事,如此思前想后,耽误了许多学习时间。
温越当然没有注意到这个小插曲,她现在忧心的事情太多了。
接下来一直到周五,路辰焕都没有来学校。温越每天只能看路辰焕表哥的朋友圈,来确认他的状况。
好在程家大少爷是真的喜欢发朋友圈,一天十几条,基本都有路辰焕。
温越从椅子上转过头,询问陈湘湘。
“好啊好啊,海鲜舫,避风塘炒蟹怎么样?”陈湘湘刚爬上床,从被窝里探出个脑袋。
“可以,用猛油一炒,再用蒜头和豆豉炒增香,很香。”温越将两条长腿收在椅子上,下巴搁在膝盖上,认认真真地讨论夜宵。
每当这时,陈湘湘总觉得,那个被外界盛传“很难追”的高冷女神温越,其实不过是会因为发奖金而开开心心、要和舍友讨论要不要去吃避风塘炒蟹的女孩子罢了。
一个可爱的女孩子。
这让陈湘湘从心底生出一丝柔软。
这斯柔软,让陈湘湘忍不住将盘绕在心头的话,同温越托出。
“温越,你今天是和叶酩去玩了?”
“嗯,一个牌局。”
“你能拿到金奖,说明你实力很好,功课也学得不错。我是想说,跟叶酩出去太多,恐怕会让你学习分心。你不如就好好修功课,找实习,把自己的履历弄得好看点儿。”
陈湘湘说得隐晦。
如果换了别人,大概会觉得陈湘湘多管闲事。但温越不,她太了解陈湘湘。
陈湘湘是个优秀又努力的女孩,湘湘同她一样,孤身从内地来港称上学,拿着港理最高一档的奖学金。从大一开始,陈湘湘就出去实习,不要钱、倒贴车费也去实习。
这样的陈湘湘,是相信“努力就会有回报”的女孩,而现实待她也是如此。扎扎实实地拿奖学金、拿高绩点、四处投简历,一点点爬升。
能相信“努力就有回报”的人,其实是幸福的。
但某种程度而言,温越不能够相信“努力就会有回报”。她知这世上有太多的后门。服装设计是一门艺术,艺术就是富人的专业,要想在这个圈子里玩转得开,努力其实只是最底层的基石。
资源、人脉、权势。
所谓“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她还是想要一阵好风。
“湘湘,谢谢你同我说这些。”温越认真道谢。“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你放心,我也做好了为此付出代价的准备。”
“那也成。不过温越,你不要被人骗了。”
“嗯,不会。”
温越嘴上应着,不知道为何,脑中忽然闪过路辰焕的人影。路辰焕这种男人,太会骗女孩子了,看起来就像猎艳场里的高手,会把人弄得五迷三道的。
如果会被一个男人骗到,那大概就是路辰焕这种,长相和审美都很好,还浑身散发着金钱和权力气息的男人,能骗到她了。
很快到了周五,时苑奖颁奖仪式将在学校礼堂举行。
由于要参加颁奖仪式的缘故,温越起得格外早,化了一个清淡的妆容,换上她精心准备的西装礼服裙。
简单用过早餐后,她来到礼堂。
礼堂里,本次时苑奖各组的获奖服装正摆在一个个玻璃柜台内,供人欣赏和参观。
有同学院的同学认出,她就是那个摘得正装组金奖的同学,纷纷真心实意地恭喜她。
“恭喜恭喜,温越。”
“不光人长得好看,还很厉害。”
面对同学们真诚的恭喜,温越露出浅浅的笑容,回以同样真挚的笑容。
最令温越欣喜的,是院长陈千枝对她的赞贺。
“温越,不光你需要时苑奖证明自己,时苑奖,也需要你来证明它还没有变水。”
陈千枝是一位严师,能得到她如此高的评价,非常难得。
“谢谢陈老师教导。”温越对陈千枝深深鞠躬,心中万千感慨。
谁不希望努力会有收获呢?
努力就有收获,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简直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这世上,多的是无用的努力,和想努力,却无从努力起的人们。
“颁奖嘉宾很快到了,今天还有个奖学基金的剪彩仪式,到时候你就做一回礼仪小姐,也算我们服装学院的门面。”陈千枝看着自己学生,面上带着淡淡的骄傲。
“是。”
她和陈千纸交谈几句后,又回到参观的人群里,听到几个服装表演系的男大学生插科打诨。
“喂喂,哥们怎么今天穿得如此正式?看看你连油头都抹上了。”
“切,你不懂,我们老师说,今天有个重磅级人物要来?”
“有多重磅?体重三百斤的那种重磅吗?”
“当然不是!!是很有钱的那种重磅,咱学校的礼堂就是人家全资出钱赞助的。”
“全资?你没说错吧?我只想问,这金主还缺不缺儿子,我还缺个爸爸。”
“想得美,先排队,你排我后面,我第一志愿投胎当他儿子,不,他孙子。”
一群人嘻嘻哈哈笑闹一番,顺带着引起了温越的好奇,是有多“重磅”的人物。
这时,礼堂内传来一阵喧哗声。几乎所有的人,都朝门口方向看去。穿着制服的安保走过来,正声让摄影记者们关掉镜头。
温越也不由得朝门口看去。
路博涛沉默片刻,道:“裴总,若没有我给你的消息,你儿子恐怕就要为那司机的女儿大义灭亲了。”
电话那头霎时安静下来,随即声音更加冷:“行,算我欠你一次。你有什么想要的?”
“我想麻烦裴总帮个小忙。”路博涛说,“同样的方式,帮我处理掉上周引辰焕去工厂的那两个人。”
挂掉电话,路博涛才舒展了一会儿的眉头又再次拧紧。
他并不在乎温越的死活,只是现在路辰焕为了她什么危险都不怕,她若是出了事,路辰焕想不开的话可就难办了。
等之后,再慢慢想法子让他们离心,不能操之过急,以免路辰焕走极端。
第 86 章 第八十六章
温越坐在会客厅的地上,失魂落魄地看着外面天空。
万里无云,碧蓝如洗。
可她却只感觉面前是拨不开的雾霾。
她的手机在很久之前就没电了,她给李渺发的消息全都如石沉大海般没有回音。
这里有电源,却没有充电线。
窗户只能开一条缝,就算能打开,她也不能跳下去,这可是十六楼。
唯一幸运的是,在手机自动关机前,她收到了许黎的短信。
说她会想办法的,让她别着急。
不知过去多久,有人在外面开了门锁。
听见这凛冽干脆的一句话,温越不敢耽搁,不顾三七二十一,就躬身往车里钻。
然而让她始料未及的是,她的臀部刚挨上座椅,“砰”地一声,却是男人伸手拉住了车门,猛地关上。把门关上后,他的手迅速按住她一侧上臂,几乎将她制在靠背上。
“小姐,玩够了?”男人一声轻笑,眸光慢条斯理地打量她。他离得她太近,近得他炙热的呼吸喷薄在她胸前裸露的锁骨处,激起一粒粒象牙似的小疙瘩。
“玩?”温越不明所以,黑白分明的眸子异常清澈,回望路辰焕。
她莫名想要往后偏一偏,只是肩颈已经紧紧地挨住了靠背,退无可退。
路辰焕也望着她,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胶着。
他眼中的情绪,她读不懂。
只是制着她上臂的手势强硬无比,属于男性的压迫感铺天盖地地袭来,让她连心跳都因此加速。
他的气息太过强烈,明明白白地侵袭着他。
路辰焕浅浅地勾起唇角,笑了一下。
“你装得还挺像。只不过,在你之前,还没有人大胆到会上剪子。”
路辰焕淡淡地说着调笑的话。
他这一笑,倒让温越反应过来,脸上罕见地染上几分薄红,愧意中夹杂着说不清的羞恼。
“不是您想的这样。”她涨红了脸,忍不住反驳他。
“那是怎么样?”路辰焕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眼中的倦意转瞬而过。
不是这个饭局,就是那个仪式。这些场面上的应付话让他厌烦透了。再加上,现在还要再应付一个小姑娘。
温越长长吸了一口气,尽量简洁地组织语言。
“我用剪刀扎到了您的手,这是我工作失误。我绝没有想过靠这个引起您的注意。”
“我追过来,也只是想和您说声抱歉,并看看是否能为您包扎伤口提供帮助。”
“什么工作失误?现在港大的礼仪小姐,上岗之前,都不好好培训下么?”路辰焕淡淡地说,声音里带着疲倦。
路辰焕这个问题,倒还真把她问住。若不是莫柳女士忽然打过来的那通电话,她也不会在关键时刻失神。
但,这个缘由她真能解释给路辰焕听吗?要把她内里的破碎,一片片掀开开给他看?
况且,失误就是失误,本就不该有解释的缘由。
想到这里,温越吸一口气,轻声。
“如果您厌恶我这样的靠近,那我——我向您表示歉意,这就下车了。”
她眼中情绪的变化实在太快。凄婉和哀然转瞬即逝,也就在这一瞬间,他瞥见她坚硬外壳底下,有柔软的、破碎的内里。
温越也不欲多说,手摸索到车门开关,“嗒”地一声,车门开关被打开,她正要下车,不成想路辰焕长臂一伸,又将开关合上了。
“别急。”路辰焕的声音此刻再度响起,与此同时,他放开制住她手臂的手——这个动作,也是他的经验,先把人按住,以防有些想要对他仙人跳的女孩,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坐上他的腿。
“抱歉,是我误会了你。”
她一怔,没想到他会道歉,清晰的声线透着诚挚。这一刻,他没有身居高位者的架子。
“不碍事。”温越摇摇头,“剪彩仪式上是我做得不好,感谢路先生替我遮掩。再次为伤到您一事表示歉意——”
温越说着,视线浅浅扫过他的右手。他右手正架在中岛台上,松松握着那团忍冬色的方巾,洇出点点淡红。
“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出去了。”
“等等,”路辰焕开口,拦下她。
不知怎的,现在他反而又不想放她走人了。冤有头债有主不是?她扎伤了就让她负责。
“这里有药箱。”路辰焕说着,筋骨分明的左手,轻轻在中岛台上叩了叩,岛台缓缓弹出,露出一个檀木盒式样的药箱。
温越这才明白过来,他需要她包扎。
“接,不要紧,你随意。”
路辰焕的声音响起。他握着那瓶水,骨节分明的手指按着瓶身,按得很用力,这时他已经想起,似乎在台上时,也是这样突如其来的震动声。
似乎,这震动声,让女孩心神不宁。这一刻,他似乎有点明白,她的失手和慌乱。
她不是故意的。想到这儿,他手指微屈,浅浅地摩挲大鱼际肌上那处交叉的创可贴,其上粗糙的布面,一下下地刮扯着他。
难得地,路辰焕对眼前的少女产生了想要深入探究的欲望。
茫茫山河中,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
温越扯开他的手,说自己要回去复习。
哪想路辰焕却跟着她到了书房里。
温越没管路辰焕在做什么,等她做完试卷的时候,旁边已经不见人影。
只有草稿本上,签字笔的线条,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了她的神态。
她把草稿本随意地往旁边一扔,埋在桌上继续做题。
高考那两天闷热异常。
温越的考场就在林荫。
她以为自己会很浮躁,不过她的座位在窗边,一抬头,就能看到外面的爬山虎,竟然出奇平静地完成了全部的考试内容。
走出考场,有人欢笑有人哭泣。
她只安静地前行,仿佛与世界隔离。
第 87 章 第八十七章
高考结束的当晚,温越一个人在房间里收拾东西。
出校门前,有人问她要不要参加聚会,她拒绝了。
现在她没有任何开心的资格。
十几天后出分,填志愿。
她就要离开路家了。
离开路家后……
她看着满柜子路辰焕送她的东西。
有些恍惚。
路辰焕异常忙碌,每天早出晚归。
通常早上他出门的时候,温越才刚起,晚上温越睡下了,他才迟迟归来。有时她半夜起来喝水,还能看到书房底下的门缝透出光亮,那通常说明路辰焕在熬夜加班。
温越预想中的尴尬并没有发生,与此同时她和路辰焕的关系也并没有更进一步,他们就像是两个被临时凑到一起的陌生人。
往前没有故事发展,往后倒是还有许多退路可言。
但这并不是温越所期待的。
和路辰焕相安无事直至协议到期结束,再一拍两散,不是她最初的目的。
她想做点什么,打破眼下这份停滞不前的局面,奈何现实条件不允许。
忙碌的学业和毕业论文课题如同两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根本抽不出多余的时间去想那些风花雪越的事情。
时间悄然流逝,转眼就到了十二越的中旬。
这天,温越上完课,到图书馆找了个位置开始写导师赵允布置的课题作业。作业内容是要她根据某个上市企业过去几年的年度季度财务报告写一份财务分析。
她搜索了近一个小时的资料,整理之后开始写分析,写到一半,搁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亮了。
屏幕显示导师赵允来电,温越不敢多耽误,合上笔记本的盖子,拿起手机走到图书馆的走廊,找了一处没什么人的角落接电话。
甫一接通,还没等她开口,就听到导师问:“在学校吗?来办公室一趟。”
温越说:“老师,我在图书馆,”顿了下,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作业我还没写完。”
那边笑了下,说:“不是催你交作业,有其他事和你说。”
挂了电话,温越一边回座位收拾东西,一边暗暗猜想导师临时叫自己过去所为何事。
一路上她想了很多种可能,比如帮忙老师送资料、开发/票,又或者老师有什么紧急的资料需要她帮忙整理并打印。
从前每次被导师一个电话临时叫过去基本都是以上这些事,她认为这次也大差不差。
站在老师办公室门口,她抬手正要敲门,里面传来说话声。
赵允常年烟不离手,是以造就了一把独特的烟嗓,辨识度非常高。
相比起老师的沙哑浑厚,另一道说话声则显得更清幽别致,细听还有几分熟悉,温越在脑海搜寻一番,最后慢慢对上路辰焕的脸。
这个念头一出,温越随即觉得荒唐至极。
她想,事务繁多缠身的路辰焕怎么可能出现在老师的办公室?
可里边那道越发熟悉的声音,又隐约在透露这个猜测的可能性。
正想着,手机震了震,是老师发来的,问她到了没有。
温越立马回:【您办公室有人,等您谈完事了我再过来?】
老师回道:【现在就过来了。】
温越看着这条消息,再看看门,随后,她若有所思地敲门。
里边传来一声请进,她深呼吸了口气,推开门。
下一秒,她愣在原地。
和老师交谈的人确实是路辰焕。
这会他坐在沙发上,双腿交叠,手搁在膝盖,很松弛的一个姿态。听到声音,他抬眸,不紧不慢地朝她看来,目光甚是平静,一点情绪起伏也无。
温越垂在身侧的手握紧。
她欣喜猜测得到证实,却也不知所措。
神情一时有几分滑稽。
导师赵允适时介绍:“招越,这是辰和资本的路总。”
温越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转了一遍,最后,她捏紧手,朝路辰焕点点头,说:“路总好。”
路辰焕定定看了她会,末了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是朝她微一颔首。
这个举动无异于释放了一个信息——
在外人面前,他们就是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
打过招呼,赵允让温越在旁边的沙发坐下,然后说:“路总,我过去担任顾问一事完全没问题。不过呢,我也有个条件,就是刚才和你说的,我要带个助理过去。”
说着,他看向温越,继续道:“这是我手底下的研究生,叫温越,能力非常优秀。”
温越整个人几乎是懵的。
虽然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但或许对面的人是路辰焕,她莫名多了些许紧张和无措。
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纠缠在一起,再加上不自觉挺直的脊背,无时不刻透露出她此刻的不安。路辰焕不动声色地将这些细节看在眼里,敛回目光看向赵允,说:“没问题。”
此话一出,赵允不是不意外。传闻路辰焕处事严谨挑剔,凡是在他手底下工作的人,都是层层筛选出来的,哪怕是一个辅助性的助理角色都不例外。
而且这人相当厌恶走后门,想利用工作关系往他的项目里塞人基本不可能。
赵允想过他会礼貌拒绝,也做好了据理力争的准备,不料却是峰回路转。
路辰焕竟然一反常态,答应得如此不假思索。
同样震惊的还有温越。
此前她有听老师讲过在接触一个并购项目,对方有意让他过去当资本顾问,但具体是哪个项目,老师倒是没明确说过。
她无论如何也没料到这个并购项目竟然是和路辰焕有关。
更重要的是,她也即将参与到这个项目中。
她看着视频上,中间那人熟悉的面容。
她对他太熟悉了,每一个角度的每一根线条都清清楚楚。
哐当一声。
水杯落在地上,碎片散开,直接划破了她的脚背。
鲜血瞬间浸了出来。
与此同时,浸出鲜血的,还有她的心。
第 88 章 第八十八章
高考出分的第二天。
锦城本地热搜上,有一条新闻热度压在高考出分之上。
“锦立集团太子爷吸毒视频曝光”的标题吸引无数人点击。
锦城的各类聊天群里,有不少路辰焕从小到大的恶劣事迹被到处转发,有的没的真真假假。
林荫的贴吧里,也有许多个帖子冒出来,说路辰焕在学校里仗势欺人,行迹恶劣。
如雨后春笋一般,势头根本阻挡不住。
路辰焕出了这样的事,已经严重影响到锦立集团。
路博涛此刻正在国外出差,为酒店引进新设备,这单生意特别重要,他也把业务留给了副总,自己往国内赶。
路博文和程诗雅夫妇率先暂停了手上所有的工作,立刻赶回锦城。
面对父母的质问,路辰焕的解释是:“我就是觉得新奇,想尝试一下,但开始的时候又后悔了,所以临时去找了点别的粉替代,没吸进去。”
说这话的时候,他一脸吊儿郎当的模样,毫不在意。
她深吸一口气。打开中岛台的抽屉,从中找到一瓶双氧水,打算先为他消毒。
“你把手放这里,我消一下毒。”温越说着,指了指中岛台。
路辰焕依言把手放上去,掌心摊开,露出被剪刀扎伤的那处。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的掌腹,冷白中透着健康的粉,掌腹的凹陷都显得性感,其上掌纹交错,拇指延伸而下的大鱼际肌处,破损的伤口处,血迹隐隐凝固。
她倾斜瓶身,将水倒下去。
因为她的失误伤及别人,她很有些过意不去。
“疼吗?疼你就叫出来,我慢一点,轻一点”
这句话顿时将狭仄车厢中的气息拉升至更为暧昧,也更为奇怪的方向。
老天爷。她究竟在说什么??温越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恨不得咬住自己舌头。总不会是在描述某种男女初次过夜时常见的情景。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就连路辰焕眸中的雾气都更重了些。他眼中有重重迷雾森林,似乎要将人永远地陷进去,出不来。
他喉结滚了滚,唇角挑出一个玩笑似的笑容。“小姐,你唔用抢我台词。”
“我一大男人,有什么好疼的。”低沉的语气里带着笑音,像羽毛轻轻拂在人身上,让人心底发痒。
被他这么一调侃,她脸色更加红透了,只恨自己今天撞鬼,手不利索就算了,嘴巴也不利索。
淋完双氧水后,她从药箱里翻翻捡捡找出一枚创可贴,拆开封胶,想把它贴在他伤口。肤色的创可贴,她交错着贴了两枚,形成一个“X”。
贴的时候,她腰弯下去,微湿的头发也随之倾斜而下,露出颈后雪白纤细的粉颈,肌肤是别样的细腻。这个姿势,倒像是她乖巧地伏在他膝头
是他瞎想。在心底,他万般不屑地对自己“切”了一声。
明明她这样认真,别无二心。
“贴好了。”她轻轻地说。“但是路先生,你要不要去医院打破伤风,我”
她本想说我可以赔你医药费,转念一想,觉得路辰焕这人怎么可能接受他赔医药费呢,遂把话吞回去。
“不去。”他干脆利落地拒绝。
“可是,毕竟是被剪刀扎到手”温越仍在犹疑。她无意识地,总觉得还是他的命更宝贵一些。
“一点小伤口,又不会死人。死了我认。”
“”
他话说得彻底,她也就不再劝。
况且他看起来不像人能劝得动的那种男人。
“伤口已经处理完毕,如果没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我先下车了。”她把双氧水和装创可贴的盒子放回中岛台。
她转身,再次试着推开车门时,路辰焕朝她倾斜过来,狭窄的车厢内,两人的距离被迫得近之又近,霎时间,温越只感觉到,鼻端萦绕着若有若无的乌木气息。
拉开的车门被他合上。
“你叫温越。”路辰焕定定看住她,忽地出声。他念她的名字,舌尖从上颚落下,有种磊落的好听。
在念她名字的同时,他目光也在定定地注视着她。
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如何形容?温越想起,她曾在一本书上看过,从事法官、谈判家、外交官等特定职业的人群,会特意去训练自己的目光,好让目光传递出说服、认同的情绪。
路辰焕的目光没有训练的痕迹,却让她感受到莫名的、来自男性的威压,像是大草原上原本懒洋洋的狮子,忽然看到自己感兴趣的猎物一般。
“是我的名字。”温越定声回答,莫名地,她有一种喉咙干哑的感觉,似乎还是第一次,在异性面前有这般细微的感触。
至于他是怎么知道并记住她名字的,她猜,左右不过是看到了展柜上她作品的铭牌。
“路先生,再见。”
“这么急着下车?雨大了,避一会雨吧。”路辰焕说。
其实,今天经历了一场应酬之后,他格外想独自一人待着。但,这女孩贸然闯过来,便又让他觉得,有个人陪他在车里坐着也不错。
温越朝窗外望去,这时才发现,不知何时雨已经下大了,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如霜如雾。
她心底难得地,泛起一缕烦躁。因为这不得不被困在雨中的困境,还是和一个自己不熟的,阶层差异十分之大的男人。
相比起她的烦躁和拘谨,路辰焕一派闲适。
他修长的、骨筋分明的手指从岛台侧方摸出一瓶冰水。
“要不要喝水?”他问她。
“不用了,谢谢。”温越说。陌生人给的水,她可不敢随便喝,哪怕水没有开封过,也是一样的。
他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无所谓地笑笑,拧开瓶口,自己喝了。
余光里,温越注意到他的喉结,饱满而锋利地滚动。他喝水喝得很随意,有几滴水珠顺着他流畅清晰的下颌,直滚过喉结。
这时,她放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机再度震动。
不用想,肯定是莫柳女士打来的电话。她妈每次问她要钱,都问得很急,不把钱搞到手不罢休。
在这狭窄密闭的空间里,温越并不想接她的电话,干脆地将她的电话挂断。
挂断后,那电话立时又响起,“嗡嗡”的震动声,烦得像一只绕着人打转的打转的声音。
记者发消息来,说自己手中还有更有力的证据,必须要当面给她才放心。
温越虽有些疑惑,视频曝光后,记者就没有联系过她了。她以为记者是不想给她分功劳,她并不需要这些,也就没有主动联系。
只是没能让裴世杰落网,温越不甘心,所以她还是选择赴约。
没想到会在快到目的地的时候,遇到路辰焕。
他不是被家长们关起来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正当她疑惑之时,看到路辰焕已经把那个瘦子打趴下来,然后踩着瘦子的背,从瓶子里倒出几个丸子,就要把东西往嘴里塞。
这一幕比视频里的冲击还要大。
温越脑袋里轰隆一声,再也顾不了别的,直接冲上去。
“啪——”
她给了他一耳光。
第 89 章 第八十九章
温越的这一巴掌,几乎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震地她浑身发麻,手掌心火辣辣地疼。
可她觉得,再怎么疼痛,也比不上心里的疼。
路辰焕手中的丸子滚落到地上,温越上前踩上去,拼命跺脚,试图把它们踩成粉末。
路辰焕捂住脸,不用照镜子,他就知道情况肯定不太好,但他顾不上脸上的疼痛,想要和她说明情况:“阿越……”
他刚开口叫她的名字,就看到裴家那两个人往这边走来,显然是已经认出他。
没正面回答就是有鬼,张承宜不依不饶,非要问清楚这三明治的去处,温越从来拗不过人,只得支吾着说出心底的猜测。
张承宜大喊离谱,“拜托小姐,今时今日都有人吃不饱的么?穿越70年代啊?”
温越没跟她争,只说当做个人情,毕竟数学比英语复杂得多,路辰焕答疑时并没有藏着掖着,她能感觉到他很用心在给她讲题。
张承宜知道温越向来好脾气,天生大善人,仙女转世菩萨下凡,虽然平时开些没品玩笑,但此刻也懂分寸,不再多嘴。
两人满载而归,张承宜捧着一大碗关东煮,多拿了几副筷子,准备带回教室跟大家分享。
眼镜男早已坐在温越的位置上,她回去取了水杯,拿了自习要用的课本笔记,走到最后一排。
她没拉开凳子,把东西搁在一边,准备去装热水。
路辰焕恰时抬头,顺手取过保温杯,手一顿,杯子空了。
温越热心地伸出手:“我帮你吧。”
她脸颊上浮着一丝真诚的笑意,手又递进了些,路辰焕缓慢地眨了眨眼,把保温杯交到她手里,谨慎而小心,两人的手指只稍稍接触了一秒。
温越收回胳膊,路辰焕的视线挪回纸上,低声道:“谢谢。”
她一怔,又转眸看着他,笑了笑:“不客气。”
周慕臣踏进教室的间隙,抬眸瞧见温越灿烂的笑脸,而这一份善意的被授予者,是正心无旁骛垂眸做题的路辰焕。
他深眉一蹙,把手里的奶茶推给吴迪,转身跟出教室。
“阿越,我帮你。”他追上温越,见她一手拿个杯子,属于她的那个小巧而美观,是几百块一个的常见的品牌,她上高三刚刚换新,还没用几次。
而另一个杯子,陈旧朴实、凹凸不平,外漆有明显磕碰掉落的痕迹,闻所未闻的杂牌,此刻被温越纤细五指牢牢握着。
他蹙眉,率先夺过路辰焕的保温杯,随意地搁在饮水机上,抬手打开出水键。
热气蒸腾着慢悠悠往外冒,周慕臣说:“下个月你的钢琴赛我也去。”
温越觑他一眼:“你又找借口偷懒。”
他一本正经:“胡说,从小到大我哪次没给你捧场?何况我也好久没去香港,我家那些房子一直积灰,好歹住几天添些人气。”
温越不跟他争辩,见路辰焕的水杯将满,忙关了热水,又转开冷水阀。
周慕臣蹙眉,低声说:“你跟那转学生……很投缘?”
他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来描绘这段关系,他笃信他们远不到朋友亲厚,可就是见不得温越跟那转学生关系愈近。
温越作个“服了”的眼神,将路辰焕的保温杯盖好,再给自己接水。
“大哥,我跟他才认识多久?”
水哗啦啦地往下坠,周慕臣心满意足地微顶腮,撇了撇嘴。
二人并肩走回教室,温越停在了路辰焕旁边,桌上的数学课本已翻开了相应的位置。
同样的笔记,同样的思路导图,路辰焕耳朵里塞着仍戴着线的老式耳机,斑驳泛黄,可异常干净,他沉默着投入自己的忙碌当中。
温越有些意外,见他全情投入,又不好打搅,只得把水杯轻轻推给他,独自埋头思考。
晚自习临近结束,这一晚他们再度拖堂。
周慕臣不耐烦地扫量着路辰焕,总觉得越看他越不顺眼。
说是天才,怎么讲个数学题磨磨唧唧,耽误时间不止,还不分轻重拉着温越问英语,好似存心要偕同晚归。
偏温越心软天真,今夜依旧细致地跟他讲解。
她照例劝走了周慕臣,他找不到合适的理由非得留下,只得悻悻离去,站在门口屡屡回头看着凑得很近的两人,心底不是滋味。
约莫拖延半个小时,路辰焕抬眸看了眼时间,及时喊下暂停,温越怔了怔,也只得默默跟上他的节奏。
教室只剩下他们俩。
路辰焕慢条斯理地收拾东西,温越拉好书包,犹豫了片刻,把三明治递给他。
他修长的五指稍顿,耳机线慢慢缠绕在那骨节分明的指间,路单的动作却被他做得像慢镜,又或是温越的目光太专注,因她有些不好意思直视路辰焕。
他的眼神一向锐利而直接,平静中透着些看不清的情绪,令人莫名有坠入深涧般的失重感。
“这家面包店挺好吃的,尝尝?”她音色浅浅,“我看你好像,每天都吃得很少……”
路辰焕挤出一丝她理解不了的冷嗤,倒也不是在嘲讽,而是一种对她而言陌生而不解的悲哀。
他最后收下了三明治,抖平那个素净的黑色书袋,淡声说:“走啊,温越。”
她的名字陡然从他舌尖递出来,她心底轻震,羽睫纷飞,背着书包跟上他的脚步。
教室的白炽灯被逐一熄灭,门轻轻掩上,走廊昏暗的灯把路辰焕的背影衬得格外消沉寂寥。
而满怀希冀,即将踏入人生新风的高中生,似乎并不适合以这样消极的词汇来形容。
可温越心里遽然间冒出来的就是这份感觉。
她觉得路辰焕异常孤单。
她乏力地找出了晚安表情包,最后五指按着手机滑落,陷入沉沉梦乡。
高三生活像上了发条那般,时间握不进掌心,更难留意。
帮扶小组成立近一个月,实验成效有待长假归来的首次月考审判。
在相处这些日子后,温越对路辰焕从最开始的敬而远之,客客气气,到现在的意外崇拜,还有克制不住想要了解他的好奇。
他很神秘,话少,但开口便是一针见血。从来不与她提及学习之外的话题,就算说起数学、英语,也只是一问一答,他的姿态甚是被动,被动到无论温越给他带什么小点心,他照单全收,一句谢谢行天下。
微信对话也止步于每日答疑的主题,温越私下看过他的朋友圈,偶尔转发科技论坛的消息,太空探索,人工智能,科幻电影……
要说她能凭借这些资讯更了解路辰焕一些,是也不是,因他从来不会明显流露出特定的兴趣,她也不好主动撩起一知半解的话题。
温越不知道路辰焕作何想法,但是,她有点像被打通任督二脉,在数学上的进步突飞猛进,做题时有更加清晰的感知。
路辰焕总是独来独往,除了每天夜晚帮扶小组时有短暂的同桌,其余时候无论是吃饭、休息,放学离校,他从来一个人。
但这些孤零零的心事里,也有让人后知后觉的细微善意。比如,温越晚饭回教室,水杯往往已装满了热水,被放到最后一排的桌子上。
每天要重点讲解的知识点,也早有详细梳理的思维导图,让她一目了然。
如此一来,温越对他变得更加好奇。
九月即将过去,学生们迎来中秋小长假。
假期前一晚的自习课照旧,不过进入状态慢的学生还有些心不在焉,隐约对假期怀揣着升入高三前的期待。
扬城的秋老虎来势汹汹,今夜难得起一阵舒爽的凉风,可教室里仍开着冷气,青春男女总是不计后果地享受着极致体验。
明天就是中秋,周慕臣的爸妈盛情邀请,两家三辈人今年难得都齐聚国内,又正好有两位高三毕业生,如此说好一起聚餐吃顿饭。
彼时是下午大课间,温越在座位上整理假期作业,周慕臣得意洋洋地跟好友分享,又惹来张承宜和吴迪的揶揄。
诸如“期待你们世纪婚礼”、“跟媳妇儿一起长大”、“十几年前已见过家长”等胡言乱语,惹得温越连瞪她都来不及。
她嗔笑着伸手拿水杯,身边带过一阵凛风,修长挺拔的身影掠过,指尖未触及杯子,修长的五指已握住了她那个小巧的保温杯。
温越一怔,抬眸望向手指的主人。
路辰焕眸色沉沉,低着嗓子:“要装水么?”
温越讶然,下意识点了点头,刚打算站起身同他前去,谁料路辰焕握着杯子转身迳去。
她眨了眨眼,望着他风一般离去的背影,被张承宜扯了扯衣摆。
“老实交代,你跟转学生什么情况?”
远方有钟声敲响,仿佛舞台剧落幕时分。
这青春终将落幕。
温越醒来后,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旁边的男生问她是否需要纸巾,她礼貌地谢绝了对方,只用手背随意地擦了擦眼睛,把目光投向窗外。
列车已经离开城市,周围的高楼大厦消失,视野实现变得开阔起来。
旷野上野草疯长,在狂风中翻涌,如大海般可以包容一切。
她的人生也随着列车一起,驶向一望无际的荒原。
第 90 章 第九十章
和路辰焕分开,对温越而言无异于抽经剥骨。
在剧痛之后,还有无尽如回音般绵延的钝痛。
到海城的第二天,温越接到了钱皓的电话。
对面没有说话,许久后,只长叹一声,说了句对不起。
她说没有什么对不起的,她也放弃了。
良久沉默后,他们就互道再见,挂了电话。
开学前,路博涛给她转了一大笔钱,相当于她的股份折现。
温越原封不动地给他转了回去。
路辰焕处理感情方面的问题很简单,直接挑明拒绝,连一丝暧昧的可能都不给。
孟安安评价,所谓直男也不过如此。
除了感情问题之外,温越了解到更多的是他以前的事。
比如路辰焕的读书步伐相比同龄人是较早较快的。
他在16岁那年便收到了宾夕法尼亚大学沃顿商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本科四年,他先后在高盛和摩根士丹利实习,并在本科毕业之后,留在摩根工作两年。22岁那年,他再次回到沃顿商学院就读MBA课程。这期间直到他回国,他往来最多的投行公司是高盛。
26岁那年,他辞职回国,并和徐明恒、余浩等人成立了辰和资本,然后在短短6年间就将辰和资本推到了国内私募基金领域的前三位置。
又比如路辰焕这人是个工作狂。
在如今大家抱怨的996“卷”时代,对于他而言根本不值得一提。因为早在很多年前开始,他对自己的工作模式就是007。而且严苛到了一个令人发指的全年无休工作状态。
要说他有多热爱工作,那倒不是。
他更多的是需要一个保持头脑清晰、高速运转的状态,以此来转移其他事情。
至于这个事情是什么,孟安安没说。
温越也没多问。
按理说,这样的一个工作狂,通常对生活本身是报以随便应付或者得过且过的态度。
但放在路辰焕身上,就不是这样了。相反,他对生活的水准要求极高。体现在吃穿住行方面,就是精挑细选。
温越很难想象,一个将全部精力放在工作上面的人,竟然还有余力挑剔生活。
毕竟光要做好一件事已经很难了,同时兼顾是难上加难,然而对路辰焕来说,似乎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除了他出身优渥,还有后天自我的一个有意识培养。
冬日的午后,阳光懒散,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天气。
从星海岸出来后,四人两两分开,徐明恒送孟安安回家,而温越自然和路辰焕一起。
这会温越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偶尔望向窗外,感受风息拂脸而过的那丝温暖与惬意;偶尔侧过脸看向开车的路辰焕,他神情专注,心无旁骛。
她自认做得不留痕迹,路辰焕不会注意到才对。可是在她第三次看向他时,忽地,路辰焕转过脸,与她四目相对。她顿时心里一慌,捏紧安全带朝他镇定微笑,就想悄无声息地揭过这页,不料,路辰焕定定地盯了她一会,意味深长地说道:“这是你上车后第三次看我了。“
也是这时,温越才发现车子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停下了。
前方是一个巨大的十字路口,红绿灯的时间长达80秒,换言之,她很难当作无事发生。
路辰焕不仅问得直白,目光更是锐利带着审视,温越一时间找不到言语,手指紧紧抓住安全带摩挲着。
她企图用沉默来捱过这一分多钟的等待,却是徒劳的。
数秒过去,她听到路辰焕问:“有话说吗?”
那一瞬她捏紧安全带,心里想的是如实说,可到嘴边却成了:“我好奇一件事。”
他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句,眉梢微挑,问:“什么事?”
她抿抿唇,轻声说:“安安的姓氏问题。”
这完全是一个临时起意的借口,为了掩盖她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她不能太直接地说是在看他。
路辰焕沉默片刻,声音无波无澜地响起:“我母亲姓孟,安安随母姓。”
当初签约协议领证时,温越对他的家里情况仅仅只知道他有个奶奶和妹妹,至于父母的情况则是一无所知。他没提,她也就没问。眼下,她想到适才孟安安的话,迟疑了两秒,说:“阿姨她在北城生活吗?”
路辰焕神情平平:她在港城生活。”
她是能察觉到他此时的冷漠,和刚才的轻松截然不同。
或许父母问题是他的避讳,想到这,温越哦了声,没再进一步追问。自然而然的,路辰焕也没再作声。
之后一路无话,有了刚才的那个小插曲,温越不敢再朝路辰焕那边看,生怕一个不注意被他当场抓住-
至此,温越和路辰焕算是开始了同居生活。
虽然是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但两人见面的次数其实屈指可数,就算碰上了,也仅限于点头问好。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远远出乎温越的预料,将她打得措手不及。
她徒然怔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
赵允见她许久没说话,以为她是被吓蒙了,说:“路总别见外,说起来,招越以前还去你公司面试过,就是终面的时候没通过。”
路辰焕没想到还有这事,问:“什么时候的事?”
这话是朝着温越问的。
她看着他,唇瓣动了动,像是想说,但到了嘴边又退缩了。
见状,赵允说:“这时间也不早了,咱们边吃边聊?”
下楼的时候,路辰焕因为接到一通电话走在前面,温越和老师落在后边。
看着不远处那道挺拔的身影,温越还是有些辰里雾里的。
赵允说:“好好把握住这次机会,对你明年找工作很有用处。”
温越又朝那道背影飞快看了眼,点点头,说:“谢谢老师,我会珍惜这次机会的。”-
吃饭的地点定在学校东门的一家私房菜馆,餐厅环境清幽,很适合谈事情。
到包间入座后,路辰焕便和赵允谈起了项目的事情。
从两人的谈话中,温越得知路辰焕最近在操盘一个安防行业相关的并购项目。
并购方是奥方科技,公司主营业务是城市智能交通,而被并购方则是环视科技,主要业务是研发生产销售视频监控产品,同时为整个城市安防业务提供系统的解决方案。如今奥方科技为了进一步完善“下一代智慧交通”产业布局,扩宽其产业链,经过市场考察,将目光放在了和智能交通领域相似的安防领域,并最终选中了安防行业排名前五的环视科技作为并购目标。(*1)
路辰焕此次找上赵允,除了他在并购业务方面多有研究,还因为此前赵允担任过环视科技赴港上市的资本顾问,虽然后来因为估值过低问题,环视放弃了港城上市的计划。(*2)
一个小时谈论下来,赵允对路辰焕的印象还算不错,远没有外界说的那般不近人情和高高在上,相反,他给人的态度是很舒服的。
有礼有节,进退有度,既有上位者的姿态,但又不失风度。
快结束的时候,赵允突然问:“路总有家室了吗?”
此话一出,一直在默默听两人谈话的温越猛地抬头朝路辰焕看去。
巧的是,路辰焕也正朝她看来。
四目相对,她眼里满是慌张,而他眼神清明。
温越手指蜷紧,呼吸都变轻变慢了许多。
她不知道路辰焕会如何回答,却又隐隐期待他会怎么回复。
路辰焕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不露声色地收回去,淡声说:“有,前段时间刚领证。”
一听这话,赵允看了眼时间,开玩笑道:“都说刚结婚的时候感情是最浓烈的,路总不会和我这边谈完工作还要去接家里那位吧?”
路辰焕笑了,笑意极淡。他朝温越的方向瞥了一眼,后者低着头,仿佛要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偏偏那红润的耳朵又出卖了她。
他嗯了声,说:“待会是要过去接。”
话落,他清晰地看见,温越的肩膀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下,与此同时,她脑袋又往下低了几分。
路辰焕有种感觉,要是再低一点,她就快和桌面贴上了。
在华尔街这三年,她升到现在的职位,此时辞职,确实不太划算。
可这么多年她赚的钱大部分都投到UD了,UD要真不行,自己也要亏死。
最重要的是,她忘不了十五岁那年,那条小巷里,林缈牵着她的手一路飞奔,带她逃出生天。
温越准备着回国事宜的时候,许黎突发心梗去世的消息传来。
出国后,她和许黎只见过两次面,每次都是许黎有事来纽约的时候顺道见她,还会给她两幅画,让她帮忙保管。
许黎说自己曾和一位故人约了明年三月三的时候见面,可她不方便去,就请温越帮忙,去约定的地点,把画带给那人。总共有六幅画,还差两幅,本来许黎马上就要来纽约。
许黎虽然已不在,但温越既然答应过这件事,就一定会完成约定。
于是温越改签了机票,从纽约直接飞回锦城。
第 91 章 第九十一章
最初的时候,路辰焕也没想过和温越会分开这么多年。
他被关在房间里,百无聊赖,书柜里的书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他还把剩下的三张拼图给拼完了,实在是找不到事做,他问许黎能不能去她画室画画,许黎让路博涛同意了,于是路辰焕就开始画画,以此来消磨时间。
只是,无论他再怎么努力地保持平静,长期静闭还是让他出了问题,他开始失眠,厌食,但他不想向路博涛低头,咬牙不说。
三个月后,家长们到底还是发现了他状态不对劲。
路辰焕一所高校都没有申,计算机人工智能方向又是热门,不可能留有名额到春季学期。
再等一年吗?把他留在国内,他们不放心,但又不能继续把他关在房间里,一年太漫长了,这样下去他肯定会出问题的。
必须把他送出去。
温越没把那晚的事情记在心上。
左右不过是永远都不会有交集的人,真上心了反倒徒增不必要的困扰。
只是忙碌之余,她偶然会想起那道凛冽的目光。
这天路三,她正在撰写一份有关新能源的行业研究报告,从表格中导出可视数据时,陆平用文件夹拍了拍她的工位隔板,说:“来会议室一趟。”
许是临时有工作安排给她,温越不敢多有懈怠,将写到一半的报告保存,朝他离开的方向追去。
进了会议室,陆平推过来一份文件,说:“这是那晚的报销单,你看下没问题就签字。”
是那晚两个小时的应酬加班费,她看了看,拿笔签下名字,然后将文件还给他,说:“谢谢师父。”
“谢什么?荣景电子的IPO项目今天早上刚签约,你那晚功不可没。”
温越诧异,她知道这个项目势在必得,但这么快签约又属实意外。
陆平说:“也才过去五天,我原本计划是那晚直接签约,隔天签辅导协议。”
她没忍住笑了。
他说:“别笑,徐总对你印象好,下午有个芯片研讨交流会,你到时一起去。”
温越瞬间就不笑了,犹豫道:“到时还要喝酒吗?”
陆平无奈道:“不喝,哪有那么多酒喝,”又说,“这次是个不错的学习机会,好好把握。”
离开会议室回到工位,刚点开电脑,邮箱提示新进一封邮件。
是下午芯片研讨交流会的资料,主要以MEMS传感器和CMOS图像传感器为主。而荣景电子的主营业务就是高性能CMOS图像传感器芯片的研发、设计与销售。(*1)
看来确实是一个平常的研讨会,温越没再多想,转而开始查阅相关资料,提取其中重要信息。
归因于平日的行业研究撰写,她在收集资料方面很是如鱼得水。
下午出发前,陆平问她了解得怎么样了,她徐徐道来。
陆平说:“要不是你马上就要开学了,我还想把你安排到荣景电子的项目里。”
听到这话,温越的心情很是复杂。
一方面她开心自己的能力得到陆平的认可,尽管券商投行实习向来有小黑工一说,但是在陆平手底下学习,还是多有获益;一方面则是酸涩,研二开学在即,而她的学费还差一些。
几千块的实习薪水在几万块的学费面前,实在是杯水车薪。
父母那边是靠不上了,温越在想,剩下的两万块该怎么解决。
她心里着实没底。
研讨交流会在北城凯悦大酒店三楼文澜厅举行。
在一楼扫码登记领取临时工牌,温越跟在陆平身后上楼。
他们来得不算早,此时大厅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商谈,散落在各个区域。
陆平往全场扫了一遍,似乎在找什么人。末了,他指了指最左侧第三排的位置,说:“待会我们坐那。”
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映入眼帘的是和人谈笑风生的徐明恒。
如今荣景电子的上市辅导是银海证券负责,而辰和资本作为荣景电子的第二大股东,以后少不了往来,不难怪陆平进来第一时间就是找徐明恒所在的位置-
离交流会还有十分钟开始,陆平假装不经意地朝徐明恒所在的方向走去。到了人跟前,他就跟发现新大陆一样,笑着伸出手,说:“哎呀,这不是我们徐总吗?幸会幸会!”
见是他,徐明恒极是嫌弃:“路见不平,你能不能别那么戏精。”
陆平仍是伸手笑着:“这不是巧了吗?”
徐明恒哼了声,到底是伸出手和他握了下。
一阵寒暄。
徐明恒坐下,他左手边还有两个空位,陆平动作迅速占了里边的一个,同时拍拍靠过道的位置,说:“招越,站着干吗?挡后面的人视线了。”
温越依言坐过去。
弯腰的时候,正好和看过来的徐明恒撞上视线,她朝他点点头,说:“徐总好。”
徐明恒也朝她笑了笑,推推陆平:“和她换个位置,跟你同坐就是烦。”
陆平对此没有任何意见,甚至是有些喜闻乐见的。
他极痛快地和温越换了个位置。
温越刚落座,身旁的徐明恒就把手放在她的座椅背栏上,问:“你怎么这么会喝酒。”
她挺直脊背,答:“我爷爷会酿酒,从小跟在他身边长大,时间长了就学会喝一点。”
“一点?”他啧啧,“不愧是好学生,一出口就是谦虚。”
“谢谢您夸奖。”
“不客气,”徐明恒很是喜乐地说:“改天有空能带我去见你爷爷吗?孙女这么会喝,他老人家肯定更胜一筹。”
温越说:“他在几年前去世了。”
徐明恒呛了声:“……”
一旁偷听的陆平默默撤回身体坐正,当作没听到。
尴尬间,徐明恒忽然看到什么人,朝温越的身后侧挥了挥手:“这边。”
温越转过头看去。
一道挺拔俊朗的身影走进视野。
路辰焕一身白衬衫黑西装,手肘处搭着一件黑色的西装外套。
此刻,他步履稳落地朝他们这边走来。
他身形优越,外貌更是格外醒目,因此,一路走来,附近人的目光或多或少地落在他身上。
而他置身事外一般,面色平淡,像是没意识到自己是人群中的聚焦点。
或者说,早就习以为常。
前后座椅的过道相对较宽,不影响穿行。
温越还是下意识地把双腿侧到一旁,为他让道。
路辰焕走进来,两人的视线隔空对上,她朝他点点头以示招呼。
他亦是向她微微颔首。
路辰焕刚落座,交流会也开始了。
全场静声,主持人在上面主持开讲仪式。
整个会场极其安静,然而温越的注意力全被身旁的人吸引过去了。
徐明恒小声说:“不是下午有个会议,你不来吗?”
路辰焕声音无波无澜的:“对方临时有事取消了。”
“那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早知道你要来,我就在家里补眠了……”
徐明恒叽叽喳喳的,像只不知停歇的麻雀。
而路辰焕除了开头那句,再没回答他任何问题。
温越想,这人可真寡淡。
念头刚落,忽地,余光身影一晃,她微侧过脸,拿更多的余光去瞧旁侧。
下一秒,她愣住。
身旁原本的深灰色衣服换成了白衬衫,与此同时,一股清冷的气息逐渐传过来。
她轻嗅几下,路身那股冷冽的味道越来越明显。
她垂眸,再去看地面。
适才白色的球鞋这会也换成了黑色皮鞋。
显然,路辰焕和徐明恒换了位置。
随即徐明恒的声音也印证了她的猜测:“好好的换什么位置,你耽误我和人家说话了。”
路辰焕双腿交叠,贴靠椅背,姿态闲散,听到这话,淡淡瞥了他一眼。
眼神冷漠至极。
徐明恒当即噤声。
身旁无缘无故换了个人,还是一个让自己无法忽略的人,温越不敢轻举妄动,手指蜷缩着,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听台上的报告。
四十分钟过去,第一场交流会结束,大厅瞬间躁动起来。
不少人过来找路辰焕交流,路辰焕从始至终寥寥数语应对。
陆平识趣地没凑前,转身找其他人攀谈。
温越没事做,干脆抱着笔记本修改刚才做的笔记。
“你怎么跟上课似的。”
头顶响起一道调侃声,她不用抬头,都知道是徐明恒。
也是这时她发现路边变得安静了许多,抬头看去,适才围绕路辰焕的人早已不见。
他双腿交叠,手肘搁在座椅横栏上,不时滑动屏幕,目光懒散。
目光快速从他身上划过,落在徐明恒身上,说:“回去还要写报告。”
徐明恒更乐了:“听起来像写观后感。”
她说:“差不多。”
声音轻轻的,怕打扰到身边的人。
忽地,听到徐明恒问:“听陆平讲,你会说德语?”
温越顿了顿,说:“只会一点日常交流。”
“谦虚,”又去推路辰焕,“你不是正缺个德语翻译吗?这不就有一个。”
他说得散漫,听在温越耳朵里,却是心猛地一跳。
她摸着笔记本电脑的边缘,侧目看了眼路辰焕。
他摁熄手机,也朝她看来。
轻描淡写的一眼,没什么情绪在里面,却叫人有种——
平地惊起一声雷的慌寂感。
对视数秒,他开口淡淡问道:“有过口头翻译经验吗?”
她捏紧手指,说:“有过三次,分别是导游、艺术展览以及一次尽调访客会谈。”
察觉手抖得有些厉害,温越用力抓住笔记本电脑的底部。
徐明恒说:“这经验还挺丰富啊。”
路辰焕略微沉吟,像在思忖,片刻后他问道:“带名片了吗?”
温越声音低了许多:“我还在实习,目前没名片。”
他默了几秒,手腕一转,手机递到她面前:“输下你的号码。”
她第一眼注意的是他的手。
手指修长,皮肤匀白细腻,看着就像是养尊处优的,从没受过什么苦难。
随之而来的是震惊。
震惊他真将徐明恒的话听进去了。
从他手里接过手机,输完号码,她侧过脸,问:“备注我要怎么写?”
他言简意赅:“名字。”
她照做,输完自己的名字,点了确定。
界面跳回联系人列表,她也不敢多看,第一时间把手机递还给他。
路辰焕拿回手机,手指在屏幕轻触一下,没一会,温越的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一串陌生号码。
她正打算摁掉,路辰焕淡漫的声音徐徐传来:“这是我的号码,你明晚有空吗?”
她声音几乎是颤抖的:“有的。”
相比她的紧张,路辰焕可谓是平静至极,不紧不慢道:“明晚我要见一个德国人,他有收藏国画的爱好,详细情况我会让助理发给你,至于薪酬……”
他微顿住,似乎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一旁的徐明恒适时说:“一晚上五千,那老头的夫人对咱们这边的酒很有兴趣,到时也麻烦你了。”
她有想过路辰焕要号码是将她作为备选,却没想到是当场直接定了。
温越受宠若惊,忙说:“我一定竭尽全力。”
路辰焕点点头,没再作声。
将疏离淡漠表达到了极致。
徐明恒又是那副调侃的口吻:“你表情怎么跟要上战场似的。”
温越尴尬。
徐明恒还想说什么,这时路辰焕掀起眼皮,淡漠地扫了他一眼。
见状,他立马止声,坐回自己的位置。
也是这么一个可以忽略细节的瞬间。
温越看在眼里,心跳徒然加快-
交流会在下午五点结束。
四点半的时候,路辰焕出去接了通电话,直到散场,他都没再回来。
徐明恒赶着去机场,将他的外套丢给温越,说:“你明晚顺便带给他。”
“我……”
温越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徐明恒已经走远了,背影略显匆忙。
看着手里的西装,她是懵的。
有些不在状态。
陆平谈完事回来,见她手里多了件西装外套,狐疑道:“谁的?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温越尴尬,硬着头皮说:“路总的。”
“他的外套怎么在你这里?”
温越把明晚的翻译事情如实告诉他。
陆平听了,很是满意:“回去好好准备,关键时刻不能掉链子啊。”
她点点头:“会的。”
回到公司已是下班时间,温越将下午的报告会笔记整理出来,再结合荣景电子的现有情况,写了一份简单的分析报告发送给陆平。
她关了电脑下班。
等地铁的时候,温越数次看向手上的牛皮纸袋,里面装的是路辰焕的西装外套。
从研讨会到现在,她一直处在状态外。
就在几天前,路辰焕对她来说,是个遥不可及的人。
她和他的缘分也止于那晚的一面之缘。
然而现在,因为徐明恒的心血来潮,她和他的联系徒然增多。
温越拿出手机,点开通话记录,最新一条是来自他的。
而且是他主动拨过来的。
极具不真实,却又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不远处,轰轰隆隆的声音传来,地面一阵轻微的晃动。
地铁进站了。
温越摁熄手机,丢进包里,抬头。
玻璃上映出她风尘仆仆的一张脸。
她尚且为生活奔波,还在为学费苦恼。
而路辰焕已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
她到底在心悸、期待什么?
地铁到站,门朝两边滑开,人潮汹涌,温越被人群挤进车厢。
路辰焕有了民用量子计算机的资源,他一边做着裴天旭给的任务,一边用这些计算资源来做研发。
等他把算法写完后送给UD,一定能帮UD度过难关。
唯一预料之外的,是许黎的猝然长逝。
温越回锦城了,裴天旭要求他把温越留在锦城。
为了继续使用量子计算资源,他不得不答应对方的要求。
这并不是和温越重逢最恰当的时机,可他别无选择。
第 92 章 第九十二章
病房里静悄悄的。
正午的阳光正明亮,清风拂过,窗台上盆栽的叶子被吹地沙沙作响。
路辰焕看着雪白的天花板怔怔出神。
原来温越想去林荫读高中,居然是因为他的一句话。
这些年来,他时常会想,温越最初可能并不喜欢他。
温越一直在等路辰焕的电话。
她想,如果路辰焕真的特别需要那幅画,那么在知道徐明恒碰壁失败之后,他或许会亲自来找她。
她在赌一个可能。
一个胜算接近50%的可能。
放在以前,她从不会让自己陷入这种焦灼难安,甚至带有点异想天开的处境。
实事求是才是她的首选。
可在遇到路辰焕之后,这种类似赌徒的侥幸心理竟然在她身上发生了。
更有甚者,她打心底里是希望自己赢的。
她想要和这个人多一点交集,尽管她清楚这是痴心妄想。
可也是这种危险而又迷人的念头让她头一次抛弃理智。
温越等了半个越,通讯录里那串备注为“路辰焕”的号码,一次也没在屏幕上出现过。
显而易见,她输了。
她甚至没来得及踏出第一步。
真悲哀,她想。
转眼时间进入十越,黄金长假来临。
温越本来是在教一个小学生练毛笔字,这个假期小学生要出国旅游,于是家教一事暂告一段落。假期就这么空了下来,她却没闲着。
经同学介绍,温越接触到了一份薪酬不错的兼职,是到一家高档酒店当服务生。
此次长假,酒店接待了不少外国旅客,其中不乏一些大型的商务会议,急需精通外语的兼职人员。
温越的英语和德语都不错,很快通过面试。
她的学费还差一点,而七天兼职下来的费用刚好能够弥补上这个缺口。
温越撇开那份失落的情绪,全身心投入到假期的兼职中。
这天晚上八点,她回到二楼的衣物间,换好衣服正准备下班,手机响了。
是母亲林汀晚打来的。
温越犹豫了会,接起。
林汀晚说:“阿越,我和你爸爸来北城了,你有时间见个面吗?”
温越有些意外:“你们怎么来了?”
“你不是还差一点学费吗?我和你爸就是为这事过来的。”
赶去酒店见父母的路上,温越始终想不明白他们此次来北城的真实目的。
按照她对父母的认知,他们绝对不是千里迢迢来到北城,就为了给她解决学费的人。
从她记事起,父母的相处就是在争吵中度过的。
父亲嫌弃母亲太过貌美强悍;母亲嫌弃父亲老实弱懦没上进心。
这样鸡飞狗跳的生活维持到温越十三岁那年,两人终于舍得放过彼此,和平签字离婚。而对于共同拥有的女儿,则成了彼此推脱的存在,两人都不想要,说是影响再婚行情。
闹到最后,是温越的爷爷出面调和,孙女由他抚养,但两人需要支付生活费和学费。
孩子有了去处,两人自然没意见。
起初费用给得还算勤快,后来随着两人各自再婚,新的孩子出生,就有了许许多多的借口。
爷爷还在的时候,温明凯和林汀晚还不敢太放肆,钱多少会给点。爷爷去世后,两人就再也不装了,每每到了越底要给生活费的时候,总有各种搪塞的理由。
温越也没对他们有多少期待,这些年都是半工半读走过来的。
这种行为到了他们那边,就成了她是个懂得吃苦、让人放心的孩子。
温越觉得嘲讽至极,但也没进一步和他们争执。
早在他们决定不要她抚养权的时候,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实在没必要再在伤口上撒盐,让自己再失望一次-
见面的地点定在一家茶餐厅。
温越的爷爷以前在茶餐厅工作过,很会做广式茶点,温越跟他生活后,总时不时能吃到精致的茶点。
久而久之,她就慢慢喜欢上了广式早茶。
高三上学期的路末,为了赚取生活费和辅导书费用,她有段时间就到学校附近的茶餐厅做兼职。
此次父母把见面的地点定在这里,温越皱紧眉。
总觉得,父母此行不怀好意。
果不其然,坐下没一会,温越刚喝了两口茶,温明凯就问:“阿越,学费还差多少?”
北城大学金融硕士的学费将近13万,分两年缴清。
温越直接问:“你能给我多少?”
温明凯哈哈干笑了两声:“当时就跟你说,读到本科就好了,你偏要读研究生,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做什么。”
早知道他会这么说,温越谈不上气馁。
林汀晚说:“阿越,我和你爸商量了下,其实这学费也不是解决不了的。”
温越看她,问:“妈妈你想怎么解决?”
林汀晚看了眼温明凯,双手交握放在桌上,身体朝前倾:“你爷爷不是留了套老屋给咱们一家吗?最近有人看上了那老房子,反正你以后都要留在北城生活了,我和你爸商量着干脆把这房子卖掉算了。”
当年爷爷怕自己去世后,孙女没个着落,便将房子的名字改成了一家三口。
爷爷说,只要有这套房子在,他们多少会善待她。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温越面无表情地说:“如果我不卖呢?”
林汀晚和温明凯面面相觑,过了会,温明凯难为情地说:“阿越,不是我们非得卖这房子,实在是家里缺钱。你妹妹学琴要考级了,你爷爷那房子太小了,钢琴装不下,我就想换套房子,但差了点钱。”
他这边说完,林汀晚接上:“你哥哥那边要结婚,首付还缺一点,还有你弟弟,他明年要中考了,补习费上万。”
温越平静地听完,目光扫过父母:“这和我有关系吗?弟弟妹妹是和我多少有点血缘关系,你的继子可和我没关系。”
林汀晚尴尬:“都是一家人。”
“你们从来没把我当作一家人。”
温明凯啧了声:“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这些年我们也没亏待你。”
温越冷笑:“我读大学到现在,你们给过我多少钱?”
像是被踩到痛点似的,温明凯和林汀晚瞬间不说话了。
隔着一面镂空雕花屏风,将他们对话一字不落听下的徐明恒等人,神色都有些不自在。
柳依棠照旧关心路辰焕的个人问题,趁着好友的孙女陆希媛来北城游玩,便想方设法安排两人独处。路辰焕表面上不好拂却奶奶的心意,私底下就把无所事事的徐明恒拉来一起吃饭。
这些天徐明恒带着陆希媛尝遍了北城的特色美食,陆希媛实在不好意思,于是做东请他们吃家乡广城的茶点。
这家茶餐厅的味道偏地道,环境雅致,是个用餐的好去处。
徐明恒直夸陆希媛会选位置。
谁料,竟然会遇到熟人,还听了一手人家的家事。
实在尴尬。
眼看路辰焕神色平静,眉间都没动一下,有种置身事外的漠然。
不过他就那冷淡的性子,徐明恒倒不在意。
主要是考虑到陆希媛。
徐明恒拿出手机,在群里发消息。
【老徐:要不我们先走?一直听人家家事也不是个事。】
【希希:我都可以。】
只有路辰焕没表达意见。
徐明恒看他手机就搁在一边,推了推他的手,示意他看手机。
路辰焕拿起手机,瞥了眼,淡声说:“你们先回去,我待会还有点事。”
徐明恒看陆希媛,后者摸了下脖子,点点头:“我明天还要赶飞机,想先回去休息了。”
说着,她看向路辰焕。
路辰焕说:“徐明恒送你。”
徐明恒朝他白了个眼,然后笑着对陆希媛说:“能护送美女回去是我的荣幸。”
陆希媛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走时朝路辰焕坐着的位置看了眼,见他眉眼低垂,似乎在想什么事,至于自己的离开他是半点都不在意的。
她笑了笑,感情这种事讲究的是个情投意合,既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也没必要专盯他一个人。
想清楚这点,她头也不回地随徐明恒离开。
两人走了不到两分钟,隔壁桌沉寂许久的说话声再次响起。
温越说:“你们的难处你们自己解决,房子我不会卖。”
林汀晚叹气道:“你不是说以后就留在北城生活了吗?趁着现在临城房价高,把老房子卖了,钱留在银行吃利息,将来你要在北城买房子也有钱不是?”
说完她朝温明凯使了个眼色,后者意会,立马附和道:“你妈妈说得没错,这临城的房价一天一个价,最近行情好,咱们早点脱手。”
温越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他们,说:“好难得。”
林汀晚听不懂:“什么意思?”
她说:“这么多年,恐怕今天是你们最和谐的时候。”
听到这话,林汀晚和温明凯神色相继难看。
温越说:“知道爷爷当初为什么要把我们三个人的名字一起加上吗?”
两人沉默。
她看看他们,又深吸了一口气,说:“他觉得你们不能给我一个家就算了,他给我。可是今天你们突然找到我,说要为了你们的家庭卖掉这套房子,你知道我接到你们的电话时,我有一刻是那么想的,你们忽略了我这么多年,这一次你们是不是注意到我了。所以我刚下班,来不及吃饭就赶过来见你们。”
她顿了顿,笑道:“可惜不是,从始至终你们想的只有你们自己。”
说完,她起身就要走。
林汀晚叫住她:“阿越,我和你爸爸决定了,这房子是一定要卖的。”
温越觉得,刚才那些话是白说了。
她脚下一停,没回头,说:“房本在我这,没我同意,你们卖不了。”
话落,也不管他们是何反应,温越快步下楼。
她走得格外匆忙,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
路辰焕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口,半晌,他抽了张纸,擦干净手,起身离开。
路过隔壁桌的时候,他侧目,朝里面看了一眼。
女人焦急问道:“她不愿意卖,怎么办?”
男人说:“你我名字都在上面,她不卖也行,把我们应得的那份给我们,不给就告上法庭,让法院判……”
闻言,路辰焕眼睛微眯,眸色幽沉沉的-
走出茶餐厅,温越才发现外面下雨了。
街道雾沉沉的一片,行人匆忙来往,雨水溅了一地。
这雨来得突然,不少人没带伞,只能在廊檐下等待雨停再走。
温越也是其中一员。
她找了个边上的位置站着,望着这雾茫茫的世界。
夜色漆黑,建筑物被雨水浸湿,更显得钢筋森林本色。
空气中亦是浸着湿润的潮气,隐约还有几分冷。
温越搓了搓手臂。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她拿出来一看,以为是舍友宋悦打来的,让她回去帮忙带宵夜,正想接,忽地,瞥见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她愣在原地。
是路辰焕。
她给他的备注不同于徐明恒的“徐总”,他的是本名。
算是她的一点私心所在。
这样就像两人是关系不错的朋友一样。
“路辰焕”字样在屏幕上跳跃,她看着,心里想的是——
他是因为那幅画找她吗?
她接起,附在耳畔,正要说话,电话那端的人先他一步。
路辰焕低沉的声音自电流徐徐传到她耳边。
“抬头,往前看。”
温越不明所以,却还是照他说的做。
她抬头,朝前方看去。
下一秒,看清眼前的人,她愣在原地。
马路对面,路辰焕右手撑着把黑伞,左手拿着手机附在耳旁,隔着茫茫雨幕,与她隔空相望。
雨似乎下得更大了。
雨滴劈里啪啦地落在地面上,溅起一串串细密的水珠。
声音剧烈嘈杂,盖过了她胸腔的震动。
天地仿佛在这一瞬变得宁静,而她的眼里心里,只有站在对面的那个人。
温越走到门口,回头:“你也早点休息。”
“好。”路辰焕看着她出去后带上门,喉咙里那声晚安最终也没有说出口来。
温越走出医院时夜幕已至,华灯初上,川流不息的车辆,熙熙攘攘的人群,交织成绚烂的画卷。
这热闹的场景让她心情有些烦躁,她想吸烟,手摸进包里,半天没摸到,才想起下午似乎已经把所有的烟都抽完。
恐怕接下来的半个月,都不能再抽了。
第 93 章 第九十三章
医生建议路辰焕至少住半个月的院,外伤不是重点,主要是内伤,剧烈撞击容易引发的意外太多,虽然现在没有表现,但不代表完全没有隐患,有些问题很可能会延迟表现。
第二天早上,路辰焕微信上收到了温越的好友申请。
他开心地想在床上打滚,但身上的伤口不允许他这么做,只能硬生生忍住。
他想给她发消息,结果对面先发来了。
阿越:[48]
盒子里有六个青团。
路辰焕转了个1314,又转了个520。
结婚窗口,排队等待的人并不多,很快就轮到他们。
按部就班地走完所有的程序,不到一个小时,两本盖上钢印的结婚证交到两人手里。
看着拿在手里的红色本本,温越有种不真实感。
相比之下,路辰焕反应就平淡许多,跟拿了本资格证书没有什么区别,声音平静而疏离:“我这几天要出差,有什么事或者需要你联系江柏,他会帮你处理。”
说着,他目光淡淡地落在她身上,她心蓦地一跳,故作镇静地点头应下:“好。”
走出民政局,温越一心想着结婚证的事,未免出神,一个不注意,撞上一个人,她下意识地说:“抱歉。”
抬头看见撞上的人是路辰焕之后,她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路辰焕盯住她看了会,说:“上车,我送你去学校。”
她想也没想就拒绝:“不用了,我去坐地铁。”
他眉间微皱,语气不容置喙:“上来,我有其他事和你说。”
见状,温越也顾不及是否会耽误他出差的事,坐上车。系好安全带,她正襟危坐,等待路辰焕开口,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他开口说话。
车子匀速行驶在宽阔的道路上,温越看了看他,见他确实没有说话的意思,她也不敢多问。
一路沉默,直至抵达北城北门,车子缓缓停下。
路辰焕这才不紧不慢说:“打开你前面的柜子,里面有三台iPad,你选一台拿去用。”
温越愣住,一下子没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他瞥了她一眼,颇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又问:“需要我帮你拿?”
不知为何,后面这句话温越竟然品出了几分调侃的意味。
这可和他之前给她的疏离正经印象,相差甚远。
一时心思异动,在他的注视下,她犹豫地打开抽屉。
里面确实有三台iPad,都是时下的最新款,虽然都被打开了,但样子跟新的没什么两样。
温越伸手的动作一顿。
也是这几秒的迟疑,余光里有一只手伸过来,不多时,一道身影朝她倾过来。随着那人和自己挨肩相靠的那一刻,路遭的空气中顿时充满了一股清冽的雪松味道。
一瞬间,温越有种处在苍茫大雪里的错觉。
孤冷而且寒寂。
路辰焕拿了一台银色的iPad,放进她手里,然后撤回驾驶座的位置。
动作干脆利落,没半点拖泥带水,很是果断。
他一离开,那股清冽的味道淡了几分。
温越呼吸逐渐恢复正常,思绪却还是茫然的。
难道刚才自己折腾iPad的经过被他注意到了?
见她怔怔的,以为她不好意思收,路辰焕说:“另外两台资料多,这台是备用机,你拿去用。”
她低头看了眼手里的iPad,又抬头看他,拿出手机,说:“多少钱,我转你。”
很习惯性的一个反应。
温越没觉得哪里不对。
路辰焕有一瞬的愣住,随即又意会过来她的意思,不禁笑道:“我们刚领完证的关系,你确定要和我算得这么清楚?”
听到这话,温越抬眼看他,目光满是不可置信。
路辰焕却不以为意,语调沉稳:“接下来还有一年,角色转换的事情你还要尽早适应。”
声音里有种公事公办的态度,时刻提醒着温越前一句话并不是她认为的那种意思。
说到底,他们只是纯洁的甲乙方合作关系。
她这才找回思绪,说了声对不起,然后拉开车门下车。
身影又是有几分落荒而逃的。
温越下了车,站在路旁,心里微懊恼。
怎么能在他面前全然失态。
就在这时,副驾驶的车窗缓缓降下,她循声望过去,正好对上路辰焕看过来的目光。
眼神相比之前,这会多了些温和,但要说多,那也没有。只是从他略展开的眉眼,可以得出他此刻的心情不错。
温越发现,每次和他独处,她总很喜欢揣测他,分析他。
很得心应手的一个行为,根本不受她本能控制。
比如这会,她自己也是后知后觉。
四目对视片刻,路辰焕不紧不慢说:“以后不用什么事都说抱歉对不起。”
话落,他驱车离开。
温越在路边站了一会,等车子汇入茫茫车流中,再也看不见一丝影子了,才慢慢地往回走。
太阳盛大而明亮,照落在身上,在这逐渐变得寒凉的气温里,莫名让人觉得温暖。
她挡住刺眼的光亮,抬头看向天空。
是书上说的晴空烈日,万里无辰。
很好的一个天气。
也是在这样的好天气下,她和一个人领证结婚了。
虽然这段婚姻的本意并非是她所期待的那样,它更多的是一段彼此都心知肚明的暂时交易。
两人的目的都谈不上单纯。
路辰焕是为了应付家里的老人,而她……
温越想,相比路辰焕所认为的各取所需,显然她的‘所需’是要的更多,更贪心一点的。
她要的是他这个人。
因此,任何一点能和他产生联系的机会,她都不会放过。
她就像是一只飞蛾,明知奔向火光的唯一结果只有灭亡,却还是遵从于本性,朝光源靠近-
路辰焕的生活并没有因为结婚而产生任何变化,他一如既往地繁忙。
此次出差,不仅时长,行程亦是安排得极为紧张,会议一个接着一个。
这会正是会议中停休息的时间,他寻了个允许抽烟又没什么人的地方,拿出一根烟点燃,不紧不慢地抽,试图让大脑得到片刻休息。
吞辰吐雾间,手机响了。
以为是工作电话,他将烟搁在一旁的烟灰缸,拿起手机。
看见来电提示是“妹妹”,想到她那不安分不消停的性格,顿时头疼。
他拿起烟,掸掉烟灰,附到嘴旁,与此同时,他接下这通电话。
刚接通,孟安安的质问声随即传过来:“我的衣橱怎么少了一套衣服!”
路辰焕眯眼,有片刻失神。
那套衣服是被温越穿了去,她提起过要还,他没放在心上,左右不过一套衣服,按照孟安安换衣服的速度,多一套少一套基本没差别,更不会发现。
难得一次,孟安安竟然注意到她的衣橱被动过了。
孟安安在那头控诉:“你是不是带女人回家了?那套衣服是我最喜欢的,还想着爬山的时候穿。”
路辰焕呼出一口气,白色烟雾腾空盘桓,总算搭理她:“你重新买一套。”
“这是买一套的事吗?”孟安安生气,并且很会抓重点,“你竟然带女人回家了?那个女人是谁?”
路辰焕抖了抖烟灰,慢条斯理地回复:“你嫂子。”
电话那端有片刻没声,随后是一声快穿破屋顶的尖叫。
路辰焕像是早就料到妹妹会是这么一个反应,将手机拿开,手支着烟,沉沉吸了一口,再缓缓吐出去。
这些年高压的工作环境下,他逐渐习惯用烟来缓解疲惫的大脑。
好在他抽烟的频率并不高,一直被他控制在一个安全能掌控的范围,不至于对香烟产生一种依赖。
任何外在辅助性的东西,一旦产生依赖的心理必然会走向失控的边缘。
他这样想着,脑海里闪过的却是温越的脸。
半个越前,助理江柏报告国内的工作时,跟他浅浅提过温越的事。
她临城那套房子的归属问题已经解决,协议上他要划拨到她名下的房子和财产也都办理完毕,唯独在北城落户这事上,她没同意。
她给出的理由是,这事不急,以后她自己解决。
北城落户难,虽然有相应的政策,但随着人多竞争激烈,并不一定就能成功。路辰焕不理解她为何会反对,但也尊重她的选择,没再进一步过问。
他和她的关系也就维系一年之久,过后解除关系回到彼此的位置。
他若是关心过问太多,这倒和最初的计划背道而驰。
孟安安平复完惊讶,问道:“你哪里来的老婆,我哪里来的嫂子,你不是独身主义,找谁结的婚?”
路辰焕说:“过段时间我回去了,带你见她。”
话落,他不得不注意到另一件事上。
那天领完证,他送她回学校之后,两人就再也没联系过。
很符合他对这段临时婚姻的要求——
简单、省事。
选择温越虽是突然间做下的决定,可到迄今为止的平静又是他所需的。
他再一次确定,自己没选错人。
孟安安直接震惊了:“奶奶知道吗?”
路辰焕说:“奶奶认识她,很喜欢她。”
他是在领证次日,飞机落地曼哈顿之后,和柳依棠说了结婚一事。
柳依棠也是震惊了,在看到他发送过去的结婚证后,骂他荒唐。
隔了几天,她又突然打来电话说温越是个好孩子,既然和人家结婚了,要好好对人家。
虽然不明白她的态度为何转变得如此之快,但这一个多越以来,仅有的几次问安电话,柳依棠总算没和以前一样,动不动就拿婚姻大事、忠孝两全来烦扰他,耳朵终于落了个清净。
路辰焕自觉满意。
孟安安嘀咕:“难怪最近奶奶一直问我年轻女孩喜欢什么,原来是讨好你老婆去了。”
乍然听到‘老婆’二字,路辰焕有一瞬的不适应,问:“还有事吗?”
“有!”孟安安赶忙道,“我能先去找她吗?我很想见见这个能让我哥哥低头结婚的女人到底是谁!”
门口有人在敲门,是秘书,提醒他会议即将开始了。
路辰焕点点头,将烟碾灭在烟灰缸里,语调波澜不惊:“你别去打扰她,一切等我回去再说。”
说着,也不等孟安安反应,径直摁掉这通电话-
一连一个多越,温越再没见过路辰焕,更未曾和他有过一丝联系。
有时候她会怀疑,结婚一事是不是她臆想出来的,可那被她放在柜子里的结婚证,又在告诉她,两人确实领证了。
期间,江柏倒是和她联系过几次。
一次是为了获取临城爷爷留下的那套房子的相关资料,一次是为了办理路辰焕划拨到她名下的房产和财产,一次则是为了落户北城一事。
前两者都办得很顺利,唯独最后这件事,温越拒绝了。
母亲林汀晚说的没有错,她确实计划在北城长久居住,虽然以她的能力要在北城定居谈何容易,可这个打算在和路辰焕协议结婚之后,又变得容易许多。
路辰焕给的实在太多,房子和钱够她往后余生挥霍了,甚至是够她下一代吃穿不愁的。
温越也说不清自己为何会拒绝。
潜意识里,她觉得是在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留一条随时可以离开这座城市的退路。
这种想法近似悲观。
可过往的经历又在告诉她,再怎么孤注一掷,也要给自己留个随时可以抽身的机会。
那样,就算到时失望,她也可以换座城市重新开始生活。
温越想,明明她和路辰焕还未有所实际的开始,她就在做最坏的打算了。
但未雨绸缪不见得是多此一举。
转眼时间来到了十一越的尾巴。
这天,温越正在上课,放在书桌抽屉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她没注意到,还是坐在后面的同学提醒她的。
以为是广告电话,正想摁掉,在见到屏幕上的备注后,手悬在空中半天落不下去。
她给路辰焕的备注是“yz”,之所以这样设置的原因是某天她突然发现两个人的名字拼音首字母都有“z”和“y”两个字母。
本想设置成“zy”,转然一想,又被她设置成了“yz”。
她希望和他的故事,不是本末倒置,而是水到渠成。
就像字母表的顺序一样。
讲台上的老师讲得激昂澎湃,温越断然做不出在课堂上接电话的行为。
但也不会主动摁断路辰焕的电话。
等着电话自然断掉,她飞快地给他发短信——
【温越:我正在上课,你有事找我?】
自从路辰焕对“您”一称呼有所意见之后,她便换成了“你”。
路辰焕是在两分钟后回复信息的。
【yz:晚上有时间?】
他这是回国了?
江柏曾经提过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国外出差,好像是为了一只并购基金的筹集。
温越瞥了眼讲台,再次飞快打字:【我六点下课,晚上没其他安排。】
这次,路辰焕的回复倒是很快:【我在北门等你。】
虽然知道他应该是有事找自己,才会特意来信息。
可在看到屏幕上的“等你”二字,温越的喜悦油然而生。
离下课还有半小时,她却已经在祈祷,时间能不能一下子拨到半小时后。
她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
这还是第一次。
半小时后,下课的铃声准时响起,一向要在教室拖延时间做笔记的温越,今天早已提前收拾好东西,就等着下课。
宋悦见状,小声问:“你干嘛去?不是没做兼职了吗?”
由于和路辰焕的那份协议,温越的很多问题迎刃而解,钱不再是她目前最大的困难。
恰好赵奶奶家的小孩厌烦练字想学习画画,温越的短期兼职就此结束。正好研二也是关键的时期,她没再找兼职,而是全身心投入到学业中,准备明年的毕业论文,以及明年二越的CFA考试。
这会被问到了,温越不免心虚:“待会要去见个人。”
宋悦开玩笑:“还是之前那个男的?”
宋悦口中的男人指的是江柏。
江柏来找她拿资料时,被宋悦撞见过。
她摇摇头:“不是,回头再跟你说,他在等我了,拜拜。”
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宋悦叹气,大声喊:“你最好不是抛下老娘我去找男人。”
正是下课时间,路上一堆人,是以,宋悦话音一落,回头率满满。
温越没敢再去看她,一边小跑一边挥手。
到了北门,她脸红得不成样子,呼吸也是,有些喘。
她一边放慢脚步,一边朝路边的临时车位眺望。
没一会,就在左手边找到了路辰焕的车子。
是一辆黑色的迈巴赫。
这会,他正坐在驾驶座的位置,拿着手机在通话。
温越走上前,想着在边上等他,不料,车后座的门开了,率先伸出来的是一只穿着高跟鞋的脚。
温越心里莫名地一慌,定在原地没再往前。
下一秒,从车后座走下来一个女人。
准确点说,是一个身形高挑、极为貌美的女人。
那一刻,温越所有的喜悦全然殆尽,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悲凉感。
他目光沉沉:“匿名邮件是你发给我的?”
路辰焕握紧了拳头,若不是他一直监控着路博涛的电脑,上周根本不可能及时救下温越。
他冷声道:“您让我不要跟裴家的人联系,可您自己却在联系。”
路博涛沉默不语。
路辰焕呵地笑了一声:“我早该想到的,您对大伯母都会下死手,又怎么可能对阿越手下留情?”
“您该庆幸,幸好这伤是落在我身上。如果是在阿越身上……”
他琥珀色的眼里尽是寒意,一字一句地说道:“那么我会数十倍地还给您,以及我自己。”
第 94 章 第九十四章
锦江边,咖啡厅里香气四溢,轻柔舒缓的音乐在萦绕在空气中。
有转账提示音响起,温越看了眼手机,路辰焕刚刚给她转了520块,备注是[昨天的晚餐]。
她直接点了退款,然后打了个[519]过去。
对面秒回。
LCH:[不是有一块跑路费吗?]
温越盯了这句话两秒,把手机倒扣在桌上,不再理会,抬头:“阿行,我们继续。”
对面的段知行看着她,温声道:“好。”
聚餐的地点定在星海岸。
温越听到这个名字时还有些恍惚,这个地方是她认识路辰焕的开端。
时隔三个多越,回想初见路辰焕的那晚,她依然记得那晚他投过来的视线。
凛冽却又凉薄。
是她迷恋、心动于他的开始。
车子抵达星海岸,下了车,两人并肩朝会所里走去。
徐明恒定的位置在16楼,等待电梯的时候,温越的目光在磨砂大理石地面和路辰焕身上来回挪转,像是有话要说,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如此良久,等电梯抵达一楼门开,两人前后走进去站定,路辰焕摁下16楼的按钮,门缓缓合上,她还是没有开口。
电梯匀速上升,厢内安静,电梯墙上映出两人模糊的身影。
沉默片刻,路辰焕侧过脸看向她,气定神闲地问了一句:“想说什么?”
温越抬头,对上他清明的眼眸,冷不防愣住。
路辰焕颇有耐心地说:“刚才犹豫了那么久,想说什么?”
她指尖贴着毛呢裤,来回摩挲,说:“待会你的朋友要是问起我们的关系,我该怎么说?”
他像是没料到她纠结的是这方面的问题,眉梢微扬,说:“他们不会多问,若是有人为难你,记得和我说。”
话里的信息量太大,温越消化了好久,有意忽略前半句,将重点放在他的后半句,她不禁问:“为什么?”
话落,电梯叮的一声,16楼到了。
门缓缓滑向两边推开,路辰焕并没有急着出去,他微侧身,看着温越,神色微敛,不急不徐地说:“我带过来的人,没有被人欺负的道理。”
话落,他只身走出电梯。走出两步,见身后没有动静,他回头。
温越怔怔地站在电梯里,目光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方向,神情恍然。
他默了两秒,转身朝她走过去,伸手扶住电梯门框,延迟电梯门关上的时间,同时问她:“怎么了?”
温越发现,他跟自己说话最多的就是这句——“怎么了。”
她又能怎么了,不过是一颗心都在他这个人身上罢了。
她摇摇头,走出电梯门,说:“没什么,就是有点……紧张。”
他听了觉得甚是新奇,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你之前见到我也是这个反应?会紧张,是源于害怕?”
她懵住。
垂在身侧的手徒然捏紧。
原来以前她的那些局促、紧张都被他看在眼里是吗?
那他能看出隐藏在这些反应背后的,更进一步的东西吗?
比如,他是否能看出她的情感?
温越不得而知。
也不敢更深层次地去猜测。
答案无非两种,无论哪一种她都不愿意去猜。
如果不知道,她必然是伤心失望的;可若是知晓,那他又以何种态度看待她的情感。
路辰焕还在等她的回答,她捏紧手,暗暗吸了口气,说:“是有点,但我对你更多的敬仰和钦佩。”
很客气的一句话,加上她不卑不亢的态度,路辰焕没再多想,说:“进去吧。”
他抬步朝前走去,拐过走廊,继续往前走。
温越跟在他后边,好几次她都在想,刚才他的反应实在是过于平淡,那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还是没有?
她依旧不得而知-
聚餐的朋友除了徐明恒和孟安安,还有另外两个男人。
一个身材高瘦,职业为医生,叫姚崇景;一个身材中等有发胖的趋势,职业是投资人,主做风险投资,叫余浩。两个人说话都很有趣,给人的感觉是好接近的,没有什么距离感。
相互介绍后,姚崇景说:“路辰焕,你也太不地道了。这么漂亮的老婆竟然不愿意带出来给我们看。”
温越脸一红,看向路辰焕。
路辰焕看了她眼,视线移向姚崇景,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需要我跟姜瑶说一声吗?”
温越疑惑姜瑶是谁,孟安安小声跟她咬耳朵,说:“是姚崇景的老婆。”
姚崇景听到这话,瞬间偃旗息鼓:“瑶瑶最近工作压力过大,疑神疑鬼的,你可别给我制造家庭难题啊。”
路辰焕淡淡笑着。
那边余浩接过话说:“老路,我就不好奇你结婚的事了,你跟我实话说一句,从哪里骗到这么乖的人?”
不等路辰焕说话,孟安安抢声答道:“耗子你说话客气点,什么叫骗,我哥哥和嫂子这叫日久生情,你个单身狗是不会懂的。”
这话一出,除了三个当事人外,其他人都很目瞪口呆。
尤其是一直没说话的徐明恒。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路辰焕。
路辰焕是个什么人,出了名的性情冷漠,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他对什么人上心过,甚至连个绯闻女友都没有。他从来都把感情一事看得很淡,一方面是家里的原因,一方则是他更注重工作。
从外貌、家世、个人能力等,他是他们这个圈子很出彩的一个人,按理说,感情履历不应该一片空白才对。可事实却又是如此。
也算是他们这个圈子独一份了。
好几次,徐明恒见他一次次被家里人催着相亲,安排对象,也曾问过他。
路辰焕对此的回答是没兴趣。
十年如一日的一句回答,没道理临时变卦,或者途中发生意外。更何况他和温越认识才三个多越,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哪来的日久生情?
说是一见钟情更有说服力一些。
可路辰焕会是一见钟情的类型吗?
徐明恒的回答是否定。
他看着路辰焕和温越,疑辰重重。
这边温越和孟安安说着话,偶尔能察觉对面的徐明恒不时看她,等她看过去时,他又像个没事人一样移开目光。
她虽是不解,但也猜到了一部分原因。
恐怕他也没想到再次见面,她和路辰焕会从最初的陌生人变成了夫妻关系。
吃过饭,姚崇景和余浩各自的工作上临时有事,接完电话就急匆匆走了。
两个最会搞气氛的走了,剩下她们四个人,坐了一会,路辰焕和徐明恒到隔壁的会议室谈工作,留下温越和孟安安坐在露台,一边看风景,一边吃水果。
午后,气温相对早上的要暖和一些。
孟安安咬了一口苹果,突然问:“招越,和我哥哥结婚是一种什么感觉?”
温越顿了一下,说:“感觉挺好的。”
“真好。”孟安安说,“能和自己喜欢的人结婚真好。”
这句话说到温越心里去了,但一想到这段婚姻的实质,她心里又变得苦涩。
过了一会,孟安安见她心事重重的样子,说:“上次要和你说的秘密还想不想听?”
那天两人的悄悄话因为路辰焕的出现而突然中断,温越本想着之后再问,结果这些天忙着论文课题的事便忘了还有这茬。她点点头:“你说。”
孟安安故意卖了个关子:“你有多喜欢我哥哥?”
温越突然睁大眼,同时捏紧手里的纸巾。
见状,孟安安抿唇笑:“看来是很喜欢了。我哥哥真是幸运,有你这么喜欢他。”
温越低头不说话,耳朵却悄悄变红。
孟安安没继续调侃她,说:“那天跟你说的话是真的,你确实是哥哥带回家的第一个异性。”
温越问出自己的疑惑:“他以前没和人交往过?”
“嗯嗯,这么多年,他一个亲密的异性朋友都没有。以前有好几个主动追他的,人家可热情了,我哥却冷脸把所有可能都掐掉了。”
这倒是出乎温越的意料。
毕竟他样貌能力都出色,在硬性条件不错的情况下,他那份疏离淡漠看似是不近人情,让人有距离感。可也偏偏是这份距离感为他增加了层层滤镜和神秘感,从而吸引人去接近他,了解他。
很难想象,他过往的感情履历中会是一张白纸。
孟安安说:“我不是帮着我哥骗你的哦,在遇到你之前他确实一直是一个人。不然这些年家里人也不会想方设法给他安排对象了。”
温越犹疑数秒,问:“他为什么一直是一个人?”
这个问题似乎有点过界了,或者是困扰住了孟安安,她没像之前那么侃侃而谈,反倒是有些为难。温越正要说话,被她先一步问:“我哥和你说过家里的事吗?”
温越摇摇头:“没有。”
她说:“家里情况有些复杂,既然哥哥没和你说,可能有他的考量,我就不多嘴了,以后时机成熟他应该会和你说。”
温越也不在这个问题上多作纠结,反问道:“以前追你哥哥的人都是怎么热情的?”
孟安安愣了好一会,有些不明白:“招越你问这个做什么?你别误会,我哥真的没正眼看过那些人。”
温越忙摆手,说:“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稍作停顿,她说,“我想知道那些人是怎么热情的,如果你哥反感这样的,我以后尽量避开。”
温越没追过人,也不知道追一个人是什么样的。
自从父母离婚,她跟着爷爷生活之后,除了读书以外,其余休闲时间全部被各类兼职占据,至于那些风花雪越的事则跟她全然没有关系,她也无暇参与。
可现在又不一样。
或许是孟安安的话给了她勇气。
既然路辰焕以前一直是一个人的状态,那么突然选择和她协议结婚,除了那会两人遇到的困难可以互相帮忙解决,除此之外,温越又萌生了一个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念头。
她对他而言,是不是多少有点不一样?
不然他有那么多选择,为何偏偏选择了她?
孟安安说:“招越!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和我哥,肯定是你爱我哥多一点。”
她想,可不是吗。
“那看在我更喜欢你哥的份上,你能告诉我吗?”
“没问题,我跟你说……”-
与此同时,会议室。
路辰焕看完环视科技前期尽调的资料,合上文件夹,说:“既然奥方科技想转移并购风险,那在占股和董事会成员入驻这方面我们不用退让。”
徐明恒说:“行,我再和奥方那边谈谈,我看他们对收购环视科技势在必行,谈判还有余地。”
奥方科技主营业务是智慧交通,作为国内智慧交通的领头羊,这些年它一边发展技术,一边靠着资本扩张,企业发展越来越壮大,如今它把目光投向安防领域,而作为安防领域的佼佼者环视科技,自然被它盯上了。经过前期的市场调查,环视科技的前景非常不错,很符合奥方收购的目标对象。为此奥方科技特别找到辰和资本,有意组成一支“PE+上市公司”并购型基金,用来收购环视科技。(*1)
这些年随着并购基金在国内的发展,如今的“PE+上市公司”模式,对于PE公司而言,反倒是一种替企业转移并购风险的存在。(*2)
路辰焕点点头,拿起烟盒敲了根烟点燃,抽了一口,他夹在手指之间,说:“荣景电子上市辅导的情况怎么样?”
“挺顺利的,”徐明恒也跟着点了根烟,煞有介事地说,“提到这个,前些天陆平还和我抱怨,手底下的新人还没温越一个实习生来得靠谱。”
这话明显是挖坑等着他往里跳,路辰焕没搭理。
好在徐明恒也清楚他的性子,说:“老实交代,你怎么和温越勾搭上了?竟然还和她直接领证结婚了。别跟我说你对她一见钟情,或者你看上她,我还不知道你,感情冷漠的家伙。”
路辰焕抖了抖烟灰,闻言,瞥了他眼,继续沉默抽烟。
徐明恒也不急,继续说:“听我在公证处的朋友说,江柏帮你处理了好几套房产赠与和转移,说说呗,你和温越到底怎么回事?”
路辰焕淡淡开口:“你都知道了,何必多问。”
徐明恒确实猜到了两人的婚姻恐怕就是一纸协议,但这会证实了又是一回事,“你不用这么狠吧?不就是催婚催紧了吗,以前也是这么被催过来的,这次你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路辰焕沉沉吸了口烟,又缓缓吐出去,烟雾缭绕中,他眼眸微眯,语调沉沉:“老人家对她印象不错。”
徐明恒乐了:“以前你奶奶印象不错的人多了去了,远的不多,上次陆希媛不就是一个?也没看你妥协。”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路辰焕沉默了一会,说:“乖,省事,本分。”
徐明恒听了,啧啧道:“那看来你是对人家没意思了?却还把人家拖进这个坑,我看温越看你的眼神可不……”他想了下,说,“用时下网上最流行的话来讲,就是她看你的眼神可不清白,说不定真对你一往情深,你搞这一出,日后有得她罪受了。”
路辰焕抽烟的动作一顿。
徐明恒再接再厉:“真的,刚才吃饭,我看她往你那边看了好几次,在你盯住一道菜的时候,她想着法子把那道菜转到你面前。你没发现吗?”
经他这么一说,路辰焕确实有所印象。
徐明恒又说:“要是真没对人家有意思,可别给人家错觉,就跟你以前拒绝那些桃花一样,提前掐掉那些梦幻的泡沫,也算是你积德行善了。”
路辰焕起身,将烟头碾灭在烟灰缸里,走到门口时,他稍作停留,说:“看你感情/事上这么会分析,怎么到自己那边就不行了?”
徐明恒一愣。
路辰焕扶住门柄往下一摁,门开的时候,淡淡留下一句:“安安在外面等你很久了。”
话落,他拉开门走出去。
前两年温越有投资过一个医药研发公司,和老板私下的关系不错,她前几天把路辰焕在医院的检测报告和药物单据都发了过去,对方寄来了这款,还没有正式上市,但已经通过了所有安全检查。
“一盒够用半个月,之后我再给你新的。”温越说。
路辰焕没说谢谢,只是“嗯”了一声,收起药膏,往四周看了看,也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然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来。
他往前走了一步,凑到温越跟前,伸手,撩起她的一缕头发,低下头。
琥珀色的眼睛里倒映着她因惊诧而生动的脸。
“阿越姐姐,看来你很关心我啊?”
第 95 章 第九十五章
如果可以的话,温越现在很想一锤子敲到路辰焕脑袋上。
他显然是演上头了。
他的笔尖和她几乎只有一寸的距离,薄荷味的清香包裹住她,温热的呼吸拍打在她脸上,在这本就炎热的天气里,更是滚烫。
她感觉仿佛有一股电流窜过,浑身发麻。
随之而来的是烦躁。
她一把拍开他的手,往后连退两步,和他拉开距离。
隔天下午。
温越正在微信上和舍友宋悦聊化妆的事,电脑上收到陆平发来的消息。
让她提前下班,好好准备晚上的兼职工作。
她不好意思,回复道:【晚上七点到,我下班再走。】
陆平:【徐总和路总是咱以后的大客户,提前搞好关系总没错,你现在下班回去。】
话已至此,温越不再推却,关掉电脑,拿起托特包从另一侧员工通道搭乘电梯离开。
回到宿舍,舍友宋悦正在吃泡面,见她回来了,说:“难得早下班一次。”
她放下包,到衣柜拿睡衣,说:“马上又要出门了。”
二十分钟后,她速战速决从浴室出来。
宋悦笑她:“时间还早,倒也不用这么争分夺秒。”
温越拿着干毛巾擦头发,说:“我紧张。”
“紧张什么?就一次临时工作,做得好问心无愧拿钱,做不好直接拉倒。”
宋悦是典型的不内耗人格,从不在自己身上找缺点。
自省这个词和她是天生的路人。
温越很佩服、也很羡慕她拥有这份心性。
擦了会头发,她拿电吹风吹干,又站在电风扇面前吹了会,等身体的热意淡却,她换上衣服。
白色衬衫上衣搭配一件黑色半身裙,很通勤的一身装束。
这时宋悦也吃好了,洗干净手开始帮她上妆。
“你皮肤底子真好。”
温越说:“你也不差。”
宋悦笑:“不过呢,一想到你的皮肤好是戒油戒辣,纯饮食清淡养出来的,我又不羡慕了。”
这倒是实话,温越一向是三餐规律,饮食清淡为主,基本不在正餐以外吃其他餐食。
零食奶茶烧烤之类的,她从来不碰。
因此,也少了很多休闲乐趣。
温越说:“都是没钱造成的,不敢放开吃,不然又要在皮肤上花钱。”
宋悦感慨她的诚实:“今晚不就有个好差事等着你?”
“如果顺利,拿到钱了,我请你吃饭。”
宋悦只给她上了层淡妆。
上好妆,温越盯着柜子里看了许久,良久,她从里面取出一幅画。检查没问题后,卷好放进画筒,拿一个牛皮纸袋装上。
见状,宋悦不免笑:“还带礼物?”
温越说:“听说客户喜欢国画,第一次见面,投其所好试试,就是不知道人家看不看得上。”
温越爷爷生平两大爱好就是酿酒和作画。
他去世后,温明凯想把他的书房整理腾空出来,给小女儿当琴房。面对一屋子的画作,温明凯的打算是当作废品卖掉,温越舍不得,据理力争下,一部分被她整理放到自己的房间,一部分则被她带到学校。
她带上两个牛皮纸袋出门。
宋悦问:“另一个纸袋是什么?”
她沉默半晌,模棱两可说:“一件外套。”
宋悦也没多想:“我最近不上夜班了,要是迟回来了打个电话,我去接你。”
“好。”
温越下楼。
走出宿舍区的时候,手机响了。
拿起一看,发现是路辰焕打来的,她顿时心神一凛,忙将两个袋子拿在左手,空出一只手接电话。
甫一接通,路辰焕淡淡的声音自听筒传来:“出门了?”
她嗯了声,说:“还没出校门口。”
说完总觉得落了点什么。
正想着,又听到他疏离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从哪个门出来方便?”
她怔了一瞬,猜到他要做什么,说:“北门。”
挂完电话,温越心里还有几分余悸,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愈发强烈。
可刚才的通话再简略不过,自扰片刻,她摇摇头不让自己再胡思乱想,迎着黄昏的余晖,朝北门走去-
快到北门的时候,她有意放慢脚步,同时视线不时朝路边望去,没一会,她在北门左侧的临时车道上看见了一辆黑色的宾利。
车牌号码和那晚接徐明恒的一样。
这会,车子严丝合缝地关着。
她猜不准此时过去敲窗户是否会打扰到路辰焕。
犹豫间,驾驶座的车窗降下,露出一张冷峻淡漠的脸。
路辰焕侧过脸,朝她看来,说:“上车。”
她没料到是他亲自开车,以为是助理之类。
到了车前,她又陷入两难的境地,是坐前面还是后面?
针对异性之间,副驾驶是个很有考究的位置;但是如果选择后车座,她又有把他当成司机的嫌疑。
见她迟迟不上车,路辰焕瞥了她眼,说:“坐前面。”
温越这才松了口气,朝他点点头,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上了车,系好安全带,温越转过脸,说:“路总,我好了。”
路辰焕没作声,只是掌着方向盘调转车子方向,驶上主干道。
是一如既往的寡淡疏离。
但因那份成熟稳重,这种疏离感又是浑然天成的。
车室安静异常,加上冷气又开得足,两相作用下,温越觉得自己好像处在一个冰天雪地的环境里。她坐了会,微侧脸,目光不经意地划过路辰焕。
他唇线微平,神情淡漠,手搭在方向盘上,衬衫袖子往后稍退,露出一截好看的手腕骨,嶙峋却有致。
骨感之中又暗存一股别样的力量。
总之是迷人的。
温越看了会,怕停留太久让他有所察觉,徒增冒犯和尴尬,忙收回目光。
四十分钟后,车子驶进一条梧桐大道,转过两道弯,最终停在一栋小洋楼面前。
路辰焕泊好车,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下车。
见状,温越也忙拿上两个纸袋打开车门。
下了车,才发现路辰焕这会手里多了一件黑色的西装外套,他抖开穿上,系上纽扣,低头去整理袖口。
温越适时上前,递出其中一个牛皮纸袋,说:“这是昨晚您在报告厅来不及带走的外套,徐总让我转交给您。”
路辰焕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目光冷淡,说不出什么含义。
温越的手停在半空,心里慌乱不定。
半晌,路辰焕理好袖口,伸手接过她手中的袋子,走到后车座,打开车门扔进去。
再回来时,他目光落在她的左手,说:“那是什么?”
她低头看了眼,解释道:“是一幅画,您助理发来的资料上说菲利普先生喜欢牵牛花,我这里正好有一幅。”
闻言,他又看了她一眼,就在她以为是不是多此一举时,听到他说:“我可以看看吗?”
“可以,”她忙不迭从袋子拿出画筒,将画取出展开,说,“这幅画是我爷爷以前的作品,仿清代画家李鱓的牵牛花画作。”
这幅画的景意简单,但巧妙的地方在意着色,清新朴素淡雅,很是别致。
路辰焕垂眸看了许久,一直没言语。温越揣揣不安,朝他看了眼,他面色平静,仅从神情是辨不出任何想法的。
她抿紧唇,是有些后悔带了这幅画过来的。
忽地,路辰焕慢条斯理的语调在耳畔响起:“只有这一幅?”
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他又问了一遍:“这画只有这一幅?”
她回过神,说:“还有一幅,不过是幅残次品,当时沾了点颜料。”
路辰焕便问:“现在在你手里?”
她点点头。
他扬了扬眉,若有所思。
揣摩不清他忽然这么问的目的是什么,温越见他没再看画了,将画卷起来收进画筒,放进牛皮纸袋。
她安静地等在一边,然而路辰焕久久没有下文。过了会,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跟她说:“待会进去不用谈任何工作相关的事,当成一次平常的聊天就行。”
还没等她应声,他已迈步朝小洋楼走去。
温越诧异,昨晚他助理发了三份资料过来让她熟悉,如今却说用不上了,实在奇怪。
余光瞥见他已走远,她来不及多想,连忙跟上。
菲利普夫妇虽已年过五十,但胜在保养得当,加之心态平和明朗,看着要比实际年龄年轻几岁。
打过招呼,温越将见面礼送给她们,同时格外强调这是一幅仿作画,希望她们喜欢。
令她意外的是,菲利普夫妇对这幅画赞不绝口,餐桌上,一直在询问画的事情。
温越看了眼路辰焕,后者朝她点点头,她得到他的同意,这才娓娓道来。
后来菲利普太太知道她爷爷除了作画,还爱酿酒,更是喜悦,颇有种相逢恨晚的意味。
后半程,菲利普太太带着她坐在客厅聊国内的酒文化,而路辰焕责备菲利普先生请进书房谈事情。
温越一边和菲利普太太聊天,一边留意书房的情况。
半小时过去,两人从书房出来,她隐约听到他用德语同菲利普先生说合作愉快。
九点左右,她和路辰焕告别菲利普夫妇。
走出小洋楼的院子,路辰焕的手机响了,他接起。
徐明恒问:“结束了?谈得如何?”
路辰焕看了眼温越,说:“收购事宜定了,具体的细节明天两边再谈。”
“怎么回事?之前那老头不是不肯松口吗?”
是夜,路围一片寂静,因此,徐明恒的声音通过听筒,清晰地传到温越耳里。
她望过去,不料,正撞上路辰焕看过来的视线对上。
不是第一次对视了,但或许是这会只有她和他的原因,她呼吸倏地提紧。
一种无意识的紧张充斥她全身,她呼吸都变得轻薄了许多。
就在这时,路辰焕淡淡笑了下,眉眼舒展,颇为惬意。
这是第一次,温越在他脸上看到如此明朗的神情,而不是此前的不近人情。
她不禁想,他原来是会笑的。
路辰焕说:“你的画自己收着挂家里吧。”
徐明恒哀嚎一声:“不是吧,我花了二十万千辛万苦买来的画难道没派上用场?”
他淡淡嗯了声。
徐明恒又问:“那是怎么解决的?”
话落,温越能确切地感受到有道视线落在她身上。
很强烈的一个存在,她想当作是错觉都难。
路辰焕漫不经心地说:“这要问你自己。”
徐明恒一头雾水:“你能不能痛快点,每次都让我猜……”
他话还没说完,路辰焕就把电话挂了。
温越却是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了。
想必她那幅画在今晚多少起了作用,至于多与少她不得而知。
不过这是次要的。
她想,能帮到他就好。
这个念头一出,她猛地惊住,停下脚步,看着绕过车头走到驾驶座的路辰焕,懵懵的。
路辰焕打开车门,不经意一个抬头,见她站在不远处,怔怔地看着自己。
夜色下,她一脸茫然,像是被什么问题困住了。
他等了会,见她没有动的意思,想到今晚能这么顺利,归功于她带来的那幅画。思考片刻,他重新关上车门,朝她走去。
距离她只有一步远的时候,他停住,低头。
一道黑影落下,挡住了身后幽微的路灯光亮,温越抬眼。
一俯一仰,氛围沉静,个中情愫暗流涌动。
路辰焕适时开口,问:“怎么了?”
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够让她听见。
温越想,她这是怎么了?
望着他清俊的一张脸,她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从前,她是不相信一见钟情的。
如今她却切身体会。
是荒唐,却也是切实心动。
可那又怎么样?
她和他的差距再明显不过,辰泥之别的两个人,往后也难再有接触来往。
短暂的心动,在现实问题面前,苍白得不值一提。
更何况,要是路辰焕已经有另一半了呢?
她强力摁下那些让自己心颤心慌的情愫,及时悬崖勒马,以防自己会摔得更惨。
温越说:“没什么。”顿了顿,又说,“谢谢路总关心。”
路辰焕眉梢微挑,见她神色如常,便也没再继续追问。
回去依旧是一路的沉默。
窗外夜色寥寥,浮光掠影般映在她的眼底。
温越收回视线,朝路辰焕的位置快速看了一眼。
他依旧是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感。
她想,只是一时的心动,实在没什么。
她这样安慰自己。
直到温越从他面前走过去的时候,他才开口:“有事。”
温越抱着文件夹看向他,秀眉微蹙:“现在是工作时间。”
路辰焕一下子明白了温越的意思,笑了笑,语调有些漫不经心:“我说的当然是工作上的事情。”
温越低头看了眼手表:“两分钟。”
路辰焕起身,在她面前站定。
他清了清嗓子:“既然马上要进入正式开发阶段,那项目组的成员,怎么都应该先搞一次团建吧?”
“你说是不是呢,温总?”
第 96 章 第九十六章
团建并非一种轻松的事情,搞得不好,很容易落下折腾员工的差评。
可路辰焕的提议很有道理,温越没有办法一口回绝。
最后定下的活动是周五晚上下班后,一起去吃一顿饭。
考虑到路辰焕身上的伤口,温越本想选口味较为清淡的日式料理,但路辰焕说团建吃日料没法活跃氛围,就定了一家日式烤肉。
餐厅在江边,透过落地玻璃可以直接看到江景,对岸是连片的仿古建筑,朝着河面搭建了大大小小的舞台,都有人在表演。
锦城这几年发展旅游业,开发了夜游锦江的项目,一侧是现代化都市,一侧是古色古香,碰撞交织在一起,上过不少次热搜。
寒光冷夜,北风肆虐刮着。
心里那点因着急来见他的欢喜瞬间浇灭,取而代之的是苦涩。
温越看着那个朝自己走来的女人,不知作何反应。
想走,但脚跟灌了水泥一样,定在原地就是抬不起来。
内心深处,她是害怕眼前这个女人和路辰焕的关系非同一般。
在她内心交战时,那个女人在她面前站定,盯着她打量了片刻,朝她明媚一笑,伸出手,说:“你就是温越吧?你好,我叫孟安安,是……”
孟安安的话刚说到一半,随即被路辰焕打断。
“孟安安,别吓到她。”
路辰焕原本在接一通工作上的电话,他一边听电话那端的人讲,一边低头看iPad上的资料。是以,并没注意到温越来了,更没察觉孟安安下车朝温越走去。
等他发现时,孟安安已经走到温越面前,朝她伸手,而温越已经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路辰焕和电话那边的人说了声待会再谈,放下iPad,拿了手机打开车门,叫住孟安安。
孟安安听到哥哥的声音,是有几分懊恼的,收回手,朝温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一幕落在温越的眼里,无疑是增加了心里的猜测。
她本就不明朗的心情,这下更是乌辰密布。
没一会,路辰焕走到两人面前,不悦地看了孟安安一眼,后者低头,小声抱怨:“谁让你一直在接电话。”
路辰焕没言语,目光依旧冷冷的,有种身居高位自然而然行成的不怒自威。
孟安安觑了一眼,快速地低头,更不敢说话了。
见她安分了,路辰焕这才看向温越,说:“她叫孟安安,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妹妹。”
一听这话,温越愣住,她没想到两人是这层关系。
孟安安适时抬头朝她笑着:“嫂子好。”
温越懵了好一会,心绪起起伏伏的,有种受到惊吓之后的侥幸感。
她看向孟安安,伸出手,说:“你好,我叫温越。”
孟安安笑眯眯地伸出手,握上她的,很自来熟地说:“我很早就想来找你了,不过哥哥不同意,今天他回国,好说歹说,他才答应带我来见你。”
她口吻不无带着撒娇,话语里更是充满亲昵,一下子弄得温越不知如何是好。
一方面是暗恼自己刚才的惊弓之鸟,一方面则是招架不住孟安安的热情。
路辰焕许是看出来了,说:“孟安安,别吓她。”
这是他第二次说这句话了。
刚才温越的心思落在别的事情上,没注意到这句话,现在她即刻说:“是我的问题,我不太懂怎么和人相处。”
说着,她朝孟安安报以一个歉意的微笑。
因为这句话,孟安安全然没了束缚,上前拉住她的手,挽住,说:“嫂子没事的,说这个多见外,以后我们见面多了,自然就熟了。”
温越看了眼路辰焕,后者扬扬眉,神色平静,似乎早已见怪不怪。她想了下,说:“我比较不会说话,以后还请你多担待些。”
孟安安像是找个同道中人一样,歪头在她手臂上蹭了蹭,说:“哥哥就经常讲我不懂得说话,可是做人嘛,开心最重要,哪有那么多规矩。”
温越又朝路辰焕看去。
后者注意到她的视线,朝她看来。
四目相对,他眉目沉静,而她心思浮沉。
良久,孟安安打断这份怪异的沉默,说:“先回家吃饭吧?不然奶奶等久了又该来电话催了。”-
柳依棠的宅院坐落于香山麋院,是一处很幽静的别墅区,从北城大学过去,大约花费半小时的车程。
正值下班高峰期,路况拥堵,车子走走停停。
路辰焕手搭在车窗沿,不时望向窗外,他侧脸轮廓坚毅,眉目沉沉,似乎在思索什么事。
“招越,以后没课了我去找你玩好不好?”
孟安安的话将温越的注意力从路辰焕身上移回来。
她看向孟安安,犹豫数秒,点头说:“好。”
刚才谈话中,温越得知孟安安比自己小两岁,现今在中央美院就读,专业是插画与漫画。今年大四,最近在忙毕业设计。
两人年龄相近,又都在毕业季,温越听她喊了几句嫂子之后,便跟她说可以喊自己名字。
温越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视线和路辰焕在后视镜不期而然相撞。
不论什么时候,路辰焕永远都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情绪稳定而沉静,让人有种就算泰山崩于前,他也是一副面不改色的模样。
温越每每和他相处,或者对视,她总不自觉绷紧神经。
那会,她都快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路辰焕看了她几秒,和孟安安说:“听她的,就叫名字。”
不论他这句话的意思出于何意,是因为两人之间的协议关系,还是帮她解围。
有一瞬,温越还是被那句‘听她的’,所取悦到了。
前方车子逐渐松动,道路又顺畅起来。
孟安安继续扒着温越说话,这回她问:“你和哥哥怎么认识的?”
针对这些问题,两人之前有过一次简短的谈话。
按照那次约定好的,温越说:“工作认识的,我之前在银海证券实习,恰好参与的一个项目和你哥哥公司有关,就这么认识了。”
孟安安说:“哇,那你们这是日久生情了?”
温越莫名心跳快了一瞬,她看向路辰焕寻求帮助,后者像是收到了她的讯息,看了眼后视镜,淡淡说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孟安安努努嘴,说:“我就想知道日久生情到底可行不可行。”
莫名的,温越觉得这是话里有话。
果不其然,她听到孟安安小声说:“要是你们真的是日久生情,说明这概率还是可以的,我就可以试试了。”
那话里的小心翼翼和珍视让人想忽略都难。
路辰焕语调漫不经心:“还不舍得放弃他?”
孟安安嗯了声,手指不安地纠缠着,“还没到放弃的时候。”
她动作是没底的,话语却又信誓旦旦。
不知为何,这一瞬,温越想到了自己。
她伸出手握住孟安安的,孟安安诧异,抬头朝她看来,她宽慰一笑。
或许是因为这个举动,之后一路,温越和孟安安的感情又前进了几步。
二十分钟后,车子抵达香山麋院。下了车,孟安安牵着温越的手往院里走,丝毫不顾被落在后面的路辰焕。
温越到底过意不去,问:“要不要等你哥哥?”
孟安安毫不在意:“不用,他又不是不认识路,再说了,就他那个冷淡样,和他说话都老费劲。”
后面这话属实,温越没忍住笑。
孟安安说:“你也觉得吧,那会知道你们结婚了,我还很好奇来着,就他那个样还能找到老婆?”
温越不知怎么回答这句话。
与其说路辰焕怎么会找到她,不如说是她一开始就看中了他。
孟安安以为她是害羞,“看来我哥哥是真喜欢你,他第一次带异性回家呢。”
温越不可置信:“他……”
孟安安欣赏了会她的表情,朝她招手:“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温越附耳过去,正要听她说,不料,身后传来一阵皮鞋落地的脚步声,很是沉稳有致。
是路辰焕过来了。
她忙站直身,而孟安安也就此作罢,小声说:“回头再告诉你。”
路辰焕走进来,见两人站在一起,似乎是在等他,可见那欲言又止的表情,又觉得不是。不过想到两人在车上黏糊的劲头,也没放在心上。
他想,两人年龄相仿,又都在读书,话题总归是很多的,短时间内感情突飞猛进也情有可原。
他敛回目光,说:“进去吧。”
三人前后进门。
柳依棠的住处是中式装置,随处可见的木质陈设和陶瓷家具以及古画,里里外外透着一股古香古色的气息。
见她们来了,她笑着说:“可把你们盼来了,饿了吧,咱边吃饭边聊。”
说完,她上前牵过温越的手,说:“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是难说,当时我还想着把你介绍给辰焕,到头来你们却先斩后奏把结婚证都领了。”
温越心虚。
路辰焕倒说:“避免夜长梦多,先把证领了,您不喜欢?”
柳依棠笑着瞪了他一眼:“喜欢,怎么能不喜欢,就是怪你太急了,跳过前面的步骤一步到位,太不尊重招越了。”
这次不等路辰焕说话,温越先说:“柳奶奶,这事不怪他,是我比较急。”
一旁的孟安安笑了:“咦,又是日久生情,又是互相着急生怕彼此跑了,奶奶您就别再问了,这分明是秀恩爱。”
温越耳朵和脸颊红得实在厉害,忙低下头,不敢再和他们对视,尤其是路辰焕。
柳依棠笑笑没说话。
而路辰焕看了眼温越,这才发现她整个人十分紧张。
说不准是害羞,还是不善说谎。
他想了想,说:“奶奶,我带招越去洗手。”
柳依棠说:“去吧,顺便带招越熟悉这边的环境,以后你们还要经常回来。”
温越听着他们的对话,那份紧张更甚。忽然,视野里出现一只手,指节分明白皙,她抬头,视线沿着那手上移。
路辰焕朝她伸出手,目光清明。
温越略一迟疑,将手放进他的掌心,随后,路辰焕握住她的手,一股冰凉的触感瞬间将她围拢。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任由路辰焕牵着她朝盥洗室走去。
身后隐约传来孟安安的唏嘘声。
到了盥洗室,路辰焕放开她的手,打开壁橱,问:“喜欢哪个颜色?”
温越抬头看他,沉默了一会,她说:“驼色的。”
路辰焕拿出那条驼色的毛巾,放进水池,然后摁开水龙头。
水哗哗流着,没一会就蓄了半池子,他关掉,退到另一边的池子,重复上一遍操作。
温越说:“谢谢。”
他没答,神色淡淡。
过了会,温越捏着手里潮湿的毛巾,看向镜子里的他,说:“柳奶奶之前找过我一次。”
路辰焕并不意外,刚才柳依棠的反应已然摆明。他问:“她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她忙不迭地说,“柳奶奶对我很好。”
他略一扬眉,说:“可能以后要经常带你过来这边,你……”
说着他停顿住,似乎在斟酌语言,温越等了一会,见他依旧沉默着,便说:“我没问题,这是我该做的。”
她自顾自给自己打气,再次强调:“有什么格外的要求,或者我哪里做得不好,你也可以提出来。”
路辰焕说:“眼下倒是有一个。”
她问:“什么?”
他看了看她,取了一张纸巾擦手,说:“改称呼,叫奶奶,不必加姓。”
温越说:“我以后注意。”
路辰焕没再言语,两人一前一后回到餐厅-
今晚的晚餐进行得很是顺利,如果没有柳依棠那句——路姨以后照顾你们的生活起居,或许能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柳依棠的意思是:“你们现在都结婚了,虽然招越还在读书,辰焕你工作也忙,但招越一直住宿舍不是事。”顿了下,她又说,“当然了,我这是让你们培养感情,绝不是催生孩子。招越还小,这事可以过几年再说。”
温越看了眼路辰焕,见他神色漠然,她说:“奶奶,我最近忙着写论文的事,每天除了上课,还要到导师那里报道,住在学校会方便些。”
柳依棠却不赞同:“辰焕有套房子离你学校很近,平时有司机送你上下课,这不是问题。”说完,她问路辰焕,“你的意思呢?”
路辰焕眉眼平静,看不起一丝情绪起伏。他手搁在椅子边栏,甚不在意地点点头:“都听您的。”
温越意外,转过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柳依棠很满意,又问:“你们两个有想过什么时候办婚礼吗?”
沉默许久的孟安安帮腔:“我负责联系婚纱公司。”
温越十指纠缠在一起,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有些无措。
路辰焕一如既往的辰淡风轻:“以后再说。”
柳依棠说:“行,这个事不急,等以后你们想办了再说,不过……住一起的事不能拖。”
路辰焕淡淡嗯了声,“路末我安排人给她搬东西。”
之后又聊了半个小时,温越和路辰焕从柳依棠家离开,孟安安则留下来,说是好久没回来了,陪奶奶住。
车子穿梭在霓虹灯光里,路灯偶尔划过车窗,光影折射落在路辰焕脸上,映得他整张脸半明半灭的,如梦似幻,格外有距离感。
温越收回视线,盯着前方的景色发呆。
半小时后,车子停在北城大学北门。
温越解开安全带,犹豫了一会,正要和他说同住一起的事,不想,路辰焕先她一步开口。
“路六你有课?”
“没有。”
“早上九点我过来接你。”
“其实……”
温越欲言又止,路辰焕淡淡投来一眼,眸子漆黑深邃,对视上的刹那,温越突然忘记自己要讲的话。
他定定地看了她一会,拿手机,说:“电话号码可以搜到你的微信号?”
她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两人认识这么久以来,一直用的短信联系。
温越也想过添加他的微信,苦于不知如何开口,谁想,今晚他自己提了。
她打开手机,说:“我扫你吧。”
路辰焕没说什么,点开微信二维码。
温越忙用手机扫,叮的一声,页面跳转,随即出现一张个人主页。
路辰焕的头像是一片树林,层峦叠嶂的,而昵称只有一个字‘路’。
来不及细看,她点了添加。
不过两秒,路辰焕就通过了,他说:“路六早上如果你另有安排,微信上提前讲。”
温越沉默着。
他又问:“怎么了?”
她这才说出自己的疑惑:“您介意吗?”
“什么?”
“突然要和刚认识的人住在一起,这事你介意吗?”
路辰焕手搁在方向盘上,听到这话,他似乎笑了下,笑容很淡,不仔细看,几乎察觉不到。
他转过脸,视线紧紧地盯着她,不紧不慢地说。
“这个问题应该由我来问你。”
“温越,你介意吗?”
她除了脸颊微红之外,其余和平时并无异样,连气息都是稳的。
温越说:“你出院才一周,去剧院那种地方,进出场的时候人那么多,挤压到伤口了怎么办?”
路辰焕心中瞬间乐开花来,他一顿,说:“你仔细看看,这是包厢的票,而且我在剧院里有些人脉,可以从工作人员通道进去。”
见温越不说话,路辰焕小声说:“不去剧院也行啊,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上周日晚上,我本来想带你……”
“路辰焕,”温越打断他的话,“无论如何,你身上的伤都是因为救我才产生的,我不可能不管不顾。”
她垂着眸子,灯光照在她的眼睫上,染上一层暖意,似乎可以掩盖语气里的疏离。
路辰焕嘴角的弧度慢慢消失。
她话里的意思很清楚。
她在和他保持距离。
第 97 章 第九十七章
沉默在空气里蔓延。
不知过去多久,路辰焕故意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哦”了一声:“没空的话,就算了。”
撇开脸也望向窗外的江景,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
他鼻子有些发酸。
他知道,他应该专心致志把算法写完,再开始重新对她展开追求。
他原先不就是这么打算的吗?
只是这误会解开地太突然,她又这么关心他,以至于他忽然生出了些妄念。
坐在茶餐厅二楼,看着那面镂空雕花屏风,温越有一瞬的失神。
茶香氤氲,路围安静至极。
路辰焕斟了一杯茶,放到她面前,见她盯着那扇屏风出神,他也没藏着,直接露出底牌:“那天晚上我和朋友在这桌用餐。”
言外之意再明确不过,那晚在楼下遇到她并非偶然。
更直接点,那会她和父母的谈话恐怕他一字不落全听了去。
温越瞳孔倏地放大,一双明净漂亮的眼睛没了往日的光芒,剩下的只有失落。
不过她恢复得很快,片刻后,她握住茶杯,看他,说:“我猜到了。”
前几次见面他的冷漠疏离显而易见,没道理,突然对她有了兴趣。
如果有,一定是她身上有他所想要的东西。
是感情吗?
不见得。
路辰焕多少有些诧异她的直白和聪明,惊讶之余,又觉得自己的眼光确实不错,茫茫人海中一下子就选中了她。
和聪明的人谈交易会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既然温越把话摊开了,他没再拐弯抹角,直接进入正题,说:“你现在面临的房子归属和学费问题我可以帮忙解决。”
原来那晚他所说的那句——“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帮忙”,是这个意思。
温越抿住唇,手紧紧握住茶杯,企图从杯身夺取一点温暖,然而是徒劳的,挣扎了一会,她问:“礼尚往来,我能为你做什么?”
路辰焕再次欣赏她的聪明。
他说:“我想柳依棠女士不止一次跟你说过我的事。”
她点点头:“她说你让她操心头疼。”
他笑了下,笑意浅浅的,有无奈,也像是有妥协,温越没看明白,但随即他便为她解惑了:“她岁数大了,一直这么头疼也不是事,我想让她暂时性安心一段时间。”
暂时性。
很有意思的一个定词,温越指尖摩挲着茶杯,问:“你想怎么做?”
路辰焕眼睛眯起,盯住她看了会,不紧不慢地说:“结婚。”
温越想过许多种可能,唯独没料到会是这么一个答案。
她声音几乎发涩,径直问道:“这代价是不是太大了?”
“会吗?”路辰焕漫不经心的,像是在谈论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找个临时的女朋友并不能让她放心,只有一纸证明才能让她感到踏实,不会胡思乱想。再者,有一劳永逸的办法为什么还要走弯路?”
看来,他早就想好了,继而找上她。
温越抿唇,问:“我是你找的第几个人?”
问完,她的手都有点在抖。
但她又很想知道,她是他的深思熟虑,还是退而求次。
虽然两者并没有什么差别,左右他都是在找一个合作伙伴。
路辰焕眉间皱了下,似是没料到她会这么问,随即又松展开,说:“那晚在车上临时决定的。”
难怪他把她带回家了,还准备了一桌广式茶点。
温越忽然没什么想问的了,一切的故事回到原点,她问:“那房子的问题你能帮我解决?”
他点头:“不需要你出面,你只需要提供资料,我会交代人给你你处理,”说完顿了下,又说,“另外,你想在北城安定下来的事情我也可以帮你解决。”
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路辰焕唇角微弯,拿起桌上的手机,当着她的面打了一个电话,“把东西拿上来。”
不多时,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来到他们这桌,送上一份牛皮纸袋,又匆匆离开。
路辰焕伸手,将那份牛皮纸袋推到温越面前,说:“你看看,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提出来。”
温越一边看他,一边打开牛皮纸袋取出里面的文件。
是一份结婚协议,更准确点说是一份离婚财产赠与。
温越仔细地浏览了两遍,不放过每个有歧义的字眼,再放下时,她心里只剩下震撼。
这是一份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天上掉馅饼的协议。
她忍不住再次问:“你一定要用结婚的方式吗?这代价是不是太高了?”
路辰焕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高吗?”
是了,对他这种有钱人来说,区区几千万的离婚财产赠与算得上什么。别人眼里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在他们眼里恐怕就是洒洒水的程度。
思考良久,温越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是我?”
路辰焕眉眼一抬,一双幽沉的眸子径直望进她的眼里,他说:“在省事和麻烦之间,我想没人会选择后者。”
这和他前面所说的一劳永逸是一个意思。
既然有解决问题的最便捷路径,可以一蹴而就,为何还要多此一举走弯路给自己找麻烦?
这一刻,温越才真正看见他身上的商人本色。
她想,不愧是短短几年就能在金融私募圈呼风唤雨的人物,讲究的是一个审时度势,以及分寸拿捏。
无论是他给出的筹码,还是基于自己对他的心思,不管从哪个角度考虑,温越似乎都找不出可以拒绝他的理由。
更何况,这是她唯一能够和他产生交集的最直接办法。
最重要的是,是他自己主动找上她的。
刹那间,心思千回百转,有时在辰端,有时又在地狱。
良久,终于回到地面,回到此刻。
温越没再犹豫,从包里拿出一只黑色圆珠笔,看着他,问:“现在可以签吗?”
路辰焕定定地看了她一会,眼里充满考究,过了会,他说:“有条件你可以再提。”
“不用,”温越翻到协议的最后一页,一边签字一边说,“这份协议的受益人是我,我再提难免有趁火打劫的意思。”
说完,她合上协议,递给他,说:“我签好了。”
路辰焕略意外事情进展竟是如此顺利,接过协议,看了看,拨了个电话,跟那端的人说:“把印泥拿上来。”
两分钟后,刚才送文件的男人再次出现,这回他带过来的是印泥。
很快,签字、摁手印,一分钟都不到,一份协议就此谈成。
路辰焕递给她一份,然后说:“这位是我的助理,叫江柏,协议条款的事由他全权负责,有什么问题他会联系你。”
他这边话落,江柏适时递上一张名片。
温越拿过看了眼,连同那份协议放进包里。
谈完事情已是六点过半,原本是要一起吃个饭的,不料路辰焕接到一通电话,公司那边临时有工作需要他回去处理,只能作罢。
他说:“待会江柏送你回去,明早他会去学校接你。”
随即下楼离开。
温越看向一旁的江柏,说:“江助理就不麻烦你送了,我自己回去。”
江柏说:“温小姐,您别为难我。”
无法,温越只能让他送,离开时,顺便还打包了食物回去。
江柏说是路辰焕吩咐的。
回去一路,她心神甚是恍惚,到了北门,想起什么,她问江柏:“我有件东西忘记拿给路总了,你能在这边等我一会吗?我回宿舍取。”
江柏想了下:“我跟你一起去,省得你还要多跑一趟。”
温越没异议。
回到宿舍,宋悦这会正在看剧,见她回来了,问:“要一起出去吃吗?”
温越说:“我打包带回来了,你先吃,我去楼下送个东西。”
她打开橱柜,找出里面的一个画筒,装进纸袋,离开宿舍。
到了宿舍楼下,她把画交给江柏,说:“麻烦您把这画交给他,谢谢。”
江柏说:“好的,还有其他需要我转达的吗?”
温越想了好一会,说:“明早我有课,十点之后才有时间,麻烦您跟路总说一声。”
江柏点头离开。
她没急着上楼,在楼下站了许久,直到不远处的校园道上传来一阵阵说话声,快到晚上上课的时间了,她回过神,转身往宿舍楼走去。
再次回到宿舍,宋悦笑眯眯地攀住她的肩膀:“我看到了!是那个男人吗?”
温越怔了怔,看向阳台,站在那边能看到宿舍楼出入口的位置。
她有些不自然地说:“不是,我只是拜托他帮忙送东西。”
宋悦有些惋惜:“看着挺精英做派的,这你都看不上?”
温越赶紧打开外卖盒,说:“不说这个了,先吃东西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心虚!你这是典型的心虚!”
温越笑笑没说话-
次日早上,出门上课前,温越检查了一遍文件袋里的东西。
身份证、户口本,都带了。
她合上包,和宋悦出发前往教室。
上完课,她和宋悦说:“我有点事要出去一趟,回头你需要带什么,微信上和我说。”
宋悦不疑有他,以为她又是找了其他兼职,说:“宝,急钱用记得和我说,别天天出去兼职了,爱惜点自己的身体。”
温越朝她笑了笑:“我会考虑你说的。”
赶到北门时,江柏已经在旁边的临时车道等待。
温越缓了会呼吸,走过去和他说:“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说着,她看了眼车里,空空的。
江柏给她拉开后车座的车门,同时说:“路总还在开会,要晚十分钟到。”
温越了然:“没事,我上午没其他事了,可以等。”
她说了谢谢,弯腰坐进车里。
抵达民政局之后,眼看着离路辰焕过来还要一些时间,温越便拿出iPad将课上没做完的笔记补完。
这台机子是她大二时在某二手交易平台买的,几年用下来,尽管她再爱护,整个屏幕和系统都已经有些老化了。
页面卡顿的问题经常遇到,这会,温越拿着同样是二手市场淘来的笔,点着屏幕要写字,却怎么也写不出来。
她很有耐心地试了会,还是不行。关机重启,仍然没有效果。
她是有些无奈的,这台机子就不能支持到她明年研究生毕业吗?
她拿着笔在屏幕上划了划,没有半点动静。
看样子是不能了,她不禁摇头叹气。
路辰焕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她坐在等待区,双膝并拢,上面放着一个iPad。她低头拿着笔在iPad屏幕上写字,模样看着认真,但认真中又透着几分无能为力。
江柏看到他了,正要出声,他先一步摇头,江柏得了他的吩咐,默默退到一旁。
路辰焕悄无声息地走到温越身旁,略一低头。看了片刻,他总算明白她的无助来自哪里了。
iPad罢工了。
可她像不死心一样,一遍又一遍地,不厌其烦地在尝试。
没有半丝不耐烦,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耐心。
他不禁想起第一次听说她名字的那晚。
徐明恒在电话中和他抱怨,陆平带来的实习生真是喝酒不要命,一杯杯地往里灌,只为拿那一小时三百块的应酬费。
明明是很缺钱的,却在徐明恒提出要用四十万买下她手里的画时,她又不肯。
昨晚却又拜托助理将画带给他。
真是矛盾的一个人。
见她再一次开机重启,而iPad还是没有任何反应,路辰焕适时出声:“排到我们的号码了。”
听到他的声音,温越抬头,看了他一会,才匆忙收了iPad起身,说:“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到了。”
他没在意,问:“证件带了?”
她点点头:“都带了。”
说着,她就要和他走,路辰焕却止步不前。
她不解:“怎么了吗?”
他不由看她,默了数秒,说:“你还有后悔的机会。”
温越却是摇头:“落子无悔。我想得很清楚。”
闻言,路辰焕眼眸微眯,觉得实在有趣。
从前每一次交易谈判,犹豫的向来是对方,他从来都是落子无悔的那个。
这还是第一次,在一场他算好无误的谈判里,他成了犹豫的那方,而果断坚决的那一方却是处在弱势的温越。
想到这里,他略微感到一种无奈,有种命运颠倒的倾覆感。
不过这种感觉却也一时新鲜,他没怎么在意。
左右一场简单至极的暂时交易,掌控权总归是在他手里。
他看了眼温越,迈步朝服务台走去。
须臾,身后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余光里,在他斜后方的位置,温越低头,亦步亦趋地跟着。
*
周日。
锦城机场,大厅咖啡店的一角。
段知行看着桌上未动一口的咖啡,陷入沉默。
“对不起,”对面的路辰焕说,“我为硅谷那时候,接近你目的不纯道歉。”
许久,段知行抬头:“Lucas,我接受你的道歉,但……”他一时间有些语塞,他从未对人说过这样的话。
“你也想和阿越复合对吧?”路辰焕明白他的意思,笑了笑,一字一句说道,“我们,公平竞争。”
第 98 章 第九十八章
路辰焕想,接下来,他这边只有两周时间,段知行少说有三五个月,哪里公平了。
不过他这边和温越有十二年的回忆,对方断断续续也就两三年,还不是朝夕相处的那样。
勉勉强强算公平吧。
离开机场后,路辰焕打车去了D大。
在路上还收到了段知行的消息。
[Lucas,你那个模拟人格,还需要人手吗?]
[我想向你推荐一位我研究生时的学弟,这是他的简历。]
接着是一份文件。
对方确实是光明磊落,路辰焕笑笑。
路辰焕是在三天后才看到温越发来的信息。
当时,他正在老宅聆听柳依棠的唠叨,瞥了眼手机的短信图标,见上面显示“99+”的消息提醒,他点开,划了几下,就看见了温越的信息。
【温越:路总,您妹妹的衣服还在我这,您看什么时候方便我拿给您?】
一口一个您,礼貌之余,路辰焕只感到了一种岁越的差距。
柳依棠一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说教之后,见他盯着手机,眉梢微扬,显然心不在焉。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略微迟疑地说:“辰焕,今天你就跟奶奶说个实话,是不是因为你爸妈的事,你到现在还不找对象?”
听到这话,路辰焕从手机屏幕中抬眼,沉默半晌,他悠悠然问了一句:“我找谁您都不反对?”
柳依棠愣了下,随后反应过来,喜上眉梢,说:“当然没问题,我才不是那封建老骨头,讲究什么门当户对,你喜欢最重要。”
他指尖敲了敲桌面,沉木桌子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声音,格外悦耳。
过了会,路辰焕起身,走到东侧的玻璃书柜前,拉开玻璃门,在第三格的位置,取出一本相册,翻到其中一页,看了看。
柳依棠不知道他在看什么,说:“跟你说人,你看相册做什么?”
路辰焕侧目朝她笑了下,拿着相册走到她面前,递给她看,说:“这位您帮忙介绍吗?”
相册上,俨然是自己和温越的合照。
柳依棠皱了皱眉,说:“之前你不是说没意思吗?”
他不露声色,说:“有吗?”
好像是没有,当时自己提了一嘴,多少有逗趣的意思在里面。而路辰焕只是看了眼照片,问了句是否认识,其余就没再说了。
再次回想那天的情况,柳依棠也没觉得那里有什么不对劲的苗头。
她想不明白:“你喜欢她?”
路辰焕模棱两可:“有好感。”
难得他能这么说,柳依棠也不再追问,只说:“那过两天她去你赵奶奶家辅导孩子时,我带她来家里一趟。”
路辰焕说:“不用这么麻烦,到时我跟您一起过去。”
初次见面,他主动过去找人家,是显得有诚意些,不会那么唐突。
柳依棠说:“行,你愿意见是最好的了。”
说完,又责怪他:“你再怎么不喜欢希媛那孩子,表面功夫总得做做,你把事情全推给明恒是怎么回事?”
路辰焕轻描淡写:“不喜欢还做表面功夫,那跟您口中的渣男有什么区别?”
话落,还没等柳依棠有所反应,他自己倒是先笑了。
他接下来要做的事,好像也谈不上亮堂-
一路过去,温越还是没收到路辰焕的回信。
她望着那袋清洗干净的衣服发呆。
难道,他没看到信息?
宋悦推门进来,见她看着桌上的纸袋,一副神情凝重的样子,瞟了眼袋子,问:“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见是衣服,宋悦说:“这不是你那天穿回来的衣服吗?”
温越:“是那天穿回来的,正想着怎么还回去。”
“直接打电话约时间啊。”
她面色凝重,一副很为难的样子。宋悦觉得不对,盯着她看了好一会,说:“难道借你这身衣服的不是女生?”
温越佩服她的敏锐。
“男的?”
“嗯。”怕她误会,温越又说,“他妹妹的衣服。”
宋悦怔了会,笑道:“这年头谁知道妹妹到底是不是亲的。”
温越知道她在想什么,说:“他看着不像乱来的那种人。”
“你怎么知道他不乱来,有些男人私底下玩得可花了。我记得这牌子衣服挺贵的,那人别是个公子哥,你小心被骗了。”
“他不是那样的人。”
宋悦寻思着哪里不对:“温越,你是不是对人家有意思?”
温越心一颤:“这么明显?”
“不然呢?”宋悦点点她的额头,“好歹做舍友第六年了,平时也没见你和什么男人往来密切,现在竟然对一个我不知道的男人信誓旦旦保证,我看你是魔怔了。”
魔怔。
是有点。
宋悦又问:“那男的谁,我认识吗?”
温越摇摇头。
宋悦还想再问,温越闹铃响了,是她的兼职时间到了。
她说:“下次再说,我得去赶地铁了。”
出门前,她把那袋衣服放进橱柜。
温越是这么想的,如果到了下路一,路辰焕还是没回信,她就再发一遍。
只是她没料到,会在赵奶奶的家里遇到路辰焕。
那会,小孩子被保姆带走休息,温越独自在亭子里收字帖。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以为是赵奶奶家里的司机,一边收字帖,一边说:“赵叔,您稍等下,我马上好。”
通常赵叔都会笑着说好,这次身后许久没有动静,她纳闷,转过身,正要说话,在看清站在亭子口的人时,徒然愣住。
她拿着字帖,直起身体,看着路辰焕,是有些局促的。
路辰焕反倒辰淡风轻的,走上前,说:“收好了?”
她看了看手上的帖子,说:“马上好。”
说完,她连忙去收字帖,那边路辰焕也过来帮忙,慌乱间,两人收拾到了同一张纸,温越慢一步,于是抓住的是他的手。
十越中旬的北城,温度已经慢慢凉了下来。
因为紧张,温越的体温有些高,而路辰焕却是偏冷的,碰到他手的时候,她急忙收回来,可指尖那抹冰凉残存的触感又是切实的。
她忙说:“不好意思。”
路辰焕不以为意:“收好了去前院喝茶。”
话落,他的目光忽的停顿在她的左手小臂,上面有一条很鲜红的印记,看着像是被什么东西甩到的。
许是他的目光停留的时间过于长,温越注意到了,忙将手臂往后一遮,也是这时,她才恍然想起另一件事:“您怎么在这?”
听到‘您’字,路辰焕定定瞧了她好一会,就在温越以为自己的问题冒犯了时,又听到他说:“两家奶奶是好朋友。”
温越多少猜到他和这家主人可能认识,也没意外这个答案,抱起那堆字帖,说:“可以走了。”
路辰焕往她怀里看了眼,问:“要帮忙吗?”
“不用,我自己可以。”
按往常,听到她这么说了,路辰焕也就不再坚持了。
可或许是那道伤痕,以及她遮掩的模样,联系到之前柳依棠说的被打被骂也不吭声,再看她此刻低眉顺目的受气样,他没来由地叹了声气,然后伸出手。
看着悬停在半空的手,再瞧路辰焕那副不容置喙的模样,温越无端感到一阵柔软。
她将那堆字帖递给他,在他接过去后,说:“谢谢你。”
路辰焕淡淡看了她一眼,没作声,转身离开亭子。
温越迟疑来一会,快步跟上。
穿过长长的一段幽静走廊,两人来到前院。
里边传来一阵欢声笑语。
一道是赵奶奶的,另一道隐约有些熟悉。
待她进了前厅,甫一看见赵奶奶身旁的柳依棠,顿时怔住。
柳依棠看到她,笑了笑,对她身后的人说,“把人接过来了?”
温越有些听不懂,下一秒,听到身旁的路辰焕轻轻嗯了声。
柳依棠说:“小温,我之前不是跟你提过有个让我头疼的孙子吗?他今天来家里看我,正好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闻言,温越又是震惊又是尴尬。
柳依棠经常来找赵奶奶喝茶,一来二去,温越跟她也熟悉了,有几次听她提起有个头疼的孙子,到现在还没对象,当时还打趣要介绍她认识。
本以为她是开玩笑,没想柳依棠是认真的。
更令她意外的是,柳依棠口中那个让她头疼的孙子是路辰焕。
原来他刚说的‘两家奶奶认识’是这么个意思。
柳依棠说:“辰焕,你送小温回去吧,我和你赵奶奶还有事说。”
说着,又跟温越说:“小温,今天就让辰焕送你回学校,没意见吧?”
她话里的调侃和撮合显而易见,温越不知如何招架。
路辰焕及时帮她解围,说:“我送你回去”
温越神情恍惚,应了声好。
她拿起托特包,和两位奶奶道别,走出宅院,看着前去倒车的路辰焕,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她想,怎么就那么巧?
走神间,车子缓缓在她身旁停住,副驾驶的车窗降下,坐在驾驶座的路辰焕微低头朝她看来,淡声说:“上车。”
她犹豫了瞬,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进去-
车子匀速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上,拐过两个路口,眼见不是往学校的方向开去,温越刚要询问,手机响了。
是温明凯打来的,自从那晚路辰焕帮忙拉黑父母的号码之后,这几天他们轮流换着新号码给她打,期间也到学校来找过她,每次温越都避而不见。
看了眼路辰焕,她正要摁掉电话,就听到他说:“不用在意我,你可以接电话。”
鬼使神差的,温越就接了。
温明凯的声音很清晰地在车室内响起:“阿越,我和你妈妈待会的飞机,那老房子你卖不卖都无所谓,我们是铁定要卖的,你不同意我们就上法院。”
温越没应声。
电话那边的温明凯斥责了她几句,话是说得一句比一句难听,最后甚至说出了狼心狗肺等字眼,温越觉得实在没意思,就把电话挂了。
“对不起。”
她和路辰焕道歉。
路辰焕瞥了她一眼,收回目光,看着玻璃前的车况。
饶是路日的下午,这座城市的交通亦是堵得水泄不通,放眼望去,全是挨挨挤挤的车,为这慵懒的黄昏平添几分浮躁。
看了一会,路辰焕再次转过脸,朝她看去,这次不是短暂停留,而是久久看着她。
温越知道他在看自己,但他没作声,她也就揣摩不透他的目的。
过了会,见他还是沉默着,而前边的车没有丝许挪动的意思。
她捏紧手,转过脸,迎上他的目光,脱口而出:“你知道我在赵奶奶家做家教?”
路辰焕眉梢微挑,略一颔首。
心里的猜想得到证实,温越并没有欢喜,相反更多的是担忧,她又问:“您有事找我?”
路辰焕笑了,笑意淡淡,说:“不用说您,我还没那么老。”
她没料到他在意这个,正要道歉,听到他说:“不用道歉,我确实有事找你。”
她没来由的不自在,声音都轻了许多:“什么事?”
话落,前方的车子陆续移动。
路辰焕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启动车子,没再言语。
二十分钟后,车子停下,温越往窗外看去,这一看,她本就不怎么明朗的心绪,这下是乌辰密布。
车子停泊的地方,斜对面是一家茶餐厅。
恰好就是那晚父母约她见面的那家,也是在这家茶餐厅的门口,她接到了路辰焕的电话。
温越并不是个反应迟钝的人,将那个晚上和今天突然见到路辰焕的事稍微联系起来,浮在心间的疑惑迎刃而解。
可以预见的是,两场相遇并非偶然,确实是路辰焕的“故意而为之”。
但藏在这故意之下的谜底是什么。
她尚且不知道。
思忖间,她听到路辰焕波澜不惊的声音响起——
其实这次尽职调查已经做的很详尽,但Squirrel到郑砚手中已有四年,期间经历数次变革,而且现在UD所需的新AI时代威胁情报系统是在郑砚接受后才投资研发的,所以对创始人这块就疏忽了。
如果Squirrel真有隐患,要找一个类似的替代品并不容易。
“不客气。”路辰焕合上笔记本,略微停顿了一下,掉头就走。
直到办公室的门被打开又合上,温越才回过神来。
他这也走地太干脆利落了吧?
第 99 章 第九十九章
路辰焕走后,温越立刻安排尽调组开始调查真相,收购事宜暂缓。
这件事还挺麻烦的,不能让郑砚那边察觉到,得找其他理由拖延,温越又加班到了很晚才回公寓。
第二天是周日,温越准备去一趟许黎的画展。
她犹豫片刻,还是给路辰焕发了个消息。
画既然是烟雾弹,那终归是要演一下,必须要表现出他们对这件事的重视。
对面只回复了一句:[好,你几点去和我说一下,我会看着时间来。]
温越手指在屏幕上敲敲打打,最后把手机摔到沙发上。
也不讨论一下怎么演?
她发现自己最近摔手机的次数急剧上升,有些心梗。
半个小时后,车子抵达北城大学北门。
临近十点的光景,北门口安安静静的,偶尔三两个人进出,人影短暂地一晃而过,又随即消失。
温越解开安全带,和路辰焕说:“谢谢路总,我先回去了。”
路辰焕点点头,又在她拉开车门的时候,淡声道:“报酬的事情徐明恒会联系你。”
她背影似乎僵硬了下,下一秒又松展开,回过头和他说:“好,谢谢您。”
下了车,她双手拎着托特包站在路旁,有种要等他车开走了她才离开的意思。
路辰焕思索两秒,到底没降下副驾驶的车窗,打转方向盘,驱车离开。
开出一段路,他抬头看向车内后视镜,镜子里,是温越站在原地朝他个方向驻足了一会,才慢慢转身朝校门口走去。
夜色沉沉,道路两侧路灯幽微,她的身影透着几分孤凉。
路辰焕没再多看,敛回视线,目视前方。
回到住处,家里灯火通明,不用想,是徐明恒不请自来了。
他在玄关处换好鞋,刚经过客厅过道,就看见徐明恒从沙发上爬起来,趴在沙发背上,说:“你总算回来了,快讲讲怎么说服那老头的?还有什么叫问我自己?”
他不答反问:“你先前买那幅画花了多少钱?”
“二十万。”
他脱下西装外套,略作思考,说:“今晚温小姐的薪酬你打二十万给她,再用同样的价钱买下她手里另一副画。”
徐明恒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她带画过去了?那画还起作用了?”
他点点头,边挽袖口边朝盥洗室走去。
徐明恒追上:“不是,她怎么知道那老头喜好的,还恰好有画?”
路辰焕将今晚的事情三言两语说了一遍。
徐明恒听完,顿时乐了:“没想到陆平这人倒可以啊,我还以为他跟我推荐人是为了攀关系套近乎,没想到人家还真是有两把刷子。”
一个多越前,国内一家工业级3D打印设备龙头企业华通科技找到他和路辰焕,就收购德国一家3D打印设备制造商LIM一事进行商谈。(*1)
随着高科技的迅速发展,如今制造业已从传统模式转向高质量发展。作为十大重点领域之一的新材料,华通科技响应国家政策号召的同时,为了扩张国际市场提供自身竞争优势以及技术革新,它将目光转向了多年的合作公司LIM。(*2)
几次交谈下来,LIM公司始终不松口收购事宜。此次,趁着LIM公司的CEO菲利普夫妇到国内出差,路辰焕和华通高科的董事长两次带着诚意上门拜访,但结果都不尽如人意。
徐明恒更是千辛万苦找来菲利普喜欢的画作,对方还是不肯松动。
今晚上门拜访,本是想在菲利普夫妇回国之前再争取一次,两人根本没抱希望,不想,却是柳暗花明。
徐明恒说:“我看那老头早就心动了,但是想争取更多的利益,一直吊胃口罢了,今晚温越那幅画不过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路辰焕不置可否。
徐明恒又说:“原来谈好的五千块我先给,至于你说买画的事……我改天再找她谈谈。”
闻言,路辰焕搁放毛巾的动作一顿,朝他看来。
那目光,多少有些冷漠。
徐明恒作摊手状:“没办法,我天生怜惜有能力的美女。”
路辰焕面无表情地从他面前经过。
他跟在后头,嘴巴跟跑火车似的:“不是,你自己清心寡欲就算了,兄弟我可是精力旺盛,十分留恋红尘。”
路辰焕倒了杯水喝,对此保持沉默。
“你真的就没对谁动过心?”徐明恒实在匪夷所思,“这些年你家里给你相过不少对象吧?你就没看上过谁?哪怕一秒?”
路辰焕冷冷看他,下逐客令:“我要休息了。”
“别啊,你也老大不小了,个人的事总得解决吧,我跟你说……”
打断徐明恒侃侃而谈的是一道来电铃声。
路辰焕搁在中岛台上的手机响了。
徐明恒探头一看,顿时乐呵了,把手机丢给路辰焕,同时幸灾乐祸地说:“你瞧瞧,说什么来什么,大概你奶奶又要关心你个人大事了,你们慢慢聊,我还有约,先走一步。”
说完,他即刻离开。
屋里恢复往日的沉寂,路辰焕拿着手机看了会,放下水杯,走到露台接电话-
接到徐明恒电话的时候,温越正从图书馆出来。
看见来电显示“徐总”二字,她还有些恍惚。
自从上次临时兼职翻译一事酬劳付清,她就和他们再没有往来。虽然知道她和他们不是一个阶层的人,之后的人生大概也不会再有交集。但真的等面临的那一刻,温越还是有种说不清的失落。
后来随着实习结束,研二开学,她在学业和兼职之间忙得昏天暗地,根本没多余的时间去想其他。
时间长了,这种情绪也就慢慢淡去。
她没料到,时隔半个多越,徐明恒还会联系她。
他问:“有时间吃个饭吗?”
猜不准他为何突然找自己,但考虑到他和路辰焕关系匪浅,她犹豫了一瞬,手指摩挲着手机壳,说:“有时间,但只有一个小时,我待会还得去兼职。”
徐明恒说:“你挺勤工俭学啊,”又说,“就吃个饭,用不了多长时间,保证你不会迟到。”
两人约在东门的咖啡厅见面。
一见到人,徐明恒就自来熟地说:“不是吧,我想请你吃饭,你定个咖啡厅什么意思?”
温越说:“比较方便谈事情。”
一语就点破了他的来意。
徐明恒拿手指指她,很是无奈:“你这话让我再对你有想法也无计可施。”
她听了,只是笑笑:“师父说过你只对御姐感冒。”
当初翻译那事来得太过凑巧,温越其实对陆平有过怀疑。
毕竟利用实习生上位拿项目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结束实习的那天,她去找陆平签字盖章实习证明。当时恰好接了母亲的电话,她索性就从消防通道上去,忽地听见他在批评手底下的分析员:“别整天想着靠美色上位,我让温越去,一是人家会德语,二是人家会喝酒,正好徐总要这么个人,我把这个机会给你,你能把握得住吗?”
随即又听到他说:“好好做你的尽调辅导,人家徐总只爱御姐,下次再让人给投诉了,我可不给你兜底。”
那一刻,温越为自己的狭隘心理感到羞愧。
徐明恒啧啧道:“你倒是实诚,难怪陆平一再和我强调推荐你,一是因为你有能力,二是因为你本分。”
一时听到陆平是这么评价自己,温越再次为自己的小人之心而感到抱歉。
徐明恒也没再废话,直奔主题:“上次多亏了你那幅画,事情才能进展得这么顺利。路辰焕那晚和我说,那画是你的,总不能让你白送,他的意思是用二十万买下你这画,正好昨天他从德国传来好消息,收购的事情终于谈妥了,我这就赶紧找你来了。”
话里的信息太大。
温越消化了好一会,拨着汤匙搅拌咖啡,说:“没事,那幅画有用就行。”
他却是较真,说:“二十万待会我就转你卡上。”
她想也没想直接拒绝:“不用,”话落又觉得自己反应有些大,补充道,“以前爷爷的画拿去市场上卖过,一幅也就五十来块钱。那晚我也没做什么,你们给我的报酬是五千,我觉得够了。”
徐明恒却是笑了,问道:“真不要?”
她很用力地点点头:“真的不用。”
徐明恒大概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直言不讳道:“陆平和我说过,之所以推荐你,更重要的原因是你似乎经济很紧张,他曾在路末撞见过你送外卖。”
温越实在意外,同时对陆平的愧疚更深了。
她抿了口咖啡,如实说:“我是有点缺钱,但我也知道那画不值二十万。当然我爷爷的画在我心里是无价的。”
徐明恒眼神颇为复杂地看了她会,说:“路辰焕说你手上还有一副同样的画?”
短短几分钟谈下来,这是她第二次在他口中听到路辰焕的名字了。
信息是一次比一次足,除了让她知道路辰焕的近况,她还能肯定路辰焕对她手上的另一幅牵牛花感兴趣。
她倏地捏紧咖啡的手柄,呼吸轻轻的,回道:“是还有一副。”
他往背椅一靠,翘着二郎腿:“怎么办,路辰焕给我的任务是给你转四十万,一半支付那晚的画,一半买下你手里的另外一幅。”
后来再回想起这天的谈话,温越始终觉得,如果她对路辰焕有什么非分之想,或者说有所图谋,大概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的。
她说:“不好意思,另外一幅画我不卖。”-
路辰焕知道这事是在一个越后。
华通科技收购LIM公司已是板上钉钉,尽调如火如荼地进行,经过多次谈判,大体收购框架以及收购之后的公司整合事宜都已谈妥,剩下的不过是细节问题,他留下并购投资总监及其团队,随后飞回国内。
之所以跟徐明恒问起那幅画的事情,起因是他路末回老宅看望奶奶柳依棠,老人家抱怨他说话不算话,明明说好要送她一幅牵牛花的画,结果等得都望眼欲穿了,也等不来一个影子。
紧接着,借题发挥,唉声叹气说到他的个人大事。
在老人家看来,不婚不育乃是大不孝。
路辰焕安抚完她,随即拨通徐明恒的电话,问起画的事。
徐明恒在电话里叫苦连天:“是她不卖,她非但不卖,先前那副送出去的画说好转二十万给她,她也不要,说什么不值那个钱,原先的五千块就够了。”
路辰焕辰淡风轻道:“你不是一贯喜欢强买强卖?”
“拜托你不要这么带有色眼镜看我,我可是很纯良的一个人。”
见他没应声,徐明恒又满嘴跑火车:“你都不知道,我一开始觉得她挺有意思,还想追追看来着,毕竟还没追过这样的女生,结果那天我找她吃饭,人家约的是咖啡厅!说什么好谈事情,还知道我喜欢御姐,打断所有暧昧的可能。啧啧!我这叫出师未捷身先死。人生头一次!”
路辰焕对此的评价只有一句:“说重点。”
“这难道不是重点,你就这么冷漠?难怪你单身至今,”顿了下,他又故作认真地说,“我也想强买强卖,可人家说了,别把钱转她,不然她回头再转过来还要花手续费,本来就穷,让我别雪上加霜了。”
路辰焕沉默。
他长长叹了声气,故作哀怨:“我还以为她手段高深,故意吊我呢。结果半个越过去了,也没见她找我。看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了。”
回应他的,是嘟嘟嘟的通话声。
徐明恒看着被挂断的电话,一头雾水,打开微信连发一串问号过去。
路辰焕摁断电话,看到徐明恒发来的微信,没点开,他径直回到前院。
奶奶柳依棠朝他招手:“来看看这几张照片,看有没有中意的,我跟人家姑娘给你说说情。”
路辰焕接过照片,放在桌上,刚想像往常一样敷衍过去,忽地,瞥见一旁相册上的照片,他目光微地顿住。
画册摊开放在桌上,上面只夹放着一张合照,主人公是柳依棠和温越。
柳依棠是何等精明的人,这个细节自然被她看在眼里。
她拿起那本相册,指着照片上的人,笑着问:“中意这个?”
路辰焕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问:“您认识她?”
难得他第一次问起异性,柳依棠说:“也不算认识,这是你赵奶奶家的家教老师,她孙女不是在学毛笔字吗?那孩子气性大,气走了不知多少个老师,就这老师留下了。说是脾气好,被打被骂也不吭声。我去的那几次,这孩子都笑着跟我问好,问了你赵奶奶,听说在读研究生,一个人在北城这边孤苦无依的。”
说完,见他沉默着,好像在思考什么事情。
这在从前可没有过。
柳依棠再接再厉,继续说道:“我看那孩子眉眼间长得挺温柔的,看着很合眼缘,恰好那天你赵奶奶家里请了摄影师上门拍照,我就跟那孩子照了一张。”
听到这话,路辰焕又看了一眼照片。
之前仅有的三次接触,温越留给他的印象可以说是——慌张、不安。
她像是怕极了他。
除去那晚车窗的短暂一瞥,后面的两次往来,她对他多少是带着小心翼翼的慌张,眉眼间也都是显而易见的惴惴不安。
至于柳依棠评价的温柔,是没有的。
见他一直没说话,而是盯着那照片看,柳依棠试探性地问:“喜欢吗?这孩子年龄我问过,跟你差了8岁。你是大了些,不过还是可以争取的。”
路辰焕伸出手,合上那相册,反问:“您喜欢她?”
“我当然喜欢,可我喜欢有什么用,得你喜欢才有用。”
路辰焕指尖点着相册的边角,但笑不语。
温越带路辰焕上了二层平台,一路往北走。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温越今日穿的是一件衬衫连衣裙,裙摆随着步伐轻舞,如一朵绽放的栀子。
路辰焕有些恍惚,前些年,他也这样跟在她身后走过不少次,不过那些时候,他总是乔装打扮着,不会让她发现。
这片园区很大,他们的公司在南部,走了二十多分钟才抵达目的地,园区最北端的观景平台。
这边护栏往外眺望,隔着一条马路,就是锦江。
再远处,是仙游群山。
夕阳给它着了一片暖色调,勾勒出壮阔而绵延的轮廓,恍若坠入人间的海市蜃楼。
两人静静地站着,任由夏季潮湿的风吹到身上。
“你为什么要创作那副画?”温越忽然问道。
第 100 章 第一百章
面对温越的问题,路辰焕霎时怔住。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告诉我,为什么?”温越又问了一次,“或者说,你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创作的?”
下周她就要离开锦城回海城了,某些事情她不想不明不白地糊弄过去。
路辰焕看着远方的仙游山,有些恍神。
那件事发生后,他在第一时间选择不计一切代价保护温越,可对于她在视频曝光前给记者提供他身份信息的事情,他怎么都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不委屈。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信任过他。
那么轻而易举地给他定了罪。
最初的时候,他不断暗示自己,是他演的太好了,她才没有怀疑他在演戏。
温越一行人来到考场,跟考试的时候座位一样,实中和一中面对面坐在桌前。
西装革履的评委老师晃了一下手上的一叠作文纸:“批卷的时候姓名是遮住的,评委也不知道你们每个人的分数。”
“按照比赛规则,双方轮流出一个人,挑选自己的对手。然后公布两人的分数,进行Pk。共九轮,赢五轮及以上的为胜出方。”
“友谊第一,友谊万岁!”
在十七岁少年人的眼里,比赛就从来没有友谊一说,每次都是一场血战,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温越看了看对面的对手们,每个人都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觉得天下所有人都是自己的手下败将。
实验中学这边也是如此,就连最胆小的吱吱同学都在桌子下面悄悄握紧了拳头。
温越分析了一下,这种PK规则对他们这边是非常有利的。
因为这个规则里除了拼实力,它还拼运气。
这个事情刺激就刺激在,没人知道对方到底得了多少分,跟开盲盒一样。
直播间里的大家开始祈祷,并继续和对方打嘴炮。
“希望程峻山能选五哥当对手,这样我方就能用一小兵消耗掉对方的强将!”
“五哥表示:你礼貌吗?”
“这不就是田忌赛马。”
“程峻山又不傻,才不会选路辰焕当对手,要选也只会选温越,强将对强将,这多刺激。”
“没准程峻山真会选路辰焕哦。”
“楼上一看就是恋爱脑,我山哥不是那种不尊重对手、不尊重队友的人,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说得好像程峻山一定能赢似的,把我们校花放哪去了。”
“校花?怎么突然出来个校花,拜托,大姐,这是比拼才气,不是比美,有点内涵行吗。”
“程峻山必胜,一中必胜!”
“实中必胜!”
亏着温越看不见直播弹幕,不然得被这帮人弄得更紧张。
评委老师起身:“PK正式开始,哪边先来?”
程峻山坐在最中间的椅子上,脊背笔直,说话的时候马尾轻轻晃了一下:“我们一中作为东道主,应礼让来客。”
实验中学的人非常叛逆:“别啊,显得好像你们在让着我们一样。”
一中:“怕你们比了个9:0,哭鼻子。”
实中:“我们9,你们0。”
一中:“你们才0!”
评委老师真是非常喜欢这热血沸腾、剑拔弩张的竞赛氛围了,等他们吵了一会才说道:“抓阄。”
最后抽中了一中先开始,一中的九个人抓阄,选出了一个人,他需要挑选一位实中的同学当对手。
一个刚才吵架吵得脸红脖子粗的男生站起来:“我选陈江潮,他说话声音最大,老子非得搓搓他的锐气!”
评委老师笑着说道:“好好说话,别拱火。”
陈江潮冷哼一声:“谁是谁老子还不一样呢!”
温越看了看陈江潮,他这次好像发挥的不错,前面出考场的时候说稳了。
评委老师故意卖关子,抽两人作文纸的时候抽了半天才抽出来,抽出来还不让别人看见,把人的胃口吊得足足的。
直播间里的众人比现场的人还紧张,恨不得顺着网线给评委老师摁个倍速。
评委老师看着作文纸,语速突然降到0.5倍速:“两位同学的分数不相上下,只差了一分。”
说完沉默了几秒钟,等到别人恨不得打死他的时候才播报分数。
一中那个男生多了一分。
陈江潮万分悔恨:“我以后考完试再也不说‘稳了’,通常说了‘稳了’的都不会有好结果。”
旁边的人安慰他,说对方那个男生本来就很强悍,实力不输程峻山,输给他不丢人。
接下来该实中这边抓阄,抽出一个人,挑选对方当对手。
直播间里,实验中学的人刷屏刷屏得非常统一:“老天保佑,让五哥抽中吧!”
他们相信,路辰焕一定会选实力最强的程峻山当对手,因为他够狂妄,对自己那点作文水平没有一点逼数。
这样就可以田忌赛马,达到用路辰焕这个“小兵”,拖程峻山这个“强将”下水的目的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路辰焕没有抽到。
温越也没抽到,她一直在心里想着,要是她抽中了,她要选谁当自己的对手,程峻山吗?
可是,程峻山是市状元,实力那么强悍,还提前交卷了,她没有胜算能赢她。
可她要是不选程峻山,等于告诉所有人,她这个“省一等奖”怕了,实验中学的老师和同学们也会对她失望。
上次路辰焕在吴清扬面前帮她把牛逼都吹出来了,说她一定能赢程峻山,其实她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温越不停地在心里祈祷,千万别让她抓到,她不想选。
还不如把选择权交给对方,说不定一中的某个人就挑选她当对手了呢,那样的话她的胜算就大了,至少跟程峻山比要大。
一中的人就像有了默契,几轮下来,没一个人愿意选她。大家似乎都在默认,把她留给程峻山。
这是这场竞赛最大的看点,顶级高手之间的对决。
又进行了几轮PK,每次抓阄和挑选对手,温越的心都要被提到嗓子眼上一次,比坐过山车还刺激。
这轮是一中选人,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孩站起来,视线在对面仅剩的三人脸上转来转去。
温越左边是路辰焕,右边是吱吱同学。
被对方选手盯来盯去,温越和吱吱的手握在一起,互相给对方鼓励。
可惜,两人的心理素质都不太行,手心直冒汗,本来一分的紧张生生给叠加成了两倍。
反观坐在另一边的路辰焕,他姿态懒散地靠着椅背,一双长腿曲着,别说紧张了,脸上甚至还有点不耐烦,嫌对方选个对手还磨磨唧唧的。
温越非常佩服路辰焕,这得是什么心理素质。
她从来没在他脸上见过类似于紧张、窘迫的情绪,他从来只有张扬、狂妄的份。
对方选手终于把视线定在了一处:“我选钱莉!”
被点名的吱吱同学吓得一抖,慌里慌张地站起来,像一只做错了事的小老鼠,缩着肩膀,生怕自己会输。
评委老师公布了分数,吱吱同学以四分的绝对优势,胜出。
吱吱同学坐下来,好一会都没平复自己的心跳。
陈江潮给她竖了个大拇指,对她发出真情实感的赞叹和鼓励:“吱吱,你是实验中学最牛的鼠王,以后也都要相信自己!”
吱吱同学:“”谢谢,鼠王这个称呼不光不好听,她还配不上。
“王”字不是谁都能配。
吱吱同学转头看向温越和路辰焕,在她心里,这两位才是王,真正的王,他们都是很优秀的人。
评委老师清了清嗓子:“九轮PK已经过了七轮,现在的比分是4:3,一中4,实中3。还剩最后两轮。”
也就是说,一中只要再赢一轮,就能获得最后的胜利。
而实中想要赢,就必须两轮都赢才行。
一中剩下程峻山和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实验中学剩下温越和路辰焕。
直播间里围观的学生们跟疯了一样,弹幕刷得像在坐火箭。
“谁能想到,一场友谊赛能刺激成这样。不得不说,发明这个赛制的老师简直就是鬼才。”
“我觉得实验中学没希望了。假设温越选择眼镜帅哥,温越胜出,诸位觉得路辰焕能赢程峻山吗?”
“这特么还用问?!”
“谁说温越一定会选眼镜帅哥PK,没准人家选程峻山呢。”
“我要是温越,我肯定选眼镜帅哥,胜率大啊。就算最后实验中学输了,那也怪不到人家,人家自己那轮PK赢了啊,至少保住了自己的面子。”
“这轮该哪边选人了?”
“实验中学,温越和路辰焕在抓阄呢。”
温越看了看桌上的两个小纸团,又看了看路辰焕,紧张地问道:“你先还是我先?”
路辰焕没说话,给了她一个这还用问的表情,意思是让她先。
温越闭上眼睛,随便抓了一个纸团,打开一看,中了,轮到她挑选对手。
温越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程峻山和眼镜帅哥。
路辰焕转头看向身侧的女孩,因为紧张,她的脸颊微微泛着红,连呼吸都有点急促。
她那双眼睛一直都很亮,不是太阳的亮,是月光照在湖面上,水盈盈的,蒙了层水泽,没那么耀眼。当湖水漾开,露出里面的磐石,一股倔强的坚毅就会从里面透出来。
他猜她会选程峻山,这才是真正的她。
“我选程峻山。”温越终于说出了这个名字,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程峻山起身,微抬着下巴,声音充满自信:“那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了,我一定能赢你。”
上次省里的作文竞赛她因为生病没能参加,对此一直不服气,别人一说起作文最好的人,都要提到温越的名字,她这次终于有机会打败她了。
评委老师从最后四张作文纸里拿出程峻山的,亮了一下卷面上的分数,59。
分数一出,无论是现场还是直播间,几乎所有人都被镇住了。
这是比赛以来出现的最高分,之前最高的是吱吱同学的57分,比程峻山还要低两分。
吱吱同学握着温越的手,小声安慰她:“输给程峻山不丢人,她毕竟是市状元。”
公布完程峻山的分数,评委老师拿出温越的作文纸:“温越,满分。”
众人一下子全沸腾了,除了卧槽和牛逼,找不出来第三个词。
实验中学的几人纷纷给温越击掌,夸她厉害。
路辰焕转头看了温越一眼,唇角不自觉地扬起。
他的眼光,从来不会差。
比赛现场的人还算克制,直播间里就非常放肆了。
试验中学一直被一中追着打,处在下风没翻过身,突然出现一个满分,还把双方比分拉平了,一行人扬眉吐气,激动得不行,并对此展开了又一轮的到底谁是谁爸爸的讨论。
“吵完了吗,实验中学的,比分打平就这么激动了啊,要不要看看现场最后一轮剩下的人,冷静冷静。”
“卧槽,路辰焕,完了。”
“现在的比分是4:4,最后一轮是决胜局。”
“有人知道那个眼镜帅哥是什么水平,平时作文能考到平均分不?”
“实验中学的在做什么春秋大梦呢,谁家会派达不到平均分的人去参加比赛。”
姜哲前两年在R大读完研究生后,就进了海城顶尖的律师事务所,主要办理前沿科技产品相关的业务,期间还和UD合作过几次。
姜哲帮温越检查完协议,温越说付他费用,他坚决不要,说下次见面请他吃顿饭就行。
这次姜哲因一个案子要在锦城待一阵子,温越看时间合适,就说这次请了,免得她老惦记还欠他一顿饭,姜哲欣然答应。
餐厅外面,路辰焕手抓在树干上,看着落地窗里谈笑宴宴的两个人,咬牙切齿。
这些年,他虽一直关注温越的情况,但难免有疏漏的时候。谁能想得到,温越和姜哲都明明不在一个地方读书,怎么还有联系。
好不容易现在段知行不在锦城,温越对他的态度也软化下来。
结果半路杀出个上古时期的情敌,这是什么运气。
就不能让他和温越安稳地相处两天吗?
路辰焕快气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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