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停车
第二天, 半夜时分。
吵闹了一整天的宫室终于安静下来,高墙厚瓦的宫殿在夜色的隐藏下只有几间屋子还亮着微弱的光。
杨正已经哭得没力气了,没精打采地守着一盏烛火,在满屋子浓重的药味中昏昏欲睡。旁边的蜡烛烧到一半发出啪嗒声响, 杨正眼皮忽地一跳, 视野中前面的床帘突然动了一下, 像是有风。
他蓦地抬头,受了惊吓般双腿一软连滚带爬往后退,看着原本该躺在那里昏迷不醒的人径直从床上坐了起来:“殿殿殿殿……殿下……你你这是……”
他反应过来,迅速跑上前去,将李长泽左看右看上下打量:“您好了?”
李长泽揉了揉自己的肩膀,躺太久他脖子都僵了。
他下床去给自己倒了杯水两口下肚,这才有空看了眼旁边脸上表情几度变化最终努力想要停在镇定模样的杨正。还算有些眼色,没有叫出声来。
卢飞和纪风悄无声息溜了进来, 卢飞:“殿下, 您醒了。”
杨正惊讶地瞪大双眼, 纪风易过容, 他身量本就和李长泽相近, 不仔细看, 足足有七八分长像。
李长泽:“我要出去一趟,纪风扮成我的样子躺在床上,你就在这里守着。”这话是对杨正说的。
杨正虽然不知道李长泽是什么意思, 但还是下意识点点头:“殿下……殿下现在要出去?”
“白日出去更惹眼, 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天亮以前我会回来。”李长泽嘱咐完, 换上卢飞一早准备好的递过来的衣服换上,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宫殿, 直奔文德门方向。
因为提前做好了准备,两人一路畅通无阻除了皇城,宫门口有人牵来两匹马,李长泽和和卢飞翻身上马在夜色中飞驰而去。
半个时辰后,一座毫不起眼的宅院中,商陆听到门外的动静,立刻起身单膝跪地,恭敬地垂着头:“参见殿下。”
李长泽:“起来吧,平时找不到合适的时间,回京来这么久一直没空见你,最近怎么样?”
商陆站在李长泽坐着的桌子前方,答:“回殿下,臣在雷将军那里一切如常,这次被派去负责行宫路途中的安全,按照殿下所说提前去了林子里救下了受到疯马惊吓的陛下。”
李长泽“嗯”了一声:“很好,除了雷信和林野,皇帝手中得用的武将并不多,你武功出众,年纪轻轻就做到了雷音玄铁营副将的位置,他惜才,这次你露了脸,以后往上爬就会容易许多。”
商陆文武兼备,是个难得的人才,偏偏为人处事还极其低调谦逊,卢飞倒是对他印象挺好,只是虽然都是为太子做事,他们这些人平时却很少有机会碰面。
商陆的父亲是平凉的一个小吏,犯了事家里人都被充军,一家子姨娘兄弟死的死散的散,他因为从小被母亲当作女子养,所以性格总是很沉静。
商陆抱拳:“臣有今日全都仰仗殿下。能为殿下做事是臣三生有幸,即使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李长泽笑道:“你的忠心我自然知道,我想不久后皇帝就会跟雷信要你,齐王废了,高家垮掉也不过是早晚的事,你提前有个准备,别让人发现端倪。”
“是。”
李长泽站起身来,摇曳的烛火躲闪了几下,烛光照在他身上,投射出去的影子在墙的拐角处打了个折,黑压压一片,沉闷又压抑。
商陆手心渐渐出了汗。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说:“殿下,那日臣奉命提早在林中做好准备,提前在林中洒了药粉,发狂的马遇上特殊的药粉,果然变得更加狂躁,臣赶到的时候……”
李长泽见他欲言又止,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说。”
商陆顿了顿继续道:“齐王原本不一定会从马背上跌落,尽管马儿发狂,可齐王殿下一刀下去已经没挣扎的力气了,是……若臣没有看错,齐王殿下落马是陛下故意为之的。”
这个消息其实也并不意外,齐帝这种人生平最恨受人掣肘,高家身在外戚行事不但不知收敛,反而仗着手中的权柄在朝堂之上公然拉帮结派,藐视皇威,齐帝怎么能忍。
他不论是李长泽还是齐王,于他而言都不过是用来制衡朝局的工具而已,皇家之中血缘亲情是最可笑的东西,利字当头,任何人任何事都要为其让路。
这一点李长泽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
所以李牧拿他挡剑也好,要致他于死地也好,他都不在乎,他的这些父亲兄弟,谁又想对方好好活着呢。
“此事你知我知,再无第四个人知道,懂了吗?”没有根据的事,说出去只会招来杀身之祸。
“殿下放心,臣定当守口如瓶。”
卢飞问:“殿下,虽然我们用的药粉无色无味别人查不出来什么,可我们的马受了惊齐王也不是傻子,陛下查的出来吗?”
李长泽:“你是不是忘了还有一个人?”
卢飞一时没想起来:“谁?”
“韩轩。”
商陆离开后卢飞想着他们也该回去了,于是问:“殿下,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李长泽坐了会儿,起身说:“走吧。”
卢飞又道:“我还以为殿下要顺便去趟何府呢。”
李长泽捏着指骨漫不经心地说:“去干什么?”
“您以前有事没事去的还少了。”卢飞心里吐槽,不过他还是没胆子说出来,讨好地说,“这次多亏了贺公子给的药,我还以为殿下要去感谢他呢。”
李长泽哼了一声:“人家上次都觉得我多管闲事了,你倒是想你主子去热脸贴他的……”
卢飞:“……”
*
还没到夏日,屋中已经闷热起来,沈木溪做了一些药包挂在房中,满屋子都浮动着清淡的药香。
阿呆一个飞扑抓了其中一个药包下来,啪地掉在地上,贺景泠睡得浅,被它的动作惊醒,闭着眼睛无奈地说:“阿呆,我好不容易睡着的,你怎么赔我?”
猫儿有灵性似的衔着药包轻巧地跑到榻上,讨好地把药包推到贺景泠的枕头下。贺景泠笑了笑,抬手摸着它柔软的毛发威胁它说:“以后晚上再闹就把你丢出去。”
才说完手中的猫突然被人一手抓了起来,猫儿顿时炸毛叫唤。李长泽煞有其事地教训:“说得对,这种猫不能惯着,我帮你把它丢出去。”
贺景泠:“……”他就不信李长泽没听出来自己是在含沙射影。
某人把猫丢出了窗外,心满意足的回到床边十分自觉地在床的外侧躺了下来,又嫌地方不够,把贺景泠连带着被子一同抱着往里侧挪了挪。
贺景泠:“……你倒是自觉。”
李长泽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不安分地摸到贺景泠温热的手,拉过来贴着自己的腰腹一带,说:“我都受伤了,要躺着养伤。”
“我看看。”贺景泠眼皮都没眨,往下按了按,用了些力道,疼得李长泽夸张地嘶了一声:“谋杀亲夫啊。”
他紧紧抓住贺景泠想要缩回去的手,听到对方的轻笑声,捏起贺景泠的下巴:“下手可真够狠。”
贺景泠眼中带着笑意,见手实在挣脱不了干脆捧着李长泽的脸问:“很疼吗?”
明知故问,语气天真的仿佛方才在人伤口上使劲儿按的不是他。
李长泽对他这副得意地样子是又恨又爱,捏着下巴的手移到贺景泠的脖颈间,这截脖子白皙漂亮,脆弱的他一只手就能掐断。
他俯身贴着贺景泠的耳朵轻声说:“疼啊,不如阿煊也感受一下。”未等贺景泠说话,他的吻带着些许柔情落在贺景泠的脖颈上,认真的模样就像是一个虔诚的爱人。
贺景泠觉得有些痒,想要躲开,颈间忽地一阵刺痛,他没忍住闷哼一声。
李长泽是属狗吗?竟然还敢咬他。
贺景泠倒也不生气,甚至有点想笑,疼痛只会让人更加冷静,他双手顺势环住李长泽劲瘦有力的腰,痛快地承认道:“是有点疼。”
接着又补充说:“不过也值了,不是吗?”
李长泽抬起头,目光在黑夜中无声地盯着贺景泠,随即笑道:“阿煊说得对,挨了这一剑我不仅洗脱了嫌疑,还博得了一个孝悌忠信的好名声。”
贺景泠摸到李长泽的长发,拿到鼻尖修嗅了嗅:“陛下多疑,你不受点伤,怎么能取信于他。”
李长泽:“连那些刺客自己都不知道是谁派他们去的,只有高慎的腰牌最后会被林野交到御案之上,他百口莫辩。”
两人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心照不宣。这么多事一下子捅到齐帝面前,到时候“真相”浮出水面桩桩件件都直指高家和齐王,他必然会怀疑背后的真相。
不过齐帝想动高家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如今按兵不动,也不过是在等待一个时机罢了。
察觉到腰上有双手在作乱,李长泽身形不动,任由着贺景泠解开他的腰封,淡淡的血腥味萦绕在鼻尖,贺景泠摸到他身上缠绕的绷带,意有所指说:“都伤成这样了还大半夜来找我,殿下还是爱惜点身子。”
李长泽腾出一只手来一把抓住贺景泠的双手抵到头顶,另一只手无声地探入上好的衣理之中,压低了声音说:“放心,服侍你是够了。”
贺景泠说:“我是说殿下如今伤着,有事找我大可以让卢飞他们传消息,殿下怎么就想到这上面了呢?”
那只手在他身上肆无忌惮的四处乱走,李长泽不知道捏了下哪里,如愿听到贺景泠陡然变重的呼吸:“暖饱思淫欲,三郎体谅体谅。”
贺景泠双手被禁锢着,他觉得自己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被人拿捏着要命的地方,让他连抬腿踢人的力气都没有。
李长泽轻车驾熟地侍弄着,声音里都透着沙哑,贺景泠身上的衣服已经凌乱不堪,眼尾悄然爬上一抹绯红,他脑袋浑浑的,连李长泽什么时候褪去的衣衫也不知道。
他努力平复凌乱的气息望着他,笑了下商量着说:“李宴,你这样抓着我难受,我想抱着你。”
李长泽微微一笑,根本不理会他,继续加快手上的动作,贺景泠眼眶中逐渐泛起水雾,挣扎的力道弱了下来,他的胸膛急剧起伏着,呼吸越来越快。
“别急,”李长泽笑了下,低头吻住了他的唇。他终于松开了贺景泠的手,带着薄茧的指腹在他后背游弋,熟门熟路地往下探索着,
第042章 滋事
欧阳越掀开面前的白布, 已经发黑的尸体泛着僵硬的死灰色:“大人,我们已经仔细搜查过了,这些刺客身上除了每个人左耳或者右耳后面都有奇怪的刺青外,没有任何可疑之物, 但是这些刺青也查不出来有什么出处。”
林野一个个仔细检查了尸体的耳后, 发现这些刺客每个人左耳或者右耳后面都有图案看似简单却毫无相似之处的刺青图案。
欧阳越继续说:“驭马司里专门照看太子的马的陈四已经畏罪自杀了, 这是在他房中搜查出来的醉马草磨的粉,和马尸腹中检查到的食物残渣的检验结果一致,是被人特意混在草料中的。”
陈四的尸体和那些刺客的尸体摆成整齐一排,林野扫了一眼问:“陈四的家里查过了吗?”
“查过,他家中就一个妹妹,已经被关在邺狱中了,大人可要见她?”欧阳越问。
林野接过旁边一个小旗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丢给他面无表情地说:“你们什么时候把人抓回来的?”
“三个时辰前, 那女子似乎听到了风声正要逃走, 被我们的人撞了个正着。”
欧阳越说完, 忽地注意到林野正看着自己, 顿时有些莫名心虚:“大……大人, 您看什么?”
林野说:“既然知道是有人故意为之, 为什么不继续往下查?三个时辰了你们可从那女子嘴里问出来点什么?”
“属下……”
“欧阳越,身为镇抚使,你还记得我们羽林卫的宗旨吗?”
欧阳越神色一凛:“属下不敢忘记, 生陨首死结草, 效忠天子不涉党争,属下不敢忘记。”
林野突然伸手掐住欧阳越的脖颈, 铁钳似的手臂毫不费力将人提起,语气冰冷:“所以镇抚使想要草草结案, 是出于什么目的?”
后面的几个校尉和小旗吓得面色惨白,顿时双腿一软哆嗦着跪在地上:“指……指挥使。”
欧阳越脸色开始涨红:“大大大人属下……属下是觉得……”
欧阳越面部因为缺氧而迅速充血,额头青筋暴起,忍不住白眼上翻。
林野面无表情松开他,欧阳越拼命咳嗽了半天才慢慢缓过来,连忙跪正道:“谢大人饶命。”
林野抬手制止了他,对其他人道:“你们都下去。”
等人都退下了,欧阳越从怀中拿出一张契纸:“大人,这是属下在陈四妹妹家里的地窖中发现的一张地契,是乡下一处普通二进的院子,地契的主人是陈四的妹夫罗老三,这人在禁军中任职,是云乾大人的远亲。”
“云乾,齐王府以前的心腹云乾?”
“正是那人,因为云乾不知所踪,后来云坤才顶了上来,大人,这件事要是继续查下去结果可想而知,高家什么实力我们不是不知道,若是以后登基的是……得罪了他们,以后怕是没有了我们羽林卫的立足之地啊。”
这些话实在是大逆不道,欧阳越说的也确实是肺腑之言,可林野只听皇谕,令行禁止,怎么可能听得进去他这些。
“放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太子尚在你敢诅咒储君,今日我要是参你一本,小心你的项上人头,羽林卫自有羽林卫的规矩,你要是不愿意遵守规矩,那便滚!”
“大人,属下都是为了我们羽林卫着想啊,太子现在昏迷不醒,得罪了齐王和高家,我们羽林卫以后……”
“闭嘴,你这话就是肯定太子醒不过来了还是断定齐王就一定能登基?”
“属下……”欧阳越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野冷哼道:“齐王治不好的传闻你就没听到过?照你这么想我们只要把这件事报上去,最大的得益者不是晋王吗?万一以后荣登大宝的是晋王那我们今日这一行为又算什么呢?”他冷眼看着欧阳越脸色几经变化,最后突然诡异地笑了下,表情逐渐阴沉,“欧阳越,羽林卫隶属于天子,我们只负责查明真相,其他的事不是你我该管的,该担心的,你觉得你的所言所行可违背自己的初衷。”
欧阳越冷汗涔涔,被林野说得羞愧难当:“属下不敢忘,请指挥使责罚。”
林野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睨了他一眼:“故意隐瞒案情,按羽林卫的规矩你就该停职查办了。”
欧阳越闭上眼睛垂头道:“属下听命”
“自己下去领板子。”
欧阳越迅速抬头,看了林野一眼,明白过来立刻点头应是,起身向外走去。
***
林野走后,刘盛宁进来给齐帝上了一盏参茶,低声道:“陛下,该歇歇了,从行宫回来后就一直处理奏折,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啊。”
齐帝揉了揉眉心,一脸疲惫:“太子和齐王怎么样了?”
刘盛宁说:“两位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太子殿下情况已经有所好转,齐王殿下的腿疾以后有陛下为殿下寻遍天下名医总能治好,陛下不要太过忧心。”
“你说齐王坠马一事还要不要林野继续查下去?”
齐帝突然莫名问了一句。
刘盛宁一惊,立刻跪在地上,一脸为难地道:“陛下,这这这事关朝政,奴才不敢多嘴啊。”
齐帝扫了他一眼,目光意味深长的盯着桌案上林野送来的卷宗:“起来吧,朕也没问什么,瞧把你吓得,刘盛宁,替朕拟旨,贵妃高氏品行不端意图陷害储君,念其侍奉多年着降为妃位,禁足永安宫。”
刘盛宁一惊,不明白怎么突然就下了这么一道旨意:“陛下是说林指挥使方才是来……”
齐帝不知道在想什么,道:“她要是聪明,就该知道此事到此为止,瑛儿受了伤,朕若不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便绝不会轻罚。”
*
昨夜睡得太晚,贺景泠有些起不来,只想着无事能多赖会儿床,但天才刚亮的时候就被外面的吵嚷声给搅醒了。
他皱了皱眉,极不情愿地睁开眼,叹了口气:“祝小安。”
“公子。”闻声而来的祝安立刻推门而入,冲到他面前,“你醒啦。”
“外面什么动静?”贺景泠慢吞吞起身披了件外袍,侍女们端来盥洗的用具。
祝安挠了挠头,跟在贺景泠的后面看着他洗漱:“没什么动静啊,哦,有几个掌柜来府上找何大哥,刚刚路过咱们院子。”
贺景泠擦干净脸上的水渍,黑白分明的眼睛平静无波,轻笑一声:“就你最藏不住事,他们怎么让你来了,外面到底怎么回事?”
说着也不等他回答,换上件鸦青色长衫就往外走,祝安还挣扎说:“真的没什么事,就是有一个长得很丑的人要来找你,何大哥不让他进来。”
穿过长廊和月门,贺景泠走得不快,但还是热出了一身汗,两侧脸上有些薄红,祝安跟上来扶着他:“说是,说是一个老人让他来的。”
贺景泠突然停了下来,看着不远处门口围堵着的人——
贺敏之。
祝安说着贺景泠的目光看过去:“就是他,撵都撵不走,何大哥说不能在门口动手,不然我早就把他丢出去了。”
贺景泠没有说话,径直走了过去,何升看见了他,走到他面前道:“景弟,你怎么这么早就起了,是吵到你了吗?”
贺景泠:“何大哥,怎么回事?”
何升还没来得及解释,一旁的贺敏之看见了他,瞬间扬起笑脸来:“三哥哥,弟弟我今天是想来看看你呀,结果到了这儿他们不让我进门,我好心好意,怎么我这个嫂嫂,或者说是哥哥这么不近人情啊!”他说的极大声,似乎生怕别人听不见。
周围基本上都是富户大家,平日里也还清净,只是这时不时就要从府门前走过几个丫头小厮,探头探脑地往他们这儿张望。
贺景泠没来得及束发,一身普通装束虽然身上没有了从前的金玉加身时的轻狂样,但就是站在那儿那副从容自若的模样却更叫人不爽。
明明是个罪臣之子,声名狼藉一文不名,他凭什么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贺敏之其实长得还不错,因为喜欢吟风弄月手中常年离不开一把折扇显示他的翩翩气度。只是眉眼间的阴骘却将那副刻意维持的蹁跹公子形象大打折扣。
贺景泠微笑道:“你既然是来看我的,如今我人你也看见了,若是无事就恕我身体不好不奉陪了。”
贺敏之明显来者不善。故意那么称呼何升若按照以前贺景泠的脾气不打的他连亲爹都不认识不会罢休,现在竟然跟个无事人一样。不知为何,贺敏之想到这里心中只觉得更加愤怒。
“慢着,”看见贺景泠还真打算转身离开,贺敏之立刻叫住他。在贺景泠转身回头的那一瞬贺敏之看见贺景泠脖颈上清晰的红痕。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不久前才弄上去的,贺敏之顿时心中一阵厌恶,像是看到什么脏东西一样收回眼,阴阳怪气地笑道:“三哥哥如今富贵无边,倒是不把我们这些旁支兄弟放在眼里了,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位何老板啊?哥哥也不给我们介绍一下。”
何升沉着一张脸站在贺景泠前面,他大概猜到了这人是谁:“这位公子,何府门前不是你胡搅蛮缠的地方,这里也不欢迎你,请你速速离开,不然的话何某就只好报官了。”
贺敏之哼笑一声:“何老板,你们商人不是最讲究和气生财,如此疾言厉色,是在吓唬谁呢?”
贺景泠:“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你来是为了什么?”
贺敏之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清了清嗓子扬声道:“我来是受老太爷嘱托,他老人家不愿踏足这个地方,让我来转告你,如今你贺景泠虽然不是贺家人,但李老夫人还是在贺家族谱上,让你注意自己的身份,听说你还想接老夫人来这里和你一起住哈哈哈哈,三哥哥不觉得好笑吗?这个地方,你这个身份,接她来住是想让她和你一起被世人嘲笑?”
“既无关系,你一来便与我攀亲又是什么意思,“贺景泠脸色渐冷,”至于我如何行事想来是不需要你们来指点,麻烦你回去告诉他,多管闲事,恐寿数难长。”
第043章 玩笑
次日, 风朗气清。
徐仲先今日休沐,特地把贺景泠约出来,结果去找他的时候他在睡觉,现在人到了画舫上还是在睡觉。
难得的好天气, 真让他这么睡过去了那自己找他干什么, 看他睡觉?
徐仲先想不通, 瞪着贺景泠的侧脸,然后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震惊的事眼睛忽地瞪大,他看到贺景泠脖颈上一个已经有些淡了的红痕。
这暧昧的痕迹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徐仲先咽了咽口水,慢慢凑近到贺景泠面前,对着狄青和祝安指了指贺景泠的脖子,表情一言难尽。
狄青对他的小动作视若无睹,扫了他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祝安:“我不知道啊!”他也凑近仔细看了看, 嘟哝着说, “也不像虫子咬的呀。”
徐仲先:“……”他委婉地问, “小祝安, 你今年十六了吧?”
祝安撑着脑袋:“嗯, 怎么啦?”
徐仲先装模作样摸着下巴:“也算半个大人了。”
祝安脑袋一歪, 皱着眉头真诚地问:“那另外半个呢?”
徐仲先没忍住,噗地一下笑出声来,他摸了摸祝安的脑袋说:“等你有相好的以后就找到另外半个了。”
“你少乱教他。”贺景泠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 明晃晃的阳光照在人身上, 暖洋洋的,连声音都透着懒意。
“你这护犊子的样子, 不知道还以为你们是亲兄弟呢。”徐仲先打趣说完,见贺景泠一副懒样, 冲他挤眉弄眼道,“你这是晚上没睡好啊。”
贺景泠没理他,修长的手伸出去够前方盛满了清酒的琥珀杯。
说起来贺景泠从来没对徐仲先解释过自己和何升的关系,他和何升在外界的传闻早就不堪入耳,但因为贺景泠一直默认的态度,徐仲先误会也正常。
他坐回自己的座位说:“今日这样好的春光,你我还有空出来赏春,宫里这阵子可不太平,对了最近宫里发生的事你都听说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提到这事,贺景泠抬眼看了他一眼,徐仲先和他的目光对上又假装不经意地移开,明显是有心事的模样,贺景泠没有回答徐仲先,等着他的下文。
徐仲先小声地说:“我跟你说,事情讲起来有点复杂,大概就是齐王想害太子殿下坠马,结果陛下遇刺太子那匹马好巧不巧被陛下骑了,然后那马发了狂,刚好撞见齐王,他去救人的时候自己的腿被马给活生生踩断了,宫里宫外的大夫都找了好几波,治不好了。”他摇了摇头说,
“不过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也算是齐王自食恶果,你说贵妃做什么不好非要害人呢,她盘算的好,太子坠马伤了腿,陛下肯定会另选一位太子,到时候不是晋王就是齐王。”
贺景泠垂着眸盯着手中的琥珀杯,鸦羽般浓密的睫毛轻轻动了下,他笑道:“林野这么快就查清了?此事是高贵妃一人所为?”
“皇上降了她的位份 ,齐王已经断了腿,就算他有参与想来也不会再怎么处罚他了,只是可惜了太子殿下,现在人还昏迷着呢。”
贺景泠淡笑道:“……你说得是。”
徐仲先叹了口气,表情淡淡说:“不过想来也是因为这位太子殿下实在太过平庸了些的缘故,没有得势的母族,没有名门正妃,即便回了京,也比不过那两位。
“阿煊,你说……陛下这个时候把晋王调走,是为什么?”徐仲先突然问。
贺景泠微微愣了下,看了眼徐仲先,徐仲先依旧是那副轻松神色,但是贺景泠了解他,从前他便是粗心大意的性情,除了对自己感兴趣的事格外仔细外其他的任何人或者事他压根都不会多瞧一眼,如今竟然主动问这个问题。
徐仲先:“你别这么看我,我也不是傻子,陛下遇刺,太子昏迷,齐王重伤,晋王远在京城之外,是因为……祈京有人要出事了,陛下怕他受到牵连对吗?”
贺景泠沉吟片刻,笑道:“你才是朝廷命官,怎么倒问起我来了。”
徐仲先自嘲地笑道:“阿煊,你我兄弟,不论你做什么选择我始终是站在你这边的。父亲不许我与你来往,在家中和我争吵过多次,这些年父亲在为晋王做事我不是不知道,我自知劝不了他,也劝不了你。”
贺景泠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
“我之前以为你如今是依靠李珩衍的庇护,可李珩衍现在的王妃是你以前的准嫂嫂,我知道你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年少时的贺景泠对自己的兄长何其崇拜,李珩衍与他哥哥交好,却在贺家落难时转头与宋家结亲,贺景泠怎么可能真心归附他。
京城朝局不稳,兵部尚书换了人,晋王,齐王,太子都不约而同受挫,这些事看似都是偶然发生且毫无关联,可徐仲先就是有种直觉。
这一切和他面前的好友脱不了干系。
他继续说:“晋王齐王是祈京最有声望的两个皇子,如果齐王真的治不好了,下一个是谁呢?”
不论是谁,他想他都知道贺景泠的选择了。贺景泠何等聪明,想当年他们二人虽然同是出身权贵之家的公子,可只要有他贺煊在的地方,其他人都挡不住他的光芒。
他太聪明了,性格通透讨喜,容貌更是在祈京说是第二没人厚颜在他面前称第一,只要有他出现的地方必定会成为人人称羡的焦点。
哪怕现在的贺煊如同换了一个人,徐仲先都知道,只要他贺景泠想做的事,就一定会想法设法的做成。
若是那个人不是晋王,那就意味着他的父亲和他最好的朋友有一天会争锋相对,甚至是你死我活。
想到这些徐仲先只觉得心乱如麻,这两天他在家中思量许久,却始终想不出一个两全之策来。
自从当年贺家出事父亲冷眼旁观甚至再不隐瞒他自己一直在为晋王做事的事情,他早就对自己这个父亲彻底心寒。自古以来大家族都是同气连枝,卷入党派之争中一招不慎便会连累全族,但他谁也劝不了。
贺景泠静默许久,徐仲先的纠结顾虑他都清楚,今日能和自己坦言,肯定也是深思熟虑的结果,他淡声说:
“清鹤,有些事,不是你我就能决定的,我心狠手辣算计人心,可这世间最难懂的就是人心,人的贪欲是无止境的,我用了很多不见光的手段来揭示它们,可谁知道我们不是别人算计中的一环呢,世有定法,是因果循环而已,何必纠结。”
徐仲先无言以答,是啊,纠结又有什么用,万事都有因果,既然纠结无果,何不顺其自然。
贺景泠举起手中的就酒杯冲他示意,徐仲心绪渐平,他拿起杯子笑了下说:“你说得对。”
……
宋景章撑着脑袋一脸羡慕看对面丝竹之声不断的画舫,他往身后的船舱里看了眼,云坤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李珩衍忙了一个多时辰,喝了他送去的茶后这会儿已经撑在桌边睡着了。
他心里吐槽了句,连睡觉都这么板正,也不嫌累得慌,也不知道自己妹妹怎么受得了的。
他见李珩衍是真的睡着了,心里胆子一大,对面那艘船的主人家他认识,是工部尚书萧贤举家的大公子萧逸。
今天本来是他们几个约了出来赏玩的,结果自己半路碰到了李珩衍。
他悄声让下人向他们那艘船靠近,萧逸他们早就看见了宋景章,不过是看见李珩衍在所以才没敢凑上前来,他们这群人都知道宋景章这个王爷妹夫是尊冷面佛,谁也不敢轻易招惹。
眼下几人明白了宋景章的意图,两艘船一靠拢下人立刻铺上木板,忙作一团把他扶了过去,宋景章最后两步没走稳慌忙下去和几个人跌成一堆。
萧逸嫌下人碍事,亲自从人群中把宋景章扒拉出来:“好啊你个宋景章,我们哥几个叫你叫不出来,原来是在陪你那个王爷妹夫啊。”
宋景章推开他:“你们几个倒是天天过好日子,摊上这么个妹夫看你们还敢取笑我。”
一群公子哥嘻嘻哈哈说:“谁有你们家有福气能攀上皇亲,被自己的妹夫管着,你这个大舅子也当的太憋屈了吧。”
“谁不知道咱们明王殿下洁身自好,那跟他沾亲带故的可不得看着点,坏了他的名声可怎么办。”
“去去去,”宋景章没好气的把他们挥开,“你们少给我说风凉话,你们以为我今天不想来,我都出门了路上碰见他的马车,他问我干什么去,那我敢说是来找你们的吗?”
萧逸说:“你笨啊,不会编个理由脱身再来找我们,在对面看我们快活了大半天早就坐立难安了吧。”
宋景章:“别说了,他非要跟过来我能怎么办,人家是王爷,你们是不知道,我跟他坐那儿我都不敢和他开玩笑,这辈子在我爹面前都没这么正经。”
公子哥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往船舱里面走,听了宋景章吐苦水,其中一人哈哈大笑道:“你这哪里是妹夫,该是娘子才对,谁家妹夫整天盯着自己的大舅子,别是借着你妹妹的名头来接近你的吧。”
这本不过是浑话,他们这群人私底下说话向来是百无禁忌,什么话没说过,可宋景章最疼他妹妹,听了这话心中顿时无名火起:“萧子安,你什么意思,敢拿我妹妹开玩笑,我……”他脸色涨红,显然是气极。
这疾言厉色的模样倒是把其他人吓了一跳,刚刚还有说有笑的人怎么还红脸了,想起宋景章对他妹妹的宝贝程度,于是纷纷劝道:“别生气别生气,子安他也不是有心的,开玩笑嘛。”
宋景章在他们这群人里身份算是最好的那几个了,所以他们平时也都有意无意对其有些奉承讨好的意思。
“我……”萧子安是萧逸的表弟,在家里也是被娇惯的大少爷,虽然宋景章家眼下攀上了皇亲,可想到宋景章平日脾气好,萧子安胆子也就大了些,“我不过随便说说而已,你这么着急干什么,把你当兄弟才开玩笑,还当真了不成。”
“你……”宋景章挣脱几人直接上去给了他一拳,“再敢胡言乱语我就把你舌头割了。”
“萧子安——”萧逸呵斥了他一句,“我这表弟年纪小不懂事,景章你大人大量别跟他一个小孩一般见识,我们谁不知道王爷王妃感情深厚,明王府里连个侧妃都没有。”
众人纷纷劝和:“是啊是啊,景章别生气,都是兄弟,出来玩都是图个乐,子安你快跟景章道个歉。”
萧逸的话萧子安还是听了进去,他脸上有些挂不住,可周围人你一言我一语他被人推着上前,有些难堪:“宋大哥对不起,我说错话了你别跟我一般见识。”
宋景章冷哼一声不再看他,众人见他消了怒气哄笑着把话题岔开,一群貌美的姑娘跳着舞奏着乐,气氛又才渐渐热闹起来。
第044章 捉奸
一群人喝了酒东倒西歪, 走路都走不稳,大着舌头起哄说各种浑话。男男女女或抱或搂腻在一起,酒肉池林笙歌燕舞好不热闹。
宋景章看上了一个弹琵琶的姑娘,那姑娘长相普普通通, 但通身的气派却清冷出尘, 一双眼睛更是清澈透亮, 气度卓然。
萧逸看出了他的心思,招呼手让那女子上前:“这模样我一看就知道你喜欢,怎么样?”
宋景章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兄弟,谢了。”
“今天你归这位爷了。”萧逸指着那女子说。
女子走到宋景章身边恭敬地行了个礼,挨着他坐下。
萧逸笑嘻嘻说:“上次浮光楼是你请我们的,这次怎么也要请回来,只是景章你这眼光独到,兄弟我找不出来更好的了, 你将就将就。”
宋景章这人偏爱性格清冷的女子, 尤其要气质好, 其他的长相什么倒没有什么所谓了, 他们都知道宋景章的爱好, 也没少取笑他。不过也都是玩笑话, 宋景章也没当真。
宋景章说:“你这个表情,是又得了什么宝贝不成?”
萧逸嘿嘿笑道:“可惜了你不好这口,不然兄弟我怎么也把这个让给你尝尝鲜。”
他这么说宋景章倒是好奇:“什么样的人, 能让你萧大公子露出这样的表情, 在这儿吗叫上来我瞧瞧?”
“行啊。”萧逸对着旁边的小厮吩咐了几句,过了片刻, 那小厮领着一个穿着斗篷的人进来。
那边几个开始玩起了骰子,闹哄哄的船舱里都是嘈杂的叫喊声。宋景章和萧逸坐在旁边喝酒。那人在小厮的带领下走过来坐在了萧逸旁边。
他拉下斗篷。露出了一张含羞带怯的脸。
小倌儿生的唇红齿白, 眉眼含情,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当真是让在场所有美人儿都黯然失色。
宋景章看得愣神:“这人……”
萧逸知道他想到了谁,得意地笑道:“怎么样,像吧?”
宋景章扯了扯嘴角,说:“你开心就好。”
萧逸好男色,说起来以前宋景章就知道这小子心里暗戳戳惦记贺景泠,只是以前贺景泠家世他攀不上,人家也看不起,他都没胆子去贺景泠面前晃荡,只私下里在宋景章面前话里话外透露过一二。
后来贺景泠回了京,听了他如今的名声,萧逸提起来也只有鄙夷不屑之词,宋景章还以为他真的没把人放心上了,结果现在找了这么个和人家容貌相近的人来。
其实说面前的小倌和贺景泠有多像也说不准,乍眼一看确实相像,多看几眼则完全没了那种感觉,这小倌儿怎么看这么柔若无骨,楚楚可怜,这表情是绝对在他身上看不到的。
萧逸嗤笑道:“百纾可是个清倌儿,可比他要干净多了。”他捏起人的下巴亲了口,手上的力道有些大,小倌吃痛轻呼一声,那声音当真是听的宋景章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宋景章见萧逸越来越放肆,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说了句:“你们玩,我先回房了”然后带着那女子离开了。
他喝了不少酒,旁边的女子不爱说话,扶着宋景章一路沉默,到了房间里她便自觉服侍人宽衣。宋景章脑袋晕乎乎的,由着人把自己扶到床上。
柔软中带着香甜的唇贴了上来,他下意识地伸手抚摸,很快就在温柔乡中意乱情迷神志不清。
正当他大汗淋漓畅快无比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些人的惊呼和瓷器碎落一地地声音。
宋景章没在意,还奇怪萧逸他们干什么了这么大动静,然后没过一会儿这动静就没了,外面突然陷入一片寂静。
他的汗滴到了身.下女子的身上,门外突兀地响起一阵敲门声。
云坤顶着一股无形的压力硬着头皮说:“宋公子,我们王爷叫您出来。”
宋景章置若罔闻,他甚至动作幅度越来越大,女子有些紧张不明所以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外面,忍不住痛呼一声。
云坤听见里面的动静,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宋景章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可能是前两日他爹明里暗里提醒他的话这时他突然明白是什么意思了,也可能是刚刚见了萧子安那厮和那个小倌亲近的情景,这会儿酒气上头偏偏生出了一股子戾气。
可这股气没在心里萦绕多久就在李珩衍他们破门而入的时候散了。
房中两人一时呆住,谁都没想到堂堂明王竟然私闯自己大舅子的卧房。
“滚出去。”李珩衍平静道,他鲜少用说这种话,他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永远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但现在所有人知道,他心情很不好。
女子尖叫着捂着身体跑了出去,宋景章倒在被褥间,空气中都还流淌着暧昧的气息,云坤替他们关上了门,里面顿时只剩下两个人。
宋景章赤.身.裸.体地仰躺着,埋怨地说:“王爷,我差点都被您给吓萎了,您找我干什么?”
李珩衍:“宋景章,你给本王下药是怕本王挡着你寻花问柳的路了?”他声音极轻,听在宋景章耳中,却无端只觉得背后发凉。
“我是看您辛苦,想让您歇一歇。”他硬着头皮胡扯。
李珩衍是他妹夫,宋景章是个傻子,从来没有觉得李珩衍对自己事情的过度干预有什么不对,要不是近日宋进桓委婉提点叫自己少跟明王来往。
他虽然不聪明,可也不是脑子有问题,有些事情只要留心,一切都有迹可循,所以他大着胆子试探了一下。
很显然,结果并不是他想要的。
***
院中春光正盛,沈木溪近来迷上了种花,满院子都是各种奇奇怪怪的花花草草,贺景泠近一段时间感觉身体好了许多,李氏再过些日子也要搬来了,何升又添置了一些下人,如今府上倒是比才回来那段时间热闹了许多。
何升和贺景泠并行在廊下,他身上穿这件普通的蓝布长衫,简单儒雅:“高贵妃被降了位份,看样子陛下是准备动手了。”
贺景泠今日没有束发,一头乌黑色的长发随意散开,抹额的末端隐入发间,衬的那张脸白玉无瑕,上挑的眼尾带着漫不经心地笑:
“他早就准备好了。”
何升笑了笑道:“前几天听说了一件事,是关于太后的侄女儿萧国公府二小姐的。”
贺景泠没说话,何升继续道:“听说在猎场的时候那位二小姐在林子里迷了路,是太子派人送她回去的,那位二小姐听闻太子很可能醒不过来了,竟然说出了要嫁进东宫冲喜的话来,只是这话被萧国公听了进去将人狠狠斥责了一顿,关在房中不让她出来了。”
一阵风吹来,贺景泠捂嘴轻咳几声,唇边带着一抹淡笑:“太子殿下温厚端方,品貌双全,能得到名门闺秀的青睐也很正常。”
“只是萧家嫡女只嫁未来天子,眼下大局未定,只怕萧国公和太后都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贺景泠:“萧家懂得明哲保身,靠着女儿来维系和各大家族的关系,世家大族底蕴深厚,却也不像高家那般招人忌惮,若是娶了萧家女,确实是百利而无一害,他得努力了。”
他话说的随意,似乎压根不在乎李长泽会娶谁,哪怕几天前两人还耳鬓厮磨你侬我侬,眼下却云淡风轻的讨论李长泽娶了世家女的利弊。
何升了解贺景泠的脾性,也没多说什么,忽而想起一件事来:“前几日祈京中有些关于明王的传言景弟可听说了?”
贺景泠想了一想:“何大哥说说看,看与我知道的是否相近。”
何升:“正是景弟与徐公子出去那日,据说当时明王爷的内兄宋公子同好友聚会,不知出于什么缘故惹恼了明王,这件事外面并没有传出什么具体的消息,想来他们是有意不让人知。”
贺景泠:“当时我和清鹤的船就在附近,一点风声都没听见,明王身边的人做事严密,知道事情始末的又被封了口,这件事烦劳何大哥让我们的人多留点心。”
何升点点头:“景弟放心,已经吩咐下去了。”
***
李乐伯走进内室看了眼,低声问:“太子可好些了?”
杨正一脸疲惫,仍努力维持着清醒:“多谢王爷关心,太医说这两日就能醒过来。”
李乐伯点了点头:“但愿如此。”
离开了东宫,心腹侍卫跟在他后面:“王爷,陛下责罚了高贵妃,您说林野查这件事会不会查出来我们也对太子的马……”
“蠢,本王什么都没做,你在危言耸听些什么。”
无欢低声说:“属下不敢,既然林野都查出来了,陛下难道就真的相信高贵妃的话这件事齐王没有参与?还是说因为齐王断了腿,陛下于心不忍?”
“于心不忍?”李乐伯冷笑,“他不过是在等待时机想要一击必中而已。”
杨正趴在窗户上看见人彻底走远,回头对着榻上的人喊道:“殿下,人走了。”
他走过去给李长泽穿鞋,李长泽挥开他自己三两下穿好,纪风走进来把两封密信递给李长泽:“殿下,这一封是燕阳那边来的,另外一封是贺公子的。”
李长泽打开燕阳的那封看了看:“我那个七弟向来是个要强的,即便是带着伤也要日夜兼程赶过去,燕阳现在传来的消息是事态渐渐稳定了,可贺元晟不是个善茬,他肯定在什么地方等着给晋王挖坑,李叔同还要埋头往里跳。”
纪风问:“殿下,燕阳的事……我们要不要告诉贺公子?”
那张纸被李长泽随意折了下用旁边的蜡烛点燃丢进了火盆里:“那个没心肝的,只要是贺家人的名字从我嘴里出去,他就以为我是别有用心,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我才懒得说,他想知道自己会去查,你们别多舌。”
第045章 废物
几日后, 齐王府中响起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
“滚!都给本王滚!”李怀安一脸阴骘,被溅起的碎瓷片划破了脸的下人神情惶惶,跪在一堆碎瓷片中大气也不敢出。
高慎闻声推门而入:“殿下这是怎么了?”
看见高慎,李怀安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舅舅今天怎么来我这里了, 听说高国公府上近日已经在物色适龄女子要送进宫去了, 怎么?是看我如今是个残废, 宫里面母妃也被降了位份,觉得我们没有利用价值了,要赶紧再扶持一个贵妃娘娘是吧……”
“啪”地一声,高慎一个耳光直接甩到了李怀安的脸上:“混账,这话你也说的出口,我和你外祖父平日里对你还要怎样溺爱?”
“你敢打我!高慎,你以为你是谁?我现在还是齐王,你就敢打我, 你——”
“都滚下去。”高慎对下人吼道。他这一声把几个下人吓得不轻, 几乎连滚带爬往外跑。
李怀安:“干什么, 你现在都跑到我府上来逞威风了, 高慎, 你别忘了你这个禁军统领怎么当上去的。”
高慎一脸阴沉地走到李怀安面前, 抬手不由分说又是一巴掌。力道之大让李怀安两边脸充血涨红,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在这儿发疯给谁看?没出息的东西,只会在我们面前横有什么用, 还拿那件事来威胁我, 蠢货,你母妃姓什么你是忘了吗?高家出事你觉得你一个残废皇子还能独善其身?
“整天只知道在这屋里跟个泼妇一样, 好啊,到时候晋王办完了差事回来春风得意, 你就杵根拐杖在旁边看着,然后还要上去恭贺他几句,你想要的就是这样是吗?你母妃就是被你这副窝囊废的样子给气病的。
“高家是在选新人进宫,怎么,难道你认为晋王上位之后会留着我们高家人?不给自己留条后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李怀安从来没有被高慎这么疾言厉色地说话,气得嘴唇都在发抖,偏偏高慎说得对,他还无可辩驳。
见李怀安这副样子,高慎还是放软了语气:“殿下,你是陛下身边最出色的皇子,也是最有资格坐上那个位置的人,宫里的太医治不好没关系,天下还有无数的太医,宫里的不一定就是最好的,只要你振作起来,舅舅一定替你搜寻天下名医,肯定能能把你的腿治好。”
“我……”李怀安神情萎靡,“可是,要是真的治不好了,我该怎么办?”
高慎的目光透露着凶狠:“治不好有治不好的办法,若是没了你这些兄弟,谁还能跟你争这个位置……”
好不容易安抚了李怀安,高慎问了下人卓小宛在哪儿。朝着他们指的方向去找她。
卓小宛听说他要来看齐王主动要求跟过来,说是想来和齐王妃叙叙旧,高慎见她说的情真意切,也就答应了。
他远远地就看见卓小宛和赫舒在亭子里说话,走过去沉着脸道:“该走了。”
卓小宛见了他立刻提起裙摆向他走来:“大人,”她笑靥如花地走到高慎面前说,“以前在齐王府多亏王妃姐姐照顾,所以今日特来感谢一番。”
高慎不满地看了眼一脸笑意的卓小宛,却没有说她什么,黑沉沉的目光凌厉地注视着赫舒:“你虽然外族女子,可既然已经嫁给了齐王就应该恪守本分伺候夫君,如今殿下受伤更应该随侍左右,可你却整日无所事事连身为齐王妃的职责都忘的一干二净,简直枉为人妻。”
卓小宛温温柔柔地挽着高慎的胳膊:“大人……”
“你闭嘴,”高慎不悦地打断了她。冷哼一声道,“若以后我来齐王府你还是如此,就是瑛儿替你说好话也无用,连自己的夫君受伤了还可以和旁人有说有笑,莫非你们北晋人都净是些狼心狗肺的东西。”
“舅舅教训的是,”赫舒似笑非笑地打断他,“王爷受伤赫舒自然应该照顾左右,多谢舅舅提点。”
高慎毫不领情:“知道就好,望你能记住自己说的话。”
他说完带着卓小宛拂袖而去。
赫舒静静地站在原地,就这么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了视野范围内。
刚回到府上禁军新任副统领蔡申就赶上来道:“大人,您可回来了,陛下下旨调了个人来禁军任职,雷将军亲自把人带来了,就在校场等您。”
高慎嗯了声,对卓小宛道:“你先回去吧我还要去校场,晚上再来找你。”
卓小宛:“大人去吧,小宛就在府上等您。”
看着高慎跟着副将离开了,卓小宛转身朝着和自己院子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
……
贺元晟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抬步往屋内走去。
屋子里面光线昏暗,潮湿的气息充斥着整个房间,一个人坐在书案里面,贺元晟垂着眸跪在他面前行礼道:
“见过晋王殿下,”
燕阳连日大雨气候潮湿,李叔同不适地捂嘴咳嗽了两声,声音还带着几分虚弱:“贺大人起来吧。”
贺元晟恭敬地站起身来:“听闻殿下途中遇刺,还受了伤,没想到殿下竟然不顾伤势日夜兼程赶到了这里,奴才实在惶恐。”
李叔同说:“贺大人这些日子辛苦了,燕阳得以安定还要多亏了贺大人,等这批灾银落实下去。百姓可以好好休养生息,你我也就交差了,回京之后本王必定在父皇面前替大人美言几句。”
贺元晟衷心一笑:“那就多谢殿下了,殿下路途辛苦,厢房已经备好,殿下先下去休整一下吧。”
“不了,我来的突然,还没见过这里的州官,烦劳贺大人让他们过来一趟。”
李叔同看样子是伤势未愈,仍旧是一脸虚弱的样子,说话都有气无力的。不过这么心急火燎要把事情办好,来的时候车马都到了城楼下面才放出消息,好在自己早有准备。
贺元晟躬身说:“他们二人听到殿下大驾光临没能及时接驾,此刻正在外面候着请罪。”
李叔同惊讶说:“是吗?请什么罪啊,是我事先没有通知,既如此快请人进来吧。”
一胖一瘦两个身着官服的中年男人恭恭敬敬地走了进来,看到李叔同都是噗通跪下:“下官燕阳知州沈济舟,燕阳同知康福寿,见过晋王殿下。””两位大人起来吧。”李叔同咳嗽了声,微笑着说,“本王方到此地不久,对燕阳如今的情况也不太了解,方才进城一路见到城中街上百姓并不多,而且到处都紧闭着门户,这是为何?还请两位大人为本王解释一下。”
康福寿手中冒着虚汗,这个晋王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燕阳,一来就问他们这些,怕不是个善茬,万一被发现了……
沈济舟十分镇定的回禀道:“回殿下,去岁冬至以后燕阳开始遍地大雪,直至今年孟春才渐渐回暖,雪灾造成许多百姓家中家禽冻死房屋坍塌,当时这种情况尚且还在可控范围内,贺大人来后事态便得到了遏制,只是没曾想接着连续数日的大雨,殿下您看,现在外面还是阴着,过了午时又要下雨了。
朝廷运来的赈灾粮也只是杯水车薪,好在后来开了常盈仓,又有贺大人夙兴夜寐,灾情这才慢慢缓解,只是还是有很多身体说的妇孺百姓都病死了,所以才看起来城中人少。而且今年春耕已误,许多百姓流离失所,都要靠着朝廷救济,我们都等着殿下这笔赈灾银。”
康福寿默默咽了咽口水,接着说:“沈大人所言句句属实,燕阳地方偏北,每年官府都会下发一批过冬的炭火费,只是去年那场雪灾实在出人意料,许多体弱的百姓没挺过去,到了今年年初,连一些年轻康健的都没捱过去,下官等实在无能为力啊。”
李叔同:“本王知道这些时日你们都辛苦了,好在如今灾情已经得到了控制,本王这个姗姗来迟的人到时候一定在皇上面前如实禀报。”
贺元晟说:“这些都是臣等分内之事,不敢贪功,殿下舟车劳顿,奴才带您去歇息几个时辰,晚上我们在与沈大人和康大人为殿下接风洗尘。”
多日来的奔波李叔同也确实疲惫不堪,他点了点头:“那就有劳贺大人了。”
一番收拾妥当之后,李叔同独自呆在房中看贺元晟送过来的这些日子处理的庶务的文书,他的亲卫进来道:“殿下,没查到有什么异样,燕阳这些时日确实已经渐渐安定下来。”
李叔同放下手中的东西,微微皱眉:“没有异样?那为何封闭城门?”
亲卫:“也许是……怕灾民四处流动影响邻州府的安定?”
李叔同:“贺元晟行事滴水不漏,之前燕阳查税一事深受父皇赞赏,他如今是父皇身边的红人,想来也不敢出什么幺蛾子。”
亲卫:“那是,殿下只等这笔银子发了下去,到时候回京领受陛下的赏赐就是了。”
说到这里,亲卫又道:“殿下,听说齐王殿下如今是真的废了,等咱们回京,一个李长泽就再也铛不了殿下您的路了。”
李叔同往后靠在圈椅上,闭上的眼睛带着上扬的弧度:“我的好四哥,有国公府的出身的母妃又如何,偏偏要自寻死路。”
第046章 突破
高慎大笑着推门而入:“林指挥使, 方才高某正在校场,听人来报林指挥使登门,不知指挥使光临国公府有何贵干啊?”
书房里林野抱拳简单行了个礼:“高统领,林某今日不请自来是有一件事想请禁军兄弟帮忙。”
高慎对林野伸手道:“指挥使请坐, 有什么事说来听听。”
林野坐下道:“距离陛下遇刺已经过去了几日, 行宫遇刺一事依旧没有什么进展, 当天羽林卫不在现场,可能错过什么重要线索也未可知,所以林某想找当天的禁军兄弟们问问具体详情,还请统领大人通融。”
高慎靠在椅子上,手里把玩着两颗盘珠,林野这人说他不通人情那是一点没错,几天前才一纸罪证害的宫中的贵妃降了位分,今天就一本正经求他办事来了。
高慎道:“这……禁军每日轮值皆有不同, 那日陛下遇刺, 好多不中用的都被停职了, 最近人员调动频繁, 指挥使想要找围猎那天的禁军名单, 恐怕……还要费点功夫, 一时半会儿的还真不行。”
林野:“我与统领都是为天子办事,此番过来也是陛下授意,还请高统领不要推托。”
高慎收敛了笑, “指挥使这话就说的, 这里是国公府,我们高家世代忠良, 丹书铁券供奉在堂,只有陛下有明旨示意, 高慎莫敢不从。”
林野:“统领的意思是此事通融不了?”
高慎:“当然可以通融,我说了,指挥使要有点耐心。”
毕竟是皇帝要求彻查的,高慎没理由拦着,可给林野添点堵他还是乐意的。
书房中剑拔弩张的气愤被一阵敲门声打破。
“大人,妾身听说大人回府了特意做了点甜汤大人现在可得空?”
是卓小宛的声音,她最近很得高慎喜欢,所以来书房也没人拦着。左右林野也不是太重要,高慎道:“进来吧。”
卓小宛推门进来,一袭水红色长裙衬得肤如凝脂纤腰薄唇,委实是个人间尤物。高慎拉过她的手,卓小宛笑瞪了他一眼,对着林野拜了拜,说:“妾身给大人做的甜汤,林大人也尝尝。”
她盛了一碗放在林野面前,林野始终目不斜视,正要起身告辞,卓小宛突然哎呀一声。
他偏头看去,就见卓小宛不小心把汤洒在了高慎身上,高慎眉头微皱,起身道:“怎么搞的。”
倒也没有责备的意思,卓小宛一张精致的小脸上充满了惊慌歉疚:“都是妾身的错。”
她有些笨手笨脚地给高慎擦拭着,不小心碰到了腰间的令牌,她赶紧捡起来用帕子仔细擦了擦交给高慎,楚楚可怜地说:“小宛陪大人去换件衣裳吧。”
高慎嗯了一声:“毛手毛脚的,以后这些事还是让下人做。”他看着林野道,“指挥使还有其他事吗?要是无事,本官就先不奉陪了。”
林野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高慎已经收回去的腰牌,点头道:“告辞。”
***
贺景泠的马车停在了仙客来,楼里的小厮看见了赶紧迎了上来:“客官里面请。”
何升正从楼上下来,手里还抱着算盘,看见贺景泠走快走几步上前问:“景弟怎么来这里了?”
贺景泠说:“来见一个人。”
何升也没多问,亲自把他带上雅间:“月底都是商行最忙的时候,我还有些事要处理,景弟有事尽管差人找我。”
贺景泠颔首:“何大哥去忙吧。”
祝安一屁股坐在贺景泠对面,给他倒了杯茶,然后扯着自己的袖子怼到贺景泠面前:“公子,现在天儿越来越热了,我想做几身新衣裳。”
贺景泠借着喝茶的空挡睨了他一眼:“冷姨前两天不是才给你做了两身?”
祝安偷瞄了周围几眼,小声说:“冷姨做的有点不好看,我想要两套我自己选的。”
贺景泠故意逗他:“狄青好几年都是这几套衣服换来换去的了,你隔一段时日就要新衣裳,你何大哥挣得钱都被你拿来做新衣服了。”
祝安扫了贺景泠身后雕塑一样的狄青一眼,撅嘴说:“狄青是害羞,他穿新衣服不好意思,”他对上狄青冷漠的视线,得意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喜欢穿新衣服,既然狄青不喜欢,把他那份儿也给我吧。”
贺景泠笑了下:“狄青就是换了你也看不出来,你喜欢什么样式跟你何大哥说就是,我瞧你前阵子做的衣服都这么快又小了。”
“对,所以要常常做。”祝安说完高兴地跑到窗边,探了半个身体出去张望。
“哇,那个马车里的姐姐真漂亮!”祝安突然看到了什么感叹说。
贺景泠笑着凑过来:“哪儿呢?”
“走远了。”祝安指着不远处一个马车说,”就看见了一点点,穿的红衣服。”语气颇为遗憾。
贺景泠目光从那辆马车上收回来,熟悉的标识渐渐远去,他愣了一下,随即笑道:“看来你徐大哥说得对。”
“对什么?”
祝安还在思考贺景泠这话是什么意思,耳中一阵脚步声往他们这个方向靠近,狄青说:“来人了。”
祝安立刻老实地站到贺景泠身后,等人进来,一袭白衣,不是李珩衍又是谁。
“王爷。”贺景泠躬身行礼道。
李珩衍走到上位坐下来道:“坐吧。”
贺景泠顺从地坐在下首,就听见李珩衍道:“一段时日不见,你看上去倒是比上次好些了。”
贺景泠:“只是冬日难熬一些,气温回暖便好多了。”
李珩衍没有和人废话的习惯,淡淡看了贺景泠一眼:“近来朝中风波不断,贺景泠,自你回京以后手未免伸的太长了些。”
贺景泠抬眼看他:“王爷这么说是何意,贺景泠不过是一介白衣,朝廷上的事我如何够资格牵扯。”
李珩衍:“太子出事和你就没有半分关系?还是说你本意就是对付齐王?”
“王爷明鉴,贺煊虽有些铜臭傍身,但行宫之中又没有贺某的内应,怎么就本领通天敢在春猎上面做手脚。退一万步讲就是有贺某的内应,对太子下手于我又有什么好处呢?王爷属实多虑了,如今朝堂之上谁最想要扳倒高家,齐王一旦失势最大的得益者又是谁,想必不用贺煊多言吧。”
李珩衍:“贺景泠,本王知道你很聪明,可有时候也要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我记得上次就跟你说过,我这里容不下屡教不改的奴才。”
贺景泠低垂着起身对李珩衍躬身道:“王爷手眼通天,贺煊所作所为皆在王爷眼皮子底下进行,哪里敢欺瞒王爷呢,王爷所图是大业,贺煊不过是跟着王爷沾光,谋点小利而已,王爷放心,挡了王爷路的人,也是贺煊的敌人。”
房间里安静的可怕,李珩衍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他盯着贺景泠,将他的所有表情都纳入眼底,意味深长地扯了下嘴角:“好,”他端起面前的茶喝了口,脸上的寒意淡了些,他若无其事道,“国库吃紧,皇上最近下旨让禁军和玄铁营裁军,本王的人损失不少,要重新安插一批进去。”
贺景泠立刻明白:“王爷需要多少尽管开口。”
“一百万。”
这个数字即便对贺景泠来说不也不是个小数目,商会每年年末都会给明王孝敬一大笔,还要随时满足李珩衍的各种需求,这都是常事。贺景泠微微颔首:“好,我这就让何升去准备。”
一百万不是小数目,他不可能全都从一个地方挪钱,只能从祈京附近几个钱庄各调取一部分。
只是李珩衍突然要这么一笔钱钱干什么?贺景泠压下心中的疑问,一句也没有多问,不动声色地目送李珩衍离开。
“公子,公子。”祝安见李珩衍走了贺景泠迟迟没有动静,轻声叫他。
贺景泠回神:“嗯?”
祝安撇嘴:“公子倒是大方,明王一句话一百万说没了就没了,我也要一百万,我做新衣服。”
贺景泠不知在想什么,笑了下:“好啊,以后我的钱都留给你,想做多少做多少。”
祝安大吃一惊,捂着嘴巴偷笑:“真……真真的?”
贺景泠认真点头:“我几时骗过你。”
还是何升的出现打破了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幸福中的祝安,贺景泠同他把李珩衍方才的话说了,何升微微皱眉:“景弟,明王突然要那么一大笔钱,加上我们年前给的,他的丈人还是户部尚书,如今明王手中握着的,可比陛下的国库还要多。”
贺景泠思忖片刻,随即笑道:“没事,日子是一天天过的,事情得一个一个解决。”
说到这里何升道:“小宛姑娘来消息说你安排的事她已经成了。”
贺景泠:“叫她寻个时机离开国公府吧,高家也威风不了几时了。”
何升:“卓姑娘说,想回扶风楼,以后行事也方便。”
贺景泠沉默了一会儿,看见边上的祝安高兴地对着狄青挤眉弄眼觉得有些好笑:“到时候再说吧。”
何升点了点头:“对了,东宫传来消息,太子殿下昨夜醒了。”
*
李珩衍出门后云坤小声提醒道:“王爷,宋公子也在仙客来。”
李珩衍:“有件事交给你去办。”
“王爷吩咐。”云坤附耳过去,片刻后点头道,“是,属下明白。””他既屡教不改,便给他点教训,此事便交给贺元晟去办,他不是要回来了吗。”
“是。”云坤再次应道。
李珩衍:“他在哪儿?”
“谁?”云坤愣了一秒,立刻反应过来:“属下给您带路。”
第047章 揭发
御书房。
李牧低低咳嗽了两声, 手中的朱批还没落下,旁边贺瑶华给他端来一盏热茶:“陛下,喝口茶润润嗓子吧,您都看了两个时辰的折子了。”
如果不是贺瑶华突然出声, 李牧都要忘了她还在这里, 自她来后便一直呆在旁边看书, 没发出一点动静来。
李牧有些疲惫地把笔递给贺瑶华,接过她手中的茶喝了口,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屋内烛火跳跃,贺瑶华年轻明艳的脸上笑意动人。李牧放下茶杯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坐。”
贺瑶华顺从地坐在他旁边:“陛下忙了一天,该歇歇了。”
李牧盯着她年轻的侧脸,素日里深沉凌厉的目光竟恍惚了片刻:”朕最近总觉得身体大不如前,看来真的是老了。”
贺瑶华:“陛下春秋鼎盛, 近来天气闷热人难免会觉得疲惫些, 臣妾给陛下做些爽口的甜汤, 陛下喝点在用膳兴许胃口也会好点。”
李牧:“瑶华。”
“嗯?”贺瑶华看着他, “陛下怎么了?”
李牧拉过她的手:“朕有时候在想若是你和朕能有一个孩子该多好。”
贺瑶华眼中的笑意不减, 她是罪臣之女, 命定她便该入宫为奴永不翻身,可她偏要往上爬,为了让皇帝没有后顾之忧, 她曾自愿喝下了绝子汤。
李牧不知道今日是怎么了, 突然说起这个,贺瑶华笑道:“臣妾命中无子, 惟愿一生侍奉陛下左右。”
“可你还年轻,要是有个孩子, 以后也好有个倚仗。”
“臣妾能倚仗的只有陛下。”
或许是近来朝中频频出事,李牧有心试探,也或许是随口一说,但不管怎样贺瑶华都知道,帝王的心思最是难测,她听听便罢了。
当不得真。
至于孩子,总会有的,亲不亲生的无所谓。
李牧说:“最近都是些糟心事,好在燕阳那边传来了一些好消息,晋王和贺元晟处理的差不多了,朕已经让贺元晟先回来了,估计过两天就该到了,你们兄妹俩也好久没聚聚了,这次你哥哥这件事办得妥当,朕一定要好好赏他。”
贺瑶华笑道:“能替陛下分忧是哥哥的荣幸。”
“说到这里,你们家那个三郎不是回来了这么久了吗,贺元晟是一直都在替朕办事想来也是没功夫,爱妃身在后宫怎么也不见见他,可是还在怪他当年的事?那时候他才多大,你那个弟弟的脾气你也是知道,都是骨肉血亲,哪儿有隔夜仇,这样吧,等贺元晟应该回来后朕把他召进宫来,你们一家人在长乐宫见见面。”
贺瑶华手中的娟帕死死绞着,面上不显:“陛下整日为国事操劳,连这点微末小事还记在心上,臣妾惶恐。”
贺瑶华不知道李牧为何突然提起要见贺景泠,难道他觉得这是给自己的补偿?还是说,把他们几个凑在一起看看如今谁最可笑?
李牧拍了拍她的手,什么都没再说,但显然已经定下了。
刘盛宁进来道:“陛下,太子殿下来给您请安了。”
李牧皱眉:“伤才刚好不好好歇着,这么晚了来干什么,”虽然这么说他还是道,“让太子进来吧。”
李长泽进来时贺瑶华已经站在一旁了,他面色还是透着几分苍白:“儿臣参见父皇。”他拱手行了个礼,贺瑶华对他俯了俯身,李长泽朝她微微颔首道,“珍妃娘娘。”
李牧道:“太子伤才刚好,怎么不在东宫好好养着,来御书房有什么事?”
李长泽:“父皇特意吩咐章太医和冷太医来东宫照顾,儿臣特来谢恩,儿臣无能,那日猎场遇刺拖了父皇的后腿,实在惭愧,还好父皇无事。”
李牧沉默片刻,他皇子不多,好好活到了成年的更少,在他原本的预想中太子应该是长不大的,可李长泽还是好好长大了。
后来他整肃朝纲,筹备多年终于有了和北晋对抗的底气,他又借口太子需要历练把他遣去平凉,没想到高家日渐坐大齐王晋王在朝中斗的如火如荼。
恰好这些年努力下来边关安定,他耳边渐渐有了些声音,皆是夸太子在边关政绩斐然,他冷了李长泽这么多年,到底不放心,所以还是把人放到了自己眼皮子底下。
贺瑶华有眼力劲的退了出去,李牧目光幽深:“你来了正好,今年春闱马上就要开始了,朕定了张译如徐安和萧贤举他们三个做主考官,太子觉得如何?”
“工部尚书萧贤举和吏部尚书徐安都是资历深厚的老臣,张阁老更是众臣工之首,由他们三位担任主考官一职再合适不过。”
说完李长泽捂着胸口咳了几声。
李牧抬眼道:“行了,太子身体未愈,既然已经请过安了太子就回去歇息吧。”
李长泽:“是,儿臣告退。”
李长泽走后刘盛宁给李牧换了盏热茶,李牧不知想到了什么,问:“雷信那边安排的怎么样了?”
刘盛宁:“雷将军托人传话说一切都安排妥当,明日早朝陛下尽可放心。”
……
第二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殿之上。众臣跪在地上齐声高呼的声音响彻皇城上空。
李牧坐在高位之上沉声道:“众爱卿平身。”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太监尖细的声音传遍大殿,
“臣有本启奏,”刑部尚书沈岳出列道,“臣要参工部尚书萧贤举教子无方,萧家两个公子行为不检聚众嫖妓取乐,实乃伤风败俗,萧尚书身为朝廷要员不能教育好自己的儿子,有损的是朝廷的名声。”
这话一出萧贤举顿时脸色成了猪肝色:“沈大人无凭无据,休要随意攀咬,就算是真的也不是只有……”他家儿子,那宋进桓的儿子不也在?
沈岳急忙住嘴,他和宋进桓沈岳都心知肚明大家都是谁的人,无故参他一本只能说明是王爷的授意。
他的余光瞧瞧去看前面的那人,心中百思不得其解,王爷为什么要沈岳这么做?是要敲打他?
沈岳说:“当日令公子阵仗何其大,我还能胡诌不成,萧大人……”
萧贤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强装镇定:“一派胡言,我儿……”
“都闭嘴,”李牧脸色微沉,“萧贤举,你那儿子荒唐的名声都传到朕的耳朵里了,有什么好分辨的,你若是舍不得教儿子把他送禁军去好好历练历练。”
“陛下,老臣回去一定好好教训那个没出息的东西,不敢送去禁军丢人现眼……”
高慎嗤笑道:“萧大人爱子心切,可我禁军也不是给别人养孩子的地方,什么人都能就来。”
此话一出,朝中顿时安静下来,自从齐王出事之后高慎越发没了顾忌说话,竟然敢当众驳斥皇上的话。
众人心思百转间就看到一人出列道“陛下,前些时日猎场遇刺一事臣已经查明幕后主使。”
平时除非皇上点到否则绝不会说话的林野此刻一脸平静,大臣们不知道他在这大殿之上说这件事是为什么,毕竟一般羽林卫特立独行惯了,就是有事也是私底下回禀。
林野掀开衣袍单膝跪地:“幕后主使之人就在这大殿之上,为保险起见,臣请求御前侍卫护驾。”
这话如同平地惊雷,一石激起千层浪,下面的人顿时炸开了锅。
李牧:“你说什么?”,刘盛宁已经快速反应过来一声令下御前侍卫戴甲持剑冲进来将整个大殿围得水泄不通。
不知为何高慎突然心头不妙,果然,下一秒林野就道:“经臣多方查探,证据确凿幕后主使之人正是禁军统领高慎。”
“放你娘的屁,林野你敢诬陷老子,找死。”他就说今天怎么总感觉不对,原来是小人作祟,高慎爆喝一声道,“我护卫宫城多年,官至禁军统领,你敢诬陷我,还要问问十万禁军答不答应。”
不比高慎的激动,林野镇定的从怀中拿出一本奏折双手高高捧起:“这上面画的图案是刺客尸体耳后的刺青,每个刺客身上的刺青各不相同,臣偶然将它们拼在一起才发现,这个图案和高大人的私人令牌背面的纹路一模一样,禁军中的罗老三已经招供对太子殿下的马下药也是奉了齐王的命令。”
高慎:“贵妃已经说了那件事是她一人所为,齐王自己也受了伤,你还敢攀诬——”
李牧将手中的奏折劈头扬下:“来人,把高慎给朕拿下。”
御前侍卫顿时闻声而动 ,高慎浑身一震:“简直就是无稽之谈,陛下!臣冤枉,臣冤枉啊,”他生的威猛,一臂挥开侍卫上前一大步,目眦欲裂,“陛下,仅仅凭借林野一些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几张证词和一个伪证就要定禁军统领的罪,未免也太过可笑。”
“你敢抗命!” 新任兵部尚书楚寄远指着高慎厉声呵斥道。
“怎么就是无稽之谈,要是从马上掉下来的是太子,陛下又刚好遇刺 ,这……”人群中冯小芸摸着胡子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众臣心中惶惶,看向高慎的目光免不了带了些耐人寻味。
晋王远在燕阳,齐王背后有他高慎,若这件事真是高慎安排的,那问题可就复杂了。
要是皇上和太子一下都出了事,那谁还能挡齐王的路,他高家只会更进一步,此事若成,百利而无一害。
高慎双拳紧握:“看什么?你们那是什么眼神?陛下 ,林野仅凭借一些不清不楚的证据就诬告当朝大员,其心可诛,请陛下明鉴。”
林野面不改色道:“前阵子羽林卫在京郊密林中发现若干男尸,经对比,和此次猎场中的刺客皆出自一家,臣还拿到了齐王府上管家的相关口供,不过那管家受尽刑罚也只知道齐王确实派人出去,至于是干什么就不得而知。”
“林野,你敢擅自捉拿亲王府上的管事,屈打成招,还有没有把陛下放在眼里。”
“羽林卫乃天子亲卫,历代沿袭俱秉承圣意,体察百官言行,王侯公卿无论是谁,只要形迹可疑,皆可抓捕,高统领莫不是忘了。何况林某行事也并不是空穴来风。”
“你……”
林野继续道:“臣还有一事,高统领新提拔上来的禁军副统领蔡申是岳阳王氏和河东郡蔡氏一族中人,这次能得到副统领之职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像高大统领上供了三十万两白银,这种情况在禁军中已经是常态,上行下效,只要一有官职空缺,但凡有些家底的人都愿意拿钱买个职位,他们把这种行为叫做赀选。这些年高慎更是利用职务之便揽财无数。”
第048章 天牢
前朝末代卖官鬻爵成风, 最后朝廷被蛀虫腐蚀,贪官污吏横行,大齐太.祖起于草莽之间,也是染血无数才彻底遏制了这种风气。
朝廷明令禁止买卖官职, 没想到高慎他竟然敢顶风作案。今日林野一气拿出这么多证据, 显然不是一日之功, 是早有准备,可这么多证据他是怎么拿到的?
高慎知道自己做的是杀头的事,怎么可能轻易让人发现。在朝之人无不是人精,阁老张译如将从地上捡起来的卷宗看完仔细收好交给旁边的太监,跪在地上说:“陛下,高慎买卖官职在前,意图谋害太子刺杀陛下在后,必中包藏祸心的人断不可留, 请陛下严惩高慎, 以儆效尤。”
群臣见势也纷纷跪下:“请陛下严惩高慎, 以儆效尤。”
李牧冷漠地说:“既如此……”
高慎不可置信地挣脱上来的侍卫, 侍卫被他挥开没站稳撞到旁边的一个大臣, 大臣身体控制不住后退两步踩到了一个人的手。
站在这里的不是王爷就是皇子, 大臣顿时直冒冷汗,抬头一看,是太子。
“……”
“殿下, 对不住对不住, 老臣不是……”
李长泽抱着手说:“无事无事。”然后缩着脖子默不作声往后退了一点,一副恨不得把自己存在感降到最低的感觉。
大臣:“……”
前方的高慎一脸激愤:“陛下, 臣十五岁从军,一生为了大齐鞠躬尽瘁, 从没有过二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今日林野所诉种种不过是欲加之罪,没了高家对谁最有益,林指挥使这么帮着你背后之人,陛下尚在就这也迫不及待要铲除异己了吗?”
李牧一拍面前的桌子,猛地站了起来:“高慎你大胆,羽林卫历来只奉皇命,这一点,朕从不怀疑,谁能有那个通天的本领敢把手伸到朕的羽林卫来。”
“陛下明鉴,羽林卫效忠天子绝无二心。”林野道。
举朝皆知羽林卫意味着什么,敢怀疑羽林卫指挥使参与党争,无异于动了皇帝的逆鳞。
“陛下息怒。”众臣道,“请陛下严惩高慎。”
李牧:“来人,禁军统领高慎居心叵测行刺天子,暗害太子,买卖官职种种罪行证据确凿,数罪并罚,即日起押入天牢,择日再行处决,削去高家国公世袭一爵贬为庶民,抄没所有家产一律充公。”
高慎还想挣扎,就听见外面士兵整齐划一的铁甲刀兵相撞的声音。玄铁营的甲胄竟然出现在大殿之外。
雷信声如洪钟:“高统领还是束手就擒为好。”
楚寄远道:“陛下,嫔妃高氏也是高家女,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高慎一愣,浑身僵硬地被侍卫按住,狼狈不堪地瞪着楚寄远。
李牧冷冷道:“高氏入宫多年,且育有皇子,降为才人,即日起禁足永安宫。”
今日种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高氏猖獗,天子雷霆手段下安能幸免,不过是早晚罢了。
鼎盛一时的国公府在帝王的三言两语间覆灭,所有人都低垂着头战战兢兢,生怕遭受池鱼之殃。
夏日就要到了,天空中突然狂风四起闷雷阵阵,伴随着一道白光闪过,大雨倾盆而下。
林野疾步走入雨中,身后欧阳越替他撑着伞:“大人,高慎卖官鬻爵的证据出现的太突然了,这分明是有人想借我们的手除掉高家,就算陛下让我们暗中查高家的罪证,可我们羽林卫也不能成了别人的幌子啊,这件事我们要不要告诉陛下?”
林野:“事情没查清之前什么都不要说,这件事你暗中去查,能把高慎的罪证悄无声息送到羽林卫来的,只有我们羽林卫自己人,记住,不要打草惊蛇。”
“是。”
纪风的剑在阴沉昏暗的雨天里亮的晃眼,一个身着黑色飞鱼服的校尉连滚带爬跌倒在雨中,满眼都是恐惧。
“饶……饶命……我我是替……”
削铁如泥的长剑手起剑落轻而易举就划破了人的血管,喷洒出来的鲜血在瓢泼大雨中很快消失无踪,没留下一点痕迹。
……
贺景泠一身白色素衣站在廊下,雨中带风,丝丝缕缕地吹到他的脸上,不冷,但身上就是无端的凉。
那张苍白的脸上额角有一块醒目的墨迹,被风吹乱的乌黑的发随意垂落,四周安静的只听得见雨声,雨水打在伞面发出了声响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李长泽一身墨色常服衬得身材高大笔挺,肩膀宽阔身高优渥,没有了刻意掩饰,一步步走来时伴随的压迫感让人不敢直视。
他看着贺景泠时的眼神深沉而又平静,唇角忽地挑起一抹笑,他执伞走到廊下:“怎么站在这儿?”
贺景泠静静注视着他,轻声道:“等你呀。”
他说的煞有其事,神色自若,李长泽却敏锐地察觉他似乎心情不是太妙。
祝安从另一边拿着披风跑过来,看到李长泽下意识止步,咽了咽口水,慢腾腾地挪过来:“公子……”
祝安刚要跟贺景泠说话手中披风就被人夺了过去,李长泽不紧不慢替他系好带子,一本正经看了看,满意道:“可以了,走吧。”
贺景泠对祝安道:“我跟他走一趟,你和狄青就留在府中不用跟着了,”
祝安不高兴地撇撇嘴,一副不想答应的样子。贺景泠继续道:“他身边有纪风和卢飞,你在家乖乖听话,看好阿呆,别又去隔壁掀瓦了。”
李长泽不轻不重地哼笑一声,眼神上下打量着祝安,祝安手心有些汗,他在腿边擦了擦:“……好。”
祝安脚底抹油跑了。李长泽再次打开伞走进雨中,贺景泠跟着他走到伞下,夜色与黑色的披风融为一体,那双眼睛漆黑又平静。
“在想什么?”李长泽问。
“在想……”贺景泠平视前方,“高慎现在会想些什么。”
李长泽笑了下,眼底一片冰冷:“他肯定在想自己怎么就一夕之间一败涂地了的,只是他太蠢,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会败。”
贺景泠:“卓小宛从他书房里搜出的大量他买卖官职的证据,若不是他们三番两次派人追杀,我还真没法从这几批刺客里面找出共性来。”
风突然大了些,大而密的雨噼里啪啦砸下来,溅湿了他们的衣摆,李长泽不动声色把伞朝贺景泠那边偏移了些:“一些毫无逻辑的刺青,偏偏你猜到了它们是组合起来的高家诏令杀手的私印。”
“谁让我聪明,”贺景泠侧眸看了李长泽一眼,“照着卓小宛给的令牌样式一对比,同样的刺青刺上去,高慎怕是自己也不知道猎场的死士究竟是不是齐王背着他派去的。”
这场局他谋划太久,从一开始的董伯远,南宫烁,到现在的高慎,他亲手把当年那场败仗中的得利者一个个从高位之上拉了下来,一切似乎都在朝他最初预想的地方前进。可他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李长泽不知道的事,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当年大齐接连战败的真相,知道为什么一个征战沙场的将军为什么最后会落得那个结局。
他们这些人,不过都是上位者的棋子,赤胆忠心抵不过尔虞算计,他只想尽他所能,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贺景泠一时恍惚,他回来这么久,至今连贺元晟的面都没有见过,长兄如此,想必是真的恨极了他。
亲人反目,流言在身,贺景泠偶尔想,或者他确实不该回来,卷进祈京城的是是非非中,天下之大,他本可以安乐如意的过完这一生。
贺景泠想的入神,没注意到脚下还有一级台阶,一下踩空了。李长泽眼疾手快拉住了他:“想什么呢想这么入神,路也不看。”
门口停着一辆马车,于殷和彭越一左一右等在车前。
贺景泠抽出手来低声道了句谢。于殷看见他不大高兴地说:“贺公子好大的面子,见个人还要我们殿下亲自来接。”
“好久不见,于侍卫身上的伤可大好了?”贺景泠恢复了一惯的神情。
于殷和彭越也是李长泽身边的心腹,一直在外办差最近才回来。
李长泽淡淡斜了于殷一眼:“闭嘴。”
他们上了马车,乘着夜色一路无声疾驰。李长泽道:“阿煊,前几天李珩衍是不是找过你?”
贺景泠整理了一下衣服:“殿下果然手眼通天。”
李长泽正儿八经说:“阿煊都这么聪明了,我要是没点脑子,怎么配得上你。”
贺景泠:“他养私兵不是一日两日了,甚至规模越来越大,近来户部不顶事,难免朝我伸手要钱次数多了些。”
李长泽幸灾乐祸道:“那阿煊可要小心了,若是明皇叔那日发现阿煊都知道他养私兵的事了,阿煊可就危险了。”
贺景泠心思显然不在这上面,情绪不高地说:“知道就知道吧,李珩衍也不是傻子,知道是早晚的事而已。”
马车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最后停在了守卫森严的天牢门口。
外面雨差不多停了,贺景泠和李长泽下了马车,天牢守卫森严,贺景泠和李长泽各自带好斗篷,他从怀里摸出一块令牌给为首之人检查,那狱卒仔细看了看后道:“上面已经吩咐过了,我给两位带路。”
第049章 隐瞒
天牢比起邺狱显然要热闹许多, 狱卒带着他们一路往里走,最后停在了最里面的一座牢房前,他替贺景泠他们打开门,低声道:“上面吩咐了看守牢房的狱卒都被调开了, 还请两位尽量快些。”
贺景泠微微颔首, 从怀中摸出一锭金子递给他:“有劳。”
狱卒走后贺景泠看了眼李长泽, 李长泽理所当然道:“进去啊。”
贺景泠沉默地推开门进去。
高慎背着他们躺在草席上,听见动静,抬起上半身转过来,不过几日的功夫,这位威名赫赫的大统领便潦倒到几乎认不出来,不过依旧精神十足,胡子拉碴的脸上虎目怒张,凶神恶煞地盯着来人。
“是你。”高慎转过来一脸不善地盯着他。
贺景泠抬手掀开罩在头上的斗篷:“统领大人好眼力, 贺某回京之后你我连正面都没打过, 竟然一眼就认出来是我。”
高慎靠墙踞坐, 把贺景泠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他从前是贺从连身边的副将, 对贺景泠他们几个当然熟悉:“你是来落井下石的吧, 早知道当年就该弄死你,都弄死。”
他仰起头,狠戾笑道。
“可我到底是没死, ”贺景泠轻笑一声道, “你既这么说,我定会吸取教训, 黄泉路上,让你的族人都来陪你, 特别是……齐王殿下。”
高慎目露凶色:“齐王乃陛下最宠爱的皇子,你是个什么东西,说这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牢狱之中阴冷潮湿,贺景泠把手拢进袖子里往前走了两步,一副突然想起来什么事的样子,好心告诉他道:“有件事大统领还不知道吧,昨日陛下和怜妃娘娘去永安宫探望生病的高才人,却不小心撞见才人和宫里的太监韩轩依偎在一起互诉衷肠,郎情妾意……”
高慎浑身一震:“闭嘴!”
“陛下当场大怒下令丈杀韩轩,你猜怎么着,”贺景泠摇了摇头,无奈叹道,“竟然发现那韩轩是个假太监,一查之下才发现那韩轩是已故国公夫人老家那边的人,和才人幼时……”
“你闭嘴,闭嘴!”高慎气急败坏打断了他,胸膛剧烈起伏,戴着铁链的双手被扯的哐哐乱响,他死死瞪着贺景泠,“你到底要干什么?”
贺景泠笑了下,不紧不慢继续道:“不想干什么,只是这件事毕竟是皇室丑闻,为着自己的名声皇上也不会大肆宣扬,左右高家已经没了威胁不是。到时候世人都只会以为是因为皇上觉得国公府获罪高氏也难辞其咎,才会受到牵连被挪去冷宫的,想必再过两日就会传出高氏暴毙的消息。”
高慎站起来,拳头被他捏的咔咔作响,那目光恨不得把贺景泠生吞活剥。他脸部抽搐了几下,强忍着怒意笑道:“你大费周章进来不就是想知道你老子当年的事吗,我死也不会告诉你。”
“不,”贺景泠看着他满眼笑意,“事到如今我站在这里,你还觉得我是什么都不知道?我今天来,是来替齐王看看你呀,他到现在还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刺杀陛下。”
“我没有!”高慎鼓着眼睛大声争辩。
“高大人,已成定局的事,辩也无用。”
“我没有,是小人诬陷,高家赤胆忠心绝不可能有任何不轨之心。”
“高家不可能有不轨之心?”
贺景泠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忍不住笑出声来,眼中冷意乍现:“高家不可能有不轨之心,难道当年我的父亲就有?当年你为了往上爬不惜在军械上造假陷害于他,置我贺家满门于不仁不义,高慎,你有什么好冤枉的,因为你们的一己之私,多少将士枉送性命,董伯远死的时候,可没想放过你,当年你们做了什么他吐露的一干二净。”
高慎哈哈大笑道:“原来从你回京就是奔着这个来的,贺景泠,就凭现在的你,查出来了又怎样,贺从连要死前可没你这么硬气,大军一溃千里,他跟个鹌鹑似的整日缩在营帐中,被我砍下来的头颅连秃鹰都嫌弃,偏偏这样的人要处处压我一头,有他在一日我高慎什么时候有出头之日?一个出身卑微的庶子,你知道吗想要他命的可不只我一个,我高家不过是步了你们贺家的后尘哈哈哈哈哈……”
牢房中回荡着他的笑声,在这幽暗的空间里这笑声格外狰狞。
贺景泠垂着眼睑,不知道在想什么,高慎见状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带着镣铐的手猛然袭向贺景泠的脖颈,电光火石之间贺景泠身后一直没有动的人直接迎上去就是一脚,重重踢在了高慎身上。
那一脚用了十足的力道,只听见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响起,高慎被突如其来的力道踹倒在地上,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不好意思,没收着力。不过我也没想到高统领竟然没躲过去。你忍着点啊,我下手没个轻重。”又是几道咔咔声,李长泽眼也不眨地卸了高慎的胳膊,他一直现在贺景泠身后,因为戴着的斗篷没摘,高慎甚至直接忽略了他。直到他开口说话,高慎才反应过来他是谁。
他怒目圆睁,费力的仰头看面前站着的两人,整个人如遭雷劈:“你……你们……”
贺景泠走上前来:“你错了,一报还一报,我只是个俗人,只想替我父亲在你这儿讨一条命。”他蹲在高慎面前,用李长泽听不清的声音低声说,“步贺家的后尘,说的不错,我不过是加速了一下这个过程而已,”
高慎死死瞪着他们两人,贺景泠迎上他的目光:“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放心,齐王对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威胁,太子殿下不会真的要了他的命,我们只要你的。”
“狼狈……为……”
“你是想说我和太子狼狈为奸?你和董伯远不是吗?我贺家走到如此地步,还要感谢你。被人诬陷的感觉怎么样统领大人?”
贺景泠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一丝凉薄的笑,幽幽道:“我想知道的你一定会说对吧,因为你不说的话外面有关齐王血统猜忌的流言马上就会传出来,你说到时候我们那位爱重名声的陛下会怎么处理这件事?不过也无外乎两种可能,你说我们的陛下是宠爱自己的儿子到根本不在意外面流言纷纷,还是舍弃一个满身污点的皇子成全他自己?”
高慎看了看贺景泠,又看了看旁边的李长泽,平日里群臣看不上的懦弱无能的太子此刻却让他不寒而栗,李长泽安慰道:“统领大人放心,四弟他什么都不会知道的。”
高慎眼中的怒火渐渐熄灭,脸色惨淡嘴思绪开始远飘,嗫嚅道:“一开始几年我们一直是在打胜仗的,北晋被我们打的节节败退,眼看平凉十四州就要夺回,可这么多年的仗打下来国库早就空了,只等着最后的决战中结束这场战争,那场战争异常惨烈,因为更换了劣质的军械导致我方大军死伤惨重,从那时候贺从连便畏战不前,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场败仗让他大将军的名声扫地,所以不敢出战了……”
高慎不小心对上贺景泠的眼睛,那双眼睛漆黑幽静,在昏暗的天牢中苍白的脸上看上去格外瘆人,仿佛是沉淀的恶魔的眼神,他心里一麻,说不下去了。
贺景泠微微一笑,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个小瓶子拿在手里把玩:“这东西和齐王殿下给那乌骓马吃的东西差不多效果,马儿吃了一些,这是留给你的。”
“统领大人不吃也没关系,高才人和齐王殿下会替你吃的,你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考虑,当然了,你犯了这滔天罪孽本就无路可活,也别想着还有什么空子可以钻,毕竟我们能进来你却一定出不去。”
“这药吃了就是再好的仵作也查不出来什么异样,你放心。”贺景泠说完把瓶口打开,一颗药倒了出来,混着尘土咕噜噜滚到高慎面前。他直起身来就要往外走,忽地又转过身,微微一笑,“对了,小宛姑娘托我转告你,她进你书房的时候不小心被尊夫人发现,她失手把人推到井里去了。”
高慎盯着那颗药丸,眼中恨意滔天,痛苦又绝望地挣扎咆哮:“贺景泠,你不得好死!”
李长泽跟在贺景泠身后,回头漠然看了一眼高慎,转身离开。
马车还停在原处,后面一颗繁茂的高树将它完完全全挡住。
“你不想要高慎的口供?”李长泽上马车后问。
贺景泠坐姿端正,疲惫地闭上眼睛:“这件事是高慎和董伯远暗中所为,他们两人一死,谁还会信当年的事真相究竟如何,难道要我们现在把高慎逼着让他供认当年是他暗中做的一切?坑害了数万将士?这个罪名,他承担不起。”
“为什么不能?你不想为你们贺家洗脱冤屈了?”李长泽继续问。
贺景泠睁开眼看着李长泽:“殿下,我父亲毕竟是统帅三军的将军,如果不是他御下不严,也不贵造成当年的惨事,就算现在真相大白贺家也没有道理独善其身,而且最后下旨判我贺家的是皇上。”
“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
“以前仅凭着一腔悲愤,可现在我觉得比起我们贺家一门的荣辱与当年无故枉死的将士们相比,他们又何其无辜,何况,陷害我父亲的罪魁祸首都已经被我亲手送进了牢狱之中。”
马车缓缓前行,车轱辘在寂静的道路上升星清晰无比。
李长泽轻嗤一声:“贺煊,我竟不知你几时变得如此心善。”
贺景泠淡声道:“殿下,贺家已经没落,我也不愿再为此招惹是非,只要等一切尘埃落定之日放了我的家人,贺煊如今所求仅此而已。”
李长泽看着他,散漫的笑意中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压迫,他倏地靠近贺景泠,炽热的呼吸打在他贺景泠耳侧,抬手轻拂过贺景泠的脸颊,语气危险中带着诱哄:“贺三,告诉我,你到底在心虚什么?”
贺景泠把话说的这么大公无私,好像那个一开始出现在他面前想要替将军府昭雪的人不是他一样。现在知道真相,反而不追究了,真把他李长泽当傻子哄骗了。
上次董伯远交代以后他还说的那么大义凛然,如今却变了副嘴脸,李长泽不知道贺景泠瞒着自己些什么,可大家既然是一根身上的蚂蚱,他怎么可以瞒着自己呢。
第050章 召见
一夜风雨过后, 屋檐下未散尽的潮意在早早露头的晨阳中很快就没了踪迹,随着日头的升高,地面变得又干又燥。树上蝉虫不知疲倦地嘶叫,混在闷热静谧的午后, 让人昏昏欲睡。
通体漆黑的猫儿无精打采地趴在房梁之上, 突然听见下面开门的动静, 耳朵竖起,眯着一双眼睛盯着来人。
何升身后跟着一个蒙着白色面纱的窈窕女子,他对着那女子道:“他风寒刚好,近来还有些咳嗽,姑娘速去速回。”
女子点头称是,何升抬手敲响了门,片刻后吱呀一声,门从里面打开, 凉风从阴凉处吹来, 暂时缓解了仲夏带来的燥热。贺景泠一件浅灰色长袍外面罩了一层黑色素纱, 墨发披散, 脸色确实去何升所说有些苍白:“你来了, 进来吧。”
卓小宛跟着他进了房间, 对他行礼道:“公子。”
“坐。”贺景泠恹恹地回到榻上,拿过矮桌上看了一半的书继续翻看。
卓小宛并没有坐,依旧站在原地。
贺景泠头也不抬道:“你已经脱身了, 再回去又是何必呢。”
卓小宛平静地说:“小宛希望能继续就在扶风楼为公子效力。”
“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贺景泠抬眼看她, “女子立世不易,你若是想改头换面带着你母亲去别处生活也好, 或者是想学经商,我都可以替你安排。”
“当年要不是承蒙公子相救, 小宛和母亲早就没有命活,留下来为公子尽点薄力小宛心甘情愿。”
见她如此坚定,贺景泠也没有再劝:“罢了,随你,你若什么时候想走告诉我一声,你在祈京太过瞩目,自己要小心些。”
“是,小宛明白。”卓小宛见贺景泠松了口,立刻点头应是,她顿了顿,看了眼简单雅致的屋子,道,“男子总有伺候不周到的地方,公子身边还是留个服侍公子起居的女子才好。”
贺景泠有些奇怪她突然说出的这话,从书中抬起头看了卓小宛一眼,卓小宛坦然道:“公子别误会小宛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公子身边的人能好好照顾公子。”
贺景泠笑了下:“多谢,你先下去吧。”
卓小宛垂下头,余光中贺景泠神情淡淡,暗沉的书封衬的他的手瘦白修长,那双眼睛总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虽然看着平易近人,但周身那种若有若无的漠然总让人看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
她的余光在房间里看了一圈,里面除了他们在无旁人,于是又若无其事收回目光,悄声退了出去。
何升送她出府,见卓小宛没有说话,微微笑道:“姑娘放心。”
卓小宛也微笑回应:“有劳何老板,留步吧。”
离开何府,一抬青布小轿等在何府偏门处,她钻进轿子,里面还有一个一身素衣的女子。
赫然是“失足落水,意外身亡”的齐王妃赫舒。赫舒帮了她的忙,她答应的事也办到了,替赫舒成功脱身。
“没想到是他!”赫舒有些意外。
卓小宛:“你也知道他。”
赫舒:“听说过。”
“听说过他什么?”
“风流韵事。”
卓小宛说:“你听说的那都是外界的传言,不用当真。”
“空穴不来风。”
卓小宛懒懒地把玩着胸前的长发:“眼见为实。”
赫舒微不可见扯了下嘴角:“这么维护他,你喜欢他?”
卓小宛手上一顿,抬头冲她抛了个媚眼,娇笑道:“我现在只喜欢我自己,扶风楼是个好去处,赚不完的钱,找不完的男人。”
赫舒有些意外,王府里的何姨娘和此刻的卓小宛分明是同一个人,又不像同一个人。她方才的话已经可以说是惊世骇俗,赫舒没再看她,淡声道:“你这么维护他我还以为你喜欢他。”
卓小宛不以为意,笑了笑说:“他只是对我有恩,不是对我有情,谁爱上他那样的人,注定难如意。”她若有所思地说完,再次扬起一贯的笑意来转头看向赫舒,“最近风声渐渐小了,殿下想要什么时候走记得告诉小宛一声,相识一场,到时候小宛替殿下践行。”
两人如今都全身而退,合作关系到这里也就结束,卓小宛要留下,赫舒要回家,确实没有再继续留下来的理由。
赫舒淡漠的点了点头,一阵轻风忽而吹来,轿子的i帘子被吹开,她被外面炽热明亮的日光刺了一下眼睛,忍不住迅速移开目光。
“殿下以后想去哪里?”卓小宛问,“殿下现在是自由身了,是想回北晋还是有别的打算?”
“以后叫我赫舒吧。”赫舒关上帘子面色淡淡道,“放心,不会打扰你太久。”
*
卢飞见人走了,从房梁上翻下来,动静不大,却惊得躲在房梁下的猫嗖的立起身来一下跑远,跳下房梁钻进屋子里消失不见。
他摸了摸鼻子对自己的轻功表示一秒的怀疑,一秒过后还是觉得怪这猫太警觉,心安理得地跨上台阶,进了屋就看见那只猫已经缩在屋子主人的臂弯间。他立刻扬起笑脸:“贺公子,好久不见。”
贺景泠抬眼看他:“这么热的天,难为你大老远来一趟,你家殿下有什么吩咐?”语气平平淡淡,无甚起伏。
卢飞挠了挠头,总觉得怪怪的,以往有什么事都是李长泽自己跑来何府的,这些天竟然提都主动提过贺景泠的名字,卢飞也不知道他家殿下是怎么,你说他是心情不好吧,每天该吃吃该喝喝,你说他心情好吧,他都不往贺公子跟前凑了。
卢飞实在不懂,他一拍脑袋想起什么似的,说:“贺公子,我家殿下让我告诉你,三日后陛下要召你进宫,说是珍妃娘娘想见你。”
贺景泠摸猫的手顿住,过了几秒又恢复若无其事的模样:“知道了,替我谢过你家殿下。”
虽然那天最后两人不欢而散,但事实是,只要贺景泠不承认,李长泽的怀疑就只能是怀疑,这并不影响他们的利益关系。
卢飞点头应是,何升这时也进来了,看见卢飞左右张望,不由笑道:“卢侍卫来了,刚刚厨房做的冰饮,喝一碗解解渴吧。”
李长泽要带的话带到了,卢飞一本正经谢过,眼睛却在这屋里四处瞟,没见着人,随口问道:“怎么没看见祝安啊,那小孩去哪儿了?”
何升:“明日要接老夫人来府上,他去帮忙收拾了。”
卢飞“哦”了一声,逗留片刻后就离开了。
何升端了碗甜汤给贺景泠:“卢飞说什么了景弟这副神色?”
贺景泠:“陛下召我进宫,说是珍妃娘娘想见我。”
贺瑶华对贺景泠心中有怨,怎么可能会想见他,何升皱眉:“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不放心是对的,”贺景泠无所谓地笑了笑,没再继续说下去,转而道,“何大哥,祖母明日就来了,她虽然性子软但其实是个极其要强的人,不然也不会在后来不顾贺家人被天下人白眼搬出贺府,这些年柳大婶一直替我照看她,外面的一些传闻她都不知道,”
何升明白他的意思:“我知道,传闻都是传给外人听的,府上我已经严令他们在老夫人面前提起此事,景弟放心。”
……
清凉宫中,云坤走后任元生脸上谄媚的笑慢慢消失,小太监端着膳食进来,看见他正在烧什么纸条状东西,问:“任公公,您烧的是什么?”
小太监是自己人,任元生也没瞒着:“王爷的意思,要给那位贺公子一点惊喜。”
“惊喜?”小太监自然知道其中不简单,迟疑地问:“这事要不要告诉贺大人?”
任元生不屑冷哼:“王爷安的什么心让师父去做这种事,是想陷师父于不仁不义,左右不得不干,何必烦劳师父,我替他办了就是。”
小太监颇有眼色:“公公说的是,咱们是办事儿的人,怎么能事事都让大人烦心。”
任元生冲他招手:“你过来。”
小太监立刻附耳,表情从一开始的跃跃欲试到后来的欲言又止:“公公,这件事大人要是知道会不会……”
任元生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上头吩咐了,我们这些人还要去跟他讲理不成?这件事没成之前师父知道了对他没有好处,还不如我们下面干脆瞒着。”
想到隐瞒贺元晟的下场,小太监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但还是什么都没再说。
任元生说:“走吧,刚好今天师父让我出宫一趟。”
*
最近高慎一案中光是禁军中就牵扯出不少和高家关系匪浅的官员,蔡申等相继被罢职,从高家查抄的金银更是举朝震惊。
御书房中,李牧咳嗽的声音频频传出,李长泽把此次高家一案处理的详情写了个奏折交给李牧,事情回禀完毕,正要告退,李牧突然叫住了他。
“太子。”
“父皇。”李长泽恭敬问,“父皇还有什么事情吩咐?”
李牧看着站在前面的人,沉沉舒了口气,终于除去了高家,他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如今军权都牢牢握在自己手中,人都更有精气神了,以前被搁置了的一些事也要提上日程了。
大齐未来的储君可以不是很出彩,但绝对不可以是他厌恶至极的人所生的孩子,李长泽资质平庸,他若是怜妃所出,或许自己觉得他也能做个守成之主,可他偏偏是皇后所出。比起晋王,差太远了,何况李垣今年也三岁了。
李牧若有所思道:“”太子最近要忙春闱之事,还有处理高家一案,可还忙的过来?”
李长泽:“儿臣不过替父皇办了一两件事,比起父皇日理万机,儿臣这点又算得了什么。”
李牧道:“禁军如今群龙无首,太子觉得谁能担此大任?”
李长泽张口就要说不知道,李牧就道:“朕问你你就说。”
十万禁军,当年贺从连被处决后高慎跟在雷信身边立了不少战功,又有背后的高家,才坐到如今的位置,现在一下子还真找不出来一个可以接替他位置的人。
李长泽道:“祈京城外本就有玄铁营驻扎,禁军队伍过大才导致蛀虫滋生,每年军费开支巨大,父皇何不借此机会大幅度裁军,有玄铁营在祈京的安危也出不了事。”
李牧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不错太子竟然能想到这里,禁军队伍太过庞大光是军费支出就不简单,这些年高慎也没少从军费上动手脚,禁军的风气是该好好整顿一下了。”
他等着李长泽的下文,见李长泽没再继续,问:“太子可有对策?”
李长泽一副没想到李牧还要接着问的表情,尴尬地擦了擦汗:“儿臣觉得,觉得禁军被高慎握在手中多年,风气不正,不如趁着此次机会大力革新,将大权收到父皇自己手中。”
他战战兢兢说完,觑了眼皇帝的脸色,见李牧没说什么,知道自己说到点子上了,心下稍安。
禁军改制,李牧确实有这个打算,玄铁营在他手中,羽林卫只听他差遣,如今禁军好不容易收了回来,自然不愿意放手。他不由多看了两眼李长泽,眼神微暗:”太子今天说的话颇有道理,最近长进不小。”
李长泽被皇帝一夸,立刻扬起笑来:“多谢父皇夸奖,这也不全是儿臣的功劳,明皇叔前几日和儿臣闲聊提起此事,这个主意是他出的。”
“难怪,原来是他。”李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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