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苏行云在藏书阁待了大概半晚, 外面狂风乱作,时不时劈下一道闪电,好像快要下大雨了。
他顿了顿, 还是准备回栖霞峰, 江屿念年纪太小了,如果打雷下雨的话,不知道他会不会害怕。
踏入栖霞峰的时候,苏行云觉得有点奇怪。
往常不管他什么时候回来, 主殿永远都灯火通明。
但今天四处黑漆漆的,连道路两边的鲛油长明灯都不亮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雨,整个栖霞峰都阴森森的。
苏行云越往上走越奇怪, 殿外里当职的仙侍都不见了, 门口空无一人。
一股若有若无的魔气从大殿里传了出来。
苏行云心口一跳, 暗道糟糕。
天空炸雷闷响, 随后便是一道闪电划破天际。
那道惨白的光照亮了大殿, 也让苏行云看清了殿内的一切。
一百三十几个仙侍高高矮矮被捆仙绳像捆粽子一样全部吊在大殿上, 连江屿念也没放过。
胖胖的糯米团子脸色惨白, 双眼通红, 可能是吓懵了,抿着嘴巴想哭又不敢哭。
有人背对着他而立, 身姿卓越,白衣似雪, 可周身却泛着一股乌泱泱的黑色雾气。
天色太黑了,瞧不分明, 但是苏行云看一眼就知道这是谁。
“爻爻, 你在干什么?”
他飞快走向大殿内,听到声音, 越爻转过身来,黑暗中,他原本漆黑的眸子竟是猩红一片,看得人浑身发怵。
苏行云甚至看到了他侧颈上的魔藤,那东西在他脖颈上张牙舞爪的生长。
一股凉意顺着背脊一路爬上了后脑勺,事情好像糟了。
但是还有更糟的事,踏入大殿,一道奇怪的符文落在他身上,红光四起,他被困住动弹不得。
“越爻……”
越爻朝他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拔出了仙剑架在第一个仙侍身上,银色的剑光一闪而过,惨叫声响起,仙侍的身上多了一个血窟窿,大片大片浓稠的血滴滴答答,落在大殿的玉石地板上。
越爻唇角的笑带着癫狂:“阿招,你身边的人有点多,都杀了吧。”
苏行云一边攻击法阵,一边试图阻止他:“你发什么疯?住手,把剑收起来。”
越爻没听他的话,又是惨叫声响起,锋利的尖尖狠狠刺入仙侍的右臂,艳红的血洒在越爻苍白的过分的脸上,仿佛白瓷上开出的梅花,妖艳渗人。
他随意的用袖子擦开脸上粘稠的的血珠,但是他的衣袖上原本沾染了更多的血渍,这样一擦,把大半张脸都糊上了殷红。
阴影下,整个人阴森又割裂,上扬的唇角满是遮掩不住的戾气,像地狱里走出的修罗。
“我知道阿招伤害过我,但是怎么办,我舍不得对你下杀手,我舍不得你受伤。”
“不过没关系,我想到了更好的办法……”
“让他们代替你,一百零八剑,剜眼之恨,狱渊之仇,你曾经对我做过的事,一桩桩一件件,等我在他们身上千倍百倍的还回去,我们的账就两清了。”
越爻的眼睛红得仿佛在滴血,偏偏还在笑,连语气都带着毛骨悚然的缱绻与温柔:“阿招,我这个办法是不是很好。”
苏行云真的要疯了,他疯狂的攻击着困住他的阵法,但那红色的丝线丝丝缕缕缠在他身上,竟是割开一道又来一道。
他像被陷进了血色的沼泽里,怎么也抽不开身来。
“越爻,住手,你清醒一点。”
“我现在很清醒,无与伦比的清醒,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那你把剑放下,我们好好的谈谈。”
“好,我们谈谈。”越爻放下剑,朝苏行云惨烈一笑,苍白的脸没有半点血色,仿佛轻轻一触就要碎了的落花:“阿招,你为什么又骗我呢?你总是骗我,究竟是我哪里做的不好?”
“你让我遇人三分笑,我就一直保持着笑脸。你要我多交朋友,我就一直在交很多朋友。你要我堂堂正正做人,我就一直努力在做个好人。”
“你的每一句话我都认真记得,一句也不敢忘。”
“可我一点也不喜欢笑,一点也不想交朋友,一点也不想做个虚伪的好人。”
他的声音破碎,竟然带着哭腔,眸色通红,脸上血迹斑斑,仿佛哭出了血泪。
“只是你喜欢,所以哪怕我很讨厌,也一直努力变成你喜欢的样子,一直按照你的要求在做。”
他面色苍白,神情好像绝望到了极致,扭曲又狰狞:“我都这样了,你为什么还是一次一次的丢下我?为什么还是不喜欢我?”
苏行云听着越爻的话,心中满是茫然与无措。
他不知道越爻为什么会把他说的话,这么偏执的记在心里,甚至有些病态的按照这些要求来做。
可是,他让他笑,让他交朋友,明明只是想让他开心快乐。
如果不开心了,就不要笑,不要交朋友,做自己就好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那么多年,他到底把孩子教成什么样了?
苏行云突然觉得很愧疚,可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努力放缓声音试图安抚:“我没有想过要丢下你,也没有不喜欢你。爻爻,不管你信不信,我做了这么多都是因为你,怎么可能会不喜欢你。”
“喜欢是吗?”越爻猩红的眼睛亮了亮,头顶的阴翳有片刻的消散,他扔了剑,踩着血色一步一步走向他,像从前一样攥紧了他的袖子:“好,那让我做你的道侣。”
“???”苏行云一愣,差点被口水噎住了,越爻在说什么?每个字都认识,为什么凑一起就听不懂了。
“爻爻,你在说什么?”
拜托拜托,肯定是他刚刚听岔了,越爻一定不是那个意思。
可是老天没听到他的祈求,越爻一字一句道:“我要你做我的道侣,我要你跟我成亲。”
现实给了苏行云一个超大的巴掌,拍得他晕头转向东西不分。
好吧,他原本就东西不分。
但他这一次是真的懵了,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造什么孽呀?把好好的孩子养歪成这样。
“不,不……”
他的拒绝,招来了越爻的质问:“为什么别人可以?我就不可以。”
“不,不是。”苏行云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们是师徒,师徒怎么可以结成道侣。”
“师徒又怎么了?阿招是怕有人说闲话吗?没关系,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双我杀一双。”
“与旁人无关。”苏行云乱七八糟的解释:“你可能不知道,我已经八百岁了,你才多大,我们在一起就是老牛吃嫩草,明明一点都不合适。”
越爻无所谓道:“我觉得合适。”
“我觉得不合适。”苏行云苦着一张脸,想都没想就拒绝。
“爻爻,别的不说,你很小的时候就跟着我,可以说你几乎是我一手养大的,这种事情怎么可以……”
越爻打断他:“怎么不可以,别的乱七八糟的人都可以,我怎么就不可以?何况,和自己一手养大的人成亲不更有趣吗?”
苏行云:……
“你不想尝尝你一手养大的崽子的滋味?”
苏行云:???
爻爻这个心魔是不是变态的有点过头了?
越爻盯着他一脸便秘的表情,好不容易消散一点的阴翳又覆上了头顶,甚至比刚刚还要严重了,汹涌翻腾的魔气,让大殿里的所有人都不好受。
幼小的江屿念晃了晃,头一歪,直接昏死了过去。
苏行云吓得心口一窒,他倒是没关系,但是孩子不能长期受魔气侵蚀,否则将来对他的修为有很大的影响。
“也……咳,也不是不行。”他试着妥协,“你先把他们都放了吧。”
“不放。我说过的,你的仇全部算他们身上。”
“成亲是喜事,不宜见血。”
“什么?”越爻猛地瞪大了眼睛。
苏行云准备走一步看一步,好声好气道:“爻爻不是说要跟我结为道侣吗?报仇的事先缓缓,咱们先成亲。”
越爻歪着头,猩红的眼珠子死死盯着他,好像在认真分辨他话里的真假。
苏行云又说了一句:“大好的日子,见血不吉利。”
他的话太有诱惑性,越爻稍一思考就同意了,抬手松了松捆仙绳,大殿里吊起来的仙侍哐哐当当掉了一地,看得苏行云眼皮直跳。
江屿念也被放了下来,小小的糯米团子没有被摔成糯米饼,他运气好,摔下来的时候下面有人肉垫子。
人还是昏迷着的,但面色肉眼可见的恢复了少许血色。
至于那个被捅了两剑的冤种仙侍,被捅的地方都不是要害,待会儿醒来后有人给他喂两颗仙药,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苏行云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越爻的目光就看向了他,那奇怪的阵法无风自破,但下一秒,一条捆仙绳飞了过来,把他从头到脚捆了个结结实实。
越爻也没多做停留,扛起他就跑。
苏行云像棵大白菜一样整个人被他扛在肩头,风中凌乱了一会儿,看见越爻去的方向是仙浮宫,才飞快惊醒。
越爻这个样子太吓人,一看就不对劲,不适合被旁人看见。
他忙开口道:“爻爻,成亲时上拜天地,下拜父母,我没有父母只能拜师尊,师尊坐化在折羽峰,我们去那里吧。”
越爻停顿了一下,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与他争执,转身真的去了折羽峰。
折羽峰上空无一人,小道被杂草覆盖,花树被藤蔓缠绕,隐约能看得见山顶熟悉的大殿。
荒芜但不荒凉。
越爻踏上折羽峰时,猩红的眼眸被疑惑代替,这个地方他没来过,但是为什么有种奇怪的熟悉感?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跟山顶的那座大殿,他都莫名的熟悉,好像曾几何时他也来过这里一样。
猩红的眼眸微微垂下,脑海里却没有这段记忆,抛开脑中突然有些不适的念头,扛着苏行云上了峰顶。
大殿的烛光被一一点亮,越爻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套喜袍,给自己换上后,又顺手给苏行云也换了。
红色的烛光摇曳,苏行云被绑在床头,细细的不知道由什么材质做成的银链锁在他的手脚上,修为也被封上了,整个就是砧板上的鱼。
他抬眼看越爻。
越爻穿着鲜艳的大红色新郎袍,抛开他那双猩红的眼睛不谈,整个人丰神俊朗。
他的长相极为优越,穿上这种过于艳丽的大红色,也不会被衬得俗气,反而很耀眼,让人有些移不开眼。
印象里,这是越爻第一次穿红衣,好看是好看,但是令人崩溃的是这TM是喜服。
越爻摁着他拜了堂,现在已经走到了要洞房的地步了。
苏行云咽了一口唾沫,他想着的是走一步看一步,但越爻显然想一步到位。
刚刚解开了他束发的玉冠,现在正在解他的腰带。
待会儿要做什么,哪怕苏行云不愿去想也心知肚明。
可他还没做好准备啊!
他一手养大的孩子,竟然要把他吃干抹净?
一想到待会自己会被扒个精光,赤身裸/体在越爻身/下承.欢,光想到这个画面,苏行云头皮都要炸了,连头顶都冒上了青烟。
这谁能受得了,还不如一头撞死得了。
“爻爻……”
苏行云开口叫住了越爻,他的修为被封,动一下手上的银链便会传来叮叮当当细碎的脆响,那细细的银色的链子缠在他雪白的手腕上,勒出一道细细的红痕,乍一看莫名涩气。
越爻盯着他,眸中欲/望如同雨后的苔藓,不受控制的密密麻麻的爬上瞳孔。
苏行云被他盯着头皮一麻,还是晃着手上的银链,梗着脖子道:“你给我解开,我这样很不舒服。”
越爻的声音有些沉,仿佛带着被火燎过的暗哑:“洞房完再给你解开。”
苏行云试着跟他讲道理,好声好气道:“解开再洞房吧,这些东西缠在手上很不方便,动一下就叮叮当当响,很烦。你解开吧,我又不会逃跑。”
“你不会逃跑吗?”
苏行云用力点头:“当然不会。”
越爻突然从喉咙深处溢出一抹笑,声音轻轻的,带着不满与嘲弄:“你又在骗我对吧?你总是骗人,我要是给你解开了,你一定又会跑了。”
“不会,我不骗你,我给你保证。”苏行云伸出四根手指,“发誓也行。”
“发誓也没用,我再也不相信你的话了。”
越爻把苏行云举起的手握入掌心,低头吻了吻他的指尖,眸中阴沉沉一片,神色更是一副阴鸷狠毒的模样,可是他吻上苏行云指尖的动作,却又轻柔的像蝴蝶落在蔷薇花瓣上。
他慢吞吞道:“你只会骗人,一次一次的骗人。那年冬天恢复视力后的第一场雪,你答应过要陪我看的,你做到了吗?”
“没有,你走了。话都没给我留一句。”
“我一个人在雪地里等啊等,等啊等,从天亮等到天黑,又从天黑等到了天亮,等得雪都停了,你也没来。”
“那天的雪很漂亮,白白的,软绵绵的,但是它很冷啊,冷的骨头缝里都疼。”
窗外的雨还在下,连绵的雨声吵得人心气浮躁,寒意顺着半开的窗丝丝缕缕的往人身体里钻。
越爻垂着眼,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发泄曾经的愤恨与不甘。
“我在白石镇找了你很久,可是找不到你了。隔壁婶婶说你已经离开很久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不信,我怎么会信她的话呢。”
“我只信你说的话。你说过的,你说你会要我,不会丢下我不管。”
“将来的某一天,你一定会再回来找我的。我不敢乱走,我只能又回了神医谷。”
“我在那里一天一天的等,一天一天的熬,可是你一直都没有来找我。”
说到这里,越爻好像想到了什么痛苦的回忆,眼眸中是无尽的哀伤,整个人像是一尊脆弱的薄片陶瓷,好像下一秒就会碎裂开来。
“我真的太想见你了,我想到了办法,你曾经对我那么好,那么疼我,是不是只要我过得很苦,过得很惨,你就一定会再找过来?”
“你猜谷主为什么会收我做干儿子?”
“因为我主动给谷主试药试毒,为了他那个药罐子儿子死了一次又一次,那毒蛇咬在身上好疼啊!浑身每一处都疼,骨头都要烂了,疼得在地上打滚。”
“实在疼得受不了的时候,我就会安慰自己,我要是真的重伤到要死了,你一定会来找我的。”
越爻还在笑,笑出了声,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可他的手在发抖,连指尖都控制不住的在颤抖,整个人像烈日下的雪块,很快就要碎了。
“可是你没有来,你根本不在乎,不在乎我过得好不好,也不在乎我的生与死。”
“你说过的那些话,从始至终都是骗我的。”
“很久以后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想要得到什么就自己去争取,既然你不来找我,那我就去找你。”
“我一定要变强,变得很强很强。我一步一步往上爬,爬到别人仰望的高度,爬到你不能抗衡的地步。”
“不管你是翱翔的鹰还是自由的雀,都没有关系。”
“只要我足够厉害,天下都可以是困你的牢笼。”
“所以……”越爻病态的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盯着苏行云的眸中满是偏执与癫狂。
“阿招,你别想逃,逃不掉的。”
苏行云听着他一声一声的控诉,脑中一片空白,他不敢与越爻对视,从来都没想到离开的这么些年,越爻竟然会变成这样。
在白石镇的那几年,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还算靠谱的老师,他觉得自己把越爻教得很好。
越爻笑起来唇角弯弯,为人温雅和煦,这世上没有比他更乖巧的孩子了,为此自己还洋洋得意好一阵。
结果到头来,越爻过得竟然是如此的不堪。
从刚刚开始,他一直以为越爻把他绑起来,说什么着要与他结成道侣,只不过是因为被心魔入侵而做出的一些不太正常的事情。
但是没想到,这一切不是什么心魔作祟,而是蓄谋已久。
他的爻爻好像病了。
病了很久很久,病得很严重很严重。
可是他竟然现在才发现。
他不是个好老师,他一点都不称职。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到底哪一步路走错了?
雨夜里带着寒意的风似刀刃般刮过心间,苏行云只觉得心口被千万支锋利的箭矢穿透,痛得他有些透不过气来。
他脑子乱糟糟一片,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让越爻冷静一点,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能让越爻不那么痛苦。
可他的沉默,却让越爻侧颈上的魔藤又向上攀爬了几分。
他神色癫狂,俯身将人一把抱入怀中,手臂很用力,好像恨不得将人一寸一寸融入骨血之中。
“阿招,我不会再让你从我身边逃开了。”
“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
“我会爱你。”他像疯魔一样一字一句重复:“我只会爱你。”
苏行云强打起精神,唇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
“不会了,爻爻,我哪也不去。”
事情走到这一步,好像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爻爻,爱别人之前,要学会先爱自己。”
苏行云伸手摸了摸越爻冰冷的脸,放缓声音慢慢道:“你要学会做自己。开心的时候就笑,难过的时候可以哭,生气的时候可以摆臭脸。想交朋友就交,不想交朋友了就不交,不要因为谁而改变自己。”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越爻神情一紧,苏行云每次丢下他之前都会跟他说一通大道理,现在又是这样,不得不让他多想。
“你是不是又想离开了?我告诉你,门都没有,你去哪里,我都能把你再抓回来。那么下一次……”
越爻将人死死的扣在怀里,恶狠狠道:“我会把你的腿打折,逃一次打断一只,让你哪也去不了。”
“不是,我不走,我口有点渴了,你能去帮我倒杯水吗?”
“你又在骗我?”越爻没动,猩红的眸中满是不信任。
苏行云失笑,他的话在越爻的眼里是不是已经没有半点可信度了,不管他说什么,越爻都不信。
“爻爻,你要不要听故事,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越爻不知道他突然又作什么妖,却还是点了点头,“好,你说。”
“万年前有过一次大规模的仙魔大战,起因,仅仅只是因为一个人。他叫梅见雪。梅见雪曾是修真界最惊艳绝才的少年天才,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被诱惑着堕了魔,他强悍无比,又嗜血屠杀。一人一剑便屠了大半个仙门,死在他手上的人数不胜数。”
越爻听得正认真,苏行云却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梅见雪的背后有一株红白花藤,拇指盖大小,红色白色纠缠而生。”
“你什么意思?”越爻一愣,他的背后就有一株纠缠的红白花藤,从小就有。
“这种红白的花藤是仙魔体独有的标记,你知道什么是仙魔体吗?”
越爻摇头,他只以为自己背后的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小胎记,所以并没有去了解过这些。
“仙魔共体,一念仙,一念魔。”苏行云盯着他猩红的眼睛慢吞吞道:“他们大多聪慧异常,天赋异禀,根骨奇佳,是天生的修炼奇才。可是因为灵根的原因,他们很容易堕入魔道。”
越爻猛地睁大了眼睛,显然明白了什么,脸色渐渐变得有些苍白。
他抿了抿唇,“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故事?”
“不是。”苏行云摇头,温声道:“我要说的故事现在才刚开始,爻爻,你还愿意听吗?”
越爻呼吸有些乱,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点头,“听。”
“因为仙魔体的恐怖,后来的修真界只要发现仙魔体,就会发布追杀令,直到绞杀为止。”
“二十几年前,一个仙尊也从他的老师嘴里听到了这个故事,仙尊心里想,为什么一开始就要诛杀他们?而不引导着他们修心上善呢?仙魔体,魔的上面明明一开始是仙。”
“后来机遇巧合之下,仙尊碰到了那个传闻中令人谈之色变的仙魔体,只不过这个仙魔体还只是一个孩子。”
“那小孩刚满六岁,唇红齿白,眼睛干净清澈,性子很好,总是笑眯眯的。”
“仙尊的老师把选择权交到了仙尊手里,他问他是杀还是留。”
“仙尊想,这孩子什么事都没做过就杀了他,与那些个魔修又有什么区别?况且他还这么小,能教。”
“他把孩子带回了家,好生教养。”
苏行云略过了关于准备炼化魔灵根的事,简单把魔族偷袭仙尊,害仙尊神魂皆身受重伤,然后送去异界温养的事,又继续说。
“仙尊的神魂去异界温养的这段时间,他的身体被魔族占据,魔族的人用着仙尊的身体,一直在欺压折辱那个孩子,直到那个孩子被推下狱渊,仙尊才重新苏醒过来。”
越爻听出了几分不对劲,他下意抬头,发现苏行云正在看着他,瞳孔中盛满温柔。
越爻动了动嘴唇,最后什么也没说,只缓缓的移开眼。
苏行云继续道:“仙尊苏醒了,但是他忘记了从前的记忆,他不知道那个小孩是他的徒弟,也不知道自己就是这副身体的主人。”
“他以为自己是孤魂,夺走了一具不属于他的身体。”
“尽管这样,仙尊和那孩子的缘分也未尽,后来他们一起经历过了很多事情,仙尊答应了小孩一起看雪,可又害怕小孩看到他的脸,于是仙尊才会撒谎,才会一次一次丢下他。”
“好了,故事到这里说完了。”苏行云顿了顿,侧头去看越爻。
越爻神情有些迷茫,也有些恍惚,他用着那双猩红的眼睛,仔细的看着苏行云的脸,试图从他的表情里看出故事的真假。
苏行云却朝他笑了笑:“爻爻,我这次是真的很渴了,不能给我倒一杯水喝吗?”
越爻什么都没说,垂眸遮住眼底的复杂,出门去倒水。
等人离开,苏行云闭上眼,咬牙不要命似的强行冲开了被封住的经脉,一抹血吞咽不及,从唇角溢了出来。
他没工夫擦,又立马召来仙剑,砍去了手脚上的束缚。
他这么做,不是要逃跑。
他是撒过谎,但是这一次他没有撒谎。
越爻身上的魔气越来越严重了,那缕魔藤明目张胆的爬上了他的侧脸。
苏行云已经没有时间了。
万年玉竹心他没有,炼化魔灵根这一步完全行不通。
但是师尊说,还有另外一种方法,那就是化神期的修士把自己的灵根给他。
苏行云就是化神期。
修炼到他们这种地步,没有灵根,是会死的,因为□□凡身根本承受不住那一身澎湃的灵力。
还好师尊给他留了后路。
碎虚洞府中的那一株接天莲应该也快成熟了。
苏行云脸色苍白,他很怕痛!把自己的灵根活生生的刨出来该有多痛,如果不是最后一步,他也不会兵线兵行险招,可是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栖霞峰一脉残的残,死的死,不能在最后一步功亏一篑。
他要救越爻,他要让越爻不带污点的,堂堂正正的、光明正大的在修真界活下去。
以修仙的身份活下去,而不是魔道。
只要结果是好的,那么痛一下,他也心甘情愿。
他是这样打算的,正在这时,一只黑色巨鸟以雷霆之力冲破结界,冲毁了主殿,叼起苏行云就跑,速度快的像一缕闪电。
越爻没反应过来,甚至连苏行云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现出真身的玄鸟叼出了折羽峰。
天上还在下雨,但是玄鸟把苏行云保护的很好,那么疾驰的速度,都没让他身上沾上几滴雨水。
苏行云却有些焦急:“二师兄,你放我下来。”
“不行,那逆徒追上来了,我打不过他,先带你躲起来。”玄鸟是上古金乌的后代,速度很快,它从前都是小打小闹,从没露出过真身。
现在认起真来,越爻也追不上他。
猛地扇几下翅膀,很快就将人甩丢了十万八千里。
确定他一时半会找不到自己,玄鸟才将人放下。
“你没事吧?”玄鸟问完,又看到了苏行云唇角的血迹,顿时勃然大怒道:“那个逆徒真不是东西,让我逮着机会,早晚一天宰了他。”
“二师兄,那株接天莲已经成熟了吗?”苏行云很平静的问。
玄鸟一愣:“你问这个干什么?”
“越爻入魔了,来不及了,我想把我的仙灵根换给他。”
“不行,”玄鸟听完脸色巨变,换灵根要承受多大的痛苦,他也是知道一点的,他不会允许自己的小师弟做这样的傻事。
“我已经决定了。”苏行云没有丝毫犹豫,他的这副身体每况愈下,折羽峰被赤炎老魔头偷袭那一次,就已经伤及了根骨,哪怕师尊临死前修补了一次,也还是带着顽疾。后来又经历了狱渊,还能撑到如今这一步已经是不容易了。
师尊大概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会千辛万苦给他准备了接天莲。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在异世温养神魂的时候,身体被赤炎老祖占据过一段时间,苏行云每每想起都会觉得恶心和晦气,总感觉自己被玷污了一样。
反正都要舍弃,不如最后物尽其用,也算他为越爻做的最后一点事了。
玄鸟原本还想再说点什么,看见他心意已决,也不好再劝,只能道:“我也有一段时间没回碎墟洞府了,不知道彻底成熟了没有,不如一起去看看。”
“不了,”苏行云摇头:“二师兄你去看吧,顺便把引魂法阵布置好,我要去找越爻了。”
他说完就往外走,玄鸟却突然又叫住了他,“等一下。”
“还有事吗?”
“我来找你的时候,掌门让我把这个交给你。”玄鸟从怀里掏出一块留影石递给他,“掌门当时面色很凝重,说大事不妙,让你看完之后务必赶回门派。”
能让掌门说大事不妙的,那得真的是大事了。
苏行云很急很急,但还是勉强静下心来,指尖灵气转动,将留影石给开起。
一片茫茫血色出现在眼前,猩红的血水,汇聚成河,仿佛阴惨惨的炼狱。遍地的残破肢体,内脏,手脚,头颅,到处都是
光是画面都能让人感觉到阵阵腥风闻之令人欲呕。
而这炼狱的尽头站着一个人,白衣似雪,貌若谪仙,乌黑的发在血色中随风飘荡。
苏行云猛地瞪大了眼睛,这个人竟然是他。
画面中的这个他手里握着一把剑,粘稠的血液顺着剑尖一滴一滴落下,衣摆下和袖口也沾染着点点滴滴的殷红。
看着眼前修罗的场景,唇角扬起一抹淡然的笑,手中的剑未收入鞘,反手将一旁刻着桃花村字样的石头削成粉碎。
苏行云的脸白得仿佛一张纸,整个人摇摇欲坠。
赤炎老魔头他真的该死啊!
他竟然用自己的身体灭了越爻的父母兄弟,乃至全桃花村的人。
“这是哪来的?”苏行云指尖都在颤抖,他不敢想象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他的这副身体究竟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与性命。
“不知道,查不到来处。”玄鸟显然也是满脸的震惊:“不过掌门说要你当心,修真界里说的上名号的门派,都收到了这块留影石,很快就会有人来讨伐你。”
苏行云沉默着没说话。
玄鸟问:“这是不是又是赤炎老魔头搞的鬼?”
苏行云点头。
玄鸟又问:“你有办法能证明自己吗?”
“没有。”
“那怎么办?”
“随便怎么办。”
事情走到这一步,反而平静了下来,算了,无所谓了,毁灭吧,再烂还能烂到哪里去。
话说回来,各大门派都收到留影石,那是不是意味着越爻也收到了留影石?
“二师兄,”苏行云勉强露出一抹笑,“接天莲的引魂阵就麻烦你了。”
他得去找越爻了,如果不及时阻止,被心魔占据所有的理智,那么越爻就不会再是越爻了,他将会是下一个赤炎魔祖。
玄鸟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没有再多说什么,径直飞向碎虚洞府。
苏行云则准备去找越爻,运气背到不能再背的时候会否极泰来。
越爻竟然先找到了他。
他满身的戾气,浑身的魔气犹如实质乌泱泱的一大片,周围的草木触之即萎,走兽哀鸣。
整片瞳仁都被赤红代替,而他的额间长出了九瓣莲的堕魔印,漆黑的长发无风自舞,一丝丝一缕缕。乌发红眼,这两种诡异的色彩搭配,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妖艳又邪恶。
面对这样的越爻,苏行云突然有些庆幸,旁的人堕了魔,心中极度嗜血,会先大开杀戒。
越爻堕了魔,竟然还来找他。
不得不说,他对他还真的是有够偏执的。
“阿招,你为什么要跑呢?我那么爱你,留在我身边不好么……”
越爻歪了歪头,手中的剑已经出了鞘。
“我说过,如果还有下一次,我会砍断你的腿。”
长剑一抖,银色的剑光疾驰,招招刺向苏行云的下盘,看样子真的是狠了心的要砍了他的腿。
苏行云飞快避让开来,手中的剑同样出了鞘,他要给越爻换魔灵根,那就必须制住他。
这是他们两个第一次刀兵相见。
越爻的剑术不知道是谁教的,那柄银色的剑在他手里像活了一样,一招一式,精妙无比。
苏行云自然更是不差,他的师尊可是当年的九州第一剑尊,一手剑术同样使得毫无破绽。
他当年在巅峰的时候,一定可以和越爻打个有来有回,但现在不行了,沉疴的身体让他隐隐有些力不从心。
好在越爻的目的似乎真的只是想砍了他的腿,每一个招式的目的都着重在他的左腿上,并没有要他命的打算,连出剑都收了六分力度。
这种情况下,苏行云才勉强和他打个平手。
两人缠斗的时候,苏行云突然问:“爻爻,砍了我的左腿之后,你准备做什么?”
越爻沉默了一下,幽幽道:“我砍的是你的右腿。”
苏行云一噎,手中的剑都抖了一下。
“砍了我的右腿之后,你准备做什么?”
“血洗青云派。”简简单单五个字,却是上万条生命。越爻说出来面无表情,冰冷无比,好像青云派上下一万多口人,在他嘴里不值一提。
他的笑声断断续续,唇角的笑阴冷无比,冷得人挫骨三分。
“你屠我全村一百八十人,我杀你全派一万八千口,扯平了。”
苏行云一怔,越爻果然也全都知道了。
看着他额头上鲜艳欲滴的九瓣莲堕魔印,苏行云猜,他彻彻底底入魔,也与这个有关吧。
明明在招云殿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甚至在听完他的故事以后,眼里的红色都消退了不少。
结果在一个时辰不见,就已经彻底入魔了。
“你看过留影石了对吧?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该解释的我还是再解释一次。残害你家人的不是我,我没有做过那些事,一直有人在逼你,让你堕入魔道,你现在这个情况你还不明白吗?你是仙魔体,你遭遇的这一切都是有人故意在引诱你入魔。”
越爻恍若未闻,只喃喃道:“我不会再信你了,我只信我眼睛看到的。”
“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眼睛也会骗人,你要用心去感受。”
苏行云有些力竭了,不能再拖了,他拼着被剑刺中的危险,努力靠近越爻。
“爻爻,冷静一点,你是仙浮宫宫主,每一任的仙浮宫宫主都是正道之首,将守护苍生为己任,你不比他们差,你会做得更好。”
“守护苍生,哈哈哈哈……”越爻眸色猩红,笑声刺耳:“凭什么?凭什么让我守护苍生?又有谁守护我。”
“我守护你。”
银色的剑刃裹着戾气朝苏行云刺来,这一次苏行云没有避让,而是狠狠撞了上去,让剑刃深深刺进了右胸,手中的几颗丹药如愿送进了越爻的嘴里。
苏行云胸口一阵巨疼,殷红的血不受控制的从嘴角流了出来唇,他的目的达成,心口反而一松。
“爻爻,我一直在守护你。落霞峰一脉全都死了,师尊死了,大师兄死了,那些弟子全死了,他们的死都是因为你,他们也都在守护你。”
越爻盯着被一剑透胸的人,有片刻的迷茫,他没想过要杀他的,他以为他能避开的,为什么不避开。
粘稠殷红的血液从剑尖滴落,看着苏行云胸前的衣服被全部染红,越爻眸中突然爬满了恐惧。
苏行云努力咽下不断从喉管中溢出的鲜血,断断续续道:“师尊说过……如果,如果知道你有入魔的迹象……就让我……让我提前杀了你。”
“可是我没有,明明我有无数次机会,有记忆的时候守着你,重来一次……没了记忆还是守着你。”
“我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要放弃过你。”
苏行云重重咳了一声,大片大片的血不受控制的从嘴里吐了出来,落在他雪白的衣裳上,像开出一朵朵艳丽无比的花来。
“就像现在……哪怕你已经堕魔了,我也不想放弃你……爻爻,你清醒一点。”
刺进苏行云身体里的剑被另一只手握住,越爻仿佛割裂了一般,整个人一分为二,一只手拿剑柄,一只手拦在剑刃上,锋利的剑刃将他的手割得鲜血淋漓。
他眼睛赤红一片,神情挣扎,一时清明,一时恍惚。好像在与另外一个邪恶的自己做斗争。
好半天,他松了手,突然抱着头蹲了下来,脑中刺痛无比,仿佛万千只蛊虫在啃噬他,那种疼痛深入骨髓,疼得他整个人都在抖。
他猛地仰头看向苏行云,眼眶下殷红一片,分明是流出了一行血泪:“阿招,我要坚持不住了,我头好痛,我好难受。”
苏行云朝他笑了笑,伸手遮住了他的眼睛,温声道:“难受你就睡一会儿,睡醒了就不疼了。”
第25章
玄鸟赶到的时候, 苏行云雪白的衣衫早已被彻底染红。
他脸色苍白如纸,大半边脸糊满了血色,整个人无比狼狈。
但他的神情却是无比的轻松, 他躺在玄鸟的怀里, 唇角竟然还勾起了笑意。
“二师兄,大功告成了。”
他把自己的仙骨换给了越爻,从此以后没有魔灵根影响,越爻不会再轻易入魔了。
他可以像正常的修士一样走向那条通天大道。
这条路很艰难, 走得乱七八糟,付出了很多的代价,但结果是好的。
玄鸟看着怀中的小师弟, 两米多的壮汉竟然红了眼睛, 豆大一颗的眼泪啪嗒啪嗒落在他身上, 止都止不住。
苏行云忍痛安慰他, “只是换个身体, 又不是重新投胎, 有什么好哭的。”
玄鸟擦了擦眼泪, 看着一旁还躺着昏迷的越爻说:“我就是心疼你, 为了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把自己弄得这么惨。”
“不怪他, 这副身体被赤炎老魔用过,还被他弄得满手的血腥, 我用着恶心,迟早都要换。给越爻换灵根, 也只是物尽其用罢了。”
苏行云吐出一口血, 他已经撑不住了,用最后一丝力气问:“引魂阵布好了吗?”
“布好了。”玄鸟答完话, 苏行云的手已经落了下来。
与此同时,引魂玉亮起。
玄鸟小心翼翼的将引魂玉护在胸口,化出原型,以最快的速度赶去了碎虚洞府。
山洞里那株原本开着花的青色莲花,已经结出了莲子,巨大的荷叶下莲藕蓬勃生长,白白嫩嫩,竟然初具人形。
玄鸟将引魂玉放入阵眼,飞快将玉中的灵魂注入接天莲中。
他做的小心又谨慎,等一切完成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了。
莲花映蕴着柔柔的光,等到莲子熟彻底熟透,神魂与接天莲就会彻底融合,长肉身,聚灵根,通五识,最后成为真正的仙宝灵体。
“到底还是新身体好。”苏行云安逸的躺在莲藕中,感觉自己像一条自由自在的鱼,好整以瑕道:“话说回来,我跟哪吒应该也能算同族。”
玄鸟一愣,蹲在灵泉边有些好奇的问,“哪咤是谁?我怎么不认识。”
“哪咤就是……”苏行云絮絮叨叨的把关于哪咤的故事说了一遍。
玄鸟听完满脸的敬佩:“削骨还父削肉还母,这得多疼啊,我敬他是条汉子。”
“是吧。”苏行云点头这样说起来,自己剖个灵根而已,还真算不得什么,起码还留了个肉身。
说起这个,他突然问:“二师兄我的尸体呢?你帮我带回来了吗?”
“啊?!”玄鸟一愣,猛的想起来当时他急急忙忙的光顾着带小师弟回这了,竟然忘了他的那副身体。
他有些心虚的回答:“忘,忘了。”
“你竟然没给我带回来。”苏行云头皮有些发麻,“放在那荒山野岭里,不会被狼给吃了吧?”
虽然他对自己的身体被赤炎老魔头用过有点膈应,但是一想到可能会被狼给分尸了,又觉得汗毛倒竖,连忙道:“二师兄,麻烦你赶紧再去瞅瞅。还在的话就带回来,好歹不要让他烂在荒山野岭里,万一吓到上山打猎的猎户还麻烦。”
玄鸟也不敢耽搁,扇扇翅膀,飞快又赶了过去。
运气还算好,小师弟的尸体还在,没有被狼吃掉,只不过被那逆徒抱着不撒手。
玄鸟看见他就烦,把一早憋着的气全撒了出来。
“你现在哭什么哭?小师弟弄成这样都是你害的?”
“照我说,像你这种堕了魔的人最好都早点去死,你要是早死了,小师弟才不用受那么多罪,又是神魂受损,又是把自己的灵根换给你,到头来也没落到一个好。”
“你有什么好值得拯救的,左右不过就是一个瞎了眼的白眼狼,谁对你好谁对你不好,你反正也看不出来。”
“我小师弟真的是倒了八辈子霉才收你做徒弟,你还有脸哭,把小师弟的身体还给我。”
那逆徒平时牙尖嘴利的,但今天一句话也不说,跪在地上像傻了一样无措的给小师弟冷掉的身体输送灵力。
玄鸟想不通他现在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见人不搭理他,直接上手抢。
可那个逆徒像护崽的狼,死活抱着小师弟的身体不愿意松手,见人来抢,更是发了狠。
玄鸟不敌他,见他这副疯魔的样子,也不敢近身抢,毕竟他的小师弟还活着呢,为了一副尸体受伤了可不值得。
话说回来,他倒要看看这逆徒抱着小师弟的身体要回去做什么。
他跟着他去了仙浮宫,看他疯了一样找各种灵药修小师弟的身体,然后又去离天宗借了九转结魄灯。
路过合欢村时,又顺便进去把污人名声的一众合欢宗修士打的跪地求饶,连宗主都没放过。
发/泄完,又拿着九转结魄灯回了仙浮宫。
看到玄鸟直咂舌。
他不太明白逆徒做这些的目的是什么,但是左右不是暴尸荒野或者喂狼就行。
于是玄鸟又回了碎虚洞府。
苏行云见玄鸟两手空空的回来,忙问:“什么情况了?不会真的被狼给叼了吃了吧?”
“没有。”玄鸟摇头:“被你那个逆徒给带走了。”
“爻爻?”苏行云一怔,顿了顿,也不知道越爻一觉醒来看到的是他的尸体,会是个什么心情,犹豫好半天才道:“他有难过吗?”
玄鸟想了一下,那逆徒当时的表情好像天都要塌了,绝望孤独得像条将死的流浪狗。
但是不能说,小师弟那么在乎那个逆徒,要是说了,小师弟也会难过的。
“我没注意看。”玄鸟摇头,顿了顿又道:“小师弟你就别管那个白眼狼了,你都为他遭了多少罪,他还那样对你,他就不是个东西。”
“别这样说,我遭的这些罪全是赤炎老魔头搞的鬼,越爻也是受害者,与他无关。”
苏行云慢吞吞道:“其实我觉得越爻已经做得很好了,他的灵根就是这样,比一般的人更容易被心魔影响。”
“但是他经历过赤炎老魔的各种欺凌与折辱,被推下过狱渊,发现救他的与害他的是同一个人,失去了跟他相处最久的小黑,到最后的全家被灭门。”
“他经历了那么多,到现在才入魔,我觉得他比很多人都要心志坚韧,他做得已经很好很好了。”
“要是搁一般的人,被赤炎老祖那样使劲折腾欺辱的时候,早就入魔了,哪里还用等到现在。”
玄鸟挠了挠自己的大脑门,“这样说起来,也……还算有点道理。”
“那你下次别骂他白眼狼了。”
“好吧。”
洞中日子枯燥无味,但苏行云的神魂与接天莲的藕根已经彻底融合了,接下来就是长肉身,聚灵根,通五识了。
等这几样都完成,就能重新做人啦。
现在就是重塑肉身的时候,苏行云逍遥的泡在灵泉中吐泡泡,洞中实在太无聊,玄鸟就成了他唯一的解闷对象。
于是两个人的日常就成了这样。
“二师兄,我吐的泡泡大吗?”
“比昨天的大。”
“二师兄,能不能找两条鱼来跟我作伴?”
“不可以。”
“为什么?”
“灵泉里面有阴蚀水,鱼儿存活不了。”
“二师兄,能不能给我吃点黑芝麻?”
“为什么?”
“我想要一头乌黑亮丽又特别茂盛的头发。”
“你现在还没长头发,等你长头发了,我再去找芝麻。”
“二师兄,如果有一天我手断了,那只手可不可以拿来炖汤。”
“大概可以。”
“那个汤是肉汤还是藕汤?”
“应该是肉汤。”
苏行云闲的发慌,他问的问题乱七八糟,但是玄鸟也不嫌烦,不管问什么都对他有问必答。
所以这些枯燥的时间,倒也不太难过。
“二师兄,我现在有多高?”
“八尺不到。”
“八尺不到?”苏行云在心里默默换算了一下,淦的!一米八都没有,这怎么行?
太矮了,看越爻还得仰头。
“二师兄,你能不能给我施点肥?”
玄鸟一愣,“为什么要施肥?”
“施肥才能长得更高一点,你去帮我弄点肥料吧。”
“哦。”
玄鸟对他一向是有求必应,听说要肥料,立马就去弄了。
苏行云喜滋滋的等着玄鸟的肥料,一个时辰以后,玄鸟回来了,手里还提了个桶,他一进来,整个碎虚洞府都臭了。
“二师兄,你提了什么东西?”
“肥料啊!我问了山下的农妇,她说茅坑里的大粪是最好的肥料,所以我跟那个农妇借了一大桶。”
这个农家肥实在太臭了,玄鸟很嫌弃,但是这是小师弟要的,所以哪怕很臭,他也忍着提了一大桶。
“那个农妇说了,这么一大桶肥料倒下去,萝卜都可以长成冬瓜,所以小师弟你放心,你马上就可以身高九尺了。”
苏行云:……
玄鸟说完,就捏着鼻子,准备把桶里的农家肥给倒到灵泉里。
“等等等等等等……等一下。”莲藕身没有鸡皮疙瘩,但是苏行云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
玄鸟停下手中的动作:“怎么了?”
“算了,我就是觉得矮一点也还挺好的,天塌下来都压不到我。”
“嗯,我有两丈,天塌下来我先顶着。”
“那这桶肥料就先还回去吧。”
“好。”玄鸟毫无怨言的提着那桶臭哄哄的农家肥又走了。
回来的时候怕他无聊,还给他在七宝阁花大价钱买了各种各式的可以在阴蚀水边生长的灵草灵花。
看着二米几的大汉拿着花花草草,蹲在一旁小心翼翼的挖坑,苏行云好奇的问:“二师兄,你去集市了吗?”
“嗯。”
苏行云想了想上次留影石的事情,忍不住问:“那关于我大肆屠杀桃花村村民的事情,现在什么情况了?我现在的名声是不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
玄鸟摇头:“青云派掌门与仙浮宫宫主两人出面替你做保证,压下了这件事情,并且派门下弟子去找真相了,说没有查明真相之前不得大肆宣扬,所以这件事情暂时还压着。但具体能拖多久就不知道了。”
“噢。”
“倒是紫霄宗出了点有趣的事,你要听吗?”
“听。”
“踏月仙君三百年前赶出宗门的大徒弟,前几日又突然回来了。”
苏行云来了兴趣。
从白石镇出来在外面闯荡的时候,曾听人说起过这件事情。
踏月仙君有个大徒弟,那大徒弟极为出色,天赋好,修为好,品性也好,是一众弟子的表率。
但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天,踏月仙君突然与他解除了师徒关系,不顾众人劝阻把他赶出了宗门。
这个弟子既没有犯事,也没有破宗门规矩,什么理由都没有,就把这么一个优秀的弟子赶出了宗门。
大家都好奇为什么,连紫霄宗掌门也不知,当时这件事情也算传得沸沸扬扬。
苏行云好奇的问:“他是回来寻仇的吗?”
“不是,他是回来把踏月仙君抓回去关小黑屋的。”
苏行云:“???”
“听紫霄宗赶去营救的弟子说,踏月仙君被他大徒弟关在玄铁所制的金丝笼里,双手双脚被银链锁上,身上一片……咳……连脚脖上都是牙印。”
苏行云:“……”
“那逆徒不知道从哪寻来了生子丹,救回来的时候,踏月仙君肚子都大了。”
苏行云:!!!
天!男子生崽?!
啊啊啊……这是什么海/棠/文照进现实!
好可怕!头皮都要炸了!
突然发现爻爻的心魔也不算太变态。
与踏月仙君那逆徒比起来,爻爻简直是天使宝宝。
起码爻爻不会咬他脚脖子,也不会丧心病狂的把他关金丝笼里喂生子丹。
*
苏行云说得也对,越爻不会丧心病狂的把他关金丝笼里喂生子丹。
但是会因为想要复活他,而做出更丧心病狂的事来。
越爻花大代价从离天宗借来了九转凝魂结魄灯,又问清楚了使用方法。
离天宗宗主说将丧命的人,生前接触过最多的、最重要的、羁绊最深的东西在灯上烧了,结魄灯会在方圆几里内汇集这个人快要消散的三魂七魄。
于是越爻将苏行云平日常用的贴身东西拿来烧。
这一烧就烧了一个月。
一个月里越爻将苏行云平日贴身的东西全烧完了,连白石镇住了三年的屋子都给烧了,结果一魄都没招来。
越爻绝望了,天都要塌了。
他已经没东西可烧了,与阿招有关的全烧完了,除了人。
说到人,越爻眼睛又亮了。
人才是羁绊最深的,他可以烧人。
先烧他新收的那个小徒弟,实在不行再把那个大黑鸟烧了,如果还不行就把自己给烧了。
说干就干,他上栖霞峰想把江屿念抓下来。
江屿念老远就见到他,可是看见他后也不跑,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直盯着他。
明明他上次上山时,就把这小娃抓起来吊在大殿上了,这会见了他,竟也不逃跑。
反而神情怯怯的走向他,犹豫了一会,认认真真喊了声:“师尊。”
越爻:???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喊谁师尊?”
“喊你。”江屿念声音奶乎乎的,但是还算是字正腔圆。“念念和师祖说好了,要拜你为师,师祖同意了。”
越爻一怔。
江屿念见他沉默,又壮着胆子继续道:“师祖说你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还说你一定会喜欢念念的。”
他抓过越爻的袖子,满脸期待的问:“所以你一定会同意收念念为徒的对吧?”
越爻盯着他,目光复杂,有喜有忧。
喜的是,这小崽子不是阿招的徒弟,所以阿招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个徒弟,他是阿招的独一无二。
忧的是,羁绊不够,这小崽子不能烧了。
算了,去找那只大黑鸟。
但是那只大黑鸟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藏了起来,怎么也找不到他。
越爻没了办法,只能又回了仙浮宫。
像往常一样,给床上阿招的身体输送了灵力,给他擦了脸,梳了头发,小心翼翼的做完一切后,又把九转聚魂结魄灯给拿了出来。
他准备把自己烧了。
毕竟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与阿招的羁绊能比他更深了。
越爻站在九转聚魂结魄灯前,盯着里面跳跃的橘黄色火焰,卷起袖子,毫不犹豫的将手伸了进去。
*
碎虚洞府中的日子实在太无聊,苏行云都快把这辈子的话都跟玄鸟说完了,他们天南地北,能聊的不能聊的,甚至连母猪的产后护理这种话题都能拿出来聊。
好在玄鸟不嫌他烦,他异想天开乱七八糟的话,玄鸟都认真听了进去,甚至下山给他买话本子的时候,顺路去村子里那些农妇的猪圈看了一下母猪产崽。
顺道给苏行云抱回了一只猪崽子。
有了乱跑的猪崽子,洞府里热闹了一会。
“二师兄,我就说猪生下来是喝奶的吧,你还不信。”
“现在信了。”玄鸟点头,“小师弟真的很厉害。”
“它一胎是不是生十二……”苏行云一句话没说完,突然没声音了。
玄鸟没发现不对劲,还有些奇怪的问:“小师弟,你怎么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苏行云还是不回他。
“小师弟……你怎么不说话了?你别吓我。”
灵泉里有阴蚀水,他不敢伸手去碰他的莲藕身。
只能一遍一遍的问。
一连问了三四次,苏行云都不回他话。
玄鸟膝盖一软,差点吓尿了。
确定了真的出现问题,他开始想对策。
师尊没说过会出现过这种状况,于是他准备回青云派的藏书阁找一下,看藏书里有没有类似的问题,实在不行就去问掌门。
*
苏行云前一秒还在跟玄鸟说母猪的产后护理呢,后一秒就挂在了灯芯上,眼睛还没睁开,就闻到了浓郁的烤肉味。
他心里想着,这谁在烤肉呢?都烤焦了,挺大一股糊味呢,重点是孜然和辣椒面竟然都不放,这烤肉能有啥味。
一睁眼,就看见越爻在烧自己。
他面无表情的将右手食指放在灯芯上烧,浸出的油脂被烧的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直到手指都烧糊了,越爻才收回手。
苏行云懵了,他没事拿着自己烧啥?
疯了不成?
然后他才看到了后面更疯的。
他的那具尸体面色如常的躺在床上,看上去保养的极好。
这都一个月了,尸斑都没见长,没臭也没硬。
苏行云茫然无措的挂在灯芯上,看着越爻将自己烧伤的手指涂上药,裹上绷带,然后坐在床边给他的尸体输送灵力。
老实说,这种画面真的有够惊悚的。
……
太阳落山,月亮又爬了上来。
天黑之后,苏行云看见越爻开始给他的身体擦澡,洗脸,给他梳头发,还细心的给他剪指甲。
苏行云盯着这一切,突然觉得很新奇。
有一说一,从前他活着的时候,也没见这逆徒这么孝敬他。不是对他冷嘲热讽,就是对他针锋相对。有时候连好好说句话的机会都不给他,什么时候这么孝顺过。
越爻慢吞吞忙完一切后,平静的坐在床前盯着他的身体发呆。
夜深露重,惨白的月光从窗外透了进来撒了一地,越爻突然俯下.身跪在床边,将额头紧紧抵在尸体的手背上,神情无助又绝望,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苏行云一怔,他第一次看到越爻这个样子。
他闭着眼睛无声的流眼泪,脸色苍白的像一戳就破的纸,整个人抑制不住的轻轻.颤抖。他好像很痛,痛得就快要破碎了。
苏行云突然难受的厉害,白天的新奇感消失不见,剩下的全是沉重。一颗心像悬在陡崖峭壁之上,细细密密的全是刻骨铭心的愧疚和痛苦。
第二天天亮,朝霞还未散去。越爻便叫来一众仙浮宫弟子,仔细的说了一个八字与命格,吩咐弟子们按着这个八字与命格去找人。
苏行云听了一耳朵,越爻说的八字和命格与自己的一模一样。
苏行云莫名其妙有种不祥的预感。
越爻把事情交代完之后,又拿出了九转聚魂结魄灯。
这一次更狠,直接将整个右手都放入了灯芯上。
他面色平静,眼里是浓郁到惨烈的爱意与决绝。
灯火燃烧的时候,一股奇怪的拉扯力开始拉扯着苏行云的神魂。
苏行云只感觉床上的身体对他有种莫名的吸引,好像快要陷进去了的感觉。
他感觉不妙,死命的抱住了灯芯。
这种情况,他再迟钝也发现了不对劲。
这个灯怕不是普通的灯,而是离天宗的九转聚魂结魄灯。
越爻招来他的魂魄,是想复活他。
而让人去找与自己相同八字与命格的人,是他知道,这具身体就算补好了也不太行了。
想找个八字与命格与他相似的人,为后续的神医谷的禁术换身续命做准备。
啊啊啊……
好疯啊!他怎么做得出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情来?
爻爻好像比从前病得更严重了。
看着越爻绝望的眼神,苏行云只觉得心如刀绞。
他不想越爻做这样的傻事,却又对越爻自虐的行为无能为力。
他不可能回到这具身体里,更不想越爻做那种拿着别人的身体对他施以命续命的禁术。
该怎么办?谁来救救他,谁来救救越爻。
苏行云急得团团转,他真的快要崩溃了。
正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鸟类的啼叫。
下一秒,一只黑色的巨鸟破窗而入,化成人形之后,伸手就去抢桌上的九转聚魂结魄灯。
越爻又怎会让他如愿。
这是他见到阿招最后的希望了,谁都不能将他最后的希望夺去。
两人一下都祭出了剑,打得昏天暗地。
玄鸟技输一筹,但他简直是不要命的打法,越爻一时半会儿也拿不下他。
正在他们打的难舍难分的时候,床上苏行云躺着的身体睫毛颤了颤,然后突然轻吟一声,睁开了眼睛。
抱着灯芯不撒手的苏行云一愣,这是什么情况?
他在这儿呢?睁眼的是谁?
爻爻这是把谁给招过来了?
越爻亦是一愣,他盯着床上睁开眼的人,眼里满是狂喜,被玄鸟沙包大的拳头一拳打中胸口也不管,一边吐血一边爬向床边。
玄鸟同样愣了一下,同样盯着床上的苏行云看了一眼,皱了皱眉头,然后没做停留,一把夺过九转聚魂结魄灯就溜了。
一路回了碎虚洞府,玄鸟把九转聚魂结魄灯的灯给灭了,连忙看向灵泉,焦急的呼唤道:“小师弟小师弟……”
好在下一秒,灵泉冒出了几个泡泡。
紧接着传来苏行云更加焦急的声音。
“二师兄,越爻烧自己的右手……”
“他烧的是左手。”
苏行云:……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招来的人不对劲,我觉得好熟悉。”
“是谁?”
“赤炎老魔头。”
玄鸟一怔:“赤炎魔祖?”
“是的。我可以确定真的是他。”
赤炎老祖为什么还会卷土重来,苏行云不知道,但是他既然来了,肯定不怀好意。
苏行云害怕越爻对他没有防备,更害怕他再一次伤害越爻,声音越来越着急。“二师兄,你能不能再去找越爻,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把我说的话告诉他。”
“好。”
知道事态紧急,玄鸟也没犹豫,让苏行云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这才化成原形扇着翅膀飞走了。
碎虚洞府里恢复了平静,只有小猪崽子哼唧哼唧拱泥巴的声音。
苏行云试图恢复平静,但是他心跳很快,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的直觉没有错,玄鸟走了之后就一直没有回来。
洞里看不见日升月落,分不清究竟过了多久,但是他知道小猪崽子每天吃八顿,从玄鸟离开到现在,小猪崽子一共吃了三百多顿了。
它那吭哧吭哧细嫩的声音,都逐渐开始变得粗犷。
苏行云越来越着急,但是他什么都做不了,等待的这么久以来,神魂与接天莲的藕根已经彻底融合了,藕根已经化成了肉身。
他的手脚全都可以动了,灵气聚集,浑身通畅无比,灵根也长了出来。
只剩下最后的通五识了。
所谓五识就是身识、鼻识、舌识、耳识、眼识。
身识,缘触。
鼻识,闻香。
舌识,食味。
耳识,辩声。
眼识︰视色。
常人五识,缺一不可。
否则不是聋子瞎子就是哑巴。
十月怀胎,讲究一个瓜熟蒂落。接天莲的莲藕身也是一样,莲子成熟了落了壳,这最后一步才算是完成,藕身才能彻底蜕变成为一个人。
可现在玄鸟不在身边,碎虚洞府里只剩下一头猪崽子。
猪崽子不会说话,也不会看苏行云头顶莲子的变化,它只会哼哼唧唧的吃和拱泥巴。
苏行云躺在灵泉底下,不知道莲子是否脱了壳,也不知道五识已经走到哪一步了。
可是他已经等不了了。
玄鸟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洞中虽然不分日月,但想来也过了一月之久。
苏行云很害怕他会出什么事,也害怕越爻会出什么事。
所以也不管五识到底已经走到哪一步了,就抬手切断了身上的接天莲叶和莲蓬。
围绕在他周身的淡白色雾气全部散去,莲叶和莲蓬全部枯萎,整个人从被包裹着的感觉得到了释放。
与此同时,水汽涌入口鼻,耳朵嗡嗡作响,身体不再浮在水中,慢慢的沉入了水底,窒息的感觉扑面而来。
苏行云连忙从灵泉中爬起身,睁开眼,只觉得周边灰蒙蒙的一片。
最开始他以为只是天黑了,所以洞里光线昏暗,上了岸后焦急的从乾坤戒里找出衣服给自己穿上。
准备走的时候,感觉脚边有东西在慢吞吞的拱他,熟悉的有点模糊的哼唧哼唧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这是玄鸟害怕他无聊给他抓的猪崽子。
小小的小猪崽子变成了胖胖的小猪崽子,害怕洞里的食物不够,会把猪崽子给饿死了。
苏行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摸黑抱起了它,准备出了洞之后就放它自由。
他凭着记忆往碎虚洞府外走。
结界打开,外面依旧灰扑扑的,隐隐约约能看到摇晃的树木和山石。
也不知道现在是几时了,天竟然还这么黑,月亮星星都没有。
苏行云重新关上结界,手里的猪崽子有点重量,抱在手里沉沉的。
但是它身上暖乎乎的,苏行云浑身冰凉彻骨,抱着它,身上好像贴上了一个暖炉。
原本准备出了洞府就给小猪崽子自由的,但是这会儿抱着它,有点舍不得松手。
况且这么肥的猪崽子,万一在这荒山野岭里被狼给叼走了多可惜。
顿了顿,苏行云抱着它跳上了仙剑。
天太黑了,他视物不明,可去仙浮宫的路他走过何止千百回,所以神识都不用开,就遁着记忆走到了仙浮宫外。
硬闯肯定不行,还是先打听一下情况。
苏行云准备天亮了再行动,先去附近找了客栈准备凑合一晚。
开了房间上了楼,苏行云看着灰扑扑的屋子,有些奇怪的问小二:“天都黑了,怎么还不点灯?”
小二的声音有些模糊,听在耳朵里嗡嗡作响,但苏行云还是听清了。
“这个客官您说笑了,现在正是巳时,外面天还亮堂堂的,不需要点灯。”
苏行云一怔,“巳时?”
“是的。”听到小二肯定的答复。
哦豁!完球了!苏行云心底泛凉,他抬起自己的手,眼前是灰蒙蒙的一片,能隐约看到手的形状,黑乎乎的一团,但分辨不出几根手指。
怀里的小猪在哼唧哼唧唧乱叫,它身上暖乎乎的,苏行云却觉得浑身冰凉,连抱着猪崽子的指尖都是冰凉一片。
其实出洞府的时候,他就已经有察觉了,从前做人的时候,天再黑,也能视物,修士原本就耳清目明,异于常人,不至于因为天黑就什么都看不见。
他刚刚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现在确认了真看不见,倒也不至于太崩溃,只苦笑了一下,逐渐接受了这个现实。
他果然还是太心急了。
不幸中的万幸是,他耳朵还能听得见,嘴巴能说话,起码不是哑巴和聋子。
午时,客栈楼下热闹一片,碗碟的碰撞声叮当作响,应该是到用膳时间了。
门被敲响了,刚刚的小二又上来了,看他行动不便,问他要不要把饭菜端上来。
苏行云摇头,打探消息还得去人多的地方,他摸黑下了楼,点了几个菜,还没想好怎么去打探消息,旁边就已经有人谈起了仙浮宫的事。
苏行云仔细听了半天,原来留影石里发生的事已经压不住了,被传的沸沸扬扬。
青阳仙尊屠了满村几百口人的事,现在已经人尽皆知。
得知青阳仙尊现在在仙浮宫,各门各派都派出人来讨伐他,誓要将他伏诛归罪。
可仙浮宫宫主却不交人,哪怕犯众怒,哪怕与各门各派都结了仇,也还是将青阳仙尊保护的极好,要星星不给月亮的。
听人说青阳仙尊自从本性毕露后,就彻底不装了,原本看上去云阳高端的一个人,其实行为极其恶劣,折腾人的手段一套一套的。
但架不住那个新任的仙浮宫宫主性子好,对青阳仙尊极为尊敬,对方甩了他一巴掌,他还得问对方手疼不疼。
苏行云听得直皱眉,他一开始最害怕的就是越爻因为他死过一次之后,就对他这副身体言听计从,没想到还真是的。
他以为越爻就算认不出来,好歹也能警惕一点。
唉!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旁边的人还在继续说,“为了那个青阳仙尊,仙浮宫宫主现在是谁都不见,连一向关系甚好的青云派掌门,他也不见。”
“听说有修士妄想潜进仙浮宫,刺杀青阳仙尊,结果仙浮宫宫主早就做好了准备,将那些潜进去刺杀的修士全部关进了玄司地牢,一个都没放过。还放出话来,来一个抓一个,来一双抓一双。”
“唉,这样下去,仙浮宫的名声全部要被这个新任的宫主毁于一旦了。”
苏行云听得脑仁都疼了,不用说,玄鸟肯定也是被越爻抓起来,关进了玄司地牢,否则不可能现在还不来找他。
“越爻是猪吗?”
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修仙界,这个后果他怎么承担得起?
怀里的小猪崽吭吭唧唧唧直叫。
苏行云摸了摸它的脑袋,“没骂你,骂的是那个逆徒。”
“走,去找他。”
不管见与不见,总要去试试。
眼前灰蒙蒙的,看东西格外费力,苏行云干脆找来白绸巾覆在双眼上,径直去了仙浮宫外。
*
仙浮宫里,带着怒气的声音传来。
“茶太烫了,你想烫死为师吗?你这个蠢货。”
茶杯狠狠砸在越爻的身上,那一身价格不菲的月白色长袍上全部染上了褐色的茶水,看上去狼狈不堪。
越爻也不生气,眉眼温和道:“师尊教训的是,徒儿再给您重新倒。”
一旁进来汇报的弟子看的目瞪口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道:“宫,宫主,外面有修士求见,他说是您的熟人,有重要的事要告知于你。”
越爻细心的吹着茶,眼睛都没抬一下,“他长什么样子?”
“是个瞎子,脸上覆着白色的绸巾,手里抱着一只猪。”
“不认识,不见。”
青阳仙尊却扬了扬眉头,“抱着一只猪?有趣,叫他进来。”
传消息的小弟子下意识看了一眼越爻。
刚刚还说不见的越爻,听见青阳仙尊说要见,也立马点头,“听我师尊的。”
*
苏行云没抱太大的期望,毕竟听刚刚那群人说,越爻现在谁都不见,青云派掌门来了他也不见。
结果过了一会儿,那个通报的小弟子竟然让他进去。
苏行云愣了一下,连忙跟上了带路的人。
仙浮宫里他很熟悉,闭着眼睛也能知道带路的人将他带去了后殿。
门被打开,苏行云能感觉有几道视线落在他身上,屋里安静了一瞬,他看不见,但是耳朵好像比平时更灵敏,他听到有人的呼吸好像急促了一瞬。
苏行云掐不准越爻在没在这里,他正在酝酿着说辞。
一道声音却在正前方响起,“乖徒儿,这是你的熟人吗?”
“不是,徒儿不认识他。”
苏行云怔了一下,两道声音他都熟悉,正前方的是属于他的声音,左上角的是越爻的声音。
下一秒,属于他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不认识就好,他手里那猪崽不大不小,肥瘦适中,做烤乳猪最是合适。”
越爻的声音带着笑意:“师尊想吃烤乳猪了吗?”
“嗯,就要吃他手里这一只。”
“好,徒儿亲自给你烤。”
属于他的声音带着嘲笑问:“你都不问他愿不愿意?”
“不愿意又如何,只要是师尊想要的,徒儿都会帮你夺过来。”
越爻嗓音清润,语气格外温柔:“除了师尊,其余不过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罢了,不愿意,杀了就行。”
脚步声逼近,怀里的小猪崽就被人夺了去。
苏行云浑身都冷透了,伸手去抓他,却抓了个空,不由急道:“爻……”
越爻打断了他的话:“来人,把他嘴封上,关去玄司地牢。”
顿了顿,又语气冷涩道:“去把门口求见的人都赶走,不要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想着来见我。”
苏行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捂住了嘴,关进了玄司地牢。
门轰的一声被关上,地牢里静默无声,苏行云却觉得自己脑瓜子嗡嗡作响。
越爻这个逆徒,他是猪吗?
他说的喜欢就单纯的只是喜欢那副身体吗?他就看不出来里面的灵魂已经换了一个人吗?
苏行云都快忍不住要爆粗口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并且这个蠢人还是他一手养大的,真的很想吐血。
骂了半天终于冷静了一点,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他看不见,不知道自己到底长什么样,但越爻没认出来,相比从前,大概还是有点差异的。
这好像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现在怎么能出地牢,怎么才能再次见到越爻?
玄司地牢极为牢固,牢门都是玄铁打造,越狱是不可能的。
不知道待会儿会不会有狱卒过来看他,有的话求狱卒带个话也好。
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了。
苏行云觉得好累,心更累。
刚刚变成人还没来得及休息一下,就被迫东奔西跑,这会儿昏昏沉沉,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牢门外似乎传来脚步声,然后停在他的面前。
苏行云睁开眼睛,慢吞吞的摸索到牢门口,试探着问:“是不是有人?”
来人轻轻“嗯”了一声。
苏行云一喜,“这位道友,能不能麻烦你给你们宫主带两句话。”
这人倒也还挺干脆,“好,你说。”
“那个青阳仙尊是假的,他的真实身份是赤炎魔祖,这个家伙心狠手辣,一定会对你们宫主不利。”苏行云细细叮嘱道:“你一定要将话带到了,让你们宫主千千万万要注意。”
“好,”来人说了一声好,却没走,仍旧站在原地。
苏行云看不见,但是作为修士的第六感,他能感觉到来人正在看他,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很强烈。
他皱眉头道:“你怎么还不走?”
那人道:“没有其他的话要说了吗?”
苏行云摇头:“没了。”
那人又鬼使神差的冒出了一句:“你饿不饿?”
苏行云一愣,现在这种情况不是讨论饿不饿的时候,他有些着急道:“不饿,这位道友,能不能麻烦你先把话带到?这件事万分紧急。”
那人不急不缓道:“嗯,我会把话带到的,你莫心焦。”
苏行云放了心,下一秒他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抓住了,带着薄茧的手捏着他的手腕,往他的怀中塞了一样东西。
苏行云一惊,飞快将手缩了回来,摸着怀中软乎乎肉墩墩的东西,下意识的问:“什么东西?”
“你的猪。”
第26章
猪崽子竟然没有被拿去做烤乳猪, 现在又有人愿意主动传话给越爻,苏行云只觉得心头一松,所有的焦虑散去, 疲惫渐渐涌上心头。
他听着牢门边的脚步声越走越远, 转身朝后摸去,想随便找个地方躺着休息。
很意外的,他摸到了桌子、椅子、还有床。
现在大概是十二月初,天气很冷, 床上有枕头,有厚被子。
地牢里阴暗潮湿,但是这些枕头和被子都是干燥无比, 还带着被阳光晒过的味道。
苏行云一路往下摸, 感觉到手底下柔软毛茸触感极好的床垫, 心中诧异。
仙浮宫还真是家大业大。
关押人的玄司地牢里, 竟然还给这么昂贵的狐皮给犯人睡。
这也太奢侈了吧。
苏行云忍不住咂舌, 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可他现在真的很疲惫, 脑子昏昏沉沉的, 倒进温暖的被窝里一下就睡着了。
恍惚间,牢门被推开, 有人踩着月光悄然而至。
俯身半跪在他的床边,盯着他看了半天, 想抬手触碰他,但是又不敢, 只能小心翼翼地攥紧了他的袖子。
*
苏行云在地牢里呆了三天, 很意外的这个地牢里竟然还能晒到太阳,牢狱后面好像还有窗户, 他隐约能闻到草木清风的味道。
那个狱卒大哥也每天都会来看他,给他带新鲜的果子和刚出炉的糕点。
今天带的水果是葡萄,上面还带着水气,明显是洗过的。
苏行云捏了一颗,想了想,叫住了那个准备走的狱卒大哥,问:“道友,我让你带的话,你给带到了吗?”
“嗯。”
“你们宫主现在是什么态度?他信了吗?”
狱卒道:“信了。”
苏行云忍不住又问:“那他什么时候动手?”
“动什么手?”
“动手杀了那个假冒的青阳仙尊。”
狱卒看了他一眼,慢吞吞道:“杀了那个假冒的青阳仙尊,那真正的青阳仙尊该怎么办?谁来替真正的仙尊洗脱冤屈呢?”
苏行云一愣:“什么?”
“没什么。”狱卒不再多说,只温声道:“你在这里安心呆着,宫主他自有决策。”
苏行云在这件事情上也不好多问,毕竟对方只是一个狱卒,顿了顿他想起了玄鸟,忍不住又问:“这个地牢里有没有关押一只大黑鸟?”
“有。”
“他是否还安好?”
“他很好,地牢里关押的所有人都很好。”
“哦。”
“还有事吗?”
“没有了。”
“那我走了。”顿了顿,那个狱卒又道:“这两天宫主给我安排了其他的事,我没有空再来这里,你如果有事的话就敲敲牢门,外面的狱卒听到了,会进来的。”
“好。”
*
仙浮宫隐秘的地下通道里,黑袍遮身的男人转过身来,赫然是青云派的掌门。
“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我自然会证明给你看。”越爻顿了顿问:“我托掌门找的前尘镜,找到了没有?”
掌门看着越爻,沉默半晌从乾坤袋里掏出一面八卦宝镜。
“刚找到的,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明天。”越爻接过前尘镜,慢吞吞道:“陪他演了这么久的戏,都快要演不下去了。”
“好,那我明日召集众掌门与修士前来仙浮宫。”
越爻点头,“锁魂阵提前准备好,切不可出现一丝纰漏,明日定叫他来得去不得。”
“嗯。”
两人商议完毕,越爻走出了地下秘道。
寒冬始至,今日罕见的出了太阳,越爻仰头将脸暴露在暖阳下,他眯着眼睛看着不算耀眼的朝阳,眸底的冷意一闪而逝。
他从前是瞎,但是不能瞎一辈子。
青阳仙尊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个人不是阿招。
阿招的眼神清澈干净,从来都不会那么锋利,那么有攻击性,更不会看蝼蚁一样,用那种俯视众生的鄙夷的眼神看他。
有这个眼神的、会用这种眼神看他的,就只有从前在栖霞峰上折辱他、硬生生剜了他眼睛的那个人。
没猜错的话,这个人大概也就是阿招故事里的那个老魔头。
越爻恨透了他,他和阿招走到这一步,这个魔头功不可没。
越爻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他不知道九转聚魂结魄灯为什么会把他给招过来,但是既然来了,就不能让他走。
阿招的清白,他的仇,他家人的仇以及村民的仇,都得一样一样慢慢的报,可不能让他溜了。
他忍着恶心与他演了那么久的师慈徒孝,就是为了明天。
第二日,天色依旧放晴,是个很好的日子。
各门各派都接到了青云派掌门的密函,又一次聚集在仙浮宫门口,喊闹着要越爻交出青阳仙尊。
越爻将长剑擦得蹭亮,额间的九瓣莲堕魔印殷红妖艳,温和的对一旁的人道:“师尊,徒儿要去杀几个人,您要去看热闹吗?”
青阳仙尊挑眉:“去。”
师徒二人一前一后朝外走,仙浮宫的宫门缓缓打开。
见到青阳仙尊,顿时仙浮宫外群情激奋。
“青阳仙尊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你屠了桃花村一百八十人,满手血腥,还不束手就擒。”
“越爻,你师尊杀你全村,连你的父母也杀了,你还要维护他吗?这是愚孝。”
“你别给他说这些,他满身的魔气,额间的明明是魔印,他入魔了。”
“那刚好,咱们联手把这师徒俩一起宰杀了。”
青阳仙尊对这个场景很感兴趣,唇角满是戏谑的笑。
“对,桃花村一百八十口,全部都是本尊杀的,连幼儿都没放过,本尊满手血腥。来呀,杀了本尊。”
他的挑衅,让一众名门正派更是火上心头。
“大家就跟我一起杀了青阳仙尊。”
“等一下。”越爻满脸平静地拦在青阳仙尊的面前,“桃花村的一百八十口人命与青阳仙尊无关。”
御兽宗宗主震怒道:“他自己都承认了,你还替他辩解。那一百八十口的人命里,有三个是你的血脉至亲,修仙之人虽然要断绝凡世之事,但是也不能像你这一般毫无人性。”
越爻对他的责骂完全没放在心上,只转身,对上面前的青阳仙尊慢吞吞道:“是啊,他是承认了,人确实是他杀的,不是青阳仙尊杀的。”
众修士一愣,不明白他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是什么意思。
只有青阳仙尊扬唇一笑,“你知道了?”
“我知道了。”
“反正你也入魔了,不如跟我去魔域玩上一遭?”
越爻擦去额头的九瓣莲堕魔印,从怀中掏出散发着浓浓魔气的符箓,一边伸手撕了,一边笑盈盈道:“恐怕要让魔祖失望了。”
“可惜了。”魔祖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挑了挑眉,眸色阴沉,似乎因为魔族少了一员大将而感到遗憾:“陪我演了这么久的戏,真是辛苦你了。”
越爻温声道:“能将你拖到今天,辛苦也值得。”
“怎么?你觉得可以留下我。”
“不试试怎么知道。”
魔祖冷冷一笑,这副身体太破了,连剑都提不起,但是他也没想过带着这副身体逃跑,稍一思索就灵魂出窍了。
身为魔祖,他的分神想要去哪,谁也拦不住。
越爻接住突然倒下的青阳仙尊的身体,不慌不忙的勾了勾手指,得到他的示意,周围突然出现几面阵旗。
眨眼睛功夫,赤炎魔祖头顶出现一个诡异至极的如同用血线画出的法阵。
古朴苍凉的法阵,遮住了头顶的暖阳,偶尔散发出淡淡的红色光芒,有一下没一下的闪烁着。
青门派掌门走出人群,沉声道:“知道魔祖修为高超,本掌门特意为你准备了上古锁魂阵。”
刚刚还得意洋洋的魔祖分神脸色一下巨变,那些红色的细线看上去极脆弱,但是一丝一缕的像蜘蛛丝一样裹在他的分神上,让他如陷泥泞,动不了分毫。
众人对这一变故,目瞪口呆。
大家都是聪明人,隐约也猜到了,这是仙浮宫宫主与青云派联手设的局,为的就是替青阳仙尊洗脱嫌疑。
果然,下一秒就将见越爻从乾坤袋掏出了前尘镜。
他慢条斯理道,“想必两个月前,各道友都收到了留影石,我的师尊青阳仙尊屠杀了桃花村满村一百八十余口人。”
“那些事不是我的师尊做的,都是这个魔头做的。”
“我的师尊云阳高端,坦坦荡荡,从来没做过残杀凡人的事。”
“口说无凭,眼见为实。现在让大家看看证据。”
前尘镜镜面对上了半空中被锁魂阵困住了赤炎老魔头的分神,一缕金色的光如同流水薄雾,赤炎老魔做过的事如同走马灯一般快速闪过。
在场所有的修士都看清了,桃花村的灭村惨案确实是赤炎老魔头做的。
越爻也看清了,看到他怎样折辱自己,怎样一剑一剑刺在他身上,怎样剜去他的眼睛,怎样将他推向狱渊。
越爻双眼发红,除了恨,更多的是悔。
悔他误会了阿招。
阿招一直有跟他解释,可是他不信,他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可是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的。
那个时候的阿招在想什么呢?
付出了那么多养大的人,却从始至终都没信过他,一直怀疑他,一直质疑他。
他当时该有多难过。
越爻心中酸楚,不敢再想下去。
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前尘镜还给了青云派掌门,赤炎老魔头的分神被关押。
几大门派的掌门和长老又聚到了一起,准备通过赤炎老魔头的分神,找到魔域的位置,然后一举攻入魔族老巢。
*
第二日一早,玄司地牢里,被关着的各门各派的当时潜进去刺杀青阳仙尊的修士都会放了出来。
苏行云也听到了牢门被打开的声音,他抱着猪崽子,摸索着起身,却被人握住了手腕,“我带你出去。”
苏行云听出了这是那个狱卒的声音,忍不住问:“事情解决了是吗?”
“是。”
不等他问,狱卒就把当时发生的事情,慢条斯理的跟他说了。
苏行云松了一口气,越爻很聪明,起码比他聪明。
他光想着杀人了,没想到还可以替自己洗清嫌疑。
当时偷偷在牢里骂越爻是猪,这会儿偷偷跟猪道歉,也偷偷跟越爻道歉。
听到赤炎老魔头的分神被抓住,还能通过分神找到魔域的位置,然后一举攻入魔族老巢的时候。
苏行云心中更舒爽了,一切比他想象的要好,将来有仇的能报仇,有怨的能报怨。
一旁的狱卒轻轻抓着他的手腕,带着他往外走,像是随口的问了一句,“你的眼睛是怎么了?”
“出了点问题。”
“能治好吗?”
“不知道。”苏行云摇头,他倒是也还挺看得开,朝侧边的人浅浅一笑:“实在治不好也没关系。”
狱卒一直没说话,好半天才道:“听说你是宫主的熟人,那你要不要见他?我现在带你去。”
“不用了。”苏行云很干脆的摇头,见面了也不知道该跟越爻说些什么。
况且,那家伙也不一定能认出自己,到时候还得自己眼巴巴的凑上去跟他相认,多没意思。
他道:“其实也不是很熟,不用去见了。”
狱卒怔了怔,将他的手抓得有些紧。
苏行云从狱卒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腕,温声与他道谢:“后面的路我自己可以走,这几日谢谢你了。”
“你要去哪?”
苏行云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不知道,天大地大,总有去的地方。”
他与狱卒道完别,凭着记忆出了仙浮宫。
才走出仙浮宫,迎面就被一个巨汉抱进了怀里,“小师弟……”
苏行云愣了一下,随后笑道:“二师兄,你先找到我了,我还准备去找你呢!”
“你的眼睛怎么了?”
“你一直不回来,我害怕你出事,还没等到莲子脱壳,就自己把莲杆给折了。”苏行云摆了摆手,淡然道:“结果就这样了。”
“眼识未通?所以你是不是看不见了?”
“嗯。”
“那以后可怎么办?”玄鸟声音忧心忡忡,顿了顿又道:“都怪那逆徒,他要不把我给抓起来,你也不会出事。”不能怪他,是我低估了他。”苏行云下意识替他辩解,“他一直知道那是谁,不需要我提醒,我不该让你来的。你提醒他就会露馅了,这出戏就演不下去,他才迫不得已把你抓起来。”
玄鸟早就听说了事情的经过,自然也知道越爻是迫不得已。
可是小师弟的眼睛该怎么办啊?
玄鸟心焦不已,苏行云却没多大表情,反而问:“二师兄,我的脸长什么样?和从前一样吗?”
“不太一样,只有五分像,遮住眼睛之后,只有三分像了。看上去十六七岁的样子,很稚嫩。”玄鸟仔细看着他,“倒是有点像你曾在异世的模样。”
“那也行,挺好的。”
师兄弟二人往前走,玄鸟问:“小师弟,我们现在去哪?”
苏行云想了想:“去白石镇吧。”
现在反正也没什么事了,可以好好养老了。
他在白石镇那里住了很多年,也还挺习惯那边的气候,刚好有现成的房子住进去就行。
“好。”玄鸟带着他去了白石镇,然后……
没有然后了,房子已经被烧了。
他们从前住的地方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怎么回事啊?”
“不知道。”
“算了,还是回青云派吧。”
一人一鸟跟青云派掌门见了一面,解释了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唠叨了几句后,又回了栖霞峰。
才入主殿,两个人就是一怔。
很好,栖霞峰的主殿还在,只不过里面像遭了贼,苏行云以前常用的器具,衣袍、他坐的椅子,他的床,都不见了。
站在空空的大殿里,苏行云人都是懵的。
玄鸟叫来仙侍问是什么情况?
仙侍一脸便秘的表情,把越爻做的事一一道来。
听完,苏行云就明白越爻为什么烧自己了。
敢情是因为他的东西已经烧完了,没东西烧了,这才拿着自己烧。
苏行云抹了一把冷汗,这孩子……还能不能正常点了?
没办法,又重新置办了新的东西。
玄鸟安排好一切后,就出门找治眼睛的方法去了。
苏行云开始了平静的生活,他看不见,日常生活上还是有诸多的不便。
除了最简单的事情,穿衣服、梳头发,剪指甲,都需要仙侍在旁协助。
栖霞峰仙侍原是些五大三粗的男子,从前也没伺候过人,哪怕十分小心翼翼的给苏行云梳头发了,还是会扯得他头皮疼。
但是这种苦日子并没有过多久,第三天的时候,栖霞峰来了个新的仙侍,话不多,但是很会伺候人。
苏行云什么都不用说,动一下,那个仙侍就知道他要做什么。
他很会梳头,梳的一点都不疼。
他知道他的口味,端上来的食物和水果永远都是他最喜欢的。
他会在日落时分扶着他去山边吹风散心。
除了话很少,其余什么都好。
到第十天的时候,苏行云才刚睁开眼,守在一旁的仙侍就扶起他,动作温柔的给他穿鞋。
苏行云叹了一口气,对着半跪在地上的人温声道:“爻爻……”
越爻一愣,他不知道苏行云怎么认出的自己,仍旧垂着眸小心的给他穿鞋。
“你该回去了。”苏行云只是瞎,但是他不傻,第一天不知道,第二天不知道,第三天还能不知道吗?
别的仙侍可不会整夜整夜守着他。
也不会半夜偷偷吻他的手背。
更不会抓着他的袖子偷偷摸眼泪。
“阿招……”
越爻嗓音颤抖,苏行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知道他要说什么。
“你不欠我什么,不要觉得愧疚。”苏行云伸手摸上了他的肩膀,温和道:“我的眼睛不是瞎一两天,是一辈子。”
“别守着我了,回仙浮宫去吧。”
越爻盯着他看了很久,轻声问:“走之前,你能陪我看一场雪吗?”
苏行云默了默,“好。”
十二月十四,入冬的第一场雪如约而至。
雪很大,雪片跟鹅毛似的漫天飞舞,很快就将天地染成了白色。
屋外梅花初绽,屋中红泥小火炉上煮着茶,师徒二人一左一右端坐在屋檐下。
瞎了的人在仰天看雪,没瞎的人在侧头看人。
从前白石镇上也有这样一幕,只不过人是反的。
世事无常终有定,人生有定却无常,一山有一山的遗憾。
雪下了一整晚,师徒二人沉默着看了一晚。
第二天天亮,越爻走了,只不过他没回仙浮宫,而是上了神医谷。
神医谷谷主对他上一次的事十分不悦,冷着脸道:“不是说好了,你我再无瓜葛,为何还来找我?”
越爻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头重重的磕在地上,“这是最后一次,请您看在我帮阿絮试了那么多次毒的份上,帮我最后一次。”
谷主愣了一下,越爻从前最是骨头硬,被蛇咬得在地上打滚都一声不吭,从未见他如此卑躬屈膝过。
“你说。”
越爻套过了玄鸟的话,玄鸟太粗神经了,他随便一套就知道了苏行云所有的状况。
于是一一说了苏行云的状况。
神医谷谷主听完,皱眉道:“眼识未通,无药可医,除非……”
他的欲言又止,反而让越爻涌出了希望:“您说,任何代价都可以。”
“任何代价?”
“是。”
“哪怕用你的眼睛?”
越爻一愣,沉默半晌点头,“好。”
*
越爻走后,玄鸟又回了。
他看着白巾覆眼的苏行云,忍不住总是唉声叹气。
苏行云有些好笑:“二师兄,没救了就没救了,不要再叹气了。”
“不会的,你莫着急,我再去找找,一定会有办法的。”玄鸟又飞出了栖霞峰。
三天后,他又急匆匆回来了,找到苏行云时,满脸欣喜道:“小师弟,我找到可以治你眼睛的方法了。”
苏行云一愣,“什么方法?”
玄鸟挠头,神情有些复杂,“不知道什么,反正很神奇,你的眼睛有救了。”
谁也不想当瞎子,苏行云自然也不想,他不知道玄鸟找到了什么办法,但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无论如何恢复光明是最好的,当瞎子实在太不方便了。
他被玄鸟带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见了屋檐上的白雪,看清了院落中的红梅,也看清了玄鸟的脸。
一切都是美好的模样。
除了越爻。
他来仙浮宫想要偷偷的看一眼越爻,却看见越爻眼睛覆上了厚厚的白纱,曾经是眼睛的地方隐约渗出殷红的血迹。
越爻的眼睛没了,他看不见了。
苏行云才知道,所谓的神奇方法,就是把越爻的眼睛换给自己。
胸口痛到有些不能呼吸,苏行云闭了闭眼睛,从角落走了出来。他原本只是想着偷偷藏藏来看一眼,但是现在不想藏了。
“爻爻……”
越爻听到他声音,飞快转过头来,唇角全是笑容,“阿招,你来了。”
苏行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他问:“你傻吗?为什么要把眼睛换给我?”
“阿招没了眼睛会不习惯。”
“你呢,你没了眼睛该怎么办?”
“我……我有眼无珠。”越爻唇角的笑容里带上了自嘲,“反正也分不清是非黑白,还不如不要。”
他对当初误会了阿招的事耿耿于怀,更因为当初刺了他一剑而后悔万分。
他用着白绸巾下血漉漉的眼眶看向苏行云,“阿招对不起,我有罪……”
苏行云还来不及反应,只见越爻手中的剑光一闪,锋利的剑尖毫不犹豫的狠狠刺进了他自己的右胸。
“这一剑是我不该疑心你。”
越爻面不改色的拔了出来,又换了个地方狠狠的捅了进去。
“这一剑是我不该误会你。”
粘稠的血液将越爻月白色的衣袍染得狼狈不堪,来不及吞咽的血液更是糊了他满嘴。
“这一剑是我不该伤你。”
越爻没心思将唇角的血擦去,又扬起了手中的剑,他的动作很快,眨眼就给自己捅了三刀。
苏行云都傻眼了。
爹,活爹!
他怎么能对自己这么狠,这简直是在挖他的心肝啊!
“爻爻……”苏行云一颗心都痛的要痉挛了,眼疾手快飞快抽着他的剑柄,“不要,我不怪你,你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阿招,对不起。”越爻伸手试着去摸苏行云,但是又怕弄脏他的衣服,只能小心翼翼的捏住了苏行云衣服的下摆。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弥补我的过错,我就是个王八蛋,我不该误会你,不该伤害你,不该对你做了那些事,对不起,对不起……”
越爻一边道歉,一边将手中的箭往苏行云的手中塞。
“要不你也捅我一百零八剑,实在不解气,剁成饺子馅也行。”
“爻爻,我对你从未有过怨恨,你不需要去弥补什么……”苏行云脸都白了,这家伙真的太疯了。这么多年他墙都不扶,就服他。
苏行云手忙脚乱的替他止血,给他喂药。
越爻却不张嘴吃药,只道:“可是我曾经那样对你。”
“不怪你。你的体质就是这样,入魔不是你的错,能坚持到最后,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越爻依旧固执的问:“那你的意思是你原谅我了,对吗?”
“原谅你了。”苏行云拿他没办法只能点头,越爻太癫了,他害怕如果再不同意,他真的会把自己捅成筛子。
这事越爻真的做得出来,毕竟正常人谁也不会拿自己去九转聚魂结魄灯上烧,那玩意儿烧的可不只是肉/体,一个不注意就会被烧得魂飞魄散。
但是越爻竟然还能波澜不惊的烧第二次,他真的太癫了。
苏行云真的怕了他了,再这样被吓几次,他都怀疑这副新长的身体会不会焦虑得掉头发,只能连骗带哄道:“我对天发誓,我真的原谅你了,我要敢骗你,我就是狗。张嘴,把药吞下去。”
越爻这才乖乖的把药吞下去。
苏行云松了一口气,耐着性子给他擦去了唇角的血液,盯着他覆着白绸巾的眼睛道:“爻爻,没有眼睛,你将来怎么做仙浮宫的宫主?”
“嗯,做不了。”越爻满嘴的血腥味,但是语气竟然出奇轻松,“仙浮宫不需要一个瞎子宫主,我刚刚已经将宫主令交出去了。”
苏行云一愣:“那你要去哪?”
“不知道。”越爻又垂下了头,慢吞吞道:“我现在无处可去,无人可依。阿招,我又成了没人要的小瞎子了。”
“从前在白石镇的时候,那些小孩朝我扔石头,他们说我是没人要的小瞎子,后来你来了,你说你会要我。”
越爻侧头,覆着白绸巾的眼睛看向他的方向,声音轻轻的,可怜兮兮的问:“阿招,这句话现在还算数吗?”
“算。”苏行云用力点头。
算,怎么可能不算,必须算,这颠颠的样子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放心。
他朝越爻伸手,“走吧,我带你回家。”
越爻准确的攥紧了苏行云的衣摆,像从前一样乖乖的跟在他的身后。
冬日最后的一丝暖阳落在越爻的脸上,温暖又明媚,连带着那冰冷的风都肆意张扬。
越爻侧过脸去,唇角的笑容轻松又愉悦。
他从前的笑容像是面具,习惯性挂在脸上,但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
原来只要待在阿招的身边,做瞎子也是快乐的。
人生还真是无常啊!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但是,谁又能说这不是最好的结果呢?
*
苏行云牵着越爻往外走,回头看了一眼金碧辉煌的仙浮宫,他突然问:“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我的?”
“你抱着猪来仙浮宫找我的时候。”
苏行云一愣:“你那个时候就认出我了?”
“嗯。”越爻点头。
苏行云想了想又问,“地牢里的那个狱卒是你?”
“嗯。”
苏行云了然,难怪,他就说当个牢犯哪会有那么好的待遇,原来这家伙一开始就认出了他。
“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比如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不用。”越爻摇头,“我见你的第一眼,就去玄司地牢里找了二师伯,二师伯的神经太粗了,我都没怎么套话,他就全交代清楚了。”
二师伯?苏行云愣了一下,才知道他说的二师伯是玄鸟。
从前越爻总是对他冷嘲热讽、针锋相对,对玄鸟也爱搭不理,他从来不会叫二师伯,只会叫大蠢鸟,但现在一口一个二师伯,倒反而让苏行云有点不适应了。
越爻问:“你原来的那副身体,我找了一个风水很好的地方封存了,你要去看看吗?”
苏行云摇头,自己看自己的墓,多诡异。“不用了。”
“对了,上次在栖霞峰上那个白白胖胖的孩子你见过了吧?我准备让你收他做个徒弟。”
想了一下,又用着商量的语气道:“当然,还是要看你的意见,你实在不愿意就算了。”
那株石生花他没用上,可以还给江家,至于江屿念,也不会亏待了他,让掌门或者哪个长老收他做亲传弟子也行,这样也不算背信弃义了。
越爻问:“阿招喜欢他吗?”
“喜欢。”苏行云点头,“但是这是你收徒,得你喜欢。”
“我不喜欢小孩,但反正一定要收徒,还不如收阿招喜欢的。”
苏行云一愣:“什么叫一定?没有说一定让你收徒,你不想收就不收。”
越爻固执道:“一定要收。我不能让这一脉断在我手里,我一定要收一个徒弟。”
苏行云奇怪的问:“为什么?”
越爻偏了偏头,慢条斯理道:“有一次半夜你潜进了仙浮宫,给我送了六七个乾坤袋。我问你为什么?你说不想传承断在你手中,因为将来你死了,还是要有脸面去见你师尊的。”
苏行云当时还记得这件事,越爻当时问,那他呢?传承若断他手里,他死后是不是就不要脸了。
苏行云说,你死后又不用来见我。
当时越爻黑着脸道,谁要见你,谁稀罕见你。
“那时我说谎了。”越爻攥紧了苏行云的衣子,脸不红心不跳道:“阿招,如果真的到了那么一天,我要见你,我特别特别稀罕见你。”
苏行云一噎。
孩子,你这话有点过于暧昧了啊!
他咳了一声,别过脸去,一字一句道:“回了青云派以后,你不能再叫我阿招了。”
越爻歪着头,乖乖的问:“那我叫你什么?”
苏行云斜着眼睨他:“你说呢?”
越爻想了一下,试探着道:“夫,夫人?”
苏行云:???
什么鬼东西?他耳朵炸了?不然怎么会听到这么炸裂的称呼。
见他不说话,越爻又改口道:“相公?”
苏行云:!!!
“越爻,你是不是有病啊?什么相公什么夫人?你脑子里面装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苏行云要炸了,头发都竖了起来,语气里全是恼怒,“你要叫我师尊,师尊懂不懂。”
这是苏行云第一次骂人,也是第一次这么暴怒,越爻被他吓得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才小心翼翼的回他:“可是我们已经拜堂成亲了。”
苏行云:……
“还在师祖面前磕了头。阿招,你是不是忘了。”
呃!怎么忘了这一茬?
苏行云整个人像被放了气的河豚,一下就蔫了,好半天才有气无力道:“那个不算。”
“不能不算,结侣誓词不能反悔,否则会遭天谴。”
“那可以解契。”
越爻很硬气的拒绝:“不要。”
苏行云耐着性子道:“当时你被心魔入侵了,心魔会无限放大你的欲/望,包括你的情/欲和爱/欲,你认真想想,或许你并没有那么喜欢我。”
“我想的很清楚了,有心魔是这样,没有心魔还是这样。”
“在白石镇的时候我就喜欢你,现在已经整整十三年了,这么漫长的时间,已经足够我确定心意了。”
“最开始我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后来你又用不同的脸出现在我面前,但是没有关系,只要是你,就算是丑八怪,我也喜欢。”
“哪怕后来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每一件事情都成为了我和你之间的鸿沟,但是哪怕这样,我爱你这件事情,从来没有动摇过。”
越爻顺着衣往上抓住了苏行云的手,将他的手牢牢握进了自己的掌心:“阿招,没了你我会死,我真的会活不下去的。你能不能试着给我一个机会,我很聪明的,学什么都很快,我可以变成你最喜欢的样子。”
“你不用改变,做你自己就好。”
“做我自己,你就会试着爱我吗?”
苏行云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回他。
越爻等了很久都没等到答案,原本苍白的脸色都快要灰了,整个人摇摇欲坠,一阵大风吹过来可以让他碎成渣。
他吸了吸鼻子,突然小声的问:“阿招,我很难过,我可以哭吗?”
苏行云一愣,他的眼睛刚被挖走,现在还是两个血窟窿,要是流眼泪就糟了。
他有些慌乱的道:“不可以哭,爻爻,你不能流眼泪。”
“可是我忍不住了,我心里好难受。”越爻鼻尖红彤彤的,声音带着哽咽,好像真的快要哭了。
“我答应你……”
越爻茫然的望向他:“什么?”
苏行云一咬牙道:“我答应你,我会考虑。”
这句话是被逼无奈,却也让苏行云真的开始认真思考。
从前他没有认真考虑过感情方面的事,也从来没有去深究过爱不爱这些。
修真界里师徒恋本就是一道巨大的鸿沟,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去跨越这道鸿沟。
师徒恋算是禁忌,不会被人祝福,只会被唾弃,被嘲笑,被骂为师不尊,为徒不孝,败坏纲常。
没有人愿意成为众人口中的谈资。
所以苏行云从来都没有往这一方面想。
直到看见越爻的坚持与决绝,他才开始正视这个问题。
苏行云叹气道:“爻爻,我现在给不了你答案,但请你给我一点时间好吗?我不是对你撒谎,我只是需要时间去看清,等我想明白的时候,我会给你答案。”
他的这些话不是在拒绝,他是需要时间去正视自己的内心。他从来都不是懦弱的人,如果他真的会爱上越爻的话,他会不过一切接受越爻。
修仙之路本就困难重重,如果连自己心中想要的都游移不定,还修什么道?
哪怕结果是被所有人唾弃,他也会做他想做的。
而这正是越爻需要的。
越爻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这个。
他从来没有想过现在就让阿招答应他什么,他把他逼得这么急,从始至终都只是想彻底捅破这层纸。
他要让阿招用看成年男人的眼光看他,而不是一个自己亲手养大的小孩。
否则,不管他做什么,他在阿招心里永远只是个孩子,他会护他,会宠溺他,会原谅他所有的过错。
但是不会爱他。
只有捅破了这层纸,那些刻板的印象才会从他身上消失,他不再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
在他眼里,他是一个成年男人,一个可以和他共度一生的男人。
越爻很聪明,他很懂得适可而止。
这个话题到这的时候,他没再选择继续,多余的话一句没说,只道:“那回了青云派后,人前我叫你师尊,人后我再叫你阿招好吗?”
“好。”
*
回栖霞峰后,苏行云就张罗着给越爻收徒。
排场很大,各门各派都派了人来恭贺,给足了越爻面子。
收徒大典结束,苏行云把越爻和江屿念一起叫上了后山,准备徒子徒孙一起教。
问为什么要一起教,自然是越爻要求的。
苏行云也没有意见,因为越爻的剑术没有一招是他们这一脉的。
问他是在哪学的剑术,他说他不小心掉下了悬崖,在悬崖下面的洞里捡的剑谱。
苏行云一脸无语,果然是幸运的天之骄子,掉下去悬崖了也不会出事,还能捡到绝世剑术。
他让江屿念蹲着马步挥剑一千下,然后才又看向越爻。
“你的剑术确实厉害,但是我的也不差,你师祖当初可是九州第一剑仙呢。他最拿手的是秋水长天与剑出破晓。为师现在练与你看一遍。”
“第一招,剑出破晓。”苏行云抽出长剑,剑出如破晓之光,银色的剑光轻易划破黑暗,剑意凌厉,隐约能听到奔雷之声,仿佛能洞穿一切防御。
“第二招,秋水长天。”
刚刚攻击性极强的剑法一收,凌厉的剑意化成潺潺流云,连绵不绝,又似秋水长天。
“这俩相辅相成,一个快一个慢,一个刚一个柔,一个剑意凌厉,一个柔情似水,近战可远攻也行,是顶级的剑术。”
苏行云收了剑,深吸一口,平复了剑意之后,问:“你想先学哪个?”
越爻道:“剑出破晓。”
“好。”
越爻看不见,苏行云只能手把手教:“破晓一击震天鼓,雷霆万钧鬼神哭。”
“好,做得很好,下一招,剑光闪烁如闪电,一击惊天定胜负。”
“劈剑放平,翻手悬臂,回环,再来一招白蛇吐信,好,右手干嘛呢……”苏行云用枯树敲了敲他的手臂:“抬起来,右手抬起来,伸直了……”
越爻忍不住低低笑出了声。
苏行云忍不住又敲了他一下,“学东西的时候就好好学,笑什么笑?”
“我错了,”越爻也不争辩,听话的把左手抬了起来,伸直了。
没办法啊,他的阿招向来就左右不分,以前在狱渊的时候就是这样,他说的向左走,永远都是向右走。
越爻一开始想要改变他,结果时间一久,没能把阿招的左右分明白,反而把自己搞糊涂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也分不清左右。
当初在神医谷的时候天天被阿絮嘲笑,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才习惯用正常人左与右。
好了,照这样子再过几天他又得被阿招给带偏了。
*
越爻天资聪慧,学什么都快,哪怕是瞎了,苏行云给他指引了一次,第二次他已经记住了动作。
江屿念胖乎乎的一个,但是竟然也会坚持,手都在抖了,苏行云没喊停,他竟然也没停。
这样的徒子徒孙,谁能不喜欢,苏行云又有了为人师的快乐。
一个时辰后,江屿念快晕了,苏行云才喊停,对小糯米团子招了招手。
“念念,过来休息了。”
小糯米团子腿都麻了,摇摇晃晃的朝他走过来。
苏行云将他抱到腿上,拿出了毛巾,细心的给他擦了汗,又将刚刚切成块的水果喂到了他的嘴里。
等到苏屿念吃不下了,才将他放在一旁的躺椅上,“念念,好好休息一下。”
侧头就看到越爻眼巴巴的看着他。
哦,越爻没有眼睛,但是他那个表情真的就是眼巴巴的。
“你干嘛?”
越爻捏着衣角,将脸凑向他:“师尊,徒儿也要擦汗。”
苏行云有些好笑,却还是拿毛巾给他擦去额头上的薄汗。
越爻却又得寸进尺的张开了嘴,“还要喂水果。”
“你没长手吗?”
越爻理直气壮,“你可以喂江屿念,为什么不能喂我。”
“他是小孩,你也是小孩吗?”
“都是徒子徒孙,你得一视同仁,一碗水端平,不能厚此薄彼。”
苏行云无奈,只能捏起几块水果往他嘴里塞,一边塞一边没好气道:“还一碗水端平?我刚刚还抱着念念坐我腿上了,你也要坐我腿上吗?”
“当然可以。”越爻瞬间容光散发,精神一震,二话不说抱着苏行云的脖子坐到了他腿上。
苏行云仰头看着将他整个人都笼罩的高大身影,见他不以为耻,反而得意得唇角快咧上耳根了,一时蚌住了。
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好想让他滚。
第27章
越爻靠得太近, 炙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鼻子上,让苏行云的心脏都跳漏了几分,一抹薄红爬上了他的耳尖, 忍不住恼道:“你下来。”
越爻倒也没有死缠着不放, 从苏行云身上下来的时候,指尖不小心触碰到了他的侧脸。
越爻扬了扬眉:“师尊,你脸怎么这么烫啊?”
“为,为师有点热。”
苏行云说完就后悔了, 寒冬腊月正是最冷的时候,山顶又风大,怎么可能会热。
果然, 越爻听他说完, 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苏行云盯着他唇角夸张的笑容忍不住道:“你笑得太大声了。”
“开心就要大声笑啊!师尊不喜欢吗?”
“没有。”苏行云摇头。
以前在白石镇的时候越爻总是沉默, 不爱笑也不说话。
后来出了白石镇, 越爻倒是很爱笑了, 但是那笑容全是伪装的, 整个人像笼在雾里, 让人看不真切。
这是苏行云第一次见他这样, 生机勃勃的,鲜活的, 明媚又张扬。
“为师很喜欢。”
*
栖霞峰上师慈徒孝的日常并没有维持很久。
掌门给苏行云传来消息,让他参与屠魔行动。
赤炎魔尊的仇他早就想报了, 苏行云想也没想,就将脸变成从前的样子, 跟着掌门去了。
各宗各派有头有脸的人齐聚一堂, 脸上全是凝重。
经过他们的努力,终于通过赤炎魔尊的分魂锁定他的位置。
魔族猖狂嗜血, 又残忍至极,他们已经屠了好几个凡人村子了,修真界的修士早就想来一次大规模的屠魔行动。
但魔域向来藏得隐蔽,一直也找不到确切的地址,想攻打也没有方向。
这一次可总算是找到了。
上古的锁魂阵威力巨大,它锁住的分魂连神识都发回不去。
趁着现在赤炎魔尊的主魂不知道这件事情,正是进攻魔族最好的机会。
几个宗门聚集在一起,筹划了好久,想到万无一失的方法。
兵分两路,里应外合。
可是找谁去里应又成了难事,去魔域要经过沉羽海。
沉羽海是整个修真界最恐怖的地方。
海中海水全是阴蚀水,各种法宝都不能用,连羽毛都浮不起来。
一直默默听着当隐形人的苏行云突然开了口,“本尊去。”
一众掌门和大能全部看向他,青云派掌门担忧道:“青阳,莫要逞能。”
阴蚀水是世间至毒至阴至寒之物,修士一碰,会从身体烂到灵魂。
“没有逞能,我自有办法。”苏行云笑了笑,安抚道:“掌门师伯莫要担心。”
阴蚀水是世间至毒至阴,但接天莲本就长在阴蚀水中,他跳进去只会如鱼得水,伤不到他分毫。
见他信誓旦旦又一脸的坚持,所有人都不好再劝他。
于是这件事情就定了下来,并且很快就提上了行程。
离开的头一晚,苏行云独自去了折羽峰,他给师尊带去了酒,又认真的磕了几个头。
“师尊,徒儿要去魔域了,希望师尊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徒儿此去一路平安,也保佑徒儿大仇得报。”
越爻是最后一个听到消息的,听到要过沉羽海,他抓着苏行云袖子的手一直在抖,脸色苍白一片,“为什么是你去?”
苏行云在他手背上安抚似的抚了抚,“谁都可以不去,但是我必须去。”
“师尊的仇,大师兄的仇,二师兄的仇,我的仇,你的仇,这些仇恨日夜折磨着我,我必须要去。”
越爻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也有恨,他比谁都恨。
赤炎魔祖赋予了他太多的苦难,他的手上沾染着他父老乡亲的血,他跟阿招经历的一切也拜他所赐。
没有人比他更想杀了赤炎魔祖,他只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越爻张了张嘴,最终什么话也没说。
好半天才侧头,用覆着白巾的眼睛看着他问,“你能给我一根头发吗?”
“怎么?你又要给我下咒?”
“嗯,平安咒。”
“好。”苏行云没有多想,还真扯了一根头发给他。
见越爻将头发小心翼翼的收进袖口。
苏行云有些好笑,伸手想要摸一摸他的头,但是想到他好像不喜欢自己摸他的头,又准备把手收回来。
越爻察觉到他的意图,顿了顿,偏过头去在他的掌心温柔的蹭了蹭,“师尊,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回来。”
“知道了。”
*
苏行云与众人道完别,独自一人去了沉羽海。
沉鱼海上上下下死寂一片,天上灰蒙蒙的没有飞鸟,水下黑漆漆的没有游鱼。
不能说没有鱼,更直接的说是没有任何生物。
苏行云在海里行了半个月,连贝壳和浮游生物都没见到一个,他很多天没说话了,连耳朵里面都是嗡嗡作响。
这个地方太大了,走了这么久也一样望不到尽头,这么大的的地方很让人迷失方向,他原本就方向感不好,左右不分,还好有掌门给了法宝给他指引方向,要不然别说去魔域了,他能活生生把自己迷失在这沉羽海中。
天似乎又黑了,水下的光线越来越暗,迷迷茫茫中有些恍惚不知终日。
苏行云突然很想越爻,在栖霞峰上的时候,越爻恨不得时时黏着他,他却总嫌他太过黏人。
现在四处安安静静的,连鬼影子都没有一个,他才发现被人黏着也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
太过无聊,于是他沉在海底休息的时候,会尝试着自娱自乐。
从前在碎虚洞府做莲藕的时候,他最擅长做的事情就是躺在灵泉里吐泡泡。
因为吐的多了,他已经吐出了技术含量。
一个一个大小均匀的泡泡,每个泡泡的间隙的距离像测量好的一样,那些泡泡在水里成群结队往上窜的时候,远远看去就像一串串好的珍珠链子。
苏行云一连吐了半天泡泡,刚准备再往前走的时候,余光却发现前面也冒出了几个泡泡。
当然这些个泡泡没他有技术含量,大大小小,乱七八糟,不够整齐,间距不够匀称,一点也不漂亮。
等等!这好像不是重点。
苏行云下意识吐槽了一番,然后猛然发现不对劲。
对面哪来的泡泡啊?谁在那吐泡泡?
这可是阴蚀水!
苏行云脑门上突然冒出了冷汗,不对,海里面冒不出冷汗,但是他真的浑身发冷。
他警惕的看着对面,很快一条巨大的黑色的东西缓缓游了过来。
为什么说它是东西,主要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它有点像鱼,又不像鱼,很奇怪的一个生物。
但是能出现在阴蚀水里的都不会是普通的生物。
苏行云打起了一百二十分的精神,他还要去魔域的,不能出师未捷身先死。
他想着是先看看情况,还是想着先下手为强的时候。
那个怪物围着他转了一圈,然后吐出了一个泡泡。
苏行云神情紧张,忍不住吐出了一个更大的泡泡。
那个怪鱼甩甩尾巴,好像不甘示弱,吐出了一个更大更大的泡泡。
噫!苏行云来劲了!你跟我比打架,在不知你底细的情况下,我可能打不过你。
但你跟我比泡泡,那我必须得比赢你。
苏行云酝酿了半天,用力吐出了一个巨大的泡泡,比刚刚怪鱼的那个大了五倍不止。
这个泡泡升上去的时候,他在怪鱼的脸上看到了震惊的表情。
说出来很惊悚!但是他真的在鱼脸上看见了震惊的表情。
那怪鱼盯着他看了半天,然后游着尾巴走了。
苏行云有点莫名其妙,但是卡在喉咙上的心脏还是落回了原位。
毕竟能在阴蚀水里活着的怪物,绝对不是普通的怪物,如果它真要攻击自己,最后到底谁输谁赢,他一点胜算也没有。
但是苏行云的心脏显然落早了,因为第二天,那怪鱼又来了,好在它还是没有攻击他。
只是张嘴吐了一个巨大的泡泡。
噫!又比吐泡泡?
那你可撞枪口上了,于是苏行云不旦又吐了个更大的泡泡,还给它耍了一个花样,给大泡泡里夹了两个小泡泡。
这次怪鱼直接傻眼了。
第三天还来了,第四天又来了。
到底十天的时候,怪鱼看苏行云的眼神,从震惊已经变成了崇拜,尾巴挠了挠,从下颚的地方挠出一片银白色的鳞片,推推拉拉送到了苏行云的面前。
苏行云愣了一下,送给他的东西吗?
饶是他见多识广,也没见过这是个什么东西,但想必也不是凡品。
毕竟这怪鱼浑身上下都是黑的,就下颚处有一点银色的鳞片。
苏行云想了想,把那鳞片收了起来,但是来而不往非礼也。
怪鱼送了他礼物,他也得送给怪物鱼样礼物,但是它不知道关于喜欢什么,于是把乾坤袋里不会溶解在阴蚀水里的东西,每样都拿出来了一份放在怪鱼的面前。
怪鱼东看看西看看,最后一口吞下了面前的极品灵石,砸吧砸吧几下好像味道还不错,顿时围着苏行云上蹿下跳。
苏行云扬了扬眉头,别的东西不多,极品灵石倒是超级多。
他直接招手放出了半座山,给怪鱼吃了大饱。
接下来十几天的路程,一人一鱼更熟了。
苏行云最开始无聊的时候只会教它吹泡泡,后来升上海面教它拍皮球。
就像逗海豚那样,把球扔过去,怪鱼会翘起尾巴,用力把球甩过来。
它的动作很快,无论苏行云把球扔得多高多偏,它都会准确的把球甩过来。
有这怪鱼陪着他,他之后的路程倒也不算孤单。
紧走慢走又是半个月之后,终于到了魔域的边境。
为什么苏行云会知道已经到了魔域的边境了呢,因为他进不去了,沉羽海好像被透明的东西隔成了两半。
海水还在荡漾,但是他进不去。
上上下下研究了半天,甚至在海底挖了个坑,他还是进不去。
苏行云有些着急了,他真的最讨厌结界啊禁制啊这些东西了,碎虚洞府里的三个禁制把他给解麻了。
现在看到这些透明的东西就头疼。
怪鱼倒是可以进进出出,它盯着在海底折腾的苏行云,丑陋的脑袋歪了歪,然后一口把人给吞了进去。
苏行云只觉得眼前一黑,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又是一亮。
他愣了愣神,侧头去看的时候,人已经闯进了魔域的结界。
卧槽!这哪是什么怪鱼,这简直是他的天使宝贝。
苏行云摸了摸它的脑袋,升上海面陪了它玩了一个小时的球,还给它取名叫乖乖。
乖乖似乎很喜欢这个名字,不管隔多远,只要苏行云一喊,它都会飞快地游过来。
如此又过了十天,苏行云终于小心翼翼的踩上了魔域的土地,或许是因为背靠沉羽海,所以魔族对这一块十分放心,竟然连守卫都没有。
苏行云给乖乖喂饱了灵石,才与它道了别。
找了一处隐蔽的地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阵旗,布起了传送阵。
当初说好的里应外合,外合的人早就已经到了,隐蔽在魔域的周边。
里应却还没有动静。
苏行云那头迟迟没有反应,各门各派一个个心慌不已,生怕他会出现什么状况。
这会见阵法终于亮起,所有人的一颗心才落了地,一个个抬脚踩入了阵法中。
苏行云看着从传送阵里走出来大批大批的修士,唇角的笑熠熠生辉。
那么,屠魔行动就可以正式开始了。
他们这边早有准备,所以一出现就打了魔族一个措手不及,战况一边倒的倾斜向他们。
第三天的时候,里应外合的大部队快要碰面了,苏行云一边杀魔,一边往外找起了越爻。
越爻显然和他的想法一样,只不过越爻更着急,太久没见到他了,担心他会出事,眼见着快要碰面了,一路横冲直撞的杀了过来。
他身上到处是血渍,连覆眼的白绸巾上都染上了深深浅浅的殷红。
苏行云分不清那是他的血,还是敌人的血,一时心惊肉跳。
“爻爻……”
“师尊。”越爻狠戾的一剑刺穿了对面魔人的脑袋,顾不得手背溅上的红红白白,飞快奔向苏行云,焦急的问:“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我很好,你呢?”
“我也很好。”越爻松了一口气,这一个月来他真的每天都活在担惊受怕里,现在见到他完好无损的出现,那颗焦虑得破破烂烂的心,终于重新放回了肚子里。
他想去牵苏行云的手,狠厉的剑锋从耳侧传来。
越爻将苏行云拉向身侧,抬手格挡开那道剑刃。
“越爻,好久不见。”
声音嘲弄刺耳,越爻却很熟悉。
“桑临。”
“是我。”桑临手上的剑招招狠厉,一边还笑盈盈道:“你怎么还是瞎的,怎么?谷主那个老不死的手残了……”
“你闭嘴。”越爻皱眉,这个家伙还是一如既往的令人讨厌。
从前他们的关系还算好,因为他和桑临一起入的神医谷。
他去治眼睛。
桑临去拜师。
闹掰的那一天是因为,谷主说桑临悟性太差,不愿意收桑临为徒,让桑临拜他手下的辰香子为师。
辰香子甚至都算不上医师,他只能算熬药师。
谷主说,凭他的悟性,还是不要动手术刀了,免得误人性命。
桑临还没来得及反驳。
转头就见谷主好声好色的问越爻,换完血以后,把他眼睛治好了能不能留下来,他会收他做亲传弟子。
越爻拒绝了,桑临脸都气绿了。
于是从那天起,桑临就记恨上了他,明里暗里欺负他,处处给他使绊子。
针对他就算了,但是有一天,桑临居然妄图对阿絮下手,然后被谷主果断赶下了山。
他们有十多年没见了,但是没想到桑临竟然入了魔。
越爻扬了扬唇角,回击的动作干脆利落:“谷主说的没错,你不旦悟性差,心性更差,难怪谷主不收你。”
桑临的目光渗着入骨的寒意,手中的剑更是招招致命:“那也比你这个可怜的瞎子要好。”
苏行云原本在杀周围的小喽啰,听到这一句话后,忍不住插嘴道:“越爻不可怜。你才可怜。进神医谷拜师,谷主不要你,蓝长老不要你,张主事也不要你。”
苏行云是知道怎么戳人肺管子的,“他们都看不上你,你才是这世界上最可怜的可怜虫。”
与人决斗最忌讳的就是分心,可桑临真的被人戳到了痛处,心口都仿佛被人扎了一刀子,气得浑身发抖,剑都要握不住了。然后他的心口就真的被越爻剌了个对穿。
越爻手劲翻转,将剑在他的胸口转了一圈,才抽出来,满脸的血渍也没遮住他脸上的诧异。
他有些茫然的问:“师尊,你怎么会知道他的事?你怎么知道蓝长老?你怎么知道张主事?”
“你是不是……”他张了张嘴,却又不敢继续问下去,害怕是他想多了。
“别分心。”苏行云一脚踹飞靠近他的小喽啰,手中的剑舞出了残影。
越爻定了定心神,杀机涌现,长剑一出,直接杀红了眼,把周围杀成了一片真空地带,周围的魔族见到这尊杀神,直接都不敢靠近了。
越爻拖着剑走向苏行云,他一身月白色的长袍仿佛从血里拎出来的,粘稠的血液一滴一滴的从他身上往下落。
覆眼的白绸巾也是通红一片,身上还带着凛冽的杀气,模样有些渗人。
可真正站到苏行云面前的时候,神情已经几乎称得上温柔乖巧了,他道:“师尊,现在可以说了吗?”
苏行云没吭声。
越爻抿了抿唇:“不方便是吗?”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就是……”苏行云咳了一声,有些尴尬道:“你那时候还小,又是第一次出远门,眼睛还看不见,我怕你被人欺负,就偷偷跟着你上了神医谷。”
他跟上去果然是对的,因为真的有人欺负越爻。
那个叫桑临的,总是故意使绊子,搞出各种损招欺负越爻。
苏行云原本没想动手的,因为都是小孩子间的打闹,反正也不致命,他见到了,也只是稍微的惩戒一下。
但是桑临越来越过分,他居然准备给越爻下药。
那怎么能忍,于是他把桑临下给越爻的药,故意送到了阿絮的手里。
这一下可就捅了马蜂窝了。
阿絮可是谷主的命根子,惹谁都不能惹到阿絮的头上。
桑临偷鸡不成蚀把米,被谷主废了一身的修为,赶下了神医谷。
越爻沉默了好半天,突然道:“上神医谷的第二个月,有一次我们起争执,他伸手推我,结果莫名其妙摔进了狗屎里,是你做的对吗?”
苏行云一噎,脸色有点挂不住脸,事情是他做的,但是就这样承认吧,感觉他的行为有点过于恶劣了。
他忍不住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原本只是想让他摔跤的,没想到那里有一堆狗屎。”
桑临脸着地,摔得满嘴的狗屎。
越爻点头,他现在终于知道了当初的一些蹊跷的事情了,桑临想欺负他,但是总是莫名其妙的把自己弄伤,连抢他的包子都能被屋顶的瓦片砸到脑袋。
他当时一直以为桑临运气不好,却没想到是苏行云的手笔。
苏行云将他唇角边的血抹去,“爻爻,这些事情,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只是你一直觉得我在撒谎。我说出来你也不会信。”
“我知道,这不怪你,是我的问题。”顿了顿,越爻向他走近了一步:“所以最开始你一直都守着我,可是后来为什么又要离开呢?”
苏行云也反问:“那你为什么不拜谷主为师呢?”
那么好的机会,别人求都求不来。
越爻神色平静:“拜了谷主为师就必须留在神医谷,可是我不想留在那,我想回白石镇见你。从一开始我想要一双眼睛的目的,就只是想要见你。我想要一双眼睛看看你的脸,想要一双眼睛陪你看雪,想要一双眼睛陪着你一路走下去。”
苏行云一愣,从那个时候开始越爻就对他有那种念头了。
他竟然一点也没看出来。
十六七岁的少年心思像风一样,看不见也摸不着。
他的心口突然五味杂陈,又苦又涩,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麻与痒,好像心脏上面突然爬上了几只小蚂蚁细细碎碎、不轻不重的啃咬着。
越爻继续道:“治好了眼睛之后,我回了白石镇,结果却找不到你了。我不敢乱走,只能又回了神医谷。”
苏行听完之后,终于明白了一切。
他叹息了一声:“桑临被赶下山后,没有人再欺负你了。谷主很看好你,他一直想让你做他的徒弟。我当时想着,等你的眼睛治好了,再凭你的悟性,还有谷主做靠山,将来你会过得很好,不需要我护着你了,我才放心的走了。”
“爻爻,我不知道你后来会过成那样,如果知道……”
越爻空洞洞的眼眶看向他:“如果知道,你会留下来是吗?”
“是。”苏行云认真点头。
“如果我知道你不拜谷主为师,后来又为了见我做出那些疯狂的事来,我是绝对不会走的,改头换脸也会待在你身边守着你。”
越爻听到了他最想听的答案。
原来一切在最开始就已经有迹可循。
可他什么也不懂,只不顾一切将自己困在铁笼中,卯足了劲想要撞一撞南墙,差点为此万劫不复。结果回头看,除了他撞的那一面是墙,四处都是门,八方都是生路。
原来困住他的从来不是阿招,而是他自己。
遗憾是人生常态,一步错步步错,他没有办法去批判从前的自己,以他当时的心智,再来一次还会是错的。
好在轻舟已过万重山,那些曾经的不甘与怨,都得到了释怀。
这一刻,他终于与从前求而不得的自己和解了。
那种豁达的心境让他浑身一松,他闭上了眼睛,浑身的灵气冉冉如同星火落入人间,隐约有法则之力围绕周身。
苏行云愣了一下,眼中顿时满是惊喜和诧异,这种时候爻爻竟然突破了。
修炼到他们这种境界,越到后期越难突破。
化神期到悟道境,别看仅隔一阶,但实际却是一道无法越过的鸿沟。
很多化神期修士不得不在生与死的边缘尝试,但是大多是生死道消。
整个修仙界的悟道境,怕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赤炎老魔头那么厉害,不过也是悟道境中的一员。
苏行云打起精神替越爻护法,他们这边的异变有不少修士看到了,好几个青云派的弟子主动围了过来,原本杀的正兴起的玄鸟见到了,也飞快赶了过来。
越爻并没有让大家失望,他动作很快,仅仅一个时辰,环绕在他周身的法则之力被吸收,汹涌的灵气敛入体内,他抬手的时候,周遭所有的剑都发出了细细的嗡呜。
他整个人身上的气势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不知道怎么形容,如果他从前是一把出了鞘的宝剑,锋芒毕露,熠熠生辉。
那么现在就是一把笼在雾里的剑,光芒内敛,古朴厚重,但是却怎么也看不透。
入了悟道境,就代表与赤炎魔祖有了一战之力,越爻望向苏行云的方向,轻声道:“师尊,我该去报仇了。”
“好。”
此次前来屠魔的悟道境有两位,魔族的悟道境亦是两位,除了赤炎魔祖,还有他的右护法无极魔尊。
二对二,原本打的难舍难分,不分上下。
现在谁都没想到,他们的主战场中竟然出现了另外一个人,身姿笔挺,肩宽腿长,姿容出色,看样子还是个十分年轻的修士。
双方都愣了一下,悟道境的威压不可小觑,双方打斗的时候形成的剑风,旁人哪怕路过都会被搅成碎肉。
等看清来人的时候,赤炎魔祖皱了皱眉头,他真的没想到当初被他搓磨折辱到濒死的孩子,竟然有一天有资格成为他的对手。
正派的阵营却立马气势高涨,三对二,这怎么能不算一个天大的好事呢?
越爻没有立刻对赤炎魔祖动手,而是与紫霄宗的长留剑尊联手,一起对付无极魔尊。
到底是刚突破,他对自己刚拥有的力量还有些不适应,被无极魔尊逮着机会伤了他好几次,好在长留剑尊在一旁对他多少有点照应。
逐渐适应了一段时间后,他开始能与长留剑尊配合几招了。
又有来有回过了几百招后,两人竟然还生出些了默契,现在配合的天衣无缝。
心气极高的长留剑尊对都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而无极魔尊就惨了,前后遇敌,慢慢有些力不从心了,一时不察被越爻砍断了他的右臂。
自古都是趁他病要他命,长留剑尊也不再留手,将他一战成名的万剑归宗给用了出来。
万柄长剑从各处召唤而来,形成巨大的剑网,无极魔尊直接被捅成了筛子,轰然陨落。
长留剑尊因为使出了绝招,一身灵力用尽,此刻也撑着剑半跪在地上,猛地咳出一口血。
越爻扶起他,给他嘴里塞了几颗灵丹,等他气息平复了,才起身:“前辈你先休息。”
越爻面向赤炎魔祖的方向,唇角的恨意扭曲到狰狞,整个神识都笼罩住了老魔头,手中的剑被捏得死紧,因为太过用力指节都有些泛白。
他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他的仇,阿招的仇,栖霞峰一脉的仇,他的血脉至亲乃至桃花村全村的仇,今天总算是有机会可以报了。
越爻提剑就冲了上去。
天空的战场是属于悟道境强者的,他们打斗的正凶,而地上,战局快要到尾声了。
修士这次来的都是精英,原本就出其不意,又弄个里应外合,将没有准备的魔修打得溃不成军。
魔修开始仓皇逃跑,这样更方便了修士,成群结队将他们一个个击杀。
不过三天的时间,魔域已经差不多肃清干净了,只留着一些小修士打扫战场。
可天空的战斗正酣,悟道境的战场,一般的修士连靠近都不敢,只能远远的看,更别提帮上忙了。
所以大家都只能干着急。
原本休息够了的长留剑尊又加入了战斗,三对一,明明胜算很大,可是很奇怪的,赤炎魔祖好像永远有使不完的魔力,永远都不会力竭。
已方三位还能交替着喘口气,赤炎魔祖一个人在消耗,却还游刃有余,一直魔力充沛。
长留剑尊甚至又拼命使出了一记万剑归宗,但赤炎魔祖竟然挺住了,他身上的伤口恢复的很快,新伤未到,旧伤已经全部愈合,那满身充沛的魔力是他最大的依仗。
其余的三个人都有些力竭,只有他永远处在最巅峰的状态,再这样下去,这一战最后的胜者可能会是他。
离天宗的长老归仙真人突然皱眉道:“不对劲。”
苏行云一直关注着战事,原本就看的心焦不已,听到这句话,立马问:“真人,请问哪里不对劲?”
归仙真人摸着雪白的胡须道,“赤炎魔祖不对劲,他身上的魔气沉重厚实,明明不是他的烈焰魔炎。”
听他这样一说,苏行云也发现了不对劲,他与赤炎魔祖曾经也过招,他浑身的魔气像燃烧的火焰红彤彤的,但是现在却带着土黄色。
苏行云有些焦急的问:“为什么会这样?”
归仙真人想了想道:“我离天宗有一种功法叫六合八荒借灵阵,以山脉地灵为阵,以身为引,可以把山川的灵气借为己用。但是因为山川上有自己的生灵,那些生灵全部以地脉中的灵气为生,如果把灵气全部借为己用,那山川里的精怪,化灵的草木,全会因此丧命,因为太过有伤天和,所以一直作为禁术藏在禁地。”
“三百年前,有魔族闯了进来,将这套禁术偷走了,从此不知去向。”
苏行云懂了他的意思,赤炎魔祖一人对抗三个同境界的高手,却一直魔力充沛,想必他一定是用了这种禁术。
“那现在该怎么办?”
“青阳仙尊莫慌,既然是我派的禁术,丢失了这么多年,自然也有了整治的方法。”归仙真人问:“这周围可有山?”
“有,”苏行云从沉羽海踏上魔族的地界,为了早日与越爻会合,他几乎横跨了整座魔域城,对这里也算是了如指掌了。
他道:“往西七百里,靠近沉羽海有一座寂湮山。”
“那就没错了,他一定是借用了寂湮地脉的魔气,”归仙真人盯着天空的战斗看了好半天,“走,战场交给他们,我们去把这六合八荒借灵阵给破了。”
“好。”苏行云一马当先,给离天宗的人带路。
到了才发现寂湮山在沉羽海中,山的四周环水,仅仅只用一道简陋的木桥与魔域连起来,而桥的下面是沉羽海。
山风呼啸,木桥摇摇晃晃,浪头被掀起几米高,最可怕的是这些浪头不是普通的水,而是阴蚀水。
离天宗过来帮忙解阵的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这要掉下去,真的就尸骨无存了。
这种事情不能有人退缩,最好是一鼓作气,苏行云一马当先过了桥,玄鸟见他这样,也狠了狠心踩上了木板桥。
不知道是因为木桥太久了风化了,还是因为他的体格实在太大,他踩上去的时候,那条木桥突然塌了。
玄鸟措不及防的掉了下去,他还算冷静,立马化成原型展开翅膀,但是沉羽海上连羽毛都扶不起来,他又怎么能飞上天呢。
众人几乎是眼睁睁的看他掉了下去,一个个脸都青了,眼看就要掉入水中,被阴蚀水腐蚀得连渣都不剩。
这边距离太远,就算是苏行云也来不及施救,他正在绝望的时候,余光看见旁边的海水突然冒出了几个泡泡。
顿时大喜,戾声喊道:“乖乖。”
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一只巨大的奇怪的有点像鱼,又不太像鱼的怪鱼跳出海面,把玄鸟一口吞了下去。
场面有点惊悚,胆小的腿肚子已经打抖了。
但是苏行云心中却松了一口气,飞快跑向了沉羽海,又朝海面叫了一声“乖乖”。
没过一会儿,巨大的鱼脑袋露出了海面,把口里的玄鸟又吐了出来。
苏行云连忙把玄鸟拖到离阴蚀水远一点的地方,安顿好他之后,又返回海边,奖励似的给乖乖喂了几颗灵石。
看着断桥另外一边的人,苏行云想了想,摸了摸怪怪的脑袋,指了指桥对面的人,又做出了一个拍皮球的动作。
乖乖愣了愣,吃下他手里的灵石后,又跳进了水里,那巨大的鱼眼睛里分明全是兴奋。
很难解释鱼眼睛里为什么会有兴奋,可是它真的两边眼睛都在放光。
苏行云抬头看向断桥另外一边的人,大声道:“我有办法让你们过来,但是有一点点的风险,要不要试一试。”
离天宗的人脸色都不是很好,沉默了好半天,归仙真人问:“青阳仙尊,是什么办法?”
“你们跳下海就行,”苏行云指了指摇头晃脑满脸期待的乖乖,“它会让你们过来。”
离天宗的人脸更不好看了,一不小心会落入沉羽海中,就算运气好没有落进去,也要掉进这个怪鱼的嘴里。
能在阴蚀水里活着的生物能有哪一样是简单的?万一这怪鱼突然想尝一尝人肉了怎么办?
所有人都不敢动,好半天归仙真人才一咬牙站了出来,“我先来。”
苏行云松了一口气,有人做第一个,后面的就不怕了:“真人,站在那儿往下跳就行。”
归先真人没敢看下面黑漆漆的阴蚀水,闭着眼睛往下跳。
他往下跳的瞬间,苏行云朝庞大的巨物招了招手:“乖乖,拍过来。”
那只怪鱼像听懂了他的话,一尾巴甩在归先真人身上,归仙真人像个皮球一样,被它一尾巴就甩到了岸上,甚至因为冲劲太大,而回弹了一下。
见到他平安落地,离天宗的其他人才开始有胆子跟着往下跳,乖乖这下可玩嗨了,这些长着脚的生物,可比皮球好拍。
它兴奋地扬起尾巴,来一个拍一个,来一双拍一双,后面练出了水平,还能来个花式摆尾。
终于,三十二个人全部到了地面上。
苏行云奖励了乖乖几颗灵石,看着还没有尽兴的巨物,摸了摸它的脑袋道:“你再耐心等一会儿。等他们任务完成了。还要麻烦你把他们拍回去。”
乖乖听了,兴奋得上蹿下跳。
这边安抚好了乖乖,那边归仙真人先开始布阵,大概是因为宗门禁术被人强偷了,他们很不爽,所以这么些年一直在研究这个。
一行人动作很快,一下找到了阵引,又把地脉给封锁了起来。
“好了。”归仙镇人擦了一把头上的汗,“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把魔祖身上的地脉箴言破坏了就行。”
一行人又在苏行云的指引下,让乖乖把他们给拍回了魔族地界,重回战场。
天空中的战斗还在继续,但是战况明显在朝赤炎魔尊倾斜,他精神抖擞,浑身的魔气越发的蓬勃,向一只远都打不败的公鸡。
而另外三位则明显有些狼狈了,在这样过一天的时间,败势一定会成定局。
苏行云将担忧的目光从越爻身上收回来,问一旁的归仙真人:“真人,魔祖身上的地脉箴言在什么地方?”
归仙真人凝神盯赤炎魔祖认认真真看了很久,整个人摇摇欲坠,或许太耗费精神力,他脱力了,浑身浸出了冷汗,连衣服都打湿了。
苏行云连忙扶住了他:“真人,你还好吧?”
归仙真人咽下喉口翻腾的气血,“在魔祖前胸右侧第三根肋骨处。”
“我去告诉越爻。”
“等一下。”归仙真人苍老的手指紧紧抓着苏行云的手,费力的开口:“只能把人叫过来,偷偷的说,一定不能让魔祖知道,如果不能一机必中,下一次他会再换一个地方。”
苏行云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不能让赤炎魔祖能有换一次的机会了,他们时间不多了,越爻和另外两位仙尊明显已经力竭了。
归仙真人这个样子,也没有那么多的心血再窥视第二次了。
必须一击必中,他们才会有赢的可能。
该怎么告诉越爻呢?
把他叫回来说肯定不行,天空的战斗勉强维持着平衡,把越爻叫回来,另外两位仙尊一定会撑不住。
况且这样冒失失的叫越爻回来,一个不小心,或许还会让赤炎魔祖产生怀疑,万一又把地脉箴言换个地方,那可就事大了,他可不敢赌。
苏行云盯着天空看了一会儿,眼珠子一转,既然不能偷偷的说,那不如干脆光明正大的说。
他御剑上了屋顶,朝越爻大喊:“爻爻,使用近身战,用剑出破晓……”
他的声音没有刻意压制,反而故意很大很尖锐,现场所有的人都听到了。
正在战斗的越爻听到,其余两位仙尊和赤炎魔祖也听到了。
“破晓一击震天鼓,雷霆万钧鬼神哭。”苏行云飞快道:“仙人指路……”
长留剑尊和另外的仙尊眉头深深皱起,他们这种修为的人近身战斗反而会受到制肘,三个人合击,分三个方位,远程攻击才是最佳的。
这又正是战斗的重要时机,青阳仙尊突然冒出来大声的叫嚷,这是要做什么?
竟然还在现场教学剑招?简直荒唐。
悟道境的修士不需要人指引,哪怕越爻是瞎子,也不需要指引。神识笼罩之下,比常人的眼睛还要好用,躲在石头下的蚂蚁都能被发现。
越爻却完全没多想,阿招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手中的剑如长虹贯日,一招仙人指路就被他使了出来。
赤炎魔祖飞快躲过他刺来的一剑,挑了挑眉,他在仙浮宫的那几日就发现了不对劲,越爻盯着他这副身体的眼神太过缱绻温柔,这不像是徒弟对师尊该有的眼神。
现在又看到青阳仙尊急吼吼的样子,顿时咧出一抹嘲弄的笑。
师不尊,徒不孝,这些正派人士就是这样,嘴里面上说着正气凛然,背后尽做些腌臜事。
也不知道他占用的那副身体,从前有没有和徒弟上过床。
啧!
赤炎魔祖有些恶心,但仅仅也只是有一些恶心,并没有去警惕什么,反而还放松了警惕。
这世道,恋爱脑能有什么作为?不认真潜修,反而想着情情爱爱之事,亏他还高看了越爻一眼。
结果就这……
行吧,近战就近战,陪他玩玩。
苏行云哪里知道他会想到这些,但是就算想到了也不在意。
他盯着越爻继续道:“剑光闪烁如闪电,一击惊天定胜负,神龙摆尾,劈剑放平……”
因为他的突然加入,长留剑尊和另外一位仙尊不得不退到了魔祖左右两侧,偶尔协助越爻。
越爻则作为主战力直面魔祖,从正面进攻他。
这是最好的机会,苏行云咬了咬牙,“翻手悬臂,回环,好,趁现在攻他左胸第三根肋骨。”
声音永远都是要比动作快的,苏行云的声音传过来的时候,赤炎魔祖看着疾驰来的剑,无所谓的格挡在左胸。
归仙真人看到这一幕,原本就脸色苍白,这会直接气得吐出了血。
夭寿啊!是右胸啊!
地脉箴言在右胸的第三根肋骨啊!
刺左胸干什么?
还光明正大的大喊大叫,魔祖老早就已经护住左胸了。
归仙真人真的想掐死青阳仙尊的想法都有了,他费尽心机,耗费了所有的心血算出来的一切,一下就溃于一旦。
青阳仙尊怎么回事?怎么蠢成这样?怎么左右都不分?
这一次一击不中,赤炎魔祖过肯定会有所警惕,他一定会把地脉箴言验换个地方。
完了,彻底完了。
他的念头一闪而过,气得又猛吐了一口血,快要晕倒之前。
却见天空上的越爻不带一丝犹豫的把长剑刺入了魔祖的右胸,将他右胸的第三根肋骨彻底搅碎。
归仙真人愣了一下,呃?越爻也左右不分?
果然什么师尊就有什么徒弟。
这念头闪过去之后瞬间狂喜,魔祖身上的地脉箴言破了。
赤炎魔祖同样脸色巨变,可是待他反应过来已经迟了。
地脉箴言破了,他想要重聚溃散的魔气和地脉的连接点,却猛然发现六合八荒借灵阵也被人破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凑巧的事,赤炎魔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着了越爻这对师徒俩的道了。
寂湮山在沉羽海中,这群家伙怎么过去的?
他的不对劲,另外两位仙尊也发现了,土黄色的魔气开始溃散,攻向他们的是属于魔祖的红色赤焰魔炎。
魔祖终于不再是好整以瑕,他唇角嘲弄的笑意敛下,目空一切的表情也不见了,因为他最大的依仗没有了。
三百个回合下来,他的魔气开始缓缓消耗。
他身上的伤口不再飞快愈合,他使出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在消耗他的魔气。
他不再是牢不可破的堡垒,因为魔力的限制,也不能肆无忌惮的使出各种狠绝大招。
赤炎魔祖的这一表现让己方旗鼓大阵。
有八荒六合借灵阵,相当于赤炎老魔头,拥有无限个悟道境。
三比重多肯定状况堪忧。
但是没了八荒六合借灵阵,老魔头就只有自己一个人。
现在就是三比一,天平肯定属于他们这一边的。
赤炎老魔头得意不了多久了,他们迟早会赢,只是时间问题。
果然,又过了几百招后,赤炎老魔头开始魔气不支了,竟然妄想逃跑。
最后关头,长留剑尊咬牙使出了一招万剑归宗,将赤炎老魔头捅成了筛子。
连他逃出来的魔魂都没有逃过一劫,被越爻当头劈下,彻底结束了生命,并且神魂俱灭,下辈子连投胎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样一个满手血腥的老魔头终于死了,大仇得报,皆大欢喜。
魔域也被肃清了干净,只是逃出了几只小鱼小虾,但是就那些人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起码最近五百年都会天下太平。
越爻也是体力耗尽,他白着脸,看着朝他冲过来的苏行云,整个人像抽去了骨头一样栽下去。
他的虚弱,看得另外两位悟道境的剑尊直摇头。
至于吗?悟道境已经天人合一了,只要不死,都不可能虚弱成这样。
苏行云哪知道这些,在这尸山血海、残肢断骸中,越爻是他眼中唯一的色彩。
他几乎是冲过去将他扶住,满眼的心疼,又是给他擦血,又是给他喂药。
缓了好半天,越爻好像才缓过神来,“师尊,我们的仇……报了。”
“嗯。爻爻果然是最棒的。”苏行云点头,回想刚刚那一幕,满头的冷汗:“我当时好担心啊!我害怕赤炎老魔头会发现,所以故意说的反方向。”
他当时真的好紧张,到现在心口还怦怦乱跳,“我很怕你会弄错,我只能赌一把,还好赌赢了。”
“师尊放心。”越爻虚弱道:“别人的左右与我无关,在我眼里,师尊的左是我的左,师尊的右是我的右。”
苏行云对他张口就来的情话已经免疫了。
赌赢了就是最好的!他大大松了一口气,等了这么久,终于大仇得报,也算是此生无憾了,将来也有脸面下去见师尊和大师兄了。
只是越爻的这个样子,看上去有点凄惨。
苏行云忍不住将越爻抱进了怀里,让他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肩上:“你靠着我,靠着我会舒服一点。”
越爻很听话,半边身体都无骨似的靠在苏行云的身上,脑袋乖巧的搁在他的肩膀上,因为靠得太近,他的鼻尖几乎已经抵到了对方的侧脸。
苏行云仿若未觉,还侧过脸来给他擦脸上的血迹。
越爻眯了眯眼睛,很享受他的亲近。
他是受伤了,但还没有伤到这种程度。
可在来魔域的路上,他听到云水宗的师姐们在赶路的闲暇时间聊天。
她们说,男人要学会卖惨,要学会装可怜。
适当的柔弱会让对方觉得被需要,然后爱心泛滥。
师姐们还说了,眼泪是男人最好的嫁妆。
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隐隐又觉得好像有那么几分道理。
于是他刚刚就试了一下。
结果看见苏行云不顾一切的冲向他,也不管周围有没有人,竟然也这样接住了他,现在还将他抱进了怀里,满眼焦急的给他喂药喂水。
他突然就觉得这个方法好像还挺好用。
果然你师姐永远是你师姐!
*
这一次屠魔行动,神医谷也来了不少人。
越爻休息了一阵之后,就被神医谷的人扶下去治疗了。
苏行云准备去看看吐血到晕倒的归仙真人,归仙真人已经醒了,吃了不少灵丹灵药,苍白的脸上勉强能看见一点血色了。
看见苏行云过来连忙招呼他坐下,“青阳仙尊坐。”
他道:“仙尊果然神机妙算。”
他不知道苏行云左右不分,他只以为他神机妙算,提前和徒弟串通好了。
苏行云讪讪一笑,也不好辩解。
他说是神机妙算就是神机妙算吧,起码传出去比左右不分要好听好多。
毕竟他自己不分就算了,还把越爻给带歪了。
但是不管怎么样,他今天还是分清楚了一回,故意误导的越爻,也蒙蔽了赤炎魔祖。
他还是很聪明的。
看过了归仙真人出门的时候,一旁端着药过来的神医谷弟子好奇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目光落在他手上的一道黑线上,一脸惊奇的问:“青阳仙尊……”
“怎么了?”
“你手上的死相随是谁下的?”
苏行云一愣,“什么死相随?”
那个神医谷的弟子指着他手腕上缠着的黑线道:“这是咒,您知道吗?”
“知道,平安咒。”苏行云垂头看了一眼,这是越爻给他下了平安咒。
“什么平安咒,这明明是死相随。”
苏行云一愣:“什么叫死相随?”
“你死他死,你生他生。生相依,死相随。”神医谷的弟子解释完,对下咒的人十分好奇。
将命运系在他人身上,这个咒,神医谷里狗都不学。
苏行云听完,整个人都愣住了,脑子都空白了一秒。心口却传来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什么在破土而出,然后生根发芽。
生相依,死相随啊!
越爻的爱意太过浓烈,他已经快要招架不住了。
他倒也看得开,如果实在招架不住,那就不招架了。
魔域不是个好地方,肃清了战场后,一行人打道回府。
苏行云倒没忘记这次的大功臣,又去沉羽海中找了乖乖,给它喂了好多的灵石,才与他道别。
出门的时候是十二月下旬,回去的时候已经是三月初了。
开春后天气暖和了很多。
越爻已经养好了伤,养伤的那段时间,苏行云几乎每天都会来看他。
越爻很会把握机会,上药时不经意的露出腰腹上紧致又结实的肌肉,但是又不出格,分寸把握的极好。
苏行云都没发现他在勾引自己,最开始会想,哦,原来他养的小孩已经长这么大了,身材这么好了。
后来看着看着会心跳加速,那块腹肌怎么这么好看,有点想摸一把。
然后越爻就牵着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腹肌上,他才后知后觉得发现,哦,原来这家伙在诱惑我呢。
他发现自己并不反感这种行为。
他开始习惯越爻的接近,习惯他花孔雀一样求偶的行为。
看见他深情的脸会下意识的闪躲。
听见他郑重其事说爱的时候会脸红心跳。
后来他在想,如果非得找一个道侣的话,那就找越爻好了。
他们曾经的关系亦父亦兄,亦师亦友,那么再多一层更加亲密的关系又怎么样呢?
然后这个念头冒了出来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当人一旦敞开心扉的时候,那么另外一个人就很容易趁机而入。
越爻的爱明明白白,热烈又张扬,执拗又长情,恨不得将一颗心都掏出来。
人非草木,谁都没办法做到心如磐石。
真心是会换来真心的。
越爻的爱,雪都能融化,更不要说苏行云了。
在他刻意的攻势下,苏行云半点都招架不住,越陷越深。
再后来,苏行云就会想,与自己的徒弟结成道侣怎么了?老牛吃嫩草又怎么了?
他亲手养大的玫瑰,合该就属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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