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日间醉
从都察院用过午膳回来, 两位王爷身上都带着些酒气,虽然看着精神,但细瞧那双眼睛还是有些迷离模样。东方稚本来还想让随从送她回齐宫处理政务,岂料东方承直接摆手说不必, 连声说今日的公文不多, 稚儿回府里休息半日就是。
东方稚听他这话, 酒醒了两分。
“皇兄这是说真话?”
“皇兄骗你干嘛?”东方承拍了拍她的脑门, 脸上带着些嫌弃的表情, 轻道:“回去吧,骡子都要休息, 更何况是你。”
“子霁可不是骡子。”东方稚连忙反驳。
“好~稚儿当然不是骡子。”他只是笑,又回过身去喊了雚疏等人过来,换上了威严十足的表情下命令:“雚疏侍卫长,好生护着你们主子回去。对了,先别让她去见皇叔父,免得这身酒气熏到他老人家……”他们兄妹二人在午间饮酒已是不妥, 而且还是喝了好几壶,被长辈发现了肯定一顿说教。
雚疏低头接令,不敢懈怠。
于是随从们便分为两队人马离开都察院范围, 都察院的官员站在门口跪拜送行, 直到两队人马驶出街口,他们才敢站起身来,回院里继续忙碌政事。东方稚坐在回府的马车上,本来意识还算清醒, 奈何这马车晃里晃荡几下, 她就有点轻飘飘的感觉。
“主子,还好么?”雚疏陪在身侧, 见她皱眉,忙开口询问。
“没啥大碍,就是喝了酒有些乏了。”东方稚冲她一笑,复又自己靠近窗边掀起了帘子,寻找东方承那队人马的踪迹。看了好一会儿,她又默默地缩了回来,一脸看破的神情。
“怎么了,主子。”
“皇兄让我回去,大概是想自己回宫里处理事情吧。”东方稚疲惫地靠在一边,雚疏下意识便坐到她身边去,伸手替她揉按头部。“我今天跟他说了些心底话,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进去。若是听进去了,怕也是想借一个人待在宫里的机会,好好考虑自己该如何处理吧。”
哪天的公文会不多呢?这样的借口真是烂极了。
但是跟他斗嘴也没有好处,他们东方家的人做事都是一个性子,只要是认定了的东西,都不肯有过多的退让。既然他主动提出让她先行回府,她也不需要多说多劝。
就当今日闲,能休息会儿。
雚疏似懂非懂,但也只是一言不发地听着,小心地控制自己按摩的力道。
“哎——”
东方稚缓缓地闭上了眼,醉意上头,她有些累了。
温柔的人,是因为心里藏了太多心事吧,真希望皇兄可以早些寻到自己珍爱之人呐……
她长吁一口气,心底还是放心不下。
这马车也不知道是晃荡了多久,等到雚疏提醒她王府到了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睡着了。“哎……”东方稚揉了揉眼睛,有些迷糊地爬起身来。
雚疏扶着她下了马车,这人刚从轿凳上下来,就有点脚步不稳身子前倾。
“小心点!”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呼喊。
幸亏雚疏一手紧紧地拉着东方稚,不然这会儿她就得来个平地摔了。抬眼望去,只见苏许早早便带了几个身边人在王府门前等着,也不知道是哪个多嘴家伙往府里传的信,这么个吹起风的日子,苏许站在风地里若是受了寒可怎么是好?
“属下参见王妃。”
“辛苦雚疏姐姐了……”苏许只急匆匆地朝她递去一个感激的眼神,然后便赶到身前来,想要扶东方稚。
东方稚有些出神地望着她,原本还板着脸一本正经呢,可自打见到苏许,那嘴巴就情不自禁地撅了起来,满脸写着委屈,想向苏许撒娇。“许儿,许儿……我、我喝了酒……”
苏许又好气又好笑,原本想骂她怎么大白天就喝酒,可见了东方稚这副模样,心里头那把火就点不起来了。“看到啦,就你这样子,若不是喝了酒,难不成是喝了谁家女儿的迷汤?你看你……”
“许儿,许儿……”
“我在。”
“许儿,我好累哦……”
“我扶你回去,来。”
“不用扶,本王可以自己走回去的……”
然后倔强的小齐王爷推开了侍卫们的搀扶,反手将苏许往怀里一拉,紧紧地扣住了她的手。“咱们回去叭,许儿。”东方稚喝了酒,加上回程的时候被马车颠了一路,意识已经有些迷糊。但她看向苏许的那双眼睛,还是一如既往地饱含柔情,特别吸引人。苏许被她望得心跳漏了一拍,忙扭过头去看向别处,内心如小鹿乱撞。
明明已经如世间男女那般成了亲,又是成了亲那么久,怎么还会这般局促?听别人说,成了亲的有情人总会改变,日子长了,慢慢地便没有那么多小欢喜,甚至感情会大不如前,更甚者,从满腔喜欢变为反感非常。
她与阿稚成亲已近一年光景,细想来,这一年里东方稚待她实在是没话说,这人还是像以前一样温柔体贴善解人意,虽然有时候还是呆呆的,可她从来都没有跟苏许发过脾气。是因为她们同是女子所以与别人不同么?还是说,只是因为人不同而已。
转念又想,她心里还是后怕别人说的那番话,她怕有一天她和阿稚之间也是会变,怕眼前这个满腔喜欢的人,也会对她厌倦。
那必定是这世间最可怕的事情。
思及此处,苏许的神色有些落寞。
“鹦儿!替我宽衣。”
刚回到寝殿,这小祖宗就开始叫唤她的贴身丫鬟鹦儿了。
“我差了鹦儿和南七去准备一些醒酒茶和糕点来,你就别嚷嚷了。”苏许先是将手里拿的外袍挂回架子上,然后走到东方稚面前,抬手去解她领口上的扣子,轻声道:“今日没有跟前人在您身边伺候,就让臣妾替您宽衣。”
东方稚傻笑了两声,乖乖地抬起了两只手。
公服的穿戴比往常穿的衣袍要繁琐些,光是替东方稚解开身上那些挂饰,就费了苏许好一会儿工夫。解开外面的玄色薄纱衣,才是那紫色的圆领蟒袍,再里一层,便是搭配下摆的白襦裙,哐里哐当一顿忙碌,才算是弄完了。
“殿里凉,穿着单衣会冷的,到床上躺一会儿吧?”苏许还在耐心地抚平她衣领上的折痕,只是这么随意的一句关心,却让那小祖宗听得触动。
东方稚弯着嘴角看她,趁她不注意,亲了她一口。
“欸——这酒气。”苏许故作嫌弃,但脸上的欢喜却一点儿也藏不住。
“别人家喝得烂醉又吃多了肉,那才是难闻的。我只是浅尝,又是吃的素菜多,身上那是香气……”东方稚非要跟她贫,见苏许拗不过想要转身走,她才连忙改说好话,一直拉着苏许的手不肯放。
苏许看着她,她也看着苏许,直把苏许看笑了才肯罢休。
“小祖宗,睡一会儿去吧。”苏许拿她没办法,拉着她一点一点地朝床边走去。
“那我去睡觉的时候,你又干嘛去呢。”东方稚乖巧地在床边坐下,自己脱了靴袜放在一边,然后抬眼看她。那神情,像极了听话做事的好孩子等一个夸奖。
苏许认真地想了想,道:“可能弄一下还没绣好的女红?”
“这王府里又不缺这些东西,让底下人弄不好么?”东方稚皱了皱眉,有些疼惜地拉着她的手,呼了呼,“南七跟我说你昨儿刺绣的时候让针扎到手了,你不觉得疼,我心里可难受着呢。”
傻阿稚。
苏许摸了摸她的脑袋瓜,笑道:“又不是什么东西都应该让底下人准备的,我也没弄什么,只是想给你绣些贴身的物什放着,这事我不想让旁人来做。”
“日子那么长,不急在这一时。”
“那我不绣女红,我干什么去?”
“陪我睡一会儿?”
本来吧,东方稚说的这个提议是有让苏许想答应的,可是当她看到东方稚那充满期待的小眼神里有一丝不对劲的情愫,事情就变了味儿了。“大白天的,又在想什么……”苏许反应过来,立马抽回了自己的手。
“没想,没想,什么也没想……”
“我才不信!!”
这二人说着说着便嬉闹了起来,就着床榻这有限的位置拉扯,没多久,苏许便被喝了酒力气重于平时的东方稚制服,倒在了软绵绵的被褥上。
东方稚先是小心翼翼地捋着苏许耳边凌乱的发丝,然后仔细看她今日的妆容,一寸一寸地打量,最后才看向了她的眼睛。
“真好。”东方稚笑道。
苏许回望她,说:“什么真好?”
“爱妃今天又比昨儿个好看了,能够娶到爱妃,觉得真好。”
“油嘴滑舌,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苏许强忍着喜悦看向身侧,故意不看东方稚的表情,免得自己总被她的话蛊惑。可是东方稚实在是太会对付她了,苏许刚把头扭向一边,她就欺身上前,贴着她的耳朵说话:“想到这么好的一个人天天出现在我身边,与我同床,与我共枕,与我夜里欢愉,真好……”
第162章 皆是缘
鹦儿和南七从后厨端了茶水糕点回来时, 寝殿的门正微微敞开,偶尔还会有一些不可描述的声音传出来。
“欸——”
鹦儿下意识便是一个箭步冲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殿门关上,然后左右顾盼看有没有其他闲杂人等路过。南七还在后头, 她见鹦儿这般反应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 赶忙一路小跑跟上。
“你这丫头, 怎么还想着往寝殿里面冲?快些过来, 莫进去。”鹦儿低声喝住她。
“啊?”南七一脸不解, 刚想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耳边便听到苏许的一声呼叫。
“……”
“……”
两个丫头顿时脸色烧红。
东方稚与苏许感情匪浅, 鹣鲽情深,这是阖府上下甚至整个广安城都知道的事情。但是外人不知,这二人感情之深厚是到了一个怎么样的地步——只有鹦儿和南七最为清楚。
“鹦儿,你说……”南七欲言又止,似笑非笑道:“主子每天这样,不累哦?”
她们也不是第一次撞见这二人在寝殿行亲密之事, 只不过日间的话,还算比较少有,毕竟苏许是会阻止的。但东方稚今日饮了酒, 又不用回齐宫处理政事, 一来二去……发生这样的事情似乎也是意料之中。鹦儿和南七每次到了这个时候便只能在殿门外的石阶梯上坐着闲聊,她们也不想离那小两口那么近的,(毕竟伤害太大)可是这个时候最怕有人突然回禀来见,她们作为贴身丫鬟, 自然要辛苦一下。
“唔——”鹦儿听她这么问, 便也认真地思考起来,一手托腮望着远处, 皱眉道:“不晓得,感觉应该很费体力吧?像那些官家老爷,不是经常说需要吃补品调理身子什么的么?咱们主子的话……平时吃的补品不少,可能都作用到这儿了吧……”
“噗。”南七忍不住扑哧一声笑,然后哈哈哈起来。
“你别那么大声!”鹦儿赶紧捂住她的嘴。
“哈哈哈哈唔唔唔……”
这是南七难得看到鹦儿会那么一本正经地和她分析这种事情,以往,鹦儿都会说她没个正行,然后臊得不敢再说。难道是因为见多了所以见怪不怪不成?南七强忍着笑意,然后干咳了两声清嗓子,不再胡闹。
她慢悠悠地把脑袋靠在鹦儿的肩上,叹了一口气。
她也好想和鹦儿有情人终成眷属呀,那会是什么情景呢。
主子们真心相爱,她们也真心相爱的话,一起出行应该会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吧?然后,她们四个人会分成两个派别,当其中一方闹别扭不开心的时候,另外两个人就会一起商量对策,然后讨心上人的欢心……哈哈哈哈哈哈,想想就觉得好快乐哎。
南七又是愁苦又是宽慰,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这般到底算好受还是难受。
“怎么了七丫头。”
鹦儿对于她的亲昵行为倒是不会排斥,毕竟其他相熟的丫头们也经常这般搂搂抱抱,都是很纯洁的姐妹情。而南七倾诉心意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鹦儿又是个一心想着东方稚想着伺候主子的人,根本不会想到南七心里边的小心思。
“没有呀,只是觉得这世间的缘分太奇妙了……”南七喃喃自语,自己陷进了回忆。
若不是苏许对东方稚有情,若不是她看穿了那份情,她根本就不能够成为苏许的身边人,转而还来到齐国然后认识鹦儿。而如今,苏许与东方稚一对璧人,从当初的小世子成为齐王爷,两名心腹侍卫成亲,还有一个小齐念,再加上泰王爷那乌泱泱一群人,这个地方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广安城,本以为是北疆地带的苦寒之地,而今,却成了牵挂至极的地方。
“嗯?为什么这样说啊。”
鹦儿还没从刚才讨论的事情里反应过来,她还在想主子这样夜夜笙歌身子到底吃不吃得消。
“鹦儿,”南七抬起头来看她,问道:“你以前想象中的现在是什么样的?”
鹦儿也回望她,眨巴一下眼睛。
以前的想象,自然与现在很不一样。
当然这也是要分阶段的。
当东方稚还是小郡主的时候,大家都在猜测她日后将会出落为什么样的美人儿,会嫁给一个什么样的公子王孙;后来东方稚成了世子,皇命有言世子夫入赘,大家又开始幻想到时候是东方稚袭王爵还是她和未来的世子夫共享齐国……太曲折了,若是换成三年前他们还在京都,鹦儿可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东方稚会娶女子为妻,当了齐王,成为这样一个风云人物。
鹦儿只是笑了,并没有把自己的一连串想象说出口来。她看着南七,柔声说道:“可能都是上天注定的吧,世事的发展从来都不会按照我们想象去走呢。”
“这样么……”南七懵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
齐宫。
泰王爷东方承来到宫中,跟随的内侍便迅速为他布置殿中物什,因为知道他饮了酒,醒酒茶也早早端了上来,待他一坐下,便伺候他服用。
“把今天的公文奏折拿上来吧。”
甚是冷酷的一句话,似乎今日的他与往常并无二样。
“是。”
其实每天的折子都是差不多的量,除了偶尔某些州府发生什么大事,奏折才会多出一倍而导致他这位王爷需要连夜批改。跟东方稚说事情不多也是假的,他只是想自己待在齐宫,借以批阅奏折的工夫,好好思量东方稚跟他说的话。
绮生?
他掂着一本奏折陷入了沉思,不自觉地便开始回忆自己与绮生之间的事。
“真是个喜欢操心的鬼灵精,怎么总爱给身边人拉红线?”东方承下一刻又笑了,视线重新放回奏折之上,叹道:“莫不是觉得自己平日总是恩恩爱爱对我造成太大的打击,怕我一个人久了,会孤独终老不成?”
身边的小内侍不做声地站着,听东方承自言自语,神色没有一点变化。
又过了一会儿,东方承暼眼看他,一记沉吟。
“王爷有何吩咐?”
小内侍是个聪明人,见他这般眉头紧皱,当然想抓住机会替他排忧解难。东方承溜了溜眼珠子,漫不经心地吐出一句话来:“你觉得——本王怎么样?”
“王爷是指什么?”这小内侍倒也没有一味奉承,听了东方承这个问题,反倒是继续深入。
“唔,各个方面?比如,你觉得本王在朝堂之上如何,对宗亲如何,对朋友如何,对你们如何?以及……若本王娶妻纳妾,又会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小内侍瞄了他一眼,复又看回地上。
好家伙,敢情这最后一个问题才是东方承想问的问题吧?
“王爷处理政务有勇有谋且果断,对待宗亲朋友孝义至极,对待小的们很是照顾,一直都是备受称赞的。”小内侍也把自己的答案停在他最想听的地方跟前,不出所料,东方承立马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笔,换了个姿势面向他,想听他下一段话。
“还有呢。”
“王爷与太子殿下一母同胞一起长大,文韬武略无所不能,向来都是女子们倾慕的对象。王爷来日若是有了王妃,以您这一流人品,必定夫妻和睦子女孝顺,是人人都羡慕的小家呀。”
东方承扭过头去,没有说话。
他觉得自己真是不应该问身边人。
这些每天生怕他发脾气不高兴的人,又怎么敢说出一句东方承不爱听的话来?夫妻和睦子女孝顺……都不知道会娶一个什么样的人呢,说不定没有子嗣呢?呸。
索然无味。
东方承又叹。
小内侍见他不言语,眉眼间的愁色并未减退甚至还有加重情况,心下一惊。他咂咂嘴,复又躬身一拜,跪倒在东方承的身边,轻道:“王爷,政事重要是没错,可是开枝散叶传宗接代同样也是大事呀。王爷若是想娶妻想纳妾,何不下一道纸令,挑选王妃呢?”
东方承望着殿中一件古玩发呆,摇了摇头。
“本王又不是寻常人家,总不能说喜欢谁就能娶谁,这些事都要经过皇上同意的……本王也不是不想成家,只是这些年事情太多心太浮躁,不想平白耽误了谁。”
也就是当他出神的时候,他才会跟身边的人这样吐露自己的心事。要知道,这一番话,他可是连东方稚都不曾开口说过的。
稚儿的心,他明白,绮生的情,他多少也懂。
但好难。
“王爷想得太罪恶了,若是哪个女子嫁您为妻,谈何耽误呢?”
“哈哈哈哈,也罢也罢,不聊这些了。”
东方承回过神来,像是恢复了常态,又变回那嬉皮笑脸的模样。他伸了个懒腰,重新将桌上的狼毫捏在手中,轻点朱砂,继续翻阅刚才没看完的奏折。
先替父皇与皇兄解决国家大事,照顾好稚儿和皇叔父,待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再谈论婚嫁之事吧。介时,或许会娶一个权臣之女,平淡地度过这一生,常态……而至于绮生。他顿了顿,因为走神而使得狼毫笔在奏折上多画了一点。
“怕是无缘。”
他轻道。
第163章 循幼主
此间无事, 眨眼间便又是数月。
寒来暑往似是一瞬,世间太平之时就总能让人感到时间飞逝。过了这年冬,到了德昌二十九年,却是迎来这半年间头一件大事了。
“前面便是广安城了, 子忠早已在泰王府为您与三皇弟将华昶宫收拾整理出来, 宫女内侍也都安排好了, 加上嬷嬷侍卫等一应百人。介时若有什么短缺, 您尽管说, 子忠必会打点妥当。”
这一年,东方稚与东方承进京朝贺后, 便到了一个重要的约定之期。
在去年间册封的魏王殿下东方循,在今年便已周岁,因皇帝有旨,让他周岁后前往封地,但在赴任前先到齐国待十二年。为了方便照料,齐泰二王回国时便与魏王及其母西宫娘娘同程返齐。
“按理让您与三皇弟住在泰王府不合规矩, 但是近年齐国正值整顿改治,大兴土木恐劳民伤财,屈就您了。”东方承怕西宫娘娘有所怨言, 一路上一直在跟她说起自己的安排。西宫娘娘听了倒是有些失措, 笑道:“泰王爷这是什么话,我们母子二人此后劳烦王爷费心才是。”
皇帝是怕小皇子被人有心利用,山高皇帝远,怕他在魏国被人蓄意教成了乱臣贼子, 故有此安排, 让小皇子到齐国待着,一来培养手足之情, 二来学习忠义之理,三来熟悉治国之道。本来这些也都应该留在京都学习,可惜,他未足周岁便已被人异议,皇帝也是无奈之举。
东方稚坐在一旁,看了一眼西宫娘娘与她手里抱着的小皇子,多有感慨。
“娘娘也莫和我们二人客气,咱们本就是一家。泰王是子霁皇兄,循儿自然也是子霁的皇弟,往后照顾循弟习礼仪习治国,都是咱们共同面对的事情。”东方稚伸出手来,极轻地碰了一下小皇子东方循的脸蛋,微微一笑。
西宫娘娘也低头看向自己儿子,目光温柔。她摸了一下儿子头顶的毛发,轻声笑道:“循儿有那么好的皇兄皇姐,也是他的福气。希望循儿长大之后,会像他的皇兄皇姐一样优秀……”
“听闻三皇弟抓周时,抓的是兵器和帅印。”东方承朗声大笑,说道:“娘娘尽管放心,如此看来,三皇弟来日长大了,必定是一代将帅,驰骋沙场的好儿郎!”
“但愿如泰王所言了。”
小皇子抓的这两样东西会不会是他的未来,这不一定;但可以一定的是,他抓的这两样东西,可是让皇帝放稳了心。
这是让东方承兄妹二人感到庆幸的地方。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只是跟着笑。
往后还要相处十一年,不知道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呢。
希望西宫娘娘还有这个小家伙心无城府,一家人可以和睦地在一起吧。
东方稚望向马车外,不再言语。
—
广安城内,齐王府。
自下了马车与泰王以及西宫娘娘等人分别,东方稚的脸色就阴沉阴沉的,似乎遇上了什么烦心事。苏许跟在她身旁,贴心地替她整理着大氅的领子,见她心不在焉,便问道:“阿稚,你这是怎么了?”
东方稚抬眼看她,叹了一口气。
“小皇子留在齐国,我与皇兄就有看管他照顾他的职责。来日小皇子是好是歹,都是取决于我与皇兄了。唉……不知道怎么说,我心里边总害怕会出什么事,怕教不好他……这责任太大了,我有些担心。”
皇家人的事,都不是三言两语可以道明的。
身处高处,也是身处漩涡。
日子过得越安宁,就越会让人害怕有可能遇到的磨难。
苏许认真地听着,撇了撇嘴,“以后的事情既然我们都不知道,那为什么不往好处想?阿稚你想呀,现在咱们广安城可热闹了。”
“嗯?”
“雚疏姐姐的女儿现在也两岁大了,再过些日子,可能冉遗和紫罗也会有孩子。照这个情形,近几年间,咱们王府里会有好多小孩子好多新生命,他们虽然阶级有别,但是有伙伴,也有那么多可以教导他们的长辈们。放宽心,老天爷才没有那么坏,不会一直折磨好人的。”苏许笑了笑,拉着东方稚的衣角歪过脑袋来撒娇,轻道:“老天爷也不舍得让我的阿稚不开心的。”
“傻许儿。”东方稚忍俊不禁,心头一暖。
东方稚自当了齐王,心性也随着有了改变。
她开始多了很多感觉不太必要的忧愁,也多了很多无形中的压力。外人看不明白,毕竟在外人的眼里她还是个年轻姑娘,甚至觉得,齐国的大小事务应该都是东方承在忙碌而不是她。也因为这一点,东方稚总是搞得自己很困惑,好多个夜里,她都会悄悄地起身,独自一人坐在案前发呆,不言不语。
而苏许,就是那个当东方稚夜里起身时,她会一直不动声色躺在床上等她消化情绪的人。她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如何安慰东方稚,她只能小心地拥抱她,一遍又一遍地抚平她皱起的眉头。
或许,她要去找一下老王爷寻求解决之法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小皇子真的长得超可爱!天哪,我好想摸摸他的脸!”
“那可是大不敬。”
“哎哟,真的好可爱嘛。”
南七和鹦儿倒是一直没什么变化,整天围在两个主子身边聒噪,一唱一和,打打骂骂。东方稚回过身来看她们二人,突然好像看到了以前的孟槐与雚疏。
说不定,她们二人其实也是对彼此有情却浑然不觉?
齐王爷的红线之心又开始萌动了。
“我一直都觉得小孩子超可爱,每一个小孩子我都想摸摸他的脸……”南七颇为失望地叹着气,嘀咕道:“念儿也好可爱,可是我有点害怕侍卫长……所以我都不敢摸。”
正常,不怕雚疏的人才奇怪。东方稚点点头。
“不会呀,雚疏姐姐那么好,为什么怕她?”苏许提出疑问。
东方稚瞄了自己媳妇一眼。
嗯,比雚疏更凶的人当然不怕雚疏了(不是。
“好是好啦,侍卫长不是不好,就是……”南七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知道该从何说起。雚疏是一个很厉害的女子,正因为她厉害,所以有时候面对她就会不自禁地带着崇敬。再加上,雚疏那个冰山脸呐……南七下意识咽了下口水。“就是气场太强。”
“说起来,我和阿稚最近也没有去看念儿呢,”苏许立马回过头来,对着东方稚笑容灿烂:“阿稚!”
“哎。”
“你今天有没有什么事情要忙呀。”
“没什么事,现在过年,那些不要紧的过两天再处理。”东方稚会意地摸了摸她的脑袋,轻道:“咱们下午去看一下念儿吧。”
“好!”苏许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亮。
南七和鹦儿就这么站在一旁看着她们二人恩恩爱爱,心里边又是甜蜜又是酸楚。南七的心情就更复杂了,她有些出神,冷不丁就冒出了一句:“哎,如果主子也会有小孩子的话,肯定也长得很可爱叭……”
其余三人皆是一愣。
“胡说什么呢。”鹦儿忙拉了一下她的手。
“啊,对不住对不住,主子,是我胡说八道了……”
南七回过神来,慌忙地道歉。只不过东方稚和苏许脸上倒没有想要责怪的意思,苏许还在愣神,东方稚先一步地拉过了苏许的手,轻声笑着:“要不然咱们努力尝试一下?说不定这世间还是会有这等奇事发生呢?”
“尝试什么?”苏许还没反应回来,一脸迷茫地看着她。
“尝试一下可不可以生出一个可爱的小宝贝呀。”东方稚咧起嘴笑了。
“你不正经!”
苏许瞬间红了脸,扬起手来就要捶她。旁边围观的两个人还不忘搭话,接了一句‘平时就尝试得挺多的’,更是惹得苏许又羞又急。“你!你们几个!!”小魔王气得直跺脚,最后对着东方稚便是一顿乱揍,像个没糖吃正在闹的孩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东方稚忍不住笑出声来。其实她也有点害羞,可是当她看到苏许比她还害羞的时候,这件事就变得有趣起来。“王妃若是精力那么旺盛,大可以省着力气咱们去做点其他事情……哎哎哎,疼呐疼呐。”
“你都是当齐王爷的人了,怎么还、还这样胡闹!”苏许臊得不行,如果不是南七和鹦儿在场,她肯定要对东方稚‘动手动脚’。
“明明是你总在平日里跟我说不要总把王爷的事情揽得太多,是你叫我不要给自己造成框架的哦,许儿。”东方稚在这会儿倒是聪明了起来,脸上更是一副痞笑。
苏许哼了一声。
说不过她!
于是她又哼了一声,叉着腰就往前走了,气鼓鼓地,还不许她们三个人跟上来。
“许儿~”
“你不要跟过来!我不要看到你!”
“哎哟,我的好许儿,你不要生气嘛……”
“放开你的手,不要拉着……”
“许儿~”
“东方稚!你别以为……唔!唔唔……”
又是一个需要鹦儿箭步上前把门关好的时刻。
第164章 小阿稚
齐王府内老王爷居住的小院里, 此时正热闹得紧。
未等东方稚和苏许去看望念儿,孟槐就抱着小念儿来找老王爷玩耍。这是先前东方稚吩咐过的,说平日里她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怕自己不能陪伴老王爷左右, 老人家嘛, 和小孩子在一起是最好的, 而纵观府内, 也只有齐念这么一个小毛孩子了。
“齐~爷爷——”
两岁大的小人儿, 这会儿正是牙牙学语的年纪,因平日里总跟着她爹娘来见东方宪, 久而久之便把东方宪当作自己亲人一般,比干爷爷还亲。“哎哟,念儿今天又来看齐爷爷啦?来,让爷爷抱一抱……”
按理说,让齐念喊东方宪为爷爷是极其不合礼数的,一开始那会儿, 雚疏听着都皱眉了好多遍。后来还是东方宪开了口,说自己已经不是王爷,只不过是一个颐养天年的普通老头子, 如今安享天伦之乐, 不必要计较这些礼数。何况,这小齐念不过是个孩子,若是让她对东方宪行跪拜之礼,那才叫不妥当。
“给齐爷爷问安~”
“哎!极好!”
小齐念被东方宪抱在怀里, 歪着小脑袋笑得可甜, 逗得周围的人也跟起笑。孟槐守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给小齐念脱下刚才过来时披上的厚实棉衣, 怕她因为屋子里烤火太暖和而冷热冲撞。
“听闻今天,西宫和小皇子到广安城了?”东方宪抬起头来问道。
“对呢,主子和泰王爷刚把他们接回宫里,应该是在泰王府华昶宫住下了。”孟槐躬着身子,轻声应答道:“主子这段时间总是因为这件事情发愁,说是怕日后惹出什么麻烦,怕自己招架不住。属下不了解内情,有时候也不知道该怎么替主子分忧。”
“西宫不是个坏人,没有那么多心眼,稚儿多虑了。”东方宪微微一笑,转而又轻叹了一口气。
东方稚未雨绸缪,是个好事。只不过她如果总是这样多虑,长远来看,这种未雨绸缪只会加重她身上的担子。其实东方宪很早之前就想开导她,只不过政务繁忙,每次东方稚过来都只是吃顿饭的工夫,东方宪想说却没得机会,唠叨多了,又怕东方稚嫌自己老了,烦。
孟槐悄悄地看向东方宪,见他突然没了反应,便知他又开始为小主子的事情忧心。他赶紧拉了拉女儿的小手,小家伙瞅了他一眼,会意地开始挪动自己的小身子,抬起手来就想揪东方宪的胡子。“齐爷爷的胡子好长呀……”
孟槐一惊。
啊,这小家伙还挺会找机会分神。
要不是个孩子恐怕早就被拉下去打二十板子了吧?
“哎哟哟哟哟……”
这小家伙下手还挺重,揪得东方宪叫出声来。
“哎呀你这丫头!”孟槐连忙伸手去拦,不承想她的力气太大,两人拉扯之间,还真把东方宪的两根胡子给揪了下来。
“呃——”
孟槐看到女儿手里的两根白胡子时心里咯噔一声,大气都不敢出。
东方宪自己也愣住了,眼睛瞪得圆圆的看向小齐念。
“诶嘿嘿哈哈哈哈哈……”
小家伙不谙世事,在这么个紧张的场合笑得极开心,甚至捻着两根胡子笑得弯了腰。
孟槐倒吸了一口凉气。
“念儿的力气怎么那么大?”东方宪倒没有生气,他见齐念笑得那么开心,也只是佯装委屈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假装可怜地说道:“爷爷这个胡子可是长了很久的哦,念儿可不能随便揪,爷爷会疼的~”
“给齐爷爷呼呼!”小家伙听他这话连忙把手里的白胡子递回去,一边想往东方宪下巴上贴一边嘟起嘴来吹气,像是要帮他把胡子粘回去。这下子东方宪是真的乐了,他开怀地笑着将小齐念紧紧抱住,好一会儿都没撒手。
“小时候的稚儿啊,也曾做过这样的事情呢……”
东方宪轻声念叨。
—
小时候的东方稚,和现在不太一样。
准确来说是齐王妃还在世时,五岁前的东方稚是最为活泼的。
三四岁的小人儿,每天在齐王宫里跑来跑去,一会儿爬树掏鸟窝,一会儿下水捞鲤鱼,又有一群人跟在她屁股后头跑生怕她出事,几乎天天都有新把戏,整得齐王宫闹哄哄地。
那是德昌一十五年,东方稚年方四岁。
“小郡主!小郡主!”
“郡主您跑慢些!属下们跟不上了!”
那时候孟槐他们也不过是个孩子,刚进入王府成为东方稚的随从,每天陪东方稚玩乐。这是东方稚最为顽皮的时候,她从起床吃完早膳便开始出门,一路上不管看到什么都要上去折腾一番,而且从不好好走路,每回都是一股脑地往前冲,引得身后的人追着她跑。
而那个时候的东方稚,身份还是齐王郡主。
“你们怎么跑得那么慢?我也没有跑很快啊。”停下来的时候,东方稚两手叉腰,那模样可神气。
“郡主,我们身上还带着东西呢,您身上啥也没有,自然……”
“孟槐!别胡说。”
孟槐想要出口反驳她,结果被旁边的雚疏制止了。东方稚愣了一下,她抬眼看向身前这个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女孩子,撇了撇嘴,说道:“雚疏,孟槐讲得有道理,你不必阻止他。”
雚疏闻言,有模有样地朝东方稚作揖,回答道:“不是对与不对的问题,而是作为属下,不应该那样和您说话。更何况属下带着武器跟随您是职责,不能够因为这一点而推卸自己的责任。”
那时候的雚疏和孟槐,年方十岁,在东方稚身边已经呆了四年。他们一处生活一处长大,时间长了,就不难发现孟槐总是那个带着东方稚到处闯祸的人,而雚疏则是一本正经不允许他们闯祸的,又或者是事后默默替他们处理麻烦的人。东方稚听了她的回答便笑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轻道:“你总是这样子说话,干巴巴的,太过规矩。虽然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可是连母妃也在说,‘雚疏还是活泼些好’。”
雚疏一言不发,只是望着东方稚,有些无辜。
“像我这般每天玩乐不好么,你瞧我和孟槐这样多开心呐。”东方稚咯咯地笑,趁他们不注意,又爬起身往前面跑了。
“哎!——”
“郡主你又开始了!”
他们这样吵闹的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每一次都能传到齐王妃的耳朵里。正是午后,齐王妃在宫里小憩之后想找自己的宝贝女儿说说话,未等底下人来报,她就习惯性地往齐王宫后花园走去了。
东方稚十有八九是在那儿玩耍的。
“哎哎哎,你看那儿就有一只!天狗快抓啊。”
“哇呀,跑掉了!孟槐你脚底下孟槐!”
“别踩到!”
……
此时花园里正热闹着,东方稚带领着自己的几个随从以及宫女内侍蹲在草地灌木间来回扑腾,也不知道是在抓什么东西。齐王妃缓缓而至,见东方稚玩得满头大汗,莞尔一笑。
“属下参见齐王妃——”
底下人见了,连忙行礼。
东方稚登时便从灌木丛里伸出个脑袋来,见是齐王妃,笑容立即浮现在脸上,奶声奶气地喊着‘母妃’,然后朝她小跑了过去。
“瞧瞧你,玩得满头是汗……”齐王妃捻着手里的汗巾,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额头,满脸宠溺。她拂去东方稚衣服上的草屑,柔声问道:“这是在玩什么呢,搞得小侍卫们全在草地上爬……”
“抓蛐蛐!”东方稚朗声道。
“噗。”王妃哭笑不得,用手点了点她的鼻子,“稚儿怎么那么男儿相,每天玩泥巴玩蛐蛐,女儿家一点儿都不爱干净呢……”
东方稚撇嘴,仰起小脸来看她:“那稚儿是不是不该玩这些啊?”
齐王妃一愣。
从小到大,齐王和她都没有向东方稚说过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除了必须遵从的礼仪礼法,一般东方稚做什么都不会受到阻拦的。他们夫妻二人极疼此女,恨不得将这世间最好的东西送给她,又怎么会逆了她的意?所以此时,齐王妃听到东方稚这样问时,只默默地蹲下身来,拉着她的小手,语重心长道:
“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情,就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是母妃刚才说得不对,其实稚儿也可以玩泥巴玩蛐蛐,没有人说过姑娘家就不能玩这些。稚儿,只要你觉得开心,只要你觉得快乐,你做什么事做什么决定,母妃都会支持你的,只要你觉得对得起自己良心。”
小小年纪的东方稚听得直挠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她不懂什么叫对得起自己良心,这太过深奥。
直到一年后齐王妃急病去世,她便一直将她母妃的这番话记在心里,日想夜想,终究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只可惜,后来的她的确不再喜欢玩泥巴玩蛐蛐了,那个让她开心快乐的人不在了,她比别人提前懂事了好多年。
所以东方宪常说,这孩子遇到许儿,是她的福气。
第165章 赏梅乐
“阿稚, 你不要乱动。”
“我哪有动,我坐得好好的……是你自己技术不到家。”
“东方稚!”
“好好好……不动不动……”
鹦儿和南七守在门外,听到这样的对话时默默相视,然后低头一笑。本以为今日也是要承受主子们恩恩爱爱暴击伤害的一天, 岂料没过一会儿, 便听到东方稚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她喊道:“鹦儿!上茶来!”
啊?上茶?
她们不是‘做’得好好的吗?……
苍天明鉴, 这一次, 鹦儿和南七真是误会了她们两个了。
待鹦儿沏好茶推门而入时,映入眼帘的, 是东方稚端坐席上认真批阅奏折、而苏许正坐在一旁耐心替她画像的画面。“啊…”鹦儿低叹,下意识便小心地瞥向南七,然后想起自己刚才的猜测,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看你整天想什么……”
“你才是……”
两个丫头还低声细语地争执了起来。
东方稚正在认真地审阅着左相秦为北递上来的折子,而苏许呢,则是耷拉着脑袋研究自己的画作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一时并没有人察觉到两个丫头的异样。“…阿稚的眼睛我总是画不好……阿稚你看,这样一点儿也不像你……”苏许自言自语,委屈巴巴地将画纸拉了起来, 面向东方稚。
东方稚不看还好, 一看还真是吓一跳。
啊这……
被画的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眉头微皱,犹豫了许久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八卦的南七放下茶盏之后凑过来看,她本来又是个口直心快的人, 看了画像便瞬间脱口而出:“哇小姐!您这画的真的是王爷吗!看起来怎么还有点像孟槐!”
“……”
“呃。”
房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连烧水的火炉子都没有滋滋响了呢。苏许深呼吸一口气,目光看向南七的时候多少带了些杀意……“啊不是, 小姐,您听我解释……”感觉到一股凉意从脊背传上来后,南七连忙改口:“我的意思是,孟槐……孟槐跟在王爷身边那么多年,都有点像王爷了呢啊哈哈哈哈…就是、就…这个画挺好的,精气神十足……”
“好啦!别说了!越描越黑……”
苏许不高兴地撇过脸去,又把画纸重新铺在了桌子上,气鼓鼓地坐下。
她的确没怎么学过画画这门功课,从小到大,她接触得最多而且学得最好的便是女红与抚琴,诗词也许能念叨几句,下棋就是经常耍赖……今天是她头一回正儿八经地研墨画像,除了刺绣,她真的没试过安安静静坐在桌子前那么久。
唉,可惜画得一点儿也不好看。
东方稚见她满脸失落,下意识便放下了手中还没批阅完的折子。她站起身来抖了抖衣袖,朝着苏许的位置走过去,到她身后,只默默地握住了她的手捏起画笔,轻蘸浓墨。苏许仰起头来看她,话还没问出口,东方稚便又握着她的手往画纸上移动,在眉眼处稍微动了那么两笔。
神奇的是,东方稚的这两笔刚添上,整幅画都变得不太一样了。
原本那画得像孟槐的画像突然像是换了一个人,明明其他地方都没有动过,但这眼睛一改,东方稚的感觉便跃然于纸上,栩栩如生。苏许惊呼出声,脸上的神情从失落变为惊喜。
“阿稚,这——”
“许儿其实画得很好,只不过初次尝试,少了那么两笔罢了。你瞧,现在不是挺好的嘛,而我也没给你改动多少,算是你独自完成的作品。”东方稚俯在她耳边笑得温柔,另一只手揉了揉苏许的脑袋,甚是宠溺。
苏许闻言,得意地靠在东方稚怀里笑,还举起画纸来让南七睁大眼睛看清楚。
只不过苏许不知,画像其实最讲究眉目。画一个人的时候,若是眉目画得不像,那么其他地方即便画得再相似,与原主的感觉也不过三四成熟悉;但一幅毫不相干的画像若是画上一双极到位的眼睛,那这幅画就会与原主有六七成的相似感,这便是点睛的重要。苏许的这幅画里,除了眉目,其实其他地方都还算到位,所以东方稚改的这两笔正好使它们变得完整。
“哇!我就说小姐您画得很好嘛!”
“你刚才才不是这样说的呢,哼!”
“哎哟,刚才是我眼拙……”
“当然是你眼拙,哼!”
……
真是幼稚的丫头。
东方稚哭笑不得,习惯性地又摸了一下苏许的头。
午膳过后,东方稚与苏许本来打算去小院看一下小齐念和老王爷,谁知她们到了小院之后,爷孙二人正在一块儿午睡,听底下人讲是刚睡不久。东方稚不想贸然将他们吵醒,便又带着苏许回了寝殿,打算做些其他事情消遣时间。
“阿稚?该你了。”
“啊……好。”
谁知这盘棋还没下到一半,东方稚便感到倦意袭来,呵欠连连。好几次该东方稚下棋的时候,她都迷糊着眼睛没有反应,需要苏许喊她,她才稍微回过神来。
苏许见她这般,忍不住劝:“是不是连日奔波太累了?今日才回到的广安城,要不然去睡一觉吧。”
东方稚抬眼望她,有些恍惚。
“好啦,去睡觉吧。”这个呆子肯定是想着强撑困意陪她,都这样了,还要装作自己不累。苏许看不下去了,利索地将棋盘收起,像哄小孩一般把东方稚哄到床上睡午觉。“阿稚听话,如果精神不好可是容易生病的,乖乖地,一个时辰后我喊你起来。”
“不行……半个时辰就好了……”
东方稚睡眼朦胧地看她,满脸哀求。
“好好好,半个时辰。快睡吧。”
“嗯呐…”
东方稚拉着苏许的手睡下,好一会儿都没舍得撒开。“傻阿稚…”苏许一直等到她睡着,见她呼吸声逐渐平缓,才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抽开,轻抚她的脸。明明就是个未到二十的姑娘家,却连睡个觉都那么愁眉不展的。
苏许又替她将被子小心地掖好,看了一眼天色,便开始去忙活自己的事情。
她先是到书桌前把东方稚上午批阅好的奏折码好放到一边,因为批阅好的奏折有标记,也是东方稚曾跟她说过的,所以她也可以在东方稚无暇顾及的时候吩咐人将这些奏折送往齐宫;整理好这些,她便亲自去换了寝殿里的焚香,支起半扇窗子稍微通风,复又掩上;最后,她才悄咪咪地将放在柜子底下的绣品拿出来,拿的时候还瞄了熟睡的东方稚一眼。
因为东方稚总是不舍得让她操劳,所以她害怕她的阿稚发现。
“阿稚平日里戴着的荷包都旧了,正好给她绣一个新的,嘻嘻……”苏许暗自开心,但又怕东方稚突然醒来看到,便蹑手蹑脚地搬着椅子打算坐到殿门口绣去。
她想绣一个红日白鹤的图样,配着淡金色的底子,到时候无论东方稚是穿红色衣袍或白或金,应该都是相衬。啊,还有东方稚那套黑色的蟒袍,穿起来好英气,与这个荷包搭配在一起应该也会很好看叭?
苏许捻着绣花针,全神贯注地留意着手中的图样。
正是隆冬时节,天气寒冷。
苏许坐在寝殿门前没一会儿便冻得双手发红,鹦儿都劝她莫在这天里坐太久,不然容易染病。苏许嘟囔着嘴连说不要,可是她都冷得直打喷嚏了,才稍微退让说坐到门边边去,然后摆两个火炉子在边上烤着。
鹦儿拗不过她,只得吩咐旁人赶紧行动,莫让王妃受了凉。
“明天可能要下雪了。”
苏许抬头看天,只见这天色灰蒙灰蒙的。
“也可能是今夜就下。”
她又自言自语道。
过了快半个时辰的时候,苏许也准备将荷包绣完。她想直起身板来伸个懒腰,却发现有一个小人儿站在她的边上,笑嘻嘻地望着她。
“念儿?什么时候来啦。”
穿着像个小粽子一般的可爱姑娘,除了小齐念,还会是谁?小家伙机灵地看了看她身后,然后低声细语地问道:“那个姐姐呢?”
那个姐姐,自然是指东方稚。
“她在睡觉觉呢,念儿可不要吵到她哦。”苏许笑着摸了摸她红扑扑的脸蛋,又问:“冷不冷啊,你爹呢,他怎么不见人?”
小齐念回过头去,苏许跟着去望——喔,原来这位好爹爹正在摘她寝殿门前的梅花。“来,拉着姐姐的手,咱们一起去赏梅。”
“好呀!”
小家伙顺从地牵过她的手,走出殿门时一蹦一跳的。
孟槐正小心地观察着这棵梅树的枝杈,盘算着摘哪一枝梅花比较方便……“孟槐,谁给你的胆子摘我房门口的花。”
“啊!”
孟槐被苏许这一声吓到,慌乱之间,折下了一大根梅枝。
“……”
苏许翻了个白眼。
“呃,主子,我,这、……这它……”
“五两银子。”
“啊?那么贵啊?”
“麻溜地给钱!不然就叫雚疏姐姐揍你!”
孟槐立刻哭丧着脸,还没来得及开口求饶,旁边的小齐念就有模有样地学道:“麻溜滴给钱,不然就叫雚疏揍你!”
好家伙!
孟槐登时竖起手来警告她,低声道:“小家伙,你怎么还直呼你娘的名字。”
小齐念只给他甩了个鬼脸,然后躲到了苏许身后去。
“出来出来!给爹说清楚!”
“我不要……”
“快出来,躲在主子背后算什么本事……”
“我不!”
……
东方稚是被这些喧闹声吵醒的。
她起身的时候发现殿里没人,便披上外袍走到门外来查看情况。走到门前,只见苏许拉着小齐念在跑,而她的侍卫孟槐则拎着一根梅枝在后头追,南七也跟在旁边凑热闹叫好,场面非常混乱。
东方稚看了一眼身边的鹦儿,鹦儿也正忙着欢笑,见东方稚来了,下意识躬身。
“这是咋了。”
“孟侍卫方才折下了您门前的一枝梅……”
“让他赔钱。”
第166章 上元宴
过了几日, 正逢十五。
恰巧西宫娘娘和三皇子也来了广安城,齐国今年的上元宴便热闹了许多。东方承特意将上元官宴安排在日间,歌舞奏乐群臣庆贺,晚上便让臣子们家去与家人共团圆, 不必再像往年要忙碌一整天, 还少了些家常欢乐。百官感激, 齐泰二王也心情大好, 趁此节日, 特地让底下人准备了烟火爆竹,待一入夜, 广安城内万家灯火之时,他们预备的烟火便会绽放在广安城的上空,烟花璀璨,与民同乐。
至于东方家晚上的上元家宴,地点定在齐泰二府共同的后院。
后院这儿有一主殿,正好处在两座王府的中间, 平日里都是用作处理二府事务、传递齐泰二王命令的地方。早些天东方承便唤人将这里收拾起来,待上元节时,东方承等人便在主殿内入座吃席, 殿外空地也安排了几桌, 让二府的心腹众人坐下,剩下那些品阶稍低不算亲信的,东方承便让他们在齐王府或是泰王府平日吃饭的地方自己安排。总而言之,东方承的意思是阖府上下都要过节, 大家筹备得好, 这一家宴便过得开心。
这一消息出来,众人又惊又喜。
你想想, 平日里他们这些当下人的,有什么资格跟主子一块儿过节欢笑?每逢过节就是他们最忙最没时间过节的日子,主子们吃完了,他们才闲下来自己吃一顿饭,到了那个时辰,谁还想过节?可今年不一样。
官宴定在日间,齐宫的厨子们便从凌晨开始忙碌,招呼完这一场休息了一个时辰,他们又要开始忙晚上的宴席。只不过今年大家一起过节,心里头有冲劲,而且二府特意调派人手去后厨帮忙,上下一心,入夜前他们就能把东西搞定,介时菜品一端,大家都能坐下好好吃饭。
“传本王的命令,今夜吃完席,这些碗碗碟碟还有这堆上元节的其他东西可以慢慢收拾,可别累坏了。”家宴开始之前,东方承特地过来后院查看进度,他走了好几圈,觉得仍有纰漏,便又把小内侍喊过来,说了这么一句话。
小内侍抬头看他,轻道:“王爷,这残羹冷炙放久了可不好啊。”
“反正本王的意思就是允许大家明天休半日假,怎么收拾嘛就是你们想咯。”东方承本来还想详细点说一说啥时候收走剩饭剩菜啥时候洗碗洗碟,又一想,嗐!他这王爷也没干过这活儿,哪知道那么多!他只是单纯怕底下人忙坏了晕在一边。
“明白,小的这就去通传。”
“嗯。”
小内侍走开后,东方承复又仔细端详后院周边挂上的几圈灯笼,心情愉悦。
这样过节才有气氛嘛。
他这种与人共享欢庆的心态可真是越来越像东方稚了。
酉时初至,上元家宴已准备就绪。
齐泰二王作为两府主人家,自然是最先入座。因是家宴,他们也没有穿着公服,都只是寻常装扮,只是某些打扮是今年新置。东方承带着他的一群好姑娘,东方稚带着苏许以及一群好小子,两伙人碰巧在同一时间抵达后院。
“拜见皇兄——”
“稚儿免礼,许儿免礼。”
平日里他们三个才没那么客气呢,只不过今天过节,旁边又那么多人看着,才这么有板有眼地行了礼数。东方稚直起身来,抬头环顾四周,频频称赞:“皇兄的安排果然妥当,子霁还以为到了哪个天神宫殿呢,谁能想到这只是咱们王府后院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这丫头,可别拍我马屁了!”东方承嘴上嫌弃,脸上这笑容倒是非常地灿烂,他抬手往里摆,说道:“走吧,到里边坐下,魏夫人和循弟待会儿就到。”三皇子东方循被封魏王,按照礼数,其母西宫娘娘的品阶封号便是魏夫人。
东方稚颔首,领着苏许进殿。
其实今年把官宴家宴这般分开,还有另一个目的。
魏夫人和三皇子将会在齐国逗留十一年之久,算得上是一起生活的人了,有些事情他们两兄妹瞒不了她,便打算先自己坦诚。就比如,先齐王其实还活着这件事。
这件事是皇帝一手策划的,他虽然知情,但不代表这个消息可以告诉所有人。至今为止,知道先齐王仍在人世的人也只是部分心腹,对于大多数下人来说,只是齐王府内有一个神秘的贵客,是个睿智的老者,是东方家曾经的授业先生,其他的,他们一无所知。
魏夫人和三皇子总会成为自己人,所以这件事,必须要说。
“夫人来了。”
“二位王爷,齐王妃,不必多礼……”魏夫人来到后院时,并没有带着三皇子一起。见那三人有些疑惑,她便赔笑解释:“循儿这几日可能有些不适应,身子不大舒服。今日午后,他吃过饭就一直睡着了,出门前他醒了一会儿,但也只是吃了点东西有些闹别扭……实在是怕循儿少不知事扫了大家的兴,所以让奶娘带着他……”
三皇子不过周岁,那么小的一个娃娃,就算来了也不会懂场上人到底在说什么的。所以东方承他们也只是客气地问了几句,没有再提。夫人入座后,他们又聊了那么好一会儿,丝毫没有开席的意思。魏夫人心中疑惑,莫非人未齐?
这个时辰若是还在等人,那么这人若不是极有地位,就是极无礼数。但她也不好意思问,只是专心聆听他们的话,偶尔搭上几句,有来有回。
“今夜家宴,想让夫人见一个人。”
聊了好半天,东方稚突然向魏夫人说了这么一句话。
魏夫人喔了一声,笑问:“不知道齐王说的是?——”
到底是在皇宫里混了很多年的,这种面对礼教的话术来回以及猜测别人心思的本事可是丝毫不差。东方稚暗自赞叹,见她神色不变,便朝门外的雚疏招了招手,轻道:“请父王来。”
魏夫人心中一惊,但也没有慌乱。
她的确不太明白东方稚的意思,可是在皇宫多年养成的习惯已经让她不管面对什么事情都能从容对付。这是正儿八经的王府家宴,她是魏国夫人,人家是齐国王爷,会在这个时候开玩笑吗?不过一瞬,她便大致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在听到门外传来好些人的脚步声时,她就先行站起身来,速度甚至比那三个小辈还要快。
当来人步入主殿,魏夫人再也镇定不了,她嘴唇微张,是真的惊住了。
“子霁参见父王。”
“子忠参见皇叔父。”
三个小辈麻溜地行礼问安,魏夫人则站在原地不可置信地望着大门口,缓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道:“王爷,您——”
“重病一场,死而复生。现在我也不是什么王爷了,夫人莫客气。”东方宪笑得云淡风轻,他朝魏夫人拱手行礼,谦逊至极。这的确是昔日的齐王爷东方宪没错,可是对比那时,他也的确消瘦了不少……魏夫人忙走上前一步,朝他伸手:“不必多礼。”
其实东方宪与魏夫人,也称得上是旧相识。
当年,皇帝东方宏对皇后一往情深,可惜不如人愿,皇后在二皇子年幼时便薨了,此后好几年皇帝都无心在后宫流连,所以东方家这一辈子嗣不多也有这么个缘故。皇帝跟齐王当年,算得上是同样的痴情人物。
而魏夫人年轻时,是与皇帝以及齐王两兄弟青梅竹马的,她从小便倾心于皇帝,在皇后薨后,巧然入宫成了妃子。但是头几年,皇帝对她一直不闻不问,还是齐王从中调和,让皇帝把目光放到了魏夫人身上。这些年,虽然皇帝依旧对后宫妃嫔没啥兴趣,但好歹他从皇后的事情走出来了,也和魏夫人有了情谊,如今,还有了孩子。
简单来说,东方宪算是魏夫人和皇帝的媒人。
所以有消息说齐王东方宪薨时,魏夫人待在深宫倍感难过,她出不得宫门见他最后一面,只能日夜烧香祈祷,希望这个帮了自己很多的人来世安康,希望他的孩子一生和乐。
今日相见,五味杂陈。
“本来我一副老骨头了,如今又是这么个境况,其实见不见夫人您都不重要。”东方宪坐上席上,朝她淡笑:“只不过这几个小辈特意来劝我,说以后夫人您也是这王府里的一份子了,都是一家人,不必说两家话,我才明白我先前想的的确不对。希望夫人谅解,不要觉得我怠慢了您才好啊。”
这一番话,是东方宪故意说给他们自己听的。
他明白这几个小辈对魏夫人心有戒备,也理解魏夫人在齐国必定放不开,怕自己融入不了。两边都有难处可是两边都找不到机会去了解对方,能指望谁呢,只能指望他这个两边都能讨好的老头子了。
“兄长……”
魏夫人一时情动,甚至没有喊他王爷,反而是像幼时那般称呼他为长兄。她心怀感激的同时目泛泪光,叹了一声又一声的气,让人无不动容。她本以为远赴封地会是难过的开始,但原来,这群家人还会给她这样的温暖和关怀。
是谁一直说,皇家无情呢。
第167章 上元宴(下)
主人家入座后, 众侍卫以及东方承的舞姬们也在院里坐下了,院里熙熙攘攘五六桌人,好不热闹。
宴席一开始,东方承与东方稚便端起酒杯向着门外众人, 众人连忙拿着酒站起身来, 齐声道贺:“王爷大喜, 王妃大喜, 夫人大喜——”
“大喜大喜, 诸位不必多礼!”东方承将酒液一饮而尽,朗声笑了:“今日上元佳节, 大家好吃好喝可一定要尽兴!宴席过后还有节目,好好玩,好好玩!”
“谢王爷!”
上元家宴是东方承主力安排的,但家宴的菜式却是由齐王妃苏许一手包办。到底还是姑娘家细心,在选菜式时,苏许特地打听了一番众人的大致喜好以及家乡风俗, 尽可能地让大家感觉到过节的气氛。菜式不算多也不算珍贵,但每一样拎出来都有它的源头,意义非凡。
而主宴上, 苏许也特地让之前京都城里来的厨子给魏夫人做一道京都风味的菜肴, 食材虽不是出自京都,但味道经过厨子烹饪调剂,口感竟与京都记忆里的一模一样。魏夫人起筷轻尝,细嚼过后有些感慨, 不自禁地说道:“这竟与宫中味道不差分毫。”
“这是初时回京, 父皇特地让我与稚儿带回齐国的几个厨子,的确出自宫中御膳。”坐在旁边的东方承礼貌地放下筷子回话, 又指引魏夫人朝苏许看去,道:“听闻夫人喜吃甜食,这是许儿特地吩咐他们做的。”
“喔?”魏夫人笑了,看向自己对座的苏许,心生喜欢。以前在京都只听说那苏丞相的孙女极为刁蛮任性,平日里没点礼数不像大家闺秀,可是这几次见面下来,她觉得这姑娘挺好的啊。“在京都总听闻相国夸赞自己孙女,可惜未得一见;而回京过节,也只是匆匆一面没能多聊半句,如今多好,我总算能见到齐王妃,了了一桩心事。”
“啊,夫人莫与我客气,唤我许儿便好…”苏许被夸了之后有些羞怯,脸颊泛红。
东方稚看向自己王妃,见她满脸不好意思,也出来替她解围:“我们都是小辈,理应是我们尊敬夫人。这广安城吧,子霁与皇兄都习惯了随意随心,有时候不像在宫中那般讲究礼数,还希望夫人不要见怪。”
“哪里哪里,这倒很像寻常百姓,蛮好的。”
他们几个人来来往往,意思虽然是说大家不要那么讲究,可又一直在嘴上说着别客气别见怪,整得比原先还更拘谨了些。坐在中间的东方宪实在是受不了了,他皱起眉来干咳了一声,朝着他们举起酒杯,只道:
“行了,既然都是一家人,就别一直讲这些客套话了。来,大家先饮一盅酒,然后喜欢吃啥就吃啥,喜欢说啥就说啥,啥也别提了!”
这般豪爽,果然不像规矩森严的京都皇宫。
魏夫人忍俊不禁,她举起酒杯时一种奇怪的感觉从心底蔓延出来,说不清楚,但觉得好温馨,又很熟悉。是了,这感觉真像从前没入宫还待在家里的时候,和自己父母亲在一起的时候。
“哎哎哎,你小子还欠一杯酒呢!”
“谁说我欠酒了,我不就是歇会儿嘛……”
“现在喝!”
“对啊现在喝!”
……
酒过三巡,门外那几桌心腹倒是喝得非常开心。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侍卫们和姑娘们分成了两拨人互相对饮喝酒,临时学了划酒拳在那里玩得不亦乐乎。这不,听这吵闹声应该是侍卫们输了酒,姑娘们正追着他们赶紧喝呢。
主宴上的人也不急着吃饭了,大家一起看热闹,跟着哈哈大笑。没一会儿,鹿蜀那小子就假装委屈地跑过来,但也只是在门槛前停下,嗷叫着:“哇,主子您要替我做主啊!泰王爷的人可太耍赖了……”一边哭还不忘一边偷偷瞄一下泰王爷的反应。
东方稚笑了一声,问他:“怎么耍赖了,说来听听?”
“方才夜莫姑娘说咱们男女分开划拳喝酒,可是太不讲理了,她们竟然把我们侍卫长拉过去!”鹿蜀委屈极了,小声嘀咕着:“侍卫长那么能打,又那么能喝,别说我们喝不喝得过,孟槐那小子又惧内,咱们这人数岂不是不对等嘛……”
众人乐了,丝毫没有同情他们的意思。
“咋的,难不成你侍卫长不算是姑娘?”东方承立刻抛出个死亡问题。
鹿蜀瞪大了双眼,然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虽然他脸上的表情好像写满了‘不是’。
“既然是姑娘那不就完事了,你们一群大老爷们和姑娘家喝酒还喝不过,像话吗?去去去,别躺在门口装可怜啊,不然我让夜莫多灌你几盅。”
无情的泰王爷,无情的女人们。
鹿蜀深呼吸一口气,回过头来看到雚疏正端着两盅酒等他,他又想哭了。呜呜呜呜呜呜,侍卫长怎么能算是姑娘啊,一个人能打二十个人的侍卫长怎么能算是柔弱姑娘啊呜呜呜……
“赶紧的!”
侍卫长怒喝。
“好的侍卫长,这就来。”
这便是齐泰二王的心腹们,熟知主子脾性,看似毫无章法却又极懂礼数。魏夫人托腮望着门外,看他们打闹的时候觉得很羡慕。看来这齐国也并不是不讲规矩,只不过因为太讲温情所以显得和等级森严的地方不一样。
日后循儿在这样的地方长大,应该会很优秀吧?
“念儿,快进来。”
“哎哟,是谁穿得那么好看呀,原来是小念儿~”
出神间,只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悄悄走了进来,她也不往别个那里去,因见魏夫人面生,所以直奔魏夫人跟前。魏夫人先是一愣,然后温柔地将她抱起:“哎,这是谁的孩子,怎么那么可爱呀……”
“这是我手底下侍卫长的女儿,叫念儿,两岁大了。”东方稚朝小齐念招了招手,轻声提醒她:“念儿,喊夫人。”
“夫、人、好~”
小齐念奶声奶气道。
“好聪明的姑娘。”魏夫人被她这声称呼逗得好开心,也许因为她初为人母,所以看到孩子都会不自觉地想起自己的骨肉,然后倍加疼惜。“小念儿今天晚上吃饱了吗?今天是什么节日,你知不知道呀?”
小齐念溜了溜眼珠子,满脸纯真地看着她:“上元节?”
“对啦,哈哈哈哈哈。”
整个上元家宴的中心,突然转移到了这个两岁大的孩子身上。门外那些喝酒的也不喝了,门里正聊着天的也不聊了,大家不约而同地就往小齐念身上看,想看看这娃儿嘴里能说出什么机灵话来,想看看她那么点大,会懂多少人情世故。
“给齐爷爷问安,给夫人问安,给哥哥姐姐问安~”
小齐念虽然是被抱在怀里,可也弯着身子给众人行礼。众人皆是一笑,东方宪更是疼爱地一直盯着她看,笑得合不拢嘴。魏夫人也觉得她乖巧,一边抱着她一边回望众人,说道:“日后循儿可就有伴了,那么聪明的小丫头,肯定也能影响循儿。”
众人连说是,孟槐在门外听见倒有些紧张,凑上前来,先是躬身:“夫人,属下这孩儿还不懂事呢,万一和魏王殿下起了什么冲突伤到他了,属下可担待不起啊。”
“小孩子家家嘛,吵吵闹闹都不要紧的。”魏夫人莞尔。
吃完宴席,底下人火急火燎地便开始帮忙收拾桌子。有几个小内侍上来将花灯等物一应备好,舞龙舞狮的吃饱饭也赶紧过来了,就等着王爷们一个命令,然后开始今晚的表演。东方宪亲自点起了一盏花灯,走出殿门送给了冉遗和紫罗两夫妻,寓意添丁,希望他们今年也可以有个乖巧聪明的孩子;其他侍卫捧上了笔墨纸砚,又有姑娘们送上来天灯,让王爷们放天灯许愿。
“那么,我就写个‘天伦之乐’。”东方宪大笔一挥,书法豪迈。
东方稚则拉着苏许的手,二人一起写下:家和喜乐,国泰民安。
魏夫人意料之内地写下了祝愿小皇子健康长大,至于东方承嘛……那家伙躲躲闪闪地,也不知道在倒腾什么?
东方承安排的烟花爆竹准时点起来了,就在大家写完愿望放天灯的时候,璀璨的烟火绽放在广安城的上空,绚丽闪耀,光彩夺目。这大概是今夜最喜庆的时间了,烟花初起,天灯升空,舞龙队伍鱼贯而入。
锣鼓声,烟火声,还有围绕在周围的欢呼叫好声。
东方稚抬起头来看烟火的时候,苏许站在她身边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东方稚回头看她,她也看向东方稚,笑道:“阿稚,我说的没错吧。”
“嗯?”
“夫人来了广安城之后,咱们这里反而更热闹了。你瞧,大家都相处得那么好呢……小呆子。”
东方稚闻言,咧嘴笑了。
她日前那萦绕心头的忧虑感随着今夜的烟火转瞬即逝,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轻松了不少。“是啊,咱们广安城真热闹啊,感觉重要的人都在身边了。”
第168章 女儿情
上元节后, 日子如常。
齐国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了,因为两位王爷对国事都很上心,对于政务及民生算得上是沉浸式管理。只不过,沉浸式治国有一个不太好的地方, 而觉得不好的人目前只有那么一个——那便是齐王妃苏许。
感觉阿稚现在沉迷国事, 都不怎么理我了。
苏许坐在院子里, 满脸愁容。
也不是说不理不睬, 就是……苏许叹了一口气, 自言自语着:“阿稚好像对某件事情没啥兴趣了?……”说出来都有些不好意思。
她很想找个人说一说这事,但身边人几乎都是没伴儿的, 恐怕不能理解她的心情。就算找到了有伴的,这方面那么私密……又该如何开口呢?“唉——”阿稚这几天都忙着处理朝堂上的事,偶尔一两天还会和皇兄讨论到三更天,认真想想,苏许又不希望在这种时候向她发小姑娘脾气,这样显得她很不懂事。
她开始明白到做王妃的难处了。
到底该让心上人顾家还是顾国?
“孟槐。”
“哎。”
“我有事问你。”
“哎, 王妃您有何吩咐,尽管说。”
苏许苦思冥想了半天,最后想到了雚疏孟槐这两口子。本来她应该找雚疏问这事的, 毕竟都是女儿家方便开口;可是雚疏又不像普通的女儿家, 那么正经的一个人,大概率是会回答苏许‘不晓得’。思来想去,她还是找了孟槐,这个滑头小子应该能帮她想想办法。
只不过……
苏许的脸皮太薄了, 她支吾半天也没憋出一个字。
孟槐守在苏许身前, 见她支支吾吾很难为情的样子,那是又着急又好奇。他都有些忍不住了, 苏许再磨蹭下去太阳都落山了,这是咋了?“王妃?您这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啊,难不成是把老王爷的古董玩物摔坏了,没钱赔?”
苏许摇了摇头,满脸委屈。
“呃,那您……”孟槐欲言又止,试探性地说道:“您把雚疏惹毛了?”
苏许顿了顿,忍不住抬眼看他:“孟侍卫,在你的心里,把老王爷的古董摔烂跟惹毛雚疏是同一个级别的灾难吗?”
“是的。”孟槐毫不犹豫地回答她。
“那倒不是这些事……”苏许摆了摆手,本来想顺着话题说下去的,可是刚说了个‘关于阿稚’,她又开始脸红了。不行!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开口!她是个小姑娘欸!
“嗯?——”孟槐偏偏要一直追问她。
“你跟雚疏姐姐,咋不给小念儿添个弟弟妹妹啊?”
为了不让自己尴尬,她只好让孟槐尴尬了。
果不其然,孟槐听到这问题之后就愣住了,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他说话的时候都有些舌头打结,嘀咕道:“王妃您……您这是什么问题啊。”
“嘻嘻嘻……”看到孟槐方才的气焰一下子灭了,苏许就得意了起来,说道:“我这不是关心你们么?你看啊,你们也成婚那么久了,小念儿都两岁大了欸!你们平时……就是……你们没有打算嘛?”
他们后来也没有生娃娃,那是不是代表他们也很少那啥?苏许不是很清楚,她只知道男女成婚之后都会有孩子的,只要他们……努力一下?
“本来属下和雚疏就是主子身边的侍卫,能够成亲生子,已经是天大的恩赐。如今府里上下对念儿那么好,属下想的当然是继续为主子效力,哪里……哪里有闲心去想继续生个孩儿啊……”孟槐羞得满脸通红,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只好一直挠头,挠得头发都乱了。
喔——
苏许赞同地点了点头,托腮沉思。
那他们倒是有理有据,为了顾全大局,所以不搞这些儿女私情……欸?苏许突然反应回来,那她和阿稚不也一样。
东方稚是为了更重要的事情忙碌,所以才不怎么顾及和她的事情,这跟孟槐雚疏的处事方式是一个道理呀,怎么换到自己身上就觉得想不通了呢?“哎——”苏许又开始犯愁了,忙活半天,到头来还是她蛮不讲理,只顾小家不顾大国。
啊,好难哦。
苏许愁成了苦瓜干一般的脸色,眼神空洞地望着远处走神。
“王妃?”
孟槐喊了几声,苏许都没回应。只不过苏许的这点小伎俩,又怎么瞒得过他们这些观察入微的心腹?他结合苏许方才的话一句一句地暗自分析,再细想了想最近苏许与东方稚的相处,大概也能猜到事情的源头出自东方稚。
这两个主子最好应付的地方,就是她们每次愁眉不展的时候,准是因为对方。
可既然是主子的事情,又为何把问题抛到了他和雚疏身上?这必定是有关联的,不然苏许也不会在听到他回答之后满脸失落的样子。总不可能是苏许觉得他们不多生一个很可惜啊!
“啊!”
孟槐突然想到了什么,满眼惊奇地看向苏许。
苏许瞥了瞥他,他连忙收回自己的目光,先是道歉。
“咋咋呼呼的做什么。”
“王妃,属下好像明白您在为什么事情发愁了……”如果没有猜错的话。
“啊?”苏许朝他递去一个半信半疑的眼神-
其实别说您跟主子,换做是寻常夫妻,那都是正常不过的事情。属下和雚疏也成亲那么久了,除了方才属下跟您说我们是为了继续替主子效力,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我们心里头没那个意思……哎王妃您别误会,属下和雚疏毕竟比您和主子年长嘛,不年轻了……-
那……你的意思是?-
主子近日来事情多,有可能是事情还没解决,也有可能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您,怕自己承诺了好好陪您却又做不到,所以会木讷一些……您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主子了,就她那性子,面对国家大事倒是精明,可面对您始终是个木头嘛-
有理-
这样吧,您不妨……试着换一种感觉对主子?-
啥意思?-
就是,平时您是什么样的,现在您就反着来。
孟槐到底是孟槐,想的事情和角度是苏许没有考虑到的。
虽然他提供的点子说得非常委婉,但苏许聪慧,又经历过这些事,自然一点就透。而另一个提醒了苏许的地方是:东方稚也许不是不想关心她,只是事情太忙,她怕自己关心之后又开始忙碌而忽略苏许,才一直没有多说,才一直维持原样。
她的东方稚,很有可能就是孟槐说的这样的。
于是她一整个晚上都在反复斟酌孟槐的这一段话,直到一更天时东方稚忙完事情从齐宫回来,她才慢悠悠地回过神,满脸疼惜地望着东方稚。
“怎么坐在这儿发呆?”东方稚的样子看起来很疲惫,但她对着苏许还是笑容满面的,仿佛那些疲惫都不存在。她走上前来,见苏许只是呆呆地盯着自己,神色便有些担心:“怎么啦,许儿,发生了什么事?”
“阿稚……”苏许眨巴着眼睛看她,轻声道:“最近朝堂上的事情很多嘛?”
“也就那些吧。”东方稚本来不想多说,但见苏许的神情怪怪的,她又解释道:“这几天在忙着南边冬洪涝灾,百姓流离失所的事情。不过许儿放心,这些天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了,没什么大碍。”
苏许乖巧地点了点头,没有出声。
东方稚见状,默默地坐到了苏许的身边,低下头来看她:“是不是我最近太忙了,你不开心?”
苏许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摇头又点头是什么意思?”东方稚忍不住笑了,她拉起苏许的手蹭了蹭脸,柔声道:“是不是我惹许儿不开心啦?”
“唔——”苏许气鼓鼓的,有些不开心地撅起了嘴,可又没有回答东方稚。过了一会儿,她转过身来主动抱住了东方稚,把脸埋在东方稚的颈间,气呼呼的样子。
东方稚顺势揽着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后背。
“阿稚,我是不是不应该那么想你。”
“嗯?这是什么话。”
东方稚想低头看她的表情,可是苏许抱她抱得死死的,快要整个人挂在她的身上。“如果我不那么想你,那么你去忙的时候,我就不会觉得不开心了,这样的话,你也不需要因为我不开心而自责难过……阿稚啊,我好像什么都没帮到你,反而拖累你了。”
苏许小声地说着话,说到后边竟然还有几分哭腔,满满的委屈和愧疚感。东方稚也是慌了神,她连忙伸起另一只手来摸摸她的脑袋,听到她在低声啜泣,心里边难受得很。“好许儿,你这是想到哪里去了?别哭……”
“我只是太想你了,想跟你在一起,听你跟我说话,想让你抱着我……可是你忙的时候,我不敢打扰你,你也不会跟我说你忙的事情……我好怕,怕你慢慢地就习惯这种日子,怕你慢慢地就不再在意我了。”
“哎。”东方稚叹了一声,笑道:“那么想我吗?”
“嗯……”
“其实政事不需要一天去忙完,很多事情我甚至可以拖着几天去做。可是,我就是想快些把手头的事情做好,这样才有更多的时间去陪你。我也想你呀,一想到处理完事情回来就能见到你,我就会很开心很开心……”
苏许松开了她的怀抱,泪眼婆娑地看着她。
“不哭啦。”东方稚抬手,擦去了她眼角边的眼泪。
“想阿稚。”
“知道啦。”
“想阿稚抱着。”
“知道啦。”
“想阿稚要我……”
“嗯?”
第169章 美人计
东方稚想欺身上前吻她, 可她却躲开了,伸手抵在东方稚的唇边。
“干嘛。”苏许傲娇地问着,但嘴角上扬,眼含笑意。
“你……”东方稚望着她的眼睛, 满眼无辜:“那你不是想要么……”
“我就是说说, 又不是真的想。这些天你有理会过我想不想么?哼……”苏许还是拦着她, 不让她靠近自己, “就许你齐王爷想搭理我的时候就搭理我, 不许我反对你一回?”苏许偏不应承东方稚,她也要让这呆子尝试一下不能如愿以偿的感觉!
“啊……”
东方稚吃瘪地看着她, 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
“哼!睡觉!”
苏许才不想理她呢。
此后几天,齐国朝堂上的事务忙碌得差不多了,东方稚也就空闲了下来。她本来想着空闲之后好好陪一陪苏许,可是苏许这几天却又跟她耍脾气,白天还好,到夜里就总是背过身去不理会东方稚, 顶多有点小调情,总不许她再进一步。东方稚也是发愁,但她又怕苏许是真的生气, 不敢轻举妄动。
莫非许儿真的动气了, 不想理自己?
东方稚这日下朝回府的路上,还一直想着这个问题。她一时抬头望天,一时低头看地,走三步停两步, 心事重重。跟在她身后的鹿蜀那是走一下停一下, 他原本正开着小差没留意东方稚的状态,直到自己也走走停停好几次, 他才试探地看向东方稚。
“主子?”鹿蜀轻声唤她,“可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
“哎——无事。”
东方稚长叹了一声,摇了摇头。
她又继续往前面走了,仍旧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路上遇到跟她行礼参拜的人也没有反应。鹿蜀看着她的背影不禁思忖:看来今天上朝又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啊,不然主子怎么那么犯愁?瞧主子这模样,没个三五天应该解决不来哦。哎,真是多事之秋……
晚上,东方稚自动自觉地去了书房没回寝殿。吃了几天闭门羹的感觉怪难受的,所以她打算到书房看看书,估摸着苏许睡下的时辰再回去。面对苏许的时候她总是不太聪明,一看到苏许就整个人犯糊涂,说个话都不利索,不是办法……或许换一个没有苏许的地方待上半天,她就可以想到法子解决事情。
东方稚对自己的计划非常有信心。
“今夜我想安静地看书,不用人在跟前伺候了,都退下吧。”书房里本来还有两名丫鬟负责煮茶,但东方稚看到有人在眼前晃就心神不宁,不能好好想事情。她干脆屏退左右,只留下鹦儿和几名侍卫在外房候着。
夜阑人静,特别是冬日窝在温暖的地方就会很放松。没一会儿,东方稚就饮着热茶静下心来,她随手翻开了桌前的一本古籍,细细阅读。她需要从其他地方找回自己的注意力,只要恢复到平日处理政事的状态,她就能够理智地思考如何处理和许儿的关系。
只不过聪明一世的东方稚却忘记了自己的毛病。
她东方稚对其他事无论多精明,可但凡扯到苏许,那就迟钝了啊。
窗间过马,一更天时。
鹦儿和几个侍卫正一起坐在外房中烤火取暖,说笑间,门外传来几道人声,鹦儿便探头去看。“王妃?”只见是苏许带着南七和两个小丫鬟过来了,这么个大冷天,一个个都披风带帽的,若不是认得身形,还真不知道是她们。
侍卫们也赶紧站起身来出门迎接。
“您怎么来了?”鹦儿赶紧从房内取来手炉递给苏许,见她神情淡漠,心里也跟着咯噔一下。主子今天像是特意躲避王妃,现在王妃找上门来,莫非是要吵一架?“天冷,您快到屋子里来。”
“我来看看阿稚。”苏许身上的大氅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她轻呼一口气,说道:“你们怎么不在她跟前伺候?”
“主子说想安静看书,所以我们就在外边候起了。”
“嗯……”
苏许沉吟一记,鹦儿正想继续劝她莫在风里站,她便又开口道:“你们都先回去吧,一个人也不要留在这儿,我进去看看她。”
“啊?”
众人面面相觑,有点儿不明白苏许的意思。
“回吧。”苏许又道。
但是主子的命令就是天,他们这些做手下的,哪怕再不理解,也得听命是从。难不成苏许今天晚上真的要跟东方稚打一架?大家默默地回外房收拾东西,然后各自穿好外袍拿上灯笼准备回自己屋里去。苏许还是不怎么说话,她只给了他们一个眼神。
“属下先行告退。”
“鹦儿告退。”
“南七告退。”
“奴婢告退。”
众人一并朝她行礼,躬着身连退几步,便转头朝着外面走了。苏许一直站在原地看他们离开,确认这周围的确没人之后,她才慢悠悠地靠近书房门前,站在那窗边偷望里边的东方稚。
“…上古莫非真的有这般奇事?听闻西南方就有如此传说,至今已有数百年。看来奇事不一定是虚构,只是世人见识不够啊……”
东方稚一边看书一边嘀咕,坐在房里正看得入迷,对于外面的事情毫无察觉。
“木头呆子……”苏许低声嗔骂。
被骂作木头呆子的人,此刻正看着一篇西南上古奇闻异事入迷。她最近很少看故事类的书籍了,都是看策论类居多,所以今夜碰巧被她瞧见这么一篇,自然会看得不肯撒手。“啊,还有这样的……”她看了一页又一页,一篇又一篇,全然不知道现在已经一更天了。
书房的门在这时候开了,东方稚也没有留意,她以为是鹦儿送茶点来了,所以只是叫她把东西放边上就好。来人默默地把门关上,然后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东方稚又以为是鹦儿在收拾架子上的衣服,仍旧没有理会。
直到对方走到自己身后,倚靠在她身上时,东方稚才回魂一般反应过来。
“王爷在看什么,看得如此入迷?”
身后的人自带一股幽香,她伸出手来,却露出雪白的手臂,手腕上戴着几串精细的金玉链子,不是苏许还能是谁?东方稚懵了一下,她慢慢地回头去望,苏许却贴得她紧紧的,讲话的气息喷洒在东方稚颈间,惹得她心中一阵躁动。
“许儿,你……你怎么来了?”
“王爷入夜也不肯回房,臣妾特来看看是谁绊住了王爷的脚。”
东方稚虽然看不到苏许此刻的装扮,可是从身体上的接触,她感觉得到苏许的衣着非常单薄。那种肌肤相亲的滋味,甚至能穿过几层布料提醒她,苏许身上仅仅一件单衣……
“啊,哪有不肯回房……”东方稚一边感觉着一边自己想象,回答苏许时不自禁便开始结巴,喉间发紧,心不在焉。她想回过身去,可苏许偏要赖在她身后不肯动,偏要整个人靠着她,让她焦躁不安,心猿意马。
“是嘛?可是臣妾进来那么久,王爷都没有抬头看臣妾一眼。王爷~您是不是对着这些书啊画啊久了,对臣妾没有半分兴趣了?”
苏许的讨好,东方稚从来就招架不住,更何况是这样的撒娇口气。她觉得自己就好像是什么美人坐怀中而不乱的君子,要接受考验,面对女色要矜持。可她这个君子从一开始就大乱了,她脑子里再没半点清明,此时此刻,她想的只有一件事情。
“王爷,您打算看到什么时辰?”
“今夜,您不陪臣妾了么?”
“王爷……”
东方稚随手便将那本奇闻异事扔到一边,她反身将苏许一扣,直接把她摁倒在垫子上。这会儿,东方稚才看到苏许今夜是做了什么准备工夫而来。
一件宽大的单衣松松垮垮地系在身上,头上与身上都没半点挂饰,甚至发髻也没绑,刚才被东方稚这么一拉扯,那簪子直接就掉了,一头长发直接散开。东方稚将她上下打量了几眼,一双眼睛直在那单衣之下隐约的景色里来回,呼吸声都变得有些急促。
“怎么,就只穿了一件衣服?”
东方稚抬眼看她,问得意味深长。
“臣妾想着王爷这几日体热,若是衣服穿多了,岂不是不自在?”苏许溜了溜眼珠子,看向东方稚时故意咬唇笑,媚眼如丝。
东方稚便在这一瞬间失了理智,再无君子之举。
总感觉今夜和以往很不一样。
是太久没有尝试过的缘故吗?好像也没有很久,只不过是近七天……也蛮久的。可是今天晚上的苏许跟之前真的是完全不一样,这个平日里讲两句情话就会脸红的小丫头,主动起来怎么变了一个人似的……
“嗯、我嗯啊……阿稚……”
“怎么又喊回阿稚了,方才这王爷不是喊得很顺口么?”
“臣妾……嗯……”
蓄意对堂堂齐王爷使坏,可是会受到惩罚的。
这会儿,被惩戒的人已经说不出半句流利的句子,她只能紧紧地抓住东方稚的手,一下又一下地用身体表达自己忏悔的心意。
看来提前屏退左右,是应该的。
第170章 小骗子
三更过半, 东方稚起身穿戴,熄了书房里的灯火。
她将来时的外袍披在身上,然后又把苏许的大氅拿来,细心地替她系好。待苏许软绵绵地倚在她怀里时, 她便将苏许打横抱起, 宽大的外袍将苏许也一并包裹, 不露一点空隙。“回寝殿去吧。”东方稚柔声说道。
“嗯…”
苏许的应答声细如蚊呐, 不仔细听还真是听不到。
“那许儿可就要抱紧了。”
东方稚轻声笑着, 想以此打趣她。不同于先前苏许刚来书房时候的情形,那时候的苏许显得胆大得多, 还妄图反将东方稚一军;可双方经过战术交流之后,败下阵来的始终是苏许。她疲惫极了,来时的火焰早被扑灭,为了不想明天早上在书房里狼狈洗漱,她只能躲在东方稚的怀里,让她将自己抱回去。
书房门甫一打开, 一阵寒意便扑面而来,那深夜里的冷风像是无家可归的毛孩子,此时正顽皮地往她们大氅里钻。东方稚也被这风吹得眯了眯眼, 可她还是抱紧了怀里的人, 朝着寝殿方向迈开步去。
“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法子,大冷天,竟然也敢穿着这么几件衣服出门?”回寝殿的路上,东方稚板起脸来对苏许说了这么一句话。光是想一想她做了这样的事情, 东方稚就觉得心里不痛快。大氅里头, 是单衣欸!
单衣欸!
这么个冷天,若是因为穿得不暖和感染风寒, 那可是闹着玩的?而且,又是这么个扮相,若是……若……“唉。”东方稚自己都不敢往下想,她就是不想苏许被别人偷窥到那么一点点春色,一丝丝一毫毫都不可以。
苏许是她的,从里到外,无论身心,都是!
“因为想见你,想告诉你我还是好喜欢好喜欢你……”苏许小声地回答,躲在东方稚的怀里蹭着,怕她生气。她何尝不知自己这样的举动有风险,而且从礼教来说,苏许这样做的确不适合…可是阿稚好蠢,如果苏许不逼她一把,阿稚恐怕这几天都往书房里跑,借看书之名,躲苏许为实。
东方稚还是没有说话,她只是慢悠悠地抱着苏许走。
“阿稚…”
苏许抬起脸来看她,紧紧地攥着她的衣袍,心中忐忑。
“回殿里再收拾你。”
齐王爷冷酷得很。
次日一早,东方稚特意让鹦儿带人到书房收拾了一番,可是收拾了之后,东方稚走进书房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比如她想拿本书,脑子里却情不自禁地开始想象那夜的疯狂,然后她便会原地走神,像是上了瘾似的,一遍又一遍回忆苏许的行为。
啊,以后可怎么在书房安安静静地看书啊?
齐王爷苦恼得直挠头,最后只好放弃了在书房看书的想法,一连好几天,书房的门都没有再打开过。哪怕后来泰王爷东方承想来书房借书,东方稚也羞红了脸把他赶出门去,像是被人看到了自己的什么宝贝一般。
“你这丫头,书房里藏了金子还是美人啊?”东方承埋怨道。
“哎呀皇兄,反正你别进去!”东方稚急得直跺脚。
唯有始作俑者苏许知道了这件事,听一次笑一次。
“还有啊,稚儿最近都不知道搞什么的,护着书房像护宝贝一样,门口都不让我进去!”一次夜间他们几个和老王爷一起用膳,东方承又提起了这件事。
“皇兄!!”
小齐王爷急得站起身来,那模样,的确像是藏了什么大秘密一样。
“皇叔父您看您看,稚儿这个反应是不是非常寻常?”东方承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谁让东方稚躲躲闪闪地不告诉他内情?“许儿,你可要小心一些,说不定稚儿在书房里——”他本想说说不定东方稚在书房里金屋藏娇,可是老王爷在场,他下意识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东方宪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说不定稚儿在书房里藏了小美人。”
呀,怎么父王也这般胡闹!
“父王!!!您、您怎么这样说呢……”
东方稚真是百口莫辩。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很哈哈哈哈哈……”
但是调侃她的皇兄以及父王并不觉得自己过分,甚至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东方稚有点小委屈,她可怜巴巴地看向苏许,可是苏许也跟着他们一起笑。
啊,你们真的好过分。
齐王爷委屈巴巴。
“阿稚?”
“……”
“阿稚~~”
“……”
“阿~~稚~~~”
“……”
……
吃完晚膳回去的路上,齐王爷还是气呼呼地不肯说话,那小表情可是委屈极了,任凭苏许怎么喊她,她都不肯回过头来望苏许一眼。鹦儿和南七跟在后头偷笑,因为她们也是‘书房事件’的知情人,所以对于今天晚上东方承及老王爷的打趣也觉滑稽。
“你们两个,怎么还在笑,还笑得那么大声…”苏许忍不住回过身来小声提醒她们,“小心王爷待会儿发脾气,可有你们好果子吃的。”
“不笑不笑,我们才没有笑王爷呢。”南七摆手解释着,可是说到‘王爷’二字,她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鹦儿连忙捂着她的嘴。
“真的是……”
气呼呼自己一个人走在前头的东方稚,此刻已经回到寝殿了,并且在进门的时候重重地把门带上,砰地一声。她们跟在后头,见这么一个动静,下意识便对视一眼,不再嬉笑。
鹦儿会意地拉住了南七,然后扯着她一起躬身行礼,说道:“那主子和王妃早些歇息,我们就先退下了。”南七还想继续跟进去伺候,奈何鹦儿递过来的眼刀太过锋利,迟钝的家伙这时候才反应回来,连声说是。
齐王爷生气了,当然是需要齐王妃去哄的。
而这两位主子哄人的把戏,最后都逃不过一个……情字。
后面会发生的事情不言而喻,鹦儿当然要识趣地拉上其他人离开现场,不然待会儿发生了什么事情闹得大家脸红耳赤,回头跟东方稚说起,这小主子又要急得直跺脚说:你们怎么整天说这些不正经的。
苏许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了寝殿的门。
没在前厅坐着,没有看书也没有喝茶,远远望去内殿方向,门前那挂外袍衣物的架子上也没东西。嗯?方才不是亲眼看着东方稚走进来的么,这人还能凭空消失不成?苏许小心地将殿门关上,走近看时,却见内殿的门是半掩的。
她透过门缝往里边看,只见那人正垂头丧气地打横趴在床铺上,一双脚高高晾起,靴子都没脱。
“回到殿里,衣服也不换,鞋子也不脱,齐王爷真是受了好大的委屈哦——”苏许走进内殿调侃她,见她仍旧不吱声,便又道:“嗯?”
“嗯——”
这人把头埋在被子里,闷里闷气地应她。
“皇兄和父王只是说笑嘛,谁让你一提起书房…动静就那么大……”
“欸——”东方稚听见这话倒是来了反应,她翻过身来,又气又急地望着苏许,出言反驳:“你还好意思说我哦,这明明不是我的问题嘛,怎么光让我一个人受这委屈……”
“那你的意思是不是要把这件事跟他们说清楚?说是我大半夜地跑去书房找你,然后诱惑你不能安静看书,后来我们就在书房——”
“不要!”东方稚瞪着她,“我怎么可能跟他们说这件事。”
“那你想怎么样嘛…”苏许见她心情缓和下来了,便趁机耍起了自己的小心思,也装得委屈起来,嘀咕道:“这件事不能让他们知道,可是他们不知道就会来调侃你,你被调侃了就觉得委屈觉得生气……那我要怎么办嘛……”
“呃,这…”
“所以事情的源头在我,都是我的错对不对…”
“啊,没有啦…”
东方稚被她这话绕得晕头转向,一时之间自己也捋不清前因后果。随着苏许的语气越来越委屈,她也顾不上自己生气了,条件反射地站起身来拉着苏许,神色紧张地看苏许反应。“许儿,我不是说这件事怪你…就是、就、我也没有真的生气啦…许儿……”
苏许眼角带泪,实际上心里却在偷笑。
这一招对付东方稚永远都那么好使,就像以前在家里那样,苏许只要挤出了那么一丁点眼泪做个委屈的表情,无论苏远邦还是东方稚都会弃械投降,反过来哄她。对付苏远邦的时候,苏许肯定继续哭闹,缠着他给自己买好吃的好玩的;可是面对东方稚,她看到这木头呆子的讨好模样同样招架不住,所以她没有继续装委屈,她见东方稚气消了,自己便露出嬉笑的神情看她,轻道:
“我也没有真的委屈。”
“又骗我?”
东方稚回过神来,一改刚刚的受气模样,反手一把将她拉入怀中,低眉看她。
“只能说我是阿稚的软肋,这一招不管用上多少遍,你,都,会,上,当。”苏许勾唇笑,明知东方稚受不住撩拨,她还是要刺激东方稚。
第171章 八郡主
这是东方稚与东方承在齐国当政的第三个年头。
这几年里, 这兄妹二人也算是什么事都遇了一遍,好事,坏事,利国利民的, 扰乱太平的……几年时间, 东方稚与东方承一直互帮互助共同成长, 如今处理国家大事也成熟许多, 不再像以前刚上任时手足无措。但是今日, 朝堂上倒是又来了一桩新鲜事,让座上的两位王爷不淡定了一把。
“盛国人?”
“是。”
王位上的东方承闻言, 下意识便看向自己身边的东方稚。
今日朝堂上,他们正将先前南边州府冬洪的事处理完,本以为再循例听几件国中政务就能下朝回去歇息,谁知这会儿,门外一名玄武军却跑了进来,说是有使臣来见。
而且, 是盛国来的特遣使臣,据说已经向京都城那边上奏过折子,如今来了齐国广安城, 一来想感受下齐国风土人情, 二来是想交流一下边防排兵的军事策略。这是皇帝特许的,因为盛国地处西南,如今附属大永,算得上是大永西南的边界, 虽然眼下并无战事, 可为了危急时可以更好地抵御外族入侵,他们就需要一改以前的排兵布阵之法, 学习最新的有效策略。
大永国土上,有这样经验的封地便是燕国,魏国,齐国。
东南部沿海自带屏障,西部天险之地御敌之策不同,故只有北部的排兵能给盛国一些建议。不过……
“魏王年幼不在其位,他们不找魏国可以理解。可是,燕国和齐国对比,必定是燕国更有御敌经验,毕竟他们才是北部疆土的第一道门,实打实地和外族干过架啊……咱们齐国虽是北疆,可是这盛国点名而来,莫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另有所图?”
下朝之后,东方稚忧心忡忡,向东方承说出了自己心中的苦恼。
“不晓得,反正我看到盛国人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东方承作怪地抖了抖身子,满脸嫌弃,“这盛国人也是古怪,之前也是说来感受风土人情,最后——嗐。”最后那盛太子不就是被东方稚使计那啥了么,怎么,这家人还想再来一遍呐?不知死活哟。
东方稚轻叹一口气,摇了摇头。
反正盛国这群当政的一天不下台,他们就一天也不能松懈,哪怕他们如今俯首称臣,可是狼子野心……谁也说不准。
“王爷,这是盛国特遣使臣递上来的名帖。”
“嗯,下去吧。”
东方承接过名帖,漫不经心地翻开查阅里面的内容。
“奉大永天子诏,盛国特遣臣使。”
这是名帖上写的头衔,底下除了盖印了大永帝玺盛国国玺外,还有这位特遣使臣的私章。
“梁宛。”
非常醒目的字眼。
东方稚自知道了盛国使臣的身份之后,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东方承也是见了名字的时候瞬间会意,好一会儿都不知道该跟东方稚说啥,最后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轻声说了一句:看来这一次,对方是为了你而来了。
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东方稚心中烦躁得很,她甚至想称病推辞见面,可是这使臣明显就是想到了她会逃避,才特地先去了一趟京都城,让皇帝给了特许之令。东方稚可以对盛国人摆脸色,可是她不想忤逆皇伯父的旨意。
所以第二天会见这位盛国特遣使臣的时候,东方稚还是来了,只不过但凡是接触过东方稚的人都能感觉出来,这位齐王爷今天心情极其不佳。
“随我同行的田将军是负责了解军阵的主帅,二位王爷若是方便,派人跟他交接便好。我只是代表父王而来的,对于军中事务不太了解,就不参与了。”见面时,这人倒是非常客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久没见她成长了,总之,和以前在广安城相见时两个模样。
东方稚没有答话,只是扭过头去看其他。
“喔,好的,我会派人跟田将军交涉,到时候如果还有什么问题,尽管说便是。”东方承表现得非常大方客气,那灿烂的笑容,真是一点儿也对照不出他昨天对盛国人嫌弃的样子。
梁宛回以微笑,便没有再说话。
一时之间,场面有那么一点点尴尬。
与苏许成婚之时,东方稚曾向孟槐下了死命令,从此以后她不想看到这个人,甚至齐国境内都不许她踏入。可是今天,这人却拿着皇帝的旨意,堂而皇之地进了广安城,更是进了齐宫,与她面对面坐下。哎——
世事真是不如人愿。
“八郡主旧地重游,不知道这一次来广安城,有什么感觉呢?”东方承见她不出声,便主动出击打开话题。毕竟再怎么讨厌这群人,这群人也还是客,何况他们不知道这群人的来意,套套近乎看看能不能套点话也好。
梁宛侧脸看他,轻声笑了。
“齐国国都向来都是一个好地方,之前来的时候玩得不够尽兴,一直觉得蛮可惜……”说着,她又抬眼看了一下东方稚,意有所指道:“这一次我倒是想好好地看一看广安风景,却不知主人家欢不欢迎了。”
东方承讪笑,知道她这句话是在讲东方稚。
只不过这小丫头先前跑来广安城一无礼貌二无规矩,再加上她看东方稚的眼神好生奇怪,若真是看中了东方稚,还不知道会生出多少事端。东方承觉得自己现在年纪大了,已经管不住年轻人的事情了……他可不想看到东方稚被苏许暴打这种场面。
东方稚听了她这句话先是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悠悠地吐出一句话:“八郡主是皇上特许的使臣,小王作为皇上的臣子,自然会满足八郡主你的要求。”换言之,就是你现在有皇帝撑腰,我奈何不了你,就算我不欢迎我也得笑脸对你。
梁宛笑了笑,叹道:“若真是如此,那我就先多谢齐王爷了。”
“八郡主客气。”
其实换了素日,哪怕皇帝特派,他们也不必要委屈了自己去毕恭毕敬,使臣名帖上没有说要怎样优待,都是很寻常的介绍而已。只不过,今日见面之前东方承特意给东方稚提醒,他说现今皇上有意将盛国的附属国身份改为大永的一个州府,虽大永有足够的兵力可以压制盛国,但动用武力始终是下策,打仗对于收拢民心也有阻滞。皇上不想起干戈,他希望盛国可以甘心称臣,两方都不用死伤一兵一卒。所以,对于盛国求边防布局,皇上答应得很爽快,对于梁宛指名道姓要去齐国,皇上也没有阻拦,先礼后兵,皇上这是在对盛国讲礼数。
东方承特意提醒她,为了顾全大永拓展疆土的大业,若无特殊状况,她东方稚不能意气用事。
头疼。
东方稚别无选择,只能对梁宛虚与委蛇。
盛国八郡主梁宛,是盛国君主的嫡女,也是盛国众多郡主之中最得宠的一个,先前任为盛国世子的六子梁寅正是她的兄长。梁宛今年应该也就十六岁,模样不错,听闻有不少王孙贵族到盛国提亲想娶她为妻,但梁克眼光高,一一拒绝了。
好久之前在京都城,东方稚就和两位皇兄讨论过这个问题。那梁克先是把女儿梁宁嫁给大永将军之子,后来又想给六子梁寅和东方稚拉红线,种种迹象来看,他梁克是非常想和大永攀关系。如今受宠的女儿待字闺中,纵观中原大地,有这样实力与才华的人能有多少?不用想,中奖的人不是太子东方顺,那肯定就是泰王东方承了。
“说不定人家是想嫁给你呢,齐王爷。”东方承还取笑她。
说是这么说,但以梁克的角度来看,他是不会把女儿嫁给东方稚的。因为东方稚是女子,如今为王虽然手握兵权,可是来日无后,这堂堂齐王的王位不过是转瞬即逝的事情,权力根本不能延续,有何攀附的必要?所以东方稚不怕。
再说,就算他们盛国人想嫁,也得看东方稚肯不肯娶。
“在宛儿的印象中,齐王一直是一个彬彬有礼且温柔的人。还记得第一次见齐王时,齐王还替宛儿开脱,言语虽不热情,可是待人之心却善良至极。”
东方稚陪梁宛出了齐宫,到广安城的城郊散心。路上,梁宛提起了她第一次来广安城时的事情,东方稚安静地听着,只点头回应,礼貌一笑。
梁宛回过身来看她,东方稚迎面对上她的眼神,下意识便躲开了。
“齐王爷何以这般?”
“八郡主,小王的待客之道有何问题呢?”
梁宛顿了顿,轻道:“没有问题。”
见她神色低落,东方稚也有点过意不去。不过她也只是一时的恻隐之心,心里最强烈的想法依旧是想快些逃离这个客套的应酬,她可不想苏许起疑心,回头解释不清就完了。就在她们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逛上小半天后,梁宛又停下了脚步,她神色凝重,说想求东方稚帮个忙。
“八郡主有何难题?小王若是能帮得上,必定会帮。”
“或者说是交易而不是帮忙,但宛儿现在还未拥有能与齐王交易的筹码。”
东方稚蹙眉,道:“什么意思?”
“想求齐王帮宛儿恢复自由身,做一个普通老百姓。”梁宛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长吁一口气,目光落在了远处的云霞之上,眼神缥缈:“宛儿不想生在王侯之家,可是没有办法脱离其中。齐王是可靠的人,所以宛儿想与齐王交易,来日,宛儿若是有了值得齐王出手相助的筹码,还希望齐王可以答应请求。”
东方稚细细品味她这句话的意思,思忖许久,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宛儿的意思是,如果有的话。”梁宛看向她,又说了最后一句:“如果没有这样的机会,齐王就当宛儿什么都没有说过。”
第172章 数年事
“你答应她了?”
“嗯……皇兄觉得不妥?”
“也不是, 只是觉得莫名其妙。”
回到府中,东方稚便将今日所发生之事向东方承言明。东方承倒没有责怪她贸然答应请求,只是对梁宛的这个意图猜不透。
“如果她是梁宁,我可以理解她为什么想这样做。可她是梁克最疼爱的女儿, 是什么会让她那么讨厌自己的身份?罢了罢了, 也许是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咱们不是梁家人, 体会不到吧……”东方承笑笑, 不复多言。
东方稚点头称是,同样看不穿梁宛的心思。
不过既然这个交易已经答应了, 那就等着她以后拿筹码来跟东方稚换吧。将梁宛带出王侯之家其实不算难事,只要谨慎安排,肯定比梁宛独自行事要来得稳妥;这交易的筹码是什么,她们也没有明说,但梁宛是个聪明人,必定不会让东方稚觉得吃亏的。
过了几日, 齐国的边防排兵之法已经跟盛国人交流得差不多了,主要公务办完,梁宛也识相地提出自己该走了。作为主人家, 同样作为这秘密交易的伙伴, 东方稚特意送了她一程,而且是真心实意祝她事情顺利的。
不知道为何,总觉得这梁宛好像经历了什么事情,所以像变了个人。如今她对东方稚有礼, 冤家宜解不宜结, 东方稚也乐意交这个朋友。
“希望下次再见到齐王的时候,有一个不错的天气。”
梁宛这句子话中有话另有所指, 东方稚会意,没有戳破。
“我也希望如此。”东方稚拱手作揖,“那么,祝郡主回国顺利,一路平安。”
“嗯,齐王不必再送,请留步。”
上一次盛国的车马出城,东方稚的心里带着几分戾恨。可这一次眼看着同样一支车队离开广安城时,她心里五味杂陈,总有一种道不明的伤感。身旁的雚疏陪她在风里站了许久,直到夕阳西下,东方稚的影子被日头拉长,雚疏才走上前来劝她回去。
“雚疏。”
“属下在。”
“你说,我总是这般与人共情,是好事还是坏事?”
雚疏一怔,抬起头来看她。但她只是远远地望着盛国车队离开的方向,脸色平静,没有半点表情。雚疏一下子便明白了,小主子这是又陷入了别人的情绪之中无法抽离,把心事藏得死死的,若是不得开解,怕是要自己胡思乱想很久。
“主子,您还有老王爷,还有王妃,还有我们。”
雚疏也没有直接回答她,因为她知道即便自己回答了,东方稚也不一定听得进去。所以她只是提了其他人的名字,希望东方稚听到自己重要的人名字时,脑子里的想法会清晰起来。
果然,东方稚听到这话转了一下眼珠子,人也像回魂一般舒展了一下手脚。她长叹一口气,笑道:“日后若是没有你在身边,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走吧,我们回府。”
“是。”
齐王的车队收拾整顿,往广安城里回去。
两道方向截然相反的车轨在沙地上交错,一阵风过,又被全数吹散。
—
德昌二十九年九月,盛国八郡主梁宛嫁高栗国世子王永为妻,两国联姻跨越南北,特邀大永使臣为主婚见证。据说这是八郡主自己的主意,初时盛国君主梁克曾极力反对,但拗不过女儿,便只好作罢。消息传到齐国,东方稚与东方承二人循例备上贺礼,二人相视而无言,不知该作何评价。
德昌三十一年,大永皇帝东方宏身体抱恙,已极少上朝处理政务,监国任务落在了太子东方顺的头上。太子东方顺监国后,处理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将盛国收为州府之事。彼时,盛国兵力早已大不如前,加上几年间大永军队的驻军和两地百姓流动,东方顺不费一兵一卒,便顺利将其国土纳入大永版图。此后,盛国改为大永盛州,设立郡王府,赐封梁克为盛郡王,下设州府官务,大永彻底接管盛国内政。
春去秋来,眨眼间便过去了数年。
庆幸这数年间国泰民安,大永以守为进,已然成为中原大地一方强国。大永王朝名震天下,万国来贺,四海升平。
德昌三十二年末,这一年的冬季似乎比往年冷上许多。
就连位于东南部气候宜人的京都城尚且满城冰封,那远在疆北的齐国便更饱受寒冬之苦。近日上朝,大臣们都被冷风冻得直哆嗦,哪怕他们身着棉衣殿内点上火炉,也像是毫不奏效。事情议毕,东方稚见众臣冷得没点精神,便摆手打发众人退朝,明天干脆也别来了,后日穿厚些再上朝议事。
刚下朝离开主殿,东方承就忍不住伸起懒腰打了个呵欠。
“皇兄,您注意一下自己形象,您是堂堂泰王爷。”东方稚看不过眼,可不知道是不是被他传染,她自己也想打呵欠,只不过强忍住了。
“这么个冷天,要不是最近国中事多,我都不想上朝。”东方承一脸无奈地摇头,望着殿外的雪景出神,叹道:“太冷了,这么个冷天,也不知道父皇的病情如何了。”
皇帝东方宏染病,已有两年光景。这两年里,大永国事都由太子操持,平日里书信往来,太子都是说皇帝无恙,可是为人子,他东方承又怎么会不担心呢。何况今年冬天那么冷,想到这事,他心里就不太踏实。
东方稚也是一声轻叹,不知道如何安慰。
“哎,想那么多也没用,反正也快过年了,咱们到时候就早点出发,去看看他吧。”东方承收回愁容,回过身来朝东方稚说道:“稚儿待会儿要往哪里去?”
“能去哪儿呢,这个时间自然是要去看看循弟功课的。”东方稚继续朝前走了,边走边说道:“皇兄要一起么?”
“唔,我前两天处理公文没得空都没去过,今天我就陪你一起去吧,免得那小子说我不惦记他。”
兄妹二人皆是笑了。
这时候的魏王东方循,已经快满五岁了。
小家伙很机灵,也很听话,打从懂事起,东方稚与东方承二人便经常往华昶宫跑,或是陪东方循玩耍,或是给东方循讲故事,身体力行地教会他素日礼仪与处世之道。虽然东方循还小,但适当的教习还是要有的。待他四岁时,东方承便做主替他找了教书先生,从基础的书籍教起,等他明白了一些道理,再开始讲治国之策。
东方稚是这五年里除了魏夫人以外陪伴东方循最多的人,许是怕自己教不好他吧,所以东方稚很上心,任何关于东方循的事情她都会亲自处理。也正是因此,东方循打小便和这个皇姐亲近,一看到东方稚,就姐姐姐姐地叫唤。
“姐姐!”
那二人来到齐宫书房时,东方循刚下课。这小家伙从一刻钟前便开始朝着门外东张西望,虽然不懂何为时辰,但他记得这会儿就是东方稚来看他上课的时间点,所以早已做好准备。不出所料,夫子这边刚说完今日课文,皇姐就来了。
“下官参见二位王爷。”
“先生免礼。”
东方稚迎了上去,特意在东方循跟前停住脚,等他站在她和东方承面前端正地拱手行完礼,才欣慰地点头一笑。“循弟今日功课学习得如何?昨日先生留给你的作业可都完成了?”
“循儿做完了,只是没有全写对,有两个地方写错了。”东方循仰着小脸看她,说到自己写错的时候,还心虚地看了一眼夫子。
夫子朗声笑了,习惯性地捋着胡子,说道:“魏王殿下的功课虽然有写错的地方,但这是新教的篇章,殿下短短几日便能理解大半,已经难得。”
“喔?”旁边的东方承闻言,故作惊讶神色。他看向东方循,温柔地摸了一下他的头,出言夸赞:“旧时我学习新文,交功课总是会错个一大半,循弟现在只错两个地方,比我强。”
东方循听得眼睛亮了起来,雀跃道:“真的吗,循儿比皇兄小时候厉害?”
“厉害。”东方承点点头,但又故作沉思地说道:“只不过,太子哥哥当时学习功课,无论是旧学还是新文,从来没有出错。循弟,胜不骄,败不馁,如今你虽然比我小时候强,可比你强的大有人在,切不能对自己松懈,知道么?”
“循儿知道。”东方循恭敬地朝他行礼,那乖巧模样,着实可爱。
东方稚的目光则是一直落在东方循身上,见他说话伶俐且愿意听讲,那感觉竟然有些自豪。小孩子真是长得太快了,明明东方循缩在襁褓里嚎啕大哭的画面还记忆犹新,怎么一转眼,这小娃娃就长高了,还学会了那么多东西?
“姐姐。”
夫子离开之后,东方循便小心翼翼地拉着东方稚的衣角说话。
“怎么了?”
“你之前跟循儿说,如果循儿能好好做功课便带循儿玩,算不算数呀?”小家伙眼巴巴地瞅着她,那头仰得,发冠都快往后掉了。
东方稚笑了,拍了拍他红扑扑的脸蛋。
“当然算数。”
第173章 催婚记
他们对魏王东方循的管教严格, 虽然教导功课的时候样子温柔,但很少放任他出门玩耍。起码在他开笔上学后,出门玩这件事就变成了难得的奖励。
东方稚与东方承二人都并未觉得心疼,毕竟他们小时候也是这样过来的。
“回宫里去吧, 午膳后和你母妃一同过来, 下午带你玩会儿?”东方稚微躬着身, 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
“是!循儿明白。”
小东方循开心得行礼的时候还是笑嘻嘻的, 拜别东方稚与东方承后, 回华昶宫的路上都是一蹦一跳地走。东方承也望着他远去的模样笑了,看到自己弟弟这般活泼可爱, 方才的愁闷心绪也消散不少。“感觉循弟一天比一天不一样,每天都有新变化呢。我从未试过照顾弟弟妹妹的感觉,也是第一次面对一个比我小那么多的孩子…”
东方稚看了看那蹦跳的小人,又看了看他,说道:“孩子嘛,长得很快的。这几年他长大了, 咱们也变老了不是?子霁记得皇兄应该……而立之年了?天呐,而立却还未娶王妃的泰王爷哦,啧啧啧……”东方稚说着, 一边摇头一边负手往门外走。
“欸?”东方承反应过来, 立即大声叫嚷道:“我才不老!”
齐王府。
东方稚还是如往常的时辰回到府中,正好赶上了午膳的时候。泰王爷也屁颠屁颠地跟了过来,因听闻最近齐王府来了新的厨子,厨子是川蜀人, 东方承不怎么吃过辣口的菜肴, 硬是要尝尝。
“皇兄可得小心了,厨子做的菜极辣, 小心□□开花~”用膳前,苏许好心提醒。
“欸欸欸,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开花?一点儿也不雅。”东方承嫌弃地看了她一眼,但苏许只是做了个鬼脸回应,轻哼一声。
记得上次也是这般,东方承想尝试一些其他口味的菜式,于是招了几个新厨子回泰王府。其中有一个厨子是湘楚人,那边的人也爱吃辣,东方承兴致大发让他做了大半张桌子的菜,吃的时候不亦乐乎,过后却……
两天两夜往茅房跑,痛苦不堪。
可见,苏许这个温馨提示可是非常贴心的。
“许儿你也不用劝他,反正他自己试过之后就会明白的。”东方稚笑了笑,接过丫鬟递上来擦手的热毛巾,仔细地清洁手上的墨迹。擦拭过后,她抖了抖衣袖,正襟坐直看向自己对面的东方承,说道:“皇兄午膳后可有事情忙碌?”
“可是想让我陪循弟玩耍?”东方承一眼就看穿她的心思。
东方稚点了点头。
“午膳后我要先往礼部走一趟,要找礼部尚书问一问过年回京的事情。你也知道,之前京中无事我们没怎么回去,去年循弟病了,回京的事又被耽搁。今年循弟身子好多了,父皇病情也不理想,咱们这次回去还得多带些东西……”提及此事,席上的人都沉默了,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东方承尴尬一笑,连忙打圆场:“吩咐好了之后我就过来,说好了要陪循弟骑射的。”
老王爷东方宪听他提起皇帝,心里面也不是滋味。他也是往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虽不知皇帝如今被什么病情折磨,但那同胞之情血肉之痛,他时时有所感应。苏许走上前来替他准备用膳的东西,他也有些走神,喊了两声都没反应。
“父王,您别担心,皇上乃天子,会受眷顾的。”苏许见他这般,自己心里也觉难受。这几年间东方稚忙碌政事,她便是照顾东方宪在他跟前尽孝的人。她也有父母兄长,家里还有爷爷,嫁到齐国之后与家人分离,向东方宪尽孝就像是对自己家人尽孝一般,所以她早就当东方宪是自己的父亲,事事问候,事事上心。今天东方宪难得精神,谁知东方承一句话又将他打回原形,这可让苏许愁坏了。
阿稚,你看看皇兄把父王吓成什么样了。
苏许向东方稚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东方稚会意,桌下当即伸了东方承一脚,力道极狠。
“嗷——”东方承吃疼地叫着,见东方稚与苏许冲自己疯狂眨眼,也赶紧干咳几下装作无事发生。“啊,是啊皇叔父!子忠前两天有收到太子哥哥的书信,他说父皇的病挺稳定的,最近还时常到御花园走动呢。您别担心,父皇吉人天相,不过是小小毛病——”
几个晚辈异口同声地劝说了起来,因为怕东方宪过于忧虑而举了各种皇帝身体康健的例子。东方宪领情了,最后只得苦涩一笑,说自己相信皇帝会逢凶化吉。
但其实吧,皇帝为了大永江山操劳那么多年,其劳累比之处理齐国要难上许多。东方宪虽然担心他,希望他渡过这一关,可是他心里也比任何人都明白,为国忧虑几十年的人如今卧病在床数年,能痊愈的几率真的非常小。
古往今来有多少在高位者,就是死于劳疾,怪不得谁,这都是命。
“对了皇兄,”东方稚忽然想起来一事,说道:“咱们回京恐怕得多准备一些孩童用的东西作礼物。”
“喔?喔——”东方承点了点头。
东方循快五岁了,那么太子殿下的儿子东方昱也五岁多了。还有的便是苏许之兄长苏远邦,他的妻子也给他生了个儿子,今年应该四岁大?哎,怎么晃眼间身边的人都当爹当娘了?他这泰王爷倒还是孑然一身,也怪不得东方稚取笑他。
“兄长给孩儿取名叫什么来着?”东方稚唤苏远邦为兄长,主要是为了区分他和两位皇子。
苏许皱眉,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廉明,苏廉明。”
“廉明……蛮好。”东方稚点头称赞,忽然觉得苏家人对于名讳还挺有自己的讲究。苏相为大永呕心沥血,卫夫定国,志守远邦,而今重孙出世,又取名廉明。这一家子,光是听名字就觉得是英雄巾帼之族。
“那日后苏大人的孩儿岂不是字号清正?清正廉明嘛,正好。”东方承笑了。
“据哥哥的意思,似乎是这样。”没想到东方承随口一说倒说对了。苏许趁机看向他,又看了一眼老王爷,二人打着眼色传意。东方宪看懂了她眼神里的意思,便来了一招顺水推舟,道:“话说子忠打算什么时候立个王妃啊?皇孙都五岁大了,你就不抓紧一些?子忠啊,三十了,你早日立王妃说不定你父皇都能安心一些,病情都会好转。”
哈?这又往我身上绕了,怎么娶王妃还有消除病痛的作用?泰王爷一时之间无言反驳。
换作早两年,他还会说一下自己不想成亲,国家大事比较重要。只不过现在嘛,他自己也觉得不太妥当,平日里总孤家寡人,偶尔他也着急……但也不知道怎么的,他就是迈不出那一步,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是嘛是嘛,”东方稚也跟着起哄,“之前皇伯父不是说不管你婚姻大事么,你喜欢谁便娶谁,他不计较门户了。皇兄~你——真的没有喜欢的人?”
在那一瞬间,东方承的心里闪过一个人名,但又很快消失。
“哎,没有没有。别急嘛,缘分这种事情都是看老天爷安排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你这样连豆腐渣子都摸不着。”
苏许毫不客气地反驳了回去。
东方承气结,但又拿这两个妹妹没办法。
“唉,好没有成就感哦……”
东方稚突然哀怨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小绵羊一般把脑袋靠在苏许的肩上,故作柔弱:“想不到我和许儿成亲多年,数年间在皇兄面前晃悠,都没能让皇兄有娶妻的打算。莫非皇兄对女子失去兴趣了?无碍,子霁看得挺开的,若是多了一位兄长,子霁也觉得不错……”言罢,她还特意将脑袋往苏许身上蹭了蹭。
苏许顺势靠近了东方稚,一手从身后攀上东方稚的肩膀,然后抚摸着东方稚的耳朵。
这两人又开始花式腻歪了,老王爷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看戏之余还不忘多夹几块自己爱吃的肉,然后边吃边看戏。
“嘶——你们…你们真的够了昂……适可而止!”泰王爷急得上气不接下气,手指颤巍巍地举到跟前,然后败兴地收回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两个丫头片子怎么还是那么离谱啊!!!
肯定羡慕啊!妒忌啊!可是上哪儿娶一个合心意的泰王妃嘛!!!
东方承将这一口气闷在肚子里,火气之盛,都快把自己给点着了。老王爷倒是乐呵呵地看他们嬉闹,嚼着嘴里一口肉,体贴地给东方承夹了一块。
“来,子忠,吃点菜。”
“哎哎,谢过皇叔父。”
“你这身上酸味实在是太重了,多吃点咸口的,中和一下味道昂!”
却不知,这温柔的场面,也是糖里带刀。
东方承闭上眼,重重地吁出一口气。
你们给我等着……等我娶了王妃,我一定拉着她踩烂你们齐王府的门槛,可劲儿地秀!
东方承心想。
第174章 妻如此
午憩过后, 苏许刚起身洗漱换好衣服,南七便在门外回禀,说魏王殿下和魏夫人来了。
“你和鹦儿先服侍着,就说我与齐王稍后便来。”苏许站在门前吩咐着, 见南七应声走了, 便又回身走回内殿。床榻上的人还迷糊地睡着, 方才还说要起来呢, 这会儿爬起半个身子又倒下去了, 伸着手趴在床榻上毫无清醒之意。
苏许无奈地撇撇嘴,坐到床边边上。
“还不起来么, 魏夫人和循儿来了。”
“啊……好困呐许儿……”
东方稚睡意昏沉地趴在被铺上,苏许一扒拉她,她的脚丫子就翘起来挥舞,来来回回好几下,最后东方稚还爬到了苏许身上,枕着苏许的大腿继续睡。
“起来啦, 阿稚。”日理万机的齐王爷,在起床时候却是特别黏乎人的。苏许只能凑近她耳边柔声地喊着,一手抚着她的背, 像哄小孩子一般。“他们都到了, 你也不起来,待会儿循儿可要来拍门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当王爷久了,这人慢慢就变得‘狡猾’起来,平日里也学会偷懒了。刚即位头两年, 东方稚哪一次会耽误上朝议事, 哪一次会怠慢来访的客人?如今不一样了,虽然东方稚对于国事仍旧上心, 但有一半的时候都是踩着点去上朝,有人来访也没那么积极了,若是碰上午睡,更要孩子气地躺在床上打会儿滚,才舍得行动。苏许怕她是懒惰了,唯有感受过这份责任的老王爷告诉她,阿稚只是一时累了,她看起来懒了,实际上心中有数。
“循儿胆子那么大,敢来拍我的门了?”东方稚埋在她身上笑了,伸手将她抱紧,舒服得直叹了一口气。“就算循儿敢拍门,他也不敢冲进门来,怕什么?”
“怕什么?那就让他看看他皇姐睡好半天了还不舍得起来,那么大个人还要赖在媳妇怀里撒娇……”
“嗯?你说什么?赖在媳妇怀里怎么啦。”
“小无赖一般……”
“哪有无赖,嗯?哪里无赖,嗯?我都还没开始无赖呢……”东方稚一下子清醒了不少,伏在她怀里又要啃又要咬的,还把手探进她衣服里挠她痒痒。“呐,赶紧交代清楚,我怎么就无赖一般了。若是说不出来,可是要受罚的…”
“哈哈哈哈哈没有啦,没有…我什么都没有说…”苏许被她挠得发笑,便连忙往后仰去躲开她的攻势;东方稚不肯认输,拉着她的手一起往后倒,最后半撑着身子靠在她身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苏许摸了摸她的脸,笑道:“起来吧祖宗,不要闹了。”
“哪有闹…”东方稚凑近她,刚想做点什么,苏许就先一步靠过来亲了她一口,然后将她推开。
“够了,到此为止。”
“欸——”
砰砰砰。
“姐姐!姐姐!”
果然不出苏许所料,那小家伙真的找到殿前来了。苏许听到呼喊便笑出声来,见东方稚一副失落的模样更是觉得得意。她翻身下床去拿了架子上的衣服来,递向东方稚:“快起来,都什么时辰了。”
“好~”东方稚满脸扫兴,忽然觉得自己今天答应带东方循去玩真不是个好主意。
“天天闹别扭,王爷啊王爷,你可越来越像个不出闺门的小女子了~”
苏许最后还是抱了她一下,顺从地与东方稚亲昵了一会儿。原本黑了脸的东方稚立马笑了,仿佛与苏许温存便是最大的奖赏,吃到甜头后,她就像个孩童一般雀跃地换上衣服穿好鞋袜,先前那扫兴的表情全然不见了。
—
对于魏王小东方循来说,这世界上最有趣最好玩的地方就是齐王府的后花园。
因为他每次来这里,疼爱他的母妃以及两个姐姐都会陪在他身边,还有一群姐姐的手下,他们武功高强似乎什么都会,每次都会变着法儿逗他开心。对了,齐王府还有一个和他年龄相近的小姑娘,那可是他在广安城唯一的朋友了。
“循儿,今日让孟侍卫教你舞剑怎么样?”东方稚跟他说话时,特意蹲下身来看他,见他皱眉,便知他定是因为东方承不在而不开心。“皇兄有些事情要处理,他说处理完了之后就会回来带循儿去骑射。循儿听话,先和孟侍卫他们玩一玩。”
小孩子的表情是最真实的,他们开心或者难过时,心里的想法都会表现在脸上。
东方循扁着嘴,默默地接过一柄小木剑,然后站在原地发呆。他回过头看了一下等候吩咐的孟槐,又看了看自己跟前的东方稚,满脸写着不高兴。东方稚见状,只得拉起他的小手,耐心地劝道:“循儿是魏王,日后治理魏国需要有强健的体魄,舞剑可以强身健体。”
“嗯…”东方循耷拉着脑袋,手里抓着木剑在地上划拉,不为所动。
东方稚看他这般,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哄他。
魏夫人从后边跟上来,她远远地就瞧见自己的儿子和东方稚站在一处僵持,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她走上前来查看,问了一下身边的人才知道自己儿子正因为泰王爷不在场而心情低落。“真是傻孩子。”魏夫人笑了,来到这姐弟二人身边。
“夫人。”
“齐王不必多礼。”
魏夫人慢悠悠地走到他们面前,见东方循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也不肯动,便拉了拉他的衣袖,轻道:“皇儿今日怎么那么无礼,向皇姐摆脸色?”
站在他们母子中间的东方稚溜了溜眼珠子,对这家教场合不敢多嘴。
“循儿没有。”东方循抬头看她,眼神里有些委屈。
“不管是骑射还是舞剑,这都是皇儿需要修习的东西,这可不是随心所欲的玩乐。皇姐耐心地跟你说话,你怎么不回答皇姐?皇兄今日有事,皇姐也不是时时空闲的,皇儿还要在这个时候浪费皇姐的空闲时间么?”
魏夫人教导东方循很严格,说话的口气也很严厉,虽然她这番话很有道理,只不过……东方稚看向东方循,只见他抓着手里的木剑一言不发,嘴都要撅到天上去了,眼圈还有点红红的,像是想哭。
啊这。
东方稚有些为难,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劝和。
“循儿知道了,循儿这就去。”
但东方循领悟道理的时间之短超乎了东方稚的想象。虽然东方循眼里还挂着泪,但他听到魏夫人教训之后很快便调整了状态,轻声抽泣着朝孟槐的方向走去。东方稚哭笑不得地蹲在原地,看向魏夫人时有些感慨。
“夫人对于循儿的教导会不会过于严厉?”见东方循走远了,东方稚才敢插嘴。
魏夫人闻言轻叹,脸上也是写满了无奈。
“他还小,但正是因为年纪小,才更应该好好教导。如果当初我生的是一个公主,那我必定会宠爱她,纵容她;但循儿是皇子,一点点的行差踏错都会酿成大祸,为了日后在魏国能够平静地过日子,我只能从现在开始约束他。”魏夫人见东方稚还蹲在地上,下意识便弯腰扶她;东方稚点头致意,最后还是自己站了起来。
“子霁赞同夫人的想法,只是子霁怕循儿不理解,然后心里对您有怨恨。”
“怨恨终会有的,但他也终会理解的。”魏夫人轻声说着,然后心疼地望着不远处开始学习舞剑的儿子,神色复杂。东方稚在心底叹了一口气,眼睛同样看向东方循与孟槐的方向,那一刻突然明白到,为人父母真的不是一件易事。
需要为儿女操心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教会他道理又要担心他懂不懂这个道理,这样的养育重担,怪不得会有为人父母者一夜愁白了头。
东方稚与魏夫人并肩站在一起,两人不约而同地为了照顾东方循一事悲伤了起来。
女人的情绪真是太容易互相感染了。
“循儿!你快看这是谁来啦~”
“啊,是念儿!”
“嘻嘻!”
正在这无法排解的悲伤时刻,几道欢笑声打断了她们二人的思绪。东方稚与魏夫人循声去望,原来是苏许往后院走了一趟,她特地把齐念带了出来,让她和东方循一起玩耍。东方循看到齐念登时眼睛放光,但他第一反应还是先看向魏夫人和东方稚,见她们点头表示同意,他才欢快地跑到齐念身边去,一见面,他就冲齐念舞着并不熟练的剑术招式,满脸炫耀神色。
“哇,殿下好厉害!”
“那当然!”
真是两个小屁孩。
众人都笑了。
“其实循儿还小,不高兴的事情也不会记在心里,很快就忘了。”魏夫人笑了,尤其是看到那两个孩子在一块儿玩得那么开心,那笑声真是这世间最动听的声音。同样,她也看到了跟在边上叫他们‘玩归玩要小心点’的苏许,深感安慰。“齐王有妻如此,真是令人羡慕。”
“嗯?”东方稚先是不解,因为她看过去的时候,苏许已经抢到了东方循手里的木剑,此刻,苏许正拿着木剑追那两个孩子,大大小小几人玩得不亦乐乎。
可是魏夫人看得很入迷,仿佛那个被木剑打的不是她亲儿子。
“肯定是我上一辈子积福了,今生才能娶到她。”东方稚浅笑,可看到苏许的攻势愈发生猛时还是捏了一把汗。
我的小祖宗,你可别把两个娃娃打伤了。
第175章 行秘事
“殿下您看, 这一招要旋转您的手腕,然后呢……呐,手要这样摆出去,注意剑尖不要划伤自己……”
“这样嘛?”
“对, 没错。”
东方循正在一边跟孟槐认真地学习剑术, 东方稚、苏许还有魏夫人则到一旁的凉亭坐下, 亭内布上铜制麒麟镂空火笼两盆兼花鸟古画屏风一张, 四名丫鬟就四角站立, 她们三人皆手捧暖炉坐在桌前,一边喝着热茶一边闲话家常。
“今年入都, 夫人何不随我们一同前往?”东方稚放下茶盏看向她,见她有些犹豫,复又说道:“就当是照顾循儿。”
“是啊夫人,您这几年都没有回过京都城,今年便随我们一同入都吧。”苏许也加入了劝说大军里,目中满是恳切神色。
魏夫人看了看她二人, 笑容苦涩。
若是让她随着回京,于礼法不合,所以这几年间她从未随着车队入都。她怕自己坏了规矩落人口实, 日后, 这样的错误若被小人利用,就有可能影响到她的儿子东方循。毕竟封王回京本就是敏感之事,齐王泰王或是年幼的东方循回京是履行皇命,苏许回京是出嫁从‘夫’, 而魏夫人恰好两者都不是。
“夫人——”
“封王回京, 哪有做母亲的跟随入都的道理?齐王的好意我明白,只是大永早有律法在前, 皇命之下封王回京,可携眷,可携子,带兵不能超过二百;而若是妃嫔随子前往封地,无诏不能入都。我作为皇上的妃子,魏王的母亲,不能知法犯法……”魏夫人出神地转动着茶托上的杯子,语气十分平静。可是东方稚与苏许听了她这话仍旧眉头深锁,似乎魏夫人给人的反应愈平淡,映射她内心的难过就愈强烈。
“可就是因为您是皇上的妃子,魏王的母亲,入都更显得理所当然啊。夫人所坚持的,许儿实在不明白…”苏许的直白,让两个深谙皇城规矩的人哑口无言,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辩驳。的确,无论从什么方面,这都不是合情合理的规矩。可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它的存在只是为了约束有可能出现的问题,哪怕这样的存在会影响到更多的无辜。
这就是大国律法,这就是皇城亲情。
魏夫人笑了笑,不打算回应苏许的话。
东方稚指尖轻叩桌面,她想了好一会儿,忽然侧过身子,压低了音量对魏夫人说道:“这样吧,夫人。因父王担心皇伯父,所以他今年有意入都,子霁与皇兄商量过,打算让父王与贺礼车队同行,一路上安排了心腹手下保护,绝不泄露半点机密。今年,您便与我父王一起秘密回京。”
“秘!——秘密回京?”
魏夫人被她这话吓到了,差点惊呼出声。她望了望四周,见边上站着的丫鬟都是自己人,这才安心了些。
东方稚点头,轻声说道:“想必您也有听说,皇伯父近年的身子……大不如前了……”
提及此事,魏夫人的眼里即刻便闪烁起泪花,情绪的波动惹得她开始不停地眨眼,以分神的办法来让自己分散注意力。东方稚叹了一口气,从魏夫人这个反应,她便明白夫人的心里真的很牵挂皇帝。“夫人,您放心。这次秘密回京,子霁与皇兄都会安排好人手,毕竟父王更不能被人发现,所以我们会安排最信得过的人去办这件事。您是皇伯父的妃子,与他共枕与他携手白头的人除了您,已经没有谁了,他心里必定是想见您的……夫人,您真的要考虑清楚。”
“我…”
魏夫人心生不忍,听了东方稚后面两句话更是哽咽了起来。“夫人莫多想,难过伤身。”苏许忙站起身走到她身边,因见魏夫人无措而动容,满脸担忧地望着她。
阿稚也真是的,就算是想劝魏夫人回京都城,也不必说这样煽情的句子吧。苏许复又责怪地看向东方稚,但东方稚看起来也很自责,她干巴巴地舔咬着自己嘴唇,懊悔极了。哎……苏许在心底默默地叹气,都不知道自己该先安慰谁。
明明只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却平生出那么多顾虑与麻烦。
不远处还在跟孟槐学舞剑的小东方循依旧笑得非常开心,可他的笑声传到这里,却像无形之物,碰上这里的低沉氛围就会瓦解消散。苏许五味杂陈地看向他们,看向那两个闹得正欢的孩子。
等你们长大的时候,是不是也会容易难过,容易眉头紧锁?
苏许这般想着,心里已经开始舍不得了。
泰王东方承忙完手头的事情过来齐王府时,日头已经有点要下山的迹象。东方循跟齐念还有孟槐玩耍之后心情好了很多,没有因为东方承的失约而闹脾气,也笑嘻嘻地答应了东方承的下次之约。魏夫人在他来到王府时便已经答应了东方稚的提议,决定介时与老王爷东方宪一起回京;东方稚将此事与东方承言明,东方承理解地点头,当即不做耽误,传来文房四宝修书一封,派亲信将密函快马送往京都城太子殿下的手里。
秘密回京,其实只是对于天下人的秘密罢了。
“循弟长大了,到时候父皇看到他,肯定会很高兴。”
东方承见凉亭里气氛怪怪的,便赶紧充当起调和的角色,哈哈大笑起来。众人对他的意图心知肚明,但还是配合着一起说笑,不再去想方才让人为难的事。
“循儿来齐国这么多年,这可是第二次回京。之前回去的时候循儿还是要抱在怀里的幼儿,如今跑跑跳跳还会读书写字了,自然会给人很大的惊喜。”东方稚看向那小家伙,突然想起来一事,问道:“要不要让循儿提前背几篇诗词?皇伯父应该也会喜欢的。”
“哎呀,让他背诗词干什么嘛,我觉得作用不大。”东方承却第一时间驳回了她的意见,眉毛一扬,自信道:“咱们教循弟说一些好听的话,到时候见了父皇,先让他叽里呱啦说一通。父皇听了,肯定觉得循弟聪明伶俐,心里岂不高兴?”
东方稚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教那么小的孩子拍马屁,作用真的会比勤读诗书要好嘛?
齐王爷对他的计策陷入了怀疑。
“喂喂喂,你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这可是好计谋啊。”
“这像什么话?你这皇兄,太不正经了。”
“哎哟喂你这丫头,你现在对我可越来越无礼了啊……”
……
虽然年龄长了,但这兄妹二人喜欢拌嘴的幼稚把戏可一点儿也没改。魏夫人坐在一边凑热闹都听得直发笑,七八个回合过后,苏许坐不住了,她决定要在这兄妹二人之间插一脚。
“…那你觉得我的建议不好那你提一个更好的呗。”
“我不是提了嘛,你自己非要反对欸。”
“那你那个是真的不——”
“打住!”
苏许急得都快要拍案而起了。
兄妹二人被这一声叫喊吓到,不由自主地便胆怯了起来,小心翼翼地一同看向她。苏许则是瞥了他二人一眼,将自己方才想要动手打人的念头强行忍住,干咳了一声。嗯,注意礼仪,注意形象,她可是堂堂齐王妃,不可以那么野蛮,很没有面子的……
“许儿你快点管管你家王爷,你看她出的什么馊主意……”但是偏偏有人察觉不到苏许的杀气,非要在这个时候插嘴。东方稚听了这话也不服气,东方承话音刚落她便立刻反驳道:“你才是馊主意!!!”
“都闭嘴!”
苏许真是握紧了小拳头。
魏夫人见怪不怪地埋头喝茶,几年共处,她已经完全习惯了这几个后生的打闹方式。初时她会觉得不适应,毕竟这不管在哪户人家里,都是不太礼貌的;可是她熟悉过后才发现,原来也不能怪苏许凶他们,这两兄妹有时候是真的很欠打。
夫人也忍不住握紧了自己的小拳头。
“你们两个别瞎出主意了,搞得很故意,一点儿也不温馨。”那二人同时张开嘴想说话,苏许立马瞪圆了眼睛,用自身气场制止他们想发声的念头。
“那,那要怎么样?”东方稚怯怯地看向她,假装乖巧。
“就直接跟循儿说皇上的情况,稍微提醒他为人子为人臣的道理就足够了。”苏许见他们不敢吱声,便也放软了态度:“其实不管是背诗词还是说好话,这都不是皇上最想要的。我们只需要把循儿带到皇上身边,循儿虽是个孩子可他已经开始懂事了,要说什么要做什么,我们由着他便是了。”
对于皇上而言,他最希望看到的只是一个活泼健康的孩子,如果这个孩子还会自然而然地对他关心,那就是最大的幸福。苏许开始暗自想象着这样一幕画面,啊,真的好感人……
“可万一循弟指着父皇说‘你躺在那里好像一只猪哦’怎么办?”
泰王爷愁眉深锁,很认真地提出问题。
嗯,小东方循最近的确是刚学会说这句话。
苏许深呼吸一口气。
她想去老王爷的禅房敲会儿木鱼冷静一下。
第176章 多年情
日入时分, 泰王府一小内侍跑了过来,问泰王今天晚上传膳哪里。泰王爷这时时刻刻都想着占齐王府便宜的人,自然不会错过这大好蹭饭时机。
“啊,府里不用准备了, 本王今晚在齐王府用膳。”听听这副理所当然的口气, 完全就是熟门熟路了啊。这个多事又好吃的八王, 又来了……东方稚只觉自己一阵脑壳疼, 忍不住在他身后悄悄地翻了个白眼表示反对。
边上的鹦儿听了他这句话, 第一时间便转头看向自己身后的小丫鬟,吩咐她赶紧叫后厨多备几样菜肴与甜品, 今天晚上估摸着泰王爷、魏夫人和小魏王都会在齐王府用膳的。小丫鬟躬身行礼,接了命令匆匆忙忙地便退下了。
“循儿,来。”
东方循学舞剑学得满头大汗,听见东方稚叫唤,立即抓着小木剑一溜小跑冲过来,脸蛋红扑扑的, 大口喘气。“姐姐!”
“哎。”东方稚笑着看他,从自己袖口里摸出来一块手帕子,亲自给他擦额头上的汗。“现是冷天, 万不能热了之后又着凉, 容易生病。也快到吃饭时间了,先去换一件衣服吧。”她对东方循的关切举动是那样地自然,仿佛眼前这个小家伙就是与她一母同胞的兄弟,而他们一起长大, 所以情谊深厚。
魏夫人在旁边看得认真,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因为东方稚而感动。
“姐姐。”东方循又喊她。
“嗯?”
“孟侍卫的教学好好,何不让孟侍卫到泰王府当差?姐姐手底下侍卫众多, 若是让孟侍卫到泰王府当值,姐姐也可以少费些心了。”
“皇儿你在说什么傻话。”魏夫人当即喝住他。
后边的孟槐听见这话大吃一惊,下意识便拉起自己女儿的手,满脸无辜。
东方稚瞥见孟槐的这个小举动,然后她又转过头来看向自己眼前的东方循,笑了一声。这小家伙执拗起来的样子还真是认真,也不知道是像谁?东方稚让他到自己身边坐下,轻道:“恐怕循儿不是看上了孟侍卫的教学,而是想让孟侍卫的女儿到泰王府住下,然后天天陪循儿玩耍吧?”
“啊…”被看穿心事的东方循登时便红了脸,鼓起腮帮子一言不发。
“可别以为皇姐不知道哦。”东方稚点了一下他的鼻子。
才那么大点的孩子,心里会有什么坏心思呢。东方稚也明白他是因为孤独,所以想着在自己身边留个玩伴;但是什么事可做什么事不可做,东方稚还是要跟他说清白的。
“孟侍卫不仅仅是皇姐的侍卫哦,他也是皇姐的朋友,是从皇姐小时候就陪在身边的人。同时,他也是雚疏侍卫长的夫君,他们感情那么好,循儿舍得他们分别嘛?”东方稚柔声问着,这可把东方循给问懵了。
“循儿当然不想……”
“他们虽然是皇姐的人,但他们也会是循儿的朋友。”东方稚看向一旁的孟槐,只见他正夸张地对东方稚表示磕头感谢。这个人当爹了还整蛊作怪,真是没个正行。她又望回东方循,只见他正不安地拨弄着小木剑的剑柄,低着脑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循儿。”东方稚轻声唤他。
“嗯?”东方循抬头看她。
“你也会有这样的伙伴,会有这样的心腹。但是你若是希望别人真心对你好对你尽忠,你就要做一个优秀的人。别担心,皇姐相信你可以。”
小家伙的眼睛一直紧紧地看着她,那懵懂的模样,也不知道有没有把东方稚的话听进去。
“换衣服去吧。”
东方稚又道。
—
入定时分,东方稚刚泡完热水澡,满脸疲惫地走进寝殿。
苏许正歪着身子卧在躺椅上看书,看的是多年前东方稚‘书房事件’捧在手里看了一整夜的那一本异事集。这本书在几年前便被东方稚特意藏起来了,苏许也是在最近整理书房的时候在一个角落里把它翻出来,因为好奇东方稚当时看的内容,所以自己也打算欣赏欣赏。东方稚蹑手蹑脚地走近她,见她看书看得入神,便也偷偷地瞄了一眼书名——“啊,许儿!你怎么拿这本书来看了!”东方稚惊呼着,有些害臊。
苏许的视线慢慢离开书本上的文字,往上一瞟,看向自己跟前的东方稚。“干嘛,就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我就不能看这本书么?”说完,苏许还轻哼了一声,然后捧着书背过身去,不想理她。
“欸?不是那个意思…”
东方稚为难地挠了挠眉心,悄悄地坐到了苏许的边上。
“谁准你坐这里的?边上去。”
“我还不能坐这儿了么,我偏要。”
“边上那么多位置你不坐,非得挨着我……”
“就要挨着,我就要挨着你。”
反正对付苏许最有效的招数,便是赖在她身边软磨硬泡,只要一个劲儿耍无赖就好了!东方稚对此可是乐此不疲,既能耍无赖占一下媳妇的便宜,又能借机哄她,何乐而不为?“哎呀许儿,你就让我歪着嘛,你就让我一下嘛…”
孟槐说这就是撒娇大法,只要东方稚运用得当,就没有苏许不受用的时候!
“你…你这…”
苏许被她整得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好佯怒道:“你是一头小猪崽吗,拱来拱去的像什么样子?”
“人家说猪拱的都是白菜,那你是不是白菜?”东方稚抬起头来看她,嬉皮笑脸的。但凡眼睛没瞎的见着了,都舍不得对这么一个人生气。所以苏许深呼吸了一口气,火焰全无地转过头去,想让自己逃离东方稚的‘美□□惑’。
“好许儿,夜深了,咱别看书了。”东方稚笑嘻嘻地拉起她的手,然后往自己的脸上贴,轻道:“晚睡的话,可是会变得憔悴的……许儿那么好看,我可不舍得许儿憔悴。”
“你还好意思说?”苏许抽回手,更是把手藏到了身后,“你有几天是早睡的?要么就是处理政事到三更天,要么就是闷头看书不顾时辰,要么——”要么就是春宵账内不知日夜……
哪有早睡的意识嘛。
苏许咂咂嘴,哼了一声。
东方稚笑了笑,默默地坐直了身子。
她的王妃呐,怎么过了这么好几年,还是像个小姑娘一般?
“来,睡觉去了。”
也许是东方稚说话的语气太温柔,又或者是苏许真的觉得有些困了。原本还在闹别扭的小姑娘总算顺从地回过身来,乖乖地牵过东方稚的手,然后随她去熄灭了外边的蜡烛,一起走回内殿。
她们从来不需要过多的人在跟前伺候,没成亲之前,她们都是要靠丫鬟负责穿衣打扮的千金小姐,可成亲后,慢慢地便去掉了很多这样的功夫,她们开始习惯亲自为对方操劳,晨起梳妆打扮,夜深互相宽衣解带……(?
苏许会记得柜子里有东方稚多少套衣服,记得礼服蟒袍常服放在何处,也记得东方稚从头到脚的每个尺寸;东方稚会记得苏许画过的每一个妆容,喜欢的不喜欢的,又或是苏许最喜欢的一种胭脂,东方稚总要闻了又闻,空闲时还会亲自替她做。
采那最好看的花来,那必定能做出王妃最喜欢的颜色。
某年春天,当东方稚说出这句话时,还迷倒了不少殿内的小丫鬟。
“这件中衣的领子都破了,明日我唤人做新的来吧。”苏许替她整理衣袍时,无意瞥见她领子上有个破洞。东方稚低头看了一眼,满脸的不在意。
“哎,穿在里边也看不着,再穿一段时间呗……”
“你堂堂一个王爷,别人还以为你多么富贵呢,却不知你衣服都是破的。”苏许没好气地抚平她衣领上的折痕,“省吃俭用也不必这般,该有的吃穿用度还是不要太节省。”
“好~遵命——”
“净胡闹。”
今天晚上睡觉的时辰,对比往日,的确是早了不少。
苏许躺在床上后便没了大半的睡意,她转身看向东方稚,只见这人已经将眼睛紧闭,脸朝着苏许,看起来睡得好安稳。“傻子…”苏许莞尔一笑,轻轻地抬起手来抚摸她的脸,一遍又一遍。
虽说日夜相处察觉不到一个人的变化,可是回忆起以前的那个东方稚,现在的她的确是变了很多。
不那么稚气了,比年少时多了几分妩媚感,穿上男子的衣袍也能让人一眼看出这是个姑娘了。
东方稚啊东方稚……
苏许睡不着,便在心底默默地念叨着她的名字。
“干嘛不睡觉?”
苏许正看她看得出神的时候,东方稚突然动了起来,一只手穿过来箍紧她腰间,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明天有要紧的事情要和大臣们商议,我不能迟到……今天晚上,只能先委屈一下爱妃了……”
“嗯……嗯?”苏许反应过来之后便羞红了脸,抬起拳头软绵绵地砸到东方稚身上,“谁让你想那些了?”
“不想,不想……想了会睡不着的。”东方稚弯起嘴角笑,还是将她抱得紧紧的。
“对了阿稚。”
“嗯?”
苏许惯性地依偎在东方稚怀里,手指摩挲着她的领口,说道:“你之前不是打算安排几个侍卫到循儿身边么?听你今日的口气,是取消了这个打算?”
“啊,侍卫啊……”东方稚边说着话边伸了个懒腰,微微睁开了眼。她的确考虑过将天狗冉遗两兄弟安排到东方循的身边,一来是保护东方循,二来是让他们训练一些新人成为东方循的心腹。但今天想了想,突然又不舍得。“还是不要了吧,他们也跟了我那么多年,能不能对循儿完全尽忠也不好说。来日若是物色到合适的人,再培养给循儿吧。”
东方稚迷蒙地看着这昏沉的夜色,也失了睡意。
她突然挺自责的。
侍卫们是手下没错,可他们跟随身边风风雨雨那么多年,怎么会有将他们赠予别人的想法呢?幸而这样的错误还未犯,不然,她得多内疚才好。
第177章 少年班
一日天晴, 齐王府西南边几所厢房前的院子里正十分热闹。
这边几所厢房是王府侍卫们休息的地方,除了东方稚器重的五大侍卫,其余都在这里住着。五大侍卫被提拔前,他们也是这几所厢房的主人之一, 所以由于习惯, 侍卫们素日的训练还是在这院子里展开。一来这边刀剑兵器一应俱全, 二来靠近房间, 无论是集合或者解散都很方便侍卫们。
“什么时辰训练, 我说过的。但是今日,竟有四个人不准时。”
这个时辰东方稚去上早朝了, 而每天早上跟随东方稚上朝的人则是鹿蜀。其余人在这个时间段不需要守在东方稚身边,于是侍卫们便养成了早训的习惯,每日五鼓时分,东方稚上早朝时,也是他们开始训练的时候。
雚疏自担任侍卫长以来,除了怀孕生产的那一年多, 其他时候都十年如一日,每日五鼓准时起身,从自己住的地方来到厢房这里, 督促侍卫们的练习。而最近, 王府内新招了一批年龄十一二岁的孩子,他们的身世大多与雚疏孟槐等人相同,皆是孤苦无依之辈;东方稚交代过雚疏,这些孩子务必好好训练, 待有成果时, 便让他们跟随魏王殿下身边,日后也随着东方循回魏国去。
可惜到底是一群纪律不严的孩子, 虽训练已有半月,可每天都会有人迟到。
雚疏侍卫长冷着脸看他们,没有半分温柔。
“你们的身份是什么,回答我。”雚疏轻飘飘地吐出这么一句话,但因天气寒冷,仍旧能看到她嘴边呼出的一缕白雾。
早已正式成为齐王府侍卫的老成员们此时都在边上练习自己的拿手兵器,甚者更是赤着上身在冬日里打拳,可他丝毫没有畏寒之意,反而练得满身大汗。他们仿佛看不到雚疏训斥这群孩子,没有一个人的注意力放到他们身上。
孩子们面面相觑,而那迟到了的四人也被单独拎到一边站着,他们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然后低下头去。迟到了的人之中有一个稍微瘦弱些的孩子,平日训练虽然表现不咋的,但每次集合都不会出差错。今天,他偏偏成了犯错的人,许是因为内疚,此刻,他正默默地擦眼泪。
雚疏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来告诉我。”
那孩子低着头没有听到,还是他身旁的人用手肘捅了他一下,他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满脸泪花地望向雚疏。
“你的身份是什么。”雚疏依旧面无表情,说出的话就像这冬日一般毫无温度。
“是王府的受训侍卫。”
“你在跟谁说?”
“向您。”
“谁是受训侍卫?”
“我。”
雚疏有些许无奈,但她还是没放弃这样的一回一答,又接了句:“你是谁?”
他们还小,需要慢慢教。雚疏已经不止一次在心底这样告诉自己。如果换成是那群已经当上侍卫的家伙们,从他们犯第一个错误开始,雚疏就会叫人把他拉下去打板子。经过雚疏多番提示,那被提问的孩子总算聪明了一次,站直身板回答道:“启禀侍卫长,属下是王府的受训侍卫!”
太迟钝了些。
雚疏心中默念道。
除了教他们必须要掌握的武艺身手,作为皇家侍卫,也一定要懂得宫中的规矩。毕竟他们日后是跟在皇亲身边的人,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他们都要熟知分寸。
“你们现在不过是进入王府半月的受训侍卫,两个月之内,若你们达不到我的要求,那你们只能另谋出路。”雚疏抬了抬手,示意那几个迟到的人站回去。这里一共有二十多个孩子,东方稚的要求是选出十五侍卫,其中四个当作亲信培养。但很遗憾,目前为止,让雚疏侍卫长满意的不足五人。
“如果你们受不住这样的日子,不想到王府当差,可以,你们现在就从这个大门走出去,我不会阻拦,甚至还会给你们银子,让你们可以到其他地方靠自己过活。”雚疏环视众人,神情淡漠,“但如果你们想在王府当差,就从今天开始给我记清白:什么时辰做什么事,慢一刻钟都是重罪。”
“明白了…”
这群人应答的声音也那么杂乱,听得雚疏眉头紧皱。
“我听不见。”
“属下明白!”
他们复又齐声应了一声,纷纷躬身作揖。虽然仍有个别躬身时跟不上别人的速度,但总的来说,效果是有了点的。
雚疏轻叹了一口气。
“侍卫长接下来的日子可不好受啊…”一旁正在练习枪法的侍卫停下了动作,小声嘀咕。另一个忙着研磨刀具的侍卫瞟了雚疏一眼,很快又把视线收回,低声道:“若不是这般,日后怎么能有值得信赖的心腹?”
“哎——也是。”
—
‘少年班’早训结束后,直到午饭前都是属于他们的休息时间。雚疏没有强求他们在这段时间里必须做什么,所以有不少人都会在这个时候赶紧爬床再睡一觉,或是坐在自己的床铺上啥也不干,净发呆。雚疏有私下派人观察他们一举一动,得到的信息是,有那么四五个孩子会温习早训的内容,或者有板有眼地练习宫里规矩。
这难得的四五个人,便是雚疏暂时还算满意的几个。
其中有一个让雚疏抱以保留意见的,就是今天早上迟到、长得瘦弱的孩子。是很遵守规矩没错,可是其他能力都比别人差太多了,光有规矩怎么能行……雚疏不太喜欢,但又不想浪费这么个忠心的苗子,所以还在待定去留。
“哎,阿和,练那么辛苦何必呢,你都不是练武的材料。”不过别看这群孩子年纪小,雚疏派人去观察的时候,听到了不少这群孩子之间冷嘲热讽的争执八卦。这当中,便有一个修习武艺最出色的少年,他长得黝黑健壮,功夫很扎实,可惜说话不行,最喜欢嘲讽那些修习武艺差劲的伙伴。
他口中的‘阿和’,便是那个瘦弱孩子。
“我知道我自己资质不行,但勤能补拙!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练武的材料?侍卫长都没有这样说我,你凭啥。”阿和虽然瘦弱得像个文弱书生,可跟人吵起架来也不是个服输的。对方听完他这话只是笑,满脸不屑。
“阿和,天昊说得对,你的确不是练武的材料。”另一个不喜欢阿和的少年也跑出来插了一嘴,他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歇息,慢悠悠道:“侍卫长不是没觉得,只是侍卫长心肠太好了,怕告诉你之后啊,你又~哭鼻子——”
说起这茬,众人皆笑。
唯有几个还在认真修习早训内容的不作理会。
阿和又急又臊,他本来想动手伤人宣泄不满的,可是这里这么多人,万一闹起来了,指不定谁会赢。而且侍卫长肯定会知道此事,介时,又有多少人会帮他?这样的考虑不过在一瞬间便权衡完毕,阿和不作声,默默地走向了门口的位置,打算到外边练习。
一个名唤水云的小姑娘,她是‘少年班’里唯一的女儿家,同时也被众侍卫评价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个雚疏的人。她见不惯天昊等人欺负阿和的行为,但她性格隐忍,并没有为阿和出头。就在阿和出去门外练习的时候,水云也跟了过去。
“天昊他们总是这样,你不必理会。”
阿和闻声回头,见是她,只平静地回答道:“我知道,我也没打算理他们。”
他们本是一群互不相识的孤儿,只是因为齐王府招募新员,被各自的养父母送来或是自己投奔。有些人只是图着进了王府能有一时的栖身之地,哪怕日后不适合而离开,也能有一时的温饱,所以他们并没有把训练放在心上。可是阿和却是自己投奔而来的,他从看到公告的时候便暗自发誓,无论如何都要当上王府侍卫。
他对这里的小伙伴都没有什么好感,除了个别没有接触的,或是眼前这个前来调解的水云。
“其实我挺羡慕你的,”阿和紧了紧衣袍,哈出一口气,叹道:“你是唯一的姑娘家,侍卫长也是王府侍卫里唯一的女侍卫。大家都对你有好感,觉得你能继承侍卫长衣钵,时刻对你刮目相看呢。”
水云听了,摇头一笑。
“那你可曾想过一个姑娘家若是想做到侍卫长那样,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么?阿和,你真幼稚,这里不会因为我和侍卫长同是女子而做出优待的。”
阿和一怔,回头看向她。外间的冷风呼啸而过,可她站在风里像是毫无知觉,只空洞地看向一处,一言不发。水云的神情也是那样的难以猜透,就像面无表情的侍卫长。“也是……”阿和缓道。
他们都沉默了。
在那一刻,他们不约而同地开始猜想自己日后的际遇,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顺利过关,也不知道自己日后会当一个什么样的人。阿和又看了水云一眼,那个时候他心想,如果眼前这人真的能做到雚疏侍卫长的成就,必定是很了不起吧。
而他自己……
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第178章 议事厅
齐宫议事厅内, 齐泰二王及齐国二品以上官员正在此处商议今日早朝未处理完的内容。
一件是来年开春之后,齐国原本刑法的调改问题。
东方稚与东方承即位以来,虽说新颁布的政策有不少,但大多都是按照原有的基础改;时间长了, 有一些日久年深的律法已逐渐不适合齐国所用, 东方稚先前便跟东方承抱怨过, 打算借明年开春的时机, 好好地把那些旧文律令整改一遍。
另一件是朝中臣子的调度问题。
虽说作为封地, 国中官吏的任免都看京都城那边的意思,但齐国向来被优待, 很多问题都是由东方稚及东方承二人亲自处理。除了刚赴任时东方承安排的自己亲信,几年间朝中官员的去留都由皇帝决定,近年齐国各部分配不太平衡,东方承想改,特意请示京都;后来京都那边来信,只说‘齐国之事, 二王做主便好’,一句话,就把决定权交给了他们。
“方才所说的, 刑部可记下了?”
东方稚瞄了一眼那坐在刑部尚书身后奋笔疾书的年轻官员, 见他点头跪拜,才稍稍定下了心。今日议事,除了两位丞相,朝中大将, 便是六部尚书。而为了各部能及时跟上进度, 东方稚特意让六部各带上一名侍郎前来,专门负责听写抄录各部调整之事, 以免执行时传达不清。
东方承同样瞥了那刑部侍郎一眼,复又看回各臣,轻道:“吏部尚书,兵部尚书何在。”
“臣在。”
“朝中文武官员的情况,想必你们也了解。而今文官之职比武官多出近一倍,这般重文轻武,实在不妥。”天下间官员最多的地方便是京都,可是齐国的文官数量都快比得上京都城的文官数量了。东方承看到某些在其位不谋其职的人就来气,只不过事情多加上请示京都麻烦,就耽误了这事。
吏部尚书伏地而拜,回答道:“启禀泰王,因近年国泰民安,少有战事,古往今来的趋势便是太平年间重文轻武。现下文官多于武官,也是大势所趋。”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虽说如今太平,但齐国作为疆北,万不能掉以轻心。自盛郡王将女儿嫁往高栗,这几年里,高栗虽与大永和平相处,但也未作盟友之约,这一点,还需要多留个心眼。”
东方承说起高栗国,已经不像旧时带有迟疑口气了。东方稚不禁暗自思忖了一下这当中的关系,原本思虑国事的心又开始惦念起东方承的儿女情长来:啊,莫非皇兄已经对那高栗女王失了情分,无挂牵了?这家伙可从来没提倡过大永与高栗结盟了。
“那盛国早已成为盛州,虽说旧时的盛王住在郡王府里,可盛州事务都交由盛州州府管理,如今我们对盛州戒备,会不会有些过防?”说话的人是右相常五味,此人又是东方承的家臣,向来说话比其他人随意,不会因顾虑以下犯上而吞吞吐吐。东方承眉头一皱,听了这话只是摇头,反驳他道:“如今我们要戒备的不是盛州,而是旧时曾当过国君的盛郡王。诸位可别忘记了,盛郡王与高栗联姻前,他们可是来过齐国,学习过边防布阵之法的。”
这下子,大家都把目光看向了兵部尚书。左相秦为北也犹豫了一会儿,看向他问道:“不知旧时,他们从我齐国学了多少东西?”
兵部尚书一愣,溜了溜眼珠子,“这——”
那时盛国人来齐国,除了齐国比较机密的国防军事,其他常用及实用的布防事宜他都向盛国人说过。毕竟他们受皇帝特许,那时候齐泰二王也没有意见,兵部又怎么敢违抗旨意?不过兵部尚书还是有谨慎行事,在介绍布防的时候省略了一两个关键的点,就怕来日他们学会了反过来对大永不利。
“多说无益,教都教了,想那么多也没用。”东方稚打断了他们的窃窃私语,复又看回兵部尚书,说道:“武官方面,从预备官员里多上点心,多选十人提拔。这其中,本王需要能做实事的,没经验就找机会给他们历练,不要拖着。”
兵部尚书叩拜,道:“下官明白。”
“还有吏部,”东方稚看向吏部尚书,又道:“文官官员太多,你看看有哪些是不必要的,某些职位若是需要不到那么多人,就适当裁减。朝廷的钱可不是拿来养蛀米大虫的,你晓得吧?”
“是,下官领命。”
吩咐完这二人,东方稚最后又看向了户部尚书。户部尚书恰好与她对视了一眼,见东方稚看他,便连忙出列,叩头一拜。
“你与兵部吏部好好协商,户籍上的东西别耽搁,配合他们的安排。官员调整好了之后,你也要着手整改俸禄的问题,裁减了官员可以多出来的开支也写份折子,到时候递交二位丞相过目。”
“下官遵命。”
东方稚交代事情时候一气呵成,把需要考虑到的都认真吩咐了一遍,而且言辞犀利,做法果断。在一旁衬托得有点空闲的东方承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感叹东方稚这些年执政真是越来越有为王的风范了。只可惜日后无人继东方稚的王爵,不然的话,后人照东方稚这样的手段统治一国,定是大永福报。
“那么,”东方稚突然转过脸来看他,东方承始料未及,忙抬眼看天。东方稚狐疑地瞄了他一下,说道:“事情就这么决定了,你们先退下吧。”
“是——”
早朝未到辰时便已结束,但他们另外在议事厅却商讨到了巳时方散。
当值守卫鹿蜀在这段时间里一直坐在厅外守候,因无事需他费心,故他一直坐在外边发呆,一会儿看看花,一会儿看看鸟,无聊透了。“主子今天怎么忙了那么久啊…”鹿蜀打起了他第四十二个呵欠,眼里一下子涌起了泪水,朦胧间,他似乎看到了各大臣走出议事厅的身影。
结束了!
鹿蜀连忙翻身起来,拍了拍身上衣服,然后朝议事厅走去。
“见过各位大臣。”
“啊,鹿蜀侍卫!齐王正在里边和泰王聊天呢。”
“哎,好的…”
因平日东方稚上朝,都是鹿蜀跟在身边,所以大臣们或多或少都认识他。齐王的亲信侍卫嘛,虽然职位上不是什么大官,但到底是齐王身边的人,他们说一句话甚至抵得过一个一品官的分量,大臣们如何不识趣?每回见了,大臣们都会以礼相待,不敢怠慢。
鹿蜀同样毕恭毕敬地朝这些大臣行礼,等他们走远了,鹿蜀才站直了身子望向议事厅内。“主子该不会还要跟泰王爷继续聊吧?这都好久了……”这么操劳,他多少有点担心东方稚的身子。
但幸好,东方稚只是和东方承闲聊几句,没一会儿,鹿蜀就看到他二人从议事厅内出来,脸上表情也没有乌云盖日,看来今天的事务处理得还算顺利。
“主子,泰王爷。”
鹿蜀连忙走上前去行礼。
“哟,鹿蜀,今儿又是你啊。”东方承打趣道。
“泰王爷说笑了,这不是属下每天的任务嘛。”
“每天下朝看到的人都是你,多多少少觉得有点儿腻了……”东方承作怪地做了个鬼脸,说道:“其他人怎么不来啊,你每天随我们早起,也不用轮一下班?”
“泰王爷和主子每日不也是早起处理公务么,说到累,属下可万万不及泰王爷与主子。至于其他人,他们也有各自的任务在身,侍卫长最近也在训练一批新人,都忙得紧。”雚疏负责训练新人,孟槐则是齐王府内其他侍卫统筹,这两口子除了照顾自家孩子还要照顾一大群人;冉遗和天狗则主要负责出外事宜,但凡东方稚需要调查些什么,现在基本上是冉遗与天狗去安排。这样算下来,便独剩鹿蜀负责跟在东方稚身边,保护她的安全。
东方承闻言,望向身边的东方稚,问道:“训练新人?是不是打算给我安排一队忠心耿耿的侍卫?”
东方稚白了他一眼。
“并不是给皇兄安排的。子霁打算训练一批十一二岁的小侍卫,日后陪在循儿身边,随循儿回魏国去。”
“啊,循弟的侍卫啊……”东方承点点头,“的确需要了,循弟身边同龄的都是几个小内侍,那些都是伺候他做下人的,他又不能和小内侍们交心。侍卫好,侍卫调动性高,早点训练出来,也方便让循弟有管理意识。”
“那是自然。”
东方稚迈开步来,见东方承满脸羡慕的样子就忍俊不禁。“咋样啊,皇兄。要不然你随子霁一起去看看雚疏训练?说不定这当中你也能找到合心意的,只要不是子霁看中的人,皇兄便带回泰王府吧!”
“嘿,好极!”东方承笑了。
从雚疏手底下训练出来的苗子,可比正式军要强!只不过嘛……东方承见他二人已经朝前走了,忙快步跟上,满眼期待地说道:“要不咱们先吃个饭再去?”
东方稚停住了脚步,斜眼看他:
“皇兄又要来蹭饭?”
第179章 冷冰冰
午后, 雚疏将女儿齐念哄睡之后匆忙洗漱,交代孟槐今日所办之事,便往后院赶去。少年班除了每日早训,午休过后, 便是一整个下午的武术训练。按其他侍卫的安排来看, 下午应该是修习各兵器熟练程度的, 不过这群孩子基础还没到位, 故雚疏也没有让他们拿兵器;到了晚上, 他们就需要学习各种礼仪和规矩,直到戌时方散。
经过雚疏早上说的那番话, 这群孩子到了下午明显变得积极不少。
可能是怕雚疏真的哪天生起气来撵他们出去吧,平时午休还会有一两个慢吞吞的,但今日雚疏到后院时,他们已经整齐排好站成一列,等待雚疏的指示。
“属下参见侍卫长!”
他们一同躬身作揖,倒是显得很精神。
“嗯。”雚疏平静地点了点头, 轻道:“扎马步两刻钟,现在开始。”
“是!”
雚疏没有说长句子的习惯,惜字如金。待他们摆好姿势开始训练后, 雚疏也只是绕着他们走了一圈, 便往院子旁边的一所厢房走去。
这里是侍卫小队队长的休息地方,队长共有五人,算得上是隶属五大侍卫、普通侍卫的小头头。有两队人随冉遗出外办事了,有一队正在府内当值, 于是房内便剩余一个小队长。此刻, 他正在边上煮着热茶,打算暖暖身子然后歇息一会儿。
见雚疏推门而入, 他先是一愣,然后放下茶具躬身道:“侍卫长。”
“哎,歇着吧。”
王府侍卫的工作还是挺忙的。人家当官尚且五日一休,可他们当侍卫的只能看主子心情来决定自己的休息时间。最近出外办事的时候多,难得今日闲了一点点,他们这一小队便集体休息半日,可以在房中睡个觉歇一歇。不过他们自己也知道,虽是休息,可一旦有什么特殊情况,他们还是要立刻从床上爬起,服从一切命令即时出发。雚疏也是从一个普通侍卫慢慢做起,她明白彼此的难处,所以不会过多为难同伴。
“侍卫长,喝口热茶暖一下吧。”小队长客气地给她拿来茶盏,见她面容疲倦,不禁笑了,道:“这批新人是不是特别难教啊,我看您最近面色都不太好,比以前好像更累了。”说着,他还探头看了一下窗外——嘿,那群小兔崽子,今天扎马步倒还算老实。
“哎,也不是特别难教,其实也就那样。”雚疏轻轻地吹着茶杯里的浮叶,见他提起训练的事,不免又想起了东方稚交给自己的任务,然后就是一声长叹。“平日里你们多盯着些,看看他们平时都是怎么相处的,给我说说。”
“哎,好。”
“嗯…”雚疏欲言又止地停顿了一会儿,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雚疏喝茶的这么会儿,也就过了一刻钟。距离雚疏要求的时间还差一半,但在院子里训练的人已经有好几个忍受不住酸痛,浑身打颤地抖动着。其中一个浑身打颤的人便是阿和,他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尽管每天都有这样的练习,可是今天突然从一刻钟改为两刻钟,他是真的觉得好难熬……
啊……阿和咬牙坚持着,崩得脸都红了。
就在这时,他们瞧见有一行人,远远地朝这边走来。个别眼尖的先注意到这一幕,发颤地说道:“哎,那是谁来了?后头跟起一二十人,好生气派。”
众人听了皆仰头去望,只见那边前头走着两个锦衣华服之人,身披貂毛大氅,举手抬足甚有气度;又见他们身后跟着一个与雚疏打扮差不多的男子,男子身后,便是七八个小丫鬟与七八个小内侍,宫人们皆低头慢步,有的还抱着檀木盒子,也不知道是装了什么宝贝。
站在前头的天昊瞥了一眼,复又调整好自己的姿势,低声道:“不用猜,那肯定就是齐王和泰王了。你们没瞧见跟在后头的是大侍卫么,大侍卫是为谁办事的?”大侍卫,即东方稚身边的五名亲信侍卫。
“啊——”众人不禁小声议论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愈发变得嘈杂。
雚疏在房内便听到他们的谈话声,眉头一皱。她放下茶盏起身,正要出门好好教训一下这群兔崽子,眼角余光却看到东方稚与东方承正往这边走来,她便出门迎去,还朝屋内的小队长招了一下手。
东方承看到雚疏迎来时便笑了,人未到院门,声音倒是先传出:“哎哟,我可算见着一个鹿蜀以外的人了。”
“属下参见主子,参见泰王。”
“免礼免礼。”
东方稚也走上前来,见院内的小侍卫正在训练,马步扎得有模有样,不禁笑了。她转头看向身旁的雚疏,问道:“最近练得如何,可有什么相中的人么?”
雚疏笑了笑,只道:“还是如前几日所说。”
雚疏低声向东方稚汇报着训练情况,这边正在扎马步的小侍卫们就有点心不在焉了。他们是第一次看见两位王爷,也是第一次看见那个冰山似的侍卫长绽放笑颜。都是一群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孩子,见这阵仗,一个个都有些发懵,小眼睛看来看去,心思完全不在训练上了。
“啊,侍卫长身边那个就是齐王么?那个女王爷?”一个小子嘀咕道。
“齐王便是齐王,什么女王爷。小心点说话,仔细头上的脑袋…”另一个人连忙打断了他。
“啊,明白,明白……”
除了一两个不怕死还敢交头接耳的,其他人都卯足了劲儿扎稳马步,怕自己在两位王爷跟前丢脸。尤其是好胜心极强的天昊和坚信勤能补拙的阿和,这二人一前一后站着,皆以最标准的姿势伫立不动,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不敢八卦半分。
雚疏在回答东方稚问题的时候时不时看他们一眼,好几次都看到有人开小差,内心不觉便升起一团怒火。“主子,属下真有点担心两个月后能不能给您交人……”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对这群兔崽子非常失望。
东方稚笑了两声,目光也放到那群小侍卫身上。
许是他们察觉到了,在东方稚目光转移的一瞬间,扎马步的队列似乎又整齐了一点,腰板也挺直了许多。东方稚装作没看到,朝着他们走近了几步。
“时间到!”雚疏喝道。
但好在他们还算聪明,在听到雚疏说时间到的时候,能懂得收回步伐的同时单膝跪地,然后低头一拜,齐声喊了句‘属下参见王爷’。虽然别的方面雚疏不太满意,但基本礼仪这一块儿,算是训练得差不多了。
东方稚慢悠悠地走上前,走到距离他们五尺外的地方,先是朝左边走了几步,复又往右边走。她像是在观察什么,所以脚步才放得那么慢;但她又像是毫无目的的,毕竟她一直在重复往左与往右,倒像是内心烦闷而来回踱步。跪在地上的这群小侍卫不理解东方稚的用意,但他们也未敢轻举妄动,只小心地观察着东方稚的走向,脑袋瓜跟着东方稚的步伐左右摇摆。
过于安静的时候总会让人觉得时间过得极慢。小侍卫们大气都不敢出,僵硬地维持着跪地的姿势,两只耳朵恨不得高高竖起,生怕自己听漏了东方稚的什么吩咐。
“起来吧。”东方稚轻道。
“是。”
小侍卫们站起的时候,有过半人因为长时间扎完马步和跪太久而腿脚发软。他们摇摇晃晃地站不直身子,甚至要扶着旁边的人才行。一旁的小队长见状,下意识咳了几声作为警告,他们又连忙调整好队形,目视自己的前方,不敢与东方稚对视。
这是雚疏特意交代过的。作为属下,他们不可以与主子对视,何况这位主子还是堂堂齐王爷。小侍卫们将这句话牢记在心,雚疏在后边留意到他们这一学习成果,心里也宽慰许多。
东方稚就这么站在他们面前将他们来回打量,因东方稚本就比他们年长许多,他们又还没到长高的年纪,故东方稚是以俯视的角度看他们。她做不到从外表就能判断他们的资质,但她可以从这样一个小举动考验他们的耐心。
比如……
这般僵持久了之后,边角上有一两个人开始不专心了,东方稚不需要看向他,都能感觉到他在望其他地方。
“雚疏。”东方稚轻声唤道。
“属下在。”
“这训练也有半个月了吧…”
“是的,今日是第十六天。”雚疏躬身回禀道。
东方稚点了点头,负手身后,面带笑意。
小侍卫们心里都有点忐忑,不知道东方稚想干嘛,见她沉默许久,又好奇心涌动地偷瞄东方稚。半晌,东方稚又开口了,本以为她想提出什么优待之法,岂料却是一个冷冰冰的句子:
“这里二十三个人,你权衡一下,今天撤三个出去。嗯……五天后,再撤五个人出去。”
众人皆是一惊。
唯有雚疏仍旧面不改色,点头应是。
第180章 妄言罪
东方稚说完这句话便转过身去, 一边朝泰王爷的方向走一边邀请他下午往魏王殿下那边转转,独剩院子里的这群人在风中凌乱。
小队长似懂非懂地恭送他们出院门,对于东方稚方才的命令,他大概能揣摩当中的意思, 但不太确定……他回过头看向雚疏, 只见雚疏脸上毫无迟疑神色, 心里的答案才清明了些。
主子这是要逼雚疏不要心软呐。
小队长在心底暗叹, 主子的手段真是太强了。这般在人前直接说出自己的决定, 给了雚疏压力的同时也给了那群小兔崽子压力——今天走三个,过几日走五个, 直接撤掉了两月之约,五天后便一锤定音!那群小侍卫还懵在原地,小队长连忙吆喝几声,说道:“别发呆了,该干嘛干嘛去!”
—
东方稚与东方承领着宫人们一路往泰王府华昶宫走去,路上, 东方承思及刚才一幕,细想了几遍,不禁发笑。而东方承的笑声, 怪异且猖狂, 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东方稚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问他莫名笑了是何故。
“笑你啊。”东方承说道。
“笑我?我做了何事让皇兄那么开心。”
“方才雚疏都说了这群小家伙没几个能入眼的,本以为你会延期,给雚疏一些时间再训练。谁知, 你却收回成命, 硬要她这几天做出取舍。稚儿啊稚儿,你做事可愈发狠心喽——”东方承边说边笑, 还有点停不下来了。
东方稚一脸无语地看着他,怎么,我变狠心难道是一件很滑稽的事吗?
“子霁只是同样看出了这批新人不比旧日,许是日子太过太平,所以他们心中从未把守护家国这件事放在心上。两个月也好,半年也罢,朽木终是朽木,雕琢不出什么好款式的。”东方稚抖了抖衣袖,手指把玩着腰间的荷包,又道:“与其大费周章养那么多闲人,倒不如早点做出决定,然后好好培养。”
东方承挑眉,反问她:“那你不怕因为选人时间紧迫而错失了人才?”
“选亲信嘛,忠心为上,资质次之。若是武艺不好尚能补回,若是没有那耿耿丹心,留着也是一头白眼狼。雚疏担任侍卫长那么多年了,她会明白我的意思。”东方稚说到这儿便自豪地笑了,她看向东方承,得意说道:“皇兄也曾说过,人世间五十年才出雚疏这么一个人才。怎么,皇兄现今儿反而对雚疏失去信心不成?”
这句话的确出自东方承之口。旧时东方承想交换东方稚手底下的人,最看好的便是雚疏。那时雚疏尚未任为侍卫长,东方承为了表示自己的喜欢特意做出这般评价,不料没几日,东方稚便直接将雚疏升职,让东方承交换手下的美梦也破灭了。
“咳,咳……”
东方承干咳了几声,有些不好意思。
二人一路步行前往华昶宫,未唤软辇,说是为了好好欣赏一下王府的风景。自泰王府落成后,其实东方稚很少往这边走动。虽说泰王府与齐王府相连,但每次到此,都不过是因为早朝时需经过此处,走那漫长宫道进殿罢了。今日一游,东方稚感觉自己看到了许多不曾见过的景色,泰王府的山石布置怎么如此传神?怪石嶙峋,奇峰罗列,倒有几分京都城行宫园林的味道了。
他们绕过花园从东南门入府中,约摸行了一里地,便到了华昶宫范围。
“参见二位王爷!”
守在门前的玄武军向他们下跪行礼,东方承抬了抬手,问道:“魏王在宫里吗?”
“启禀王爷,魏王殿下今日习过功课便回了宫中,一直都没有外出过。”
“嗯……好。”
奇了怪了,这小子今天怎么那么乖,不出去玩?
素日到了下午,这小子总是变着法儿到外边玩,只要不是让他读书学字,其他的一切玩乐他都受用。哪怕是跟武官学习功夫,这孩子都觉得新鲜。最近因为忙着回京的事,教东方循功夫的武官有其他任务在身,故这几天东方循都是只上半日学。东方承来的路上还盘算着上哪里抓他呢,这下可好,省功夫了。
东方稚听他这话连连摇头,蹙眉道:循儿哪里就像皇兄所说的那般调皮了。
东方承咋舌,也翻了个白眼,说你一个姑娘家自然是不懂男子的心思。
兄妹二人便一边拌嘴一边往宫里走,一个偏不信东方循今天那么乖,一个则笃定东方循没出外惹是生非,二人吵得热火朝天甚至赌了起来,就赌东方循今天乖或是不乖。
“呐,这样吧,若你输了,鹿蜀归我泰王府。”
鹿蜀当场呆住,瞪大了自己那双无辜的小眼睛。
“成交!”
谁知自家主子在这个时候竟然那么豪爽……鹿蜀瞪大了眼睛看向东方稚,满脸不敢相信。“主子,您…您都不用考虑一下的?”
“走!咱们现在就进去看看!”
“主子?主子您看我一眼啊主子,您当初对雚疏可不是这样啊喂…”
……
他们走进里间的时候特地放慢了脚步,且尽量控制住自己发出的声音。寻了许久,他们在主殿旁的一个拱门下找到了他,他正和两个小内侍在一块儿,也没玩耍,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东方稚这下可得意起来,哈哈,那多事八王今儿个要输了!
东方承败兴一叹,便随她一同朝着东方循的位置走去。岂料就是在这时,那小人儿朝着两个小内侍笑了几声,奶声高喊:“朕的话便是圣旨!”
东方承神色一凛。
旁边的东方稚也愣住了,方才的得意神色直接僵硬在脸上,再也笑不出来。鹿蜀的反应则是比他二人真实许多,他感觉自己的下巴都要吓掉了,脚步停顿,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迈步上前。
阿弥陀佛,幸好身后那群宫人还未跟来!鹿蜀觉得自己的小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放肆!”
东方承只停顿了一瞬便喝出声来,其音之重,惊得后方那排宫人立即跪下。
这边的东方循也吓得一激灵。他回过头来看,见是自己的皇兄皇姐,原本心情还蛮喜悦;可是他们的样子好严肃,他从未见过他二人这副模样这般愤怒,稚子无知,直接就被那气场慑得呆立原地。而站在东方循身边的两个小内侍,见是泰王与齐王来了,下意识便拔腿就逃。
“抓回来!”东方稚也回过神来,见那二人形迹可疑,连忙下令。同时间,身后的鹿蜀行动快于想法,就在东方稚开口的一瞬间,他就已经箭步冲了出去,右手直接握紧了挎在左腰的佩刀,眼神犀利,猛劲如虎。可那二人竟也不像普通内侍柔弱,他们回头见有人追来,直接便跨过一处假山纵身跃起,脚步轻如燕,更是有些力道,踩得那山石都摇晃起来。鹿蜀又惊又气,赶忙使出轻功追上,手也不闲停地摸出怀中一枚长哨咬到嘴里吹响。
那边追得挺热闹。
东方稚眼看他们远去,紧接着便是哨声在耳边响起。很快,四面八方都传来了脚步声、盔甲碰撞声和兵刃出鞘声。这时,她的脸色才稍稍好些,然后看向那惊慌失措的孩子。
东方循已经吓傻了。
但还未等东方稚开口询问,东方承便先一步走了上前,对着东方循扬手就是一巴掌,并喝道:“跪下!”
东方循几乎是被这一巴掌打翻在地,然后一手撑住地面跪了下来。与此同时,他也一下子红了眼,满满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捂着自己半边脸委屈极了。他咧着嘴想喊疼,可是慑于东方承的压力,他连叫疼和哭喊都不敢,只跪在地上半蜷缩着身子,满脸无辜。
“身为臣子,口出妄言,可知以下犯上是死罪!”
东方承盛怒,比之他在朝堂上听到荒诞上奏反驳大臣时的样子还要严重。“循儿不是…”东方循又惊又怕,直到这时才哭出声来,流了满脸的泪呜咽道:“皇兄——循儿、循儿不敢……”
“不敢?!那你方才喊的是什么!身为皇子,身为朝臣,你可知自己方才说的话代表了什么!你到底有没有把父皇放在眼里?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什么身份!”东方承又气又急,更多的是心痛。他何尝不知东方循不过五岁不会有这样的意识,可是妄言之罪随时都能让人人头落地,他是恨,恨自己没有看管好东方循身边的人,恨自己让那些有异心的贼子靠近了东方循的身边。
这一巴掌打在东方循身上,何尝不是打在了他这个当皇兄的身上。
四年了,东方承连一句重话都没跟幼弟说过,可今日又打又骂,他自己也很不好受。
“循儿知错了,知错了,皇兄……”
东方循放声大哭了起来,手上沾到地上的灰尘又去抹脸上的眼泪,没一会儿,他的脸便脏兮兮的。东方稚站在一边一言不发,心里不是滋味。她转头看到东方循哭得满脸通红的模样更是不忍,可是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姐姐……”
东方循哭着喊她,嗓子都哭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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