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点明灯
说回这方任, 还真是一个纨绔。
东方稚等人在众艺楼里坐了许久,也留意了他许久。从一开始觉得他像个被家里骄纵惯的公子哥儿,到了后来瞅着觉得不对劲儿,这人岂止是骄纵惯了啊, 明显的土霸王一个, 仗着家里有权势, 出来喝酒的模样都那么讨人嫌。东方稚坐在边上是看得直皱眉, 她这么个更应该被骄纵的人都没变坏呢, 这个方任……咋坏得比许儿还彻底。(苏许:?
“主子,您这话也太好笑了, 就是因为家里权力不是很重、钱不是很多才会养出这么个性子呀~真有权有势的人都见过大场面知道怎么教孩子,也就那些小门小户才能养出这种败家子。您难道忘记了一句话,叫做上梁不正下梁歪么?”孟槐低声笑着,眼里满是对那方任的不屑。
“也是……”东方稚叹道。
按照自己的了解,旧时的燕王本就是个品行不大好的王爷,传闻说他样貌不正, 是皇族子弟里少见的歪瓜裂枣,导致祖宗也不大喜欢他,不受重用。后来燕王还跟着底下人学坏了, 未到三十便妻妾成群儿女无数, 喜淫,喜赌,挥霍成性,祸害子民……他是皇爷爷的异母兄弟, 似乎皇爷爷登基前便也不喜欢他, 只是好歹手足,故一直隐忍……
这样想想, 皇伯父还真是做了一件好事。
你想啊,如果当年皇伯父没驱逐他们,这燕王还是燕王,如今这方任岂不是要把大永翻个底朝天?也是亏他们家能活到今日,而且那么明目张胆,直接在齐国都城‘重建大业’。“主子,您打算在这儿盯到啥时候啊?这方任……有啥好跟的?”
还要您亲力亲为?
东方稚托了一下下巴,有些郁闷:“咱们离开齐国这些年,这方家就发展了起来,其中定有国内臣子相助。这方任的事,你回头派个人盯紧,然后跟我说说情况。”
“臣子相助?”孟槐的嘴巴张得老圆,“那么严重?”
若真有朝臣与这家人勾结,往大里说,等同叛国。孟槐还真没往这方面想过,如今见东方稚愁眉深锁,他自己也谨慎了起来。
“严重至极……如今我回了国,皇兄也在,更要好好地整顿百官……”
“也是,也是。”
东方稚一行人就这样在众艺楼坐了小半个时辰,也没叫姑娘也没听曲儿,只喊了半壶酒权当消费。妈子一开始的时候还往这边多望几眼,但见那几个随从凶神恶煞也就打消了念头。倒是有几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她们平时没见过姑娘来众艺楼,如今见了东方稚这号人物,心中暗叹这世上怎么有那么标致的人?不知道她……来楼里想干嘛?
“哎哟几位,这就走啦?”
东方稚走的时候,小丫头们还害羞得不敢直视。
“改日再来,饮你们这儿的酒。”东方稚笑了笑,从袖子里摸出来一张银票,颇为大方。
“多谢姑娘~多谢哟~”妈子抬手招了一下手帕子,先是将银票收好,然后冲着身后的丫头欢笑:“丫头们,送客——”
“是~”
出了众艺楼的门,孟槐还在捂嘴笑。
东方稚看了他好几回了,见他总是这般神经兮兮的,忍不住发问:“笑什么呢?”
“笑您啊王爷,”孟槐哈哈了两声,“您若是个男子,肯定迷死大永的姑娘们。”
“神经……”
东方稚呸了他一声,自己笑了。
—
京都城。
苏许等人过几日便出发齐国广安城了,连日来,相府的人都在给她和苏远邦准备干粮与衣物,以防介时路上短缺了什么东西。苏许呆在家里觉得无聊,便拉了南七出门散心。
“孙小姐,您打算去哪儿?”
“不知道…”
第一次觉得,呆在京都城那么无聊?
苏许左右张望着京都城里的摆设,连往哪个方向走都没了主意。都怪那木头呆子以前太多花样了,今天去这儿,明天去那儿,苏许都不用自己计划。可现在木头呆子走了,她就像少了什么,每天躺在家里刺绣写字,大门都不想跨出去。“唉……”苏许叹了一口气,一抬眼,瞧见齐王府的马车。?!!
阿稚回来了吗??
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阿稚!”
这是一声抑制不住的呼喊。苏许有些喜悦地望着那辆马车,见它停了,更是一笑。
“苏姑娘?”
只是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的人并不是那木头呆子,反而是许久未见的雚疏。“怎么那么巧,出来玩?”
苏许看了一眼马车里头,尴尬笑了。
雚疏今日,是打算去出云寺还愿的。
虽说临盆在即,但是孟槐的干娘平时也有交代,说怀了孕的女人多些运动,生孩子的时候才没那么辛苦。雚疏本来也是经常往外跑的人,今日见天气不错,便拉了两个相熟的侍卫兄弟去京都城郊的出云寺。只是没想到,路上竟然会遇到苏许和她的小丫鬟。
“啊,好大的肚子啊。”
一同坐进马车里的苏许,摸着雚疏的肚子又惊又喜。她一会儿摸着雚疏的肚子嬉笑,一会儿又叫南七来摸摸,小女儿家的表现很是青涩与稚气,逗得雚疏这冰山脸也浮现起慈爱的笑容,只静静地看着她,像看着自己的孩子。
“雚疏姐姐,挺着个大肚子累不累啊?”苏许摸了一下她的肚子,仰头望她。
“累啊,但是没有办法。”雚疏只是笑着,完全没有往日的冷漠。
“哎,好辛苦的样子。如果是男子代替女子怀孕就好了……”
“那他们可能刚怀上,孩子就没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南七一直望着她们嬉笑,突然间灵机一动。
“雚疏姐姐~”
她也娇滴滴地喊了这么一声。
“嗯?”
“好久没见过齐王爷了,不知道她最近怎么样?”南七悄咪咪地瞄了苏许一眼。
苏许掐了她一把。
“最近应该都在忙碌齐国的事情吧,孟槐在书信里也很少提及。”雚疏一直留心那主仆二人的小眼神,心中会意。她故意叹了一声,像是有些担忧:“不过……”
“怎么了吗?”苏许紧张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水土不服还是得了什么病,听说她回齐国之后一直食欲不振,本来吃得就不多,现在更是吃得少。我猜想啊,她近来应该瘦了,可能只剩下一副骨头……”
“哇!王爷过得不太好啊!”
“是啊~又要操心国事,肯定也睡不好,一来二去加上转季天气,容易染病……”
“哎哟天啊……”
雚疏与南七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被带进坑里的苏许整个心都悬了起来,开始走神。
这个木头呆子……她撇了撇嘴。怎么就学不会好好照顾自己呢。
出云寺。
这里的人依旧是那么多,男女老少人人捧着高香登山,有的更是几步一拜,手上也串着佛珠,闭眼祈祷。苏许与南七小心地扶雚疏下车,望着这蔚蓝的天与人流,原本焦躁的心境也随着佛声静了下来。
上一次来出云寺,做了什么来着?
“阿牛哥快来啊!我们上去求一支姻缘签!”
“好~”
对了,求姻缘签。
还记得当时走这长阶梯,是雚疏背着她上去的呢。
“苏姑娘怎么走神了?”
“没有。”苏许摇了摇头。她回想起以前雚疏对自己说的话,一步步地往上走。大家也不说话,南七这个自来熟跟那两个侍卫即刻熟络了,蹦哒着跑远,喊都喊不回来。苏许有些无奈,但是为了照顾大肚子的雚疏,她丝毫不敢放肆,只乖巧地陪在她身边。
“对比上一次来这儿,觉得苏姑娘变了不少。”雚疏笑着看她,却不戳破。
“我?”苏许回望她。
“上一次你来这里的时候还特别喜欢问我问题,可是这一次,我觉得你心事重重的,好像想问我什么,但是又问不出口。”雚疏抿嘴笑,说道:“那会儿我跟你说的话,你如今懂了么?”
—你是我们小世子难得的心事啊。
苏许闷着脑袋,一声不吭。
“苏姑娘天资聪慧,怕是不用我多说。为何不去找她呢?”
“找……阿稚?”
“对。”
“我不知道她心底会是……”
“她多次在梦里,也呼喊着你的名字,小心翼翼地陪着你,小心翼翼地对你笑。我也记不清有多少次她在我们面前提起你了,明明私底下是个那么精明的人,可每次见到你,她就变了个人一样,傻傻的,话都说不清楚。”雚疏停了下来,吁吁地喘着气。她见苏许有些惊讶,便知道她心底未曾猜对过东方稚的小心思。
也是难得。
小主子那么明显的行为,竟然也会有人猜不着?
可能这就是当局者迷吧。
“雚疏姐姐,你说的这些……”
“我不会没来由地说你是她的心事,懂吗?苏姑娘,我们主子就是太小心了,她一心想你好,却未曾考虑过这样做对自己好不好。如果你的心意和她的心意一样,就去告诉她吧。放心,我们这些人都会护着小主子不会让她受到伤害,同样的,我们也会护着你。”
第62章 傻王爷
后来, 苏许便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熟悉的京都城,还有熟悉的东方稚。梦醒时,苏许突然回想起自己与东方稚经历过的一切事情。从说书人口里回想起的结缘第一面,到后来在豆花摊子东方稚愣头愣脑说的那句“你真好看”, 想起她那时候的眼神呐, 才恍然大悟。“东方稚……”苏许念起她的名字, 心头一阵小鹿乱撞。
—我拿这玉佩与你交换, 好不好?
原来她曾将自己的心意表现得如此明显, 只是那时候的自己,完全没有留意到她。
得知邱泽林被赐婚而哭得半死那个夜晚, 阿稚的心里…是怎么样的?后来将近一年的陪伴,月夜下的那次吻,睡梦中的那个拥抱……
—子霁不会离开你的。
她不呆,她说过那么多情话。
让人心动的瞬间有那么多,可是苏许到了这个时候回想,才开始热泪盈眶。
如果早那么一天察觉, 阿稚还会走得那么坚决吗?
—
齐国,广安城。
到了十二月,广安城便愈发见冷。东方承还是第一次在广安城过冬天, 习惯了京都城天气的他明显对齐国的寒冷应付不来, 风一刮,他就忍不住跺脚,不住地往手心哈暖气。
“冷啊冷啊冷啊冷……”
“泰王您等等我……”
下了早朝,东方承便裹紧大氅往泰王府赶, 身后跟着齐国右相常五味, 两个人都冻得厉害,回府路上一声不吭。
“冷坏了, 要冷坏了……来人啊,把手炉什么的拿来,快快快……”进了屋后,身子明显暖和了不少。东方承缩了一下脖子,刚在炕上坐下,就有底下人来报,说齐王爷来了。
齐泰两府建在一处,泰王府完全是依照齐王府另建的建筑,更是共用一处花园,所以相邻甚近。平日里他们兄妹二人经常互相串门,时而一处商谈政事或者说笑谈天,感情比在京都城时深厚不少。这倒是东方承希望看到的。
“皇兄,怎么那么早就缩在炕上啦?…哟,常右相也在?”
“臣参见齐王——”
“啊,免礼免礼。”
常五味见他们兄妹二人似有事情要聊,他便识趣地下去了。退出门外前,常五味特地瞄了一眼东方稚的装扮,感叹自己实在是老了,你瞧瞧齐王,小小年纪都不用披着厚重的外袍,在这冬日跟解放天性一样完全不怕冷。东方承也是一般心思,他直盯着东方稚走进门来,有些不敢置信:“稚儿,你这一路过来难道不冷么?”
“有什么冷不冷的,我倒是很喜欢这种天气呢。”
“哎哟……”
东方稚长大了,明显的与以前不同。
虽然在东方承心里,她还是自己妹妹,还是一个需要保护的人,可是一晃眼几年过去,这丫头举手抬足间隐隐带着气场,说话也不像以前那样稚声了,长成大姑娘。东方承也是在最近突然发现她的变化,自己许是太久没好好打量她了吧,现今看来,已经不是那个十二三岁拱起手说‘多谢皇兄’的那个小大人了。“稚儿,你过来。”东方承柔声唤她。
“嗯?”
“过了这腊月,你也十六了吧?”东方承自己说着便笑了,眼里满是宠溺:“时间过得真快啊,一眨眼稚儿便那么大了,十五六岁,也该是姑娘家们成亲嫁人的年纪……”只是可惜,皇叔父那么早就离去了,都不曾看到你现在这个懂事模样……想到此处,东方承又有些难过,只是未曾在东方稚面前表露。
“皇兄可是嫌弃子霁了?”东方稚问得认真。
“怎么会?”
“那皇兄怎么每天算着我的年纪还说到了嫁人的时候?”东方稚笑了,叹了一声说道:“什么成亲什么嫁人啊,子霁从来没想过这些……而且现在不是要打理齐国么?政务繁忙,不想被儿女情长牵绊住。再说,皇兄你自己也还没有娶正妻呢,你可得抓紧一些,给咱们东方家开枝散叶啊。”
矛头一转,倒回到东方承自己身上去了。他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只干笑着,没有答话。
小丫头片子,如今说话可真不客气。
兄妹二人各自笑了,都觉得方才的对话甚是有趣。其实回了齐国以后,乃至今天,都有大臣或者是百姓觉得他们之间关系不好。两王共治一国其实是有毛病的,有些人觉得东方稚本就是齐国世子,如今当了齐王爷就该自己守着齐国,当好自己的王;有些人则觉得东方稚乃是女儿家,不适合管理一国,而东方承身为皇子如今又是亲王,治理自己的国家竟然也不用自己的封号命名?个别人就这么多管闲事地替他‘打抱不平’,不出一个月,齐国上下都在对这兄妹二人的关系议论纷纷,炸开了锅。
而当事人两位,倒是饶有兴趣地围观百姓的议论,偶尔也会用别人的言论取笑对方,关系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对了,有一件事我没来得及跟你说……”
“是今□□堂上的事情么?”东方稚很快便接过了他的话,以为他要跟自己说政务,便顺着讲了下去,说道:“其实我觉得常右相跟秦左相的党派之争咱们大可不理,虽说现在朝堂上分党结派的人越来越多,可是主要还是以左右相为首,不足为虑。”东方承并未打算说起这件事,可是见东方稚提起了,他又极为好奇这个妹妹的心思,便也忘了正事,同她一起讨论起来。
“喔?此话怎讲?”
“皇兄你想啊,分党结派咱们怕的是一家独大,怕底下人权势过重,大家都卖他面子而无视咱们;可是如今左右相分别带领一帮人,虽然他们之间水火不容,可也起了互相制衡、互相监督的作用。咱们不是时时刻刻能看紧这些大臣的,倒是他们这般相斗,私底下还能替咱们留意对方的动静,正所谓鹬蚌之争,咱们坐收渔翁之利啊。”
分析问题头头是道,而且能全面看清局势,学习得不错。
东方承欣慰地笑了,忍不住夸奖她:“实在是极好,稚儿的驭权术学得可以啊,皇兄可就放心了。”
“哪里,都是皇兄教导得好。”东方稚看回他,“那皇兄想说的那件事,是与稚儿一样打算么?”
“哎呀,不是!”
“……嗯?”
“差点把正经事给忘了。我是想跟你说,京都城那边来人了,代替太子给咱们送东西,信是十天前的,所以估计他们过个七八日便到广安。”
东方稚哦了一声,“送东西?”
齐国又不缺什么,这会子是要派什么人来送礼?
东方稚想问清楚,可是东方承却是一脸神秘,直笑着说:“给你送生辰贺礼,要不要!”这个笑容实在是太过和煦了,好像是做了什么好事,想给东方稚惊喜……东方稚有些迟疑,她第一时间便想到了苏许,而且直觉告诉她,绝对不会错。
“……”所以,她该不该直接揭穿呢。
“怎么,你不期待?”
“……也不算不期待。只是,这贺礼该不会,是给我送苏姑娘吧……”
“……啊,啥……”
东方稚瞄了瞄他,见他语塞,心里便有了答案。
唉。
这些皇兄,一天天的,都在干什么呢?
不务正业……
不过想到苏许要来,她心里还是有些激动。
尽管她还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心态来面对苏许,可是这种雀跃感太难压制了,自出了泰王府她便忍不住嘴角上扬,恨不得抓来一个知情者比如孟槐好好地说一下这个消息。但她又觉得自己这样做有失身份。
好歹是个齐王,得矜持些。
苏许也不可能自己来齐国的,而且跟太子哥哥扯上关系,那么必定会有太子哥哥的人……这样一算,苏远邦肯定是跟着的,到时候她这齐王作为东道主,意思意思是要的,假设宴会和礼见拖去了那么两天,那私底下会见苏许的时间就只有……“哎呀,人还没来呢,我都开始算她什么时候回去了!”
至于吗,东方稚!
你可是堂堂齐国的王啊,这世界上什么人没见过!
“不就是一个苏许吗,可得长点志气,别提到她就失了魂一样……”东方稚走在花园的小路上,自顾自地小声叨叨:“她那会儿还没来给我送行呢,如今都十二月了,才说什么来看望我……我又不是好欺负的,是她先对我不好,我为什么要巴巴地凑上去啊?”
“王爷!京都城来人了!”
“我去!那么快!”
一个侍卫突然跑了来通报,吓得东方稚原地跳起。原本还在碎碎念说苏许不好的她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有些不敢相信:“京都城的人怎么来得那么快啊?不是说还得七八天路程吗,这是骑上了神雕啊?”
“啊?”那侍卫有些迷糊:“不是啊王爷,这是之前您派去京都城给皇上送礼的使臣,他们回来了……”
“咱们的人你就说回来嘛,别说什么来人嘛!”东方稚真是气得语调都变了,对着这傻侍卫就来气。哎哟我的小心脏啊,还以为是许儿到了呢……若是被她听见,我岂不是要挨揍?
第63章 真喜欢
“啊~好困……”
“……”
“呜……困死了……”
“……”
“啊~~~~”
“孟槐你出去。”
夜已二更, 东方稚仍在书房审批公文。本来这种事对于她这个极少接触政事的姑娘来说就是个苦差,偏偏陪在身边的孟槐还一个劲儿地打呵欠发牢骚,扰得东方稚一阵烦乱,看什么都看不进脑子里去。“去去去去去, 你若是困了就走开, 别在我跟前碎碎念……”东方稚可是立志当贤王的, 国中想看她出糗的人多了, 她再不努力岂不坏事。
但是孟槐依旧慵懒地瘫着, 倒挂躺在一边长桌上看她,说道:“王爷, 您平时一更天未到就睡了,如今二更都过去,您就不困么?都看了一夜公文了……”
对于孟槐这种人,看公文的话肯定第二页没翻过去,他人就开始打呼噜。简直是折磨啊,一堆枯燥的文字组合在一起, 还写在帖子上然后要一点点看,一行行理解,最后还要做决定……孟槐叹了一口气。其实东方稚刚开始接触时也半天审批不完一本帖子, 最近是中了什么邪?竟然进步了不少, 看一夜都不带疲累的。
“孟槐,难道你希望我当一个被人唾弃的王?”
“当然不啊。”
“那不就成了。”东方稚笑了笑,继续审批。但是她瞅着孟槐这模样心生不忍,便劝了他两句:“累了就下去歇息吧, 我也不需要伺候。回头我自己回寝殿。”
孟槐摇了摇脑袋。
“那你继续陪我看公文呗。”
孟槐又摇了摇脑袋。
“那你想干嘛?”
东方稚抬眼看他。
后来…
“……不好不好, 我觉得这个法子太土了。”
“哪里土啊王爷!我觉得挺可以的啊!”
“哎哟喂,咱们上次不是用过那群侍卫了么, 这一次如果再用,她可能会觉得没有新意!再想一个吧……”
孟槐为了自己不那么无聊不打瞌睡,决定拉上东方稚好好盘算一下苏许来的时候该准备些什么惊喜。果然苏许是东方稚的软肋,若是孟槐闲聊别的,东方稚定不搭理,可是他提到了苏许,咱们齐王爷又怎么会不理不睬?然后孟槐就提了一个法子,说不如让侍卫们继续助攻,用些什么轻功啊绝世武功啊表演一下杂技?或者抛一下东西?
但东方稚觉得太傻气了。
“那咱们该怎么搞?”
“书上会有什么提示吗?”
正巧一些侍卫在外边巡逻经过,听到门内的几句对话,个个都对东方稚赞叹不已。哎呀,这都二更天过半了,咱们王爷还在商谈政事呢?大家都以为里边那二人是在研究什么军法布阵或者朝堂政术,完全没有想过,其实他们前一句还在商议怎么好好利用各侍卫的强项弄惊喜……
“哎,我想到了一个!”孟槐喜道:“要不好好利用一下咱们齐国的风土人情?喊些地方艺人,再做上一些地方小吃,让苏姑娘好好感受一下,如何?”
东方稚沉吟了半晌。
“唔……”
“咋样啊王爷?”
“不咋样……”
东方稚有点苦恼。孟槐这家伙问题提得太不巧了,简直比公文还要难审批。她本来打算批完这几本就去睡一觉的,可是……现在又提到这回事,不想不行啊。
什么惊喜好呢?
许儿喜欢啥?
—
“wow!孙小姐您快看啊!这边的房子都跟京都城的不一样呢!”
“南七你小心点,别蹦哒蹦哒把马车给蹦哒塌了……”
“我身轻如燕好不好??”
“肥燕……”
“喂???”
另一边,苏远邦一行人已经踏上了去齐国的路。
京都城距离齐国约有二十日车程,这是保守估计。因为马车行在路上为了保证安全,一般不会夜行,除去这一部分时间以及路途颠簸阻碍,大概是这个时间抵达。若是快马连夜赶路,最快的速度能缩到七天。刚出发的时候,苏许就想过自己骑马过去,可惜苏远邦不留情面地反驳掉了。
“唉。”
苏许扳着指头算日子,有些无聊。
幸好南七这傻丫头也跟了来,路上好歹有个人陪着聊天解闷。不然的话,她对着那群面无表情的侍卫以及说话无趣到爆的苏远邦,绝对会疯。
“孙小姐,您怎么又叹气了?”南七一直在马车里转来转去,一会儿看看这边车窗外的房子,一会儿看看那边车窗外的江流,可以说是对赶路乐在其中,什么都有趣。可是当她回头看向苏许吧,苏许总是闷闷不乐的模样,也不知道是不是中午饿着了。“咱们已经进了齐国地域啦,一路往北,就到广安城!”
“咱们不是两天前就已经进齐国了么……”苏许有点无精打采。
“哎哟,您还记得呢?我刚才问过车夫了,说是过个三四天就到广安城,只要天气好!您精神些,快想想到广安城的时候得是个什么模样?”
南七这话问得有趣。
苏许愣了愣,不太明白:“什么什么模样?”
“就是……要不要精心打扮一下或者是计划好说什么话之类的……而且您不是把雪狐大氅也带了么,到时候给她,得是个什么缘由?”
“这个……”
其实苏许本来就是个美人胚子,往大里说,她就算站在原地傻笑两声都能迷倒几个人,还用得着精心打扮?如若过了,就怕东方稚不喜欢。至于送大氅的缘由……她也有点苦恼。
“我觉得……”
“嗯?”
“就直接送呗,还想什么理由呀!”苏许回望她,神情很是霸气:“我做了那么久的大氅她敢不收?若是不要,我干脆送我哥,送我爹,送我爷爷呢!不知好歹的家伙,尾巴都给翘上天了……”
哎哟孙小姐,我也没说人家齐王爷会拒绝呀……南七迟疑了一会儿,但见苏许说这些话,她心底莫名高兴。“孙小姐,您之前那种性子可算回来了,我好久没听到您这样说话了……简直顺耳!”
苏许给了她一个眼刀。
“啥意思?我之前说话,你听得不舒服?”
“哇简直了啊,说话娇滴滴根本就不——”不对,有点杀气。南七咳了一声,“我的意思是,您娇滴滴说话,大家招架不住。”
“呸,小蹄子……”
马车外,阳光正好,天空蓝得不像话。
这一点儿也不像准备下雪的季节,也不像寒冬,倒是更像盛夏时候的天气。苏许难得掀开了车窗帘布看向车外,冷风呼呼地吹,伴着这骄阳,异常舒服惬意。“啊~”她忍不住吁了一口气,方才的烦闷像是一股脑消失了,如今有的,变成了期待与喜悦。
阿稚成长的地方,原来这么美丽么?
齐国……
好名字。
广安城……
更像是暖到心底了呢。
苏许莞尔一笑,望着头顶蓝天,突然又想起东方稚傻笑时候的样子。多么好的一个姑娘啊,只可惜是个傻子……她又忍不住笑了,明明没有吃任何东西,嘴里却像尝了蜜。
有点儿甜。
“东方稚……等我见了你,看我不把你捶死……”
—
“啊,好可怕!”
夜深人静时,齐王大丫鬟守在外床歇息,半梦半醒间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喊,忙披了外袍掌了灯火,急匆匆地跑到齐王东方稚的床前。
“主子,怎么了?”
像大丫鬟这样伺候了多年的属下,一时半会儿还做不到改口喊东方稚为王爷。其实孟槐雚疏也一样,只是身份不比大丫鬟亲近,故多数时候改口称呼,以免被礼官责备。
“我做噩梦了……”东方稚一脸哀苦,灯火映照到她脸上时,显现的也是满额大汗的模样。大丫鬟心疼地摸了一下她的脸,忙将手中烛台放到一边,转身去找干净毛巾。“主子最近是不是吃多了容易上火的东西?这人体一热,夜里就容易梦恶……来,主子,先坐起来喝口水。”
“嗯……”
“有没有惊着?若是受了惊,我唤小丫头煮些定惊茶来…”
“不用了,我现在醒过来,梦里的内容也记不清了。”东方稚微微一笑,接过她递来的茶水。
做了什么噩梦来着……
她是真心记不起来。
也罢。
反正只是一个梦,不是常说梦里的东西跟生活里相反么?若是梦到不好的,那么肯定是预示生活里有好事。东方稚这般安慰着自己,望了一眼窗外黑漆漆的天,不禁疑惑:“对了,今日……可是京都城有人来?”
似乎也过去那么七八天了,只是方才这一觉睡得迷糊,她不大确定。
大丫鬟点点头:“是啊,主子您睡前还说呢,说您明儿要早些起来,毕竟是东道主,需要款待一下京都城的客人……可能午后到吧,主子吃了午饭再出门方是正经。”
“我之前吩咐的东西,底下人可有办妥?”
“妥了妥了,早早预备下了,这几日里主子只管吩咐一声,底下人就能准备起来,不会误了您的事。”大丫鬟顿了顿,然后笑了:“主子,您对这苏姑娘看得那么紧,跟宝贝一样。那么喜欢么?”
东方稚溜了溜眼珠子。
“嗯呐。”
第64章 天灯夜
午后, 东方稚扒了几口粥便叫着要出门,底下人劝都劝不住,只好匆匆忙忙地拿着衣袍头冠等物替她穿上,大丫鬟又去找了件绒毛袍子, 自己的行装都没来得及搞定, 就这样跟着她出门去了。
王府与齐国宫殿本同在一处, 但早年间盛治齐王觉得这般安排不能够亲近子民, 故将宫殿与王府分割, 将王府门口开向大街,内里另又与宫殿合并, 中间隔一河道,分成议事殿与寝宫。泰王府建成后,与齐王府并排齐国宫殿后方,建筑分布相当,每日上朝皆要途经河道然后入宫,取‘王侯俯首皇帝’之意, 行尊拜天子之礼。
故此时此刻,齐国大臣们皆从宫门入了齐宫,抵达议事殿等候二王;二王则从王府出发, 从宫道一路行至殿内, 最后坐在齐宫朝堂上,召见从京都城而来的使臣——苏远邦。
“下臣苏志守,参见二位王爷!愿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罢。”
“谢王爷——”
苏许作为姑娘家,入朝堂于礼不合, 所以在广安城内一所客栈安顿。而苏远邦除了是来广安城散心以外, 也是太子东方顺安排的使臣,特意带了一些京都城的特产以及赏赐来到齐国, 代表大永皇帝向二位亲王表达心意。所以今日的拜见,齐王东方稚及泰王东方承须公服加身,按礼召开宴会方可私下再见。
这可急坏了东方稚。
“稚儿,发什么呆。”
宴会上,东方承留意到自家妹妹已经走神许久了,有大臣向她敬酒,她也只是目光呆滞看着一边,没有反应。东方承看不下去了,只好小心地拉了一下她的衣袖,皱眉呼喊:“别走神了,这会子不要想那么多私事,等宴会结束,要去哪里不成?”也就是东方承这句话,东方稚才一下子回过神来,忙朝身边小太监递了个眼色,让他带个小纸条给底下使臣苏远邦。
“苏大人,小的给您倒酒。”
能在皇家人宫里做事且生活多年的太监宫女,都是有眼力见知道自己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的人。他们早早便听闻齐王东方稚在京都城时与那丞相孙女相交甚好,简直把那姑娘捧在手心里宠了,得知此事,人人心里想法不一,但也不会随便乱说,只安分守己地做自己的事,得命令便去完成,没得命令便专心服侍。故如今给苏远邦递交纸条的小太监也是个聪明人,知道这件事不能随便让人知道,所以他很是小心地走到苏远邦身边,酝酿许久才上前以倒酒的由头给他塞纸条,动作行云流水,一点儿也不生疏胆怯。
苏远邦看了他一眼,有些疑惑。
“苏大人远道而来辛苦了,咱们齐王爷特地给您备的好酒,您尝尝。”小太监微微一笑,话里点明这是齐王爷安排。
“喔,好的好的,我一定多尝几杯…”苏远邦跟着笑了,扭头看向上座,发现东方稚正望着自己。
那目光,似曾相识。
—
广安城蓬莱客栈。
宴会结束后,苏远邦便出了齐宫,急急忙忙地赶回客栈。他在路上打开的纸条,可是看到上边的内容有些不能理解,总觉得这中间是不是出了差错……不过猜测归猜测,他还是要把这消息告诉客栈里等得心急那个人。
“妹妹,这…齐王约你大晚上的到城郊去,不觉得很危险吗?而且还说随从尽量少带……这个……”
这个光是说起来都觉得不妥当啊。
苏远邦有些担心。
“哎哟孙少爷,难不成人家齐王还能把孙小姐吃了不成?这城郊也不一定就是荒山野岭嘛!您没看到这纸上说么,这个什么千什么湖旁边路口会面,有湖啊!别怕……”
“大晚上约在那么阴森的地方?”
“孙少爷这就是您的不对了,什么叫阴森啊?人家王爷一身正气,还怕这个?”
“我觉得还是多派几个人比较好……”
苏远邦和南七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围绕着东方稚约定的时间和地点争执不下,一个觉得危险,一个觉得安全,叽叽呱呱吵了许久。苏许呢倒是没把他们两个放在眼里,只一心坐在梳妆台前照镜子,后来又去换了好几套衣裳,一心纠结于打扮方面。
“…南七你这丫头竟然还会功夫?”
“孙少爷您别小看我好不好?我还是能保护孙小姐的!”
这两个人吵那么久不累吗?
苏许忍不住回身看向他们,叹了一口气:“你们别说话了,能不能给我看一下我穿什么好?”
戌时过半,苏许带着南七出门。
这个时间,广安城里有一半的灯火已经熄灭,估计是劳累一天或者是无事可做的百姓们,早早上床歇息;至于那些灯火仍在点亮的地方,有些零散而且相隔甚远,可以说,这大街上除了家家户户门前悬挂的红灯笼,还真的没有哪里是热闹的了。
也是,天气那么冷,也没几个人会出来。
“孙小姐,小心些,把手炉拿好。”
接她们出门的马车是东方稚派来的,车内暖炉点着多时,所以暖烘烘的,不至于路上会因为吹风而觉得冷。苏远邦本想派几个侍卫跟着,可是等马车出发之后,几道黑影嗖嗖嗖地一路跟随,他便明白这一趟不会有危险。“瞧我这脑子。”苏远邦站在客栈门口,有些哭笑不得:“这可是齐王爷的地盘啊,她又是那么心疼许儿,又怎么会让许儿出事呢?唉……不想了不想了,估计许儿今天晚上……也不回来了吧?我还是回房歇息去吧。唉唉唉……”
孤独的哥哥苏远邦只好默默回房去,有些后悔自己竟然没有带上夫人同行。长夜漫漫啊来广安城到底是干嘛?他自己也笑了,晃了晃脑袋。若不是为了妹妹的心事,他又怎么会跑来齐国当使臣?这差事说苦不苦,可是说轻松也不见得轻松啊。“苏许啊苏许……”这笔账,你可欠我不少啊。
苏许前往约定地点的一路上,东方稚早已布下自己人暗中保护,别说是强盗土匪了,哪怕是一只老鼠经过,都不会有命活着。这一点,南七心知肚明,故没有什么害怕的感觉。唯独攥紧雪狐大氅的苏许,她有些紧张。
“孙小姐,你还好不?”
“嗯……”
苏许轻声应答,但眼神飘忽不定。
“唉……”南七扭向一边摇了摇头,“痴情人啊痴情人……待会儿得有个局外人陪着我一起尴尬才好……”
东方稚给苏远邦的纸条,上面写着‘约令妹苏许到城郊千心湖畔一叙,有事相告’,语气正经到不行,好像要说什么国家大事一般。苏许有些心神不宁,害怕东方稚对她心有芥蒂,或者是情意已变……天呐。
想到这一点,苏许的指节攥紧大氅,攥得发白。
这的确是一个可怕的猜测。
万一东方稚已经不喜欢了呢……这一点,苏许的确没有想过。
是了。
万一不喜欢了,那苏许该如何自处?
—
马车在城郊行驶一段路程后便停下了,车夫毕恭毕敬地请她们二人下车,只简单留下一句:苏姑娘顺着这条小道一路走,走到头儿便是千心湖,咱们王爷就在那儿等着。
他也不跟着,也不给个什么灯笼,就这么指向一段路——看起来漆黑非常,伸手不见五指。
今夜虽有月亮,可是没什么风,大片乌云将月亮挡了一半,月光照不下来。
这个架势……
说不害怕倒是假的。
何况车夫只让苏许一个人走这条路,连南七都不让跟着,只叫她回马车等候。
“孙小姐,这儿真恐怖……您……行吗?”
苏许看了看她,脸色有些难看。
“我……”
“要不我陪……”
“苏姑娘莫要耽误了,王爷有吩咐,说您到了这边的时候,就快些过去。您别怕,这一路上没有什么奇怪东西,而且只是几步路而已。”车夫都开口这样讲了,苏许还能怎么办?只好让南七回去马车里等着,她一个人抱着那件雪狐大氅,硬着头皮往那条小道走去。
四周漆黑一片,树叶在夜风中飒飒作响,有些诡异。
苏许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可是实在太过漆黑,光是走那么几步,她就已经看不清那辆马车的位置了。“唉,算了。”见到东方稚的时候再将这个人暴打一顿吧。苏许咬了咬牙,扭头继续走。
这条小道若不是得车夫提醒,根本看不见。
苏许走得是一路忐忑,攥着那雪狐大氅小碎步走了好久,才隐约瞧见前边有一道白色的身影。恰好在这时,乌云散开了些,几道稀疏的月光洒了下来,正正照在那道身影身上。
她站在一艘小船上,一身白衣,长发简单地束着,逆着光,远远地就能瞧见她侧身的轮廓。
苏许一时之间像是滞住了呼吸。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般脱俗,这般美貌的东方稚。
然后那个人回过头来,隐约望去像是笑了。她伸起了手,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的手势,只见这一时候,千心湖的四周草丛里,突然冒起了好多光点,渐渐地越来越亮,苏许这才看清楚,这是无数个天灯从周围冒起,它们在湖畔停顿了那么一会儿,然后集体上升,晃晃悠悠地,整片都是。
苏许就这般失措地走到东方稚跟前,望着周围数不清的天灯,望着东方稚的笑颜,晃了心神。
“你总算来了。”东方稚轻道。
“我……”
苏许还没有回答她,她便将苏许拥入怀中。雪狐大氅的柔软以及心上人的体温将苏许包裹,整个画面柔美得不敢想象,苏许险些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埋头东方稚肩上时,苏许才发现自己与东方稚同样穿着白衣,长发相绕,香气纠缠,分不清哪个是自己,哪个是东方稚。她蓦地有些委屈,回想起自己站在京都城城楼上喊东方稚三个字喊到声音沙哑,可是东方稚都没有回过头来的那一天。
“混蛋!”苏许腾出手来打她,眼角泛起了泪。她抽出身来望着东方稚,又是生气,又是难受:
“为什么你走的那天没有等我,为什么那天我喊了你那么久,我…我在那个城楼上喊了你那么久,你、你都没有回过头来看我…为什么你陪了我那么久,陪了我那么久还可以这么洒脱地离开……王八蛋你个东方稚!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你拿了我的平安符你还老是拖我出去玩!你抢了我那么多东西还走得那么心安理得!混唔……”
东方稚只是将她手一拉,便将她整个人重新拉回怀里,顺道趁着她那么多东西讲,堵住了她的嘴。
“你怎么越来越唠叨了……”
东方稚笑着,与她四目相对,脸还凑得很近。
苏许拿脑袋撞了一下她的鼻子。
然后踮起脚回吻了她。
……
“车夫大哥,那边亮得有点儿厉害啊,是不是走水啦?”
“不会的,姑娘。”
“哎车夫大哥,怎么感觉那边很多人头晃动啊?”
“喔那都是齐王府的侍卫。”
“他们干嘛呢?”
“可能在偷窥吧。”
“那么无耻,竟然还偷窥……车夫大哥,我们也去看一下?”
第65章 千心湖
千心湖的小船上, 两道人影互相依偎坐着。
满目天灯现时已经飘到半空,原本漆黑的夜晚顿时星光漫天,抬头去望,只见无数点火光挂在天上, 映照着整片大地, 让这冬日都变得异常暖和。苏许坐在东方稚的身边, 有些惬意地深呼吸一口气, 长叹了一声。
“怎么了?”
东方稚低头看她, 将揽紧她的手臂紧了紧。
“没什么,不要大惊小怪的。”苏许歪了一下脑袋, 手里扯着那件大氅的细绳,轻声嘀咕:“这是我特意给你做的,齐国天冷,你平日里总是不注意多穿衣服……这一件很暖和,就算衣服没穿够,外出时披上它, 你也不会冷的……”
“好。”东方稚笑了笑,另一只手抬了起来,再收回, 雪狐皮毛的柔软蹭着她脸上的肌肤, 滑滑的,带着一丝暖意。“许儿一针一线缝的,抵得过再冷的天。只不过……这大氅向来是男子们穿着的外袍,我若是穿了……”
“你是大永前所未有的女王爷, 男子或是女子这种世俗之分, 于你而言,算得上什么?我也没有想那么多, 只是觉得你穿上去也合身,平日里配着亲王衣服也好,配着小女子装束也好,这一件大氅只有你才能穿出气度。”
“按你说来,我倒是这世间难得的人物了。”
“那是自然。”苏许笑了,上扬的嘴角带着一点儿自豪的意思:“东方稚这个人吧,最是世间特别的人,她配得上最好的穿戴和身份,也配得上……”苏许我。
她没将后面的说出,只闷声笑,靠在东方稚的怀里。
东方稚一直望着她的神情,不自觉地跟着她笑了,后又望回这夜空,满心愉悦。
传闻这千心湖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有了,本来这地方是一片草地,千心湖是忽然出现,而且维持到今天一直没有变样。齐国出现之后,将都城定在广安,随之广安城郊一带也繁荣起来,千心湖四周风景优美,也就渐渐多了行人往来,开始热闹。擅长说书讲故事的人们将千心湖讲得特别玄乎,围绕着它忽然出现这一点,创造了一个故事,而且百姓口口相传,使这个故事成为了广安城子民家喻户晓的记忆。
“千心湖,说到这名字,你会想到什么?”东方稚问道。
“唔……千心湖啊…被穿了一千个洞洞的心?”
“……”
东方稚望着她一脸认真的神情,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被穿了一千个洞洞的心,这个形容怎么听起来那么骇人呢。
“我说错了吗?”苏许见她半天没反应,便猜想到自己可能想错了方向。可是她又有些不理解,说道:“但是我觉得没毛病啊,千心湖千心湖,很自然就会想到一颗心上边有一千个洞之类的……感觉像是什么千疮百孔那样的。而且这里那么阴森,跟这个猜想就更加应景……”
“行了,别说话。”东方稚戳了一下她的脑门,没好气地说道:“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儿,跟千心湖的故事可差远了。”
自古说书故事流传百年,要么就是忠孝仁义,要么就是儿女情长。
其中,关于儿女情长的故事流传更久,故事更完整。
“千心湖,其实寓意着一千对有情人在此处结缘定情,而留下的故事以及托付终身的真心。”
苏许怔了怔,忽然回过神来想到东方稚特意将自己约来这里……脸上有些发烫,不敢直视东方稚。“啊……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寓意啊……”
说话都开始结巴了。苏许心中暗暗骂着自己没出息。
“因为说书人觉得,千心湖的忽然出现就跟这世间忽然喜欢上某一个人的凡人一样,也是一瞬间的事情,非常巧合。其实这一片湖原本没有名字,就是因为说书人的这么一句话,好多有情人会到这里泛舟游玩,久而久之,不过一二年的时间,说书人便投巧地喊它为千心湖,寓意这里有过许多有情人的情意与真心,是一个在此处结缘就会相伴一生的地方。”东方稚本是望着夜空喃喃自语,待说完了看向苏许时,发现她正望着自己出神。
很不经意地,像是各自看向了对方的眼睛然后目光四处游走,温度蹭地一下上升,点燃了某种情愫。
“在此处结缘,就会相伴一生吗?”苏许轻声问她。
东方稚望着她,点了点头。
“我名许字诺,便诺此生,许你东方稚。”
—
“啊~……”
千心湖外的路口,南七坐在马车里无聊得很,现在已经打起了呵欠。
原本照亮了半边天的‘异象’已经逐渐消散,那群涌动的人头也看不清了,四周只有风声,树叶声交杂混响,静谧之余有些阴森。南七斜卧在马车里半眯着眼养神,叹了一声又一声。
“车夫大哥,你是哪里人啊?”
“广安本地人,姑娘。”
“娶妻了么?”
“没有,姑娘。”
“你在齐王府做事做了多少年啊?”
“约有十年了,姑娘。”
这般一问一答实在无趣,而且这个车夫也太礼貌了,每回答一次就要叫一声姑娘,搞得南七没了聊天的欲望,最后选择自己回马车里瘫着,不管不顾。“哎,孙小姐啊孙小姐……请问您是跳湖里游泳了吗?”南七无聊得嗷嗷直叫,也没留意到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待马车帘布一掀,坐进来一个人时,她才惊慌失措地爬起。
这谁?
不认识。
她为什么直勾勾地盯着我?
难道是刺客?
……
“姑娘有礼,我是齐王身边的丫鬟。”
原来,这钻进马车里的人正是跟在东方稚身边多年的大丫鬟。她今天一直陪着东方稚外出,来了千心湖之后又帮忙安排底下人放天灯,忙活许久,如今见天灯已经放完,主子正在跟苏姑娘说体己话,她才悄悄地从那边退了出来。可是外面天冷啊,自己又不比那些侍卫体格强健,最后只好钻进了齐王府的马车。
只是没想到,这马车里……有一个奇奇怪怪的丫头?
“呃有礼有礼,我是苏孙小姐身边的丫鬟,我叫南七!”南七忽然变得傻傻的,可能是因为情况太突然反应不过来吧,往日里精明得很的丫头,现在竟然有些迷糊,还傻乎乎地朝着人家笑,呆呆的。
那大丫鬟见她这般,忍俊不禁。
怎么,原来服侍苏姑娘的人竟是这样笨拙的家伙么?见识了,见识了……
“哈哈哈哈哈,我觉得广安城挺热闹的,而且跟京都城的风景不一样。现在这季节,京都城里还不至于出门带手炉呢,可是你看看现在,光是站在外面都觉得冷到不行……”有了聊天的伴儿,南七可就快活了不少。诶嘿孙小姐啊,您就慢慢地在外面聊天吧,反正我现在也不孤独了,聊一宿都没问题~
“若是觉得广安城好玩,便多留些日子。”
“那自然是好了。”
南七对这大丫鬟挺有好感,因为她看起来挺和善的,说话也温柔,做事有礼数,不愧是在齐王府里呆了多年的……对比之下,南七就像是个刚入府的黄毛丫头,没有半点礼数而且大大咧咧,一点儿也不像人家那般,温柔贤惠,体贴善良,说话也斯文得体……
“你这名字挺有意思的,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名儿……南七,为什么叫南七啊?”大丫鬟看向她,问道。
“喔,我这个名字是苏相爷起的。因为我家里是在南边的,然后家里兄弟姐妹挺多的,我是第七个,相爷便按照‘南边来的七丫头’的意思,给我取了这个名。”南七不好意思地笑了,怕大丫鬟笑话自己。毕竟南七这个名字听起来好像很有渊源,但是这一解释吧……完全变了味!
“哈哈哈哈,挺好的,好听而且有自己的故事在里边。”
“啊?”
“嗯?”
南七挠了挠额头,“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我的名字里边有自己的故事……一般别人听说了我名字的来历,都会觉得我是个粗人,小时候肯定没有什么好听的名字,所以相爷才随口起了个这样的名。”
“怎么会呢?”大丫鬟笑了,温柔地回答她:“这个名字解释起来虽然简单,可是也会有其他含义啊。虽然苏相爷说,这名字的意思是‘南边来的七丫头’,可是你要知道,七是你的排行,南是你的来历,这世间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用简单两个字概括自己的。可是你不一样,南七这个名字,便是你独有的身份,那些觉得不值一提的人,他们肯定没有这样的好名字。”
这一番话,把南七给说懵了。
七是你的排行,南是你的来历……
好像很博大精深的样子啊,苏相爷当初也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吗?也不管是不是,反正南七听了她这些话,心里也信了,舒服了不少。“照你说来,我还挺独一无二啊?嘿嘿,那我高兴了。”
大丫鬟听她这话,扑哧一笑。
第66章 悄悄话
“驾!——”
“驾!——”
夜已三更, 但是广安城城郊通往城内的官道上却马声呼啸,热闹非常。
这是齐国王爷东方稚以及她底下侍卫,一群人风风火火骑着马驾着马车,好像打了胜仗回来一般兴奋, 一路上欢呼不断, 哈出阵阵白雾。东方稚裹上了那件雪狐大氅, 她将苏许拥在怀里, 然后亲自骑了一匹黑马, 行走在人群最前方,策马跑得飞快。“驾!”这匹黑马是她王府里优良骏马之一, 见主人高兴,它也像通了灵一般雀跃起来,劲健有力的马蹄挥舞得越来越快,不一会儿便将侍卫们甩在身后,遥遥领先。
“阿稚……”苏许整个人缩在东方稚怀里,因为骑马颠簸, 所以一直紧紧环着东方稚的腰。她抬起头看这人,小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你慢些,夜里看不清路, 可别出了什么差错。”
“嗐, 我眼睛好着呢,比这马儿看得还要远!”东方稚笑了,特别豪迈。
那是苏许第一次看到这般胆大的她。
记忆中的东方稚,瘦弱斯文, 说话也是极轻的, 弱不禁风,看似手无缚鸡之力。她的身后, 永远跟着孟槐与雚疏两个侍卫,甚至跟着一大帮人斟茶递水,一直给人一种需要照顾的形象。哪怕是后来在京都城时,那个体贴到极致每天带她去玩的人,也是有些胆怯,偶尔说话还会脸红,行事谨慎。
可是今夜,她却那样大胆地笑着,那样大胆地带领手下策马奔腾,像是被解放了什么天性。
但这一切又好像不冲突。
因为苏许看着她时,不觉得哪里矛盾,似乎东方稚,本就该是这个模样。
笑得肆无忌惮,什么都不怕。
来至广安城城门下时,大门紧闭,士兵们看不清来者面容,所以只在城楼上高喝,问来者何人。
“给本王把城门打开!”
东方稚的嗓音比寻常姑娘家要沙哑些,往日听多了她小心翼翼的温柔腔调,如今突然来了这么一声带着震慑力的喊话,可真是把苏许给吓到了。她的眼睛瞪得浑圆,躲在东方稚的怀里去看城楼上的景貌,那头似乎没人答话。没过一会儿,城门开了,走出来两队士兵,他们握紧长矛靠近,待火把照清了东方稚的面容,方一列跪下:
“属下参见齐王!”
“本王不是给你们下过命令吗,这个时辰,本王必定回城的。若是你们没有出城来查明一下身份,是不是本王就不能进城了?”东方稚问得刁钻,士兵们一下子不知所措,面面相觑。
苏许也是愣了。
“不过……”东方稚话锋一转,说道:“你们这般尽忠职守,本王欣赏。明日,本王派人来给守城门的兄弟们一人一份奖励。”
“啊…”士兵们懵了一下,忙又叩头谢恩:“多谢齐王!”
“不用谢,都起来吧。”
东方稚拉起缰绳对着他们笑的模样,真是英气逼人。苏许有些不好意思地窝在她怀里,因为天色昏暗,那些士兵都没有发现她。“对了,这城门先守着,还有一群侍卫从后头赶着来呢,别把门关了,又得麻烦你们跑下来一趟。”说完这句话,东方稚便策马走了,她依旧紧紧地拥着苏许,过了广安城城门。
“许儿你看,月亮出来了。”
穿过城门的时候,苏许看到了今晚的月亮。
原来今晚的月色那么美,只不过先前因为乌云太多,一点儿都看不到。她望着这天笑了,低头又看见广安城排列整齐分布有序的房屋,一列列街道挂着一串串红灯笼……对了,还有自己身后的这个人。
这一幕……
永生难忘。
齐王府邸。
东方稚进了广安城后便放慢了速度,在王府门前下马的时候,侍卫们也赶来了。
“待会儿咱们去喝一杯呗?”
“大晚上的还喝酒,明天不想当值了?尽搞这些…”
“哎呀,今天晚上高兴嘛对不对,那么冷的天……”
“嘘嘘嘘,别说了,王爷过来了。”
侍卫们一路上情绪高涨,还相约喝酒,一时忘了形,在东方稚面前都忘记了收口。孟槐跟在一边直龇牙咧嘴,真是恨不得拿鞭子抽他们。“你们这些家伙,反了?明知道王府有规定,若是有当值任务,前一天晚上绝对不能沾酒。我看你们平时是打得少了……”
“孟兄弟手下留情啊……”
“哎哟哎哟,疼啊哥们儿!”
这群人也真是玩疯了。
东方稚平日里经常跟他们接触,知道这群人什么脾性,这会子以打闹来掩盖想喝酒的念头,又怎么能瞒得过东方稚的眼睛?她看了一眼身后的人,又看回他们,心中想着,自己今夜该不该纵容一下这群人?
毕竟放天灯……
还算是个高难度的任务啊。
“王爷…”孟槐忙跑了过来,赔笑认罪道:“这群家伙没了王法了,回头我肯定好好治治他们。夜深了,您早些回去歇息吧,今天出了一天的门,您该是很累了……”平日里东方稚常要求他们遵守规矩,凡是有犯了错的,她都会按照规矩来,无一例外,人人有份。喝酒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是按照规矩来说,这是绝对不能沾的。孟槐作为东方稚的亲信加心腹,肯定得当个表率,无论如何都不能触了东方稚逆鳞。
只是奇了。
今天晚上的东方稚像是变了个人,她似乎一点儿也不生气,眉头也没皱一下,嘴角上扬。
“王爷?……”
孟槐只怕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今天晚上……去酒窖里拿一坛好酒,底下人分着喝吧。只许喝这么一坛,可别喝多了,若是让我知道,明天扒了你们的皮。”
“???”
真不知道该说喜出望外呢,还是…大吃一惊?
苏许站在后头,看着他们说悄悄话相互嬉笑,自己不知道该干嘛,只好傻傻地站着。
只是她忽然听到东方稚跟孟槐说了这么一句话:
“今夜,我的寝殿不必当值了。”
嗯?
……
第67章 似春风
孟槐领着底下人去酒窖拿酒了, 东方稚说不必派人特地护送,所以只是她和苏许,南七以及她身边大丫鬟一共四人往王府内走去。这一路上,南七那丫头叫嚷个没完, 说这齐王府真大, 比京都城里的豪华多了, 特别气派。
“京都城里的是齐王府, 这里的虽然也叫王府, 但它旧时的名,可是齐国王宫啊。”走在前头的东方稚笑了笑, 回身拉过苏许的手。“冷吗?”
苏许摇了摇头。
一脸不好意思。
“啊,孙小姐!”南七见她们二人这般,脑瓜子里当即打起了小算盘:“我今夜……可以跟这个姑娘一起吗?感觉跟她说话特别投契~想着今天晚上也别另外收拾房间了,我想跟她一块儿~”这个姑娘,当然是指东方稚的大丫鬟。
两位主子都愣了一下,看向南七的表情里, 有一些奇怪的意思。
南七这丫头,什么时候跟人家丫鬟那么熟了?苏许一脸疑惑地盯着她,满是不解。哟呵, 自来熟?还是在动什么坏心思?平日里倒不见她这么热情待人, 今天怎么跟变了一个性子一样?苏许又看回那丫鬟,见她容貌姣好且说话温声细语,再看回南七,突然想到一些有趣的事情。
喔………
“如果你们投缘, 那我也不会阻止。鹦儿, 南七姑娘算是客人,你可得客气些待人家, 莫失了咱们齐国的礼数。”东方稚吩咐道。
“明白了,主子。”
本来只是几句简单的交代,可是南七却从话里逮出了重点,她们话音一落,她便兴奋地叫着:“喔——鹦儿!原来你叫鹦儿啊!真好听的名字!黄莺的莺么?”
鹦儿被她这神情吓到,轻道:“鹦鹉的鹦……”
“特别啊!很特别!叫起来又那么顺口,而且名字不俗还好听,比我的名字好听几千倍了!哈哈哈哈哈……”
“……”
“……”
两位主子正认真地看着她。
“……南七?”
七丫头的魔性笑声,在她们回到寝殿的时候,终于停止了。
鹦儿将她带了下去,原本守在寝殿的小丫鬟们也各自退下忙其他事,殿里独留了东方稚和苏许两个人,满屋烛火摇曳,炉子里传出的暖意充斥着每一个角落,去了一些冬日的寒。
“我让丫鬟备下了一些替换的衣物,干净的,应该……”东方稚揪起衣服朝苏许比了比,微微点头:“嗯,这个尺寸应该是适合的。”
“对了,你会不会不习惯这熏香?若不喜欢,我换一样。”
“我这里没啥东西,因为不习惯房里挂满东西,所以看起来可能会…比较空?”
苏许一直站在原地看她忙碌,见她一时拿衣服一时介绍房间布局,心中一暖。
“阿稚……”
“嗯?”
刚才在千心湖畔,两人才互托真心。事情的进展就好像一场梦,本来在来时路上,还想着要揍东方稚一顿,只是怎么一见了面……自己就被控制住了?明明那时是在投诉她走得决绝,可是……“是不是初来齐国不习惯,有些水土不服?”在苏许发呆的空隙,东方稚已经走上前来。一直被称为木头呆子的齐王爷未曾留意到她情绪的变化,只以为她是哪里不舒服,问要不要那些药丸来。
“哎,我没事。”苏许将她揪回来,“是不是傻。”
“我哪里傻?”东方稚一脸无辜。
“这世间,最傻的人就是你了……”苏许望着她那双眼睛,轻声说道:“也只有你,才会一直跟在我身后,任凭我怎么发脾气,还会笑着说一句你真好看……也只有你,才会为了邱泽林被赐婚的事入宫求皇上收回成命……也只有你,才会觉得我是温柔的人,不刁蛮任性……”
东方稚安静地听她说话,听到‘入宫求皇上收回成命’那里,她局促地红了脸:“你……雚疏说的么?”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只有你这么傻的人,才会百般心思讨好我,想我开心,一直陪在身边……阿稚,你有没有怪过我?”
“怪你什么?”
“你陪了我那么久,可是我现在……才明白。”
东方稚的那双眼睛,有着星辰大海。这一点,很久以前的苏许就知道了。当年石狮山下,自己不就是想过这小傻子的眼睛好看么?苏许对她的直视没有抵抗力,甚至说,对东方稚的许多举动,都反抗不了。
不管是拥抱,还是一个吻。
冬日夜长,所以哪怕将近四更天,这天色还是黑得厉害,像是能吞噬一切。苏许躲在侧间换了衣物便洗漱爬上床,有些不自在地缩进里侧,只往外露出一颗脑袋,然后望着坐在桌边饮茶的东方稚。
“阿稚。”
“嗯?”
“夜里喝茶,不会睡不着么?”
“这是宁神的,”东方稚回过头朝她一笑:“最近夜里很难入眠,唯有喝一杯这个,我才睡得好一些。”
“啊…”苏许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齐国政务繁忙,她又是刚刚即位,大概有很多事需要烦心吧?只可怜了阿稚,这个年纪正该是守在父母身边嬉笑玩乐的时候,可她现在却没有父母在旁,还要挑起治理齐国的任务,稍有不慎,就被子民埋怨……
东方稚饮了宁神茶便也收拾东西就寝,临睡前,床外的两柄蜡烛没有熄灭。
苏许猜测,这也是跟如今境况有关吧。
许是心中不忍而且难过,东方稚躺在身边的时候,苏许向她靠近了一些,把脑袋枕在东方稚边上,神色愁苦,闷闷不乐。“怎么了吗?”东方稚低眼看她,满目柔情。
“阿稚,我可以一直陪在你身边吗?”苏许认真问道。
“你现在不就是陪着我吗?”东方稚抚着她的长发,笑了一声:“至于以后的事,我会想办法的。京都城你早晚得回去,不管怎么说,不能让家里人担心。放心吧,我会在齐国等你,最好有一天……我们能光明正大地拜堂成亲,我想让别人都知道,你苏许是我的人。”
苏许听得笑了,同样认真地回答她:“不一定需要这样。就算别人不知道我们的事,只要我还能……还能跟你在一起……”
反正,别人知道了我们的事,也不见得我们就能更亲密些。
“许儿……”
“嗯?”
“我…”
东方稚望着她,嘴唇张了许久,却又说不出下半句。支吾半天,她才轻声念叨着:“我可以……唔……”
“嗯?”
苏许有些不理解,但是感觉到东方稚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而且越靠越近。她有些羞了,忙伸出手来抵住东方稚的肩,眼里尽是笑意:“可以什么?天快亮了,你明天早上不需要跟大臣们商议政事么?”
“国家大事还有皇兄替我担着,你远道而来,我总得……好好陪你…”东方稚抓过她的手,凑近跟前:“见了你,总想与你更亲近些…都说什么春宵一刻值千金,还有从此君王不早朝之类的……以前我不懂那道理,可是今日却懂了。”
“傻子么,什么春宵一刻!”苏许又是羞又是气,弹了她脑门一记:“那是人家夫妻成亲,洞房时说的句子……我,我跟你又不是成亲,才不要……”
“都一样的……”
“不一样!不许你靠近我,不可以。”
“许儿~”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两个人争论着,不一会儿便在被窝里嬉闹起来,打打闹闹半天,东方稚直接将她箍在身下,眼疾手快地亲了苏许的唇。苏许更不依了,直骂东方稚不学好,平日里也不知道是跟谁学得那么多浑话……可是她心底里明明不抗拒,所以几番打斗过后,她自己也顺从了,一双手揽紧了东方稚,在她吻上来的时候,试探性地伸出了舌尖,香香软软的,吃糖糕一样。
“好久以前,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梦见你……”东方稚直勾勾地看着她:“□□,不着一缕…”
“……东方稚。”
“真的…”
“王爷!泰王着人来消息说,盛国太子入了广安城,请您午后早些出发,介时与那盛国太子见上一面,以尽地主之谊!”
……
也不知道是哪个不晓得状况的侍卫,竟然在这个时候……敲门喊话???
“王爷?”
“……”
“王……”
“知道了下去吧!”
东方稚沉了脸。
—
这种喉间闷了一口怨气的情绪,一直维持到东方稚出王府的时候。
泰王东方承昨天休息得不错,所以今天起来之后只觉得神清气爽,像吞服了什么仙丹,脸色红润,容光焕发。他大步流星地踏入齐王府大门,却见自己的妹妹东方稚一脸憔悴,而且脸色不善,像遇到了什么糟心的事。
“稚儿,这是怎么了?”东方承关切问道。
“没啥……”难道我要跟你说,昨天夜里本来动了坏心思可是被人打断现在很不高兴?东方稚叹了一口气,转头看他:“皇兄啊,这是哪里来的盛国太子,怎么出现得那么突然……”
好气啊。
“喔,也不突然了,本来打算跟你说的,结果忘了,真的是……这盛国太子梁审,前段时间说惦记妹妹,故已经入过京都见梁宁,如今正是回国路上,又听闻咱们大永新封了二位王爷,所以转道过来齐国拜访。”
“……真闲啊。”东方稚怨念道。
“是啊,我也觉得。”东方承笑了笑。
第68章 起色心
盛国太子梁审, 今年也就十九岁,相貌堂堂能文能武,唯一的缺陷,便是其人极度多情, 特别对美貌女子上心。十八岁时, 他府中便有七八房小妾, 两名儿女。按理说, 妻妾成群的梁审简直败坏盛国夫妻一心的风俗, 不被百姓喜爱;偏生他会说话,加上能力偏上, 盛国国君尤喜此子,便任其玩乐。
这一次梁审特意绕道来齐国,也只是想看一看那女王爷的面容。
“我听人讲,齐王东方稚,年方十六,女装柔美可喜, 男装俊俏风流,而且待人极为温柔,说话时啊, 能酥到人骨子里去……”前往齐国王宫的路上, 梁审的手下正跟他描绘东方稚模样。这小子声色俱全,一番话可把梁审的心打动了。
“果真如此?”梁审面露喜色。
“那是自然,小的还敢骗您不成?”
“妙哉,妙哉!”梁审笑了笑, “若我能娶这女子为妻, 必是一番佳话……”
“太子英明~”
在梁审眼里,东方稚不过是个弱质女流, 因为旧时老王爷无子,才安了个什么世子的头衔,如今袭了王位罢。这天下到底还是男子当家,那东方稚以女子身份做了王,谁还敢娶她,当王夫?可他梁审就不一样了。
“我乃堂堂盛国太子,若能娶她为妻,盛国定然不被大永压制,而且父皇也会对我刮目相看……呵,十六岁的小姑娘……哪个女子见了本太子不动心?”
“太子说的极是~”
“走,随本太子入宫去,会会那女王爷!”
他以为自己身份尊贵,这大永的王爷怎么说也会好好恭迎,设个盛大的宴会,安排华丽的歌舞好好热闹。
只是梁审想错了。
进了王宫之后,安排他们会见的地方是一处偏殿,稀稀疏疏地摆了约二十套桌椅坐着齐国部分大臣,殿中也并没有歌舞,只有一群宫人敲着古钟奏乐,气氛肃穆,安静得厉害。
这也算了……梁审还能忍忍。
只是,这大永的王爷竟让他等了半个时辰不出现?
“……”
梁审有些不忿。
“哈哈哈哈哈,让盛太子等候多时,本王实在是过意不去啊~”
一阵爽朗的笑声从王位后方传来,梁审抬头去看,只见是个长相英俊的男子迈步而来,穿着一身紫色蟒袍履金纱,头冠宝珠随步伐而微微晃动,神采飞扬;男子身后,又跟着差不多打扮、少年模样的一个人,只是她衣着白色,而且神态温柔许多,胸脯位置微微隆起……
这便是那女王爷?
梁审看得发愣。
想不到那东方稚果真如人所说,如此美貌……
“呃…”
东方承当然有留意到他这猥琐模样,当即心生不悦。只是他作为东方家的人,表面上可不能与这种人一般肤浅,所以他直接略过了这情况,笑道:“盛太子莫不是路上遇了什么风雪,人都被吹懵了?来人啊,给盛太子备来几个暖炉,煮上一壶好酒!”
大臣们也跟着望向梁审,个个板着脸,盯得他灵魂归位。
“啊!”梁审尴尬一笑,“不用了吧?”
虽然是大冷的天,可是殿内本就点了地暖,若摆上暖炉在身边,岂不热死?还喝热酒……梁审连声推辞,可是东方承却说齐国天气不比盛国温暖,路上若染了病可就难好了!梁审拗不过他,只得乖乖地坐到暖炉中间去,端正身子。
自始至终,东方稚都没有正眼瞧他。
“盛太子远来辛苦啊,不过我们齐国也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今日略表心意,希望盛太子别介意?”东方承的眼神指向场中布置。
“没有,怎么会介意……”
“没有便好。盛太子,咱们喝杯酒?”东方承端起了手边的温酒,可是梁审那头,却是烧得滚烫的烈酒。梁审岂会不知这泰王存心让他难堪?他想着男子汉能屈能伸,也就默默受了。可是这酒实在灼得人喉间发疼,只饮一口,梁审便觉得舌头麻了,紧接着滚烫的烈酒入肚,火烧一般刺激着他。
“不知,盛太子可喜欢我们齐国的酒水?”东方承笑意盈盈。
“还行……”
“再来一杯?”
“这……”
“来来来,盛太子可不要放不开啊~”
齐宫后花园。
“呸呸呸!该死的东西,竟然耍我一道……”
“太子息怒,太子息怒……”
方才在殿上,东方承半请半逼地让他喝了半壶烈酒,梁审脑子都快被烧坏了,忙推辞说想到宫里四处走走,等到夜间再与两位王爷一同用膳。东方承笑着答应,另一头,喊了一队侍卫跟着梁审行动,个个表情凶狠,虎背熊腰。“想不到这泰王竟如此刁钻,戏弄了我,还派那么多人跟着……”梁审瞄了一眼后头的那队侍卫,有些气愤。
若不是盛国早年间被大永攻下,他堂堂盛国太子,又岂会落到这个地步?
遥想当年的盛国,大永即便国力强盛也不能匹敌,两朝皇帝平起平坐,联姻的事更是理所当然!可如今……梁审攥紧了拳头,一言不发。
“太子,别气了,小的陪您走走……”
“嗯……”
齐宫的后花园虽然不比京都皇宫的豪华,但是园中种下京都没有的几株寒梅,在这冬日,倒也落得好看。后花园面积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倒是后方凉亭处,以那莲花池与宫中河道相依,莲花池那头,便是齐王府与泰王府。梁审初来齐宫不懂这布局,走到凉亭那儿时有些疑惑,说道:“却不知这宫殿这般安排,又是为何?河道那头……什么地方?”
他的属下最是会打交道,来齐国前便已了解过大概。所以他上前回答:“噢,听闻这是旧时老王爷的安排,特意将王府建于王宫之内,又将王府与王宫分隔开来……这河道,便是王府与王宫之间的联系。”
“喔……”梁审点了点头。
真是怪人。
这一点,倒是东方家的特性了?
凉亭对岸,便是齐王府的后花园处,那里种着齐国最珍贵的一株梅树,只在极寒的日子盛开、如今,只不过是点点红晕挂枝头,含苞待放。梁审在亭子里坐了下来,本来打算观赏一下对岸的景色,却未料,有一道身影从那梅树后绕了出来,领着几个小丫鬟,正在梅树下笑的开心。
今日……真是大饱眼福……
若说那女王爷东方稚容貌绝美,那么这一位,绝对是与东方稚同样级别的存在。东方稚看着斯文,而且安静,这个姑娘反而是活泼得厉害,举手抬足别有一番灵气,一个笑颜,便能成为冬日下最耀眼的风光……梁审看得痴了,却见东方稚也从远处走来,她走近那个活泼姑娘,很是宠溺地笑着,与她低声耳语。
笑声都那样悦耳。
“这齐国王宫,怎么还藏着另一个美人儿?”梁审惊喜地笑着,念道:“实在是倾国倾城……若我能将这两个女子一同娶回盛国,岂不是人间美事?妙啊……哎,那边站在齐王旁边的美人儿是谁?难不成是她什么姐妹?”
“太子这是什么话?东方家这一辈就那三个人,齐王哪来的姐妹?”身边的随从也跟着张望起来,看了半天,还是没有头绪。他溜了溜眼珠子,心底有一句话想说,但是又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你说,这女王爷那么聪明那么有本事,见面时看起来冷漠得很,今日对这姑娘反而如此温柔……莫不是,有磨镜之好?
这随从见识广,对于断袖磨镜之事不仅仅耳闻,也曾亲眼见过。世间凡人千千万,总有一些人喜好与别人不同,都是常态,他见惯了。只是这女王爷如果是其中之一,那么太子的念想,岂不是……
“本太子也不管她是谁了,身份再尊贵,能比这齐王地位高么?”梁审没有看他,所以不知道他在迟疑。他只一心顾着看对岸美景,心里盘算着种种对策,已被那二人的美貌冲昏头脑。“待我回了盛国,必定要向父皇请求娶亲之事!我不仅仅要娶这女王爷,我还要娶了她身边的小美人儿……”
“感觉太子您的美梦实现不了啊……”随从嘟囔道。
“你说什么?”
“没有没有!”随从尴尬地笑了笑,“小的是说,太子您的心事一定能实现!到时候如花美眷抱在怀中,您可别忘了提携一下小的……”
“哈哈哈哈,就你会说话!本太子答应你,必定有赏!”
“多谢太子,多谢……”
梁审又继续对着人家痴汉笑了。
那随从长叹了一口气,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这世间的女子若都被你夺了去,我们这些人连看都没得看了……”他心想-
凉亭对岸,东方稚正与苏许闲聊趣事。这本来是很舒心的事情,只是东方稚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似乎有些什么人正看着她们……她朝周围瞥了一眼,没多久,便发现了坐在凉亭那儿痴笑的梁审,顿时无名火起,从心头烧上了眼睛。
“阿稚?”苏许拉了拉她的衣袖,“怎么了?”
“没事。”东方稚笑了笑。
再看回去对岸的人影时,一向善良至极不忍心伤害任何人的她,平生第一次,有了杀人的冲动。
第69章 捣蛋鬼
晚上宴会开始之前, 东方稚特意往膳房走了一趟。
宫人们始料未及,一个个倒地跪拜,更有一些年轻的宫人没反应过来,因为他们根本没见过东方稚的模样。“啊, 她就是咱们齐王么?…看起来很和善…”“我觉得除了和善以外, 还很美……”“嘘, 你们两个不要命了?说什么悄悄话?”距离东方稚稍远的一个角落里, 几个宫人正在讨论她的模样。
“哎呀大总管, 我们没见过齐王,所以才会好奇地聊聊嘛……”
“别说话了你们这群……”
“各自忙去吧。大总管, 过来一下。”
东方稚远远地望了他一眼。
“不知道齐王今日到膳房来,是有什么吩咐?”膳房大总管跟在东方稚身后,慢悠悠地穿过各样灶台以及准备各样膳食的人群。他虽然在齐宫为东方家服务多年,只是膳房这地方向来不是齐王这样的人物会踏足的,算起来…除了一些正经参拜场合他见过东方稚以外,事实上, 在膳房与她碰面,是第一次。
东方稚一路走着,将桌上的膳食扫了一眼, 很是严肃。
大总管有点慌。
难道齐王这次来……是要给膳房提什么意见?难不成昨天晚上煮的那一道菜不和胃口?…可是, 也不至于亲自过来训话吧…大总管觉得自己大祸临头了,东方稚越是不开口,他的心就越不安宁。“呃…齐王,是不是膳房有哪些地方没有做好?小的可以立刻改正过来。”
“本王也没说膳房有什么不好, 大总管不要多虑。”东方稚笑了笑。
“呃, 是…”那您是要干嘛呀?
大总管默默地跟着她继续走。
“对了。不知道大总管对于膳食专精了多少年?”
东方稚忽然问出这么一句话。
“这个……”
大总管迟疑地看了看她,很是认真地掰着手指头:“算来, 也有三十年了吧……”从十来岁的膳房帮厨到如今的大总管,以前的他,本是京都城皇宫里的厨子,只不过后来东方宪封为齐王,他才跟着师傅一同来了齐国当任。时光荏苒啊,想不到三十年一晃而过……
大总管开始伤感起来。
“……大总管?”
“喔,小的在。”
“本王今天过来,还带了一个精通药理的心腹,想让你琢磨个法子,把一些药草掺到食物里去,今天夜里,端上宴席。”东方稚朝后方挥了挥手,便有一个年轻侍卫拱手走上前来,很是恭敬。大总管懵了一下,有些不解地问道:“不知道…齐王是要在食物里加什么药?”
“毒药。”东方稚一脸淡漠。
“????”
大总管吓了一跳,回过身来才发现自己与他们二人已远离人群,后头还有一群侍卫守着,应该没有其他人听到。嗯??只是刚才齐王说什么?
“齐王您……这个……这……”
“不会死人的,只不过会让他出点差错。”东方稚面无表情,“记得只做那么一份,食物要将药物的气味掩去,做得美味些,端给那盛国太子。”
“盛……”大总管一时哑口无言。
这般听起来很是狠毒的话从东方稚嘴里说出,还真有点不符合……可是他是什么身份?主子决定的事,他管不了那么多。大总管看了一眼那年轻侍卫,心中想着,看来只能问问那侍卫要下什么药了…不会死人的毒药?那该是什么用途呢。
最毒……妇人心?
“记得把事情做好,别出差错。”
“是,齐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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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安城蓬莱客栈。
“来来来,你们这几个输了酒令的家伙,怎么不喝酒呢?是不是耍赖啊?我告诉你啊,我苏志守不是个小气的人,但是!喝酒这回事,咱们谁都不能赖,知道不?”
“哎呀孙少爷您喝多了,咱们都已经喝过罚酒了。”
“就是啊,该孙少爷您行酒令了!”
客栈内,苏远邦正与底下人划拳作乐,因为来了广安城实在没有事干,见这般闲逸,这两天他都拉上自己人或喝酒或出门听曲,小日子美滋滋的。他倒不急着回京去,因为循例,他作为使臣总得在离开齐国时再见齐王泰王一面,如今人家正忙着款待盛国太子,哪天才轮到他呢?
故回京日子一拖再拖,本来讲好来广安城待三四天,只是如今三天都过去了,妹妹也还在齐宫,咋回?
“嗐,行行行,我不跟你们计较这个。”苏远邦喝得满脸通红,捧着个酒壶左摇右晃地站起:“那接下来就由我!重新开始一则令……呐,你们给你听、听好了啊,这个令……许儿?”
众人随着他这话往门外去望,一瞬间酒醒了过来,手忙脚乱地离开酒桌,整齐地列成一队,大声吼道:“见过孙小姐!”再配上一个鞠躬,可以说是警觉性非常高,训练有素。
又或者,是因为来者是苏许……
“……”
门前的苏许很是嫌弃地看着他们。
个个酒气冲天衣衫不整,个别人手里还抓着一个鸡腿……啧啧啧,平日里怎么不觉得他们那么邋遢呢?苏许见了直皱眉,最后再看向自己那喝多了酒、如今正在花痴笑的哥哥苏远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唉。哥哥,平日在家里,嫂嫂都不容许你喝那么多酒的……怎么一离开家,你就玩得那么开了?这是喝了多少啊……”苏许完全不想靠近,因为她回来客栈之前已经在齐宫洗过澡了。呜……天呐,男人家怎么那么喜欢喝酒?
“就是因为,因为在家里的时候我不能多喝!所以今日在广安城,你哥哥我得喝个痛快……”苏远邦咧牙笑了,“妹妹你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在齐宫住个七八天呢……我可是约好了人后天到城郊喝酒吃肉的……”
……
嗯?
苏许微笑着看他。
“哥哥。”
“哎。”
“你才来广安城三天,你就能认识朋友去外面喝酒吃肉了?妹妹很佩服你。”还有,什么叫做‘以为你要在齐宫住个七八天’?这个人喝多了酒,说话就那么直接了么?苏许不想理他,默默地绕过那一桌酒鬼,打算上楼回房。
“嘿嘿…不用佩服……哎,哎南七那丫头呢?”
如果苏远邦眼睛没花,刚才的确没出现这丫头的身影。
“她跟你一样,认识了新朋友~现在她在齐宫呢,我让她留下了,明天再回客栈。”
“喔……可以啊,跟我一样能交朋友……”
苏许翻了个白眼。
东方稚说,今天晚上她要宴请盛国太子,怕到时候太晚了而且没人陪她,所以趁着天色早,东方稚派了几个人送她出宫。其实苏许还想留下的,只是见东方稚都这样开口,自己又该说什么好?想到自己也的确没跟苏远邦交代下话,便答应了东方稚的提议。
只不过回到客栈之后,她才发现这感觉不好受。
“是不是习惯了身边有个人,所以适应不了自己一个啊……”洗漱完躺在床上的时候,苏许眼巴巴地盯着头顶帷帐,毫无睡意。啊,客栈的房间完全没有阿稚的味道呢……那么温柔的阿稚,冬天里身子也暖暖的,睡觉时抱着舒服……她翻身揽着一床被子,哀怨地嚎了两声。
“阿稚……”
“阿稚……”
“阿稚……”
她翻来覆去地,在床上也不知道是滚了多久。反正外面的天色愈发昏暗了,街上也没有多少人声,就连楼下那桌酒气冲天的男人们也减轻了动静,渐渐地,身边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她的呢喃。“阿稚……”苏许有些委屈地抱着一床被子,蔫了一般。
“吱——砰。”
房门突然被人开了。
“谁?”苏许翻过身来看向门口位置,房内太暗,分辨不出人影在哪。难道是苏远邦喝多了又要来谈心事?“是哥哥么?”只是她连喊两声都没人回应,搞得有些不确定方才是不是听到门在响。
这可让苏许担心了起来。
她默默地把脑袋往被窝里缩,突然想到来这房间的万一不是人,而是鬼怎么办?所以她只敢往外露一双眼睛,在一片漆黑中转了许久,一眨一眨的。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朝床边而来,苏许正打算挥起拳头给对方一个厉害,却未料对方动作更快,飞速地亲了一下她的脸。
“!!”
“是我。”
阿稚的声音!
苏许惊喜地从床上爬起,一把将东方稚抱住,小脑袋瓜埋在她怀里。“你不是说今天晚上要跟那什么盛国太子会面么?怎么来了这儿!刚才我问是谁,你又不说话,搞得我以为是什么可怕的东西……哎!”没等苏许说完,东方稚便顺势倒了下来,直接将苏许倚靠在底下,两个人枕在柔软的被铺上,紧紧相拥。
“见完了,自然就有时间过来。你怎么那么晚还不睡?”东方稚凑近她耳边说话,许是今夜宴会上喝了酒,说话时有一些甜腻的酒酿气味。苏许被她的呼吸闹得难受,有些不安分地扭了一下身子,轻声嘟囔:“哦,我可能是茶水喝多了,所以睡不着……阿稚你不要在我耳边呼气,怪痒的……”
“嗯?”东方稚勾唇一笑,偏要往她耳边越凑越近,轻道:“什么怪痒的?”说完,她还啃了一下苏许的耳朵,轻轻地吐着热气,然后小心翼翼地亲了一下。
“阿稚……”
一阵(并不会怎么样)的感觉在全身(也就那样来回),苏许想伸手去挡,可是却(大概有点不太好)得使不出力气,只能小幅度地想将东方稚推搡开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她只觉得哪里怪怪的,这样的亲近让人(欲得几番春风云雨),想将东方稚推开,可又希望她不要走。
“嗯?”
“你别…”
“妹妹!”
房门突然又被人打开,这边塌上两个人都懵了,幸亏苏许反应及时,一把抓住被子就将东方稚裹了进去,然后将被子另一边严严实实地扣着,一脸惊恐地望向门外。
“哎呀,妹妹你睡了?”苏远邦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拿出火折子一吹,将桌上的烛台点着。他举着烛台朝床边走去,见苏许正睁大眼睛看他,便笑了:“哎,是不是我突然进来把你吓着了?看你这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
“能…能不吓到吗?大半夜的,你不去睡觉,来我这里干什么?”苏许现在只怕苏远邦呆太久,然后东方稚会在被窝里闷死……天呐,苏远邦喝醉的时候好像很能说啊?以前有一次,他念叨了两个时辰……这可不好。“快些回去,酒气熏熏的,臭死了……”
“哎哟,妹妹你好狠心啊,哥哥这只是想跟你谈谈人生,谈谈前途啊!”
“这些事能不能明天再谈?”
“不行!”苏远邦一口回绝了她,另又转身走到桌边去,将烛台放在桌面,坐在了圆凳上。“哥哥今夜想跟你说很多关于当官的事!我太郁闷了,就想跟你谈……”
“你……改天嘛?”
“不!”
“……”
苏许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苏远邦现在坐得比较远,烛台的光亮也比较弱,如果小心地将被子拉开一条缝,苏远邦应该不会看见……苏许慢慢地扯开一点被子,低眼一瞧,东方稚正缩在她怀内,满脸笑意。
“还笑!”苏许作势吓她。
“干嘛?”东方稚朝她做了个鬼脸。
“妹妹!”
“啊!”
“我跟你说,我~我真的是太子殿下的心腹……真的,太子殿下很器重我……”
“是是是……”
“然后我夫人其实挺好的,我觉得我这辈子能娶到她,其实也蛮幸运……”
“对对对……”
苏许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陪苏远邦聊天,躲在被窝里的东方稚又是忐忑又是紧张,可是慢慢地,她的注意力便被分散。嗯……好香的味道……她小心地挪了一下身子,一手不自觉便探进苏许中衣内,脑袋直往上拱,靠近了她白皙的皮肤,轻轻啃了一口。
“!!!!”苏许真是不知道自己该作什么反应。“东方稚!”她小声呵斥着,可是明显不奏效。那故意捣蛋的人依旧上下其手,像一个急着讨糖吃的小孩子折腾个没完,闹得她呼吸都变成急促起来。
有人呢,东方稚……
“真的,妹妹啊,我觉得这广安城真好看……”
“……唔嗯……”
第70章 紫罗命
次日一早, 苏许先醒了过来,然后推了一把被窝里的另一个人。
她睡眼惺忪地抬起脑袋,笑了笑。
“你小心一些,别吵醒了哥哥。”
“好~”
也不记得苏远邦昨晚嘀咕嘀咕到什么时辰了, 苏许只记得昨夜东方稚这人好不无赖, 一个劲儿地在被窝里做些混账事……回想起来, 苏许还有些脸红。瞥眼看了一下那无赖, 发现她正在床上拉扯一件外袍, 苏许不禁疑惑问道:“你什么时候还把衣服给脱了?”
“嗯?”东方稚散着一头长发,意味深长地回望她:“睡觉当然要脱衣服了, 不然睡得不自在啊。哎,你的衣服还没脱呢,来来来,我帮你一把……”说着,东方稚复又爬了回来,小兽一般伏在苏许身上, 一双手直接往被窝里探,挠苏许痒痒。
“你…别唔,住手!小心些……”苏许指了指桌边抱着茶壶熟睡的苏远邦。
“哎, 怕什么, 他又不会看到……”
“很!难!说!”
……
苏远邦强撑着宿醉过后的头痛醒来时,看到的便是苏许与东方稚二人端正坐在床边的场景。嗯?他第一个反应是自己是不是喝多了还没醒过来?……“齐…齐王?……”他疑惑地喊了一声,上下打量,发现她着装很是简便, 头发也只是松松垮垮地绑了个马尾, 外袍搭在身上,还有一半袖子没穿上。
只是她神情很严肃……
严肃到苏远邦联想不出其他事情。
“呃……”
“嗯……”
这样的相见情景, 似乎有点……奇怪?
苏远邦刚想开口询问为什么她来了此处,东方稚倒是先笑了,说道:“苏大人醒了?方才我进来的时候瞧见你睡得正酣,都不忍心喊醒你呢……噢,这房里有些热,我刚想把外袍脱下来来着。”
“喔,这样子。”似乎也说得通。苏远邦尴尬地笑了一下,“齐王一早过来,被您看到我这睡相,实在是失礼了……呃,小臣先行回房去,待会儿让底下人准备一些早饭?不知道齐王用膳了没?”
“喔我…我吃过了,但是也可以再吃一点点。”东方稚微笑。
“好的好的。”
……
苏远邦就这般笑着出了门去,临走时,把苏许房间里的茶壶也带上了。可能是因为抱着它睡了一晚不太舍得吧……苏许忐忑不安地看着苏远邦出去,等他把房门关上,当即掐了东方稚腰间一把。“叫你不要那么捣乱!差点就被哥哥察觉了!”
东方稚看向她,撇了撇嘴。
“我还错怪你不成!”
“难道没有?”
“没有!”
“唔。看来昨天晚上的教训还不够深刻……让我们来回顾一下,看看是不是我捣乱……”
—
齐国广安城,众艺楼。
话说回日前那纨绔子弟方任,东方稚曾给孟槐下命令说找人将他盯紧,原本侍卫们都以为这是一件苦差,只是没想到,那方任去的地方都是吃喝玩乐,跟踪他的侍卫跟着吃喝跟着看戏,一连好几天,反倒比守卫王府要轻松?这不,今天天气不错,那方任又出了门晃荡,直接去了众艺楼。侍卫们经已熟悉,不用跟紧都能猜到他的去向。
“老妈子——给本少爷出来!”
“哎哟,方少爷来了呐?”
跟踪在后头的侍卫们一阵无奈,个个满脸嫌弃:这家伙怎么每次来都要在门口高喊一声然后点人啊?
“可能是为了显摆他有钱有身份吧。”一个侍卫回应着,悄咪咪溜到了人群后方,说道:“哎,这回你们慢慢玩啊,我可消受不起,万一犯了规矩,定被头儿打死……”
“哎你好没义气!”
“我去你娘的,老子给你享福还说我没义气!”
“这根本就是带糖的□□……”
“闭嘴吧!”
孟槐曾下过命令,跟着吃喝不打紧,跟着听戏也不打紧,这一切开支都由王府负责。只是如果方任流连烟花地,众侍卫虽然要进去楼里,但绝不能跟那些姑娘有什么故事。这一点,孟槐可是咬得很死,说大家既然成为了齐王府的人,作风就该端正,不能忘了任务;风尘女子虽然不该被他们评头论足,只是王命当前,军法在后,不该做出糊涂事。
故侍卫们一致认定,到风月场所是这个任务里最难熬的事情。
“哎哎哎,那家伙上去了,咱们快跟去,别管他了。”
“呸…亏我昨夜还给了钱他说今天我到外面放风呢……”
“去去去,别磨叽。”
这方任,十天的时间里有四天是到众艺楼去,听说十四五岁就在这场子里晃悠了,如今一晃几年,他跟楼里的大小姑娘已经非常熟悉。侍卫们非常佩服他的毅力,也很佩服他的精力。你说这人是不是有了钱就喜欢放肆地玩啊?他老子竟也不管他,任由他到处胡吃海喝调戏姑娘,硬生生将一个流氓养成了无敌流氓。
瞧见他跟姑娘们调情就头晕……
“老妈子,我最喜欢的姑娘怎么不在啊?”
“哎哟方少爷,姑娘们不都在这儿了吗?”
“放屁。紫罗呢?你明知道本少爷最喜欢她,怎么不把她叫来?”
“方少爷,紫罗…紫罗今天不舒服……”
“给本少爷——把她,叫来。”
妈子一脸为难地退出去了,脸色有些不好。侍卫们坐在方任对面的隔间,因为用了点功夫所以能听到他们说话,见那家伙又提起紫罗,个个都摇了摇头。
紫罗是众艺楼里卖艺的姑娘,其实也是妈子的亲生女儿,模样不错,一直是公子哥儿喜欢的类型。只是妈子对这女儿也很疼爱,这些年来没让她服侍过谁,时至今日,紫罗还是个黄花闺女,只偶尔出来唱唱戏弹弹曲,从不待客。方任大概是看中了紫罗,一心想要娶她为妾——妈子不愿意啊,这不是把自己女儿往更深的火坑推么?
所以一次又一次地拒绝让方任见紫罗,但长此以往,不是个办法。
“哎!老妈子!”就在妈子很是为难的时候,一个侍卫突然喊住了她。其他人都愣了,不知道他想干嘛。
“这位爷?”妈子走了过来,笑意盈盈:“什么事?”
“我们之前不是说了要听紫罗弹琴么,你把她喊来,今天爷们几个只听曲就好了……”那侍卫话音未落,另外一人便把他拉到边上去。
“哎哟你干嘛!”
“你疯了不成!”另一人低声呵斥他,“说好了不能让那家伙发现咱们的,连日来同一伙人,他都可能有点察觉。你现在非要跟他作对?到时候暴露了身份,主子吩咐的事可怎么办?”
紫罗的确可怜,可是不该是这样救的。
侍卫们面面相觑,一下子静了下来,一言不发。
妈子也有点尴尬。
“呃,几位爷?……”
“不必了,我们叫其他姑娘吧。劳烦你了。”
“哎……”
这世间,被权势压倒的人实在太多,他们也只是服从权势做事的一群人,有什么资格随心所欲地做事?那侍卫后来一直闷闷不乐,眼瞧着紫罗进了方任的隔间,虽说不是待客,可方任那家伙手脚脏得很,一直对人家姑娘上下其手,可是所有人都得忍着,不敢冲他发火,更不敢阻拦。这一幕幕,看在那侍卫的眼里非常刺痛,他好像看到了自己以前的经历,想起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不过是个落没、被逐出族的所谓宗室,却在咱们广安横行霸道,没有王法……”那侍卫红着眼,一双眼睛直瞪着对面。
“小子,你生气也没用,现在咱们拿不了他。”他身边的兄弟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也正正因为这样,咱们才应该把他看紧,调查一下这方家的事,把这家人给端了。你想想,咱们主子是不是比这群人好太多了?为正义伸张,为齐王卖命,咱们就得踢开这个绊脚石。”
“哎。他娘的……”
“好了好了,别气了……”
几个兄弟正在好声劝慰他,说这些事也还算小事,忍一下就过了。但是老天爷像是故意作弄他们,非要弄出一些事来才安心。突然地瓷器碎裂声从对面隔间传了出来,隐约听到姑娘们的呼喊还有紫罗的声音,侍卫们都被惊到了,不约而同从座位上站了出来,一手扶住了怀间的兵器。
“不可以啊,方少爷……”
“本少爷说的话就是王法!有什么不可以!”
啧。
听这几句话,不妙了……
看样子,是那家伙搞出事情了。
几个侍卫本来还想看看时机,毕竟现在贸贸然冲出去也不算个事,反而弄巧成拙。只是方才那情绪激动的小子忍不住了,他听到紫罗的呼喊就像是被挑断了哪根神经,一下子就站了出来,一把拔出腰间的佩剑,大喝了一声:“王八蛋,老子今天就要结果了你!”那模样,简直就跟遇到昏君当道,为民请命的义军首领一般视死如归。
“哎!回来!回来!”
大伙儿也都拦不住,忙个个跟了上去。
第71章 结梁子
广安城军巡院。
这是设立在齐国都城、规模制度与京都军巡院一模一样的司法之地, 专门用于审讯城中刑事,无论大小皆由军巡院过审,若案件严重,再上交齐国刑部。同时, 这也是都城中的‘齐巡军’执勤办公以及休息的地方, 平日齐巡军会在城中巡逻当值, 不同于守卫各处城门的军队, 齐巡军多从普通子弟或军中后代选出, 没有实战经验,往日任务也很是清闲。
军巡院的任官, 是一个姓刘的校尉。
刘校尉前些年从军中退役,进而靠关系得了这军巡院管事的美差,当任那么久,算是没遇到过什么麻烦事。但是今天,他看着军巡院里的一波人,头有些疼。
“刘校尉!我看这案子也很清楚了吧!”
一声高喝, 愣是把那刘校尉吓到了,他只能尴尬地笑着,然后看向另一伙人。
方家是广安城的大户, 虽然不在所谓的大户人家排行上, 只是但凡对此有所了解的人都明白,方家的人不是他们这些小官能惹的。自以前齐王东方宪离开广安城之后,这方家就如雨后春笋一般快速生长,他的势力与钱财之多, 算得上是齐国数一数二。刘校尉可不敢惹这家人, 平日里对他们的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今天怎么会有不知死活的人把人家小少爷给打了呢?
刘校尉瞄了一眼那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方任,心中虽然也觉痛快, 但不敢说出口。
“我儿只不过是到那风月场所寻个痛快,他也不曾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这个畜生倒如此狂妄,伤了他?”方家老爷最疼这小儿子,知道出了事,连忙赶来了军巡院。他恨透了这群冒出来伤害他儿子的人,来了军巡院也没给刘校尉面子,第一下就把刘校尉给数落了。
个个有苦难言,不知道如何应付。
“我呸!”打人的青年被巡军控制住了,他跪在地上吐了口口水,一脸不屑:“你这王八儿子做了多少坏事,大家心知肚明!众艺楼虽然是风月场所,但是人家姑娘卖艺不卖身是她的道理,你这王八儿子凭什么玷污人家!”
“哎哟哟!”方老爷听得来了气,朝着那青年便是一脚,被其他人拦下。“我儿如何玷污她?再说了,我方家有权有势,说不定是那贱女人想高攀我们呢!你是哪个巷子里窜出来的瞎猫野狗?处处为了那女人说话,难不成是她哪个相好?嗨,指不定那姑娘早就不是清白之身了吧!”
“你别太过分!不要乱说!”
“你敢惹我们方家,是你不知好歹!”
“老乌龟!”
“他娘的你再说?!”
好好的一件案子,被搞成了泼妇骂街一般。
刘校尉真是一个头两个大,刚想开口劝阻他们呢,外面却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一个属下,他神色焦急地回禀道:“校尉不好了,我看到有几个玄武军正往咱们这儿来呢!”
“什么!?”
玄武军乃是守卫齐国都城的军队,大部分驻守齐宫,只有少部分人马在城中执勤。玄武军都来这边了?事情已经闹得那么大了吗?刘校尉有些慌张,忙让人把吵架的几个家伙拉开,探头探脑地在院中踱步,更是有些怀疑地望向那打人的青年。
好小子……
莫非来头不小?
“刘校尉你还在想什么,还不快快把这畜生给我打死!”方家老爷见他举步不定,吼道:“今天我必定要叫这畜生死!我要让其他人知道,我方家不是好惹的!”
“哎哟……”刘校尉不敢得罪他,可是又在紧张地看向大门处怕玄武军进来。他见方茂这个模样,忙低下声来劝:“方老爷,国有国法,那小子虽然打了少爷,可是按照律法……处死的话要经过刑部审讯啊……至少,也得等将军过来审一遍这案子……”
“我说的话就是王法!”方茂高喝。
“哟?谁说话那么狂妄?”
真是白天不要说人晚上不要说鬼……
刘校尉循声望去,一见来人,便觉得膝盖有些发软:“哎哟,定远将军……”小心脏还没恢复过来呢,结果又一道身影随着将军走进了军巡院,刘校尉更慌了,倒地便跪了下来,俯首大拜道:“下、下官参见齐王!愿齐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方茂倒是不慌不忙的模样,站在原地瞪了来人一眼,才不情不愿地跪下,喊了声拜见齐王。
而这一切心思,都被东方稚收尽眼中。
—
齐国王宫。
泰王东方承审批完近几天的奏折,那是腰也酸背也疼啊。走出书房的时候,他还觉得有些头昏脑涨,可能是得了一种看到奏折就会死的病……“哎哟…”他忍不住叫唤了一声,惹得底下人都围了过来,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传个御医来看看。
“不用不用,我也就哎哟一声,那么慌张干什么。”那苏姑娘难得来一趟齐国,怎么着也得让稚儿跟她好好相处啊。他这个当哥哥的,这点苦也不算什么……东方承挥手让周围的人退开,偶一瞥眼,却见远远的宫道上走着几个衣着打扮不像宫里人的姑娘,不禁心生疑惑。“那边的人,是干什么的?”
“喔,那些人是盛太子叫来的,”一宫人上前回禀道:“日前曾给您递过帖子,盛太子说在宫中无聊,想传些人来唱戏之类,您也许了的。”
不让这盛太子出宫,是不想他跟其他人有太多的接触,避免私下勾结的嫌疑,这是东方承的主意。至于唱戏……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东方承也是男子,在这方面能理解他,所以未曾阻拦。只不过这来的人似乎有点儿多啊?细心一瞧,那边几个出宫去了,又有几个进宫来呢。
东方承觉得有些奇怪。
宫人们懂得察言观色,见他皱着眉头,便识趣地搭话:“王爷,怎么了?”
“事情有点古怪。”搞不好是借着传人唱戏的由头传递什么消息呢,防人之心不可无。想到这里,东方承一下子警惕起来,说道:“随本王到盛太子那边去,本王倒要看看,他这几日都让人唱什么戏呢?”
“是!”
盛太子临时住的殿房比较偏远,东方承赶过去还真是费了些时间。一路上,东方承看到了不少人朝这边来回,有些被传进宫来的姑娘还哭哭啼啼的,脸上有些轻伤,像是被虐打过。“搞什么……”他是越看越糊涂,总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混账!给本太子滚出去!”
“太子息怒啊!”
未走到盛太子的殿房,东方承便听到几声打骂。
“哎哟,王爷?”底下宫人先一步拦了出来,觉得那边情况不妙,怕东方承出事。
“没事…随本王过去吧。”
越是这样,东方承就越想知道他在这里搞什么鬼。
走近目的地时,东方承领着宫人们在围墙后停下了,只在墙上开的小窗往里窥探,免得打草惊蛇。不看还好,这一看还真是吓一跳——哪有什么唱戏哟,那些被传来的姑娘都是衣着暴露地在小院里站着,有些人披头散发像受了委屈,有些人倒是列在一边像等候召见。而那主角呢,盛太子正在房里摔杯子摔茶壶,赤着上身怒气冲天,几个没穿衣服的姑娘则跪在他边上,脸上已有瘀伤。
……
这算什么?
东方承有些不悦,这家伙是要在齐宫做□□之事吗?那么多人?
“废物!都给本太子滚出去!滾!”
“太子……”
“把这些人拖出去!打!重重地打!”
……这个梁审是个暴虐狂?
东方承看得自己都有些不自在。
“……搞什么呢这是?”
东方承都想冲进去拦下这恶行了,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先问了一声。身边的宫人倒机灵,见东方承发问,忙悄悄地回答他:“小的听宫里人讲,最近这盛太子可是出了大事啊……”
“喔?”东方承回头看他,有些不解。
“是这样的……”宫人压低了嗓音,说道:“听说这盛太子最近几日身子不好,不知道怎么的,他行房事……竟然不行了……”
这话说得够直接,东方承都被吓愣了。
房……
事……
不行了?……
“你们这些人……”东方承吓得惊魂未定,看着那宫人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气:“这种事情怎么也知道啊?”这算是比较隐秘的事吧?哎哟,会不会我的事情也会被这些家伙拿来当饭后茶点一般碎碎念啊?
“是这几天守在这附近的人讲的,这盛太子传了不少姑娘来,可是一直发脾气也摔东西,嘴里一直说她们没用,拿鞭子抽她们说讲一句‘太子最厉害’……这……”宫人一脸无奈:“这不明摆着是这么一回事嘛。”
“如此……”
东方承点了点头,看回那小院。
盛太子梁审向来好女色,怎么可能在房事上有差错?而且这些宫人也讲了,是最近的事……东方承眉头一皱,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莫非……
第72章 磨刀石
京都城, 相府。
苏远邦正妻吕曦领着几个丫鬟端热茶以及果点来到后花园,远远地瞧见苏业正与苏定国下棋对弈。“把东西端过去吧,另外让人添些新的炭火。”
“是。”
天气渐冷,但是这父子俩坐花园凉亭下棋的习惯还是没有改变。自苏远邦与苏许去了齐国之后, 父子俩下棋的次数便更多了, 平日里也总说家里少了儿孙们闹腾实在无聊, 吕曦每次听到都只是无奈一笑, 贤淑地伺候公婆, 打理家中大小事务。
对于吕曦这姑娘,苏家人都很满意, 也疼她。美中不足的地方…大概就是她与苏远邦成亲已有一段时日,但肚子始终没动静。苏家人倒是不着急,反而是吕家的人几次上门时偶尔提起,像是催促自家女儿争气些,不然就让苏远邦娶个二房。
诶嘿?哪有这样的娘家人。
不帮自家女儿也就算了,怎么还让姑爷多娶一个?幸而苏家人没把这些话放在心上, 觉得这些是小夫妻的事,若他们二人喜欢倒也不反对。而孩子的事,他们毕竟还年轻, 不急着这一茬。
“见过爹爹, 爷爷。”
“喔,曦儿来了?”
“曦儿先坐着吧,到那边位置去,暖和一些。”
吕曦随着苏远邦对家人的称呼喊他们, 一开始时还有些局促, 日子一长,便习惯许多。只不过她依旧温声细语的, 从来不敢与长辈对视,只偶尔地望上一两眼,毕恭毕敬的模样。
一盏茶的时间,这一盘棋便结束了。老爷子苏业略胜一筹,今日已经胜了苏定国两回,处于上风。“哈哈哈哈哈父亲实在是棋艺精湛,孩儿苦练多时都无法匹敌啊……”从战场上脱身的苏定国哈哈大笑,端起茶杯来饮茶。回头看向吕曦的时候无意间瞄到她身上戴的一块玉,晶莹剔透而且颇有光泽,很是吸引目光。
“这块玉……”
苏定国自在都中开了玉石店之后,对于玉石一向很感兴趣。想这吕曦过门当儿媳妇已经那么长时间,怎么今日才发现她有如此美玉?苏定国的眼里满是惊喜,轻声唤她:“不知道曦儿身上的这块玉,是如何得来?为父虽未将它拿在手中,只是光靠几眼观察,便觉得它来头不小啊……”
正如宝剑配英雄,宝物的价值总是体现在懂得赏识的人眼里。吕曦有些惊讶,但还是笑着回答了:“这是家传的,祖父亲在我五岁时替我戴上,自那时起,便一直放在身边。若没有记错,这大概便是颙玉。”
“颙玉!”苏定国更是惊了。
吕曦点了点头。
—
齐国,广安城军巡院。
见东方稚大驾摆到门前,刘校尉连忙猫着腰将她请到内院去,理由是外间人多气浊,而且这等狂徒正等审讯目无王法,免被他们伤到。唔。这一些理由东方稚都可以理解的。只不过为什么同时进了内院的,除了东方稚与定远将军以外,还有那方家两父子?东方稚装作心里毫无波澜,只瞄了刘校尉一眼,问发生何事。
“回禀齐王,其实也没发生什么!”刘校尉笑着:“就是外边那小子到风月之地输了酒,后来把这位方公子伤了而已……下官正准备处理呢!齐王放心!”
“嗬。”东方稚不作其他回应。
“呃对了,下官冒昧问齐王您一句?”
“说。”
“这今天…今天玄武军以及您到了这边是为了何事呢?”这话可能问得很傻,刘校尉也看到他们无奈的模样了。只是,外边那小子平平无奇,齐王为了他而来,若救不成……不对!难道那小子是齐王的人?
东方稚眼角微抬,眸里尽是冷意。
“按你原计划,打算怎么处理?”
“这……按照我国刑律,这小子伤了人如此严重,势必得赔些钱,然后到牢里坐上三五年的……”刘校尉越说越小声,最后说到三五年时,根本不敢看东方稚的脸色。一旁定远将军倒是先出了声音,有些不敢相信地冷笑了一声,说道:“刘校尉这是跟着哪一条刑律走呢?我可没见过哪条规矩里写着打人要坐三五年的牢啊……而且看这位方公子的伤势,也就一些皮外伤吧…”
“是是是……”
“这位将军是哪里话!我的伤可严重了!”
东方稚与定远将军同时回过头来看他,眼神里,有着同样的敌意。
方任却毫不畏惧地与他们二人眼神冲撞,顶着鼻青脸肿的模样摆出恶狠狠的表情,低声念叨:“刑律一事,齐国一向严格执行,从不会说为了偏袒谁而松懈……今日齐王都来了军巡院,您就尽管瞧我脸上的伤吧,您看看这足以让外面的人坐多久的牢!您就说吧!”
不得不说,这家伙就算伤了,说起话来也有一定力量。
是因为他横行霸道太多年吗?
东方稚很少面对这样的人,她也没受过什么威胁与嘲讽,所以这个情形下,她心底是有些怯的。只是她不愿被人看出来,故冷着一张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自带威慑力。旁边的定远将军倒是镇定很多,毕竟上过战场杀过流寇的,他面对方任这等人物时,心底更多的只是不屑。
“方公子!齐王还未允许你开口说话,这会子,你在嚷嚷什么?我国刑律轮不到你来说公平或是不公平,可晓得?”定远将军斜了方家父子一眼。
“切……”
方任对他翻了一个白眼。
区区平民,却能对朝廷命官指手画脚,对将军人物大呼小喝,毫无畏惧之意还没有悔改之心,看来,这也不是他一次两次应对的状况了。东方稚在心底沉着分析,方家的事她了解得不够多,大致情形只能说是有个数。先前下了个决定,要把这家人端了不可。这也不是狠心不狠心的问题。
而是方家的存在威胁着他们东方家的地位,事情若再这样发展下去,终会有人顺服方家,然后成为傀儡,与东方家作对。
刘校尉,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齐王,要不要末将先到刑部打声招呼?”
在军巡院时,这案子没决定下来。东方稚借口说案情蹊跷,特意下了命令让刑部再审。本以为这种继续上报的行为会让方家父子稍微收敛,可是出乎意料,老爷子方茂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眼也不眨便答应了。
“打招呼就免了,只会打草惊蛇。”东方稚坐在案前,面前摆着的,是对方家情况总结出来的情报卷宗。她揉了揉眉心,缓了一会儿。“让刑部尚书过来见我,然后在他回去之前,你找人去牢里,就说是刑部的主意,这案子没有毛病,给方家赔几两银子当汤药钱,算了了。”
定远将军喔了一声,问道:“齐王可是怀疑方家在刑部有人?”
“反正你就按照我的意思去办吧,别在什么地方露出了马脚就行。”东方稚没有多说,挥手便让他下去了。
齐国这棵大树,到底是让蚂蚁给蛀了。
东方稚心事重重地在府中散步,一想到方家与朝堂盘根交错的关系,就没来由地烦闷。皇伯父当年对付燕王,怎么就唯独漏了个庶子东方茂呢?东方茂,方茂……想起那老爷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东方稚就忍不住一声嗤笑。
放心吧。
她才十六,能跟那老爷子耗的。
“来日方长……”
黄昏将近,东方稚从西府门出去,正好遇见门外愁眉不展的东方承。
一开始的时候,东方稚还以为他在为了方家这事不高兴。毕竟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东方稚自认有些鲁莽,未曾与他商量。“见过皇兄。怎么站在此处不说话?”
东方承望了她一眼,嗯了一声。
“可是政事上有了阻碍?”东方稚心虚地笑了一声,“近几日子霁顾着招呼苏大人他们,都没有时间处理朝堂上的事务,实在惭愧……皇兄若有烦心事,不妨与子霁说说?”
东方承又看了看她,欲言又止。
他想说的,是关于盛太子的事情。本来想一脸认真地质问东方稚的,可是一看到她的模样,又觉得她其实还是个孩子,特别善良,特别天真……妹妹怎么会做出这样狠心的事?东方承抿了抿嘴,最后还是没有把话说出口。
“并没有什么烦心事,稚儿你多虑了。”
“这样……”
“你这会儿可是要出去找苏姑娘?如果不嫌弃,我府上正好有马车要出去,让他顺道载你一程,免得久等。”东方承笑得温和。
“那便多谢皇兄安排了。”
东方稚毫无戒心地上了马车,未料自己竟遇上了一个喜欢碎碎念的车夫。这车夫一路上念念叨叨地自己说话,本来东方稚没有留意的,可是他越说越多,东方稚稍一留神,便听到他自言自语起盛太子‘不行了’的事,一边说还一边咯咯地笑,那声音贱到不行,而且十分滑稽。
东方稚是个聪明人,想到这马车是东方承特意安排,而且东方承方才又这般犹疑不决……事情一串,她就知道她这位皇兄的意思了。
“车夫!”
“哎,王爷有何吩咐?”
“回头你告诉泰王,就说我与他兄妹同心。”
“好嘞。”
第73章 各欢愁
东方稚来到蓬莱客栈时, 先前的愁苦心绪已经自我消化完毕,换上一张笑脸出现在苏许跟前。南七也从齐宫中出来了,一手拉着东方稚的大丫鬟鹦儿,二人正躲在一边悄悄说话, 脸上那个笑啊~东方稚忍不住朝她们多看了两眼, 总觉得这两个丫头之间有点什么。
还是说, 只是她想多了?
“阿稚!”
小魔王苏许依旧是那么活力四射, 每回见了东方稚就会是一副雀跃模样。
“哎。”东方稚笑着走向她, 眼里满满的喜欢:“肚子饿不饿?我早上叫了两个厨子过来的,想吃什么, 尽管吩咐他们。”
“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吃什么……”小魔王先是低下头来撇嘴,后来偷瞄见东方稚神色紧张,便又眯着眼睛笑了,“反正齐国的东西都挺好吃的,我真想把整个齐国都搬回家里去,把你……也搬回家里!”
“不用你搬, 我自己便跟着你去。”
“嘻嘻。阿稚你最好了……”
“当然了…”
小情侣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南七跟鹦儿也在一边嘻嘻哈哈,唯独在客栈门口守候多时的苏远邦孤身一人在风中凌乱。他一时挠挠脑袋一时看看四周风景, 看这边是一对, 看那边又是一对,无处安放的眼睛……
“呃,齐王,不如咱们先………”←苏远邦。
“阿稚!我们到时候能不能去看花啊!”
“当然。”
“齐王啊, 咱们……”←苏远邦。
“到时候我还要骑马!”
“好。”
算了, 还是不说话了。
苏远邦一副吃瘪的模样。
这是苏远邦一行人来到广安城的第五天,算上路上花费的时间, 离开京都已经有二十天左右。明面上,这次出行说是奉命送东西,其实就是太子殿下给东方稚送的惊喜,希望自己妹妹能开心一阵,故一直没有催促苏远邦返程。
但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未等苏远邦计划回京都的事,一封苏府送出的信函来了广安城,便使他归家心切。
“嫂嫂原来这么厉害!还真是意想不到……”
信函是在吃饭的时间送来的,东方稚也在。苏远邦辨认出信上苏定国的字迹,随手便打开了。原来,平日里温柔贤淑从不敢多说一句话的吕曦,竟对玉石等物有一定认识。苏定国看中了她的能力,想让她到玉石店帮忙照看一下,或是鉴定或是随苏定国一同外出,都算是一样消遣。
只不过有一个麻烦的地方。
“爹在信上说,从商虽然不是什么卑贱的事,只是女子出外务事始终会惹人非议,况且又是爹的生意,平日后头跟着一个儿媳妇的话,有些奇怪。”苏远邦无奈一笑,又道:“所以爹的意思,是想我闲时多到店里走走,先让大家觉得曦儿出来做事,只不过是从夫。”
“还真是麻烦呢……”苏许皱了一下眉。
男主内,女主外,在大永的土地上,女人始终是呆在家里打理家务的角色,若让女人出来做事,多数人都会觉得羞耻,认为是那当家的没本事。苏定国的顾虑,苏远邦明白。但既然在这样为难的情况下苏定国依旧决定如此,想必吕曦的能力,的确很高。
这个妻子平日话很少,如果能让她找到一样自己感兴趣的事,苏远邦绝对会支持。
毕竟是同床共枕的人,苏远邦也不想她郁郁寡欢。
“这事简单啊。”
东方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嗯?”苏远邦一怔,口气有些试探:“齐王有法子?”
“苏大人不是在太子手底下做事么?”东方稚笑了,“介时我给太子殿下写封信,给夫人安一个朝廷指派的名头,就说她到玉石店鉴定玉石乃是为朝廷工作,就一个虚衔。然后苏大人除了给太子办事的同时,也要跟夫人交接一下……反正都是一些表面功夫,若要正儿八经地给大家看到这一切,隔段时间从玉石店里往皇宫送点石头便是。”
哦豁,果真是好办法。
若是用朝廷的名头,其他人就不会说什么闲话了吧?反正有皇家撑腰,原本会被指指点点的工作,也一下子变得
苏远邦也觉得这法子可行。
只是这种像是与皇家攀亲戚的举动,真的好么。
苏远邦突然好想喊东方稚一声,妹夫?
“怎么样,苏大人?”
这一句询问都好像是‘怎么样,大舅子?’……唉呀妈呀,中毒了。苏远邦处于幻想之中,不知不觉便咧嘴笑了。
样子有点疯癫。
“……哥哥?”
苏许担忧地拍了一下他。
—
齐宫。
泰王东方承用过晚膳后便领着一队人往盛太子暂住的偏殿而去,脸色阴郁,让人琢磨不透他的意图。几个宫人弯着身子小碎步走,一路上一直保持着比东方承后一个身位,步伐娴熟,有条不紊。
“泰王驾到——”
负责传令的小太监一声高喝,接着,便是侍卫宫女们下跪行礼的声音。
盛太子梁审有些猝不及防地从殿内出来,一面走一面拉扯衣袍,神色闪躲:“见过泰王。”
“盛太子免礼。”
东方承微笑着。
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故意?
反正东方承今晚过来时,特地带了一群体态妖娆且衣着暴露的舞姬,邀请着盛太子及其底下人一同喝酒赏舞。地点就在盛太子住的地方,殿门一关,里头奏乐一起,舞娘们便妩媚地扭动起来。
“哇……这些小娘子好生撩人!”
“实在是大饱眼福。”
“嘿,若能搂着一两个然后……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场面香艳而且个个喝了几杯酒,多数是不成君子的武夫,在这情形下自然会说一些粗鄙的话,笑意盈盈,面孔丑陋。东方承喝得不多,视线一直停留在盛太子的身上,想要看出些什么。
毕竟听说他不妙了啊…
“盛太子!”东方承故意喊了他一声,假装自己也喝醉了,一脸迷糊的模样笑道:“这些舞姬是我们齐国里最受欢迎的,今天晚上若是尽兴,何不拉上个舞娘到房里再跳一曲啊?”底下人听了皆是兴奋大笑,偶有几个喝多了的,还高声问东方承此话是否当真。东方承笑着点头,另又朝着舞姬里最漂亮的那一个递去眼神,让她走到梁审跟前跳舞。
舞姬会意。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擅长利用自己身体优势迷惑对方的人,除了战场中的奸细,便是风月地的舞娘。这名舞姬是泰王东方承的人,表面上是手无缚鸡之力只会跳舞的小娘子,但实际上,却是有武功底子、杀人不眨眼的狠心角色。东方承特意派她接近盛太子梁审,希望她能得些情报。
天底下没有几个人能抵挡这舞姬的魅力,哪怕是没了能力的梁审,照样看得目瞪口呆,眼里带笑。
东方承在心底不屑地笑了。
所谓一国太子,不过是个被美色冲昏头脑的草包罢了。昔日盛国如此勇猛,多年基业败在这么一对无用父子身上,怕是对不起他们梁家各代祖宗了。
宴会未到结束便中断了,喝了两壶酒的梁审再也受不住诱惑,扯着那舞姬便回了房。东方承佯装醉意看着他们离去,在其他人也想效仿梁审做法的时候喝住了他们,另外让人抬了几坛酒上来,并把舞姬换成了耍剑的汉子,场面从香艳变为热血,照样点燃了各位醉汉的热情,开始了新一轮的对酌。
而梁审那边,同样激烈。
“去去去,你们这群人都下去,别碍着本太子!”
“盛太子,你倒是快些进来,别理门外那些人了……我这儿还有一套舞,你就不想看个清楚么?”
舞姬早已溜进梁审的房里,媚声喊着他别耽误时间。梁审笑着应了,急急忙忙地跟了进来,第一时间便关上了房门,眼睛闪着光,漆黑里看去,就像一头狼。
舞姬笑意未减,勾着指头叫他过来。
“小娘子,本太子今夜可迷死了你这身段……来,让本太子疼疼你……”
“盛太子你急什么?让我来帮你宽衣……”
“好……”
舞姬的动作熟练而缓慢,褪下梁审外袍时,这头狼便急不可耐地扑了上来,一把将舞姬按在榻上,下意识就要拉下自己的衣袍,行那云雨之事。
舞姬很是配合地揽着他。
然后,梁审突然静止了下来,像是一下子僵住,空气凝结在一起,有些可怖。舞姬像是意识到什么,但还是一脸无辜地仰脸问他:“盛太子,是不是今夜喝多了酒,身子有些不舒服?”
“没有……我没事……”
梁审尴尬地笑了一声,先是拉过衣袍将自己身子挡住,然后半坐了起来,神色落寞。
他不敢相信,在这样撩动心神的女子面前,自己也毫无反应……羞耻感,疑虑以及气愤充斥着他的思绪,想回忆起事情的发生与经过,可惜各处没有疑点,根本不知道该责怪谁。梁审冷静下来后突然有些恨,自己可未曾登基为王治理一国啊……若是从此都不行了……不可!需要尽快回盛国去,找一些有名的大夫,将这问题治好……
“盛太子,我给你跳一支舞吧?”舞姬依旧尽责地对他嬉笑。
“好…好……”
从这支舞的开始到结束,梁审始终无心欣赏舞姬的姿态。他愁眉深锁地半坐榻上,那受伤的表情啊……
挺大快人心的。
舞姬心想。
第74章 露马脚
次日一早, 梁审便奏书齐泰两王,说盛国有急事传召,当天便要回国去。这事由泰王东方承去处理了,因为苏远邦等人也是今日离开广安城, 齐王东方稚已前去送行。
“太子, 咱们怎么那么快便要回国?”一名属下有些不理解, 先是左右环顾, 才又低声说道:“皇上交给咱们的任务还没完成呢……现在就回国, 到时候岂不被怪罪?”
之前,盛国皇帝给梁审颁了道密旨, 让他到齐国假装拜访暂住的时候了解一下齐国的军队情况以及东方家的人治国的一套策略。按照原计划,梁审本要在齐国多待那么一个月的,只是那羞于启齿的事突然发生,若在齐国医治,梁审总觉得不妥当,故提前回国, 以后再寻机会执行任务。
“有我在,你还怕父皇怪罪你么?反正回了国,我会跟父皇说明的, ”梁审一脸戒备地盯着四周, 回头看到自己属下依旧怕死的模样,开口便是一顿骂:“没用的东西!本太子都说了会罩着你,你这般缩头缩脑的像什么!小王八……给我挺直身板来!”
“是!”
泰王东方承远远地站在他二人后头,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们咬耳朵。
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呢?
舞姬?
还是说, 是那天晚上的事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东方承在心底笑了出声。
那天晚上, 说来真的是好笑。
东方承本以为自己要到第二天才能收回情报,岂知, 舞姬在当夜三更未到便来泰王府敲门了,穿的还是在宴席上的那套衣裳,目露媚态倚在东方承寝殿窗台边,喊了一声:
王爷,奴家回来了。
东方承不觉意外,勾唇一笑。
“怎么样,那梁审……有没有做些什么?”东方承眯缝着眼睛问她,似笑非笑,神情古怪。舞姬流眸一转,先是笑了几声,后又抬起一条腿来搭在檀木窗台上,衣裙半滑,露出大片肌肤。她故意停顿着不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想吊着东方承的胃口。
东方承想问的,也想知道。只是他的忍耐力常人并不可及,从小到大,耐性都是极高的。如今他铁了心不让自己先问出口,那么,他就能耐着性子等到对方先说话的时候。
舞姬深知这个道理。
毕竟她在东方承身边,已经有四五年时间。
“切,总是这般……”她嘀咕了一声。
东方承还是不说话,溜了一下眼珠看向她,眼神犀利。
“好啦,跟你说呗。”舞姬顺势坐到了窗台上,百无聊赖地玩弄着自己的头发,说道:“你猜得没错,那梁审多半是废了。我绝技都使出来了,可是他还是无动于衷的模样……本来是有些故事的……”舞姬瞄了东方承一眼。
但东方承没有看她。
“后来毫无反应。我就跟他聊了一下国家大事,街头闲谈什么的……然后我就回来了。”
“真的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没,有。”
“唔。跟太监一个模样么?”
“差不多吧,只不过东西还在,用途的话……小解?”
东方承被她这句话逗笑了,难得的温柔。
舞姬斜着眼睛将他的笑容收在眼底,特意转过头去假装观赏夜景。只不过那一会儿,她心底也是甚觉愉悦,今夜的所有烦心事,都像是因为东方承这个笑,而全部不见了。
“那么,泰王请留步吧。”
送到齐宫宫门外,盛太子梁审下了马车,朝他做了个拱手礼。东方承点了点头,说了几句‘有空的话下次再来’的客套话,然后便回去了。
—
蓬莱客栈门前。
苏远邦回京都城的车队已整顿妥当,处理完在齐国的事务后,打着肃静回避的牌子以官家车队的身份出发了。东方稚特意派了一小支骑兵护送他们回去,自己倒是骑着骏马溜进了一条小巷。
苏许心里明白,这家伙今天特意换了一身衣服还戴着兜帽,明显是想悄悄送他们出城,怕被底下人跟上,所以先去兜圈子了。
“傻子。”
苏许掀开马车车帘望着那身影隐在人群中,眼睛里,尽是不舍。
同在马车里的南七望着自家小姐这个模样,偷笑了一声。“孙小姐,您也别太惦记了,大不了下次再来呗。何况齐王不是还要给孙少奶奶上奏书弄玉石的事么?到时候呀,借口可多着呢……”
“就你懂那么多?我才没有惦记呢……”
“孙小姐骗人!”
“哼!我才没有!怪你这小丫头总是乱说话。”
主仆二人打闹的空隙里,车队便出发了。前方传令官敲着铜锣几声响,负责警戒的小兵便将牌子高举,先是几个骑兵带路,然后就是苏远邦一行人以及负责警戒的步行兵,后头又跟着一些骑兵,浩浩荡荡的队伍摆开来,也差不多占了半条街的长度。
“肃静——回避——”
有专人会在沿途高喝,示意百姓不要冲撞车队,或者拦在路边。苏远邦穿着官服骑马慢行,领着队伍一路走到广安城城门下,忽见另一队人马走了过来,排场更大,兵马更多。
传令官知道对方的身份,在两队人即将交汇前便先行朝那边做手势。
那边是盛太子梁审的人马,本来苏远邦理应礼让。
只是苏远邦这次的身份乃是使臣,他出行齐国,代表着的就是大永皇帝。盛太子作为附属国储君,地位比不上天子使臣,自然是要先让他们过去,自己才能随后出城。
“盛太子!前方是我大永天子使臣,按照礼数,需要您等上一等,先让他们的人过去。”也有礼官负责送梁审的人出去的,为的便是处理一些风俗礼数不一样的地方。所以这次交谈,未曾出现什么冲突纠纷。
梁审那是懒得反驳了。
他只无力地瘫在马车上,随手掀开帘布,好奇心起,想瞧瞧使臣的模样。
嚯?这使臣倒是挺英俊。
梁审哼着小曲儿看着对方人马经过,滴滴答答的音调悠悠扬扬。他复又转过头去数他们的人数,忽而风一起,帘子一飘,对方马车里的那道身影显了出来,清秀脱俗,很是熟悉。
“咦?”
梁审怔了一下。
这不是之前在齐宫里见过的那个小美人么?
怎么跟这个什么天子使臣在一块儿?
他脸上自然涌起了笑意。只是当对方车队刚过去的时候,有一道骑马戴兜帽的身影躲在人群中,目光像是直直地朝他这儿投射而来。
看不清面容,但莫名觉得有些寒意。
“奇怪……”
梁审有些狐疑。
—
几天后,关于方任在众艺楼被打的案子出来结果了。
打人的男子不用被囚禁,说是什么‘喝酒误事只是玩闹’,然后一名齐巡军出面,往方家送了十两银子当汤药费,这事便算了了。这个结果,可气坏了方家老爷方茂,他看着桌上摆的两枚银锭没来由地生气,一拂袖,便把银锭扔在地底下,叮当作响。
“爹!”
脸上仍是青肿的方任赶了过来,一看到地上的银锭,便知道了原因。
“爹,你也别太生气了……”
“我怎么能不生气!”方茂拍了一掌桌子,脸色气得铁青:“十两银子什么意思?!我们方家还缺这十两不成?什么叫做喝酒误事只是玩闹?你明明白白地跟我说是那人无缘无故打你,现在竟然什么事都没有,无罪?!这也太小看我们方家!”
方任倒是一脸不以为然。
“嘁,爹你还说什么事情上到刑部肯定会更严重呢,我看还不如在军巡院时……孩儿听闻那刑部尚书在齐王那里呆了一天一夜,聊了那么久啊,肯定是他听了齐王的话,然后不想将这事情搞大……”
“那刑部尚书可是咱们家的人!是你爹我亲手培养出来的!”被自己的儿子小瞧,方茂也很气。可是他更气的是那当了墙头草的刑部尚书!“没用的东西,我花了那么多钱铺咱们家的前程,想不到这些当官的就是白眼狼,在权势面前,只会想着两家通吃……”
“算了吧,爹……”
“这件事,怎么可以算?”方茂瞪了他一眼,表情凶狠:“那小姑娘分明是看咱们家不顺眼,想拿你这件事磨刀……任儿你切记了,这一次咱们被欺负,下一次就要连本带利地要她给咱们还回来……哼,不就是一个东方的姓么?咱们就算是离开了东方家,也不会比他们差……”
方任叹了一口气。但见老爷子还在气头上,他也不好说些其他。
“孩儿明白。”
他有些吊儿郎当的,对于老爷子这番言论,不怎么放在心上。
当天夜里,方家出入了几个装扮得严严实实的人物。
另又有几道身影在四周来回,月色一晃,便又消失了。
“主公,不知道今天召我们过来,所为何事?”
被称为主公的人物,正是方家老爷子方茂。他在府中一个偏僻的房间会见这群神秘人,一开始的时候只让下人给他们备茶,然后就一言不发地坐了许久,气氛怪怪的,搞得大家都不敢说话。
半晌,有一个神秘人忍不住了,低声唤他:
“……主公?可是因为小公子的事情?”
方任被打的事,朝堂里也算是有不少人知道的。这群神秘人多数是在朝堂各个地方上工作,有关于方家的事他们都会了解清楚,方任被打算是大事,他们过来时也私底下聊过。只是……大家不约而同地瞄向坐在离方茂最远位置的一个人。
那人像是感受到大家的目光,愣了一会儿,才干咳了两声。
“主公……”
“你就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吧。”方茂看了他一眼,神色不悦:“今夜仍旧叫你来,便是对你还信任。只是这件事你若不跟我们说清楚,我们可就把你当叛徒了。你知道的,我手头上有着不少关于你的东西,若是全弄出来……对你自己,也不好。”
那人滞了一下,满面愁苦。
“主公明察啊,属下一直在刑部做事,每逢得了你的命令,从来不敢违背……这一次,属下根本就没有接触到卷宗,甚至案子都没有提到刑部审讯,大家都不知情!那一夜,齐王喊了属下到宫里谈事,其实一夜里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属下都听得倦了,直到天亮,齐王才让属下家去……可是家去以后吧,属下才得知那打人的已经被释放了,而且是以刑部的名头!”
方茂一直听着他辩解,脸色越来越难看,颜色变来变去,最后还有些发白。
什么情况?这如今算是什么情况?
方茂很是讽刺地笑了一声,沉默许久,才咬着牙吐出一句:“黄毛丫头……竟然还耍到我的头上了?”
年纪轻轻,竟然就能利用这么件事搞得他们内部分裂。也是方茂大意了,这一次东方稚耍的小聪明,顺势还引出了他方家到底收买了多少朝廷官员的事实……呸呸呸!!方茂真是恨不得把那丫头拎在手里打一顿。
顺藤摸瓜,声东击西,调虎离山………
方茂把三十六计想了个遍,一想到自己多年计划被人破了个窟窿,就有点脑袋冒烟。
可恶……
第75章 夜未明
苏许回去之后, 东方稚便像变了一个人。
虽说成王之后她也有一些改变,比如操心国事以及学习国策。可是那段时间的东方稚还会嬉笑啊,苏许在广安城的时候她也会像在京都城那样喜欢各处玩、让底下人做一些特别的任务之类。可最近,东方稚没日没夜地扎在书房看书以及批阅奏折, 早朝一日不落地参与, 也经常传召大臣进宫, 勤奋得有些反常?
这便是孟槐每一天看完家书回完家书后深思的问题。
“怎么了, 雚疏那边说了什么?”也许是见孟槐回完信后一直不说话, 东方稚便问起雚疏的事。小两口分别有一段时日了,稳婆那边说近一两个月挺安全, 而且雚疏本就身体强健,路上慢慢走的话应该可以远行。前段时间孟槐还成天说呢,说雚疏媳妇可算是能出门了,而且他这个当爹的总算能在她临盆时守在一边,过后抱一抱刚出生的孩子。
话痨孟槐,今天怎么哑巴了?
东方稚停下了笔。
“也没啥, 说是准备出发了,那边的事都已经办妥,让我跟您说一声不用操心。”孟槐笑了笑。
“那就行。”东方稚复又抓起狼毫看回手里的书, 约摸看了四五行字, 她又重新开口问他:“是不是有话要说?如果有,那就讲。”孟槐这个人,本来就直来直往藏不住话,什么情绪都会写在脸上, 东方稚算是熟知了。
他隐瞒事情最好也是唯一的一次, 便是东方宪的病。
“我没啥瞒您……”
“嗯。那便不说了。”
东方稚有些冷酷,一句话终结了话题。
孟槐语结, 只好悻悻地走到旁边收拾东西,整理干净之后,便一个人退了出门去,默默关上门。他自问不能贴近东方稚的心声,也许是因为他是男子?还是等雚疏来了齐国,让雚疏开导她吧。
“王爷……”
孟槐走在外间,望着夜景有些感伤。
这一声王爷唤的不是那个十六岁登王的稚嫩丫头,而是当初那个,能处理所有事情、在东方稚皱一下眉头都能想到解决方案的齐王东方宪。
“可惜,您不在了。”
他长叹了一口气。
—
广安城方家的事,东方稚向东方承提了几句。大概说了一下这户人家的背景,然后点了几个大臣的名字,示意这些人与方家有交情。东方承听得一愣一愣的,好在处理政事多年也算有些见识,知道官员私下结党营私,所以不算惊讶——之所以一愣一愣,是猜不到东方稚竟有那样缜密心思,发现这里头的弯弯绕?
“也不是我聪明,只是他们家做事太蠢了。”兄妹二人坐在书房里饮茶聊天,甚是惬意。东方稚捧着茶杯分析道:“父王带我离开齐国的这些年,其实也算是很长的时间。齐国群龙无首,在这时候私下称王其实是最容易的。可是他们家做事不机灵,那老爷子方茂为人虽然舍得下本钱而且狠心,可是他看事情不全面,尤其不考虑后果。几个儿子我还了解不多,但那幺儿子方任实在是个废物,不值一提……这家人太差劲了,几年都打不进齐国根基。切……”
东方承闷声不说话,眼睛瞪得老大。
啥?
刚才稚儿是切了一声吗?
……很霸气的样子……
“瞧你这话,”东方承笑了笑,“你还想着别人打进齐国根基不成?”
“没有,我只是站在他们的立场上考虑问题。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一开始的时候觉得方家的事整得我焦头烂额。可是仔细想了之后吧,才发现方家的每一步都走得不好,甚至多数废棋。如此棋局,我们算是稳赢了。”
面对战况胸有成竹的口吻,很像她父王。东方承欣慰地点了点头,忽而回想起盛太子的那件事,一时间感怀得很。他这个当皇兄的,当初来这儿是为了照顾妹妹,怎么如今,好像成了闲王?事情都让妹妹做了去咧…
若被太子哥哥知道……
怕是会被骂死。
“对了稚儿,”东方承支吾了半会儿,笑道:“咱们先别聊这些沉重的政治话题了。咱们……咱们聊聊你的儿女情长怎么样?”
笑眯眯的神情,配上那音调骤高的怪异声腔,搞得东方稚听了后手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她也难得从严肃的心境走了出来,表情缓和不少:“皇兄话里有话……是想说些什么?直接与子霁说便是。”
“我现在说得很委婉么?也还好吧。儿女情长嘛,自然指的是你和苏姑娘之间的事情……稚儿,前段时间你一直因为苏姑娘茶饭不思,如今她已往广安城走了一遭,二人又是互托心意,这、你该是高兴才对……”
东方稚点了点头,没回答他的话。
嗯?
东方承似乎察觉到什么,但出于谨慎,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
盛国。
盛国皇帝梁克听闻儿子梁审近日回国,特使人准备仪仗排列街道两旁迎接,张灯结彩,如同过大节。这也难怪梁克,毕竟他虽有不少儿女,可值得栽培的就那么几个。太子梁审,二公主梁宁,六皇子梁寅,以及八公主梁宛。
如今二公主梁宁嫁去大永,六皇子和那八公主年幼未定性,数来数去,便只剩下太子储君梁审能让他挂心。只是今儿奇了,梁审这儿子见了他向来欢乐,为人本就阳光,这次回国,怎么一路上都是愁眉苦脸的模样?
梁克满腹疑惑,但也强压着问题不曾问出口。
父子二人领着士兵宫人一路浩荡回宫,拐过宫门留下城兵,拐过殿门又留下侍卫,最后绕来绕去回到寝殿,才将跟在身边的四名心腹屏退,待殿中剩下他二人,话题才有了个能打开的样子。
“皇儿此次到那大永,可有什么收获?”
梁克先问政事,并没有第一时间过问梁审在苦恼什么。大概是一个当惯了国君的脾性,家事不如国事,儿子的事比不过自己的事。梁审的表情有些复杂,顿了顿,方说道:
“任务……没有好好完成。”
一句话,空气就像凝固了。
梁克挑眉看他,神情里有点意味深长。
“皇儿离国那么久,事情竟也没有半点进展么?唉。也罢,看来大永并不是咱们想象中的好对付,不然,咱们也不会输……”
盛国战败一事,其实国人心知肚明。
国君梁克无能懦弱,空有阴谋诡计却没有本事实施,登位以来一直挥霍祖宗江山,民生灾难能不管就不管,如此统治,岂有不败之理?反倒是百姓们更希望由大永统治盛国,人东方家哪怕不闻不问,也比在自家米缸里呆了一只称王的老鼠强。
梁克对于这些话,当作耳旁风,不予理会。
“儿臣到大永京都城的时候,探望了宁儿。”这本该是他一回来,梁克就得问的事情。梁审见他完全没有印象,便提了一声。
“喔,宁儿…”梁克点点头,“你妹妹在那邱家可好?”
“挺好的,那什么邱泽林也像是个君子,宁儿嫁到他家,估计也不会委屈。”
“那就好。”
家常扯了几句,政事也说了几茬,基本上都是梁克在开口,梁审坐在一边默默地听,偶尔有几句意见。过了好一会儿,各种话题都已聊尽,梁克才又把话兜回他今日为何脸色不善的情况上。
而且神神秘秘,难道是什么不能被外人知道的大事?
梁克心里打起了堂鼓。
“若说事情严不严重,儿臣认为,还是挺重要的……只是希望父皇听了之后别太劳气,万不能冲动……”
“嗯?”难道你在大永掳了几十个姑娘回来?
“儿臣……儿臣成为无能之人了。”
“嗯?什么?”
“儿臣无能……”
“嗐,不就是没办好事吗!审儿你别那么在意。”
“父皇!儿臣无能了,房事无能!”
“房……房事??”
梁克愣住了,下意识看向他儿子的某个部位,然后看回他。
“审儿,父皇……”梁克有些不敢相信地皱起了眉:“父皇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总是混在女人堆里!不要总是跟女子纠缠!不要总是想着那些个污秽事情!!万恶淫为首!!”
“不是,父皇你听我……”
“你已经是太子了,你是盛国的储君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做的每一件事都会跟国基互相影响?是,你父皇我的确不算合格的国君,但是父皇自问,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眼里除了你母后,就容不下第二个女人!哪怕后来的妃嫔,我也是大婚时去了一次,过后再无宠幸!审儿啊,为什么在这一点上你不能学一下父皇呢……”
“父皇,真的不是你想的那……”
“审儿你知道吗,咱们盛国历来有传统,一夫一妻。多少国君将我们的传统视若盛国人长情、专一以及品性好?可是你!你现在做的这些事,别人都误以为我们盛国是如此!不堪!”
“父皇!是东方家!”
“你怎么就不能……什么?”梁克总算是停了下来,“你说什么?”
梁审神色凄苦,咬牙道:“是东方家的人……一定是……”
第76章 冰山稚
京都城。
苏远邦一行人回到京都已有一段时日, 按照太子东方顺的吩咐,此行苏远邦所负责运送的各样物品已全数抵达齐国,而另一方面,东方顺打的小算盘也顺利办成(撮合自家妹妹与别人家妹妹)。这个任务, 让苏远邦的官职也升了一级……
兄长可算是平步青云如鱼得水了, 回到京都后, 他与吕曦之间的关系也亲密了不少——至少, 比离开京都之前, 要好上许多,更腻歪了……加上东方稚之前提议上书太子东方顺讲起吕曦任一虚衔的事, 事情也在他们回到京都后的一两天顺利办妥,吕曦光明正大以朝廷的名义出入玉石店帮苏定国的忙,苏远邦在外间也颇受好评,更有人说,苏家一门五杰,除了当官的爷爷和孙子, 从商的老子,还有那高人一筹的媳妇。(剩下一杰,自然便是号称魔王的苏许了。)
苏许就每天看着自己哥哥跟嫂嫂腻歪的画面, 要么就是小两口站在大门处依依不舍, 要么就是小两口回家了互相问候对方,眉开眼笑,喜上眉梢,欢呼雀跃, 欣喜若狂……啊。苏许突然觉得好累。
怎么有一种被人伤害的感觉。
“孙小姐!咱们出去走走吧!”
南七那丫头每天在跟前蹦哒, 似乎爱上了那种每天出去玩的生活,然后就每天向苏许发出请求。
“哎哟……京都城咱们都呆了那么多年了, 有什么好玩的没玩过么,你这丫头怎么也不腻……”苏许有气无力地歪倒一边,提不起劲儿。可南七不依啊,她说只要跟孙小姐呆在一块儿,出去外面大街逛两圈也好玩。苏许切了一声,说你这丫头分明就是想念外头自在的天空,八成是想学着苏远邦那只离家出走的鸟儿了。
喔。
提起鸟儿,这丫头就不免想起鹦鹉,然后想起鹦儿。
“呜呜呜呜呜呜……”
然后就不可避免地哭了起来。
“……”
苏许半带同情半带嫌弃地看着她,不知道该是安慰呢,还是转身走人……沉默了一下,最后还是摸了摸南七的小脑袋,柔声安慰:“七丫头,咱们出去逛逛吧?去外面买些有趣的小礼物,然后我们把它送到齐国,送到广安城,送到鹦儿还有阿稚的手里。”
南七挂着眼泪看她,点了点头。
京都城的街道,实在是单调得没有意思。
以前苏许不会有这样感觉的,大概是在广安城呆了一段时间,觉得人家都城新鲜花样多,日子也有趣……转眼看回这里,也不知道是不是京都城的缘故,好多地方都有一股浓浓的政治气息,行走在大街上的多是朝廷官员或是万贯富贾,谈的是国家大事,讲的是从商技巧。无趣,实在是无趣。
“孙小姐,咱们这京都城有什么东西是广安城没有的呀?”南七那丫头倒没有想很多,自出了府门,就吱吱喳喳叫个没完,拉着苏许这个也要,那个也要。苏许算是败了,一把将南七扯回来,说道:“阿稚他们在京都城也呆过几年,你把人家当成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了?我倒是知道一处捏泥人的,这门手艺京都独有,别的地方的泥人都比不过。”
“诶!真的吗!那咱们快些去吧!”南七又雀跃起来。
“哎,慢些……”
主仆二人嬉闹着走远了,独留下方才卖东西的小贩还在原地忐忑不安。“嗬——”这小贩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低声道:“我还以为这苏大小姐来砸场子呢!还好,还好……”这几句话本来只是无心感叹,偏生又被旁边的路人听了去,而那路人,又偏偏不是普通人。“哎卖红薯的,方才那两个人是谁啊,怎么你这语气说得人家像什么地方恶霸一样……”
小贩看了她几眼,又看了一下她身边的姑娘。
京都混世魔王也不知道?怕不是本地人吧。
“你……”
“你别担心,我也只是随口问问,初来乍到,不认识这地方。”
“噢,这样子。姑娘有所不知,方才那一位小姐便是咱们大永丞相苏相爷的嫡孙女,自小骄横野蛮,她的那些事迹啊简直传遍了大街小巷!咱们这些做小生意的自然得罪不起,故害怕得很……哎,姑娘若是感兴趣,可以到二街茶寮那边听听书啊!最近可都说着这苏小姐的事迹呢……”
其实苏许也没有那么可怕。
都是以讹传讹酿的祸……
听了介绍的两个‘外地姑娘’面露惊讶之色,不再跟小贩聊下去。问话的那人回头看向自己主子,轻道:“公主,想不到竟是与驸马爷青梅竹马、有过故事的苏许呢……”
而这位公主,正是离开盛国,与邱家联姻的梁宁。
她朝着苏许远去的方向看了许久,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只是状态有些走神。半晌,她才唤过身边丫头,复又踱步回府。
—
齐国,广安城。
这两日广安城有些热闹,因为正值王爷出宫巡视民生的日子。其实平时的时间里,也有可能遇到微服出巡的王爷,但是这种光明正大的‘微服出巡’,在齐国的制度里,是每两年一次。旧时东方宪任齐王,每两年都会抱着世子东方稚在广安城走动,连着两天与百姓接触,亲民得很;齐泰二王即位后,齐王东方稚不想丢下这个传统,便与泰方东方承约定,每两年,他们二人也在广安城巡视两日,接纳一切平反上诉,听取百姓各样要求。
而这两日,就是他们兄妹二人第一次巡视民生。
“嗨呀你这小兔崽子!办事怎么那么不机灵!”广安城的一家客栈内,店家正提着自己儿子进行说教。他这儿是广安城的一家老店,出了名的好吃而且干净,所以齐宫那边早早派了人来传话,说巡视民生的时候,二王的膳食便在此处落脚,希望店家能做好准备,别耽误了王爷的事。这小店自然感激,可是平时时间又想多赚几个钱,这不,今日他正盘算迎接一些其他客官先吃几桌,待二王时间快到了,再进行清场恭迎。但计划不如变化,儿子手脚太慢,险些误了正事。
“嗨店家,别再骂儿子了,王爷就快来了。”
“哎,好的,好的……”
几个齐巡军先抵达店里,将店内外看了一遍,方又走进一小队玄武军。玄武军进店后直接驻守店内各位置警惕站岗,气氛搞得怪紧张……店家大气都不敢出,拉着自己儿子守在厨房门口,等了一会儿,便看到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走进店来,有说有笑的,晃花了他老人家的眼。
哎哟,这就是咱们齐王爷和泰王爷么?
他以前也是见过东方稚的,只是那会儿她还小,被齐王抱在怀里;今日一见,发现昔日的小世子真的长大不少,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了;那泰王看起来也颇英俊,笑一下甚是阳光,真不愧是皇室子弟。店家在心里赞叹好久,见他二人坐下,才弓着腰上前行礼:“见过二位王爷!膳食已全部备妥,不用半柱香便可端来……”
“行行行,不用客气。”东方承回身看他,朗声笑着:“可有什么好酒没有?若是有,拿一些让我二人尝尝?不多喝你的。”
齐国子民的习惯,基本家家户户都会酿几坛酒,然后把它们埋在树下,到儿辈或者孙辈成家立室、亦或有什么红白事时挖出来喝。东方承知道这一习俗,所以故意发问。他就是馋嘴了,身子里有一条酒虫在噬咬,想与稚儿喝上两杯。
东方稚么,那神情看着也是想喝的。
“有有有!二位王爷稍候,小的这就去拿来!”
店家退了下去。
东方稚望了望四周,低声道:“皇兄先坐着,子霁去小解。”
“去吧。”
茅房这种地方,自然不会有太多的人看守。
玄武军只留在院子的出入口戒备,另有几个齐王府侍卫便装跳上屋顶监察情况。东方稚跟随店家儿子的指示一路来到后院,远远地便瞧见那修葺简陋的茅房,不过因为这两日清洗过,所以未曾有什么脏污或者异味。东方稚前脚刚踏进一个隔间,小解完了之后总觉得附近有些声响。出于直觉,她慢慢地朝马厩方向走去,一眼,便看到了缩在草垛后头的一个小姑娘。
目测比东方稚小一岁。
“……”东方稚先是警惕地打量了她几眼,那小姑娘也发现了东方稚,一脸无辜地望着她。
“你——小心一点啊——周围很多士兵——”那个小姑娘轻声说道。
东方稚怔了一下,回头看了一下周围,又看向她,直接问道:“你是谁?怎么在这儿。这个地方不是被清场的吗?”
“我——是之前——吃饭的——走不快——”小姑娘委屈地皱起了眉。
“别在这里蹲着了,出去吧。”
那委屈神情对于东方稚似乎没有作用,她依旧是一脸冷漠的模样。
“哎呀,你别说那么大声!被发现怎么办!”
很明显,就在小姑娘急着叫东方稚降低音量的时候,附近的玄武军已经听闻动静赶过来了。小姑娘似乎以为东方稚也是路人,本来打算叫她一起躲进草垛的……但并不是。玄武军冲过来后,一柄柄长矛直接指向她自己,众人将东方稚护在了身后,全场,只有她属于‘敌人’。
小姑娘被吓懵了。
“别那么大惊小怪的,只是一个迷了路的小姑娘。”东方稚亲手按下了身边玄武军的长矛,吩咐道:“问清楚她住在哪儿,找个人送她回去或者是找她见她的家人吧。”
“是!”
安排妥当,做事处变不惊。东方稚除了观察马厩的第一眼有正眼看她以外,此后直到转身离去她都没有把目光放在她身上。冷冷的性子,好像一座冰山,脸上写着生人勿近。
那小姑娘依旧是懵了的模样,小声地呀了一下。
第77章 异心梦
东方稚再回到座位上的时候, 东方承刚掂起小壶酒细细打量。
“稚儿怎么去了那么久?”东方承随口问着,朝门后一望,又见几个玄武军护送着一个小姑娘从后院走出来,而看那小姑娘时, 心里冒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喔, 方才在后院看到的这个姑娘, 说是前面吃饭来不及出去, 看到士兵过来有些害怕, 没走成的……我刚唤了人送她回去呢,没啥。”
东方稚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 并且没有回头再看那小姑娘的情况。东方承倒是一直盯着那小姑娘——因为她正朝他们兄妹二人走近。
“大胆!”
“放肆!”
未走跟前,旁边的玄武军便已伸手将她拦下,山一般的身躯堵在那儿,表情严肃。
东方稚闻声,愣了一下,回头望她。
“何事?”
“多…多谢!”小姑娘喊道。
“噢, 不必多谢,又不是我送你出门。顺风…”高冷的小齐王爷复又转过身去,并没有想要跟她聊下去的意思。只是那小姑娘却不这样想, 她见东方稚不搭理她, 她又往前走了两步,叫嚷着:“我叫宛儿!”?…
那么大胆?东方承的小眼神在她二人之间来回。
“哪个wan?”小齐王爷默默地给自己以及皇兄倒酒,起筷夹肉,没有回头。
小姑娘呃了一下, 又道:“傍晚的晚。”
“嗯, 好名字。回去吧,快傍晚了。”东方稚抬眼看向身旁正在戒备的玄武军, 说:“走吧,一盏茶时间便回来。”换言之,你现在就快点儿把她送出去。
“是,齐王!”
“哎,我还没……”
“这边请,姑娘!”
“……哦。”
东方承就这么看着妹妹东方稚处理“事务”,待小姑娘被玄武军带了下去,他才一边笑着一边不敢相信地拍起手掌,说道:“妙啊……稚儿处事倒是越来越有当权者的气魄了?”那种好像是被小姑娘诱惑但是死也不会屈服的高冷劲儿,可真是不错!
哎哟喂。
东方承有点儿不服气了。
稚儿今日出宫穿得这般淑女,看起来根本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怎么小姑娘都是找她搭话而不是他这个翩翩公子?
太扯了……
“我又不认识她,平白无故的干嘛闲聊?”东方稚皱了一下眉,说道:“虽说是巡视民生,但总得提防些……皇兄不是经常教导子霁,说这位置坐得越高,能信的人便越少么?即便她是个小姑娘,可对子霁来说,不是该随便信任的人。”
“可以,看来我平日跟你说的话,你都听进去的。”东方承叹了一口气,“的确如此啊。皇叔父薨了以后,你该信任的人除了咱东方家,大抵便只剩下你的心腹以及…心上人?反正世途险恶,你年纪尚轻,凡事三思,总不会吃亏到哪儿去。”
“子霁明白。”
东方稚微微颔首,将酒饮了一盅。
父王啊……
她不免又想起那个总护在自己身后,遮风挡雨、披荆斩棘的人了。父王总希望她能自己照顾好自己,若今天的模样能被他所知,必定欣慰吧?只可惜。
东方稚闷声饮着酒,渐渐没了笑意。
—
德昌二十六年末。
京都城齐王府的人赶在年关回了齐国广安城,车队抵达都城后,齐王东方稚便做主放他们一个大假,待过了年,再回来宫中报到,各司其职。
雚疏也在队列之中,肚子已经隆得厉害,快到临盆的日子了。
“属下雚疏……参见王爷……”
初见那日,是东方稚领着广安城府中各人亲自在角门前迎接,这个礼,称得上是极大,甚至逾越礼数。礼官曾絮絮叨叨地走上前说这样不该。可是于东方稚而言,孟槐雚疏是她除了父王母妃以外最亲近的人了,如今雚疏身怀有孕赶路回家,不过迎接一下,有何不可?
“免礼……”
东方稚微笑着,朝身边孟槐递了个眼神。
“谢过王爷!”孟槐得令,迫不及待地朝自家夫人走去,又是心疼又是高兴地小心翼翼护着,眼里的温柔啊,浓缩了这几个月以来的担忧与牵挂。只是雚疏从来不是一个公私混为一谈的人,哪怕是怀孕之后。她也没理会长途跋涉是有多辛苦,行礼起身,第一反应便是跟东方稚禀告京都城的事情完成得如何。
“哎,那些事过几天再说也没事,不急在一时。”东方稚笑着摆手,有些欣赏:“京都城到广安这么些时日,路上应该很颠簸。你现今最需要的事情便是好好休息,若有急事,回头让孟槐告诉我吧。行了,这就回去吧,你这当娘亲的不觉累,肚子里头的孩儿也觉辛苦呢。你也不看看,把孩儿的爹急成什么样了?”言罢,她指了指雚疏身边的孟槐。
孟槐的确一副八字愁眉脸。
“谢王爷……”雚疏领恩。
“嗯。”
见雚疏这边已经吩咐妥当,东方稚也不啰嗦,直接回身去喊了俩侍卫过来,说自己当下需要到泰王府一趟,速度备马。手下人的动作自然也快,不一会儿便将府中的良驹拉了来,小王爷上马动作行云流水,一挥马鞭的同时,还朝孟槐雚疏招了一下手。
“你们几个!速度跟上!”孟槐还不忘多吩咐一句。
“是!”
这一些,都被雚疏看在眼里。
“夫人,外头天冷,咱们还是先回屋里去吧。”孟槐劝道。
“王爷……好像变了不少。”雚疏喃喃自语。
“嗯?”
孟槐朝她看去的方向望,看着那道瘦弱的身影策马愈行愈远,摇头笑了。“王爷何止是变了不少,简直像是变了个人呢。以前在京都城的时候,咱们都知道王爷是个聪明孩子,可是她很少说自己想法,比较内敛。自回了齐国,她为了将老王爷的基业治理好,每夜批阅奏折公文,每日学习国策政事,算是沦陷……”孟槐托腮沉思道:“而且也极少相信别人了。”
从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变成一个心事重重的小姑娘。
“我一直等着你回来给她开解来着……”
孟槐又补了一句。
“说你傻,你总不信。”雚疏轻道。
她看回东方稚那利落转身的模样,看着她直奔目的地、无所畏惧的样子,心中清明。
“我哪儿傻了……”
“这些都是王爷自己选的路,她决定了的事。不是开解不开解的问题,只是她在学着长大了。”
学着没有老王爷的庇护长大,学着自己一个人扛起整片天。
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至少,她跨出了第一步。
—
苏许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广安城的建筑,但是又梦见京都城的苏府。反正场景上非常地混乱而且没有逻辑,这一点,梦里的苏许并没有在意。她就是漫无目的地在里边走动,街上倒是人来人往,卖小吃的也有,耍杂技的也有,正合她心意。
她正打算买点好吃的然后去看戏,可是就在这时候,她一瞥眼,就瞧见一个熟悉的人。
阿稚?
她忍不住高兴了一下。
“阿……”
“阿稚!”
可是就在苏许打算走上前去的时候,另一把声音喊着东方稚的名字,而且身影比她快上许多,直接就往东方稚怀里扑。而东方稚,则是温柔地将那人轻轻揽住,眉眼尽是笑意,揉了揉那人的脑袋。
一个小姑娘,看不清模样,只瞧见背面。
“阿稚!前面有唱戏的,唱得可好听了呢!咱们去看看吧!”
“你别乱跑,你这脚方才才崴了,可别跑着跑着又严重些……”
她们旁若无人地说着话,话里语气有些亲密,听得苏许心里不大舒服。可是阿稚不是她的阿稚吗?也许只是什么朋友?苏许试着给自己假设一个缘由,努力安慰自己……“阿稚!”她还尝试着喊一声东方稚,可是对方却没有听到。
就像以前,东方稚离开京都城的时候。
“哎呀,你别乱跑了,待会儿更痛了……”
“阿稚背我过去吧!我想去看戏!”
“哎?”
“要背!”
“好~”
在那小姑娘面前的东方稚,同样宠溺得很,什么要求都答应。苏许自问已经够刁蛮任性了,可是跟前这个陌生人,怎么比她还要野蛮三分?苏许就这么看着东方稚将她背在了背上,小动作还特别体贴地顺了一下那小姑娘的姿势,怕她跌倒,怕她滑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阿稚你小心一点。”
“就你成天那么能闹…”
“哼……”
东方稚,那个是东方稚么?
的确是没错。
可是她怎么对别人那么温柔,任劳任怨的模样?还是说,阿稚本来就是这样,对所有人都超温暖?
怎么可以?
“东方稚!”苏许喊道。
终于她回过头来了,背着那小姑娘。
“阿稚,她是谁啊?”
“喔,是我之前在京都城时,玩得很好的一个伙伴。”
“她竟然直呼你的名字咧。”
“你还好意思说别人,你自己不也那样?”
“诶,有么……”
“有……”
她们二人朝着苏许是笑得那样开心,而东方稚脸上表情,像是没有丝毫波动。
苏许醒了。
呜咽了一夜。
第78章 鬼灵精
“呜呜呜呜呜呜……”
“孙小姐您别哭呐……”
“呜呜呜……”
“怎么了嘛孙小姐~”
“她、她跟别人好了…呜呜呜呜呜呜……”
“???谁??!!”
“呜~阿稚~”
“什么!!!!”
南七大半夜地被苏许的哭声惊醒, 哄了好久问原因,最后竟得知这么个惊天大消息!!“我去诶!我还以为这人是个痴情种子呢!咱们回来京都城才多久,她竟然!!”用一个词形容南七,那便是暴跳如雷。她都快炸了, 一边咒骂, 伴随着苏许的呜咽声, 简直配合得不行。
“孙小姐您别怕!我南七绝不容许您受委屈!”可是说是这么说, 接下来该怎么做呢?南七不禁思索起来, 想到对方乃是堂堂王爷,要是喊人搞偷袭, 好像不太实际?搞不好,事情黄了之后还会拖自己下水。“这样吧!我去广安城一趟,说您有东西给她!见面的时候啊,我直接一拳!”
这个法子好像不错。
而且东方稚若是有愧疚之意,必定不会怪罪什么。
嗯……
应该打得过那么瘦弱的姑娘?
“呜呜呜呜呜……”
“孙小姐别难过!”南七拍了拍自己有些平坦的胸脯,又道:“她跟谁好上了?您把另一个人的身份告诉我, 我把那个人也揍一顿!!”
“呜呜呜呜呜不知道……”
“…嗯?”
南七开始时以为是她心地善良不忍心将事情闹大,便放软了语气:“孙小姐,我不会把她怎么样的, 顶多给个教训……您放心, 我办事绝对干净,懂得适可而止。您就放心说吧,我听着。”
“呜~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您讲得那么认真说她跟别人好了,肯定是看到了什么或者知道了什么呀!难道……那个人您认识?也没事!我绝不会说出去的!”
“呜呜呜呜呜我、……”
“您就说吧!”
“呜, 我梦到的…”
“哎呀您梦……”
嗯?
…………
还好齐王爷住得比较远而不是隔壁街。
您说, 我总不能突然跑去打了人家齐王爷一拳或者数落了人家一顿,回头问起原因, 我说因为您做了个梦吧???这得被株连九族吧孙小姐!!!您最近真的是上火热气了,明天该叫管家给您熬些药汤喝一下……南七心想。
“孙小姐……您……别这样,梦……只是梦而已……”
方才想打人的念头已经烟消云散,散到不可能再散那种。
可是苏许这会子哪里听得进去,她就像还没回魂的人,认定了东方稚做了那样的事,也觉得自己做的梦便是预兆。南七叹了一口气,本来想说孙小姐您还是睡吧,可是看到她梨花带雨又心生不忍……
孙小姐哭起来的样子真让人心疼。
虽然哭的原因有点儿扯。
“孙小姐,王爷她不会的,她对您那么好……”
“呜……”
“没事的,没事……”
“呜…”
头大头大………
翌日日间。
苏许披着大袄早早起身,早膳也就用过一点点,便执意到花园亭中静坐。南七作为大丫鬟苦劝未果,最后只得一脸憔悴地跟上苏许脚步,后头还有一些搬火炉带茶水的小丫头,个个都冷得缩手缩脚,可未曾有半句怨言。
哎,这大冷天。
南七瞄了一眼瘫坐在长椅上发呆的苏许,见她双眼因昨夜噩梦哭得红肿,不禁心疼。
“你们几个到厨房那边备些小吃吧,这边我看着就好。”
“是。”
一群闲杂人等站在旁边干瞪眼,她也不好开口疏导苏许。见丫头们都走远了,南七才小心翼翼地靠近苏许,打量半天,说道:“孙小姐,您别这样……您看,醒过来之后日子不还是那样么?只不过是一场梦,没头没脑的,齐王爷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呢……”虽然,南七刚听到的时候完全没有怀疑过真实性。
“梦……梦也有可能成真……”苏许低声呢喃。
“哎呀,怎么会呢!我往日常梦见自己成为天下首富,每日山珍海味,底下使唤着几十万人呢!”
“不一样……七丫头…”
“哪儿!哪儿不一样了。”
南七一个劲儿地与苏许抬杠,想让她明白有些事情不必当真,何况是一些未曾真实发生的事。可是越跟苏许争论吧,苏许心里就像更加笃定这个想法,口中喃喃,像是说了好多话,可是耳聋的南七表示自己啥都没听见。
“……孙小姐您说啥?”
苏许看了她一眼,样子很是可怜。不一会儿,她又低下头去,有些委屈的腔调说着:“以前我也做梦,梦到阿稚……都是一些熟悉的事,或者是没发生的事……可是过后,那些事都一一成真了,与我曾梦到的那些,分毫不差……”
阿稚……也许并不是我一个人的阿稚。
我也不好,总是骂她,总是使唤她……
说不定,阿稚嫌我了。
想到这儿,苏许又觉眼眶里湿湿的,模糊了视线。
—
“哈嗤——”
远在广安城的东方稚,今天打了第十七个喷嚏。
而且是在面对诸位大臣商议国事、非常正经的场合里。
“稚儿,没事吧?”东方承颇为担忧地看了她一眼,顾不上大臣们的表情。底下人也是很会看脸色,见东方稚这个状态,一个个忙着关心几句,接而左右相一同提议说让齐王好好休息,有事未报的也收回了折子,识趣地闭口不提。东方承瞥了一眼这群老家伙,又朝身边人递了个眼神。
“退朝——”身边小公公立刻会意。
“往日里也不见你这般模样,冬日都来了那么久了,是不是这几日熬夜过多,身子弱?”
东方承从不允许她熬夜批阅政事,因为她底子实在孱弱。可是有时候是实在阻止不了或者不知情,每回都是等下人回禀才说她几次,屡教不听。为此,他这当哥哥的也是绞尽脑汁想办法,还跟京都城的太子通了几回信,问有没有不伤身子的迷香,将东方稚整昏过去算了。
太子说,你这方法听着真是下三滥。
泰王便反驳他:稚儿就是个牛脾气,一个特倔小姑娘!
太子:是吗?可我觉得稚儿很可爱啊……呆呆的。
泰王:……皇兄,真的不要小瞧女人。
“哪里啊,子霁夜里把自己照顾得那么好,怎么会生病?而且皇兄安排的膳食里都有补身的药材,子霁顶多就是虚不受补,绝不会………哈嗤!!——”
话音未落,打了第十八个喷嚏。
东方承没好气地望向她,替她拉紧了身上的大氅系绳,“你啊,年纪轻轻的别染那么多病痛,皇兄我可只有你一个皇妹,这辈子都指望着拿你来疼了,别让我难受才是……”
“皇兄小瞧我。”东方稚无奈笑了,“只不过是打喷嚏……说不定,是有人在想我?”
“是是是!就你这丫头有心上人牵肠挂肚,我这翩翩公子一直一个人无人可念!”东方承哼了一声,顺势将大氅的兜帽一把套到东方稚头上,狠狠地拍了她一掌:“你个鬼精灵!快些回府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知道了,小气!”
“去去去!”
东方承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与她打闹,待她领着人分道扬镳了,又有些不放心地站在原地目送。“走啦!”东方稚朝他挥了挥手,他又忍不住多损一句,似乎少骂一句,心里就会不痛快。
以前以为跟东方稚的相处该是温声细语的,可是相处久了才发现,现在这样也不错。起码是一种放下戒备、彼此坦诚的表现。东方承挺庆幸自己能走近东方稚内心的,毕竟这一个妹妹,所剩的亲人不多了。
当初,可是说好了与太子哥哥一起,护她一辈子的。
东方稚刚回到齐王府,底下侍卫便来回禀说府外有人求见。
“是个什么人?”东方稚眼也不抬,只听话地由着鹦儿替自己换下衣袍,乖乖地坐在榻上。侍卫有些迟疑,见东方稚不怎么理,便续着说:“是个姑娘,看起来十来岁。属下等本警告她说齐王府重地不得擅闯,可是她说她认识王爷您……属下未敢擅做主张,便先来禀报王爷。”
小姑娘,十来岁?东方稚的脑海里闪过一个身影。
“她可有说自己来此所谓何事?”
“那姑娘说,她与王爷有些交情,之前王爷曾帮过她,她心中感恩,今日特地到府前求见,希望……希望能邀请王爷到城中客栈一聚,备好了酒席……”
听到这儿,鹦儿就先疑惑起来。
“王爷是在哪儿认识的小姑娘?想不到这恩情那么大,大到人家找上门来还恩?”鹦儿复又降低音量,故意将语气讲得怪异:“主子的心里装着苏姑娘不够,还能装得下另一个人不成?”
东方稚闻言,只是一笑。
这是哪里话?
她东方稚将苏许记了四年,还要记四十年呢!这心呐,可是没位置了。小姑娘?苏许也是小姑娘呢!还是一个比东方稚大一岁的……嗯,还有点儿姐姐的感觉,小姑娘能比?
“王爷?”
“告诉她,本王喜欢吃家里的饭菜,这好意心领了!天气冷,回家暖着被窝睡觉吧!”
第79章 闹剧起
虽然高冷小齐王爷做事非常干脆直接, 只是偏生这姑娘也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主儿。她在客栈里等了大半天等来答复,最后愣是带着人又往齐王府去,在后门耍尽小手段想混进来,不过都被玄武军拎了出去。
而此时此刻的东方稚, 正与泰王东方承、左相秦为北以及右相常五味商讨政事。四人本来正在议论广安城中方家一事, 话题正聊得火热, 却被门外的消息打断。
“本王说了不见, 你们自个儿想办法应付。”东方稚第一次黑着脸跟底下人说话, 平时的她总是带着一分客气。那前来回禀的人也吓着了,不过很快便端正态度, 低头一叩,应道:“属下明白!”
“等等。”
“不知齐王有何吩咐?”
“你们别觉得她是小姑娘便让步,我跟你说,来日咱们敌人若派个孩子来扰乱视线下阴招,咱们都得死。”东方稚冷声道。
“是…齐王教训得是!”
侍卫退下了,房内另外三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 明显是被东方稚的气场唬住。
哎呀。咱们齐王爷当真巾帼不让须眉,做了王以来,可是一天比一天气派, 一日比一日有威严啊。两位相爷这般想道。
好歹是我们东方家的人, 即便是女子,那也是不好惹的。大永好哥哥东方承这般想道。
“咱们别被其他事情打乱思路。”东方稚没有留意他们表情,只是依旧钻研手中的小册子,神色沉重:“方才说到, 这方茂近两年来收拢了不少官员, 其中还有二品大臣?这件事情可不容小觑。左相这两年管理齐国,就没有发现当中端倪?”
左相秦为北, 在齐王东方宪与世子赶赴京都城的时间里,一直暂代管理齐国的角色,除了日常琐碎可以自己处理以外,政务大事都需要与其他部下商量,并回报东方宪。如果方茂是这段时间打造人情网收买官员,或多或少都该有些蛛丝马迹,秦为北为人精明,难道一无所知?
想到此处,东方稚对他起了疑心。
秦为北……
会不会也是被收买的一个?
“王爷明鉴!”
秦为北看穿了东方稚心底的猜忌,第一时间求情,希望她不要怀疑自己。“老臣这几年来一直尽心尽力做事,事无大小一一上报,绝无二心!关于方茂的事,老臣一直有跟盛治齐王提起,那时候他说静观其变勿打草惊蛇,后来又过了段时间,他说别管太多方家的事,先任其耀武扬威。”
“嗯?”东方稚疑惑了一下。
东方承倒是目不转睛地望向一处发呆,看起来像是走神,又像是在认真分析秦为北的话。
“老臣绝不敢有所欺瞒!”
秦为北离了座位,打算跪下。
“行了行了,我也没说什么,左相不必这般。”东方稚摆手止住他的动作,报以微笑:“左相为齐国鞠躬尽瘁那么多年,政事上多得你辅助才国泰民安啊……我只是随口问问,不必紧张。”
“王爷随口一问,老臣却是答得认真。王爷,旧时盛治齐王当真如此颁旨,老臣为以防万一,特意将信函一一收好。这当中,也有一些老臣参不透的地方,需要交给王爷洞悉。”
秦为北说话颇有技巧,起码这短短几句足以打消东方稚的猜忌,并将问题转移到‘盛治齐王那些参不透的句子’上去。右相常五味对这情况摸清七八分,暗中学习这般为官之道。毕竟当一个军师和当相爷,是不同的。
“齐王,玄武军求见。”
“……”
齐王府回廊上,东方稚正领着一小队侍卫走向后门。
方才前来回禀的玄武军小心翼翼地跟在东方稚身后,语气有些无奈:“王爷,属下已经极力劝她离开了,可是她不依不饶……后来咱们已经不理她了,她回过身又说有要紧事回禀,这件事非得等您出来才说……属下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去找您……”
“嗯,没事。”东方稚暗自沉思,手里捏着两块玉石把玩。走了一段路,她忽然想到什么,朝后头侍卫招了一下手。
“主子?”
“待会儿你们几个出去问问话,我就不露面了。若有什么情况再告诉我吧,自己随机应变。”
“是。”
齐王府侍卫与玄武军不同之处,便是前者属于心腹,较多秘密任务都是交给他们处理。这也是东方宪旧时留下的一队人,他们陪伴着东方稚长大,负责处理王府的私事,也不像玄武军那般规矩森严,行动上要灵活许多。待走到后门附近,东方稚的脚步便慢了下来,示意让侍卫们出去查看,自己且留在门后听动静。
她回想起这小姑娘的出现以及近几日事情,心里头一阵不安。
看这人做事这般胆大,自认识了东方稚后像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还敢找上门来求见,当日又怎么会害怕几个玄武军?若真像那天的无辜相,如今的她即便再想报恩,也不至于这般胡搅蛮缠。而这样的行为,也正正说明了她不是普通人家出身。
普通人家出身的,对于权贵都是又敬又畏,生怕自己说错话做错事,不敢轻易接近,更何况是面对皇家?东方稚虽然很善良也很低调,可是齐王府深宅大院处处有玄武军镇守,府邸的威严可是镇压四方的。她一个姑娘,哪来的天大勇气擅闯王府?
“哎哎哎,这里是齐王府,你们几个是哪根葱啊,擅闯王府,图谋不轨吗?”
“你们又是谁。”
侍卫们跟小姑娘搭上话了。
“你自个儿瞧瞧我这行头,觉得我是谁?去去去,你们仨快些离开,别逼我们动武。”
三个人?
东方稚皱了一下眉。
“哼!”小姑娘不服气地白了侍卫们一眼,说道:“你们是齐王府的人又如何?难道头儿背景厉害,自己就能为所欲为?我说了我是有要紧事想见齐王,并没有擅闯,也没有图谋不轨!!”
“有什么要紧事你就直接跟我说,都一样~咱几个是王爷的心腹,我告诉你,你已经很幸运了,王爷派我们来见你……”
“总之见不到齐王我就不走!!”小姑娘发狠了。
“你他娘的爱走不走!别脏了我们王府的地!”侍卫也跟她狠起来。
这般回答,一般都能唬住人。
循规蹈矩的玄武军压不住,流氓地痞一样的口吻应该能有点用处吧?可惜,当侍卫们悄悄留意那小姑娘的反应时,发现她只是鼓着腮怒目而视,没有退缩,也没有胆怯。
哟呵?
侍卫们心下笑了,这人当真是来头不小?
“姑娘,我们王爷日理万机,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没那个空闲处理你的‘要紧事’。所以,你还是把你要说的话写成折子,回头交过来吧。”侍卫里头有个偏文生的,见情况胶着,便站出来换一种方式开解对方。小姑娘望了他一眼,先是微微颔首,然后又是一声哼,对其他侍卫继续争拗,继续对骂。
东方稚站在门后静听,忍不住扶了一下额头。
啊。
头有点儿疼。
“我看你让秦为北还有常五味回去,就猜到你是跟着玄武军来了这儿。”这下可越来越热闹了,齐国堂堂王爷,竟放下国事前来围观一个小姑娘闹脾气?东方稚站起身来向东方承行礼,那人只是一笑,然后在她对面坐下,自己也竖起耳朵去听外面动静。
“你们别把我当成什么十恶不赦的人,我只是想跟她说一件要紧事!我又不会伤害她,为什么要一直防着我。”
“为什么?这儿是齐王府,你以为个个都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我又没有恶意!”
……
东方承一边听一边笑着摇头,直说不得了。
“皇兄,你这笑又是哪个意思。”
“我是笑外面那姑娘本事高啊,随便闹上一闹,竟然比方家的事还重要?”
“诶?”东方稚忙摇头否认:“皇兄误会了。方家的事我与两位相尹都聊过,大概情况已经了解,自会有后续。至于外头那人,我当真不认识也没兴趣知道,只是她一直这般不是办法,咱们是讲理的人,总不能因此关押了她吧。”
“莫急,你皇兄我也只是开个玩笑,我能不懂你吗?放心,我出去看看情况,给你解决一下。”
“嗯???”
没等到东方稚阻拦,东方承便出了门去,笔直地站在后门门口,两手环抱胸前,望着他们争吵而眼带笑意。“参见泰王!”待旁边的玄武军一致跪下行礼时,侍卫们还有小姑娘他们几个人才留意到东方承的出现,各样神态浮现脸上,皆是一瞬。
“泰王!”
侍卫们抱拳行礼。
“民女参见泰……”
“我说今天怎么一直有玄武军往里头回禀,打断政事商讨呢,原来是有你们几个人在这里啊?”东方承直接略过小姑娘的客套话,讲了个开场白,便一直盯着她,似笑非笑地说:
“怎么着,闹腾那么久,是争着当齐王王妃么?”
“噗——”
门后的东方稚,喷了一口茶。
第80章 解心结
王宫后花园处, 正展开一场别开生面的会谈。
正中央的大草坪上齐泰二王盘腿坐着,面前地方坐着七八个齐王府侍卫,皆围成一群,个个低头不语;草坪之外, 玄武军等人远远守着, 除了天边风声与那花园中鸟儿鸣叫, 不闻一丝动静。当然了, 这只是草坪以外的人听不到声音而已。
草坪之中, 面前那群侍卫们正在低头闷声笑,个个憋得脸色发红, 却还要正襟危坐的模样,实在滑稽。
东方承一时忍不住,自己也笑了。
“……皇兄。”
“哈哈哈哈哈哈,对不住。”
“………”
这群人一直在笑。东方稚黑了脸。
而且是在笑东方承那句‘齐王王妃’。东方稚黑了脸。
“我,也是跟那个丫头开玩笑嘛是不是,谁叫她那么烦呢, 打都打不走。再说了稚儿,皇兄这样说完之后,她不是立刻跑了么?”说来也是奇怪,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东方承讲那句话时有点流氓气质, 竟把那小姑娘整得又气又羞,红着脸就跑开了。关于这一点,大家可都看傻了,心中更是笃定那小姑娘对东方稚有意思, 所以在大家回宫里另外商议的时候, 个个都憋不住笑……
“那么大个人了,讲事情的时候能不能正经严肃点?”东方稚干咳了两声, 瞪着他们:“现在让大家坐在这里是要讨论这小姑娘到底来者何人,咱们要搞清楚对方是不是有一些奇怪的阴谋……”
“哎呀来者何人什么的,咱们不是清楚了么?就是想嫁我的好妹妹啊。”东方承哈哈大笑。
“……皇兄,这里属你最不正经。”
“他们其实心底里非常赞同。”
“皇兄!”
“好好好,我不说……”
“这小姑娘衣着打扮上不像什么穷苦人家,而且根据属下观察,陪同她来的两个人年纪相仿,虽然看起来像好朋友,只是行为上下意识与她保持距离,按照如此情况,应是随从。”
“属下也有观察到,在对她恶语相向的时候,这小姑娘丝毫没有怯意,可以看得出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就算没经历过大场面,平日里也定是接触过这种对峙,骨子里天不怕地不怕,要么就是目不识丁不懂世故,要么就是贵族子弟背景显赫。”
“对对对,据我观察……”
“皇兄不要说话。”
“哦。”
东方承只得吃瘪一般缩在旁边,默默地听侍卫们发言。待大家都将意见表达了一遍,东方稚思虑很久,便将方才的言论归纳总结。“按照大伙儿这么说,这个人来历不明,而且有些神秘。这般有目的性的接近,实在需要打起精神来防备。”
底下一侍卫听了,自告奋勇地举起了手:“主子,让我去打探打探?”
这个自告奋勇的侍卫,便是先前在众艺楼与方任起过争执、替紫罗出过头的年青侍卫,名叫冉遗。名字同雚疏孟槐一样,都是由先齐王东方宪取名,寓意御凶,陪在东方稚身边的心腹。他比孟槐小上一岁,性情比其他人勇猛,做事也干净利落,是东方稚的第二把手。
“若是能打探到事情自然是好,只不过一切要小心。”东方稚看向冉遗,心底虽想交托任务,可是想起方任一事,又怕他过于鲁莽。“他们几个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广安城,必定是有谋划过的。姑且不论他们是不是有阴谋,但是现今,只能将他们当做坏人处置。”
“如此说来……呃,”东方承小心翼翼地看了东方稚一眼,见她准允,便继续接话:“稚儿是打算彻查这几人了?”
“来者不善,当然要彻查。”
东方稚的眼神忽地冷冽起来,让人捉摸不透。
—
大永京都城。
五鼓时分,百官上朝。今天和以往其实也没有什么不一样,本以为各大臣禀报完各自政务便可以早早散朝,谁知却在将近处理完政务的时候出了那么一件事,导致半个时辰过去,百官还在大殿上站着,站得是腰酸背痛,脚后跟发麻。
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几句话概括下来,那就是丞相苏业与镇国将军邱意的口舌之争,后加入了新入朝堂的苏远邦以及邱泽林,场面有那么一点点混乱,不过还是能看得出,是苏邱两家的恩怨。
皇帝东方宏坐在龙椅上听辩论赛,已经出现困意。
“苏相根本就是胡言乱语!那盛国既与我朝交好,我朝又岂有发兵之理!”这是邱意第二十三次重复这句话。
“呵呵!”苏业完全不把对方放在眼里,朝堂之上公然挑衅他:“邱将军此言差矣!我大永泱泱大国向来以德服人,臣提议陛下派兵前往盛国不过是为了巩固政权,何来胡言乱语之说!将军与那盛国皇族结亲,现在儿媳妇都还未过门,却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梁家人,替盛国说话了!”
“苏相你这是诬蔑!”
“老夫不需要诬蔑你!”
……
本来这样的混战,皇帝随便大吼一声就能镇压,可是偏生皇帝东方宏与太子东方顺都很好奇这两家到底是吃错什么药,故一直津津有味地看着,不知不觉,便过了很久。最后,事情的争执似乎从公事吵到私事了,皇帝忙让身边内侍喊一声退朝,另外点了苏业与邱意二人到偏殿去,打算问清楚这两个老头子是有什么私人恩怨。
太子东方顺自然跟了来,让苏远邦与邱泽林到外殿守着,自己静坐反思。
“说吧,你二人到底是有什么过节。”
苏业为官多年,德高望重;邱意也是朝中大将,有一定权力。这二人以前感情向来极好,一文一武曾帮了皇帝不少忙。只是最近,这两个人关系似乎淡了许多,闲着没事就会吵上两句,似乎不和。皇帝没那闲心管这些事,只是未曾想到,二人今日竟在朝堂上吵了起来,还吵了那么久?
虽然年纪大了,但中气挺足啊……皇帝心中暗暗感叹。
“皇上,臣与苏相并无过节。”先开口的人,是镇国将军邱意。他瞥了苏业一眼,忿忿说道:“臣一直以礼相待,只是不知苏相为何要这般对待臣,言辞刻薄,更是无中生有……望皇上明鉴!什么替盛国卖命的指控,绝不可能发生在臣的身上!”
邱意说完这番话便跪在地上重重磕头,哐当一声响起,皇帝才连忙摆手,说大将军起身吧,朕未曾猜疑你。
苏业站在一边,面露不屑。
场面似乎,有点儿僵?
太子望了一眼皇帝,又见两位重臣互不退让,便笑了:“苏相为大永鞠躬尽瘁,邱将军为大永浴血奋战,二位都是功臣,都是父皇身边的贤臣良将。其实,二位私底下若有什么恩怨不妨道出?说不定只是误会一场,又何必搞得大家的关系那么僵呢。苏相,本宫一直敬佩你,也知道你在朝中有威信。你向来是个正直不阿有事说事的人,这一次,是不是过于鲁莽了……”
苏业这人,从来不会乱说话,也不会与人结怨。只是要说邱意跟盛国勾结实在没有证据,皇帝与太子的眼线都那么多,若真有此事,不可能不知。那么,正直不阿的丞相苏业,为何要冤枉邱意?
皇帝不想随意定罪谁,看他们争执也觉得有趣。(毕竟朝中已经很久没有新鲜事了)
“臣……”
“这样,邱将军先退下吧。”皇帝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皇上?!”
“朕跟苏相好好谈谈。将军放心,关于盛国,朕不会妄自定罪于你。回去吧。”
邱意的脸色明显一僵,变得有些难看。只是他作为臣子并不能做出什么反抗,只能乖乖地行了礼,然后自己退出殿外。皇帝这样做,代表什么?他心中一揪。皇帝这是摆明了更看重苏业,在两边为难的情况下,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留下丞相,哪怕接下来会听到丞相的无稽指控,皇帝也要他离开现场。
武将不如文臣……
邱意叹了一声。
“苏相,此处再无旁人,你心中若有话想说,对朕说起也无妨。”
其实这也难怪皇帝更看重苏业。毕竟苏业是先皇在世时便为大永做事的臣子,在皇帝刚登基的时候,更是出言划策为大永的政权巩固立下汗马功劳。苏业是陪着皇帝几十年的老臣子,皇帝器重他,他也忠心于皇帝,二者重英雄识英雄,又岂是邱意一介武将能比?
“皇上,臣提议大永镇守盛国,实在是为了大永政权考虑,绝无二心。但是邱将军当即反驳,说什么盛国有自己统治并无妨碍,这与放虎归山有何不同?邱将军熟知兵法,心中既然知道这种道理却还要背道而驰,臣!不得不怀疑他的用心。”苏业如实回禀。
皇帝嗯了一声,只道:“有理。”
“另外……邱家未与盛国结亲之前,邱家儿郎曾与老臣孙女有些情意。只是事情的最后,那邱家儿郎希望老臣孙女下嫁为妾,臣心中气结,可能会有些怨念在此。”苏业目不斜视,禀报这件私事的时候毫无怯意,更是一副想捶死邱泽林的模样。皇帝一听,先是有些惊讶,接而便笑了。
果然是苏业的作风,怪不得他会有这样的脾气。
“皇上若要怪罪臣……”
“哎哎哎,怎么会。”皇帝哈哈大笑,说道:“苏相没做错。来日若有机会,朕定替你孙女指个好夫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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