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关于明恋


    刑厄的车到达北部基地出入大门前,整个北部基地仿佛一夜回到了几年前末世刚降临的时候,所有人员只允许异能者与武装士兵外出,且一律统一着装白色隔离防护服。


    刑厄奉命执行秘密任务离开基地时,坐的是飞机,回来却是自己独自一人开的军用越野车。


    梁幸等在基地大门口,末世进入第五年,人类幸存者基地以外的区域通讯信号时有时无,梁幸好不容易联系上刑厄,也没办法在电话里详说,一是信号不行,二是避免有心人监听截取通话内容。


    按照北部基地规章制度,外出执行任务的人员必须在基地外围的观察中心通过观察期评估合格后才能进入基地内部。


    然而如今的北部基地,观察中心失火重建工作还未结束,基地外重兵把守,基地内全城戒严,刑厄的车一到,基地大门立即开启了放行。


    梁幸上了刑厄车的副驾, 第一句话就是:“别墅区已经封锁,所有居住异能者全部疏散了,但戚怀仁生死不明。”


    刑厄坐在越野车驾驶座上冷静地打着方向盘,闻言没回话,似乎并不关心戚怀仁的生死。


    他的车辆一路畅通无阻径直开到独栋别墅区外,异能别墅区正如梁幸所说,已经全面封锁,但与北部基地出入大门口不同的是,这里没有任何士兵把守,而是竖起来层层电网。


    刑厄停下车,扭过头,这才开口问了梁幸回基地后的第一个问题:“他,怎么样?”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梁幸沉默一秒,摇了摇头:“不知道,戚怀仁不知道对序则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霍序则……失控了。”


    梁幸接到霍序则的电话告知戚怀仁感染,让他封锁别墅区,穿着防护服去找他。


    可当梁幸只隔了几分钟赶到霍序则所居住的独栋别墅外,别墅外部已经完全被密密麻麻的蜘蛛丝包裹成了一个“茧蛹”,从外部完全看不出里面的情形。


    “你去了南部基地调查,序则没有删除研究院监控记录,你应该已经知道,霍序则的精神丝刀枪不入,水火不惧,而且……”梁幸顿了下,“感染性极强,一旦入侵人体脑域神经,就会被他的意志控制。”


    一年前,盛极一时的南部基地还是东南西北四大人类幸存者基地中的领头羊。


    当时的南部基地拥有的异能者人数甚至比东西两个基地加起来还多,于是他们也理所当然配备着最尖端的科技武装力量以及最高质量的科研人才。


    同时,在其他幸存者基地都还在为丧尸病毒变异快速,感染途径无孔不入焦头烂额的时候,南部基地却隐藏着一个超级秘密武器——


    一名已知全球进化异能者中,唯一拥有免疫感染且还能防护他人不受丧尸病毒感染的脑域进化异能者。


    那时候的南部基地野心极大,他们的异能者探查小分队在一年半前锁定了当时丧尸病毒感染源头的丧尸王活动区域。


    即核辐射污染最为严重的西部第一战区。


    为避免人多协调混乱,人多眼杂等意外状况,最终南部基地决定独自策划歼灭丧尸王行动。


    这个行动策划了半年之久,南部基地光歼灭计划就制定了ABCD四套备用方案。


    而无论在哪套方案中,作为唯一的脑域进化异能者,霍序则的任务都是保障那些身体进化的异能者精英们不受丧尸王的病毒感染影响。


    歼灭丧尸王行动的那天,南部基地所有异能者倾巢而出。


    当天的歼灭行动也异常顺利,丧尸王本身并不善战斗,而受他驱使的万千丧尸毕竟是缺乏自主思考能力的行尸走肉,就算等级再高与同等级身体进化异能者相比,异能者自然更胜一筹。


    “霍序则的身份在南部基地是最高机密,除了当时研究院院长和基地最高指挥官,其他人都只以为他是基地研究院的一名普通研究员。”


    梁幸回忆当时:“那一次参与行动的全部异能者都活了下来,就算负伤也因为不受感染,几乎算无伤大获全胜。”


    “南部基地研究院当时对外宣称是最新研发的秘密药剂可以帮助他们短期防护,连我都是后来出事后才知道当时歼灭行动保障我们不受丧尸病毒感染的幕后操手其实是霍序则。”


    “霍序则异能消耗过度,在那次行动后沉睡了一个月,那一个月里基地风平浪静看似一切正常。”


    “但一个月后……”梁幸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随着霍序则的逐渐转醒,从参与歼灭丧尸王行动的低等异能者,到医院负责照顾霍序则的医护人员都开始慢慢出现行为异常。”


    “最初根本没人注意这件事,因为他们表现出的异常和原来的丧尸病毒发狂咬人有很大区别……”


    丧尸病毒变异在一年前突飞猛进加速。


    末世前四年,丧尸变异变化最大的在于其外貌特征变化不再明显,肉眼分辨起来有所困难,可眼神对视、言语交流等传播感染方式实则是从霍序则从沉睡中醒来才出现的新型变异种类。


    梁幸继续道:“当南部基地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并且怀疑其异常来源自基地中唯一免疫丧尸病毒感染的脑域异能者时,我们那时做错了一个决定。”


    所谓说决定“做错”,是霍序则的原话。


    霍序则的异能疯狂暴涨就是在上一代丧尸王被歼灭后,如果最初发现不对立即除掉霍序则,或许就不会引发后续南部基地一系列悲剧发生。


    “南部基地研究院当时做出的决定是,研究霍序则的精神丝与传播感染之间的关系,并试图找出对症防护的方法。”


    梁幸闭了闭眼:“序则在研究院那段时间明明一直处于被隔离关在封闭空间的状态,可结果南部基地研究院全体工作人员依然一个个开始陆续出现行为失常。”


    “他们会幻听幻视、记忆混乱,慢慢到后来失控发狂。南部基地领导层在一个半月后下达命令,放火焚毁研究院,南部基地研究院是除军事训练场外,南部基地占地最大的区域,大火整整烧了一天一夜。”


    刑厄接到秘密任务被支出基地,前往调查“南部基地研究院集体自杀事件”,这件事极有可能与戚怀仁暗中操纵有关。


    戚怀仁是除了梁幸外,南部基地幸存异能者中当时地位最高的异能者。


    可即便身份地位到了戚怀仁的位置,他对南部基地研究院一事都是一知半解,但有一点他很清楚,研究院大火烧了一天一夜,而霍序则是唯一一个从研究院中活着出来的人。


    瞿星瀚的那杯滚烫茶水,一半是为了泄自己的私人怨恨,一半也是戚怀仁借他之手在试探霍序则的实力虚实。


    他自以为万无一失,他不是没怀疑过霍序则也可能是拥有特殊异能的异能者,可他认定人的本能就是趋利避害,没有人能在毫无防备之下违抗自身本能不躲那杯茶水。


    然而,霍序则偏偏就是那个例外。


    “你查看了研究院遗留监控,应该也看到序则不是自己想从大火里走出来,而是死不了……”


    大约这几年看着霍序则一步步熬过来看久了,梁幸甚至觉得自己对好友“自残自毁”这件事已经逐渐脱敏。


    “序则的精神丝本能保他,他也试过自毁,但研究院第一批被感染的研究员就是因为霍序则自残的鲜血污染了实验室而感染。”


    梁幸毫无保留将自己所知道的南部基地研究院旧事倾囊告诉了刑厄,这期间他沉静在自己的回忆中,视线没有落在刑厄身上,作为倾听者的刑厄也没有出声打断过他。


    当梁幸从副驾位抬头看向驾驶座时,只见刑厄平视挡风玻璃前方,像是正看着那栋被白色蜘蛛丝层层缠裹起来的独栋别墅。


    他锋利的侧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除了还搭在方向盘上的双手微微握紧手中方向舵,青筋根根浮现。


    梁幸继续说:“序则有自残自毁倾向,不止是他的异能暴涨以后……”


    梁幸守着一个秘密守了五年,内心也痛恨愧疚了五年,此时面对终将结束好友生命的刽子手行刑官,也是陪伴好友最后一程的相爱恋人,梁幸终于能够说出这个掩藏五年之久的秘密。


    “霍序则的父母、妹妹、祖父母、外祖父母,所有家人都住在一个依山傍水的庄园里,在第一次降落到霍序则家停机坪以前,我能够想象的别墅也就是北部基地他现在住着的这种独栋别墅。”


    “而霍序则的家,有自己的人工湖、后院有山、有高尔夫球场、主楼别墅下面有地下一二三层,上面是一座就连乘坐的电梯,内部楼层按键都排了两列才能安装得下的超级城堡。”


    梁幸是一个典型的北方硬汉,他从小到大连被嘲笑霸凌没有父母,克死舅舅都没哭过,此刻却因为几近哽咽而中途停顿半晌断了声音。


    “我们到霍序则家的时候,他的家人已经失联了大半天,霍序则从早上出发前联系家人,到从停机坪下飞机,他的所有家人手机全部要不是无人接听就是关机状态,家里的座机也打不进电话。”


    “我们到处都找不到序则的家人,直到他进入保安室查看监控,才发现……”


    梁幸再一次停顿了片刻,他深吸了口气,才说:“发现他的家人都在……都沉进了人工湖底。”


    霍序则的妹妹霍由心在霍序则高中时查出患有先天性癫痫,霍序则的家人从那时起全家戒荤腥吃斋为家中最小最宝贝的女儿祈福,只希望小女儿健康长命。


    刑厄所撞见的霍序则在高中食堂无意中误喝了一口冬瓜排骨汤而抠挖呕吐的情形,就源于他们家的集体祈福,然而这个愿望……


    “末世最开始还没彻底混乱的时候,大家都只以为是新型病毒,霍序则家里佣人的亲戚来投奔他们,霍序则的家人出于善心暂时收留了他们。”


    “序则回家的前一天晚上,他的妹妹癫痫发作,被佣人的亲戚撞见认定他妹妹的症状和新闻里丧尸化的丧尸变异过程一样。”


    “他鼓动同行的另一个人一起杀害了霍序则的妹妹,又因为害怕暴露,在霍序则的父母、祖父母、外祖母父的汤里下了老鼠药——”


    梁幸的话还没说完,邻座的越野车驾驶位上传来“咔嚓”一声。


    一直没有说话,不曾打断梁幸任何一句话的刑厄将方向盘的两边生生碾成了粉碎。


    “你的手……”梁幸蹙眉,刑厄的指缝间泛出血色。


    “你继续。”刑厄开口,嗓音沙哑得不像话,却又沉冷生硬得不容置疑。


    梁幸顿了片刻:“我们到的时候,人工湖边还有焚烧痕迹,到处黑漆漆一片,他们杀了人后想毁尸灭迹,但引起了霍序则家大乱,混乱中霍序则家大门敞开,丧尸意外混了进去……”


    “一个人尸变,引起两个人,两个人变成三个人,一个晚上的时间,最后整个霍序则家的庄园里还徘徊在庄园内部的,除了丧尸就是死人。”


    刑厄指缝间鲜血一滴一滴滴落在驾驶座的皮质座椅上,梁幸忍不住插了一句嘴说:“你现在不能受伤,序则的精神丝对皮肤破损创口的感染性是普通情况下的十倍,你还要进……”


    “霍序则他……”刑厄根本不在乎什么受伤、感染概率,他哑声打断梁幸。


    “他……觉得是自己的错对吗?觉得是因为他回家晚了……觉得家人遭遇的不幸都是他的责任?”


    一个月前,刑厄从北部基地外执行任务回归,得知霍序则就地隔离在了他家后,他想起自己的房间衣柜里还藏着一件霍序则的旧物。


    因为心虚,因为不敢让霍序则发现自己像个变态一样偷偷收藏了他的一件不要的东西那么久。


    刑厄半夜放出了自己的精神体想悄悄取走校服,却意外发觉霍序则当时正在发高烧。


    他不顾隔离警戒翻回了自己家,在照顾霍序则的时候,陷入高烧浑浑噩噩的霍序则一直拧着眉,口中喃喃好像叫了声“妈”,接着又说了什么。


    刑厄当时并不能清楚分辨霍序则高烧中到底都说了些什么话,可现在他知道了。


    霍序则在忏悔……


    他在一遍遍道歉。


    “是。”梁幸亲眼看着霍序则这五年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干脆承认。


    “别说是他,就是我从监控里看到当时那个情景,看到他父母家人的惨状,我也无法接受,我也觉得是自己的错,我也后悔,也内疚。”


    如果不是因为内疚,在末世第一年霍序则完全自我封闭,自我放弃的时候,梁幸只作为他的大学同学,怎么做得到在颠沛流离的逃命途中依旧衣食起居样样替霍序则打理妥当。


    他们回到霍序则的家中时,那几个合伙杀害霍序则家人的元凶都已经变成了丧尸,霍序则甚至连最后报仇泄愤的途径都没有。


    他在被梁幸强行带着前往南部基地的逃亡途中,如同一个失去了灵魂的空壳。


    他不吃不喝不睡觉,进食全靠梁幸硬塞,可就是这样,霍序则半夜还要出去吐。


    瞿星瀚跟的那名女异能者就是在一次霍序则半夜呕吐食物的时候,因为救他被丧尸抓伤的。


    霍序则的家人曾因一念之善,好心接纳了佣人的亲戚最终落得全家惨死的下场。


    真正的末世到来前,所有末世电影、末世小说、末世故事中就一直流传着一句话——


    末世先杀圣母。


    末世真的应该先杀圣母吗?


    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圣母”救人是错,死是“圣母”活该,甚至“圣母”就该首先被斩杀。


    所以霍序则的妹妹发病被无知的人杀害是该死,所以他的父母、祖父母、外祖母,所有家人因为一念之善都是死有余辜。


    霍序则活了二十年,从小到大树立的三观、信念、认知崩塌。


    那天夜晚,根本不想活了的霍序则没有躲避丧尸,而那名女异能者为了救霍序则进而被丧尸抓伤感染,是不是也本来就该死?


    那大概触发了霍序则内心深处最恐惧、憎恨、无法接受的隐秘角落。


    他在举枪送走那名女异能者后,回到车上咳嗽不止,最后甚至呕出了一口鲜血。


    梁幸也是那个时候才第一次亲眼目睹,一个人自伤到极致。


    原来真的会呕血。


    第42章 关于明恋


    将尘封五年之久的秘密终于出口,梁幸接着说:“序则在失控前打过一个电话给我,告诉我,他怀疑观察中心是戚怀仁纵的火,戚怀仁是雷电系异能,雷电遇汽油一样可以引发大火。”


    “但戚怀仁现在生死不明,异能别墅区情况更不容乐观,北部基地现在甚至可能在怀疑我和霍序则才是观察中心纵火元凶,但你人不在基地,他们不敢明面上和我撕破脸。”


    戚怀仁怎么样?观察中心怎么样?北部基地又怎么样?


    刑厄现在根本不关心,他打开车门下车,似乎打算径直越过将整片异能别墅区维架起来的电网。


    “等等。”梁幸阻拦刑厄。


    梁幸将提前准备好的防护服交给刑厄:“你的手最好先做好包扎再进去。”霍序则的精神丝对鲜血十分敏感。


    不过刑厄没接梁幸的防护服,也没有包扎的打算。


    梁幸情绪已经平复稍许,他严肃道:“你一路驱车回来的路上,发现北部基地附近徘徊的丧尸聚集多了很多倍吗?”


    刑厄点了下头,但没出声回话。


    “序则现在应该还没有彻底失控,又或者中途清醒过来了,所以北部基地外的丧尸都在观望徘徊没有进一步行动。”


    梁幸说:“一年前南部基地也被丧尸围城过一次,那一次大火烧了研究院一天一夜,研究院里的哀嚎也一直没停。”


    “序则从烧成了灰烬的研究院走出来时,围城的丧尸还在南部基地出入口前赴后继攻城,而南部基地内部居民却已经被无差别感染了三分之二还多,而且感染人数每时每分都在不断上升。”


    “南部基地化为炼狱,他的精神丝没有确切传播途径,阳光、空气、水源任何东西都能成为载体。”


    “那是序则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失控,后来他不知怎么又恢复了些神志,但南部基地已经没有救了,被他精神丝感染的人太多太多了……”


    末世压抑残酷,每天都在死人,梁幸对生死本该早已麻木脱敏,可当他认真一点一滴回忆过去五年,回忆关于霍序则的这五年,依旧让他胸口好似喘不上气。


    “霍序则是我见过最能忍的人。他在第一年一夜之间失去所有亲人那么痛苦无法排解的情况下,没掉过一滴眼泪,没有过一次歇斯底里,他只是好像平静地接受了噩耗,平静地埋葬了他的家人。”


    “甚至在一年后,他逐渐走出阴霾,还进了南部基地研究院工作。”


    然而话锋一转,梁幸又说:“但后来被序则的精神丝感染的南部基地低等异能者、医务人员、研究员,一个个不出十天半个月就发了疯。”


    梁幸直接道出所谓研究院“集体自杀”的真相:“为什么南部基地研究院明明是被火烧没的,外界却会传言他们死于自杀呢?因为第一批被感染的研究员的确是自杀而死。”


    他说:“想自杀的是霍序则,被他感染的人可能只承受了他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痛苦,都已经发了狂自残自杀,序则却直到前几天都还伪装得像个正常人。”


    梁幸不知道霍序则千里迢迢从南部基地前往进北部基地这段期间,到底每天都在忍受些什么?


    他只是看到好友本就清瘦的身体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霍序则自己死不了,还要控制着不发疯,一路上为了不感染仅存的最后一批幸存者,他不敢流血,徒手挖了自己精神体的眼睛,折断了自己精神体的腿。”


    梁幸扯了扯嘴角,说不上是惨淡还是嘲讽地笑了:“你看到过的,那家伙的精神体是只变态大蜘蛛,有他妈八只眼睛,八条腿……”


    刑厄已经站在了独栋别墅区电网前,梁幸跟在他的身后,看不到刑厄的表情,只看到他紧贴裤缝握紧的双拳,以及指缝间一点一滴砸向地面的鲜血。


    “他已经撑了太久了,这几年他也太苦了,如果可以……如果可以……”梁幸不知是不是说了太多的话,嗓音也变得又沙又哑。


    霍序则跟随南部基地合并进北部基地,目的明确就是为了寻求北部基地首席执行官执行一死。


    他不暴露身份,只想混在被感染者中被处死,因为一年前南部基地就因为盲目研究他,试图攻克他身上的问题而导致整个基地最终沦陷。


    他一心求死,可又要顾忌南部基地最后那批幸存者,担心连累他们不被北部基地接纳,所以只能放弃了最初隔离的那次机会,再处心积虑重新混进观察中心“找死”。


    “序则的个性,最后这段时间会不顾一切选择和你在一起,他越喜欢你,你对他越好,他的内心就多矛盾,有多愧疚,多挣扎。”


    霍序则从来不会说自己过得多苦,自残自伤痛不痛,怕不怕,他告诉梁幸自己和刑厄在一起了,眼角眉梢还扬着沁甜的笑意。


    可是来到北部基地的整个夏天,霍序则却连一颗衣服扣子都必须系到最顶,从来没穿过短袖短裤,梁幸不是瞎子,他知道霍序则的衣衫之下必定遍布伤痕。


    “刑厄,给他个痛快吧。”梁幸低声说,“对他……也是一种解脱。”


    刑厄在梁幸说完最后两个字“解脱”时,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个眼神无法形容,让梁幸心头猛地一震。


    ·


    一个人如果误食了不足量的老鼠药其实不会立即致死。


    五年前,霍序则回到家遍寻家人不着,进入保安室查看监控发现——


    他的母亲在疼得生不如死之际,愚昧无知的暴徒亲手将他的母亲活活勒死,祖父母、外祖母父在烈火烧身时还在痛苦呻吟。


    霍序则从家离开的时候,带了一箱子宝贝,末世逃亡路上,命可以丢,这箱东西他却一直好好保存着。


    那一箱宝贝,全部来自他的父母、妹妹,祖父母、外祖父母,然而霍序则真正会拿出来使用的,却只有一条白色丝巾。


    没有人知道,霍序则割裂成无数个世界碎片的眼中,母亲的形象一半被焚烧成了黑炭,一半眼角眉梢渗出血迹,还有曾经修长白皙的脖颈上一条青紫勒痕触目惊心。


    霍序则总是随身带着那条白色丝巾,在外装瞎的时候蒙在自己眼睛上,一个人的时候就围在“母亲”的脖子上。


    霍序则习惯了所有的血腥、暴力、尖锐、狂乱的世界碎片,却独独不敢去看母亲脖颈上那条纤细的勒痕。


    密不透风被围织成一个蚕蛹堡垒的独栋别墅雕花铁门处,精神丝破开了一道口子。


    霍序则站在别墅三楼卧室阳台上,血红色的眼睛盯着那处破口。


    楼下是身体焦黑的“霍由心”一声声喊着:“哥,跳下来,跳下来……”


    破口处一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的身影出现,霍序则歪了歪头,“啧”的一声:“又来了一个陪葬的啊。”


    他的视线此刻十分模糊,万事万物在他的眼底都不过一片虚幻的影子,但这并不妨碍在破口处出现人影的一瞬,千万根蛛丝刹那齐发死死缠裹住“猎物”。


    在“猎物”被蜘蛛丝拽进别墅内部那刻,白色的猛兽雄狮倏然凭空跃出,“吼”地一声震天动地。


    霍序则的巨型蜘蛛毫不畏惧,立即迎战,蜘蛛和白狮滚作了一团。


    当精神丝缠住的“猎物”被拉拽至霍序则跟前,对方猛地挣开蜘蛛丝桎梏,身体强化异能者速度惊人,近身后态势瞬间翻转。


    几番缠斗之间,霍序则被来人以绝对恐怖的力量压制在地,而霍序则的精神丝也几乎勒进那人的防护服。


    不知是因为太久没开过口,还是休息不足,霍序则的嗓音如同砂纸般粗粝沙哑:“你不怕死?”


    霍序则薄如发丝、韧如利剑的精神丝再用力一点,穿透防护服就会让眼前的人见血。


    精神丝见血感染,霍序则已经失控,这个人不出几天就会陷入癫狂。


    然而压制住霍序则的人,没有回答他怕不怕死的问题,对方只是仿佛嫌碍事似的将防护服面罩一把扯下,然后弃之如敝屣扔到一边。


    刑厄压在霍序则身上,他看着他,无惧他血色阴霾的眼睛,霍序则身上、四肢、脖颈、面部,所有露在衣服外的皮肤到处可见伤口,刑厄一寸一寸抚摸那些伤口。


    霍序则说,会等他回来。


    霍序则说,不会再受伤。


    “霍序则,你食言了。”他开口,嗓音却好似比霍序则的声音更加沙哑艰涩。


    刑厄从来没有把霍序则想象得如何,大家都以为他喜欢霍序则善良、真诚、绅士。


    连霍序则自己都以为这就是刑厄默然无声暗恋他九年的原因。


    但,不是的。


    刑厄喜欢的霍序则不是这些善良、真诚、绅士等等美好品质的化身,而是这些所谓美好品质因为存在于霍序则身上,刑厄才会喜欢这些品质。


    刑厄喜欢的,是霍序则笑,喜欢他开心,喜欢他脸上那个浅浅的酒窝。


    刑厄喜欢霍序则永远随性,永远洒脱,永远光芒万丈。


    霍序则要做圣人贤者,刑厄就做他一心向善的朝圣者;霍序则要泄愤癫狂,他就当他手中最锋利的刀,身先士卒的马前卒。


    北部基地首席执行官被称作“死神镰刀”的精神体白狮就像跟随主人无数次战斗时一样,勇猛扑向巨型蜘蛛,却在近身那刻就地翻滚。


    用自己最柔软腹部对准蜘蛛触肢的尖刺。


    刑厄跪在霍序则身边,手掌钳制住他的下巴,带着猛兽般的血腥气,毫不犹豫吻了下去。


    第43章 关于明恋


    霍序则有一双很好看的手。


    他的手,曾是刑厄高中时期默默关注过最多的地方,连他的第一次……第一次做梦,发现自己与其他男生不一样。


    刑厄梦见的,都是霍序则的这双手。


    高中时,刑厄的生活非常繁忙,各种打工、课业、家里随时频出的各式状况让刑厄很少,或者说没有时间精力关注自身。


    刑厄记得,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晴天。


    那天上午,为了加班工资,刑厄在校外拖到临近中午才翻墙入校,却在墙内意外遇见了霍序则。


    说是遇见,其实只有刑厄看到霍序则,而霍序则并没有注意到他。


    当时霍序则手上抱着个篮球,刚小心翼翼从花坛边缘跨出,应该是进花坛捡篮球的。


    虽然白天是个晴天,昨天夜里却淅淅沥沥下了半晚上的雨,上午校园中水泥路面上的积水虽然干了,但花坛中的泥土依旧湿润。


    刑厄在一片茂密灌木丛后方,看到霍序则的白色球鞋边缘晕上了泥渍。


    霍序则是这所贵族高中里,刑厄见过最特别的人。


    刑厄知道霍序则的家世一定很好,学校里几乎所有老师、同学都对霍序则和颜悦色,那些学校里无人敢惹的顶级圈层的少爷小姐也大多与霍序则交好相识。


    但霍序则很多时候,又似乎与那个圈层的人都不一样。


    学校为了避免学生过度攀比,要求所有学生在校一律统一穿着校服。


    他们高中,春夏秋冬四季有三种校服款式以供学生穿着需求,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学校那些大少爷、大小姐自有可以攀比的地方。


    那些人的秋冬季校服外套里面,总是穿着动辄几千上万块的名牌衣服,刑厄也是进入这所贵族高中以后,才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件衣服,哪怕只是一件布料极少的背心,还能卖出四位数五位数的天价。


    而学生们穿的鞋子更是他们攀比的重灾区。


    刑厄在高一面对校园暴力时毫不犹豫出手回击,他有过一件印象很深的事。


    那群施暴者被他反击得鼻青脸肿,“少爷们”要面子,打不过也不会四处逃窜,但当其中一个施暴者的鞋在打斗过程中掉进了学生厕所的马桶里,那人却突然之间红了眼。


    从那以后,刑厄观察到,原来学校里,每个人都很宝贝自己的鞋。


    因为那些鞋或限量,或珍藏意义重大,那些被少爷小姐们穿在脚上的鞋就代表了他们在学校的身份地位。


    可明明与他们打成一片,处在同一个圈层中的霍序则却不一样。


    刑厄很早就注意过,霍序则的秋季、冬季校服外套里面,永远是夏季校服。他的鞋子,刑厄虽然不知道品牌,但霍序则换鞋的频率也远远低于其他少爷小姐。


    就像那一天,霍序则洁白的球鞋沾染了泥泞,霍序则没有大惊小怪,他小心翼翼避开灌木跨出花坛,先是在校服裤兜里找了找似乎想找可以擦拭鞋子的东西,但很可惜没找到。


    刑厄看见霍序则蹙了下眉,面上极细微地闪过一丝懊恼,接着眉梢微微抬起,似有无奈,只能弯腰用手抹了下鞋子边缘和同样沾染上了泥渍的篮球。


    霍序则用手擦鞋和篮球的时候面上的神色毫不嫌弃,刚才面上飞快闪过的一丝懊恼也仿佛不曾存在。


    他甚至一边擦,一边调皮地拍拍篮球外侧的牛皮,嘴里嘀咕了句:“赌什么气嘛,看看肚子都气大了。”


    霍序则在和一个篮球说话,散漫的语气中又带着点无奈。


    说不上是欺负不会“回嘴”的篮球,还是在……“哄”它?


    落在围墙墙角的刑厄脚底仿佛生了根,钉在原地。


    霍序则擦完鞋和球原地蹦了两下,习惯性抬手做了个投篮的姿势,结果手中的篮球惯性脱手飞出,篮球不偏不倚被投进了垃圾桶里。


    霍序则好似愣了一秒,然后哭笑不得叹了口气。


    当霍序则走过去弯腰再次捡回垃圾桶里的篮球,他弯下腰,夏季校服下摆被拉起,露出一截少年劲瘦柔韧的腰身。


    隐在灌木后的刑厄不经意瞥见,喉结无意识上下滑了滑。


    而弯腰捡球的少年就在这时动作一顿,霍序则保持捡球的姿势忽然扭过脸——


    望向刑厄所在墙角的方位。


    灌木花草掩护中的刑厄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远处与霍序则一同打篮球的同学呼喊霍序则,霍序则回头,高声应了,顿了顿,他抱起球转身跑了回去。


    暗处的刑厄这才从灌木阴影处走出。


    当他背着书包上楼,走到教学楼二楼的时候,刑厄忍不住从楼梯间窗口看了眼篮球场的方向,刚好看见霍序则将篮球扔给一名男同学,然后又重新往花坛方向回去的身影。


    二楼窗口的刑厄目光又不由自主下意识跟随。


    刑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关注霍序则,又为什么总是会下意识在学校的任何场所里搜寻霍序则的身影。


    刑厄只知道,他看见霍序则往花坛边跑,他管不住自己的步子,重新下楼跟了过去。


    学校那里的围墙有漏洞,外人如果从那里进来,监控拍不到,巡逻保卫也发现不了。


    刑厄有些担心霍序则一个人往那边去。


    然而,当刑厄下了教学楼远远跟上霍序则,却看到霍序则用一件秋季校服外套从花坛里抱出了一只脏兮兮的猫。


    猫很小,大概还是一只小奶猫,但猫妈妈没在附近,不知是被遗弃了,还是只是猫妈妈出门觅食将幼崽留在了“家”里。


    刑厄看见霍序则将脏兮兮的小猫包在校服外套中,动作很小心,小猫发出一声微弱的“喵”叫。


    然后,他看见霍序则挑着眉梢,用一种一本正经十足熟识的语气“责问”怀中根本不可能回话的小猫:“爪子上的血哪里来的?你小子不会这么小就上房揭瓦把腿摔断了吧?”


    后来,上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高中生们从教学楼鱼贯而出,校园里到处人多了起来,确认霍序则无事的刑厄只能低头快速离开。


    而那天半夜,刑厄在网吧兼职网管守夜,他躺在收银台后面的钢丝床上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穿着蓝白校服的霍序则拉开校服拉链,一只很小很小的奶猫从他的怀中钻出。


    猫咪不断发出“喵喵喵”的猫叫,霍序则将小猫抱在怀里温柔抚摸,轻声哄它。


    刑厄听不见霍序则对那只小猫说了什么。


    梦境里没有声音。


    他只记得梦中的画面里,霍序则那双手瘦长冷感的手,骨节匀称,每一根都如同应该放在展览馆里观赏的艺术品。


    霍序则用那双手一下一下轻轻抚弄小猫背脊上的毛发。


    小猫“喵”了一声,忽地扭头舔了口霍序则修长的指尖,随后反被霍序则用莹润的指尖轻点了几下脑袋。


    于是,霍序则怀中的小猫又开始“喵喵喵”叫唤,一声高过一声……


    不停地喵喵喵……


    而当有包夜的客人到网吧前台想要购买泡面宵夜,刑厄呼吸急促从收银台后骤然睁眼,第一时间将原本盖在身上的校服外套挡到身下。


    没有人发现刑厄初醒时,面上不易察觉的红晕与眼神中不可置信的潮热难堪。


    等那名网吧客人端着泡面离开,刑厄才低下头,神色凛然僵硬地慢慢拉开身下的校服外套。


    ……


    那个梦境,那段惊觉自己不正常的高中时光,曾让刑厄惶惶不安,认定是自己不知廉耻、卑劣、下贱的证据。


    他亵渎了霍序则,他卑贱地肖想他,渴望他,哪怕是在梦境中,刑厄也无法接受。


    但此刻,时过境迁,他渴望的那个人就在他的眼前,刑厄钳制着霍序则的下巴,不顾一切凶狠亲吻下去,却被霍序则用那双修长的手挡开。


    霍序则是在一天半前清醒过来的,说是清醒,他却再难辨认真实与虚幻,仿佛因为“末世先杀圣母”的一点刺激,让霍序则脑中最后一块清明的世界碎片再度崩塌碎裂。


    千万个世界又分裂出千万个,千万个再千万个。


    霍序则在最初刑厄破开蜘蛛丝进入别墅时,他甚至不确定对方是真实的还是从自己千万个又千万个分裂的世界中幻化出来的。


    但当刑厄亲吻过来,霍序则本能抬手阻拦,他偏开头:“你也想被感染吗?”


    霍序则的目光望向一个方向:“戚怀仁已经疯了,你也想试试?”


    他的嗓音干涸,像是被粘稠的血液浸染又风干。


    被霍序则精神丝感染的戚怀仁没能等到梁幸“救”他出去,霍序则精神丝失控穿透了戚怀仁的脑域发狂自残,戚怀仁此刻被大量蜘蛛丝捆绑在三楼卧室中,身体各处渗出的鲜血已经将蜘蛛丝染红。


    刑厄根本没看戚怀仁,他只是牢牢用目光紧锁霍序则猩红的眼。


    他看着霍序则,目光一错不错。


    他看着他,撕开自己身上碍事的白色防护服,连同打底的衣物一起,露出常年保持训练,又在实战中深化的精干身躯。


    不同于对待自己的粗暴不耐,刑厄依旧跪在霍序则面前,带着粗粝厚茧的宽大手掌一点点解开霍序则遍布伤痕的身上遮挡的衣物。


    他看着霍序则满身的烫伤、利器伤、划伤,抚摸那些疤痕反复受伤后愈合,愈合后又重新受伤的疤痕增生。


    刑厄的白狮翻倒平躺在巨型蜘蛛身下,四脚朝天臣服地望着头顶的蜘蛛。


    当他的手再往下移,霍序则咬牙:“刑厄!”


    第44章 关于明恋


    “刑厄!”


    霍序则是精神丝暴动失控,不是失能,刑厄此刻与他紧紧贴在一起,他清楚知道刑厄想做什么,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刑厄动作不停,不管不顾抽开霍序则的腰带。


    梁幸对刑厄说了很多关于霍序则的事,霍序则的父母、妹妹,霍序则在南部基地的五年,霍序则不想活了……


    刑厄只是安静地听完,没有对梁幸所说的任何一件事表过态,而当他此刻面对霍序则,他用同样布满爆裂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霍序则。


    他喜欢霍序则,看得见看不见的年月加起来,他已经喜欢了他九年,霍序则是刑厄对世界生出一丝向往的初始,是刑厄对生命所有期待的集合体。


    一个月前,霍序则说自己追到他了,刑厄一连几个晚上都不敢睡觉,他怕那只是一场梦,害怕自己一睁眼醒来,他的世界里还是没有霍序则。


    他没有任何筹码,他从来从来无法拒绝霍序则,原来……霍序则最初的接近,是为了找他……寻死?


    “你要死,我就陪你。”


    “你要泄愤,我做你的刽子手。”


    “霍序则,那就让我看看,你都忍受了些什么?”


    刑厄流血的掌心根本没有处理,他撕开自己的防护服后,手掌伤口暴露在霍序则面前,霍序则的精神丝立即不受控制一瞬涌向刑厄的伤口处。


    脑域强化异能者如果不想伤人,根本不可能在近身情况下与身体强化异能者的恐怖力量抗衡,霍序则只能咬牙:“刑厄!不要让我……后悔……和你在一起!”


    他嗓音嘶哑的一句话甚至还没说完,钳制他的力量倏然消失。


    刑厄的身体在“后悔”两个字从霍序则口中说出时,不由自主一抖,浑身力气仿佛一瞬被抽空,用双手撑地才勉力保持住挺直跪立的姿势。


    霍序则……后悔了吗?


    后悔和他……在一起?


    霍序则血红的眼中此刻刑厄只有一片虚影,他辨析不清刑厄的表情、动作,可他无意之中为了不入侵刑厄的手伤处,抓住刑厄的手腕后却是一愣。


    “你发烧了?”刑厄松开钳制后,霍序则下意识想从地上起身。


    然而霍序则此前在独栋别墅中失控了好几天,别说食物,就是水都没有进过一滴,骤然的起身,头部幅度过大,让他本就沉重的大脑眩晕片刻,刹那摔了回去。


    他的后脑冷不丁砸进一片柔软之中——


    是刑厄用手掌接住了他。


    “你的手……”霍序则辨认不出血的颜色,但他至少闻得出味道。


    他眉心紧蹙:“你现在不能碰我。”但凡刑厄的异能等级低一点,但凡霍序则现在再疯上半点,刑厄势必就会如同戚怀仁一样感染。


    脑域神经被霍序则的精神丝感染后是不可逆的,最后发疯只是迟早问题。


    在观察中心失火后,刑厄于一周前接到秘密调查任务,不是没有想过任务有蹊跷,戚怀仁或许从中作梗想要将他支出基地。


    但无论戚怀仁想做什么,既然北部基地现在开始怀疑南部基地研究院一事,而这件事又与霍序则有关,刑厄不可能让别人调查这件事威胁到霍序则。


    而且戚怀仁并不知道霍序则是异能者,霍序则聪明且有足够的自保能力,刑厄离开基地前根本没有担心过霍序则会有问题。


    可任务路上,梁幸的一通电话却将什么都打破了,刑厄不眠不休开了三天三夜的车赶回北部基地,他不过离开不到一个星期,霍序则却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刑厄想要擦去霍序则脸上的血迹,霍序则任由他带着厚茧的指腹在自己面上刮擦,只是无奈道:“这房子断水断电了,血迹干了不好擦,其实不是我的血。”


    他在刑厄回来之前陷入过一阵幻觉,自己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北部基地外聚集的丧尸和戚怀仁现在惨不忍睹的模样,都是在这段时间中造成的。


    霍序则没有这段时间的记忆,只隐约记得自己彻底失控前唤出精神体蜘蛛将他所居住的整个独栋别墅包裹了起来。


    刑厄不厌其烦一下一下誓要将霍序则面上的血迹擦干净,而霍序则在不甚清晰的视线中终于发现一周前刑厄在观察中心救火时腿上的烧伤竟然已经溃烂了。


    “你后来没自己处理过?”霍序则再次从地上坐起身,他皱眉想碰又不敢碰刑厄的腿,“你发烧是因为伤口发炎?”


    他立即想站起来去找医药箱,可霍序则此刻状态不比刑厄好,才勉强站起身,刑厄保持跪在地上的姿势,抱住了霍序则的腿。


    霍序则身形一顿,低下头。


    刑厄哑声说:“别走。”


    他重复一遍:“要走……我陪你。”


    别走,不要死,如果要死,我陪你。


    霍序则听懂了刑厄话中的意思……


    他喉头哽咽,几乎难以出声:“小运……怎么办?”刑厄和霍序则不一样,刑厄还有家人,他有妹妹,刑运一直依附着刑厄而活。


    “我活着一天,一定照顾她一天,但我的命是我自己的。”


    刑厄抱着霍序则的双腿,短硬的板寸发茬由于一周没理变长了一些,刺挠挠地蹭在霍序则的大腿上。


    “但没有我,她一样会有自己的人生。”刑厄说。


    霍序则已经治好了刑运的腿,刑运复健的这段时间,梁幸也十分积极在跑刑厄家,很显然,襄王有梦,神女也未必无情,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可带来这些美好发展的人,却原来根本来不及看到结局。


    “刑厄……”霍序则垂在身侧的手攥紧成拳,闭了闭眼,“你不用为了我……”


    只要霍序则死了,没有第三个丧尸王出现,丧尸病毒变异速度就将停滞下来,只要病毒传播得以遏制,人类幸存者将全球丧尸扫荡一空是早晚的事!


    人类终将走出末世阴霾,拥抱黎明曙光,刑厄是当今人类幸存者中异能等级第一的存在,他的将来一片光明,他……


    “我只想和你一起,霍序则。”刑厄仰头看着霍序则,慢慢说,“我小时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着,只知道我出生了,刑运出生了,除了努力活下去不知道该做什么。”


    “后来我遇见你,虽然你不认识我,我们一句话都没说过,但我看着你就会觉得满足,只要看着你,只要能看见……”


    在北部基地那间偏僻的厕所重逢霍序则前,刑厄一直认为霍序则早已不记得自己,他对于霍序则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


    他不觉得可惜,不觉得失望,当他从合并协议书上看到霍序则的名字,确认霍序则真的还活着,这消息让他整整三天仅是望着薄薄的一张纸上“霍序则”三个字就感到欢欣雀跃。


    刑厄铁骨铮铮,从小到大经历的磨难无数,不被期待的出生,母亲发疯时的殴打辱骂,争夺房产的孤立无援,为了一口吃食被一次又一次踢开的没有退路。


    妹妹瘫痪的时候,刑厄没哭,被学校开除,刑厄没哭,母亲车祸去世,刑厄也没有哭,可他此刻却赤红着一双眼仰头望着霍序则。


    很多话刑厄说不出口,他不习惯表达爱,对母亲、对妹妹,包括对默默暗恋了九年的恋人。


    他只是仰头望着霍序则,他仰望了这个人九年,这九年的日日夜夜,霍序则就是刑厄每天闭眼前期待明天,每天睁眼期待黎明的动力。


    霍序则攥紧的手心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他无法自抑地用掌心抚了抚刑厄后脑勺因为变长柔弱了许多的发茬。


    他又一次因为刑厄,因为跪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双腿不放手的人而感到对生命的无限眷恋。


    刑厄,应该拥有更美好的爱情。


    他的爱配得上最好最好的回馈。


    如果是九年前、五年前、哪怕是一年前,霍序则还没有发疯,还来得及拥抱、亲吻、每时每刻紧紧握紧恋人的手时该多好。


    而现在的他……怎么配得起刑厄的感情?


    “我走不动了,去拿药箱过来,我给你上药好不好?”霍序则抚摸刑厄的后脑,温柔又珍惜,“你还要吃退烧药,家里没水了,你委屈一下嚼碎了咽下去行吗?”


    刑厄总是无法拒绝霍序则的,更何况是带着商量的语气,请求他的霍序则。


    刑厄依言起身,离开房间前,他回头。


    “你别走。”他说。


    霍序则勉强勾了下唇,回他:“不走。”


    刑厄相信霍序则,他下楼前往客厅找药,而霍序则在刑厄的身影消失于楼梯拐角的一瞬,血红色的眼毫不迟疑望向一个方向……


    “霍序则!”


    刑厄猛地往回跑,当他三步并作一步回到别墅三楼,霍序则已经用刀片划开了自己精神体的腹部。


    白狮不敢攻击霍序则,只能发出一声声震怒的狮吼,拼命用自己庞大的身躯挡在巨型蜘蛛的面前。


    刑厄制住霍序则的手:“你干什么!”


    “我控制不了自己……天要黑了……你继续和我待在一起一定会被我感染!”


    黑夜,是霍序则脑中的世界碎片最为混乱的时刻。


    他在失控前,都不敢整晚与刑厄待在一起,他现在这种精神丝随时处于失控边缘的状态,唯一的办法就是削弱自己的异能,让刑厄等级远高于他,才能安然无忧!


    “挖出它的丝腺体……”霍序则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刀片,他血红的眼看着刑厄,“帮我挖出来,还是看着我挖,你自己选一条路!”


    霍序则不可能允许自己感染刑厄,末世以来已经有太多人因他而死。


    父母、妹妹、家人他留不住,南部基地那些医护人员、研究院同事他留不住,南部基地沦陷无数人因他而死,如果最后他连自己的爱人都保不住,那么霍序则死都无法瞑目。


    而刑厄更不可能动手挖霍序则精神体的丝腺。


    高等异能者与精神体高度共感,这与在凌迟霍序则有什么区别?


    “霍序则,求你……求你不要……”刑厄抓着霍序则的手颤抖着,无法分清到底是霍序则在抖还是他自己。


    “你下不了手……就出去!”霍序则在刑厄面前从没有生过气,无论他的世界割裂成多么破碎,无论他承受着怎么样痛苦。


    这是他第一次对刑厄吼道:“滚出去!”


    下一刻,尚未从蜘蛛腹部取出的丝腺一瞬吐出数根蛛丝,蓦地缠绕住刑厄的身体将他推出门外。


    “霍序则!霍序则!霍序则……你开门……”


    独栋别墅三层的卧室门在刑厄被推出房间的刹那关闭,刑厄双拳猛地捶在房门上,脆弱的卧室门发出“砰”的震动。


    刑厄不是无法破开这扇几乎再经不起半下捶打的房门,他没有办法的是这个死局他根本帮不了霍序则……


    刑厄的头颅死死抵在门板之上,一个字一个字一个字:“霍……序……则……”


    一门之隔的卧室内,汗水从霍序则的面上、发丝、脖颈成股滑落,徒手挖出丝腺的疼痛让霍序则连基本的呼吸都变得艰难,他喘着粗气,跪在地上。


    仿佛是知道霍序则无力起身,在蜘蛛的腹部被剖开时,浑身毛发都炸开了的愤怒雄狮此时却默默匍匐到了霍序则脚边。


    霍序则脱力地任由自己摔在白狮毛发旺盛的柔软脊背上。


    白狮的眼睛不知为何也变得通红,它乖顺地跪趴在霍序则身前给他做着肉垫,眼睛却牢牢钉在因为丝腺被挖发着抖卧在地上的蜘蛛身上。


    白狮毛绒绒的前肢爪垫一点点靠近蜘蛛,一点点再一点点,直到轻轻贴碰到了蜘蛛的其中一只触肢前端。


    蜘蛛没有回应白狮,却也没有移动触肢。


    许久以后,不知究竟过了多久,三楼卧室的房门终于从外被打开,刑厄走进来,抱起地上像是失去意识昏睡过去了的霍序则。


    他将霍序则轻轻地,再轻轻地放到床榻之上,席地而坐在床边拨开霍序则被汗水浸透黏连在了一起的白金色发丝。


    他看了他很久,直到夜幕来临。


    刑厄起身,他的白狮依旧和奄奄一息的巨型蜘蛛挤在一起,蜘蛛此刻已经完全趴在了白狮的身上,白狮一动不动任由蜘蛛用自己舒服的姿势随意欺凌。


    而刑厄下了楼,到一楼客厅找到医药箱,给自己腿上溃烂的烧伤伤口草草上完药,又拿出一粒退烧药放进嘴中咀嚼并干咽下去。


    再接着,刑厄重新回到卧室三楼。


    他又看了一会儿霍序则,直到退烧药效渐渐发作,他昏昏沉沉蜷缩在霍序则身边,慢慢阖上了眼。


    半分钟后,霍序则眼底被浸染成血红瑰丽花纹的眼睛缓缓睁开。


    第45章 关于明恋


    断电的别墅中,夜晚在蛛丝的包裹下一丝光线也透不进来。


    刑厄是身体强化异能者,五感进化等级极高且精神体还是夜视能力卓越的狮子,他在黑暗中要看清霍序则轻而易举。


    可霍序则如今双目血红,在黑暗中刑厄的脸氤氲不清,可他还是就那样面对着面一动不动看了刑厄良久。


    霍序则就那么睁着眼睛看着刑厄看了很久很久,随后放轻动作捂着腹部从床上爬起身。


    他行动缓慢走进卧室卫生间,这么几步路几乎耗尽了霍序则几个小时闭眼装睡积攒的力气。


    他一手捂着腹部,一手撑在洗手台上,看着此刻盥洗镜中血色浓稠中狼狈的自己……与身边挤得满满当当无数扭曲残缺的人?死灵?又或者单纯从幻觉中生出的畸形怪物?


    霍序则垂下眼,不再看向镜子。


    没过多久,卧室床上传来人翻身时发出的微微响动。


    霍序则不再停留,抽走浴室毛巾架的上一条白色毛巾,离开了浴室。


    床上的刑厄没醒,也没有真正翻身,刚才的声响大概只是刑厄在高烧睡梦中无意识动了动。


    霍序则温柔凝视沉睡的恋人,刑厄喜欢看霍序则,同样的霍序则也爱看刑厄。


    他的恋人面容英俊又坚毅,无论经历多少动荡风雨,面上神情总是坚定沉稳,仿佛没有任何磨难与挑战可以击倒他,动摇他。


    霍序则胸腔中生出无限柔情,他看着刑厄安静的睡颜,边看,边将从浴室带出的毛巾一点点塞进自己嘴中,又绕至后脑打了个死结。


    霍序则不算完全的丧尸,却也早已不是正常人类。他在意识飘忽时,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


    但戚怀仁的血沾染到了霍序则脸上,霍序则怀疑自己在丧失意识的这段期间,可能存在如同丧尸一样撕咬活物的行为。


    做完这一切,当霍序则终于放松一丝神经放任自己闭眼,而他不知道的是——


    他身边躬着背脊蜷缩在床沿边的人,藏于身后的双手青筋暴起,喉头隐忍哽咽。


    ……


    次日上午,当霍序则再次恢复意识,首先感觉到嘴里的毛巾已经不见了。


    他闭着眼十分懊恼,他昨晚原本计划在刑厄醒来前自己先取下来的,刑厄这样宝贝他,早上睁眼看到自己那副样子大约不会太开心。


    霍序则沮丧地睁开眼睛,令他意外的是,刑厄并没有在三楼卧室中。


    不远处经过一晚上的休息,奄奄一息的蜘蛛恢复了些活动能力,但这家伙仗着受伤一动都不肯自己动,此刻巨型蜘蛛正懒洋洋地骑在白狮身上,由白狮驮着他在房间内到处晃悠。


    白狮的身上毛发蓬松柔软,慢慢行走时脊背肌肉一起一伏,犹如一个温暖的、富有节奏、舒适的催眠摇篮。


    行吧,这是在间接哄他睡觉呢?


    难怪霍序则觉得昨晚睡得香甜,连梦中怪物的脸都替换成了他家刑刑英俊的面庞。


    霍序则捂着腹部慢慢爬起身,腹部温暖的温度显然来自白狮,亦来自白狮的主人,不出几秒,白狮主人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卧室门口。


    “做什么去了?”霍序则笑了下,问门口杵着的高大酷哥。


    不过刚问完,他血色的眼睛模糊映出酷哥前胸熟悉的图案。


    那是他家厨房的……围裙吗?


    刑厄在做饭?


    霍序则此时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别墅中似乎恢复了供电:“你出去过了?”


    恢复供电只可能是刑厄做了什么,独栋别墅被霍序则的蜘蛛丝包裹了起来,没有信号,刑厄只有出去才能联系外面。


    刑厄从门口走进来,俯身弯腰,“嗯”了一声,同时一手扶住霍序则的背,一手穿过他的膝弯。


    霍序则一愣,反应过来恋人要做什么时,赶忙阻止:“刑厄?”


    刑厄低头看怀中的人:“有水了,要洗漱吗?”


    “要。”霍序则点头,随即扶额,“你不会是想抱我去洗漱吧?”


    “不可以吗?”刑厄竟理所当然反问。


    霍序则:“……”


    整理了下思路,霍序则先按住刑厄的手臂,询问:“你把戚怀仁送出去了?”


    刑厄点了点头,又摇了下头:“他感染了活着没有意义,我已经处决了他。”


    刑厄送出去的,是戚怀仁的尸体。


    见刑厄一面回话,视线还始终盯着自己的腹部,霍序则被盯得哭笑不得:“你这样看我,我感觉自己像个刚生完孩子的孕妇。”


    还是感情甜蜜阶段,被新婚丈夫心疼生产妻子的那种……


    刑厄没回话,但腰部用力直起身,不顾霍序则的阻止将他从床上抱了起来。


    身高一米九,身体陡然悬空了的霍序则:“……”


    这画面太美,霍序则连在脑子里都不敢想象。


    好在霍序则从小脸皮厚,不像梁幸那种钢铁直男,会觉得被同性照顾是一种挑战男性尊严的弱势表现。


    刑厄抱着他往卧室卫生间走的几步路期间,霍序则已经自己给自己做好了心理疏导工作,心安理得由着自家男朋友抱着走来走去。


    直到……


    “牙膏我可以自己挤。”霍序则拦住刑厄打开牙膏盖的手,“我有点饿了,什么时候可以开饭?”


    刑厄连牙刷杯的水都替霍序则接好了,霍序则生怕刑厄一会儿还要亲自动手帮他刷牙洗脸,赶紧想了办法支走男朋友。


    刑厄果然动作一顿:“快好了。”


    霍序则点点头,又伸手挠了挠刑厄的后脑勺:“刑刑先去做饭,我完事去找你。”


    刑厄盯着霍序则没动。


    霍序则又补充承诺:“我不会走,也不会伤害自己,洗漱完一定立即下来找你。”


    “还有蜘蛛。”刑厄看着霍序则说。


    不会伤害自己,也不可以伤害自己的精神体。


    霍序则:“……”


    “好……不伤害它。”


    得了霍序则的回复,刑厄也抚摸小动物似的轻轻揉了揉霍序则白金色的头发,转身离开。


    霍序则看着刑厄的背影下楼,半晌呼出口气,低头看着洗漱台上挤好的牙膏和接好水的杯子,会心一笑,这才摇了摇头,避开浴室盥洗镜诡异骇人的景象若无其事刷了牙又洗了脸。


    霍序则到达别墅二楼厨房时,刑厄似乎在盛汤。


    他回头看了霍序则一眼,霍序则朝他笑笑,然后刑厄继续盛汤,而霍序则从身后抱住了刑厄。


    “汤很烫。”刑厄提醒。


    霍序则抱着刑厄劲瘦的腰身,温热的唇轻蹭刑厄的耳后:“我不碰汤,我就碰你。”


    一边说,一边两只手都不老实地往刑厄上衣下摆里钻。


    刑厄呼吸微滞,顿了一秒后,没说话,也没拒绝,只是端着汤尽量离霍序则环在他腹部轻轻摩挲的手远了些。


    “刑刑的腹肌……嗯……都是怎么保持的?卷腹训练?”霍序则享受抚摸男朋友的好身材。


    末世前,霍序则就懒,但他们专业有固定的健身课,霍序则的腹肌一直艰难地在四块到六块间徘徊不定。


    而刑厄的腹肌……哇哦,他家刑刑八块腹肌站着不凹造型、不用力的时候怎么都这么明显?


    “没……”刑厄的呼吸有些不稳,但他依旧任由霍序则的手在自己腰上捣乱,放缓呼吸节奏慢慢回答,“都有,卷腹、平板支撑、引体向上,一次两百个一组轮换,没事的时候就会练练。”


    “这样严格?”刑厄说的没事就会练练,显然不会每天只练一组,这也太拼了。


    霍序则有些惊讶,身体强化异能者身体素质本就优于常人许多,加上高等异能者异能强悍,近身互博机会极少,很少有异能者会保持这样大的体能训练量。


    “……”灶台前的刑厄有那么会儿没有回话。


    霍序则嗅到了点不同寻常的味道,迟疑了下,问:“与我有关?”


    以霍序则对自家男朋友的了解,刑厄的这个反应,实在很像这个问题可能牵扯到了他?


    可霍序则从小过目不忘,他确定自己绝对没有这样要求过刑厄!


    谁知,刑厄真的“嗯”了一声,霍序则感到不可思议:“我……做过什么吗?”


    刑厄顿了顿,回答:“你高二参加飞行员提前招考体检测试的时候说的……”


    霍序则血色的瞳孔茫然放空一瞬,好在某人记忆力过人,恋人连时间地点都点出来了,霍序则在脑中稍作联想,不确定道:“我说……要是有人能替我练腹肌就好了?”


    那是霍序则高二参加飞行员提前招考体检前与同伴一起签字时开的玩笑话。


    体检需要脱衣服,高中的男生都在冲身高抽条,大多瘦得像根竹竿,一个个身上没二两肉。


    霍序则对各种新奇事物充满旺盛好奇心,但本质却又是个随心所欲懒散主义者,一句与朋友间随口的抱怨,刑厄竟当了真?


    “你当时也在?”霍序则依稀记得,那时候是高二下学期,刑厄已经好一阵没出现在学校过了才对……


    “我去办退学手续。”刑厄说。


    一个人办理退学手续的路上,看到暗恋对象正意气风发与同伴一起参加提前招考,那样强烈的悲喜对比,当时的刑厄该是怎样的心情?


    霍序则长睫微颤:“那时候,我没注意到……”他没发现刑厄,没注意到他,如果那时候他细心一点……


    仿佛知道霍序则心中想的什么,刑厄说:“能看到你,对我来说是惊喜。”


    刑厄并不难过,甚至因为那一天遇到霍序则而感到久违的平静开心,同时从那一天起,他也找到了自己的下一步人生目标。


    霍序则说自己饿了,但真到吃东西的时候又吃不下多少,刑厄观察霍序则的面色,径直站起身在霍序则还想继续动筷子前一言不发收走了他手中的碗筷。


    “刑厄。”霍序则叫住刑厄。


    刑厄低头看向还乖巧坐在餐桌前的霍序则。


    霍序则眨眨眼说:“很好吃,都是我的胃不争气。”


    刑厄已经看出来霍序则根本吃不下东西,他在听到梁幸说五年前霍序则吃东西就会半夜去吐的时候,已经猜到这段时间霍序则大概率只不过在大家面前演“吃饭”这件事。


    “不要勉强自己。”刑厄端着碗筷回他。


    霍序则老实巴交点头,要多乖巧有多乖巧,于是刑厄才端着碗筷转身回去整理厨房。


    下午的时候,霍序则又和刑厄一起重新坐在别墅客厅一楼看起了电影,那是一部他们第一次一起在霍序则家看电影时看过的片子——


    一部末世前的丧尸电影。


    那天霍序则伏在白狮的脖颈鬃毛中闭眼装睡,刑厄看一会儿电影,又看一会儿霍序则,直到霍序则忍不住睁开眼问,不亲自己吗?


    那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亲吻,虽然也不过是蜻蜓点水。


    那部电影刑厄其实算是看完了,但霍序则没有,霍序则坐在客厅的地毯上,依旧如同曾经那个夜晚一样,慵懒地趴在白狮的身上看着电视屏幕方向。


    期间,霍序则的蜘蛛消失了一阵,白狮在蜘蛛不见的第一时间略显焦躁地连扭了几次头。


    看看客厅门口蜘蛛消失的方向,又看看一动不动认真看电影的霍序则。


    白狮的主人大约感觉到了白狮的焦躁,又或者原本就是刑厄的焦躁影响了白狮。


    刑厄抿了下唇:“蜘……”


    他刚说了一个字,霍序则懒懒拨弄白狮毛发的指尖不停,摇头道:“没事的,一会儿就回来了。”


    巨型蜘蛛回来时,电视屏幕上的电影刚好播放到结局,丧尸片的结局通常都是开放式的,霍序则这时忽然扭头问刑厄:“你觉得他还活着吗?”


    故事的最后主角被咬了,反杀丧尸后,一个人一瘸一拐走向丧尸群,随后电影谢幕。


    “活着。”刑厄没有犹豫回答。


    刑厄曾经说过,他是一个只看今天,也只拥有今天的人,只要电影没有拍到死亡,主角就活着。


    霍序则微微一笑,“嗯”了一声附和:“他活着。”


    巨型蜘蛛虽然失去了制造蜘蛛丝的丝腺,但蜘蛛到底只是脑域异能者的精神体,来去自由行动迅敏,它消失期间不知去了哪里,重新出现时倒是带了一大袋子东西回来。


    霍序则指使白狮将袋子叼着上了楼,然后朝刑厄毫不要脸地伸手:“刑刑抱。”


    被刑厄“公主抱”着上楼的时候,霍序则两只手圈着男朋友的脖颈,窝在男朋友胸口,脸皮厚得自己都有些想笑。


    回到三楼卧室后,霍序则先是从精神体带回来的袋子里翻出了一支沐浴露,他主动向站在一边看着自己的刑厄解释:“家里没有沐浴露了,我都好几天没洗澡了。”


    他晃了晃手中的沐浴露,露出狡黠的笑容,左侧颊边的酒窝浮现出来,又说:“刑刑出任务一定也没机会好好洗澡,你腿上有伤,我帮你洗。”


    于是,霍序则与刑厄这对谈了一个月的恋人,终于第一次赤诚相见。


    原本刑厄也想替霍序则清洗,可霍序则说自己身上的伤口有些还没愈合,拒绝了。


    最后刑厄替霍序则洗了个头发,而霍序则在替刑厄洗澡时,毛手毛脚把人欺负了个遍,明明早上就退了烧的人,刑厄从浴室中出来时却比昨夜高烧时面色还要潮红。


    洗完澡的两人回到床上,刑厄给霍序则擦头发,而霍序则盘腿坐在床上,继续低着头翻找蜘蛛带回来的袋子。


    当霍序则从袋子中翻出某个物品,刑厄替霍序则擦头发的动作停了。


    霍序则拿着某个铁制网状的物品,随意扭头问:“你觉得白色好看还是黑色的好看,我让梁幸给我找了两个,你喜欢什么颜……”色。


    霍序则最后一个字还未出口,刑厄拧着眉拿走了霍序则手上的东西。


    “不要戴。”他嗓音僵硬冷沉。


    霍序则好言相劝:“我睡着的时候不可控,戴着这个安心一点,而且很多情侣不都玩这个,这在末世前还算一种情……”趣呢。


    “不要戴。”刑厄再次打断霍序则,眉心打结重复道,“这是给狗带的,你不要戴。”


    准备了一箩筐骚话还来不及发挥的霍序则:“……”


    “刑刑。”他转回身挠了挠刑厄的后脑勺。


    不等他继续说下去,刑厄态度强硬,再次强调:“不准戴。”


    蜘蛛带回来的袋子里,不仅有止咬器,绳索、手铐、脚链什么都有。


    刑厄将霍序则跟前的整个袋子提走扔放到地上,认真看着霍序则:“我会醒,你不想感染我,就算你失控,我也会躲开,霍序则,不要戴这些东西。”


    霍序则叹了口气,摊摊手表示妥协。


    而刑厄可能有些生气霍序则让精神体带回来了一袋子这样的东西,等将霍序则的头发吹干,二人躺下睡觉时,刑厄如同昨晚一样依旧只蜷缩在床沿边,只是这次竟还是用的背对霍序则的姿势。


    霍序则:“……”


    恋人生气了,该怎么哄?挺急的,在线等。


    卧室里关了灯,夜晚静悄悄的,霍序则的手无声从刑厄双臂间穿过,轻轻拥住没有半点动静的人。


    “刑哥消消气,我知道错了。”


    霍序则又开始不要脸地在这种时候认“哥哥”,且认错态度极其良好,毫不负责任地甩锅出去:“都怪梁幸弄来的这些东西,以后刑刑出去了把他打一顿!”


    刑厄呼吸很安静,过了几秒,说:“不是生气。”


    霍序则:“就是!”


    “没……嗯……”


    霍序则的手不知何时又钻进了刑厄的上衣中,十根手指不老实地到处乱蹭,刑厄只说了个“没”字,猛地闭嘴。


    好一会儿后,他没有丝毫阻止霍序则手部行为的动作,只是重新绷着呼吸开口解释:“我……太凶了……但我不喜欢你戴那个。”


    放在心尖上的人,刑厄凶霍序则一句,自己能生自己的闷气生上一天。


    “嗯,不戴。”霍序则轻轻一笑,指腹在刑厄没有一丝赘肉的腰身上来回摩挲拨弄,“我家刑刑也不凶,你不喜欢的,拒绝我就是了,你做得对。”


    刑厄不习惯、也不太会拒绝自己的请求,霍序则其实很早就发现了。


    可他大约是个有点坏的恋人,明明知道男朋友这样很吃亏,但他没有及时纠正刑厄,反而偶尔还利用这招欺负人。


    霍序则在心里唾弃自己,手上动作却不肯停下,只是贴着刑厄的耳际,放软了声音低低问:“那这样呢?刑刑讨厌吗?”


    床沿边蜷着的刑厄呼吸微微急促,半晌回了霍序则一个字:“不。”


    霍序则又笑了下,追问道:“不喜欢,还是不讨厌?”


    刑厄:“……”


    手的位置持续往下,刑厄不敢再出声,抿唇闭紧了嘴巴不再说话。


    霍序则的额头轻轻抵在刑厄刺挠挠的后脑勺上,边动手,边继续问:“刑刑今天的运动量是不是没过关?”


    平时晨起跑步一小时,没事就两百个一组卷腹、引体向上、平板支撑,那么今天一整天都陪在霍序则身边的刑厄,显然没空进行这些体能训练。


    刑厄还是没回话,他的呼吸在黑夜中越发明显,具有蓬勃力量的腰腹肌肉紧绷着,仿佛正如临大敌经历一场生死大战。


    霍序则的声音还在刑厄耳边,他咬着刑厄的耳朵慢声低语:“那就做点其他运动代偿好不好?”


    从霍序则与刑厄恋爱开始,他们的精神体在他们独处的时候也会常常腻歪在一起。


    而昨晚蜘蛛受伤后,除了今天下午出了趟门,在别墅中时,蜘蛛就像个大爷似的到哪儿都由白狮驮着它楼上楼下行动。


    此刻,光线暗淡的别墅三层卧室里,白狮与蜘蛛依旧伏在一处,白狮鼻息粗重,呼吸一抖一抖,喉间不时发出咕噜咕噜的低哼。


    巨型蜘蛛仿佛觉得有趣,虽然腹部受伤,但它的八只长腿这次还完好无损,蜘蛛的八只触肢齐齐上阵,挠痒痒一般轻刮着白狮毛绒绒的毛发。


    ……特别是雄狮脖颈那一圈最为茂盛的鬃毛。


    白狮好似不安地甩了甩头,像是想甩头让自己清醒一点,又像只是无意识不自觉蹭了蹭蜘蛛的触肢。


    过了好一会儿,白狮强壮有力的四肢突然抽搐几下,一下子伸展开顶到了墙壁上,蜘蛛的一只触肢勾着白狮的前爪爪垫挠了挠。


    白狮受不了痒意似的在地上翻滚了一圈,脑袋一下子也差点跟着撞到墙壁,好在蜘蛛及时伸出另一只触肢阻挡,又将滚远了的雄狮拖了回来。


    一小时后,白狮伏在地上大汗淋漓,纯白的毛发全都黏连在了一起。


    心满意足的巨型蜘蛛用自己细长的触肢替白狮整理汗湿的毛发,而床榻上的霍序则贴着呼吸早已紊乱得不成样子的刑厄,说:“刑刑,我昨晚做了个梦。”


    霍序则的声线低沉、温柔。


    他娓娓道来:“我梦见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刑刑穿着红色的喜服正准备拜堂成亲,我急坏了,想要阻止。”


    “然而一掀喜娘盖头,发现我自己就是那个要和刑刑成婚的人。”


    刑厄的呼吸随着霍序则双手的老实下来恢复了些,他宽大的手掌攥紧霍序则腕骨凸出的右手手腕。


    霍序则的声音还在他耳边继续:“刑刑背我进了洞房,我们喝了交杯酒,我亲了一口刑刑,刑刑的脸也和现在一样红。”


    他的唇贴着刑厄的耳朵:“梦里我的头发比现在还长,也许会是个女孩子?”


    霍序则说:“你说那会不会是我们的前世又或者来生?”


    呼吸的平复需要时间,刑厄胸口起起伏伏,还是没出声回话。


    “如果那样,我就给刑刑生个小宝宝怎么样?”霍序则又自顾自继续笑着问。


    话音刚落,刑厄握着霍序则的手,改为十指相扣,很紧很紧,他终于调整好呼吸开口,嗓音沙哑,回答:“不要宝宝,只要你。”


    男人、女人都没关系,有没有孩子也不重要,只要那个人是霍序则就好。


    刑厄背后的霍序则眼睫一抖,强迫自己闭了闭眼。


    “好。”他答应恋人,“只要我。”


    我们终将融为一体,刑厄,过了今天,我将永远是你一个人的。


    无人在意的角落,蜘蛛带回来的一袋子被刑厄弃之如敝履的止咬器、绳索、镣铐中,其实还藏着一张被人打开又重新揉成一团落在最深处的字条。


    那张字条上写着——


    【序则,刑厄的胸口埋有北部基地研究所远程控制的微型炸弹。】


    第46章 关于明恋


    刑厄的脖颈上有一条由二十根麻绳编成的“项链”,霍序则在浴室中替刑厄洗澡时看到了。


    他视线混乱模糊却记忆力过人,霍序则当然知道这条“项链”的来历——


    一个月前,他用二十颗粽子换来了一句刑厄对梁幸的承诺:霍序则想做什么,他都会配合。


    也是从那一刻起,霍序则所有的试探在刑厄这句话面前变得滑稽又可笑,他们在一起这段时间,霍序则每天都比前一天更后悔重逢后自己不负责任地好奇撩拨。


    他对刑厄不够好,恋爱这么久连件像样的礼物都没送过给恋人,让刑厄连几根捆粽叶的绳子都要如此珍惜的保存……


    霍序则下床,盘腿坐在床边看着恋人眉心微拧疲惫的睡颜,他可真恶劣,恋人前一天伤口发炎顶着高烧开了三天三夜车回基地,他今晚却不管不顾弄了人好几次。


    卧室角落的白狮沉沉闭着眼,蜘蛛的触肢轻刮白狮的眉心,而白狮只是如同一张纯白毛毯般趴在地上无知无觉。


    刑厄迷恋霍序则的手,霍序则就用这双手在刑厄最失神的时刻,注入了半根精神丝进入刑厄的潜意识进行了催眠。


    他做得很小心,为了把握催眠与感染之间的度,霍序则在最后时刻将自己的唇舌咬得鲜血淋漓,在恋人最需要他安抚的时候,他却只能沉默地用额头抵着刑厄的后脑没让他转回身……


    失控让霍序则眼前的幻觉几乎与现实融为一体,千万个世界不再破碎却也再分不出谁真谁假。


    梁幸交给蜘蛛那袋东西的时候,霍序则确定不了梁幸究竟是自己的幻觉还是真实存在的。


    梁幸的话,霍序则也无法辨析真假,所以他并没有管那张纸条,而是直接通过身体接触接收了刑厄的记忆。


    霍序则的世界里其实也有很多个刑厄,他们和刑厄长得一模一样,或冷峻或凶悍或寡言,但霍序则在那样多的刑厄中总能一眼认出真实的那个。


    刑厄看他的眼神,任何幻觉都模仿不出,那个每次碰触自己都小心翼翼,一旦抓住,紧了怕他疼,松了怕他不见的,就是真实世界中的刑厄。


    原来,北部基地每个执行处决的执行官都做了埋弹手术,那个小小的炸弹就在刑厄的心脏动脉血管旁边,由远程程序控制着。


    一旦有人试图自己取出来,远程程序就会自动启动爆炸。


    基地处决行刑者的责任太大,行事处决的权利太难界定,北部基地为了方便管控能力强大的异能者,只有接受了埋弹手术的异能者才能成为执行官。


    刑厄从头到尾都知道自己心脏里埋着一颗“定时炸弹”,但北部基地如今人心惶惶,舆论一片哗然中,他只是毫不犹豫挡在霍序则面前,顶住了外界的一切声音。


    霍序则扯下自己飞行制服袖口的一颗特制袖扣,穿进刑厄脖颈上的麻线绳上。


    袖扣是他大学入学时,家人专门为他定制的,扣子背面刻有霍序则的名字,是霍序则末世后为数不多真正与自己相关的家当。


    刑厄喜欢看他穿衬衣、穿制服,那应该也会喜欢这颗翡翠袖扣吧?


    霍序则能给刑厄的东西太少了,他轻轻触碰恋人眉心那道伤疤,总觉得亏欠刑厄良多。


    刑厄本该得到更多的。


    霍序则叹了口气。


    但没有关系,今天以后,他的刑厄不会再受制于任何人,所有想伤害刑厄的人……都将陪霍序则一起死去。


    霍序则左侧脸颊浅浅的酒窝又浮现出来,他慢慢站起身,离开房间前,他站在门口最后望了沉睡的恋人一眼,然后临出门却又折返回来。


    霍序则蹲下身体,轻抚了抚白狮毛绒绒的鬃毛。


    “忘了跟咪咪道别,希望你做个好梦。”


    霍序则吻了下白狮的耳朵,送上最后的祝福。


    ·


    北部基地外已经被丧尸围城超过一个星期了,这些丧尸外貌与正常人无异,在射杀过程中如果意外与其对视,听到声音都有感染风险。


    绞杀丧尸的士兵必须捂眼、堵耳行动,又不能使用大范围杀伤武器破坏基地附近重要工业、农业场所,这任务难度无疑极高。


    北部基地大楼这些天彻夜灯火通明,北部基地不可能永远被孤立起来,一面是源源不断的丧尸,一面是岌岌可危的电力、水里、物资循环系统。


    北部基地城防部总指挥长王展望闭目坐在北部基地十二层的城防办公室内,眼下青黑一片。


    他知道,北部基地不能再继续坐以待毙下去。


    “扣扣扣。”


    “扣扣扣。”


    “扣扣扣。”


    办公室外响起敲门的声音,王展望警惕睁眼,没有出声。


    门外的敲门声中断了一会儿,传来一个陌生声音:“王部长。”


    王展望皱眉,不是他的秘书。


    他看了眼时间,早上六点一十五分,一般人员不会这个时间出现在北部基地大楼,别说基地大楼下方有门禁,十二层是基地城防军事要处,设下了层层身份验证关卡。


    王展望打开城防办公室外监控,他很小心,选了一个绝不会与正对门口站着的人对视角度的监控探头。


    然而监控探头画面才刚连通,门外那人好似后脑长了眼睛,准确无误回头,只是那人没有直接看向隐秘探头,而是只出声打招呼道:“王部长,我叫瞿星瀚。”


    瞿星瀚?


    南部基地戚怀仁养的情人?


    自从一周前发觉传言中南部基地来的异能者梁幸的情人竟是个能够驱使丧尸的异能者,还疑似具有新型丧尸病毒感染性,王展望如今对“情人”这个位置上呆的人已经不敢懈怠。


    南部基地到底是怎么覆灭的?


    一年前南部基地研究院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们基地的首席执行官刑厄与南部基地那个梁幸的情人又是什么关系?


    刑厄到南部基地查到了什么?私自处决戚怀仁与那个人有关吗?


    还有……那人既然是南部基地梁幸的情人,却为什么还会住在本该留给刑厄的异能区别墅里?


    “你好奇那个人的事,我可以告诉你,我还有办法对付他。”


    在王展望凝重沉思之际,“瞿星瀚”对着监控探头开了口。


    王展望一怔,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来。


    门外的人怎么会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在基地大楼顶层天台等你们。”“瞿星瀚”说完这句,转身离开了十二层城防办外。


    半小时后,“瞿星瀚”姿态恣意盘腿坐在北部基地顶层的围栏上,他的背部悬空,方寸之外就是北部基地大楼几十层楼高的外部。


    “瞿星瀚”兴致勃勃地撑着脸,看向一个个穿着白色隔离防护服的士兵将顶层各个出口团团围住。


    看了一会儿,“瞿星瀚”随口提醒:“隔壁楼的狙击手小心一点,我的血有点传染性,不小心漏出一滴的话,在场的各位今天恐怕都要陪我一起死。”


    “他不是瞿星瀚。”观察中心办公室的陈主任站在天台后侧门外,小声对王展望耳语。


    他认识瞿星瀚,瞿星瀚胆小怕事、好吃懒做,因为皮囊极佳,做事却不够踏实,陈主任对这个“关系户”印象深刻。


    陈主任话音刚落,明明只是个普通人的“瞿星瀚”这会儿却仿佛突然有了千里耳:“别管我是谁,总之我能让你们解决丧尸围城和异能区别墅里那个惹麻烦的人。”


    “如果我心情好——”“瞿星瀚”歪头顿了下,“也许还能帮忙解决……末世问题呢?”


    整个北部基地大楼顶层天台鸦雀无声。


    没有人敢回复这个来路不明的“瞿星瀚”。


    王展望沉吟片刻,扬声问:“你有什么办法结束末世?”


    “王部长!”


    王展望刚开口,几名随行士兵立即阻拦,王展望摆了摆手,示意没关系。


    “不怕我感染你?”闻言,“瞿星瀚”挑了挑眉。


    北部基地大楼各大办公处倾巢而出,狙击手、军队严密部署,显然对“瞿星瀚”的身份起了怀疑。


    王展望回道:“如果可以结束末世,牺牲我一个算什么。”


    王展望走出严密的军队保护圈一步,高声问:“你有什么条件尽管说出来。”


    “不怀疑我说话的真实性吗?王部长。”“瞿星瀚”又好奇问。


    “你能悄无声息到达我的办公室外,就超过了我们基地百分之九十九的异能者。”王展望坦然道,“我倒希望你说的都是真的,当然哪怕暂时还难以实现,北部基地也诚意邀请有能力者加入我们。”


    “加入你们?”天台上坐着的“瞿星瀚”嗤笑,“为了让你们也在我心脏里埋炸弹吗?”


    第47章 关于明恋


    “你和刑厄是……”


    北部基地只有担任执行官一职的异能者才会接受秘密手术,这是北部基地的最高机密,王展望立即意识到面前天台栏杆上坐着的人必定与某位执行官关系密切特殊。


    而联想到近期一系列基地舆论争端与昨天上午跟刑厄的谈话——


    他们基地的首席执行官干脆拒绝了处决命令,哪怕他们提到心脏程序,刑厄的态度也没有半点软化。


    “我只是觉得你们可笑。”天台上的人摇了摇头,“如果这种控制真的有用,真正强大的异能者又怎么会自愿接受手术?”


    霍序则触碰过刑厄的记忆,北部基地以为刑厄接受手术是为了妹妹的人身安全保障,但刑厄这样做真正的原因不过是为了让北部基地安心。


    他足够强大,各个人类幸存者基地都只会求着要他,他有太多选择,可刑厄讨厌猜忌与麻烦,对于他来说,如果一个手术可以省去后续很多麻烦,那么做便做了。


    受过那么多苦,经历过那么多不公,刑厄依旧是世界上最简单纯粹的那个。


    “我没什么时间,直接进正题吧。”天台上的人说,“别墅区那位就是目前最新型丧尸病毒传播的源头,你们也可以称他为……嗯,丧尸王?”


    平地一声惊雷,没有任何预警的,天台上的人道出了北部基地近段时间议论纷纷的事件结论!


    一个可以正常说话,具有清楚神志,外表与常人没有任何差别,却可以感染他人的“怪物”……是丧尸王?


    一个月前,北部基地发生了一起半夜入室未遂的案件,一名潜入异能者家中的潜入者疑似感染了未知的新型丧尸病毒。


    那人在发疯前,一口咬定一定是“那个人”陷害他,是那个人亲口说的,他是送他上路的人。


    而“那个人”如今就住在异能别墅区,南部基地异能者戚怀仁前不久刚从里面被送出来,已经感染身亡。


    没给在场各位太多消化时间,天台边的人继续吐露残酷真相:“你们想杀了他,但他死后,空气、水源、阳光都会被污染,全世界都会变成他的傀儡。”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在场所有人,北部基地各个职能部门的负责人、士兵、远方的狙击手,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末世五年,丧尸病毒已经进化到人类决定暂时放弃清剿丧尸,全力发展幸存者基地,以求保留人类火种,而现在这个人却告诉他们,空气、水源、阳光都会被污染……


    王展望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不过没关系,你们基地不是还有一张王牌?”天台上的人笑了笑,话锋一转,“你们想终结末世,刑厄就必须活着。”


    “只要刑厄活着,他的异能就是人类的保障,你们将那人的尸身保存完整,病毒就会永远封存在他体内。”


    没有人知道,所谓新型丧尸病毒的传播其实并不真正通过对话、对视,对话对视只是让人的潜意识放松警惕,便于精神丝入侵感染人类脑域。


    但霍序则的精神丝无形无状,真正的传播途径根本不在意接触与否、看见与否、说话与否,如今的传播之所以还只限制在可控范围,只因为霍序则还活着。


    而且……还未完全失控。


    然而,失控却是迟早的。


    “丧尸病毒无法真正死亡,至少目前的人类研究达不到杀死病毒的程度,刑厄活着一天,丧尸病毒就永远冻结在那个人体内,不会增加、复制、外泄。”


    正常人的死亡,人死即身体机能消散,但霍序则的精神丝不会凭空消失,一旦血液冻结回暖,肉身阻挡不了精神丝四散,只需一丝外泄,全球就可能再次陷入末世危机。


    天台上的人歪了歪头,笑着说:“只要刑厄活着一天,你们就有时间研究如何处置封存那些‘丧尸病毒’。”


    “你们应该祈祷刑厄活久一点,再活个一百年给人类足够的时间解决生化危机!”


    “刑厄不会处决那个人。”能坐上全球四大人类幸存者基地之一高位的人,首先心理素质遇事决断必须过关。


    王展望没有质疑“瞿星瀚”话中的真实性,如何证明他说的这些,而是直接凝重摇头道:“人类到了最后生死存亡时刻,不到逼不得已没人愿意牺牲强大的异能者,可就算我们以命相胁,刑厄也不会杀那个人。”


    北部基地第一异能者刑厄,做事自有自己的行事原则,从最初刑厄上任首席执行官开始,研究所、城防部、观察中心等等各个基地核心部门拉拢,刑厄统统不屑一顾。


    但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执行官换了一批又一批,刑厄在首席执行官的位置上却始终岿然不动。


    王展望接任城防部部长的时间比刑厄在首席执行官位置上的时间要短,但他从前就与刑厄有过交集,刑厄认定的事没有人可以改变,不然他们也不会搬出心脏程序威胁,可惜……


    “这个不劳你们费心。”天台上的人扭头看了眼北部基地城防外围源源不断还在日夜增加的丧尸,“我既然提出来,当然有我的办法。”


    “那么……你的条件是?”


    王展望已经明白,这人孤身找到北部基地大楼,又将所有人员有意无意引到这里,必定有其目的。


    “销毁刑厄身体里的炸弹程序。”天台上的人垂下眼,慢慢回答。


    王展望一秒都没有犹豫:“没问题。”


    观察中心办公室陈主任欲言又止:“王部长,这个人可能只是诈我们……”


    “不用多说。”王展望抬手,“到了现在,管控异能者重要还是结束末世重要?责任我来担,只要有一点机会是真的都值得。”


    对方提出的这个条件,王展望在天台上的人第一次提到炸弹时就已经想到了,刑厄根本无惧身体里的威胁,那么这个保障执行官受控的东西就已经没了意义。


    至于后续隐忧……所有问题都必须为人类存亡让步。


    王展望扭回头,对着天台边的人朗声道:“第二个条件是?”


    天台上的人耸耸肩,一脸无辜:“没了。”


    王展望一愣:“……没了?”


    对方兴师动众,只为了销毁刑厄心脏中的炸弹程序?


    “我要亲眼看着销毁。”天台上的人说。


    “好,现在就可以。”王展望立即转头对身边的人吩咐了句,又回头道,“研究所的负责人就在这里,但她是女性,她将程序打开,我送过来亲自在您面前销毁您看可以吗?”


    然而天台上的人摇头:“不用,你们就在原地待着,销毁了我自然看得到。”


    他看得到?王展望又是一愣。


    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天台上的人应该是一名异能者,可对方的异能如此出神入化,到底是什么能力呢?


    王展望吩咐下去的事,很快得到了回复。


    他刚准备告知天台上的人进度,那人却先开了口:“我听到了,也看到了。”


    王展望:“……”


    “好,那么现在该——”天台上的人说到一半,突然顿住。


    王展望还未反应过来,那个本以一种松弛姿态撑脸坐在围栏边缘的人蓦地坐直了身体,望向某处。


    王展望下意识顺着那人的视线看过去,一顿,那是——


    刑厄。


    刑厄走上天台,每走一步,所有穿着隔离防护服的士兵都不自觉为他让路。


    而刑厄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过旁人,只一错不错盯着天台边缘坐着的那个人。


    天台上的人在刑厄身影出现时只愣一秒,随即又坦然地笑了。


    他朝他伸出手,喃喃低语:“刑刑来了啊……来了也好。”


    霍序则没想到对刑厄的催眠竟然只坚持了不到一个小时,刑厄竟然这个时候就醒了过来……不愧是他家刑刑。


    刑厄一步步走到霍序则面前,他没有碰霍序则伸出的手,而是直接摸了摸霍序则的头发。


    霍序则任由恋人抚摸自己的脑袋,过了会儿,他无奈地说:“刑刑,现在在别人眼里你在摸瞿星瀚,我会不开心。”


    霍序则的嘴角耷拉下来了一点,像个被分走了糖的孩子。


    爱是占有,在没遇到刑厄,霍序则好像一直理解不了爱情是什么?


    他很难心动,他只是看着父母认为互相理解、互相尊重、互相扶持就是爱,可在他最意气风发的时光里,他身边的每个人似乎都能做到这点。


    直到刑厄出现,霍序则终于明白,爱的基础是理解尊重扶持,但真正的爱其实是无声的、赤诚的、无条件的。


    是这人不说话,喜欢会从眼睛里跑出来,是他倔强强悍却只对你一个人顺从,是心疼在意你肩膀有没有被雨淋湿,为你鞋尖踩到污水而懊恼生气。


    被偏爱的感觉太好了,被坚定不移一直选择的感觉太好了,让从小拥有太多,大方了大半辈子的霍序则不愿意分一点点给其他人。


    他独占过刑厄的偏爱,每当霍序则清醒明白自己是时候该死去时,都会在后一秒由衷微笑起来,深感死而无憾。


    刑厄旁若无人地抚摸霍序则白金色的头发,声音嘶哑:“你想做什么?”


    他没有因为霍序则处心积虑催眠他生气,没有因为霍序则不告而别生气,没有因为霍序则出现在这里生气,刑厄只是站在他的面前,白狮轰然落地跃上围栏,面朝所有附近高楼,可能狙击霍序则位置的方向。


    将霍序则的背后挡得严严实实。


    霍序则仰头看着刑厄,血红色的眼底花纹艳丽而惑人,有种天真的错觉:“刑刑,不用太紧张,他们不敢动我。”


    “只有你能杀我,刑刑。”他笑着对刑厄说。


    刑厄呼吸粗喘:“不,我不会。”


    霍序则是普通人也好,丧尸王也罢,刑厄不管,他绝对不会让霍序则死。


    刑厄的精神体白狮目光阴沉扫向在场每一个人,这个世界容得下霍序则就容,容不下霍序则他就毁了这个世界重新造个能容的!


    刑厄的手掌还珍惜怜爱地落在霍序则白金色的发顶上,霍序则能接收到刑厄的心声,不禁无奈又动容。


    他家刑刑还真有昏君潜质呢……


    霍序则喜欢听刑厄的心声,他的世界破碎又凌乱,丑陋还血腥,只有听到刑厄心声时,霍序则才能短暂摈除那些血腥可怖,感受到片刻安宁。


    “我不会死,我们只是融为一体而已。”霍序则面带笑容,张合的嘴角却有血迹浸染出来。


    “我看过的世界,也想让你看看,我没看过的,你就替我看看。”


    霍序则是个不称职的恋人,让从前经历多少苦难不曾折腰的恋人几次为他红眼。


    他轻轻叹息,眼神缱绻温柔,覆住刑厄的手:“刑厄,你要看看真正的月光,你的世界不应该只看得到我,看完再来找我。”


    刑厄摇头,嗓音完全哑下来,带着恳求:“我陪你。”


    霍序则爱刑厄爱得太晚,让他的恋人独自在孤立无援的角落看他繁花似锦的人生。


    一看便是九年。


    霍序则无数次为此遗憾,他没时间了,来不及带恋人领略这个世界,霍序则必须要死,为了人类,为了恢复世界秩序,也为了自己……他都是要死的。


    好在他的人生似乎是先甜后苦,他早已享尽生命的荣华、鲜花、掌声和爱。


    可他的刑厄不是啊……刑厄才刚刚熬过自己人生的苦,先苦后甜,他甚至还来不及尝一口甜呢。


    “我们做个约定,我也等你九年怎么样?”


    话音未落,霍序则忽然放开刑厄的手,他的身体放松向后倒去,白狮若有所感倏然抵住他的后背。


    刑厄剧烈喘息,他的眼睛变得通红,已经说不出话,他知道霍序则如此平静的背后,是下定决定的离开。


    霍序则还是在笑,轻抚身侧的白狮,明明是毛发旺盛的雄狮却仿佛怕冷似的,霍序则摸一下,白狮抖一下。


    没人知道,在这个混乱绝望的末世,极其罕见的脑域异能者其实出现过两个。


    除了霍序则,还有一名脑域异能者……即是上一代丧尸王。


    所谓“丧尸王”,不过是被疯狂暴涨的精神丝逼疯了的脑域异能者,而丧尸王之所以可以驱使无数丧尸,只因脑域异能者最强悍的异能其实是——


    控制与幻觉。


    说不清是恋人间的心电感应还是什么,刑厄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红得滴血的瞳孔猛缩,蓦地攥紧霍序则的手,像是在违抗本能抵御着什么。


    有力的手背上条条青筋暴起,力气却软绵绵毫无威慑力。


    “不……”


    “别难过。”霍序则血色的眼睛里久违的平静,他说,“我爱你,我也想让你得到独一无二的偏爱。”


    他骗了刑厄,不止九年,霍序则今天死在这里,死在恋人怀里,他将永远等待他的恋人。


    多久都等。


    霍序则仰头,亲吻刑厄的眉心,做最后的告别。


    刑厄徒劳无力甩头,试图想要清醒,可他却看着自己的手,看着自己的白狮抬起前爪。


    北部基地首席执行官的精神体异化出的一招“血液冻结”异能,让刑厄的名字长年稳居人类幸存者基地异能者排行榜首。


    它每次发动异能攻击前,前爪都会变白、毛发结霜,刑厄目眦欲裂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白狮不受控制向霍序则伸出爪子。


    “霍序则,不……吼———”


    下一秒,原本眼神发直应该已经深陷幻觉的白狮狰狞嘶吼,伸向霍序则心脏的右爪中途猛地转向,狠狠一利爪拍在了自己脸上。


    白狮脸上瞬间出现数道血痕,精神体与主人高度共感,他的主人口中也同步呛出一口鲜血!


    接着不等霍序则反应,只听“咔”的一声——


    霍序则怔住,刑厄为了挣脱幻觉竟干脆利落卸去了自己的一只手关节!


    “刑厄……”


    刑厄眉心有一道很长很长差点致命的长疤,霍序则每次轻抚,亲吻那条长疤,刑厄都会不由自主颤抖。


    霍序则说,刑厄的这条疤,像二郎神。


    而现在这条愈合多年的长疤再次开裂,真如霍序则所说那样,就像英伟神武的二郎神开了天眼。


    “霍序则,你连名字都是我私藏的,谁都不能动你,你自己也不行!”


    刚刚挣脱幻觉控制的刑厄右手无力扭曲地低垂着,浑身战栗发抖不可抑制跪倒在地,却红了眼用仅剩的左手恶狠狠拽紧霍序则的衣领。


    “如果你爱我的代价是你一个人孤零零去死,让我享受世界,那你就不要爱我!”


    第48章 关于明恋


    众目睽睽之下,刑厄带走了霍序则。


    结着冰霜的白狮驮着霍序则,北部基地大楼天台上无数持枪士兵、基地各大部门指挥层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刑厄还是将霍序则带回了独栋别墅,如同恶龙带回了他的小王子。


    从北部基地大楼到独栋别墅的一路上,刑厄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只是在霍序则稍有动作的时候,身下的白狮背脊就会不自觉绷紧,连毛绒绒的毛发都掩盖不了的紧张僵硬。


    霍序则自知理亏,一路任由白狮驮着,尽量安静也尽量乖巧。


    直到……


    “房间里有手铐和止咬器。”当刑厄将霍序则单手抱上床,之后就站在房门边一动不动看着他许久以后。


    霍序则大概能猜到,自己这次“逃跑”出门让恋人有些不安,也不再信任他了,所以刑厄不再像前一天一样要他一句“别走”的承诺,只是一言不发从回来就守在房间门口自己盯着他。


    但刑厄总不能一直睁着眼睛看着他。


    霍序则好心提醒:“你把我锁起来,我的蜘蛛丝腺体还没恢复,我就没办法逃……”


    可惜霍序则的话说到一半终究没能说下去,刑厄看着霍序则的眼神让霍序则一个字都再说不出来。


    “刑刑……”霍序则叹息,“你的手需要处理,脱臼不疼吗?”


    刑厄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用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一错不错看着霍序则,仿佛准备这样看着他直到地老天荒。


    后来,霍序则又一个人说了很多的话,他不太敢动,因为只要他稍微动一下,一声不吭站在房门口看着他的刑厄还没什么反应。


    床边闭眼伏着的白狮却会在他每动一次时,重复睁开眼睛,直立起身,直到霍序则许久不动,白狮才又会重新趴回去,再闭上眼。


    这样警惕地睁眼、起身、再趴下、闭眼周而反复的次数多了,白狮的右前腿又“有伤”,霍序则看着都替白狮感到累。


    精神体直观反应主人的意志,霍序则在重新安静良久后,开口说:“刑刑,我想喝口水。”


    带霍序则回来后,站在卧室门口始终不说话也没动作的刑厄终于动了,当刑厄转身下楼,白狮又一次睁开眼睛,像是在代替主人监视随时会跑的“猎物”。


    半分钟,或许不过十几秒,刑厄返回,同时将水杯放到霍序则床边的床头柜上。


    还是没有说话。


    霍序则在心里再次叹气,他端起水杯,从床上起身,白狮亦警惕盯着他,跟着站起身。


    霍序则下床,白狮鼻息加重,目光紧紧盯着霍序则。


    霍序则下床后安抚地摸了摸白狮脖颈那圈鬃毛:“别担心,不走。”


    只是“前科累累”的人说话没什么作用,白狮喉间发出“咕噜”的粗喘,受伤的右前腿空悬着,还是毅然坚持亦步亦趋跟着霍序则。


    霍序则拿着水杯在卧室门口的刑厄面前停下:“先喝点水。”


    刑厄没动。


    霍序则又说:“你先喝,我的唾液有感染性,你喝完,我把剩下的喝了。”


    他又一次惹了恋人生气,但恋人不懂得跟他发火,就只是自己憋着,刑厄带他回来后进过一次洗手间,出来时衣领上沾了一滴血,脸上还有刚洗过没来得及擦干的水珠。


    床上的霍序则闭了闭眼……只觉自己罪该万死。


    “别上火,有什么气冲我发出来。”霍序则将水杯喂到刑厄唇边,轻抚刑厄高挺的鼻梁,“我劣迹斑斑,不求你原谅,但不要折磨自己。”


    要折磨也该折磨他才对。


    只是这句话霍序则没说出口,他想,恋人应该不会想听这句。


    刑厄终究还是喝了霍序则递过去的水,不知算不算一种态度软化,也可能他只是真的学不会拒绝霍序则。


    下午时,刑厄在一声不吭看着霍序则超过四小时后,去二楼厨房做了顿饭,霍序则帮忙在旁边打下手。


    而由于厨房不够大,挤不下两人一狮,刑厄的精神体无法跟进来,反而导致刑厄几乎时时刻刻都在用余光看顾霍序则,从而致使本来就只有一只左手能用的刑厄被滚烫的汤锅烫了下。


    “我来做饭,你看着我?”霍序则忍了忍,在皱眉拉着刑厄的手到凉水下冲洗时,主动提议。


    其实霍序则发觉刑厄现在有一些些抵触自己的接触。


    除了最初他们刚重逢那会儿刑厄不习惯接触霍序则,他们在一起后,无论是他碰触白狮还是刑厄,刑厄面上表情不变,可永远挺直的背脊却会不自觉在被抚摸时松懈下来一点,像一只难得偷闲的慵懒大猫。


    是什么让恋人忽然一夜回到解放前,抗拒自己的接触呢?


    霍序则很不想承认,但极大可能源于自己昨晚把什么亲密的事都做遍了,却原来只是处心积虑让他沉睡,伤了刑厄的心……


    好在刑厄不肯跟霍序则说话,但霍序则说什么,他依旧保留着习惯性听从的反应,霍序则掌勺后,刑厄就站在身后看着他,一直看着他。


    一顿寂静无声的饭,谁都没有胃口,但霍序则出于想要哄恋人开心的目的,一口气扒了整碗饭,直到刑厄将他手中的碗抢走。


    吃过饭,两人也没心思收拾碗筷,霍序则主动去牵刑厄的左手:“刑刑,我有点累,你陪我上去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霍序则拉着刑厄上了楼,可刑厄似乎并没有上床的打算,他走到三楼卧室门边脚步就停了下来。


    霍序则忍了很久,从他跟着刑厄回来,到刑厄站在门边看着他的四个小时,再到做饭、吃饭,他盯着刑厄不自然扭曲的右手终于一刻都忍不下去了。


    “刑刑,别折磨自己。”霍序则闭了闭眼,目光压抑难过,“我做得不对,你该生气就生气,对我发火,不要自己憋着。”


    刑厄说:“你没做错。”


    这是刑厄带霍序则回来后说的第一句话,嗓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几乎辨不出他原本的声音。


    霍序则:“刑厄……”


    刑厄看着霍序则,不同于霍序则弥漫血色花纹的眼,刑厄眼中的红血丝更像是愤怒狰狞爆裂开的眼部毛细血管,霍序则不忍直视恋人的眼睛。


    “过来,抱抱。”他别无他法,展开双臂。


    刑厄喉结动了下,身形僵住。


    霍序则的怀抱,在任何时候对刑厄的吸引力都是致命的。


    霍序则不能也不敢再强迫恋人,他只是站在刑厄面前,敞开了自己的怀抱:“刑刑,我吃饱了胃疼,你抱抱我。”


    他没有说刑厄需要他的怀抱,没有说他要抱刑厄,霍序则说的是,你抱抱我。


    刑厄全线溃败。


    仿佛入了魔一般,无力抗拒,义无反顾走进霍序则的怀抱。


    “刑刑乖。”霍序则收紧怀抱,揽住怀中的恋人。


    刑厄如同一只在天空中日夜不停飞翔终于飞倦了的雄鹰,他喉头哽咽,任由自己靠进霍序则明明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却依旧让他感到安全的怀抱里。


    “霍、序、则……”


    刑厄嗓音嘶哑,一字一顿,霍序则以为刑厄想说什么,可刑厄只说了这三个字便没了声音,就好像只要说出这三个字就已经可以从中汲取无穷无尽的力量。


    霍序则和刑厄还是回到了卧室床榻上,刑厄记挂着霍序则说自己“胃疼”,想给他去找胃药,霍序则抱着刑厄没放手。


    “你给我暖暖,你的右手好凉,没法给我暖胃,我帮你接好可以吗?”


    经过今天早上北部基地大楼天台的事,霍序则不愿意再不顾恋人意愿做任何事,他一遍遍尝试询问刑厄让他帮忙接回脱臼的右手,一种方法不行便换另一种。


    “刑刑。”霍序则抚摸刑厄后脑勺靠近后脖颈的那一层最短的发茬,又耐心地询问了第二次,“好不好?”


    “……好。”刑厄终于点头。


    霍序则陡然松了口气,却没立即去接刑厄的右手,反而继续抚摸恋人的发茬,如同随意聊天地说:“刑刑这么久不和我说话,我好难过,能和我说点什么吗?什么都好。”


    “提要求也行,任何要求都可以,这次我要是再食言,我就……”


    不等霍序则说完,刑厄哑声打断了他的话:“你担心感染他们,我们离开这里。”


    霍序则一顿。


    刑厄布满血丝的眼睛望着霍序则,重复一遍:“我带你走,远离人群。”


    “可是……”霍序则沉默了会儿,艰难道,“他们已经……”


    霍序则昨天知道北部基地在刑厄心脏埋炸弹时太生气了,他要让所有试图伤害刑厄的人陪他一起死。


    天台上,所有人眼里看到的都是“瞿星瀚”,因为他们都被霍序则的精神丝影响了幻觉,霍序则原本就是计划让他们看着刑厄杀了自己,然后再让他们一个个在痛苦中挣扎死去。


    霍序则要让他们既是刑厄手刃病毒源头“丧尸王”的见证者,从今往后刑厄就将是终结末世唯一的英雄,又要让他们接下来的凄惨死亡进一步震慑世人。


    霍序则要用自己的死,将他的刑厄捧上神坛……


    随着“咔”的一声脆响,刑厄口中溢出一声闷哼,霍序则揽紧恋人劲瘦的腰身,毫无征兆接好了刑厄脱臼的右臂。


    “没事了,不疼了。”


    ·


    在独栋别墅中陷入死局时,另一边的北部基地众人也没有坐以待毙。


    北部基地十二层基地城防处会议室中,观察中心陈主任与首席执行官刑厄在过往工作中交集不少,他提议道:“刑厄还有个腿部行动不便的妹妹住在基地里,我们可以利用他的妹妹……”


    没给陈主任把话说完的机会,王展望闻言直接否决。


    “用刑厄自己的生命威胁,刑厄都不为所动,贸然利用他的妹妹相逼,一旦谈判失败激怒了刑厄,北部基地现今内忧外患,已经经不起半点动荡了。”


    只是不动荡,再这样束手无策等下去同样死路一条。


    北部基地外的丧尸数量没完没了持续增加着,弹药会用完,粮食、电力、水力都会有弹尽粮绝的一天……


    这时,另一名身着白大褂、戴着眼镜、扎着干练低马尾就来参加会议的女性发言:“硬的不行,那就试试软的。”


    北部基地研究所所长郑灿道:“我和刑厄的妹妹同是女性,又是普通人,威胁性低,我可以试着先去找刑厄的妹妹谈谈。”


    王展望的秘书却担忧说:“但南部基地的异能者梁幸这些天一直守在刑厄家里,他和那个‘丧尸王’关系不一般,您只身去那里可能存在危险。”


    郑灿主意已定:“刑厄调查南部基地研究院一事回来还没有正式打过报告,梁幸在的话更好,我也有话想要问他。”


    郑灿到达刑厄家所居住的居民楼楼下时,王展望坐在车里拉住郑灿准备下车的手:“梁幸立场不明,我陪你一起进去。”


    “你一个五大三粗的军人,跑一个小姑娘家里去干什么?”郑灿故作轻松,“你别把我的谈判对象吓坏了。”


    王展望一张严肃的脸绷得紧紧地:“……”


    郑灿回握了下王展望的手,笑说:“晚上回家咱们做红烧肉吃?你都一个星期没回家了,元元都快不认识自己爸爸了。”


    王展望被老婆哄得无言以对:“……”


    郑灿下车,回身朝军用防弹车玻璃内挥了挥手,再转回身,她又是那个干练专业的北部基地研究所所长。


    令郑灿意外地是,当她达到刑厄家中,刑厄家中的大门早已打开。


    郑灿几年前在刑厄初入北部基地,还未担任首席执行官前,因公事到过刑厄家里一次,那次她只无意中见过刑厄的妹妹一次,她记得当时他的妹妹是坐的轮椅?


    刑运在哥哥还没回基地,北部基地大乱之初就听梁幸提了一点序则哥的事,但梁幸有所保留,只说……一切等刑厄回来。


    然而哥哥回来后,根本没回过家,刑运看见楼下聚集的大量军队,心中已经明白来者不善。


    只是刑运站在门边等待,最后上楼的竟只有一位女性。


    郑灿看着门口站着的刑运,眼中惊讶一闪而过,随后很快惊喜地笑了笑问好:“妹妹的腿好了?”


    她用了“妹妹”代指刑运,又先以刑运的腿作为开场话题。


    刑运点点头,她对郑灿没有印象,但还是礼貌回答道:“是的,请问您有什么事吗?我哥哥没有回家。”


    这是没准备请客人进门,打算在门口将话讲明白的意思。


    而其实梁幸此刻也在刑厄家中,不过他没第一时间现身,或许是在暗处等着看北部基地的意图。


    郑灿知情识趣也没提进门的要求,也干脆开门见山:“北部基地如今面临大祸,我们希望你能帮忙劝劝你哥……”


    郑灿一句话未说完,刑运已经了解了对方来意,她自觉自己没有办法“帮”这个忙。


    “对不起,我哥哥的决定就代表了我们一家的。”


    郑灿试图争取:“但这关系到人类存亡,妹妹你再……”


    刑运还是摇头,她很少面对外人,从小到大都被刑厄养在家里,也不懂得拐弯抹角、人情世故,刑运看着面前美丽干练的女性,直言说:“人类存亡对于我来说没有哥哥重要。”


    “……”打了一肚子腹稿的郑灿愣了下,显然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


    刑运知道自己说了非常奇怪的话,但她心里清楚,哥哥这么久没回家,序则哥也没有消息,而梁幸哥这几日更是寸步不离守在她的家里,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她不愿意浪费对方的时间,所以刑运尽量组织语言,坦诚解释说:“我出生到现在,照顾我的‘人类’就只有哥哥,他养我长大,人类没有管过我和哥哥的存亡,我也没有办法为了人类存亡让养我长大的哥哥为难。”


    刑厄在末世前的生平出身,在刑厄上任北部基地首席执行官之初就已经被调查得一清二楚,郑灿此刻听了刑运的回答竟哑口无言。


    沉默片刻,郑灿只能退而求其次问:“那请问梁幸在吗?”


    梁幸离刑运很近,听到自己的名字,也没装不在,现身反问:“找我?”


    郑灿几乎已经猜到今天是要白跑一趟了,但她还是按心里计划好的,先提出:“梁幸,你的舅妈应该很希望末世可以早日结束对吗?”


    末世五年来,没有一个每天挣扎在生死线上的人不希望这样畸形的末世早日结束,然而现身的梁幸抱臂靠在门框上,闻言却冷嗤了声,不知是在嗤笑这句话,还是嗤笑说这句话的人。


    “就是为了我舅妈,我欠下了霍序则一家七条命,我和我舅妈加起来一共也才两条命,用我舅妈做天平另一端的砝码没效果。”


    郑灿几乎要在心里叹息。


    太复杂了,刑厄、独栋别墅里住着的那位、梁幸,他们一个个的经历都太复杂,复杂到哪怕年轻轻轻却又都千疮百孔,反而造成了现在一个突破口都找不到,变得无懈可击的状态。


    “……我能听听南部基地覆灭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吗?”郑灿缓下一口气,再次退让问。


    梁幸不无不可,只先说:“从我嘴里说出来的,你们能相信吗?”


    “信或者不信,在你说以前,我也没办法判断。”郑灿诚实道,“不过多个人多个头脑思考,也许现在这个局面就能多一条其他破解路径也说不定呢?”


    梁幸并不觉得还有什么破局方法,但北部基地收留了南部基地的人,他们确实有资格知道南部基地覆灭的真相。


    梁幸言简意赅,只说明了南部基地覆灭前的一年发生了什么,从上一代丧尸王被歼灭,到南部基地突然出现大面积新型病毒感染,最后是——


    三天三夜的火烧研究院。


    “那他们的研究资料没能保存下来吗?”郑灿简直不敢相信所谓新一代“丧尸王”其实是歼灭这五年末世病毒源头的英雄……


    梁幸摇头:“应该没有,如果有,现在能知道的也只有序则一个人。”


    可霍序则伪装成普通人进入北部基地只一心求死,就算有研究资料留存下来,大概也是没什么作用又或者让人绝望的结论吧?


    由于一天之间北部基地众人接收的信息量太过巨大,从“丧尸王”是个“异能者”,到这个异能者死亡可能引起全球感染,再到北部基地首席执行官“叛变”,而如今,南部基地覆灭的缘由也实在令人唏嘘。


    郑灿听过梁幸的陈述,不再多问其他,她也不是拖泥带水的性格,就此告辞。


    “我知道你们不信任北部基地,就像我们同样持保留态度面对你们。”


    郑灿心中很乱,但临走前还是开诚布公说:“但请你们相信,我们北部基地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为人类最后的火种在末世如何生存下去做努力。”


    “当初我们决定接纳南部基地的众人是这样,现在依旧是这样。”郑灿道,“我们不会殃及无辜,无论刑厄最后与北部基地关系如何,妹妹安心住在这里就是了。”


    刑运摇头,坚定回答:“我跟我哥。”


    郑灿言尽于此,也知道多说无益,她转身准备离开,临走前,忽然瞥见门口鞋架上的一把长柄雨伞。


    她身形微顿,目光落在长柄雨伞上有些迟疑。


    刑运注意到了郑灿的目光,他们站在门口谈话的过程中,北部基地又下起了暴雨。


    夏季的雨总是下得声势浩大,又急又无常,她以为郑灿是因为外面的雨才看向雨伞。


    她主动问:“您需要用伞吗?”


    郑灿看着门口鞋架上的雨伞,这把雨伞外形通体全黑,颜色并不特别,但它的伞柄尤其长,目测大概是一般长柄雨伞长度的1.5倍。


    梁幸也注意到郑灿盯着那把雨伞不挪眼,他挑起单边眉毛:“怎么?看上序则这伞了?”


    郑灿盯着的雨伞,正是以前霍序则装瞎时用来充当“盲杖”的伞,这伞霍序则有好几把,都是梁幸给弄来的,因为霍序则身高腿长的缘故,这些伞都有经过二次处理,加长了一截伞柄。


    “这伞是……异能区别墅里住着的那位的?”郑灿慢慢问。


    梁幸“嗯”了一声,自觉一把破伞实在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有什么问题?喜欢送你呗?”


    郑灿很慢很慢地摇了摇头,她盯着雨伞沉吟许久,才说:


    “我女儿曾经带回过一把有些相像的伞,说是一位眼盲哥哥借给她的,只是很可惜一直找不到机会当面归还对方。”


    第49章 关于明恋


    同一时间,北部基地异能区别墅三楼卧室床上,霍序则替恋人拭去鬓角的冷汗欲言又止。


    “他们没有感染。”刑厄像是知道霍序则刚才未尽的话语是什么。


    他抬起刚被接好的右臂抚上霍序则苍白的唇,捏住,撬开他的唇齿。


    霍序则愣了下,却下意识配合地张开嘴。


    刑厄一点点触摸霍序则的齿尖、唇舌:“你想感染他们就不会把自己咬成这样,霍序则,你又骗我。”


    要不是狠不下心伤害无辜,要不是霍序则还是迟疑了,霍序则怎么会连“最后的吻别”都只敢亲刑厄的额头。


    满口鲜血往肚子里吞,也正是因为不忍伤害无辜,所以他人三天就发狂的病毒,霍序则作为病毒源头却直到现在还坚持清醒着。


    霍序则,一直这么心软。


    霍序则沉默地垂下眼睫,他其实也不确定那些人有没有被感染,霍序则现在大多时候已经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了,他确实想要放纵自己陷入幻觉,可又总是在最后一刻犹豫不忍。


    每当他觉得疲惫不堪,再无法多坚持一秒,他又总会想起自己的童年,想起与幻觉里截然不同的父母家人,想起世界不该是现在这个模样……


    他,还想让刑厄看看不一样的月光。


    从北部基地大楼天台回来后,霍序则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他不知道自己记忆空白的时间里发生过什么,不知道自己是睡着了,还是陷入幻觉做过了些什么?


    霍序则只知道,他每次恢复意识时,刑厄眼下浓重的青黑、充血的眼睛,以及卧室内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都在提醒自己,他的时间在倒计时。


    第三天醒来的时候,霍序则发现自己的手脚上被缠上了柔软的布条捆绑在了床上,而他的恋人正在试图给他喂水。


    “刑刑……”霍序则开口,听见自己的嗓音变得十分黏腻难听。


    刑厄闻声立马松开霍序则手脚上的布条,霍序则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腕脚腕,见刑厄站在床边,如同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愧疚地盯着自己,好笑道:


    “不是有现成的手铐?布条又不牢靠,我咬都能咬断。”


    刑厄紧抿着嘴没应声。


    霍序则很想摸摸刑厄的脸,可他发现自己手上在没有记忆期间不知做过什么,指甲很多断裂掀开,又被涂了不知道什么药效的红药水,看起来相当渗人。


    他恍然大悟,难怪他家刑刑舍得将他绑起来……


    霍序则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不清醒的时候没有意识和记忆,痛也不知道,时间失去了意义,可这期间对恋人来说却一定十分煎熬。


    失控的人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刑厄留下精神体在三楼卧室,抓紧时间到楼下做了些补充能量的餐食。


    霍序则一面揉着白狮的脑袋,一面观察明显被弄乱又重新整理过的房间、墙壁、门窗、床沿的痕迹,对自己“失忆”期间发生了什么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


    刑厄很快端着食物重新回到三楼,霍序则手上情况不太好,刑厄便一口一口耐心给霍序则喂食。


    虽然看到食物第一眼只感到反胃,但为了不让刑厄担心,霍序则还是勉强自己吃了,只是才吃到第五口的时候,刑厄看着他停下了喂食的动作。


    “怎么了?”霍序则抬眼。


    刑厄盯着霍序则看了好一会儿,说:“吐出来。”


    霍序则顿了下。


    刑厄捏住霍序则的下巴,撬开他的嘴,沉声重复:“吐出来!”


    “……”霍序则犹豫了两秒,吐了出来。


    他没办法吃东西,就算是软糯的面条也不行,由于刑厄掐着霍序则的下颚,霍序则只能吐在刑厄手上。


    他看不清自己吐出来的东西是什么模样,他的眼中吃进去的不是面条,是老鼠药,但霍序则知道那只是自己的幻觉,所以刑厄喂他,他就会张口吃下去。


    刑厄低头看着霍序则吐在他手上的食物,霍序则小心观察恋人的神色,刑厄的面色有些变化,却不是嫌恶的表情,更多的像是一种无措。


    “刑刑……”霍序则轻声唤恋人的名字。


    刑厄一言不发清理霍序则吐出来的东西,又抽出两张床头柜上的纸巾替霍序则仔仔细细擦了擦脸和嘴。


    过了好一会儿后,刑厄才平静地说:“吃不下就不吃,不要勉强自己。”


    霍序则很想道歉,但他清楚这样只会让刑厄更难过。


    他握住刑厄青筋一条条暴起的手,又唤了一遍恋人的名字:“刑刑。”


    半晌,刑厄应他,嗓音中终于泄露了那么点压抑地颤抖:“……嗯。”


    “我跟你走。”霍序则抚摸恋人充血疲惫的双眼,说,“我是你的,任你处置。”


    明天如何,人类又如何,他是谁,会变成怎样都不重要了。


    他想,丝腺长出来还可以再挖,精神体乱跑就把腿全部打骨折,眼睛乱看那就一排排挨个戳瞎,只要自己还能清醒一时,他就陪刑厄一时。


    没有人比刑厄更重要,剩下的生命,霍序则是刑厄一个人的,任他处置。


    霍序则松口离开,刑厄一刻没有迟疑立即收拾行李,如果霍序则晚上还能保持清醒,他们计划当天夜里就低调离开北部基地。


    刑厄替霍序则收拾东西的时候,手脚上全都是伤的人盘腿坐在床上也没闲着。


    霍序则抱着那袋子梁幸给的东西一个劲翻翻捡捡,大概因为霍序则愿意跟刑厄走,取悦了刑厄,刑厄也没有阻止霍序则翻那袋东西。


    而正当二人各自“忙碌”之时,被蜘蛛丝层层包裹着与世隔绝的独栋别墅大门门铃忽然响起。


    霍序则与刑厄对视一眼,同时停下手中的动作。


    刑厄到达别墅一楼开门,院子里没有任何人影,只有一只孤零零的身份手环放在门口地上。


    虽然恢复了供电,可由于蜘蛛丝包裹没信号,所以霍序则与刑厄的手机、身份手环都没有充电。


    刑厄带着身份手环回到三楼,时间不偏不倚在刑厄踏进卧室房门时,手环界面的通话申请响了。


    “叮,叮,叮——”


    刑厄拧眉盯着手环界面,没动也没接听。


    霍序则耳边太多尖锐的声响影响了他的听力,好一会儿他才抬头问:“有人找你?”


    刑厄凝视着手环界面良久,直到通话申请停止,他才低声回:“应该是找你。”


    虽不像霍序则一般过目不忘,但刑厄看见手环上的前四位基地部门号便知道这个通话申请来自北部基地研究所。


    如果通讯是找刑厄的,那么城防部、观察中心都比研究所更适合联系他,刑厄有种强烈预感,这个通话也许会改变他们接下来的安排计划……


    床上的霍序则闻言好一会儿没说话,直到刑厄拿着手环走到霍序则身边:“你想接听吗?”


    而霍序则只是反问:“刑刑想我听吗?”


    “我听你的。”他笑了笑答。


    刑厄知道,霍序则这个答案就是想听,只是如果刑厄不愿意,他就不听罢了。


    刑厄直接将通话回拨回去,在那边接通以前,说:“我去门口等。”


    霍序则拉住刑厄:“一起听。”


    刑厄身形顿住,留了下来。


    手环那边在通话接通后,一个干练女性的声音问出的第一个问题是:“能转视讯吗?”


    霍序则想了一下,回答对方:“我的眼睛有致幻风险,还是语音吧。”


    北部基地研究所所长郑灿应声:“好。”


    郑灿没有拐弯抹角,不能转视讯她就开门见山阐述通话目的:“霍序则先生,您还愿意再试一次配合病毒研究吗?”


    南部基地研究院的事,郑灿通过梁幸的描述,以及七七八八得到的线索已经大致还原了整个过程真相。


    她道:“我个人认为关于您精神丝的阻断传播研究还有成功的几率,但我目前所掌握的数据事实还是太少,想听听您的想法。”


    霍序则闻言干脆回复:“研究风险太高,容错几率几乎为零。”


    霍序则自己就曾是南部基地研究院的一员,研究院在全军覆没前对于他的研究才刚刚开了个头,而感染却无处不在防不胜防。


    他甚至无法保证,随着自己日益暴涨的精神丝能力,在将来的某个时刻,也许是明天,也许是今晚,哪怕是隔空通话也可能会有被他的精神丝感染的风险出现也说不定。


    郑灿听后沉思了数秒,再次开口,她的声音依旧冷静、决断、坚定:“霍序则先生,全球范围内能出现像您这样的第二个脑域异能者,是否就还可能其实还潜藏着第三个、第四个?”


    她直指要害:“我们谁都无法保证,下一名脑域变异异能者是否还能像您一样希望世界回归从前的秩序不是吗?”


    末世前的世界,对于大多数普通人而言当然才是“幸福世界”,可实际上对于能力强大的异能者、末世中站稳了脚跟的上位者而言,他们心中到底如何看待末世,谁又能说得清呢?


    目前看来,全球范围内唯二出现的脑域异能者综合实力实际高出全体身体强化异能者许多。


    他们一个成为了上一代丧尸王,一手造成如今残酷的末世局面,还有一个……一心想要悄无声息寻死。


    然而,如果世界上某个角落还存在第三个脑域异能者呢?


    这样强大的能力,人类、万物生灵、整个世界唯他是从,郑灿觉得如果还有第三名这样的异能者,那么他又还可能像现在与自己通话的这位“霍序则”先生一样愿意自己去死的几率会是多少呢?


    人类真的还能经得起第三个不可控的脑域异能者出现吗?


    霍序则闻言沉默片刻,还是否决说:“可能出现第三个这样的人,但至少现在还没有出现,可一旦对我的研究失败,代价就已经是全人类了。”


    研究,就意味着霍序则要释放自己不可控的精神丝以供实验研究提供数据。


    可现在的霍序则毫无把握放出去的精神丝还能收得回来,而精神丝一旦彻底离开霍序则控制,它在传播中就有二次、三次、四次、无数次变异的可能。


    也许小小一条精神丝离开霍序则,就能在全球范围内掀起一场更加凶残可怖的病毒狂潮。


    听到霍序则的答案,手环那端安静了许久,就在霍序则以为对方应该放弃了的时候,郑灿柔和下语气,突然提起:


    “元元告诉我,一个有三只眼睛的天神哥哥和一个看不见的神仙哥哥救了她的命。”


    拿着手环的霍序则一顿。


    手环另一端的郑灿继续说:“你们在基地研究所外铁轨边救的孩子是我的孩子,她叫王元,今年五岁。”


    五岁……五年前,正是末世开始的时候。


    “我和她爸爸都希望她能够快快乐乐长大,享受美好、自由、无忧的童年,所以她的名字拼起来就是一个‘玩’字。”


    郑灿在通话那头深吸了口气,语气有些遗憾:“但很可惜,元元出生五年,至今没有离开过一次基地,在她的视野里这个世界就只有北部基地这么大。”


    “而全球每一个人类幸存者基地中,还有无数比她更小的孩子,或许他们的世界甚至只有一个家、一间房那么大。”


    郑灿说:“我知道霍先生这一年来很难,很痛苦,我虽然没见过您的真容,但元元说您是‘神仙哥哥’,想必您一定有其过人的地方才会让一个仅一面之缘的五岁孩子对您给予这样的评价。”


    在郑灿看来,北部基地大楼天台的惊鸿一面,不足以让她对霍序则这个人下判断。


    但孩子的感知能力是最纯净直观的,很小的善意有时候反而能映射出更多更深层的精神内核。


    郑灿愿意相信,上天安排一个这样的人成为末世源头的“关键核心”,一定有他的用意。


    “只是,风险的确不可忽略——”手环通话中,郑灿话锋又转,“如果最后的结果仍旧不尽人意,我希望我们基地的首席执行官也能够担起这个位置应履行的职责。”


    手环那头郑灿的话音未落,霍序则身边的刑厄猛地起身。


    霍序则抬头望去,刑厄的身影已经径直走出了三楼卧室大门。


    五分钟后霍序则放下身份手环,他慢慢下床,打开卧室门,门口没有刑厄的身影,只有一只庞然大物的白狮守在门前。


    霍序则安抚地挠了挠白狮脖颈那圈的鬃毛,随后领着白狮下楼寻找它的主人。


    他在二楼厨房岛台前找到了刑厄,刑厄挺直的背影背对着楼梯站在岛台前一动没动。


    霍序则从身后环住恋人的腰身,刑厄手中有一杯倒满的水,显然还没喝过,霍序则的手圈住人后并不老实,隔着薄薄的衣料抚摸恋人板正坚实的腹肌。


    “猜猜我刚才发现了什么?”


    霍序则主动抛出问题,却不等恋人真的去猜,而是用一盒不知什么的东西换走了刑厄掌心中的玻璃水杯。


    岛台前的刑厄低头扫了眼被塞进手中方方正正的纸盒,视线凝住。


    霍序则笑着问:“刑厄哥哥,想要我吗?”


    霍序则早就发现,刑厄并非天生的下位者,从刑厄第一次在晨跑时被他抚摸精神体撩拨得“兴致盎然”,到后来在厨房,看他穿衬衣,摸他新染的白金色头发……还有三天前霍序则处心积虑计划出逃的夜晚。


    虽然当着戚怀仁和瞿星瀚的面说出过“操熟自己”这样的话,但刑厄的前面比后面明显敏感的多得多。


    刑厄喜欢自己,看着自己就能产生欲望,这显然是一种想要占有霍序则的表现。


    霍序则温柔地摩挲恋人紧绷的腹部肌肉,无所谓道:“其实我都可以,如果刑刑喜欢……”


    刑厄打断霍序则,问:“你想同意郑所长的提议?”


    “……”


    霍序则顿了下,回答:“我想好好爱你。”


    在发现刑厄对自己的感情后,霍序则犹豫过、停滞过、逃避过,可最终他没能抵得住诱惑,自私地妄图与刑厄谈一场“三天期限”的恋爱。


    可当他真正和刑厄在一起,他才发现刑厄对他的感情,在他最初试探撩拨之时,不过只显露了海面上的冰山一角,而深入海里的部分实则是一座无法想象、无从探究、深不见底的巍峨大山。


    他的一时冲动,在这场名为“过把瘾就死”的恋爱里,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了刑厄,带给刑厄的痛苦也比恋爱的甜蜜要多了太多。


    “我不甘心,刑刑。”霍序则将下巴搁在刑厄宽阔的肩膀上,低声说,“我拥有过那么多,分享过那么多给别人,为什么偏偏什么都给不了你呢?”


    他甚至连一个承诺都遵守不了,欺骗得恋人自卸臂膀,怒火攻心口鼻呛血。


    岛台前的刑厄沉默了好一会儿:“你想做什么,不用刻意讨好我,我……”


    刑厄喜欢霍序则,对霍序则的脸、声音、身体、触碰极度敏感都是因为这个人是霍序则,是因为心理性喜欢才产生的生理性喜欢。


    他不会去占有霍序则,从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霍序则情感不一样开始,他就没想过占有。


    霍序则习惯掌控一切,表面温和实则所有事都有自己的主意,高中有个同性同学喜欢过他,聪明如霍序则却毫无察觉。


    刑厄很清楚,霍序则从前根本不是同性恋,也不可能真正喜欢做承受方。


    一个“我”字以后,刑厄停顿了超过半分钟,霍序则圈着恋人耐心等待,刑厄缓缓握紧霍序则在他腹部温柔摩挲的手,重新问:


    “如果我动手,但有一天血液冻结异能失效了,你身体里的精神丝还会继续溢出吗?”


    闻言,霍序则圈着人的手不自觉颤了下,指尖冰凉刺骨。


    刑厄这句话的意思是……


    什么情况下一个顶级异能者的异能会失效?


    ——只有当这个异能者死亡的时候。


    经历过那么多的苦难,刑厄不曾放弃自己,不被期待的降临这个世界,刑厄没有放弃,面对亲生母亲的怨怼憎恨,刑厄没有放弃,蹲在路边擦一百双鞋只为一口饭,刑厄没有放弃,面对学校不公开除,刑厄也没有放弃……


    霍序则本就苍白的脸上血色一瞬彻底褪得干干净净,他下意识自我否认:“刑刑不会的……”


    “不会那样……对不对?”他满怀希冀,执着要恋人一个肯定答案。


    然而,被霍序则环抱的人却罕见地没有回答他这个问话。


    第50章 关于明恋


    还以为殉情只是古老的传言,刑厄却避开了霍序则的问题,只是转身回抱霍序则,询问:“郑所长想怎么做?”


    霍序则的答案不言自明,刑厄什么都没有再多说,唯一的问题大约只有这里面涉及到一旦最终还是研究失败,刑厄能不能对霍序则动得了手。


    “她说她会再让人送针剂过来。”


    霍序则小心翼翼观察恋人的脸色,慢慢说:“可能是镇定剂一类的吧,但我对药物有些抗体应该要打多几针,郑所长的意思是会将我秘密转移到其他地方去。”


    北部基地外丧尸围城情况还在加剧,其实霍序则松口答应跟刑厄离开,本来也有缓解基地丧尸潮危机的考量。


    刑厄听后静默了许久,然后问:“我不能去,是吗?”


    霍序则拿着一盒套下楼问刑厄“想不想要他”,如此小心翼翼哄着自己,一点点观察自己的反应,只可能是这件事的走向,霍序则知道不是刑厄想要的。


    恋人聪明又敏感,霍序则浅浅叹了口气,挠挠恋人的后脑勺发茬,愧疚说:“刑刑,北部基地需要你。”


    观察中心前不久刚遭遇大火,基地民众各个人心惶惶,再加上城外源源不断的丧尸……


    刑厄是霍序则的恋人没错,但在成为霍序则的恋人前,他首先是北部基地排名第一的顶级异能者,应对高危感染者拥有绝对行刑处决权的首席执行官。


    “我应该会离开基地比较远,而且研究的时候一切都是不可控的,我提出希望一个人封闭式实验研究,郑所长远程协助我就可以。”


    因为不想重蹈南部基地研究院的覆辙,霍序则希望这次精神丝研究实验由他自己单独完成,北部基地研究所只需要提供研究思路与要求,他配合完成后会实时传输实验数据回去。


    “刑刑,我想再试一次。”霍序则摩挲恋人的后脑勺,亲吻眉心,“你都瘦了,我会心疼。”


    这段时间,刑厄整个人就会如同一张拉满绷紧的弓,霍序则只要稍有风吹草动,就算刑厄没表现出来,他的精神体白狮焦躁不安的状态,霍序则都看在眼里。


    他不想看到自己的恋人再这样痛苦煎熬下去。悬在头顶的刀总要落下,无论如何都该有个了结。


    “如果我变成怪物……”霍序则还想说什么,然而才开了个头,感觉腰间环抱的手臂骤然收紧。


    他缓了缓,笑了下,改口说:“给我一件你的衣服吧,下次见面再还给你。”


    霍序则说,下次见面。他最终不忍让恋人难过,留下了一句带着希望的承诺。


    霍序则走了,秘密离开了北部基地,刑厄不知道霍序则被郑灿送去了哪里,他抱着用了三倍量镇静剂才缓缓睡去的霍序则上了直升机,直升机上驾驶位坐着的是个熟人——梁幸。


    刑厄没有问梁幸他们要去哪里,他在送走霍序则后,径直出了北部基地,从那天开始他一直驻守在北部基地外,没日没夜处理城外大规模丧尸潮,直到某一日眼前黑暗陡然而至,失去了意识。


    刑厄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似乎回到了北部基地内城。


    刑运坐在刑厄的病床边,第一时间发觉哥哥醒来:“哥,哥,你感觉怎么样?”


    刑厄皱起眉头,没回话。


    虽然他是高等异能者,被感染几率比普通人小很多,但这段时间刑厄一直呆在北部基地外处理丧尸潮,他是有携带丧尸病毒病毒风险的,刑运怎么可以毫无防护坐在他的病房里?


    兄妹连心,刑运与哥哥相处二十载,刑厄不用说话只看眼神,刑运就知道哥哥的意思。


    “哥,你睡了一个星期,已经安全通过观察期了。”刑运解释道。


    她起身替哥哥倒水,刑厄躺在床上看着妹妹的动作,刑运的脊椎神经恢复后,观察中心失火、南部基地研究院事件调查、霍序则突然失控,所有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刑厄还是第一次看到七岁后的妹妹用双腿站立在自己面前。


    “你的腿……”刑厄开口,发现自己的嗓音艰涩,咳了两声没再继续说话。


    刑运将水喂到哥哥嘴边,刑厄摇了下头,自己坐起来。


    刑运小心提醒:“小心营养针。”


    刑厄到底是身体强化异能者,哪怕在病床上躺了一星期,行动也没有任何阻滞,他坐起来,靠在刑运为他摆好的靠枕上,没喝水,只重新开口:“你的腿感觉怎么样?我为什么会睡这么久?”


    刑厄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他异能耗尽最多是短暂失去意识,在失去意识前他已经找到了队友,确认自身安全才放任自己陷入昏迷,根本不可能一睡就是七天。


    “序则哥很厉害,我的腿恢复得很好。”刑运对哥哥有问必答,跟着解释,“是王部长说哥哥长时间没休息,医生也说哥哥身体耗损严重,所以,所以……”


    所以他们在刑厄的输液针剂中,大概添加了安眠成分的药剂,才会让刑厄一睡就是七天。


    刑运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这件事,注入安眠药剂前,王展望部长和哥哥的主治医生都有询问过刑运,也是经过刑运同意后,他们才进行的这一举措。


    “没事。”刑厄能猜出妹妹欲言又止的后文。


    他没有责怪妹妹自作主张,只是一个星期时间太长,刑厄双手撑住床沿,像是一个要起身的动作。


    “哥,你要做什么,我帮你……”


    刑运话没说完,刑厄环视了一圈病房,没有发现自己的身份手环,他直接问:“霍序则有消息吗?”


    霍序则走后,刑厄在北部基地外一驻扎就是一个月,期间他一句霍序则的消息都没有问过,但他这次从医院昏迷醒来,不知为何觉得心跳有些快,很不规律、不安的感觉。


    刑运愣了愣,结巴了下:“序,序则哥……”


    刑厄一顿,抬起头:“霍序则怎么了?”


    刑运下意识摇头:“没……我没听说序则哥的消息。”


    刑厄看着妹妹,凝视她的眼睛:“我要听实话,刑运。”


    刑厄猛然意识到,他足足昏睡了一个星期或许不仅仅是因为医生考虑到他睡眠不足。


    面对哥哥质问,刑运低下头,依旧摇头说:“我真的……不知道。”


    “那好,我自己去问。”


    刑厄干脆利落拔掉了自己手上的输液针,刚下床,病房门突然打开。


    病房外,王展望与梁幸一同走了进来。


    梁幸一只手插兜,一只手朝刑运做了个招手的动作,刑运犹豫了一下,慢慢走了过去。


    梁幸盯着刑运红红的眼,“啧”的一声:“你这家伙,才刚醒怎么就把自己妹妹弄哭了。”


    刑厄没回家的这段时间基地戒严,刑厄的副官刘磊承只是个普通人,戒严期间无法在基地内自由行动,这段时间都是梁幸在照顾刑运,陪刑运复健。


    梁幸是霍序则的朋友,霍序则信得过梁幸,他就信得过,他在梁幸表露出对刑运有兴趣时,没有干涉过梁幸与妹妹的进一步认识交往,只是现在也没心思询问细节进度。


    “霍序则出事了,是吗?”


    鲜血从刑厄拔掉针头后没有及时按压止血的伤口处顺着手背涌出,刑厄没管染血的手,转身看向病房门口刚进来的人。


    视线从梁幸移到另一边的王展望身上。


    “这件事郑灿所长一会儿会亲自来和你说。”王展望没有回避问题,无缘无故让刑厄沉睡了一个星期,刑厄是聪明人,醒来后会问是他们意料之中的事。


    他让刑厄先坐回床上,刑厄没动,王展望只好退而求其次,自己走到刑厄身边。


    他看着刑厄的脸色,语重心长道:“气色好多了,你被送过来的时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病毒感染了。”


    刑厄昏迷被送进医院,脱掉防护服检查瞳孔时,两只眼睛内布满了盘根错节蜘蛛网似的可怖血丝,检查的医生吓得差点拿不住检查仪器。


    还是王展望再三保证刑厄是北部基地第一的异能者,他身上只要没有被丧尸直接咬伤的伤口,他的感染几率就是全球最小的那一批!医生才硬着头皮继续替刑厄检查治疗。


    “虽然你是异能者,但身体也不是铁打的,你被送过来的时候,健康指标满排亮红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年轻人也要注意可持续发展才是。”


    刑厄没有回应王展望的话,醒来后妹妹的欲言又止,梁幸避重就轻转移话题,王展望说等郑灿亲自来说,每个人的反应都预示着霍序则极可能出事了。


    刑厄握紧双拳,没有处理的手背针孔血液再度溢出,刑运看不下去,上前双手握住哥哥的手:“哥,序则哥肯定不想看到哥哥现在这样。”


    霍序则秘密离开基地后,梁幸也一直在帮忙处理北部基地外的丧尸,可他至少隔几天还会回一次基地内休养半天,可哥哥却一次都没有回过基地内部,更没有回家。


    “序则哥那么厉害,他会没事的,你也要好好的。”刑运几乎带上了哭腔。


    刑厄醒来后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嗓音沙哑得近乎生出粗糙质感:“我没事。”


    他摇了摇头,最终还是被妹妹安抚下来坐回了床上,刑运摸摸哥哥脸上没空清理的胡茬,眼神难过极了:“哥哥瘦了。”


    从前,无论日子多难,刑厄总会想方设法让自己看起来更结实,他小时候会在餐馆帮工,因为年龄不到拿不到工资,他就想方设法努力吃东西,把自己喂得饱饱的,吃不下了也会继续硬塞。


    他需要一个强健的体魄来应对生活的种种挑战,这么多年哪怕是哥哥少年期抽条猛窜身高的时候,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极速消瘦过。


    闻言,刑厄沉默下来。


    他在霍序则离开的一个月时间里根本无法入睡,他的确没有爱惜自己的身体,他只要闭上眼睛一想到霍序则如今正在世上某个角落受苦,吃不下东西,睡不了觉,刑厄就不可能自己过正常生活。


    他只能让自己忙起来。


    “刑厄,情况也许没那么坏,别先把自己搞垮了。”梁幸走上前,语气犹豫,“序则他……”


    “霍序则已经失联超过半个月了。”梁幸的话才开头,病房门再次打开,门外是依旧一身白大褂装束的郑灿走了进来。


    刑厄抬头望向病房门口。


    王展望伸手想牵郑灿,郑灿没理,只是冷静直视病床上的刑厄,问:“可以单独和你聊聊吗?”


    梁幸带着刑运暂时离开病房,王展望也在没得到妻子一个眼神的不甘中回避走了出去。


    郑灿在病房门关上的刹那,开门见山:“实验研究开启的第一个星期,霍序则清醒的时间只有不到三分之一,他要求独自完成精神丝实验项目,我们只能通过远程监控画面查看他的情况。”


    “但两周前——”郑灿顿了顿,“霍序则在失控两天后,所有监控全部失效了。”


    “霍序则的精神丝可以当武器使用,也能够干扰信号。”听了郑灿转述霍序则的情况,刑厄表现得非常镇定,甚至主动解释了这个现象发生可能的缘由。


    郑灿闻言点点头,这点她已经猜到了,她继续说:“霍序则在独自前往地下研究基地前交代过,如果他失联超过七天,让我们通知你。”


    通知什么呢?


    总不可能是通知刑厄过去亲亲抱抱谈情说爱,刑厄是全球唯一可以控制霍序则体内精神丝不外泄的顶级异能者,这个通知只可能意味着通知北部基地的首席处决执行官前往处理高危感染体。


    郑灿低下头,不忍叹息:“时间太短了,我们连方向都还没有锁定成功……”


    正如霍序则同意研究实验前所预料一样,只要脑域异能者想,他的精神丝可以无形无状无孔不入,感染根本防不胜防,而当霍序则无法自控,没有人可以接近他,这也大大增加了研究难度。


    郑灿在监控视频中日日夜夜盯着霍序则,看着他用尽了一切办法让自己多保持哪怕一分一秒清醒,他真的已经做得很好很好了,但生命对他同样也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折磨……


    “他失联超过七天约定期限的时候,城外又恰好传来你昏迷不醒的消息。”郑灿闭了闭眼,“是我建议主治医生让你多休息恢复身体的。”


    霍序则的异能一直在以一种并不正常的速度极速暴涨,要不是因为他反复自残,反反复复伤害与他根本就是同根生的精神体,恐怕现在就连北部基地第一异能者刑厄都早已奈何不了他分毫。


    “失控就意味着精神力增长速度同步失控。”除了霍序则本人,没有人能伤害他那只完全展开长达七八米的庞然巨物精神体蜘蛛。


    郑灿遗憾又残忍:“十四天已经是我们可以拖延的最长期限了,刑厄,你必须前往秘密实验基地对他进行……”


    “处决”二字,郑灿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她亲眼见过刑厄在被幻觉控制的情况下卸下自己一只右臂抵抗控制,他气急呛出的那口鲜血,郑灿不曾忘记。


    同性感情在末世并不罕见,郑灿的弟弟同样是……


    她的亲生弟弟郑燃曾经也是一名异能者,当时明明已经逃出北部基地的郑燃在丧尸病毒真正发作前又再次潜回基地,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只为要替被执行处决的同性恋人报仇。


    郑灿停顿一秒,然后又重新变回了那个干练果决的郑所长:“抱歉刑厄,我想你需要履行你的职责了。”


    刑厄从郑灿口中得知霍序则失联的消息后,从头到尾没有过任何表态。


    直到郑灿说完所有执意等待刑厄的回复,刑厄在静默了许久后,开口:“他在哪里?”


    他只问了四个字,他在哪里。


    郑灿最后也没能得到刑厄的一句肯定答复,这像是一道无解的难题,末世、生存、人性、爱情、错综复杂交织在一起。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在这样的位置上,她的丈夫又在这样的位置上,郑灿也不得不承认刑厄的妹妹刑运有句话没有说错——


    人性是不能被要求的,对于许多个体生命而言,所见即世界,她的世界如果只有一个哥哥,全人类存亡的确都抵不过他哥哥的一个笑容。


    刑厄与霍序则的感情到底如何,刑厄究竟会怎么做,郑灿在目送刑厄坐上离开北部基地的飞机上时都毫无把握。


    这一次,飞机驾驶座上的人不再是梁幸。


    “序则在他老家的地下室里。”北部基地不可能一次性放两名顶级异能者离开,梁幸拍了拍刑厄的肩膀,“你妹妹这里我会看着,你……”


    “序则留了句话给你。”梁幸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说,“他说他见过你的母亲,你的母亲一定很爱你。”


    当刑厄很小很小的时候,从他记事起,他的母亲就是疯狂的、怨恨的、不可能爱他的,但霍序则见到的刑厄母亲,那一次千里万里地离开,是他的母亲对儿子无声的爱与歉疚。


    霍序则的原话是:“刑厄母亲的躯体绑架了她的灵魂,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我,那么不要让绑架我的躯体,再去束缚你的人生。”


    霍序则的恋人,刑厄,前半生一直被母亲的悲惨遭遇所累,他的母亲身不由己,害了他的妹妹,也害了他,霍序则绝不愿意看到刑厄往后的人生再被一个同样的“疯子”阻挡通向自由与幸福的道路。


    “月光不会消失,只是黎明将至。”


    “刑厄,我们一起等一个日出。”


    从霍序则的家人在末世初期意外惨死后,霍序则其实从没惧怕过死亡,他背负了太深的自责与悔恨,死对于他来说,反倒是一种枷锁的解脱。


    唯一的意外,只是霍序则遇上了刑厄。


    刑厄,黑夜终将过去,月光皎洁,但阳光也不该错过。


    “我一个外人本来也不该说什么。”梁幸这段时间修身养性,很长时间没爆过粗口,这会儿却还是破了功。


    “他大爷的什么人类存亡关你们毛事,找到霍序则就他妈远走高飞啊,糟心玩意儿受那么多罪不该享受生命?死什么死,要我说……”


    “梁幸哥。”梁幸话说一半,同样跟来送行了的刑运拽了下梁幸的衣袖,“我想和哥哥说几句话。”


    言下之意,是希望梁幸可以回避。


    梁幸狠狠呼出口气,霎时闭嘴,利落转身。


    等梁幸的身影走得远了,刑运慢慢走上前去牵哥哥的一只手:“哥,你高中退学后说将来想修飞机,是因为序则哥吗?”


    刑运早该想到,哥哥在被学校劝退后一度在家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出门也没说过一句话,好像一刹那失去了所有前行的方向与动力。


    可是有一天,哥哥办完退学手续从学校回来,一切仿佛又忽然恢复了,那之后哥哥开始每天出门,他找了一份前期并没有什么收入的汽修学徒工作,每次回家都很累很脏,可哥哥的精神却一天天好了起来。


    而序则哥……是哥哥的高中同学,序则哥是飞行员。


    “哥,谢谢你托举我的人生,这些年真的辛苦你了。”刑运从小营养不良尤其瘦弱,她的手握着哥哥的手,一只手甚至圈不住哥哥宽大的手背。


    她的小手在哥哥青筋凸起的手背上珍惜地轻抚,刑运说:“序则哥是很好很好的人,但哥哥是更好更好的人,所以序则哥望着哥哥的眼神才会总是那么专注欢喜。”


    无论在一起前还是在一起后,刑厄平日里在霍序则身边时,其实极少真正去与霍序则对视。


    霍序则是刑厄年少时遇见的一束光,破开他生命前方道路引领他前行追逐的光,从前的刑厄习惯了黑暗,不敢直视这道光,哪怕是在时隔九年后,他依旧不习惯直视这道光。


    “你出门执行任务的时候,序则哥总是一遍遍告诉我,我不是哥哥的累赘,我是哥哥的礼物。”


    霍序则是真正可以理解刑厄、心疼刑厄,也是懂得照顾刑厄的人,每一次哥哥为序则哥做点什么,有些只是很小很不起眼的事,但序则哥的反馈永远都会在下一秒即时出现。


    哥哥给序则哥剥虾,序则哥会细心替哥哥擦手,一人一天轮流做饭,每当轮到哥哥做饭时,序则吃的都要比自己做的那一天更多几口。


    霍序则也一直鼓励刑运。


    他告诉刑运,她的存在拯救了刑厄,哥哥的人生不是因为刑运而负重累累,而是因为有刑运存在才坚定前行。


    霍序则说:“被人需要也是一种能量,你就是他的能量,我也要谢谢你,小运。”


    序则哥那样温柔优秀的人,哥哥喜欢他,他喜欢哥哥,刑运希望他们在一起,不被任何人任何事裹挟妨碍。


    “我会好好的,你也要和序则哥更好更好。”刑运放开哥哥的手,那双牵了她二十多年的手。


    “哥,你做什么,怎么选择,都是对的,你要幸福。”


    刑厄最后抱了下单薄又坚韧,如同小树苗般在自己无暇顾及的角落努力茁壮成长的妹妹。


    刑厄从来话少,他的感情表达如果不是被逼到死角,他的爱都融在骨血里,强大、坚定、寂静无声。


    他揽着刑运瘦小的身躯,慢慢说:“如果没那么喜欢,不用勉强自己。”


    靠在哥哥怀中的刑运一怔。


    她抬头,刑厄同样低头看着妹妹:“霍序则什么都没发现,也没有将你推给别人的意思,我也没有。”


    刑厄与刑运相依为命二十载,刑运可以说就是长在刑厄背上,由刑厄背着长大的。


    他第一次不知道妹妹看霍序则的眼神是因为什么,可那么小的屋子,多次的同桌吃饭、近距离共处,霍序则又是一个那样耀眼夺目的人。


    他不是没注意到妹妹的目光,但霍序则于他不一样,他只能装作毫无察觉……


    “不是,哥。”刑运慌乱摇头,她极力否认,“我没,我没有……”


    “小运。”这是霍序则称呼刑运的方式,刑厄拍拍妹妹单薄的背脊,“我只是想告诉你,梁幸不行,还有别人,世界上还有很多人,你可以慢慢遇见,慢慢了解,不要着急。”


    刑运静默下来,静了很久很久,她才仰头虔诚望着哥哥:“除了序则哥,没人配得上哥哥,我没有勉强,梁幸哥很好,我想多了解他。”


    臭豆腐与飞行制服,是刑运对那个小小的方寸之家以外,这个世界上陌生善意的最初印象与美好向往。


    而她的哥哥刑厄,值得被这种美好独一无二地偏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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