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郑杭一将云染送到家门口, 连口水都没下车喝,看着云染进了家门,就开车离开了。
云染关上门, 蹲在门边, 迟迟未动。
鼻息里满是蔷薇花的淡淡香气。
*
郑杭一将车往姜暮声家开,上山时,发现姜暮声还坐在他的车里, 等在原地。
“暮声,你……”
他简直不知说什么好, 也将车暂时停下。
姜暮声问:“阿染回九龙城寨了吗?”
“嗯。怎么不先回去休息?”
“塞西亚应该还在家里。”
“是么,我们这位港督千金还真是执着。恐怕她现在也在关心着云小姐的去向, 待会儿可有得她开心的了。”
姜暮声道:“开心得一时, 开心不了一世。”
“暮声, 你这次对云小姐是认真的吗?”
“我几时不认真过?”
郑杭一舔了舔干涩的唇,他没话说了。
“好渴,快开车回去,我要喝水, 今晚就在你这借宿一晚了。”
两人换回了自己的车, 开回别墅。
塞西亚果然还在, 雪雨也强撑着睡意没有去睡,她还在等云染的消息。
“哥哥,你没有把嫂子追回来吗?”
“阿染还在气头上,回家住几天。”
“哦。”雪雨有些不开心。
“困了就去睡觉。”姜暮声催促, 雪雨点头上楼了。
郑杭一自己倒了杯水喝,看了眼一脸胜利表情的塞西亚, 又看向姜暮声。
“暮声,我也困了, 我睡哪间?”
“让菲佣带你去,别睡错了阿染的房间,记得洗澡再睡。”
“知道了。”郑杭一用自求多福的眼神看了姜暮声一眼,转身。候在一旁的菲佣低着头说:“郑先生,我带您去客房。”
郑杭一上楼后,塞西亚走到姜暮声身边。
姜暮声在沙发上坐下,她也在姜暮声身边坐下。
开心地问:“暮声,原来这些天,你都没有跟云小姐同床睡啊?”
姜暮声点头道:“我到底是个传统的中国人,中国人的传统普是结婚后再同床,体现对妻子的爱护和尊重。”
听了这番解释,塞西亚脸上的开心瞬间荡然无存,“暮声,其实我也……”
“塞西亚,你怎样是你的自由,我无权干涉,况且我已经明确拒绝过你,这辈子,我大抵都无法喜欢上你。”
“为什么?”塞西亚不甘心地问。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暮声,你没有试过,你怎么知道不会喜欢我,也许,我比云染更能让你快乐。”
塞西亚扑了上来,想要吻姜暮声。
姜暮声起身躲开,塞西亚扑了个空,吻在了沙发边缘。
“我只向你要求一点快乐,都不要你负责,你也不肯给我吗?”塞西亚有些崩溃了。
姜暮声淡淡地看着她,“塞西亚,我们认识这么久,我想你应该知道我在感情上不是一个随便的人。”
“我当然知道,可是我宁愿你此刻只是一个随便的人,越随便越好!”
姜暮声沉默不语,站在一边,离塞西亚有些距离,防备她再扑过来。
塞西亚忽然笑了。
“暮声,你说你不是一个随便的人,但其实你很随便,你同云染在一起,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你的随便吗?”
“除非这其中还有什么我不知晓的情由。”
姜暮声似乎想起什么,脸上浮现一抹淡笑,依旧不言语。
塞西亚又道:“暮声,我劝你还是早日对云染死心吧,她今天这么轻易地离开你,定然是不够爱你,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你了。”
“塞西亚,你为什么爱我?”
“因为……因为……”塞西亚顿了又顿,她自己也迷糊。
“我不知道,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我喜欢上你了,你们中国的说法叫……”
“一见钟情。”
“对,就是一见钟情。”塞西亚像是找到了强大的理论作为支撑,心里觉得这总能够让姜暮声相信她有多爱他了吧。
可是,姜暮声对她摇了摇头,“塞西亚,你一点也不了解我。”
“我一直在努力了解你,暮声,如果你多给我些机会,我会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你。”
“时间不早了,塞西亚,回家吧。”
姜暮声说:“港督会担心你。”
塞西亚难以置信在云染离开的情形下,她还是没有机会。
双唇止不住颤抖,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姜暮声就像一面密不透风的墙,她怎么也渗不进去。
姜暮声手底下的一个保镖躬身道:“塞西亚小姐,我送您回家,请吧。”
“我自己带了司机,不用你。”塞西亚眼含热泪,夺门而出。
回到车上,她才放声大哭,问开车的英国司机:“我究竟哪里比不上云染,为什么暮声就是不喜欢我?”
司机吓得不敢说话。
“开车。”鼻涕眼泪一起流,塞西亚拿了一条手帕胡乱擦,怎么擦也擦不完,赌气往车窗外一扔,被黑暗里的风一卷,卷到山崖下去了。
“手帕!”
“我的手帕!”
“暮声送我的手帕!”
塞西亚大喊,推开车门就要往下跳,司机急刹车,拽住她。
“小姐,当心!手帕已经被风吹下去了,找不到了。”
“让姜先生再送您一条一模一样的吧。”
塞西亚失魂落魄地回到车里,“只怕他不再愿意送我手帕了。”
孔雀蓝的手帕彻底消失在深黑色的崖底,塞西亚留下的只有关于这条手帕的记忆。
那是她第一次见暮声。
父亲举办了邀请香港老钱的晚宴,起初她顶不屑。
“不过是有钱点的中国人,病恹恹,没骨气,不如我们的英国军官英武豪迈,也配我下场交际?”
抱着看不起中国人的态度,她整晚只顾着跟父亲手底下那些相对英俊些的英国军官玩闹。
玩到一个扳手腕的游戏,一个英国军官竟然用了一头牛的力气,粗糙的皮刮她的手不说,简直要将她的骨头都要捏碎了。
不肯在众人面前丢脸的她躲到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龇牙咧嘴地忍着疼,但眼泪还是忍不住地大颗大颗往下砸。
她最怕丢脸,决计不让人瞧见她哭。
有人恰好经过她身边,听见了她细微的哭声,安安静静从后面递给她一方孔雀蓝的手帕,她犹豫地接过了,那人不居功,也不特地逗留,直接走了,还拦住了一个往这边过来的人。
“我有事同你说,我们去那边。”
她拿那方孔雀蓝的手帕擦干了眼泪,偷偷回头看,看到姜暮声干净的背影,高大宽阔,隐在黑金色西服里,似乎没有一块肉不是恰到好处的。
不像那些留胡子的英国军官,肌肉夸张地凸出,到了她难以欣赏的地步。
等她哭够了,回到父亲身边,父亲把姜暮声介绍给她。
她看到了姜暮声的正面。
她原本是不喜欢东方脸孔的,认为东方人的脸型和五官都太钝,棱角不分明。
但姜暮声的脸像是东西方的结合体。
轮廓分明,五官立体,尤其是那双眸子,极深邃,黑漆漆的眼珠,不定神去看什么,也发亮。
她觉得比她引以为傲的蓝眼睛还要好看。
姜暮声开口向她自我介绍,姜暮声的声音也是她喜欢的,低沉的,有一点冷漠,又礼貌十足,用中国人的说法是分寸把握得好,既不谄媚,也不傲慢。
她以为晚宴上所有的中国人都是这样的,又去接触了几个,无一不是很失望。
原来,姜暮声是她眼中中国人的个例。
她又回去找了姜暮声,问她:“喂,你还记得我吗?”
姜暮声摇头,她亮出他的手帕,他也只说一句:“我想起来了。”并不对自己的绅士之举大做文章。
那晚之后,她便开始对父亲手底下那些英国军官越发不满意起来了。
父亲发现了这一点,认真问她:“你是不是喜欢上了暮声?”
塞西亚起初不肯承认,她不愿意承认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中国人。
父亲说:“我觉得暮声很不错,你若是不喜欢,我再给他介绍别的英国女孩。”
塞西亚这才承认了。
“别,爸爸,你别,暮声是我的!”
父亲确实在撮合他们俩这事上费了大力,很多巧合,很多宴会、舞会、生日会,她和暮声见面和攀谈的机会并不少,只可惜,暮声并没有对她表示有任何浪漫爱情方面的兴趣。
因为暮声不喜欢她,她更喜欢暮声了,更觉得他跟那些最在意她港督千金身份的人不一样。
她很乐观,暮声不喜欢她,也没喜欢别人,她觉得总有一天暮声会喜欢她,爱上她。
有一天,她学到中国还有一个词叫“日久生情”。
更加坚信相信自己一定能让暮声对她日久生情的。
可是,半路忽然杀出了一个云染。
塞西亚愤怒地无以复加,“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云染回到暮声身边。”
司机将塞西亚扶离悬崖边缘,小心翼翼地说:“可以想办法让那位云小姐投入别人的怀抱。”
“别人的怀抱?”
“跟暮声在一起过,还能看上其他人吗?”
司机:“这……不是真的,误会也行,之前您不是吩咐人调查过云小姐吗,她跟一个男大学生走得很近。”
“顾鸿飞?”
“是叫顾鸿飞。”
塞西亚心里有了主意,风吹落她脸上最后一滴泪。
*
回到九龙城寨,云染一夜未眠。
姜暮声的别墅夜晚很安静,关上门窗,外面的虫鸣声都听不见。
可是这里,九龙城寨,各种嘈杂的声音折磨她的耳朵,一整夜。
根本没办法入睡。
云染头疼地从床上坐起身,不能刚离开,就开始想念。
只是环境好些罢了,回来胜在一个人更自在。
起身洗漱完,早餐不知道吃什么,家里没有什么存货,只有米缸里还剩一点米,她舀出来熬粥。
最后吃那白粥,看到白粥,又不由得想起姜暮声。
白粥,是姜暮声喜欢的早餐。
这么一想,竟然下不了口了。
云染望着舀起来的一勺白粥,不觉看痴了。
“砰砰砰——”
门口传来敲门声,云染醒神,走到门边去,没有直接开门,而是眯眼往门缝看外面。
“阿染,是我,你在家吗?”
是学长的声音?
云染心里吃惊,将门打开。
隔着门槛,顾鸿飞激动地握住她的手,“我听人说你离开姜暮声了,原来这是真的,谢天谢地!”
云染下意识抽回了自己的手。
顾鸿飞脸上的笑意凝固,“阿染,你……”欲言又止,将到喉咙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想问云染到底是不是真的离开姜暮声了,彻底地离开姜暮声了?
他很想亲自确认,但看云染脸色不佳,便没有强问。
“学长用早饭了吗?”云染垂下头问。
“还没……”
“学长不嫌弃的话,就进来用一点吧。”云染勉强挤出了点笑,才又抬起头,但她的眼睛这时实在没有什么神采,很像是在外头丢了神,那笑也虚浮地贴在脸颊上,像不贴脸的面具。
顾鸿飞抬脚踏进门槛,心事重了几分。
“阿染,你没事吧?”他忧心忡忡地问。
“没事啊。”云染回过头,又对他笑了一笑。
顾鸿飞摇摇头,不再问什么。
云染进厨房给顾鸿飞也舀了一碗白粥,放在他面前,如果是从前,她大概会觉得拿这样的东西招待学长是很上不得台面,是很窘迫的。
可跟着姜暮声这一段时间,白粥是每天都要出现在姜家早餐桌上的。
她习惯了,便没什么感觉。
突然,顾鸿飞问了一句:“阿染,你今天很没有胃口吗?”
云染喝下一口白粥,抬眼。
“有咸菜吗?”顾鸿飞问。
云染霎时便明白了,这里不是姜家,同她面对面坐着喝白粥的人也不是姜暮声,区区白粥还是太简便了些。
原来,一样的早餐,出现在不同的地方,由不同身份的人吃,竟然有这样大的不同。
“阿染,你在想什么?”
顾鸿飞见她频频出神,不免有些心烦意乱。
云染道:“我在想厨房的酸醋坛子里还有没有腌咸菜。”
“那你……想明白了吗?”
“没有。”云染起身,去厨房里瞧了一眼,空着手出来,说:“家里没有咸菜了,学长,我带你去外面吃吧。”
“不,不用这么麻烦,我单喝白粥也可以的,左右是你熬的白粥,平常还喝不到。”
顾鸿飞认真地说。
云染心里满不以为意。
说得再好听,刚才不还是不适应了。
云染心里门清儿,学长家里虽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是有实业基础,家境殷实,好吃好喝着长大的,哪里吃得惯她这连咸菜都不配的白粥。
恐怕这天底下也很少有人吃得下。
可姜暮声吃得下。心里忽地响起这句话,云染自己都吓了一跳。
姜暮声吃得下。
可不是,姜暮声吃得下,而且是主动吃的,清淡的,少油水的东西。
其他人天天吃都像穷苦难民了,只有他,只有他,她知道他不是。
云染目光垂落,望着她手腕上那翡翠玉镯。
其实她至今不知道姜暮声为何坚持如此清淡的饮食,那天雪雨妹妹稍稍提了一句,便被姜暮声制止。
于是她只潦草地知道他们兄妹俩胃都不大好。
她当时觉得知道得越少越好,便从不过问这些事,就像古代的王公贵族,权臣,也都忌讳自己的身体状况和喜好被人知晓得一清二清,这于他们的安全不是好事。
对于姜暮声也是这样。
如果她突然地问起,姜暮声会不会告诉她呢。
云染忍不住想。可惜她已经离了姜暮声身边,不再有突然问起的机会。
“阿染。”
顾鸿飞喝完了一碗白粥,感觉肚子里还是空空地,一脸为难地看着她。
“阿染,我肚子还是……很饿。”
云染回过神。
她看向对面的顾鸿飞,忽然觉得一切好像又回到了正轨,顾鸿飞对于她的那份执着比她想象的还要坚毅。
她是否也能够‘凶途知返’,拨乱反正。
不能也要能,既然已经决定离开,便要牢牢抓住这最好的退路。
她强打起精神,“学长,我带你出去吃。”
“好。”顾鸿飞这次没再拒绝,因为没吃饱,脸有些红。
云染努力把自己的目光和心神都聚焦到顾鸿飞身上,告诉自己眼前这个男人是多么可爱的一个人,这么轻易地在她面前红了脸。
“我先收拾碗筷。”
“我帮你。”顾鸿飞抢着来。
家境虽然不错,顾鸿飞却不是完全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他闲暇时间经常要进自己家里的烧鹅店帮忙,斩鹅、上菜、招呼客人,他都干。
这也是云染觉得他可靠的一方面,成为他的太太应该不会太累,一人挑家务琐事的重担。
云染看着顾鸿飞挤进她家里这逼仄的厨房,替她料理清洗厨具碗筷这种小事。
她站在外面没进去,呆呆望着顾鸿飞的背影。
原先她只觉得顾鸿飞高大壮实,壮实是优点,她觉得有安全感,可在姜家待了这一遭后,那壮实又变得有些腻,像吃烧鹅时,她顶不爱吃的那喷香的皮与肉之间的肥油。
她现在觉得顾鸿飞腻,她怕腻。
她现在更能欣赏姜暮声那种身形,背影也是高大的,肩背宽阔,恰到好处的精壮,或许是因为还克制了饮食这一层,更显得清爽俊逸。
而她眼前的,目前她最好的选择只有顾鸿飞。
云染闭了闭眼,恨不能将姜暮声的身影丢出自己的脑子。
“阿染。”顾鸿飞将碗清洗好了,回过头,“我先前就问过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离开九龙城寨,上次你说不愿意,如今情况有变,我听人说,你老豆已经不在了,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并不安全,我再问你一次。”
云染说:“好。”
顾鸿飞惊愣了片刻,脸上被很大的笑容占据,“那……那你现在就收拾东西,我带你离开。”
云染轻轻点头。
回房间将想带走的收拾了,都塞进一个手提箱,里面装的不过是几件旧衣服,再没有别的。
顾鸿飞在小小的客厅踱步,踱来又踱去,差点撞到从房间里出来的云染。
“这么快就收拾了吗?”顾鸿飞往后退一步。
云染按着心口,“嗯,我的东西很少。”
“我帮你提。”
顾鸿飞伸手,云染放手,那老旧的木头手提箱就落在了顾鸿飞手上。
“阿染,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真的愿意跟我走了。”
云染说:“是真的。”
顾鸿飞说:“我好高兴。”
云染低头笑了,她庆幸经历前面那些事后,她还能这样轻易地牵动顾鸿飞的情绪。
缠缠绕绕,甜蜜的情绪,只关乎顾鸿飞一个人的情绪。
“学长,等一下。”临出门,云染叫住他。
“怎么?”顾鸿飞脸上笑容还是很灿烂,笑得见牙不见眼,他发胖了。
原先,学长并没有这么壮实,云染忽然意识到。
顾鸿飞看她神情便知她想什么,有些难为情地说:“阿染,这段时间我长胖了一点。”
“为什么?”
“因为我对我和你的未来感到绝望,我以为你以后永远都会跟着姜暮声,再也不会回到我身边,我又悲痛又难过,每天吃好几只烧鹅,好几大碗饭,可不就胖了。”
“阿染,我还是之前的样子比较好看是吗?”
“嗯。”
“那我一定会变回去,你回来了,我也会回去,我们还是跟从前一样。”
“不止跟从前一样,我还会更加努力,让我们的关系再进一步。”
云染觉得很感动,扭过头去,望着老豆的房间道:“学长,先见一见我老豆再走吧。”
云染将顾鸿飞领进老豆的房间,掉皮的墙上挂着老豆的遗像,下方的小灵堂已经撤了,上香也没处上。
顾鸿飞左顾右盼,不知作何动作。
“给我老豆鞠三个躬吧。”云染道。
顾鸿飞很实诚地聚了三个躬,每一个都是深深的90度,且还要停留一段时间,让云染想起参加同学生日会时,同学对着蛋糕和燃烧的蜡烛闭眼许愿的情形。
“好了。”
顾鸿飞起身后抖抖肩膀,重新拿起云染的手提箱,两人一同向外走。
云染最后看了院子里的蔷薇花一样,有些不舍地落了锁。
顾鸿飞没注意,他此刻完全沉浸在他的庞大的快乐里。
两人并肩在歪歪扭扭的小巷子里走着,深巷里飘着食物的香气。
云染说:“我带学长去尝尝我从小吃到大的鱼丸和车仔面。”
顾鸿飞说:“好,也叫我尝尝陪你长大的美味。”
还是云染上次带姜暮声和他手下去的那家店。
“阿姨,要两份鱼丸和两份车仔面,一个大份,一个小份。”
说完,云染带着顾鸿飞往店里走,走到里面,她看到一个人,不由得微微愣了一下。
是阿彪,姜暮声手底下的人。
阿彪也看到了云染,他原本撑着一条腿坐在长凳子上,在吃一碗加了辣椒的云吞面,辣椒似乎加得太多了一点,正辣得烧喉咙,疯狂灌水。
阿彪也看见了她,愣了一下,好像忘记自己还被辣着,忙不迭站起来,恭敬地唤了声:“云小姐。”重重呛咳了声。
而后眼睛扫到他身旁提着木箱子的顾鸿飞,眼神一凛,嘴角还挂着点咳出来的面疙瘩。
“喝豆奶或者凉茶都可以解辣。”云染不咸不淡提醒了一句,拉着顾鸿飞的手臂在一张桌子旁坐下来,让顾鸿飞背对着阿彪坐。
顾鸿飞对身后的视线有所知觉,问:“阿染,那是你认识的人吗?”
云染点点头,不多说。
店家阿姨送来两份鱼丸,两份车仔面,云染又自己跑去灶台处用勺子舀两勺酸菜,她喜欢这的酸菜,她和老豆都腌不出这味道。
回去时,看见顾鸿飞转身笑着跟刀疤打招呼,说“你好”。
在阿彪看来应该很像挑衅,所以阿彪又站起了身,云染走过来,他才又坐下,但看神色明显心不甘情不愿。
新拿了一瓶豆奶也不喝了,抓起桌面一个砖头大的手机气势汹汹出去了。
顾鸿飞道:“那个人有大哥大,应当是个有钱人,一个大哥大现在要几万块。”
云染没接话,她在关注阿彪的去向。
不知是不是出去给姜暮声打电话,汇报情况。
转念又想,也许阿彪在这有其他的事也说不定,与她无关。
顾鸿飞还在念叨:“大哥大好是好,就是贵了点,又太大,不大方便携带,不然我也要买一个,不过还是想着等它升级,体积变小些,现在有bb机也够用了。
是啊,有bb机就够用了,云染决定收心。
她笑着将一勺酸菜分给顾鸿飞,“迟来的咸菜。”
“学长,吃吧,我请你。”
顾鸿飞听她这样说很开心,大快朵颐起来。
云染望着他吃得这样起劲,突然疑心他是否真能回到原来不胖时的清爽模样,她不喜欢发胖的男人。
一根根地吃着那车仔面,郁闷地用筷子贯穿一个鱼丸,小口小口地咬着吃。
她今天大概真的没有什么胃口。
忍不住又往店外看了一眼,阿彪人已不知所踪了。
果然是有别的任务,不是姜暮声特意派来看着她的。
吃完早餐,她和学长很顺利地离开了九龙城寨,她十分注意观察周围,并没有什么人跟着他们。
她的担忧,怕姜暮声忽然出现,和学长起冲突都是多余的。
也许,姜暮声很快就能忘了有她这么一号人。
顾鸿飞已经拿到驾驶证,但开车还不是十分熟练,这次还是叫了司机来,自己陪同她坐在后座。
汽车一直开到顾鸿飞之前跟她说过的他名下那处房产。
二层高的独栋小洋房比不上姜暮声的大别墅,也还不错。
从下面往上看,二楼的小阳台有个小小的花园,种了粉紫色的月季,开得不大好。
顾鸿飞见她注意那月季,挠挠头说:“我实在没有照管花草的能耐,阿染,以后就交给你了。”
“交给我?”云染吃了一惊。
“嗯,交给你,在我心里已经认定你是这的女主人,你要继续种月季,还是改种蔷薇都随你。”
“学长,我……”
“不用急着答复我,阿染,我知道最近发生了很多烦恼的事,但都已经过去了,我对你的心意并没有改变,你知道吧?”
“……嗯。”
“你知道就好。”顾鸿飞回身,司机已经提了云染的木箱子下车,他伸手,“交给我吧。”
那箱子又交到顾鸿飞手上。
顾鸿飞一只手提着箱子,一只手从口袋里取出钥匙,并不亲自动手,而是交到她手上。
“阿染,你来开。”
云染握住那把小小的钥匙,推进锁孔里,扭了半圈,门便开了。
屋子里亮着灯,还有人。
云染不敢往里面迈步,顾鸿飞笑着解释说:“这是我请的菲佣,照顾你的生活起居。”
“学长,我一个人可以。”
“我不放心,若是有什么情况发生,至少有个人可以向我报告。”
云染微微一愣。
顾鸿飞以为她想到不好的方面,忙解释道:“阿染,我不是想要监视你,只是出于对你安全的考虑。”
“我懂得,谢谢学长为我费心。”
顾鸿飞松了口气,“你懂得就好,我也不至于遣散人家回去,让人丢了工作。”
云染笑锤了一下他的胳膊缓和气氛,顾鸿飞也跟着笑了。
进屋后,顾鸿飞留在一楼客厅,依旧克制地跟她保持距离,让菲佣领她上楼去看房间,云染说不上来满不满意,她没有什么感觉。
总之比她原来的地方好一点,又比姜暮声的地方差一点。
算是一个不错的居住地。
下楼后,顾鸿飞问她:“阿染,你学费筹集得怎样了?”
云染说:“还差一点。”
顾鸿飞整个人都激动起来,目光炯炯地看着她,“那么,阿染,你还愿意像我们原定的计划那样来我家的店里帮忙吗?”
云染点头。
暑假这样长,总要想办法打发,要是有能赚钱的打发方式,是再好也不过了。
第二天,云染收拾好便去上工,顾鸿飞让昨天的司机来接她去店里,他自己没来。
云染去了店里,才发现顾鸿飞已经在招揽店里的生意了。
店里生意很好,食客络绎不绝,也有不少客人是打包带走回家吃,其中有一个客人念叨着:“打包的麻烦快一点,我还要赶时间去坐轮渡。”
顾鸿飞亲自为那位着急的顾客打包,将一大份烧鹅交到那客人手上,抬眼就看见云染走到她眼前。
两人相视一笑,云染觉得,才过去了一晚,顾鸿飞就好像清瘦了些。
“刚刚那位客人是绕了远路来的,要去大陆做生意,每个礼拜都来一两趟,是回头客。”
云染笑说:“还是因为学长家的烧鹅好吃。”
“新烤出来的,要不要吃一点再上工?”顾鸿飞问她。
云染摇摇头,“还是算了罢,我是来工作的,等下班再吃。”
于是去后堂换了衣服,跟顾鸿飞一道忙碌起来了。
烧鹅店外,阿彪站在烈日地下,摇头晃脑,烦躁不安地叹了几声气。
这下可如何是好?
姜先生不是说云小姐只是同他闹脾气吗?
闹脾气不见得是这个闹法吧?
住进别的男人的屋子,还到人家店里上班,两个人眉来又眼去,他这个底下人在外面看着都挺不爽。
这要是姜先生在,指不定会怎么样。
阿彪纠结得稀疏的头发都拔掉了两根,最后还是打电话汇报上去。
姜暮声接到电话时,正在同郑杭一商量向一切都欣欣向荣的大陆扩宽商业版图。
“姜先生,是阿彪打来的电话,说有跟云小姐相关的事要汇报。”
“电话给我。”姜暮声握住那笨重的电话,走到书房外去了。
郑杭一没有动,坐在原位思索。
半晌之后,姜暮声回到了书房。
郑杭一问:“云小姐怎样了?”
姜暮声说:“没怎样。”
“什么叫没怎样?”
“她又回到了先前那个男人身边。”
“就是那长得像诱骗雪雨妹妹男大的那个?”
姜暮声点头,眉头蓦地一皱。
“我出去一趟。”
郑杭一猛地站起身,拉住他,“暮声,你打算亲自把云小姐带回来吗?她都回到那个男人身边了,不见得不愿意再跟你回来吧。”
姜暮声拂开郑杭一的手,“我不去找她。她也会回来。”
“你怎么知道她会回来?似乎最初的时候,云小姐并不十分愿意跟着你。”
郑杭一抱着双臂道:“上次走也这样决绝,暮声,你何苦养个气性这样大的人在身边,香港虽然不大,但也美女如云,那些选秀出来的港姐不也很漂亮,你随便挑一个,都会很听话。”
“也许别人都会听话,但是杭一,那只是你自己的风格和爱好,我跟你到底是不一样的,我并不需要一个听话的木偶花瓶跟在我身边。”
郑杭一被噎住了。
他一会儿觉得暮声在讽刺他找的人都是木偶,没有真感情,一会儿又觉得暮声只是在陈述他的个人选择。
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生气。
气到底是没生,只是他不理解。
“就算你要谈真情实感的恋爱,也不一定就单拣着云小姐谈。”
“你好好想罢,暮声,我都怀疑你是被雪雨给传染了。”
“我们这种身份地位的人,恋爱不是不兴谈,只是不兴付出真心。”
郑杭一说一句看一眼姜暮声。
“多大的快乐就对应多大的痛苦,爱极必反,暮声,这个道理你不会不知道吧。”
姜暮声说:“没经历过的事情谁知道,不知是哪个糊涂人空口白牙说的。”
郑杭一急了:“暮声,我劝你别,云小姐真的不配你。”
姜暮色说:“你觉得我付出了真心么?其实一切都在我掌控内。”
“我并不怀疑这一点。”郑杭一退了一步,“我只是担心你。”
姜暮声说:“我知道你自从知道阿染是刀疤的养女之后,就不太喜欢阿染。”
“说不上来不喜欢。”郑杭一说:“我甚至挺欣赏云小姐的个性,只是太有个性的人总是让人难以捉摸,难以把握。”
“你看她这一次从你身边脱身得这样彻底,一次没什么,多几次,等你对她的感情深了,痛苦的都是你。”
姜暮色说:“怎就见得她会一而再再而三离开我?”
“不见得。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暮声,你只有一颗心,你预备为女人伤心吗?我是预备一辈子也不为任何女人伤心的。”
姜暮声笑:“你只伤钱。”
“钱能买来我想要的快乐,怎么能算伤钱?”
姜暮声道:“杭一,我们两个想要的东西到底是不一样的。”
郑杭一不再劝了,如果他能劝得住,姜暮声就不是姜暮声了,从来只有姜暮声劝他的份,没有他劝姜暮声的份。
郑杭一妥协了。
“有计划吗?要不要我帮你出谋划策带回云小姐?”
姜暮声道:“不急,先看看离了我,阿染会跟那个人怎样发展。”
“你也真是耐得住。”郑杭一禁不住大笑起来,“如果是我,我就沉不住气。”
“我得先看看她对那个烧鹅店的公子有几分真感情。”
“你这样看着,就不怕人家真有真感情,时间拖得越久,感情变得越深,三分变四分,四分变八分。”
“不会,阿染对他不过如此。”
“你怎么确定?难道你跟云小姐已经发展很迅猛了?你们……”
姜暮声道:“没你想的那么快,但必定比阿染和那个人快。”
“那我这是白为你担心了。”郑杭一笑着说:“我都不知道暮声你还有跟女人谈恋爱的天赋。”
姜暮声说:“少取笑我,我可从未取笑过你。”
“我几时取笑你了,我是说要帮你。”
姜暮声说:“帮就不用了,几时你有正经的恋爱经验,再来帮忙。”
郑杭一:“……”
云染离开了一个星期,姜雪雨还是照旧让菲佣打扫房间,就像云染还在家里住一样。
这天吃早饭,姜雪雨实在忍不住了,问哥哥:“我好想嫂子呀,你一点也不想吗?”
姜暮声不回答,只默默喝粥。
今天他喝的不是白粥,而是云染爱喝的皮蛋瘦肉粥。
姜雪雨见哥哥不理会自己,委屈地把勺子丢进碗里,溅起白粥飞溅桌面。
半透明的白粥很快消失在白色的餐布上,像暖冬飘下的一点点小雪,刚落到人手心就化了。
姜雪雨伤心地说:“书上说的果然不错,你们男人都是无情的!”
姜暮声无奈地看了妹妹一眼。
Alan站在一旁,无言帮大小姐重新舀了一碗白粥,加一层雪菜。
姜雪雨却怎么也不肯再吃。
姜暮声说:“吃完这碗粥,今天带你去阿染。”
“真的吗?”姜雪雨焦急求证。
“嗯。”
姜雪雨开始喝那碗粥,一勺一勺往嘴里送,一副忽然食欲大开了的样子。
一碗粥喝完,姜雪雨将碗翻过来给哥哥检查,“我吃完了,哥哥履行承诺,骗人是小狗。”
姜暮声道:“我几时骗过你?”
“没有。”
姜雪雨眼巴巴盯着哥哥。
姜暮声道:“我们下午过去。”
“还要等下午啊?”
“嗯,要准备一点东西。”
“什么东西?”姜雪雨好奇地问:“哥哥要准备什么求复和礼物吗?”
姜暮声道:“阿染并没有说要跟我分手。”
姜雪雨道:“分手又不一定要说分手两个字,分开了就是分开了,就像我跟……”她突然打住来了,把话题拐回来道:“哥哥,要准备的是什么?”
姜暮声慢条斯理地吃完早餐后才揭晓,“今天风不错,海湾那边有个广场很适合放风筝。”
“放风筝好诶!”姜雪雨拍手欢呼。
*
下午三点,姜雪雨和姜暮声带着两个风筝出发了。
姜雪雨的是一个粉色为主的五彩花蝴蝶,姜暮声拿着的是一个银白色的九尾狐,结构比雪雨那个更为复杂,还未放飞,九条细细长长的尾巴就已在流动的空气中飘飞起来。
两人到广场时还不到下午四点,云染在烧鹅店还未下班,兄妹俩便自己在广场放风筝,今天有不少人来放风筝。
大的、小的、老的、少的,人和风筝。
姜暮声一直未动,就看着妹妹放,看蝴蝶风筝飞得高高的,不慎跟别人的风筝缠绕在这一处,最终双双坠地,请专业的风筝师傅也费大力气才解开。
就这么一直玩得下午六点多,广场上人慢慢少了,天也慢慢黑下来了。
雪雨也玩累了,她把蝴蝶风筝交给Alan,叮嘱:“让我的风筝多在天空飞一会儿,我要它比我自由。”
Alan将风筝放得很高很高。
姜暮声提着那银白色的九尾狐风筝踏入夜色,一点一点放长线,轻轻拉扯,银白色的九尾狐忽然活了一般,一点一点在夜空中绽放光彩,像被人设定好程序的电子烟花。
然而,仔细看,那只是一个漂亮、稀奇、高档的风筝。
姜雪雨望着天,禁不住说:“好漂亮。”
Alan卷着手里的风筝线,惊叹:“姜先生放风筝好厉害。”那个九尾狐风筝她是没什么把握放高的。
姜暮声轻轻地扯着风筝线,九尾狐在天空和他手心两端挣扎。
不听话的狐狸。
不听话的阿染。
“哥哥,要我带人去把嫂子找过来吗?”
姜雪雨发现她哥哥说放风筝就只是放风筝,嫂子的人影都还没见呢,她着急了!
姜暮声道:“该来的总会来的。”
“要是嫂子对这会发光的九尾狐风筝不感兴趣呢?”
“那便是今天我同阿染没有缘分。”
“哥哥呀哥哥!”姜雪雨跺了跺脚,觉得自己皇帝不急太监急。
姜暮声心无旁骛地继续放着风筝,广场上的人有多了起来,有人看他放风筝,有人溜冰,有人散步,还有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太打扮一番,围了个圆,在人群中相个伴跳交谊舞。
好奇的雪雨被吸引了视线,说:“我不管你了哥哥。”就拉着Alan混到那群老头老太太中去,开心地舞动起来,她并不会跳他们跳的那一种舞,拉着Alan现场学。
至少今晚雪雨是快乐的,姜暮声想。
至于阿染,也许她今天会来,也许不会。
云染此时还在烧鹅店跟学长一起吃手工后的晚餐,上一天工太累了,云染吃了许多烧鹅和白灼菜心,嘴唇汪得像涂抹了一层淡色油胭脂。
吃完收拾好,走到店外,看到圆月高悬。
好圆的月亮,今天是十五吗?云染望着天想。
“阿染,你看那是什么?”
“银白色的,好像是一只小动物在天上飞。”距离有点远,云染看不太清。
“学长,我想过去看看。”
“好,去散散步,看起来像风筝,我们也可以买一个来放。”
云染一路仰着头望着,越走越近,越发看得清了,天上飞的是一个会发光的银白色九尾狐风筝,九条长尾巴很是招摇。
顾鸿飞见她一直盯着那个风筝看,便道:“找到主人,看愿不愿意把这个风筝卖给我们。”
云染还是没说话,只是看着。
“嫂……”姜雪雨看到云染的身影了,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让Alan捂住了嘴。
“小姐,我们还是让云小姐和姜先生单独相处。”
姜雪雨嘴唇贴着Alan的手,模糊不清地说:“可是嫂子旁边还有一个人呐。”
Alan先看清,不让姜雪雨继续看,拉着她转身。
姜雪雨问:“又有什么我不该看的了吗?”
Alan不说话,姜雪雨也不说话。
今天,在Alan的手下,她奇异地愿意保持安静了。
那边,姜暮声还并没有发现云染过来了,他只顾着放他的风筝。
云染只顾盯着风筝,没看放风筝的人,放风筝的人开始收线,预备回家了,她才将视线下移。
是她熟悉的背影。
云染愣了一下,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你怎么了?阿染。”顾鸿飞不明所以地问。
“我没事。”
云染四下看了看,没看到什么显眼的黑衣保镖,觉得自己也许是因为潜意识有些思念,才认错了人。
顾鸿飞道:“那个人不放了,正好,我去问问能不能买下来。”
云染也跟着上前去,心里有些忐忑。
如果,真是姜暮声怎么办?
“你好,这只风筝能卖给我吗?我的朋友很喜欢。”顾鸿飞走到正在收风筝的那人身后问。
那人转回身,没看顾鸿飞,而是看云染,脸上浮现出一点与九尾狐风筝同色的笑意,带着点狐狸的狡黠自得。
“先生?”夜色里,顾鸿飞没认出姜暮声,又询问了声。
“不卖。”姜暮声简单回复了他,“我女友也喜欢。”
“这样,那真可惜。不过您怎么没带您的女友一起来放风筝?”
姜暮声盯紧了云染,云染头皮发麻,心焦地扯了扯学长的衣摆。
顾鸿飞转脸:“阿染,这位先生不卖,我以后再给你买更好看的风筝,我先送你回去。”
云染没有动。顾鸿飞以为她累了,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叫司机开车过来接。”
顾鸿飞正要跑开,云染又轻轻拽住了他的衣摆,“别走,学长。”
“那……我陪你原地休息一会儿。”
云染点头,她像是被姜暮声的目光定住了,动弹不得。
姜暮声收好风筝了,带着风筝穿过夜色和月色朝她走来。
顾鸿飞还以为他改主意愿意卖风筝了,很欣喜地问:“先生,多少钱?”
姜暮声看也不看他一眼,月下,他只看云染,将风筝递到云染手边。
顾鸿飞有些茫然,但还是下意识翻口袋掏钱。
云染不接风筝。
她想逃。
“我们走吧,学长。”
“等等,我把风筝买下。”
云染心急,就差叫一声:“这是姜暮声,我们离他远点。”
似乎是察觉到她想逃,姜暮声逼近她。
“阿染,你还要继续同我赌气吗?”
第28章
“阿染, 你还要继续同我赌气吗?”
顾鸿飞终于从这句话中听出端倪,不再执着于找钱买风筝,而是抬头仔细地端详姜暮声。
他先前见过姜暮声, 而且是两次, 一次是阿染去医院看他,姜暮声也去了。
还有一次是在报纸上,姜暮声同阿染接吻, 只有侧脸,黑白的报纸上, 姜暮声的肌肤都显得比旁人白些。
夜色下,姜暮声也白得出奇, 晦暗不明的光落在他脸上, 使他显得更白, 白得像鬼,但即使像鬼,也是像西方奇幻作品中的贵族吸血鬼。
这张脸的确是姜暮声,具有迷惑性的是, 他几次出现都没有带着那柄金手杖, 他又几乎不曝光在大众视野, 普通人根本想象不到自己会碰到他。
确认眼前的人是姜暮声后,顾鸿飞努力定了定神,想把阿染护在身后,可是云染同姜暮声之间的距离太近了, 他没办法挡在阿染身前,除非他将阿染扒拉到自己身后。
但他不会那样做。
他准备同姜暮声讲道理,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姜先生, 上次多谢你救我和阿染,如今阿染已经从你身边离开,请你尊重阿染的自由意志。如果这段时间,阿染在金钱上于你有什么亏欠,我可以代阿染还给你。”
“你还得起吗?”兢兢业业跟在一旁的阿彪翻了个白眼问。
姜先生安排他保护云小姐,他不理解姜先生为什么要费心去保护一个选择离开自己的女人,但还是照做。今晚云染和顾鸿飞被姜先生放的风筝吸引过来了,他自然也跟了过来。
这几天云小姐也早已发现了他的存在,他没必要躲躲藏藏不露面。
姜先生曾经于他有恩,他必得替姜先生说几句话。
顾鸿飞听了,仍旧坚持,“我愿意替阿染还钱,请姜先生痛快地说个数吧。”
“你把阿染当什么?”
姜暮声微微眯起眼睛,目光陡然间凌厉,令人不自觉联想到草原上的雄狮要猎兽。
顾鸿飞登时答不上来,他被姜暮声的气势吓将住了。
反应过来姜暮声的意思,他有些慌张地看向阿染,想要解释。
云染心跳很急,不敢看姜暮声一眼,急急地对想要开口的学长说:“我知道学长的意思,不会误会,我们赶快离开吧。”
说着,云染先转了身,广场四通八达,处处都是路,姜暮声堵住了她前面的路,堵不住她后面的路,左面的路,还有右面的路。
顾鸿飞惊喜地愣在原地。
太好了,阿染知道他的真心,没有被姜暮声挑拨!
他看了姜暮声最后一眼,转身去追阿染了。
姜暮声站在原地,看着云染远去的背影,看着顾鸿飞追上去。
阿染还是跑了。
再一次选择离开他。
阿彪下意识抬脚往前追了两步,停下来,折返。
“姜先生,我还要继续去保护云小姐吗?”脸上比姜暮声脸上多了很多焦急和烦闷。
“继续。”
“这是为什么?”阿彪一千一万个不理解。
姜暮声说:“站在阿染的角度,她应当很恨我,她还怕我,所以才这么想要逃离我。”
“离了姜先生,那是她没有福气。”
姜暮声说:“是我没有福气。”
“快去,我不希望阿染在离开我之后出事。”
虽然很不想去,但阿彪还是立刻去了,心里忍不住替老板不平:云小姐能出什么事,她跟那个叫顾鸿飞的男人每天腻在一起,快活着呢,姜先生还是找个更漂亮听话的,让云小姐后悔莫及才好!
云染一路小跑,跑出广场后才敢回头。
身后只有一人带脚步声紧紧跟着,她听得出来,那是学长的脚步声。
姜暮声没追上来。
他有腿疾,当然不可能追。
也没有让他的下属追来。
这不是正是她期待的吗?
如果姜暮声不让她走,她怎么也走不了。
如果姜暮声要底下人追,她怎么也逃不了。
姜暮声竟然比社会上那些有钱就变坏的男人有善心。
不,她不应当拿姜暮声和那些男人比。
“阿染。”顾鸿飞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原来你跑步这样厉害。”
云染勉强地笑了笑,“都是小时候练出来的。”
“你小时候就很喜欢跑步吗?那可以去参加学校的运动会,怎么之前从未见你参加?”
云染勾着嘴角,苦涩地笑了笑,怎么也不愿再答了。
小时候那些不堪的过往,她是顶不愿意回想的。
在被老豆收养之前,她过着被欺凌的生活,小孩子的恶是纯粹的,不加思考的,他们不会想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恶行,会对别的小朋友造成什么伤害,又或者不好的影响。
他们骂她:“你没有爸爸妈妈,一定是小野种,还是□□和嫖客的野种,嫖客不要你,□□也不要你,没有人要你,也许等你长大了,跟生你的□□一样有几分姿色,也去做□□。”
只是骂还不够,他们拿着石头追打她。
她每天在九龙城寨那七拐八拐、迷宫一样的小巷子里疯狂逃跑,渐渐地,她的腿学会了飞,她的飞腿和迷宫配合得很好,很多时候能让她免于一场挨打。
有时候,她不那么幸运,实在跑不动,也能遇见几个怀着善心的人站出来喝止那几个孩子的恶行,但只是一次性的,没有人愿意收养她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孤女。
云染也习惯了,有人能施舍给她一口饭吃于她而言就很不错,她时常去捡人家不要的剩饭剩菜吃,运气好的时候,能捡到只生了几个黑点,还没腐烂的水果吃。
她长到8岁,那群孩子也长到8岁,有几个男孩子年纪更大,有十二三岁,他们的恶劣换了一种方式,不再打她,却更加变本加厉地羞辱她。
“长得当真有几分姿色了,应该也很有做□□的天赋吧。”
她被几个男孩子捉住,带到了一个放杂物的小房子里。
他们用胶带封住了她的嘴,不让她出声,她只能无声流泪,
就在那些坏男孩要扯下她破破烂烂的裤子时,老豆出现了。
老豆当时在追一个人,误闯进来,犹豫几秒后,救下了她。
“没有父母,可怜的女娃娃,以后就跟着我过活吧。”
她跟着老豆回家,房子不大,却是一个安全的庇护所,要是以后下雨,她不用担心找不到躲雨的屋檐,找到了也被人驱赶。
老豆问她叫什么名字,她摇头。
“没有名字?”
她点头。
那天晚上,没有什么文化的老豆出去了一趟,带回来一本新华字典,在煤油灯下翻看了一夜。
“云染,云和染,这两个字好,以后你就叫云染罢。”
“即使出生不好,也要像天上的云一样,不要像那群小崽子说的那样。老豆要你答应永远不自甘堕落,你要干干净净的,做飘在他们头顶的云,让他们抬头仰望你,这便是对我救下你最好的报答了。”
她欣然接受了“云染”这个名字,日后才发现老豆那天说的,是他这辈子最有文化的话。
有了老豆的庇护,九龙城寨没人敢再动她,她觉得老豆好厉害。
老豆却说:“是我老板厉害,我们是沾光。”
云染当时举手欢呼,“老板万岁!”
老豆让她把手放下来,“老板厉害,老板也可怕。”
接着,老豆跟她说了好几个关于老板,也就是姜暮声的吓人传说,她吓得一夜未眠。
回想到这里,她竟然笑了出来。
顾鸿飞在一旁摸不着头脑,“阿染,你怎么又哭又笑的?”
云染这才惊醒,一抹脸全是泪,嘴角又是扬着的。
“是不是方才被突然出现的姜暮声吓到了?”顾鸿飞关切地问。
云染摇摇头,说:“我没事。”
她已经发现姜暮声并不像老豆说的那样可怕。
“真的没事吗?”顾鸿飞还是不放心。
“没事。”云染看了眼天上的月亮,很圆很圆,只有一小部分是不圆的。
圆而有缺。
她收回目光,“时候不早了,学长,我们回去吧,明早还要上班。”
“好吧。”
顾鸿飞看她心情不佳又不愿意深谈,便没有再多问。
回到小洋房,云染沐浴洗漱后依旧睡不着,起身去了阳台看月亮。
二楼阳台种植了月季,长得不太好,她没有管,都是菲佣照管,已经比刚开始看着好些了。
小花朵长大了些,枝上也新长出来一些指甲盖大小的花苞。
看着月季,她又想到自己的蔷薇,那些蔷薇,如今才是当真没有人照管了。
它们会死吗?
云染想到那些蔷薇后,忽然有些发愁。
那些蔷薇也是老豆留给她的遗物中的一种,学长说如果她愿意,她可以把那些蔷薇移栽过来。
既然放不下,就移栽过来。
她想好了,决定明天跟学长提这件事。
倚着栏杆,她又看了看月色,无意间视线扫到楼下时,她看见了站在路灯后的阿彪。
不由得有些惊吓。
姜暮声叫阿彪这么严密地监视她吗?
单是在烧鹅店外还不够?
连她如今的住所也要紧盯着?
云染觉得有些毛骨悚然,退回了房间,睡不着也在床上躺好。
姜暮声放过了她,却又没有完全放过她。
第二天,云染去上班,学长见她眼下有些发青,便问:“阿染,你昨晚没有休息好吗?”
云染点点头,“有些失眠。”
“那你今天先回去休息,不用上班了。”
云染玩笑道:“难道学长家的店员这么好做么?员工可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不是我家的店员好做。”顾鸿飞垂下头,微微有些脸红,“是我想给你一些特权。”
云染不笑了,正色道:“我不用,至少今天用不着。”
“好吧。”顾鸿飞拿她没办法,“要是实在累了就同我说,身体最重要。”
“我知道了,学长。”
收拾客人吃完的碗碟时,云染朝玻璃墙外看了一眼,又看见了站在毒辣日头底下的阿彪。
他当真是不怕晒,可是,他晚上也盯着她,连觉也不用睡吗?
她有什么好盯的?
昨晚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很长时间都没想明白。
是姜暮声对于她还没有腻味,想找她回去再陪在他身边?
还是姜暮声找不到比她更适合的女友来敷衍塞西亚?
无论如何,总不至于是姜暮声真的对她动了真心,对她恋恋不舍?
想不通。
中午休息时,云染找了个机会,出去问阿彪。
阿彪见她朝自己走来,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气,也朝她走来,但绕过她,进了店里。
云染无奈折回店里,顾鸿飞看见他们一前一后进店,心里不由得有些奇怪。
“要一份半只烧鹅的套餐。”阿彪大喇喇在军绿色吊扇灯下的一张桌子旁坐下。
云染转身预备去后厨帮忙备餐,听见阿彪在后头阴阳怪气地说:“云小姐,你还是别去,我可不敢要你给我端盘子。”
“让这位先生去。”阿彪侧着眼瞥顾鸿飞。
顾鸿飞也看向阿彪,他认出来这个人,这个人在店外守了许多天,不过并没有做什么坏事,应当没什么打紧。
“我去。”顾鸿飞说:“阿染,你休息一下,有事叫我,我听得见。”
云染点头,顾鸿飞这才到后厨去准备烧鹅。
“云小姐,你别走,你方才找我不是有话要同我说吗?”
“没有,我是出去办别的事。”云染回避道。
“怎么不办了呢?”
“事情不急,看见你进店里,我是店员,想着先进来帮忙。”
阿彪“嘁”了一声,不再同她讲话。
撑着脸看向一边,带着不满兀自念叨了一句。
“也忒不爽快!”
知道他在说自己,云染也并不在意,转身走开去休息了。
大约过了三分钟,顾鸿飞从后厨出来了,端着一大盘烧鹅套餐送到阿彪面前。
“请慢用。”顾鸿飞微笑着说。
阿彪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去吃他的烧鹅去了。
入口,味道竟真的不错,难怪他盯着的这几天,食客络绎不绝。
他决定以后不知道吃什么都时候都在这吃了,好吃,还方便保护云小姐。
顾鸿飞见他大快朵颐,当真只是来吃烧鹅,不是来店里闹事的,便也走开去寻阿染去了。
他在休息室找到了阿染。
“阿染,在想什么?”顾鸿飞走到她跟前问。
云染正坐在椅子上发呆,此时不得不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看向顾鸿飞,回避问题道:“学长,你也来休息吗?”
顾鸿飞并不被她的话绕开,继续追问:
“阿染,你刚才是要出去找阿彪吗?”
学长怎么会知道?
云染心里打起了鼓。
她如今是决定好好待在他身边的,唯一怕的便是学长对她的喜欢与执着会有所改变。
顾鸿飞道:“阿染,我希望你有事能够同我商量,我们一起解决,不要什么事都闷在心里,那样我会觉得自己很无能。”
原来他心里是这么想的,云染松了一口气。
或许她可以对顾鸿飞放心一点。
在顾鸿飞渴盼的目光中,云染开口道:“我刚才只是想出去透透气。”
“这样啊。”顾鸿飞笑了笑,脸上紧张的肌肉都松懈下来。
天知道他有多害怕,害怕云染离开他,再回到姜暮声身边。
还好不是。
接下来的几天都很平静,唯一不同的是阿彪进店的频率高了些,不过每次也只是吃完饭在店里坐一坐就出去,继续站岗似的守在外面。
云染放弃了再去寻问阿彪的心思,不管姜暮声是因为什么原因让阿彪盯着她都没有关系。
她确认姜暮声不会伤害她就放心了。
这几天姜暮声有重要的事要忙。
他的一个近亲从国外回来了。
他表哥,名叫姜佳明,10年前因为争夺家族继承权,做了一些很过分的事,被家族长老一致投票通过,流放国外。
说得好听一点的话,是送出国深造留学。
这位表哥对最后继承姜家核心财富、成为姜家新任家主的他,带有很深的怨念,回来后不知要做出什么报复举动,姜暮声必须十分地留心他。
作为姜家的现任家主,表哥从国外回来了,他不得不为他办一场接风洗尘的晚宴。
晚宴定在姜家祖宅中举办,除了邀请一些比较近的亲戚,还邀请了港督一家。
有港督在场,他料想姜佳明也不敢闹事。
前几日姜暮声都精神紧绷。
他在家里守着雪雨,姜佳明上门拜访,他也不让雪雨见这位可能肚子里正憋着坏水的表哥。
姜佳明进了别墅后,除去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质疑姜暮声当初夺权时用了阴险的手段,没做什么别的出格的事。
今晚,晚宴如期在姜家祖宅举办。
为了确保安全,所有宾客在进姜家前都要经过警察的搜身。
这是姜暮声特地拜托港督的,港督十分乐意配合,还对他说:“暮声,我真高兴自己能帮得上你。
姜暮声对英国人没有感情,只有利益,用礼貌的微笑回应了港督。
塞西雅也来了,她今晚打扮的格外隆重,中式风格的隆重。
玫红色的旗袍,高开叉款式,总是披垂着的头发也挽起来了,同旗袍相宜的盘发,还戴着闪耀的珍珠发饰。
“暮声,你看我今晚美吗?”塞西亚生怕他看不清楚,在他面前转了一圈。
姜暮声点头说:“很美。”
塞西亚将双手交叠于腰前,心也跟着提了起来,面上却玩笑地问:“那你心动了吗?”
她以玩笑的话真心试探。
姜暮声但笑不语。
他既不不想拂了塞西亚的面子,也不想违背自己的真心。
塞西亚埋怨地看了他一眼,“暮声,人家只是随便问问,你真是一点也开不起玩笑。”
姜暮声道:“塞西亚,你要原谅我,我就是一个这样没有趣味的人。”
塞西亚忽然急了,“我并不觉得你是一个没有趣味的人!再说,兴许我偏偏就喜欢没有趣味的人。”
姜暮声语重心长:“塞西亚,也许你的眼睛应该看的范围应当更宽更远些,今天晚上会有很多青年才俊,你可以多留意。\"
“你明明知道我的心里只有一个你!”
姜暮声有些头疼了,他发觉自己是真的一点也不擅长敷衍不喜欢的女人。
远处的郑杭一静静地看着姜暮声在这里应付了塞西亚许久,终究是不忍心地走了过来。
暮声这么一个不会同女孩子交际的人,究竟是怎么让塞西娅心动的?
郑杭一一面走来,一面想。
有暮声的场合,也一向有他,照理来说,这位港督千金怎么都应该先对他心动才对?
在女人方面,郑杭一一向很有自信。
他端着一杯香槟,优雅地走上前来援助暮声。
“塞西亚。”他先绅士地同塞西亚打招呼,然后转向暮声问:“暮声,今晚的主角还没到么?”
姜暮声转头,四下看了看,果然没有看见姜佳明的身影。
“不会不来了吧?”郑杭一一问。
“应当没有什么理由不来。”姜暮声说。
“有啊。”郑杭一晃了晃杯中酒,“他不来可以下你的面子,这是多好的机会,他等了应该有10来年了吧。”
“如果他在国外这10来年当真只想到这些,那我对于他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当然。总不能出一趟国,就换个芯子回来。”郑杭一道。
“保险起见,我还是去确认一下。”姜暮声说完走开了,姜佳明到底是今天晚宴的主角,他作为主办方,不能不去确认。
塞西亚想追上去,被郑杭一伸出胳膊拦住了。
“塞西亚,让暮声一个人去忙吧,我们喝酒。”
“酒没什么好喝的。”塞西亚道。她还是想跟暮声待在一起。
郑杭一说:“酒是没有什么好喝的,但是我们还可以聊天。”
“天也没什么好聊的。”塞西亚依旧不为所动。
眼见着暮声的背影就要消失,塞西亚并不给郑杭一什么好脸色。
郑杭一道:“聊暮声呢,也没什么好聊的吗?”
姜暮声的背影消失的一刹那,塞西亚将目光转到他脸上。
“对于暮声,郑先生有什么好同我说的吗?”
“我有点好奇啊,塞西亚。”郑杭一说。
“好奇什么?”
“好奇你究竟喜欢暮声什么?”
塞西亚的脸红了。
郑杭一道:“我跟暮声做了这许多年的朋友,头一次知道他的魅力这样大,能让感度千金这般迷恋。”
塞西亚道:“暮声自然是有他的好处,我才喜欢他。”
“具体是什么好处呢”?郑杭一追问。
塞西亚道:“应当让我先问郑先生一个问题才公平。”
“你想问什么?”郑杭一很大方,他不介意多回答漂亮女孩子几个问题。
塞西亚道:“郑先生跟暮声做了这许多年的朋友,应该很了解暮声吧?”
郑杭一抿了一口酒,微笑。
我还以为你会问一些我的个人问题。
“暮声是你的朋友,可不就是跟你有关?”
“不得了了,塞西亚,你的中文愈发进益了,真是当姜太太都绰绰有余。”
“真的吗?”
塞西亚完完全全被郑杭一取悦了,“郑先生方才想问我什么问题?”
郑杭一笑着重复了一遍。
“我刚才问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暮声?”
塞西亚说:“因为暮声他……帅气……还有……温柔。”
“我觉得我身上也有这些品质。”郑杭一毫不吝啬于自我夸赞。
“那你的温柔帅气同暮声并不是一种。”塞西亚道。
“这还分不同品类吗?”
“当然!”
“郑先生,如果你能告诉我几件有关于暮声喜好的事,我会很感激你。”
“暮声的喜好啊,让我想想,让我仔细想想。”
郑杭一聚精会神地想着,塞西亚专注地盯着他看。
“砰!”
门外忽然一声枪响,搅乱了一切。
塞西亚吓了一跳,郑杭一也无法再继续想了。
“塞西亚,我下次再想吧,我得赶紧出去看看暮声有没有出事。”
“暮声,出事?”
塞西亚并不知今夜的危险性,听郑杭一这么说,也跟着紧张了。
“我跟你一起去。”塞西亚说。
两人一起跑到院子里。
露天的院子,原本很多宾客在社交,他们饮酒、谈天,然而这一切都被那声枪响打破了。
客人们炸成一锅粥,四处乱逃,也有的僵在院子里,不说话也不乱动,他们身上没有武器,好在有港督带来的警察已经开始维护秩序。
郑杭一和塞西亚跑出来时,姜暮声倒在月光照耀着的草地上。
“暮声你没事吧?”
郑杭一和塞西亚急急忙忙地跑过去。
合力扶姜暮声起来时,两人都摸到了一手血。
*
第二天,姜家老宅发生枪击案的事就上了报纸。
云染没有看报纸的习惯,她是在给客人上菜的时候,听到客人们谈论才知道的。
好几桌的客人都在议论这事。
“诶,你看今天的报纸没有,有人敢在姜暮声的地方用枪!”
“被流放的那位不是回来了吗?想来是那位做的。”
“被流放到国外十来年,心里必定恨透了姜暮声,所以一回来就怨恨得开了枪。”
开枪?有人对姜暮声开枪?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姜暮声受伤了吗?
有人带着枪到他的家里去杀他吗?
一整个早上云染都在想这个问题,想去找份报纸看,然而店里生意太好,根本走不开。
只能频频透过玻璃窗,望向店外。
每天都在店外守着的阿彪,今天不在。
第29章
“阿染, 你在看什么?”
顾鸿飞看出了云染今天心神不定,也猜测到了是跟她听到店里客人谈论姜暮声家里发生枪击案的事有关。
“没什么。”云染回避道:“我去后厨帮忙。”
云染去了后厨,没想到后厨的厨子和帮手也在说这事。
看到她过来, 纷纷住了口。
香港如今没人不知道她跟过姜暮声, 即使每天忙碌于这后厨一隅之地,他们也能从其他地方知晓。
看报纸,听八卦。
姜暮声的八卦, 是整个香港中顶稀奇的八卦,比漂亮的港姐又做了哪个富豪的小三更为劲爆, 更吸引人们的眼球。
有一次,云染还不小心听到他们在后厨谈到姜暮声一定是将她玩腻了, 才抛弃了她。
云染当时握紧了拳头, 努力隐忍, 才没进去理论。
她到底是离了姜暮声,她自己选择的,跟别人无关,别人怎么想都不重要, 只要顾鸿飞还是待她像从前一样就好。
平平安安地、不愁吃喝、富裕的中产日子, 是她最想要的。
如今, 她离自己的目标已经无限接近了,只要她坚持住,顾鸿飞对她的爱也坚持住,她就能在不久的将来通往属于她向往多时的终极幸福之路。
曾经的过往、姜暮声的状况, 是生是死,都同她没有关系。
她不能在这时候犯迷糊, 更不能叫学长看出她有一丝一毫担心姜暮声。
学长已经起疑心了。
她必须管住自己的心。
但心往往是一个人最难管束的东西。
她的心此刻不顾她的劝阻,也要担心姜暮声。
念着姜暮声有没有中枪?
伤势如何?
“云小姐, 醒醒吧。”帮厨鄙夷地提醒了一句。
云染惊觉自己的手被壁炉烫得发疼。
“云小姐还是出去帮忙吧,免得在后厨受了伤,惹得少爷最后进来数落我们。”
话里带刺,但不算太难听,至少对于她来说不算太难听,她很小的时候就听过几箩筐比这更难听、甚至于恶毒的话。
云染并没有将这些话放在心上,但难免对顾鸿飞家烧鹅店后厨的人对她有不满和排斥这件事有些在意。
如果她未来真的做了顾家少奶奶,这些人日后或许会对她客气许多,但今天这记忆也会在某一天再冒出来。
走这条路,一条路走到黑,她真的就会快乐吗?
走到水槽边,云染将自己被烫伤的手放到凉水下冲洗,简单浸泡了不到一分钟,就往外走。
她还没走出去,那些人又开始议论她了。
“也不知道顾少爷是看中了她什么。”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不是一看就明白的事吗?当然是那张脸啦!”
“要我说,少爷这就是犯了糊涂,都说娶妻当娶贤,贪图美色可要不得。”
“要不姜先生怎么那么快就把她抛弃了?说明以色侍人是行不通的,这还没等到色衰,爱就已弛。”
“快可别那么说,看上一张面皮,也算得上是爱吗?”
“嫖客会爱□□吗?”
“她那样跟□□有什么分别?”
……
又是□□,真有意思啊。
云染不愿再听下去,她回到店里招呼客人,脑子里忍不住想一个她从前从未思考过的问题。
□□都是自己选择,欢欢喜喜地去做□□的吗?
从前她只跟这世间大部分的人一样觉得□□是自甘堕落,是最下等的职业,如今却只觉得有些悲凉。
她想起曾经住在九龙城寨时,还未入夜,就能听见的那些□□的哭声,她们哭得那样凄惨,她只是听着都心惊肉跳。
她听老豆的话,没有自甘堕落,绝不做妓,但在别人眼中,她跟□□也已经没什么分别了。
或许是真的没有什么分别。
她不喜欢顾鸿飞,却为了安稳的生活一直同他这样培养感情似的相处着。
她不喜欢姜暮声,也因种种权衡在他身边待了近一个月。
她低下头,右手腕上的翡翠玉镯依旧晶莹漂亮,那过往的近一个月,好像是为了换这个镯子,她将自己的一半自由卖给了姜暮声。
离开姜暮声时,她很决绝,但并不十分有骨气。
这个翡翠玉镯在她看来,比骨气重要。
还是根本她以为,她同姜暮声之间原本就是一场没有签订合约的彻头彻尾的暧昧交易?
她想这个问题时,又下意识朝玻璃墙外看了一眼,看到一堵人墙。
顾鸿飞挡住了她的视线。
“阿染,我想同你好好聊一聊。”
云染微微愣了一下,很快换上一副无懈可击的笑容,说:“好呀,学长你先等我一下,这会儿店里客人还有点多,等休息时我们再聊。”
“好。”顾鸿飞没有勉强她。
云染维持着虚假的一张笑脸,出去继续招呼店里的客人。
今天的客人格外地多,似乎已经有人将她在这店里打工的事散播出去了。
姜暮声的女友在烧鹅店打工?
不不不,应当是已经被姜暮声抛弃的前女友在烧鹅店打工?
可即便是被抛弃了,她也是香港人眼中姜暮声的唯一前女友。
许多香港人将对姜暮声的好奇投射到她身上,似乎不管多远都要赶过来看她一眼。
云染觉得,姜暮声才是香港最闪亮的一颗星,一颗平时充满危险性,又遥不可及的星。
而她,现在在烧鹅店上班,谁都可以过来看她一眼。
她好像变成了动物园里可供观赏的一只动物,好在客人们对她都还算尊重,至多问一句:“你当真是同姜先生交往过的那位云小姐吗?”
事已至此,云染也不顾及这许多,直接点头说是。
已经被人当猴看了,生气也无济于事,不如多为店里招揽些生意。
一连好几天,店里的烧鹅都早早卖完了,要从别的分店调货。
一开始顾鸿飞的父母还有些担心,觉得她这块跟姜暮声有关的活招牌太过招摇,容易惹来祸事,后来禁不住儿子的维护,索性也作罢了,只是心里仍旧担心着。
每每这时,云染都会想到一句话。
可怜天下父母心。
她不记得自己亲生父母了,一点印象也没有。
后来她有老豆,现在老豆也没有了。
她又是一个人。
她又在企图抓住些什么。
抓住顾鸿飞,然而这最初的愿望已经不似最初那般强烈了,变得有些轻飘。
忙碌了一下午,终于等到关店。
顾鸿飞带着她去了一家茶餐厅,要了两杯港式奶茶,还有一份西多士,问她还想要什么。
“这些就够了。”云染甜甜笑答,咬着吸管喝了一口不加糖的奶茶,有些苦。
顾鸿飞问:“不苦吗?”
云染笑着说:“还好。”
顾鸿飞拆了一包糖,往自己那杯奶茶里加。
云染吃了一小方块西多士,上面淋了炼乳,她吃着太甜了,甜得有些发腻。
顾鸿飞问:“阿染,不好吃吗?”
云染笑着摇头,不再去吃那西多士了。
“我们换一家店。”
“不用了,学长。”云染又低头喝了一口奶茶,“学长不是要跟我好好聊聊吗?时间不早了,就在这聊聊吧。”
顾鸿飞说:“是要好好聊聊,但饭也要吃好。”
他叫来服务员,问店里最近可有上什么新品,最受欢迎的餐食又是什么,又加点了一份龙虾意面和干炒牛河。
云染脸上堆着笑,心里纳闷地想:学长这是要跟她长聊、深聊吗?
龙虾意面和干炒牛河都上来了,学长给她分装到小碗里,自己埋下头吃,好像全然把要谈话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云染却看出了学长在紧张也是借用食物缓解紧张。
云染也并不着急,静静地等着他开口。
看着眼前的顾鸿飞,她才能勉强不去想远处不知是何状况的姜暮声。
将最后一只龙虾虾尾消灭,顾鸿飞终于开口。
“阿染,你是不是很担心姜暮声?”
云染装作一脸错愕,“学长怎么回这么想?”
“因为……在店里的时候,我看你总是看向店外,觉得你是在看姜暮声的手下。”
“不是,我是在看客人,这几天客人都很多,我估算能不能招待得过来。”
“只是这样吗?”
“当然了,不然还能是怎么样?”云染笑问。
“我以为……”
“以为什么?”
“你已经喜欢上姜暮声了。”顾鸿飞迟疑地说。
云染突然就笑不出来了。
顾鸿飞大力握着筷子,紧张地看着她。
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禁不住要颤抖的脸部肌肉,“学长别乱想,姜暮声,我怕他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喜欢他”
“可是你担心他。”
云染心里一惊,发现一味地说谎是行不通的,只能换个说法,“或许我是有些担心他,但也只是担心他,我待在他身边那些日子,他对我不错。”
“阿染,你……”
“可是,我并不喜欢他,就算我喜欢他,我也不会跟他,我有选择的话,绝对不会待在这样一个危险人物身边,又是绑架又是枪击的,我只想过安稳太平的日子。”
顾鸿飞终于从她这番话里找回些自信。
“阿染,我可以给你这样的日子。”
“我知道。”
顾鸿飞开心了一阵,送云染回洋房时又忽然开心不起来了。
云染觉得自己应该多表达些对他的关心,便问:“学长,你怎么了?”
“阿染,你说你不喜欢姜暮声,但是,你也不喜欢我,对吗?”
“你倾向于选择我,也完全是不是出于喜欢我的缘故,对吗?”
云染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也许她擅长察言观色,揣度人心,但真心到底没那么容易装出来,爱更难。
这一次,她久久地沉默了。
顾鸿飞陪着她在洋房门前沉默了好一阵。
良久,顾鸿飞维持着和煦的笑意对她说:“快进去休息吧。”
可云染清晰地看见他嘴角在颤抖,赶忙回他说:“学长也快回去休息吧。”
进了门,合上门,云染心里又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好像,她又在不知不觉走进了一个笼子。
是学长以爱为名的牢笼,她忽然有些恐惧,总觉得现在的安稳也是自己出卖了一部分自由换来的。
没比在姜暮声身边好多少,甚至让她感觉更不自在。
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云染怀疑自己的记忆出现了某种错乱,不然怎么会突然偏向姜暮声。
*
姜家别墅,姜暮声躺在自己的床上,自己忍着疼给自己肩膀上的伤口换药,重新包扎。
雪雨、Alan、还有郑杭一都等在外面。
“我说,雪雨,你哥哥真是够奇怪的,我先前以为他不愿意下水游泳,永远包裹得严严实实,不愿同我勾肩搭背,已经够奇怪了,如今受了枪伤都不让医生近身处理,他一个大男人,又不是旧时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我真担心他自己处理不好,感染了,最后死于非命。”
“杭一哥哥,你不要说这么晦气的话。”雪雨皱着眉说。
“好好好,我不说了。”
郑杭一连着打了三下自己的嘴,破咒似的说了句:“可千万不要乌鸦嘴啊。”
Alan道:“有这么容易乌鸦嘴,郑先生可以去当巫师了。”
她很早就跟在姜先生身边了,见过姜先生受过更重的伤,陷入昏迷前,叮嘱的也是谁也不许碰她,准备好医疗器具,她醒来后,自己给自己处理伤口。
这么一路走来,姜先生已经算是一个很有经验的医生了。
Alan一点也不担心。
又过了一会儿,房间里传出声音:“进来吧。”
Alan抬手打开门,让小姐和郑先生先进去。
“今天感觉如何?”郑杭一进门就问。
“还不错。”姜暮声说。
她的面色苍白,然而她皮肤本就白得过分,看不太出是因为受伤而苍白,但她那无什么血色的薄唇出卖了他。
“雪雨,你看你哥哥还在逞强。”郑杭一有些气愤地说:“真是没见过比你更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的人了。”
“我要是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我早死了。”姜暮声道。
郑杭一白了他一眼,看向雪雨,
“这丧气话可不是我说的啊,是你哥哥自己说的。”
雪雨忽而喊了声:“哥哥。”
姜暮声柔声说:“哥哥没事。”
“伤口没发炎吧?”郑杭一关切地说:“要不你还是让我看一眼,我就看一眼,确认你没事就出去。”
“没事。”姜暮声不容置喙地说。
郑杭一说:“我们什么关系?你还不放心我吗?我只交往女朋友,对男人的身体可没兴趣。”
“那就更没有必要看了,回去吧,不然你家那位小姐真要怀疑你对我有什么特殊感情了。”
这句话仿佛戳到了郑杭一的底线,他破罐子破摔地道:“行行行,我是不稀罕看,也没有资格看,也不知道将来谁会有资格看。”
“反正不会是你。”
郑杭一彻底被气走了,房间里只还剩下雪雨和Alan没离开。
“哥哥,杭一哥哥也是担心你,你为什么要这样说话?”雪雨不解地问。
“不这样说,他不会放弃。”
“也是。不过哥哥,我也不能看吗?”
“不能,伤口会吓到你。”
“哥哥……”
姜暮声有些艰难地抬起手摸摸妹妹的头,“阿染呢,她这几天都没有消息吗?”
“有的。”雪雨激动地说了一句,但紧接着就没话了。
“怎么了?”
雪雨闭紧嘴巴,姜暮声看向Alan,“Alan你说。”
“云小姐,云小姐她……”Alan也是欲言又止。
姜暮声又问:“阿彪呢?”
“阿彪在外面,那天晚宴他怕姜先生出事,偷偷溜了回来,还没到家,姜先生就中了枪,他回来后,说要自己守着您,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去保护云小姐。”
“不过姜先生放心,我已经另外安排了一个兄弟去守着云小姐,没传回来什么不好的消息,云小姐很好,店里的生意也很好。”
“很好就好。”姜暮声慢慢将眼帘垂了下去。
灯光下,他的脸和唇都没什么血色,显得很虚弱。
雪雨看到哥哥眼中掩饰不掉的落寞,第一次觉得强大的哥哥也有脆弱的时候。
“哥哥。”
“怎么?”姜暮声抬眼,眼中那抹落寞已经不见。
雪雨眨巴着眼睛道:“哥哥,我忽然很想吃烧鹅。”
姜暮声愣了一瞬,道:“我也有点想。只是这么晚了,烧鹅店应当都已经关门了。”
“还没,哥哥,我已经打听过了,香港很多家烧鹅店,有几家是通宵开着的,还有外送,打个电话,就能配送过来。”
“Alan,你去将那张传单拿过来。”雪雨道。
“好的,小姐。”Alan立刻去了。
姜暮声无奈地笑了笑。
“你啊。”
“我什么呀?哥哥。”雪雨追问。
姜暮声只是看着妹妹微笑,不回答。
雪雨道:“我不管,我就是要吃烧鹅!”她必须让哥哥见上嫂子一面。
Alan很快就将传单拿了过来,姜暮声看了一眼,店铺正是他心里所想的,顾鸿飞家的烧鹅店。
第30章
然而他只是看了一眼, 便没了后话。
雪雨和Alan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他的下一步指示。
雪雨只好自己开口道:“打个电话过去吧,就说定两份烧鹅, 要赶快送过来。”
“好的, 小姐。”
Alan立刻去打电话。
姜暮声问:“雪雨,现在几点了?”
雪雨道:“快9点了。”
“哥哥,你在想嫂子过来要多久吗?”
“阿染未必会过来。”
“我觉得嫂子要是知道这个订单是送到这里, 一定会过来的。”
姜暮声笑着摇头。
雪雨道:“哥哥,我们打赌。”
“赌什么?”
“就赌嫂子今晚会不会亲自送烧鹅过来。”
“好。赌注是什么?”
雪雨认真地想了想, 道:“很简单,要是我赢了, 哥哥就以后就让我自由出行。”
“一周至多两次。”姜暮声道。
雪雨撇了撇嘴, 有些不开心, 但她心里明白这应当是哥哥给她最大的让步了,她应该见好就收。
“好吧。”然后一脸好奇地望着哥哥,“要是哥哥赢了,想要什么?”
“哥哥只想要你好好听话, 别做哥哥不让做的事。”
“好。”
赌注下好了, 两人开启等待模式。
寂静的夜里, 时间流逝得格外慢,单是等Alan打完电话回来,都叫雪雨坐不住,她从椅子上站起身, 在哥哥房间里走来走去。
姜暮声心里同样不平静,因而也没有制止妹妹。
终于, Alan回来了。
“姜先生,小姐, 电话已经打过去了,那边说马上送过来。”
“Alan你快告诉我,是我嫂子接的电话吗?”
“不是,那边说云小姐所在的那家分店这会儿已经关门,要明早再开始营业。”
“啊?那怎么办?”
雪雨泄气地跌坐回椅子上。
Alan问:“需要我再去打一个电话,指定云小姐过来送吗?”
姜暮声:“不必,这时候阿染应当已经下班,不要打扰她休息。”
“是。”
一个半小时后,烧鹅送了上来。
姜暮声从床上起身,由妹妹搀着下楼去客厅吃烧鹅。
姜暮声只吃了一块。
雪雨吃了两块。
“不行,哥哥,赌约不作数,我们明天白天再打一次订餐电话,打分店的电话。”雪雨道。
“雪雨,你不能耍赖。”
“可是这个时间嫂子都不上班,我想我这也算不得耍赖。”
姜暮声无奈地说:“真是拿你没办法。”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你先回去休息。”
“我就当哥哥答应了,可不能耍赖。”
姜暮声说:“哥哥可不是你。”
雪雨做了个鬼脸,“谁让哥哥宠我。”吐吐舌头跑开了。
Alan正要跟上去守护小姐,被姜暮声叫住了。
“Alan,先弄清楚分店的电话。”
“好的。”
“去吧。”
第二天早上10点,雪雨亲自打电话过去,用的是Alan昨晚查清的分店号码。
第一次接电话的是个男人,雪雨说:“不好意思,我哥哥不让我跟外面的男人说话,你能换个女孩子来听电话吗?”
顾鸿飞觉得电话那头的女客人有些奇怪,但还是答应了。
对于做生意的人来说,顾客是上帝。
“阿染,你过来一下。”
云染跑到柜台前,问:“怎么了,学长?”
“帮我接个电话。”
“……哦,好。”
云染接过听筒,电话的红色塑料线拉长。
“您好,这里是顾记烧鹅店,请问是需要订餐吗?”
“嫂子!”雪雨听见熟悉的声音,当即兴奋地喊了一声。
云染没敢应声。
“嫂子,你怎么不说话啊?”
电话那头,雪雨的声音很清晰地传过来,云染将听筒拿得远了些。
“怎么了?阿染。”顾鸿飞见她表情忽然生变,担忧地问:“是骚扰电话吗?”
“不是。”
云染努力使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正常,问电话那头的人,“请问需要多少烧鹅呢?分店是5只起送,配送费另算。”
雪雨看向一直沉默的哥哥,用眼神询问他订多少烧鹅好。
“全部。”
雪雨说:“嫂子,全部,把店里的全部送过来吧。”
“好。”云染将电话挂断。
“沟通好了吗?对方要多少烧鹅?地址是哪里?”
“全部,地址是……是……”云染不敢说出来。
顾鸿飞敏锐地问:“是姜家人吗?”
云染知道瞒不住,轻轻点了点头。
“不知姜家人安的什么心,今早我听我爸妈说了,姜家人昨天晚上也打电话要店里送5只烧鹅过去。”
“没出什么事吧,学长?”
顾鸿飞摇头,“可是,没出什么事比出了什么事更可怕,我爸妈都以为……以为……”
“叔叔阿姨都以为跟我有关,姜家要找我的麻烦,会连累店里是吗?”云染苦涩地问。
“阿染,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我也劝了我爸妈,让他们安心,只是他们心里总不踏实,我会继续劝的。”
“没事的,学长,我可以理解。”
“阿染……”
“我去送,我去送店里就一定不会出事。”云染道。
“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学长你看店吧,你去了事情反而更复杂,我有信心,姜暮声绝不会伤害我。”
顾鸿飞迟迟不答应。
云染自己出声吩咐店员将剩下的所有烧鹅打包,装车。
临上车前,顾鸿飞拉住她。
“阿染,你这一去,还回得来吗?”
“回得来。”云染十分肯定地说。
“要是他们不让你走,我就报警,带着警察去找你。”
“好。”
云染没有选择坐前面,她选择跟烧鹅们坐在后面,清静。
同时,她也是刻意地想染上一些烧鹅的味道,还故意地将一些油往自己红色的围裙工作服上抹。
她想着看到这些,姜暮声对她的兴趣应该会少一些。
还有雪雨妹妹,小公主一样的存在,应该也不会喜欢这样脏兮兮、满身油污的她吧。
小货车盘山而上,云染又来到这座山。
她心里很确定姜家人是故意让她来送烧鹅的,然而这故意的姜家人究竟是姜暮声还是姜雪雨,她不能确认。
但总归是这兄妹俩。
她不明白,她只是一个现实的普通人,这两位还对她存在着什么思念或者幻想吗?
如果说天真单纯的雪雨妹妹实在想念她,才想出让她来送烧鹅这个法子见她,倒也有可能。
但姜暮声,她实在想不出姜暮声对她有什么可留恋的。
这一路她都在想,没有想到特别站得住脚的理由。
但也想到了一条,相当隐约、朦胧的一条。
之前在面食店,姜暮声为了转移她的难过情绪,曾经说过一句话,他说:“因为那天我恰巧看见别的男人送你蔷薇花。”
那句话让她怀疑姜暮声早就认得她,至少是早就知道有她这么个人。
她问了姜暮声,姜暮声也没有否认,只是对她温柔地笑笑。
那天她没有继续深想,现在细细想来,她想到一个有点可怕的可能。
姜暮声可能早就看上了她,在她还没有见过姜暮声时。
这个想法吓了她自己一跳。
你是不是过于自信了?
云染问自己,心跳莫名跳得急了起来,也许是快要见到姜暮声本尊,她有些紧张。
别怕别怕,云染拍着自己的胸口安慰自己,如果姜暮声当真是早就看上了她,又忍住了没有利用自己的权势将她强留在身边,而是等她主动地叫出他的名字依赖他,那她基本上可以确认一件事:
姜暮声绝不会主动伤害她。
思及此,她的心脏完全失控,跳得更迅疾了。
姜家别墅建在山腰处,地势相对平坦,又因有繁盛树木的遮挡和掩映,在夏季时相当的清凉。
云染坐在货车上,凉爽的风从车头穿来,吹得她发丝飞扬,吹得烧鹅的香味逸散。
不过,她鼻尖嗅到的、最为浓烈的还是山林里氧气的纯净和植物的碧绿的香气。
她的嗅觉想念这里。
不能再闻了。
云染屏息,她不能这样没出息。
已经选择了另外一条路,就不应当再摇摆。
然而,她的心还是随着这山林中的自由的风来无影,去无踪,荡来荡去地摇摆。
是顾鸿飞的条件已经满足不了她了吗?
云染糟糕地想。
“云小姐,接下来应当往哪边开?”
前方出现两条岔路,司机扭头向她询问。
云染脱口而出:“左边。”
回姜暮声身边的路,她竟然记得这样清楚。
这一刻,她宁愿自己什么也记不得,让司机自己选择一条路,哪怕会在这山林中迷路。
后来又出现几条岔路,司机还是一样地回头询问她,她都回答了出来,每一条路,在她的脑海里是那样清晰。
也许是小时候日日在九龙城寨那些弯弯扭扭的小巷子里逃窜,她记路的本事格外好,对,就是这样。
她单纯是记忆力好,绝不是因为想要记住通往姜暮声的路。
“云小姐,今天走这山路,我算是明白那位姜先生为什么选择在这里建别墅了。”
“为什么?”云染配合地问了一句。
“安全啊。”司机幽幽地说:“这人呐,还真是不能一味地羡慕别人,你看我虽然只是烧鹅店里的一个小小司机,但工作安全,薪水稳定,这是我们这种小人物稳稳的幸福,下了班回去有家人陪伴,日子和和美美,用不着这么多钱。”
“可是那位姜先生,有泼天富贵又怎样,充其量是能付高价配送费,让你我这样的小人物跑一趟送烧鹅,可背后承受的却是无尽的危险,前阵子妹妹被人掳走,好不容易救回来,这不到一个月,自己又中了枪。”
“姜暮声中了枪吗?”云染捏紧了一盒烧鹅的包装袋,问。
“啊……这我也不能确定,我也是听外面的人说的,这位姜先生中没中枪,跟你我也没有什么关系,只把这个当无聊时的谈资就行了。”
云染不再接着司机的话说了,她满脑子都是姜暮声真的中了枪。
也许是假的呢?
她的脑袋里好像突然长出了一个大摆钟,左边是姜暮声中了枪,右边是姜暮声没中枪。
大摆钟不停地左右摇摆。
就在云染无限烦恼之际,司机回过头来望了她一眼,那双已经透出几分苍老的眼睛里有后知后觉的歉疚。
“看路!”情绪积攒下,云染朝他大吼了一声。
司机赶紧回过头去,控制好方向,背对着云染说:“对不起,云小姐,我忘记了你曾经跟过那位姜先生。”
云染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
难道她还能怪罪司机吗?
“没事,都已经是过去了。”
“也是,云小姐脱离那位是明智之举,依我看,你还是跟着顾少爷过安稳日子的好。”
“哦?你觉得我配得上你家顾少爷吗?”心里还带着些气,她犀利地问。
“这……”司机迟疑了,又赶紧加快语速道:“当然,就凭顾少爷喜欢这一点,你就配得上。”
云染笑了一声,这一声不悲不喜,她自己都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司机无端地觉得她这声笑有些渗人,转移话题问:“云小姐,还要多久能到啊?”
云染说:“快了。”
十分钟后,她们到了。
云染抱着一摞烧鹅跳下车,司机还没有下车绕过来,已经有保镖过来帮她。
司机看好几个黑衣保镖围上来,有些害怕,便缩回了开车的手,不下车了,左右云小姐也用不着他帮忙。
“云小姐,交给我们吧。”
“不用了。”云染没有将手中烧鹅交出去,那些保镖便直接从车上拿,云染也不好阻止,只能道:“那就麻烦大家了。”
“云小姐不用跟我们客气。”
云染心里蓦地兜上来一丝暖意,好像她从来没有真正地离开这里,因为这些姜暮声手底下的人待她还是一样的尊敬。
比顾鸿飞的店员尊重她。
云染等着保镖带路,她有自知之明,并不想表现得像是很留恋在姜家时拥有的一切。
保镖们见云染她回来,大都比较欢喜,因为心里清楚如果他们的老板对她没有什么感情,一定不会让她来送烧鹅,姜暮声不喜油腻荤腥,他手下人都知道。
快要跨进姜家别墅大门时,云染听见有人喊了一句:“彪哥。”
云染抬头看了一眼,是阿彪,她的一只脚已经踏了进去。
阿彪扫了她一眼,就将她忽视,对那些保镖道:“一个个的,都忘记姜先生高薪聘用你们是做什么的了吗?要端烧鹅就去烧鹅店打工。”
“没有,彪哥,我们只是看见云小姐拿不了这么多……”
“关你们什么事,没有姜先生的命令,你们就敢离开自己的岗位,要是这时候拿枪攻击姜先生的表少爷再出现怎么办?”
“表少爷不是已经被港督收押了吗?”有保镖小声嘀咕了一句。
阿彪面色涨红,“你说什么?”
眼见着阿彪就要发飙,云染道:“谢谢大家了,就帮我送到这里吧,后面的路我自己送。”
保镖们只得放下,又不能放在地上,一个心思活泛的年轻保镖去找了一辆小推车来,上面还垫了干净的旧报纸,大家纷纷把烧鹅放上去。
云染微笑说:“谢谢。”
她穿着烧鹅店里的红色统一围裙,带着红色鸭舌帽,拉着好心保镖提供的推车继续往里送烧鹅。
“就那么贱骨头?她怎么对姜先生的,你们都忘记了?”
阿彪踹了给云染送推车的年轻保镖一脚,没用大力。
“彪哥消消气,云小姐这不是回来了吗?”
云染拉着推车,走得很慢。
她感觉自己拉着一座小山,虽然已经是最省力的方式,但因为烧鹅多,还是很费力。
还有一层原因,她不想这么快进去面对姜暮声和雪雨妹妹。
抱了烧鹅,她现在浑身上下都是烧鹅的气息,身上有多处油污。
原本计划好的,要用这不干净的表象打破兄妹俩对她可能残存的幻想,没想到,她先将自己的勇气打破了。
姜暮声的房间。
姜雪雨实在坐不住了,站起身来。
“哥哥,我要下去看看嫂子来没来,按照昨晚的送餐速度,嫂子这时候应当已经到了。”
姜暮声靠在床上,一点也不着急的模样。
“今天我们订的烧鹅多,要全部打包也费时。”
“不管了,我就是等不及要见嫂子了嘛,上次在广场,我都没和嫂子说上话。”
姜暮声道:“你愿意的话,就去楼下等吧。”
“好!等看见嫂子我就来给你报信,不不不,我直接带嫂子来看你。”
雪雨说着跑走了,后半句,姜暮声连影子也没有听到。
他岿然不动地靠在床靠上,目光直视前方,仿佛能穿透墙壁,越过树林与山林,直接看到云染。
她当真来了。
但她会愿意来看他吗?
雪雨蹦蹦跳跳地到了一楼,好几次险些踩空摔跤,幸而Alan即使搂住她的腰。
“小姐,小心。”
“谢谢。”
话音未落,又是拼命往外面跑了。
小姐是真的很喜欢云小姐,那么,小姐未来也有可能喜欢上女性吗?
Alan的思绪打岔了一秒,只一秒,又紧紧追上。
不管怎样,只要姜先生不解雇她,她可以这样一辈子做小姐的影子保镖。
云染停在花园,就不继续向前走了,不只是因为她害怕重逢。
还因为她在姜暮声的别墅花园里看见了蔷薇花,她记得这里之前是没有的。
姜暮声为什么要在花园种蔷薇花,是因为她吗?
她想到上次在她原来的那个家,姜暮声问过她要不要将蔷薇移栽过来。
云染放开推车,忍不住去触那蔷薇花瓣。
“嫂子,原来你已经到了,怎么不进来?”
姜雪雨终于找到了她,积极跑过来。
在云染反应过来之前,激动地抱住了她。
感受着自己此刻被雪雨紧紧地抱着,云染掐断了一朵蔷薇。
随后,她想到自己此刻是脏污的,焦急道:“脏,雪……姜小姐,你放开我。”
雪雨说:“没关系,嫂子,我想你了。”
云染愣了一下,还是用自己的力气将雪雨推开。
漂亮的白色公主裙是不应该被烧鹅店的油污弄脏的。
感受到她的坚持,雪雨也没有再执着于抱她,雪白的手蹭了蹭白裙子沾到的油污,她好奇地举到鼻子前嗅了嗅,赶紧拿开了手,但并没有表现出嫌弃的样子。
云染静静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道:“姜小姐,烧鹅是要送到客厅吗?”
雪雨不适应她叫自己姜小姐,愣住了。
Alan上前,“云小姐,把烧鹅交给我吧。”
云染听话地松了手,道:“烧鹅送到,我先回去了。”
雪雨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转身,“嫂子,你刚来就要走吗?我哥哥你还没见呢。”
云染头也不回地说:“我只是来送烧鹅的。”
“Alan,怎么办啊?”雪雨没辙了,无助地问。
Alan暂时放开推车,跑到云染面前,挡住她的路。
云染面无表情道:“我对姜先生遭遇枪击的事感到很抱歉,但是,我并不想见姜先生。”
Alan仍旧挡着她。
云染忽然想到自己还没有问她们要配送费,便摊开自己一只手掌道:“麻烦结一下配送费,谢谢。”
Alan难以置信地看了她一眼,很干脆地掏钱,将钱递到她手上。
她数了数,只多不少。
“我身上没有零钱补给你们,记在账上,下次给你们优惠可以吗?”
“嫂子!”雪雨被她这副冷漠疏离,公事公办的样子给急哭了。
云染丝毫不动摇,“我先走了。”
云染绕过Alan,往前走了一段路,没了Alan阻拦,前路又冒出一个阿彪。
阿彪没兴趣阻拦她,只是愤愤开口:“云小姐,你还有没有一点人心呐,姜先生待你不薄,你却……”
“我却忘恩负义,不关心他的生死?”
阿彪愣住,一脸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的惊讶。
云染面不改色继续往前走。
“阿染。”
姜暮声拄着金手杖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人来了,也不肯见我一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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