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上了过江大桥,便再无退路,只有一条笔直的大道通向对岸。


    在桥上,他们势必会在两辆车的夹击中处在劣势,甩不开紧跟的车辆,还有可能发生意外,连人带车飞出大桥。


    戚德义的目的就在于此。


    对接下来可能遇到的情况设想后,戚容咬紧下唇,克制自己冷静下来思索对策。


    他不能死,不能死在这里,也不该死在手下败将手中。


    没有过多犹豫,戚容立刻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给才通过电话的号码打去电话,大哥会出动戚家的安保,他们会第一时间派出救援。


    期间,因为手指颤抖,他好几次都点不到通话键,身旁伸来一只沉稳有力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带着他一同拨出了那通电话。


    同时,前座的司机也迅速报了警,为了节省时间,司机以最快的速度简单交代了发生的情况和所在位置。


    而道路两侧的车调转位置,路虎换到左侧,猛地踩紧油门撞了过来。


    “我们现在……”


    突然的转向使高速行驶的宾利因惯性而产生了一个小幅度的漂移,戚容手中的手机掉落,通话中断,而他也随之不受控制地向一侧歪倒。


    后背没有磕在车门上,魏弋护住了他。


    “砰”地一声,皮肉与硬物狠狠相撞的声响无比清晰地穿透车轮摩擦声,传到了戚容耳中,他几乎是瞬间便慌了神,转头就想查看魏弋。


    可魏弋只粗重地吸了口气,手臂紧紧将他顾在怀中,还在面不改色地安慰他:“我没事,我没事,不要慌,戚容,没事的。”


    “我们会没事的,好吗?”


    戚容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眼眶猩红着瞪向外面忽远忽近的两辆车,紧握成拳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着。


    这样戏弄的方式简直比直接撞死他还要令人难受,戚德义是故意的,或许他正坐在那两辆车中,悠闲地欣赏他的仓皇逃窜。


    这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是戚德义对他实施的报复。


    想到这,戚容却是在盛怒中咧开嘴角笑了出来。


    路灯忽明忽暗地在车厢内游走,映照出他笑容疯狂,两片薄唇被他咬得鲜红如血,眼眶也红,整个人阴骛地像是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戚德义是自知救不出自己儿子,所以想要拉他陪葬。


    做梦。


    他绝不会死在这里。


    他要长命百岁地活着,等着看戚德义一败涂地的那一天。


    心里有一股邪火燃烧得烈,戚容还未开口,便听身侧有一道嗓音堪称冷静:


    “减速。”


    戚容偏头去看魏弋的脸,只看到一个在忽明忽暗光影中严肃紧绷的侧脸线条。


    几乎是在魏弋话音落下的那刻,右侧一直毫无动静的路虎陡然发力撞了过来。


    宾利被撞得一歪,可路虎并未就此退回去,而是用车头死死低住宾利的车轮,油门发力,逼着他们一点点靠近大桥防护栏。


    司机已经把油门踩到了底,可压根无法控制车辆被车身庞大的路虎一点点挤到了最右侧的车道,眼看车身就要狠狠擦向护栏,司机转回头,六神无主地大叫:


    “现在怎么办啊容少!”


    在又一次撞击来袭前,魏弋率先护住了戚容,用自己的肩背密不透风地将人圈在了怀中。


    宾利正在一点点地减速,眼看路虎的车头就要越过宾利的车身。


    魏弋伸出一手撑住驾驶座的车背,迅速看了眼左右两辆车的距离,果断对司机下达指令:“后退!”


    宾利一个急刹,司机满头大汗,方向盘打死,轿车迅速向后倒退,三辆车正在拉开距离,只需掉转方向盘便能掉头返回。


    可情急之下,司机打了滑,方向盘脱手,宾利倏地横停在道路正中,成了静止的活靶子。


    此时,司机已经彻底被吓得动弹不得,绝望地看着视野中开着前灯的路虎迅速调转车头,全速撞了过来。


    戚容只看到了刺眼至极的白光,他双眼有一瞬的失明,紧接着天旋地转,头颅因巨大的冲击感陷入嗡鸣。


    一只手在最后护住了他的后脑勺,额头贴上一片坚硬的温热,另一只手紧紧箍住他的腰身,对方身上清新的洗涤剂的味道猝不及防钻入鼻腔,戚容混沌的大脑一片空白,本能地向唯一的浮木贴过去。


    又是一声巨大的碰撞,已经满目疮痍的宾利飞出了大桥护栏。


    价值上百万的豪车宛如一块破铜烂铁般,在空中翻转几圈,最终落进了深沉幽暗的江水中。


    路虎急刹停在了已经断裂的大桥护栏旁,似乎是确认车辆完全沉没后,两辆黑车迅速掉头,一前一后地沿着大桥直行,很快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


    窒息感最先包围上来,


    戚容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沉重地水裹挟着他,朦胧的视线中,是驾驶座上司机在水中沉浮的一只手臂。


    惨白的,毫无生机的,像一截被泡发的动物残肢。


    他被吓到了,开始不管不顾地挣扎,可拼命挥舞双手,身上的安全带在此时变成了不得摆脱的枷锁,带着他永无止境地下坠。


    下沉的过程像是永无止境,戚容挣扎力道渐小,他已经快要失去力气。


    徒劳张开口,冰冷的江水沿着喉咙灌进去,苦涩的凉一直浸到五脏六腑,戚容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一点点麻痹,可他无能为力。


    在即将失去意识时,身上陡然一轻,紧接着一双手托起他的身体,带他向上游去。


    戚容意识涣散地睁开眼,他看不清那人的面目,嘴里尝到了一点带着血腥味的江水,还带着热度的血,属于另一个人鲜活的血。


    有人受伤了……


    戚容蜷了蜷手指,却什么都做不了,身体被一条手臂揽住,模模糊糊的视线中,只能看到越来越远的一团漆黑的车轮廓。


    只有身边人是热的。


    他本能地靠近那团温暖,换来了更紧的束缚。


    全身散架了一般痛着,戚容麻痹在这种极致的痛和冷中,意识一点点涣散在虚无的黑中,借力攀在那人身上的手也终于无力地垂下。


    太冷了,太痛了。


    他要食言了,他快坚持不下去了。


    可下巴陡然被人掐住,紧接着一个人贴上他的嘴唇,张开唇舌,朝他渡了口气。


    那人吻得很深,掐着他下巴的手很快转为捏住脸颊,戚容费力地拧起眉,空气重新流通在肺部,他四肢动了动,忍不住想要的更多。


    可那人却很快又放开了他,无力的身体漂浮在水中,像一叶被打翻的小舟。


    被所谓的命运打得无力翻身。


    戚容从来不信命,可命运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和他开玩笑。


    他人生所有的噩梦都与水有关,好像命运给他写下的结局就是让他死在水中。


    戚容阖上眼皮,世界重新变得一片黑暗。


    在不确定还能否睁开眼的最后时刻,他什么都没想,可心底却不合适雨地冒出一个名字。


    他突然想起身旁那个一直带最后都在护着他的傻小子。


    魏弋……


    如果他死了,魏弋会怎么样呢?


    会不会难过得哭出来……


    可这些问题他没有得到答案,他最终沉沉地失去了意识。


    ……


    戚容不确定自己睡了多久。


    自恢复意识起,他便一直是这种状态,看不见听不见,唯一能感受到的便是一片悄无声息的黑暗。


    没有任何不适,他好似脱离了自己的躯体那般,灵魂在不属于人世的空间内游荡着,无处可去。


    哪里都不是他的归宿。


    戚容时而清醒,时而混沌,他能感受到这种并不能定义为活着的状态,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糟糕。


    这是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命运再一次嘲笑了他。


    原著剧情中,并没有这一段剧情,戚阳州没有被送进监狱,戚德义也并没有这么早对他出手。


    因为他的提前干预,剧情在蝴蝶效应下已经彻底走向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可唯一不变的,却是他这个反派的结局。


    他似乎注定要与水不死不休。


    可他也并不算完全输了,这一次是魏弋救了他。


    紧要关头,正是命运眷顾的气运之子砸破车窗,拼命将他拖出了沉没的轿车,给他渡气。


    濒死时分的记忆尤为深刻,戚容现在回想,发现自己记住了所有的细节,包括魏弋依旧温热的唇舌和箍在腰上的力道。


    破水而出后,他彻底失去意识前,好像感到有几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了脸颊上。


    那是魏弋的眼泪吗?


    戚容从未想过魏弋那样强大的人也会无措落泪,那时他抱着自己失去温度的身体时在想什么?会伤心他死了吗?还是后悔自己没有救下他?


    无论哪种,好像都挺可爱。


    戚容有些想笑,却转而意识到自己现在好像笑不出来,他无法睁开眼,也无法感知到所处的环境,唯一能做的就是一动不动地思考。


    他第一次开始想摆脱这种状态。


    他要好好活下去,去见那个又傻又笨会为了他傻兮兮流泪的家伙。


    不知过了多久,在又一次挣脱出混沌后,戚容感到自己一直漂浮的灵魂好似终于落地,终不实感自周身缓慢褪去,他从漂浮的云端落到了实地。


    眼皮颤了颤,缓缓掀开了一道缝隙。


    有光照了进来。


    视网上的模糊斑点还未褪去,一道紧急呼叫铃的声音贴在耳边响了起来,将他的意识彻底拉回了现实。


    戚容缓慢地眨了眨眼,终于看清了眼前雪白的天花板。


    手腕上迟钝地传来一点温热的触感,戚容一点点转过头,率先看到了一截蓝白的病号服。


    眼皮费力地抬起,坐在床边的人落进了他眼中。


    魏弋的状态没比他好多少,头上缠着一圈医用纱布,鼻梁下巴脸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擦伤,模样端正的一张帅脸到处是细小伤口,下巴蓄了层胡茬,脸色也白了几个度,全无平时阳光四溢的活力。


    戚容默不作声地看了他一会,从对方骤然红了的眼眶中断定,自己现在一定非常糟糕。


    他想开口安慰,可刚动了动嘴唇,他便察觉到自己喉咙里有根管子。


    他半晌又闭上嘴,费力地动了动手指,魏弋察觉到他的动作,将他还戴着呼吸机的手动作小心地托在了掌心。


    还未说话,眼泪却先落了下来。


    魏弋红了一双眼,固执地看着他,看得戚容一颗本就脆弱的心又酸又软,像已经被江水泡发了。


    伤的最重的是他,可哭得厉害的却是魏弋。


    戚容困难的扯动唇角,手指颤了两下,在青年温热的手心挠了两下,嘴唇微动,极度嘶哑艰涩地吐出两个字:


    “别、哭……”


    第62章


    他嗓音细微,仿佛回到了咿呀学语的阶段,两个字被他掰开了揉碎了勉强挤出喉咙,魏弋听清了,眼泪落得更凶了。


    戚容默默看了他一会,费力地抬起手想去擦他的脸,多大人了,哭得像个花猫。


    可用了点力气还是做不到,最后还是卸了力,可魏弋却像是知道他想要做什么,用手心包着他的手凑到自己脸颊蹭了蹭,将自己脸上的泪痕全蹭在了戚容全无血色的手指上,烫得戚容手指没忍住蜷了蜷。


    “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医生马上就来了,你这次真的……我……”


    说到一半,他垂下脸,用额头抵住他的手背,肩膀小幅度起伏着,像是再也说不下去。


    戚容就这么任由他握着,想安慰却又不知道说什么,他好像总是不太擅长面对处理这种事情。


    医生很快便来了,魏弋放下戚容的手,站起身给赶来的医疗团队让出了位置。


    戚容静静听着医生的询问,一一回答完,才缓缓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他刚清醒,说话还不太流利,不止喉咙,连带着身体的各部分关节都好似失去了知觉般,这是肌肉退化的征兆。


    主治医师是个花白头发的老人,看起来慈眉善目,合上手中的文件夹后,面对着床上的青年说道:“九天,现在身体感到乏力都是正常的,好好复健,很快就能恢复。”


    戚容闻言垂下眼,没再说话。


    医疗团队待了会便相继离开,套房内重新恢复了安静,魏弋站在旁边看着病床上的人,转身重新倒了杯温水放在床头柜上,又找出一只棉签,沾了点水,趁着戚容还在垂眼发呆,动作轻柔地抿了抿他的嘴唇。


    戚容被惊动,抬起眼看向他,一动不动地任由他动作,魏弋眼神专注,戚容被他这样的眼神看着,感觉自己像一个珍宝,值得对面这个人倾注所有的温柔和耐心。


    或许在这一刻,他有些明白了为什么会喜欢上魏弋。


    他从魏弋身上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这是与面对戚家任何人都不同的感觉。


    直到这时,他才恍然明白爱情的滋味。


    大概就是这么让人复杂难言,恨不得酸甜苦辣全部体验一遍,才算好好爱过。


    可戚容是一个怕苦怕疼的人,又下意识地希望未来没有苦,只有甜。


    想着想着,戚容便笑了出来,魏弋恰好收回手,丟了棉签,他重新面向病床上脸色苍白却笑容明媚的青年,不明白他在笑什么:“怎么了?”


    戚容唇角笑意还未敛下,就这么看了魏弋一眼,张张唇,语调软和,无端带上点娇嗔:“你去找医生……把管子取出来,我难受。”


    魏弋果然被轻易转移了注意力,无奈至极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替他掖了被角,又把他手握在手里贴向脸侧,低下声来哄他道:“再坚持坚持好不好?医生说你现在状态还不稳定,需要继续观察。”


    戚容撇撇嘴,觉得他语气像在哄小孩,一时又有些不知所措,转开脸想抽回自己的手,但又觉得魏弋的手心很暖,他想了想,却还是没狠下心来,索性就这么侧过脸,任由自己的手被魏弋握着。


    不知何时就迷糊睡了过去,再睁开眼时,房间内已经暗了下来,床头的小灯发着莹莹的光,戚容眨了眨惺忪的眼,看到窗边站了个模糊的人影。


    因为意识还未清醒,他下意识便喊了声:“魏弋?”


    窗边的人影动了动,面向了他,沉默半晌,才道:“小容。”


    病床上的戚容微微一怔,很快反应过来:“大哥,你怎么来了。”


    话音落地,戚裴操纵轮椅缓缓走出阴影,来到了床边,戚容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听到他与往常无异的声音。


    “来看看你,你昏迷这么多天,家里都很担心。”


    “父亲也赶回来了,前几天来看过你。”


    戚容闻言笑了下,心里更多的是感慨和调侃,嗓音喃喃:“这次事情都惊动父亲了,看来真的很严重。”


    戚裴静默半晌,才说道:“戚德义早在几天前就已经飞往东南亚,他这次做事不讲情面,父亲不会放过他,他在东南亚没有好日子过了……”


    戚容躺在床上,睁眼看着天花板,一直没出声。


    经此一遭,他明白了些比勾心斗角争权夺势更为重要的东西,戚德义的确该死,但他此后如何,也与他无关了。


    不仅触犯集团利益,还蓄意谋害家族成员,这么样大的罪名,足够下达将他除名董事会的判决。


    病房内好一阵沉默,戚裴才终于出声,语调缓慢,含了数不清的复杂情绪:


    “……还疼吗?”


    在这句裹挟了沉甸甸亲情的问候中,戚容鼻头猝不及防地一酸,突然有些庆幸现在病房内昏暗,大哥看不见他不争气泛红的眼眶。


    好一会,他才含糊地应了声:“不疼了。”


    戚裴静默在夜灯照不到的阴暗中,长久地坐着,有太多话想说,又有太多话无法说出口。


    最后,他只是对着面前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说了句:“抱歉。”


    是他没有护好戚容。


    如果不是有魏弋同行,情况无法预料。


    戚裴攥紧轮椅扶手,不能想象戚容像他一样坐在轮椅上的样子,在等在手术室外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脑内重演着医生推门而出,下达最后宣判。


    他也不敢想,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冲动对戚德义做些什么。


    他知道自己无法做到像魏弋一样,时时刻刻陪伴在戚容身边,他没有身份,也没有资格。


    他只是戚容的兄长,家人,未来也只会是。


    戚裴闭了闭眼,喉结克制地滚动了几下,黑暗压抑了他疯长的杂念,将心里的恶魔重新束缚在西装革履之下。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戚裴没接,任由电话自动挂断。


    很快,内袋里的手机再度响了起来,铃声一阵阵,敲在人耳膜上,无端地带上些紧迫感,戚容默不作声地听了会,对他说:“大哥,接电话吧。”


    戚裴应了声,这才接起电话。


    不知电话那端说了什么,戚裴回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戚容在病穿上躺了会,还是没忍住问道:“很忙吗?要是公司忙的话……”


    戚裴收了手机,屏幕的亮光一闪而逝,照亮了他的下颌,他似乎对着戚容笑了下,嗓音温和:“不忙,我可以再陪你待一会。”


    戚容点了下头,只是没聊几句,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戚裴接起电话,情绪明显有些不稳。


    这次没说几句,他就很快挂断了电话,手肘磕在扶手上,在一片寂静的黑暗中碰出不小的声响,戚容听见了,手指动了动,想伸出去又顿住。


    他什么都没问,沉默过后对戚裴说了句:“大哥,别因为我耽误工作。”


    这是他们兄弟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有时候,他们彼此间的分寸不似亲人,却比亲人羁绊更深。


    没有太多直白的话语,这是他们戚家人表达情感的惯用方式,不浓烈,但细水长流。


    室内无言,戚裴在原地默不作声地看了戚容一会,久到戚容能感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深沉而悠远,夹杂着说不清的情绪。


    没有带给他压迫,恰到好处的笼罩下来,像张温柔的大网。


    有时候,戚容分不清大哥看着他时在想些什么,那样的眼神沉重到总是让他想要逃避。


    因为他无法回之同等分量的情感。


    他心里明白,大哥身上背负了太多,他身上光环太重,注定了他生来就无法做个普通人。


    戚裴还是走了。


    走得悄无声息,就像他来时那样,走前,戚裴告诉戚容,他让魏弋今晚休息,前几天他一直也没好好休息。


    戚容听完,愣了好一会,他清醒时见到魏弋没比他强多少,撞上大桥护栏时他还有意识,是魏弋将他牢牢护在怀里,冲下大桥时也没松开手,用自己当肉盾挡了大部分冲击,不然他可能真的就等不到救援赶来了。


    自己伤得那么重,却还要强撑着来守着他,真是个傻子。


    心中胡思乱想着,戚容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


    后半夜来了护工,戚容有些脑震荡,断断续续地睡了醒,醒了睡,上午时医生来过一趟,确认他状态稳定可以自主呼吸,便将插管拔了出来。


    睡到中午睁开眼时,魏弋又出现在了病房里,头上的绷带还没拆,倒是看着比昨天有了些气色。


    今天魏弋拄了个拐杖,一看见戚容醒了,就慌忙地把拐杖往身后藏,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戚容心里觉得好笑,睡了一觉恢复了些力气,他便抬起手招了招,示意他过来。


    魏弋放下手中的拐杖,没了支撑,他走路明显有些不稳,勉强维持着正常的走路姿势,戚容一直看着他,直到他在床边的沙发坐下,才缓慢问道:“腿怎么了?”


    魏弋下意识坐直了一些,看了病床上的青年一眼,又移开视线,欲言又止了会,才含糊道:“没什么,就是撞了一下……”


    话音落地,病房内沉默蔓延。


    戚容只看着魏弋,什么话都不说,那眼神说不出什么意味,只是直勾勾,却看得魏弋有些心悸,他拉了下病号服的下摆,刚想站起身做些什么转移注意力,戚容在这时对他淡淡说:“去把门锁上。”


    魏弋怔怔抬眼,下意识“啊”了一声。


    他高速运转的大脑死机了一瞬,像是逻辑严密的机器突然出现了故障,想不明白戚容要他关门做什么。


    可戚容却没说什么,只是又朝他抬了抬下巴,颜色寡淡的唇瓣一抿,轻飘飘道:“去啊。”


    于是,魏弋就听话地站起身,走到门边上了锁。


    等再走回床边时,戚容又让他走近一些调整床铺的高度,床板缓缓升高,两人的距离也变得越来越近。


    “好了。”


    听到戚容发话,魏弋终于松开手指,正要放开手站起身子,肩头便被一只手攀住,微凉的手指沿着裸露在病号服外的皮肤攀援而上,一点点环绕住他的脖颈。


    魏弋短暂地怔住,耳梢有很浅淡的吐息扑来,他僵着身体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喉咙滚了滚,艰涩地反问:“做、什么?”


    戚容没急着回答他的问题,反而上半身借力凑向他,在他唇角印下一个不轻不重的吻。


    而后靠近他耳侧,语调狎昵暧昧地吐出几个字来:


    “做坏事。”


    第63章


    魏弋很想问问做什么坏事,可他最终又被不正经的戚容打败了,那晚表白时的勇气似乎都被他挥霍一空,此时连动一下都做不到,就呆愣地任由唇上蜻蜓点水的一吻变为了啄吻。


    温热柔软的触感辗转落在嘴角,连带着呼吸也一同扑在脸颊,力道轻而缓,每一个动作都好似慢放般被无限拉长。


    就好似被一只手压制在原地动弹不得,魏弋一言不发地弓着肩背,撑在床沿的手五指曲起,将床单抓住几道褶皱。


    戚容一边亲他,一边逗弄似的贴着他,嗓音又低又哑地说话:“腿还疼吗?”


    魏弋呼吸乱了下,嘴唇动了动,红晕一点点爬上脸颊。


    “我亲亲就不疼了……”


    青年嗓音含糊,像喉咙深处藏了块棉花糖,又绵又软,勾得魏弋眼红心热,呼吸粗重地喘了下,心底深处的痒意复萌,无法言说的燥热暴动在四肢百骸,游走他每一寸骨血。


    单单只是这样浅尝即止的亲吻,已经快要把他逼疯。


    终于,在察觉到青年伸出舌尖,在他微张的唇缝上试探地舔了下时,魏弋再也克制不住,张开唇回吻过去。


    戚容猝不及防被捏住下颌,下唇被人重重地一吮,顷刻传来火辣辣地痛感,他不舒服地拧了拧眉,也顾不上是由他引导的调情,地就将人往外推。


    可魏弋一只手扶住他肩背,一只手捏住他下巴,不让他躲,戚容动挣脱不开,被迫清醒着承受另一个人霸道的亲吻。


    魏弋含着他唇瓣,像是品尝一块甜美的点心,又吸又舔,喉咙急色地吞咽几下,转而更深地压下去,舌尖舔过牙关,往里长驱直入。


    直到被他方才还舔过的牙齿狠狠一咬。


    “唔……”


    魏弋吃痛地蹙眉,终于向后退开,他捂着自己的嘴,双眼皮大眼睛看向戚容,藏了点说不出的懵懂委屈。


    两人一齐捂着嘴,说不出是谁欺负了谁,戚容看着魏弋可怜巴巴的样子,只觉得唇上触感越发鲜明,痛得让他怀疑擦破了皮,心里火气更甚。


    他抬起手去推魏弋,也不说话,就睁着一双湿漉漉泛红的眼瞪魏弋,那眼神看得魏弋心头火起,险些又要克制不住冲动把他拉回来继续亲。


    注意到戚容一直捂着嘴的手还没放下来,魏弋这才意识到不对,动作小心地去拉他的手,“嘴怎么了?我看看……”


    戚容捂着嘴不给他看,到底还是拗不过魏弋的蛮力,手腕被拉下来,露出了已经被蹂躏到艳红充血的漂亮唇瓣,上面还沾着一点晶亮水泽,红润润地微张着,已经微微肿了起来。


    魏弋也没想到接个吻能将人嘴亲肿了,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手指抚上戚容的下颌,想碰又不敢,笨拙地凑近了吹着气。


    吹了几下,又小心翼翼抬眼瞥了眼戚容的神色,嗓音低低道问他:“还疼吗?”


    戚容一直没出声,就是想看看魏弋这个呆子能做什么,现在看到了魏弋笨拙地凑过来吹气,酝酿半天的火气却又无端熄了下去,心里又酸又软,什么火都发不出来了。


    笨蛋一样。


    唇上被微凉气流吹得微微发痒,戚容不自在地往后躲了躲,“好了。”


    于是魏弋就停下吹气的动作,向后退开一点距离,两手撑在床边看他,似乎还因为方才的事有些不安,他上上下下看了戚容一眼,小心询问,俨然把他当做了一碰就碎的瓷娃娃:“还有清其他不舒服吗?我叫医生过来……”


    戚容觉得好笑,魏弋还真把他当作碰也不碰不得的瓷人了,他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魏弋的胸口,嗓音散漫:“你呢。”


    “腿还疼吗?”


    这话一出,先前的正经氛围霎时消散,魏弋和他对视几秒,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后,抿抿下唇有些无措,纠结犹豫几秒,才垂下眼小声回他:“不疼了……”


    戚容眼神不自觉就挪到了魏弋近在咫尺的一张俊脸上,盯着眼前颤动的浓密长睫,鬼迷心窍一般,忽觉心尖也被勾得有些发痒。


    从他的角度看,魏弋高耸深邃的眉弓和眼窝一览无余,鼻背像山峰一般,带着浓烈又凌厉的美感。


    就是这样一张不笑时冷淡端正的脸,此时在他面前冒着傻气,显露出孩子气的天真和稚气。


    戚容心中突然多了些说不出的滋味。


    这么好骗,万一以后要是被别人骗了可怎么办……


    提起以后这个词,戚容才陡然惊觉,一些从未想过的事从脑海深处蹦出来,好似他们一直都在,只是被他下意识忽略。


    他们的前方一片陌路,又何谈以后。


    他自己都不知道沿着脚下的路能走向何方,他自己都不能预见的未来,他没法轻易许诺。


    看得入迷了,戚容不自觉地伸出手指,轻轻点在面前人英气勃发的眉眼,无意识地描摹着。


    “这么单纯,以后要长点心啊……”


    被他这样的坏人骗一次就够了。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太小声,魏弋没听清,于是便凑得更近,近得和他鼻尖相抵,浓密卷翘的睫毛垂下,就用那双多情的眼睛紧紧盯着戚容,鼻尖和吐息若有似无地和他碰在一起。


    “我没听清,为什么要我长点心……”


    戚容也终于自不切实际的思绪中抽离,他勾唇一笑,向后躲了躲,避开和魏弋的危险距离,“你现在是做什么?”


    从对方身上不断发散出来的浅淡幽香随着热气蒸腾,争先恐后往魏弋鼻尖里钻,他吸了两下,只觉鼻头的痒沿着呼吸蔓延到了心里,他昏了头一般,像是饿到极致的猛兽,闻到一点肉味便忍不住凑上去急切地把肉叼进嘴里。


    怎么能这么香。


    简直像是被那股香味给腌入味了。


    这个年纪的毛头小子最经不起撩拨,对情事浅尝即止让魏弋食髓知味,眼下只想缠着面前这个能解了他所有渴望的人尽情索取。


    邪火将魏弋烧得只剩下冲动和本能,他撑在床边的上半身前倾,半眯着眼去寻戚容的嘴唇,嗓音沉幽,黏黏糊糊道:“嘴疼,再亲亲我就不疼了。”


    戚容没来得及躲开,便被戚容“吧唧”一口亲在嘴上。


    他正懵懂地瞪着双眼,意识到自己找对地方的魏弋已经反应过来,一手扶住他后颈,嘴唇再度迅猛地压了下来,舌尖狠狠刮过唇缝,就要撬开他的牙关将舌头伸进去。


    戚容偏了下头,没躲开,后颈那只手紧紧按住他,身前人像一座小山压下来,身前贴着的触感又硬又热,戚容陷在这样深入霸道的亲吻中,毫无招架之力。


    直到感觉到胸腔内的氧气都被另一条舌头掠夺走了,他才用力锤了锤魏弋的肩头,心里恼火得很了,连带着手肘也用力推他。


    “唔……放、魏……”


    魏弋从来不会循序渐进,在这种事上只会遵从本能。


    戚容觉得自己不像在跟人接吻,而是跟一头狼接吻。


    眼看魏弋无动于衷地压着他,戚容气极了,直接抓住他后脑的头发扯他的脑袋,魏弋被他扯痛了,终于放开了他的嘴唇,头向后仰起,退开一段距离。


    还未说出什么,戚容喉咙一阵发痒,偏头咳了起来。


    魏弋见状又急切去拍他的背,帮他顺气,手忙脚乱地,见他咳了半天停不下来,又想去按呼叫铃。


    戚容拦下他的动作,握拳抵在唇边,止住了呛咳,嗓音沙哑地对他说:“只是喉咙不舒服。”


    插管插了几天,受伤不可避免,从小到大进过医院无数次的戚容心里有数,也不想就因为这点事把医生叫来对他一通数落,况且医生也不是傻子,一眼就能看出两人刚才发生了什么。


    魏弋不在意脸面,他还在意。


    魏弋见他难受成这样,心疼坏了,又看了眼青年嘴上红艳艳的充血状,有些所贼心虚地移开视线,转而去倒了杯温水递给戚容。


    看着戚容抿了两口水,魏弋刚接过水杯,房门在这时被人轻轻敲响。


    戚容揉着因呛咳变得有些火辣辣的咽喉,朝魏弋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去开门。


    魏弋递给他一张纸,便一瘸一拐地走到门边,一声轻响,反锁的房门被拉开。


    怀抱一束鲜花的姜启站在门外。


    两人四目相对,姜启的脸色几乎是瞬间变地有些难看。


    “你怎么在这里?”


    魏弋一时没想好如何解释这个问题,侧身刚想让开道路,便被等不及的姜启一把推开,因为腿受了伤,魏弋重心不稳地向后歪倒,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撞在了身后的置物柜上。


    一声巨大的碰撞声响惊动了戚容,他坐直身子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姜启快步转过拐角的视线盲区,步入了病房。


    猝不及防与好友对上视线,戚容反应慢了半拍,“姜启?”


    而后,他看到了自姜启身后一瘸一拐走进来的魏弋,上下一扫,他一明白方才声响的源头就出在魏弋身上。


    他几乎是当即拧起眉,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火气,甚至盖过了许久没见到好友的喜悦,他看着魏弋不知所措地停在姜启不远处,病号服领口歪到锁骨上也没来得及整理,整个人可怜兮兮地像受了欺负。


    “过来。”


    魏弋又看了眼来者不善的姜启,刚想往前走,就被姜启伸出一只手臂挡住。


    姜启没看身后的魏弋,一双眼睛直直盯着病床上的戚容,一只手将怀中的花束包装纸攥得咔咔响。


    他并非什么都不懂,他能看出这里发生了什么。


    戚容向来唇色淡,自己根本咬不出那样的样子。


    “阿容,我不过最近被家族内的事绊住,你怎么就和这个人这么亲近了?”


    这话说的毫不委婉,戚容没法回答,只是沉默地看向姜启。


    承认和解释都不适合,现在的他只能无话可说。


    就这么默不作声对视了几秒,姜启眼中的情绪一点点变得阴沉可怖,像是终于露出獠牙的野兽,令人胆战心惊的氛围无声蔓延。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姜启再度掀开唇角,嗓音又低又缓地发问:


    “你告诉我,嗯?他算什么?”


    魏弋想上前,再次被姜启不动声色地拦住,为避免刺激到姜启,他只好停在原地,顺着姜启的视线看向了始终默不作声的戚容。


    心里很隐秘地提了起来,他本能地对戚容的答案产生了一些紧张和不合时宜的期待。


    可戚容沉默半晌,只平静地喊了他一声:“姜启。”


    姜启缓缓笑了起来,脸上的情绪不辨喜怒:“这就是你的答案了吗?”


    戚容拧眉,心里明白姜启又在这时占有欲发作,为避免事情继续闹下去,现在当务之急是控制住姜启的情绪。


    他紧盯着姜启的双眼,以前所未有的认真语气对他说:“就算有魏弋的存在,我们也是朋友……你知道的,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姜启无动于衷,只固执地盯着病床上的青年,红血丝悄无声息地爬满了他的眼球,让他的眼眶红得像是要哭出来了。


    “如果我偏要你选呢?”


    第64章


    戚容知道这是无理取闹,脸色也已有些不好看。


    可过多的情绪挤压着濒临爆发时,他又逐渐冷静下来,事情变成现在这样,怪不了任何人,是他的纵容滋养了姜启不正常的占有欲,是他一步步让两人的关系走到今天。


    他早该让姜启明白,他们是两个独立的个体,姜启会有自己的恋人,自己的生活,他也会有。


    只可惜他明白的太晚了,以至于让他们两人,甚至是魏弋都陷入了这样难堪尴尬的境地。


    他做不到去指责姜启,也无法再对姜启作出什么承诺,戚容看着面前怀抱花束眼眶发红的发小,只觉得无可奈何。


    姜启是陪伴了他十几年的朋友,在他短短的前半生中,占据了举足轻重的位置,可如今,这样的人却要和他走向决裂。


    因为他喜欢的另一个人。


    在戚容心里,魏弋很重要,可姜启同样是对他重要的朋友,他并不想作这种残忍的选择题,可命运却总是喜欢和他开玩笑。


    “姜启……”


    戚容突然觉得有些疲惫。


    在这样的境地下,他失去了能言善辩的能力,什么话都变得不适合说出口,而他也不知道还能说出什么来面对情绪失控的朋友。


    最让他他想不明白的是,姜启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此前他并没有任何情感经历,也无从判断姜启的异样行为源自何处,只是本能地判断眼下这种情况并不正常。


    姜启的态度很奇怪。


    戚容想不明白,本就受过重创的头又隐隐疼了起来,越想越混乱,过多的复杂思绪浆糊一样在脑海中翻涌搅动,他眼前有些发黑,手撑在身侧床板才稳住身形。


    闹了一通,他已有些疲惫了,不想再这样无用的纠缠下去:“我想休息了,这些事以后再说吧。”


    一直看着病床方向的魏弋敏锐注意到他状态不对,情急之下忘了姜启还挡在他面前,脚步向前走了两步后姜启又将他推回了原处,这次魏弋没再由着他闹,神色急切,嗓音也冷了下来:“你没发现他不舒服吗?现在不是你发泄情绪的时候。”


    经他提醒,姜启面上也有了些慌乱,转头朝病房看,而魏弋就趁着他失神时推开他,不顾自己还受伤的腿,大步朝病床走去,扶起垂眼的戚容附身询问他哪里难受。


    戚容耳朵嗡嗡作响,只听到了一些模模糊糊的话,他抬起一只手搭上魏弋手臂,深吸了一口气,朝魏弋摇了摇头。


    可魏弋却不放心,执意要叫医生来看看,不由分说地按了床头的呼叫铃,戚容拗不过他,抬起眼没什么气势地瞪了他一眼。


    姜启向前的脚步微顿,而后彻底不动了。


    两人的互动全被姜启尽收眼底,他默不作声地站着,抱着花束的手缓缓垂下。


    “唰——”


    包装精致的鲜花脱手落在了地板上,随着重力回弹两下,有绿叶花瓣散落而出。


    声响引得戚容和魏弋同时去看。


    姜启原地后退了两步,他依旧死死看着戚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对戚容说了最后一句话:


    “不要后悔,阿容。”


    随后他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房,房门合拢,回弹的门板砸出的声响后沉默寂静。


    魏弋看了眼落在地上无人问津的花束,又去看姜启离开的方向,有些担忧:“没事吗?”


    在听到那句后悔的言论时,戚容便感觉到一股淡淡的荒谬感涌上心头,此时回过味来更是火气上头,冷声回绝:


    “让他走。”


    简直不可理喻。


    姜启凭什么这么笃定他会后悔,明明他什么都不了解。


    一时之间,戚容也说不清心里那淡淡被人戳中心事的恼羞成怒从何而来,就好似姜启精确无比地说中了他一直潜藏在心底深处从未设想过的一种情况。


    一直的风平浪静让他淡忘了一件事,直到今日被人以这种方式披露在阳光下。


    他和魏弋的相逢以及种种,不过是个弥天谎言,从一开始就错得离谱。


    可戚容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重来一次,他也会做出同样选择。


    将真心抵押出去是其中唯一的例外,是不应该出现在他计划中的一环。


    ——可它确确实实出现了。


    在爱情到来时,戚容并没有拒之门外,而是自以为无所畏惧地敞开怀抱迎接。


    以至于他都忘了自己原来也会害怕,害怕到头来不过一场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人做了嫁衣,也害怕自己选错了,落到满盘皆输。


    所以姜启的话才会像是触到逆鳞一般让他恼火,他不愿承认,他也在害怕那个结果。


    他怕自己真的会后悔。


    戚容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一直到医生来到病房询问情况也一直面色不善,魏弋只当他难受,站在床边一直心疼担忧地看着他,那眼神看得戚容越发心烦意乱,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将他烧得心口发闷,眼下看哪哪都不顺眼。


    医生走后,戚容又打发魏弋去开窗通风,看他拖着不利索的腿,一瘸一拐地走到窗边打开窗户,戚容心里却并没有一丝一毫地畅快,反而更烦了。


    眼不见为净,他索性直接闭上眼,可这次没能如往常那样很快入睡,他躺在病床上,听着阵一轻一重地脚步最后停在床边,魏弋重新坐下了,此后再无动静传来,魏弋一直没离开。


    一直待到下午,戚容都没和魏弋说上几句话,魏弋当他是因为姜启心情不好,也顾及着没粘在他身边烦他,直到查房护士来找人,他才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护士离开。


    魏弋走后,戚容睁眼看着天花板发呆。


    病房内彻底安静下来,可他的心却静不下来。


    大哥知道他喜静,提前吩咐过护工不要长时间留在病房内,以至于现在空荡荡的整个套间内,静地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以往这样的安静早已习以为常,可今日他却总是觉得少了些什么。


    心里明白自己是想要什么人留下,戚容面无表情地在心里骂自己,明明方才还嫌人烦的也是自己。


    接下来的几天,大哥都没再出现,只隔一日便差人送来一束花,有时是铃兰,有时是鸢尾花,戚容让护工将花插在花瓶里,摆在窗边,每日看它们沐浴阳光和风。


    父亲也同样没有出现过,戚容并不怀疑大哥对他说父亲在他昏迷时来过的话,心里倒也没多大触动。


    戚德义失势,背后涉及的集团工作业务交接也是一个不小的工作,父亲和戚裴这些时日大概都在公司连轴转,董事会缺了一位核心成员,接下来就该召开股东大会填补这一空缺,集团上下必定人心浮动。


    想必那些先前与戚德义同一战线的老股东没少焦头烂额,董事会成员的择定不是小事,一举一动都关乎集团与自身利益,大有人挤破脑袋想把自己的人塞进去。


    戚容想,放眼公司上下,最有资格坐上那个位置的人,也只有戚裴了。


    如果他是父亲,一定会不遗余力地把大哥扶为董事会成员,叫那些暗处觊觎的宵小闭紧嘴巴。


    借着车祸,戚容倒是因祸得福享了清闲,在公司忙得不可开交之际在医院里偷闲,全然不管公司的事,两眼一闭,当真在谨遵医嘱好好复健修养。


    自那日不欢而散后,他尝试着联系过几次姜启,但都石沉大海,那小子似乎是铁了心和他冷战到底,一个电话和短信都没有。


    这是两人这么多年,第一次闹得这样僵。


    戚容无可奈何,又生气又恼火,时常看着没有一条回复的聊天框脸色难看,气得想把手中的手机扔出去,他是个炮仗般的倔脾气,平时闹了矛盾都是姜启哄着他,如今身份颠倒,他才明白姜启往日的滋味。


    这些时日,他脑中反复回想着姜启走前的最后一句话。


    就像被人按了循环播放,总是在他快要忘却时不合时宜地重新蹦出来,时而将他的好心情破坏殆尽,像个魔咒。


    一手撑着复健用的器材扶手,戚容收回了落在手机屏幕上的视线,用握着手机的手腕借力去撑另一侧的横杆,动作有些急了,刚迈出一步,手腕打了个滑,整个人一个趔趄,重心不稳地就要向一侧载倒。


    预想到即将到来的疼痛,戚容条件反射地一声惊呼。


    可他没摔到地上,而是被一双温暖干燥的大手托住了。


    戚容转头去看,见到魏弋正站在他身后,一双手抱小孩一般掐住他的胸口,垂下浓密睫毛看他,棕色的瞳仁像快要融化的焦糖,藏着浓稠甜腻的情意。


    “下次复健不要一个人。”


    戚容被他看得有些心慌意乱,仓皇移开眼,借着魏弋扶他的力道直起身子,一手扶住护栏,转过身一步步地往外走。


    魏弋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边,一手扶着他手臂,小心看着人一点点走出了器材,终于松了口气时,戚容却脚腕一软,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


    魏弋想都没想,身体快过大脑,张开手臂就接住了软倒在身前的青年。


    待那浅淡又熟悉的香味钻入鼻腔,魏弋才陡然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两个人一齐愣住了。


    脸侧贴在一片硬热的胸膛上,戚容呆呆地,好似听到了耳边传来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随着逐渐升高的体温越来越快。


    扑通、扑通——


    脸颊被那热度熏得也发起热,戚容胡乱地在魏弋身上抓蹭,想找到支撑点站起身,手刚落到一处发硬的块状肌肉,戚容想也不想地抓住,支撑着自己上半身艰难地离开魏弋的怀抱。


    情急之下,他没注意到魏弋一瞬紧绷如临大敌的身体反应。


    傻兮兮还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的戚容刚想仰起头说些什么,便又被一条劲瘦有力的手臂一揽,强势地搂了回去。


    紧接着,腰上的软肉被魏弋不轻不重地捏了下。


    戚容怕痒,被捏得猝不及防闷哼出了声。


    下意识的反应没有防备,尾音放了把小勾子似的,黏黏糊糊软软和和,像是小猫露出了柔软肚皮,与他平时的色厉内荏大相径庭。


    那一声近距离落在耳朵里,魏弋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酥酥麻麻,彻底失去了知觉。


    他头脑发昏地,垂下头去贴青年敏感的肩窝,嗓音故作凶狠:“不许走。”


    顿了顿,又像是觉得羞耻,嗓音低了两个度,暗哑又认真道:“你摸了我的腰,我也要摸回来。”


    第65章


    刚刚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戚容登时瞪大双眼,陷在魏弋的话语中感到不可置信。


    他仰起头去看魏弋,恰好与魏弋垂下来的视线对了个正着,他没从魏弋的眼睛中看出任何揶揄的意味。


    魏弋是认真的。


    因为太过突然和不可思议,戚容舌头都有些打结:“你……说什么?”


    魏弋悄悄红了脸,却也没退缩,反而郑重其事地又说了一遍,好像这件事不是摸腰,而是学术研究:“我说,你摸了我,我也要摸回来。”


    他知道这人是个一根筋的木头,却没想到他这种时候也一根筋。


    戚容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忍住在他格外认真的语气中红了脸,他抬手用力推了一下魏弋,没推动,反而被搂得更紧了。


    “魏弋!”


    魏弋两条手臂揽着他,垂下头像一只大型树懒般将他抱了个满怀,非但没因为他的话松手,反而还得寸进尺地深嗅了两口他脖颈间的香气。


    而后才委屈巴巴地贴着他耳边说话:“你最近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他嗓音中的懵懂和无措太过明显,戚容挣扎的动作一顿。


    他最近心事重重,对魏弋不自觉便恢复了以前若即若离的态度,魏弋向来对人情绪洞察敏锐,果然发现了。


    或许在魏弋看来,他是个亲完便翻脸不认的薄情之人。


    戚容也终于明白魏弋的反常出自何处,他垂下双手不再乱动,任由魏弋抱着他,心里乱糟糟地,迟迟没有说话。


    许久没等到回答的魏弋有些心急,重新抬起头去看戚容的脸,不得章法地拿额头抵住戚容的蹭了两下,满身的焦躁不安快要溢出来。


    “你说话,戚容。”


    几个呼吸间,戚容失控的心跳已平复下来,他抬起眼和魏弋对视几秒,如他所愿开了口:“你没有做错什么。”


    不论小说剧情走向如何,他改变的是眼前这个魏弋。


    起码眼前的魏弋并没有做错什么。


    魏弋越发不解了,“那是为什么?那时我们……”


    戚容打断了他的话:“我们接吻了,你以为这就是谈恋爱?”


    魏弋怔住,满腔的话全顿在唇齿间,什么也说不出口。


    看着面前青年像是满脸空白的表情,戚容心里止不住地泛酸泛涩,同时又有些于心不忍。


    可他还是抬起手,缓慢又坚定地推开了失神的魏弋,对他说道:


    “给我一些时间。”


    这是他要的,却又不是他要的。


    他要魏弋全心全意的爱,魏弋做到了,可他要魏弋不掺杂任何杂质的爱,他知道魏弋做不到。


    就连他自己,也早已经在这么长时间的平静日子里忘却了自己和魏弋之间横亘的鸿沟。


    他不是魏弋找寻了十几年的白月光。


    没有一句解释,就这么轻飘飘地模糊了两人的关系,戚容也知道自己此举很自私,可他做不到。


    他无法向一无所知的魏弋承诺什么。


    魏弋缓缓放松了力道,戚容站在原地,等着他放开他,可等了又等,等来了一个拥抱。


    戚容懵懂地仰着头,感受到被人抱在怀中的触感,微怔在原地。


    后脑落了只手,很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像在对待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戚容还未从被人摸头的诧异中回过神,魏弋便先一步开口说道,语气中的认真有种故作的老成:“没关系,我会等的。”


    “谁让我喜欢你……”


    最后一句,他嗓音渐渐低下去,可戚容听清了这句既像调侃又像嗔怪的话,沉郁的心情猝不及防被逗乐了。


    自从表白的话说出口后,魏弋就像完全在他面前放飞了自我,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张口就来,完全不考虑后果。


    放肆的臭小子。


    心里是那样想,可唇角却还是诚实地往上提了提,戚容强作镇定,抬手推开魏弋。


    两人心照不宣地沉默下来,魏弋没再继续那个话题,顺势放开了手,护着他站稳,一步步往病床走。


    又在医院待了两周,戚容终于按耐不住地出了院。


    这次车祸加落水的确让他本就病弱的身体雪上加霜,呛了水脏腑都有些发炎症状,戚裴下了死命令让他待在医院好好修养,可戚容偏生一身反骨,从小就不是乖乖听话的人,办完出院手续后,在回戚家的路上先斩后奏的通知了戚裴。


    料定戚裴不会让人强制把他抓回医院,戚容光明正大地回了戚家。


    管家秦叔见他回来格外高兴,拉着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一会话,最后提到了戚怀起最近都在家。


    戚容有些意外,算上他在ICU里待的那几天,已经过去了一月有余,父亲已经很久没有在家待过这么长时间。


    看来集团内部确实天翻地覆了。


    想到这,戚容便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公司,戚德义被遣送国外,有生之年怕是都无法回国,集团内部权利更迭大洗牌,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心里记挂着公司,戚容也就没空去在意姜启不回他的事,第二天一早便赶在打卡前去了公司。


    出现在戚裴办公室时,戚裴面对他的出现是预料中的又气又无奈,却也没有真的让安保把他送回家。


    跟着戚裴开了一上午的会,等午休回到办公室戚容明显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他坐在办公椅后捏了捏山根,缓过眼前的阵阵发黑,刚想端起水杯喝口水,发现水已经凉透,又按了内线让秘书处送杯热水进来。


    就着热水吞了几粒止痛药,戚容后仰靠在椅背上,眉头微皱。


    大哥说的没错,他的确在逞强,明明清楚自己身体状况,却还是一次挑战底线。


    魏弋比他出院早一周,明明被撞下大桥时,是魏弋把他护在怀中,隔绝了大部分冲击,人的身体素质就是这样该死的让人嫉妒。


    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魏弋,戚容掀开眼皮,探手从桌上拿过手机解锁,翻看起魏弋上午发给他的新消息。


    全是日常的一些小事,比如他早上去食堂没抢到最后一枚茶叶蛋,上课的男老师穿反了衬衫,什么时候下课,最后是问他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


    看到最后,戚容没忍住笑了出来。


    就好像前面的所有铺垫都是为了最后这一句午餐邀请,笨得连小心思都藏不住。


    办公室门在这时被人敲响,戚容收起手机,带着脸上还未褪去的笑意道了句:“请进。”


    推门而入的人是戚裴的助理,来喊他去戚裴办公室用餐。


    似乎是鲜少见到向来冷淡的戚容脸上带上如此晃眼的笑,助理没忍住多看了戚容两眼。


    走在走廊上,戚容给魏弋回了消息。


    【戚容:已有约】


    刚放下手机,对面的消息便弹了出来。


    【魏弋:那今晚可以和我一起共进晚餐吗?】


    戚容笑睨了一眼,收起手机踏进了戚裴的办公室。


    桌上摆的饭盒码得整整齐齐,戚容一眼便看出这是戚家做好送来的,全是他爱吃的,六菜一汤,盒盖打开,满屋都是饭菜的香气。


    戚家家风严谨,兄弟间也都没有吃饭说话的习惯,安静地用完一餐,戚裴放下筷子,拿手帕擦拭手指时,才不经意地问道:“心情很好?”


    戚容正在与面前的清炒菜心过不去,夹着菜的手微微一顿,闻言不轻不重地哼了声,“有吗?”


    戚裴瞥了眼他的表情,脸上也不自觉地露出点不常见的温和笑意。


    见青年还在进食,戚裴识趣地不再找话,坐在一边默默看着戚容吃饭。


    大概真是因为魏弋心情变好,戚容多吃了几口米,放下筷子,他慢条斯理地把口中的食物咽下,才去找纸巾擦嘴。


    “大哥,上午那个会……”


    话没说完,伸到嘴边的手帕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戚容有些呆怔,抬眼去看面前拿着手帕替他擦掉嘴角饭粒的男人。


    戚裴做这些倒是面不改色,注意到戚容呆愣的表情,慢条斯理收回了手帕放在一边,随口问他:“你刚才想说什么?”


    戚容下意识舔了下嘴唇,拿起手边的纸巾匆匆擦了两下,避开对面的视线含糊道:“没什么。”


    因为这一个小插曲,戚容没也没了心情和大哥继续聊天,吃完饭没多久就找了个理由离开。


    心中总有种挥之不去的异样感,说不清道不明,戚容也不知自己在意什么,或许只是单纯对大哥把他当做小孩的这件事感到不满。


    或许在大哥心里,无论他18还是21都是一个小孩。


    在休息室午睡醒来,戚容接了个电话。


    “您之前拜托查的事情有消息了,我把资料传给您看看?还是您亲自跟那人确认一下?”


    尚还处在午睡后的惺忪中,戚容揉了揉微微胀痛的太阳穴,哑着嗓音应下来:“知道了,你发我邮箱。”


    因为有段枢的前车之鉴,戚容后面换了个另一个人,可那人哪哪都让人不满意,无奈之下,戚容便重新找上了段枢,重新委托他去查清黎歌和黎彦,并给予了此前从未有过的更丰厚的报酬,但这次交接他则委托给了另外的人,自己并不单独跟段枢接触。


    目前为止,合作一直很愉悦,并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委托已经交出去快两个月,事情堆积,戚容出院后联系过一次,没想到突然有了消息。


    戚容掀开被子,拿起手机走出休息室,边走边揉捏山根提神。


    手机一声震动,邮箱收到一封新邮件。


    戚容手指点进去,邮件内一封文件夹,他率先点进第一张图片,是一张偷拍角度的照片。


    背景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花店,一个身穿白衬衫的青年就站在花店玻璃窗前,笑着偏头和什么人说话,清隽的眉眼温和似水,融合在杂乱的街道背景中有种岁月静好的和谐感。


    戚容视线凝在照片上看了几眼,很快点进下一张图片,手指一一滑过,浏览到最后,一张模糊不清的病历诊断书出现在了屏幕上,似乎因年代久远和拍摄角度,上面有些字并不能很好的辨识出来。


    戚容微微眯眼,分出一点心神去仔细辨认。


    ‘创伤后应激障碍’


    脚步猝不及防地顿住,戚容垂下的手僵滞在半空,他眼睛死死盯着那几个小字,头脑变得一片空白。


    黎歌怎么会患上创伤后应激障碍?


    第66章


    在脑子里多出一本小说前,戚容对黎歌的感情很复杂。


    在双亲去世后被亲戚踢来踢去的日子里,唯一陪在他身边的人只有弟弟,那时的暗无天日似乎永远没有尽头,吃不饱饭,和一群同龄的孩子挤在一间破旧的屋子里,每天都要为了填饱肚子而去抢食物,尽管如此,他也没觉得事情有多糟糕。


    有弟弟在的地方就是家。


    那时他天真地想,爸爸妈妈走了,可弟弟还在,以后弟弟就是自己唯一的亲人。


    可他赖以坚持下去的全部动力却在一个中午消失了——


    弟弟不见了。


    院长出动了所有老师去找人,小孩们都被勒令待在宿舍里,透过上了锁的老旧门缝,戚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在孤儿院里穿梭,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慌张无措。


    一直在屋里待到日暮西斜,老师才把他们放出来,只字不提白天发生的事,把他们哄着去洗漱完便挨个送回去睡觉。


    早有小孩困得睁不开眼,被老师抱在怀里,戚容独自一人落在最后,他毫无睡意,前所未有的清醒。


    心里隐约明白发生了什么,可他什么都没问,最后一个回了屋子,爬上自己的小床盖好被子。


    他没错过房间门口的老师在他路过时一瞬间复杂的表情。


    没关系,他会等弟弟。


    或许只是迷路了,睡一觉起来弟弟就会回来了。


    戚容在心里安慰自己,可第二日一早,孤儿院一切照旧,弟弟没有回来。


    就这样过了第二日第三日,弟弟再也没有回来。


    没有任何一个人来对他解释什么,老师甚至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就好像孤儿院里丟了孩子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没人告诉戚容弟弟什么时候回来,于是他就一日复一日地等下去,直到他被戚怀起领回戚家,年幼的孩子不懂成年世界的法则,那时他固执地认为弟弟总有一日会回来找他。


    可两人再也没有见面。


    他开始在没有尽头的孤独中恨上了弟弟,恨他不告而别,恨他抛弃自己,后来即使他年纪渐长,也明白弟弟并非真的抛下他。


    可尽管如此,他也无法替现在的自己去安慰那个记忆中年幼的七岁孩子,无法抚平他在孤儿院独自度过日日夜夜的彷徨无助。


    离开就是离开了。


    戚容后来不止一次地想过,为什么走丢的那个人是弟弟,为什么不是孤儿院里的任何一个人。


    为什么上天要将他身边最后一个亲人夺走。


    以前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可后来他明白了。


    因为他就是个注定燃尽满身光芒,到死也在为主角铺路的可怜反派,命运悲惨是他命中注定,众叛亲离是剧本所写。


    人的命运好像没有道理,凭什么他就是到死身不由己的反派,而他弟弟却是那个与他截然不同光环满身的主角?


    可这个问题没人能给他答案,他的路也只能靠自己走。


    戚容不甘,不甘被命运毫无缘由地踩在脚下。


    他要抢了主角的气运,主角的爱情,这就是他对不公天道的报复。


    那些别人生来就有的东西凭什么他不能拥有?


    所以,他应该要恨黎歌。


    无数次停下脚步时,戚容都是这样告诉自己,可看到眼前这份确诊病例时,他却前所未有地茫然了。


    他突然发现,自己并不知道黎歌从孤儿院走失后发生了什么,又为什么会患上创伤后应激障碍,他什么都不知道不了解,便展开了自诩复仇的报复。


    成年后,大哥首次对他提起当年孤儿院走失的事故,说可以帮他找到弟弟,可被戚容拒绝了。


    那时,他连弟弟的下落都没问,便一口回绝了大哥的提议。


    十几年未曾见面,再深的情谊也早已消磨殆尽,况且只是两个不记事的孩子。


    不论血缘羁绊,他们早已成了陌路人,不是双方自愿的相见相认,没有任何意义。


    戚容本以为自己不会在意,不过就是个徒有血缘的陌生人,可看到这份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病历,他还是无法克制心底涌上的陌生本能。


    他从未无比清醒地认识到,那是他的弟弟,世上与他血脉相连的唯一亲人。


    戚容的手微微打着颤,想给对面打去电话,可切到通讯录页面,又怕自己失态,转而给对方发去信息。


    [病历属实吗?]


    等了几秒,他像是等不及,直接退出短信页面,翻找起了早已被他拉黑的号码,没有任何犹豫地按下通话键。


    电话没响几下便被人接通,对面的背景嘈杂,干净又吊儿郎当的少年音毫无所觉地应了一声:“哪位?”


    戚容喉咙发紧,短粗地吐出两个字:“是我。”


    一声脆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猝不及防砸了在桌子上。


    紧接着,电话那端的人明显失去了开始的从容,一阵慌乱的收拾东西动静后,段枢再开口时嗓音有些压抑:“戚总,怎么、怎么是你?不是,我是想问你怎么给我……”


    戚容不想听他解释的废话,直截了当问:“黎歌心理疾病的事你查到多少?”


    段枢短暂地怔了下,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何事后立刻回神,也不敢再像从前那样肆无忌惮,规规矩矩地回道:“我顺着黎彦的就诊记录往上查,发现黎彦近半年来一直有心里医生的预约,但登记的都不是他本人,而是他弟弟黎歌,真正有心理疾病的人是黎歌。”


    戚容缓步走到办公桌边,抬手摸上桌沿,嗓音压抑着平稳:“继续。”


    段枢斟酌了下,似乎在思考组织语言,“可奇怪的是,黎歌的最近一次心理诊断已经是三年前,三年间没有任何服药记录,按理说已经恢复正常,可黎彦却在这半年开始以他的名字问诊心理医生,而且还不是黎歌自己去,而是他哥哥代他去,这个黎彦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口气说了大段话,段枢歇了口气,端起水杯灌了口水,等着对面的戚容消化。


    戚容一步布向前走,撑在桌上的手没收回来,在桌面上摩挲地有些红,他抬起手揉了揉指腹,答非所问:“黎歌一直有心理问题。”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心里隐约有了个猜测,但戚容不敢确定。


    段枢那边又喝了一口水,清了清嗓子才继续道:“黎家的邻居说,小时候黎彦的父亲也就是黎歌的养父就带黎歌看过心理医生,当时来了好多人,所以他们印象深刻……但是当时就诊记录是没有了,因为在市内各大医院和心理诊所都查不到,见的应该是当时市局的心理顾问团队,推测是涉及重大刑事案件,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刑事案件,和一个小孩有关。


    戚容只能想到人口拐卖。


    多年前的所有细节在今日全部串联起来,宛如一枚子弹,当头击中了戚容的心脏。


    他一时无言,手撑着桌沿,眼前又开始阵阵发黑。


    办公室门又被敲响,戚容缓过了眼前的晕眩,向桌后走了几步坐在办公椅上,手机拿开一些,冲门的方向说了句:“进。”


    进来的人是戚裴的助理,在行政职能上,戚容和助理同属总经理助理,是同一级别,但戚容身份特殊,对上直接向戚裴汇报,助理不敢僭越,在公司也要叫一声小戚总。


    手持文件夹刚走到桌边,助理便眼尖地瞥见戚容过分苍白的脸色,他动作一顿,关切询问:“小戚总,你脸色不好,需要我打电话叫医生吗?”


    戚容呼出一口气,扫了一眼放到桌面的文件,按压着太阳穴对他道:“没事,你叫人送杯热水进来。”


    助理点头应下,很快走了出去。


    像是太阳穴被人贴上了电极片,过往思绪混乱地在脑海中重演,戚容难受地几欲作呕,没和段枢聊几句便挂断了电话,他仰着头靠在椅背上闭目喘息,没一会,办公室的门被人直接推开。


    他没等到他要的热水,而是等来了戚裴本人。


    看到面前神色冷沉西装革履出现在他办公室的戚裴,戚容强忍着坐直身子,再一看戚裴身后跟着满脸歉意的助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没给他狡辩逞强的机会,戚裴一个电话,直接叫了司机来接人。


    戚容实在没气力折腾,也就顺着大哥的意坐上了回戚家的车,下了车就有家庭医生等在门口,按照戚裴吩咐的对他进行了一番简单检查,得出的结论是脑震荡后遗症。


    与魏弋的晚饭自然也没吃成,戚容再度病倒了。


    头昏沉地厉害,就像有一根钢针在大脑里不停搅动,最痛时止痛药也失去了效用,痛感压迫着神经,每个夜晚都是他满身冷汗的挨过去。


    每当那时,他便开始做梦,整晚整晚地做梦。


    梦境光怪陆离,有时是斑驳褪色的孤儿院,有时是漆黑一片的深海。


    他会在奔跑中一脚踏空,坠入水中越沉越深,也会被一双手从黑暗中拽出来,只是他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梦短暂醒来时,他费力地掀开眼皮,看到床边站了个模模糊糊的高大身影。


    那人似乎见他醒了,当即有些惊喜地俯下身来,嘴唇开合着好似在说些什么,可戚容一个字都听不清,他抽了抽眉心,只觉眼前的一切亮得他太过刺眼,像个失真的梦。


    他扭开脸,只想要这个梦快点醒来。


    虽然在这里不冷,也不黑,抚在他脸颊上的手也很暖,可他讨厌做梦。


    梦总会醒,他不想贪恋留不住的虚妄。


    不知过了多久,戚容再度睁开眼,发现床边的人影还在,那人甚至坐了下来,两手捧着他的手在掌心握着,将他本就冰凉的手捂得很热。


    手指无意识蜷缩了几下,惊动了床边的人,那人立刻前倾身子凑了过来,又开口说话了。


    这次,戚容听见了他的话,也看清了他的脸。


    “手好冰,我帮你捂热了,现在是暖的。”


    虚化成模糊斑点的视线一点点聚焦,最终凝为了一张高鼻深目的英俊脸庞,戚容恍然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如果不是做梦,魏弋怎么会在这里。


    戚容迟钝地眨了眨眼,整个人罕见地显露出几分茫然与娇憨。


    魏弋的眼神落在他脸上,看青年表情空白,以为他又做了噩梦,捧着他的手空出一只,用手背蹭了蹭他的脸颊和额头,嗓音低低地,有种无能为力的怜惜与无措:“我听见你喊疼喊冷,如果实在疼就掐我咬我,我不怕疼……”


    戚容有些想笑,原来被人心疼的滋味是这样。


    他闭了下眼,眼睫不经意擦过魏弋的手指,青年的手还是那么热,被那手碰上一碰,好似就抚平了他所有的不安与疼痛。


    如果真的是一场梦,他希望可以晚一点醒来。


    在魏弋轻柔地安抚下,戚容重新闭上眼。


    房间内安静无风,世界万物在这静谧中悄然入睡时,青年的嗓音轻缓响起,恍惚地像梦呓:


    “等我睡着再走……”


    第67章


    戚容在第三日的清晨退了烧。


    意识清醒后,他头脑空荡荡地,过往记忆就像被一只橡皮擦抹除掉了,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身处何地。


    睁开发了会呆,他想起的第一件事是魏弋。


    就那样似梦似幻的出现在他床边,会帮他捂手,也会温柔地摸他的脸颊和额头,对他说安心睡吧。


    一切都像个梦,戚容一度怀疑是自己痛得厉害产生了幻觉。


    很快,佣人便喊了医生过来,秦叔跟在后面,确认了戚容的体温降了下去,医生对着身后秦叔叮嘱了几句便提着医药箱离开。


    待人走完,戚容叫住了将要随人离开的秦叔。


    “这两天……有人来过吗?”


    因为烧狠了,他开口的嗓音没什么力气,脱了水般嘶哑,音量低得需要凝神去听。


    秦叔听清他的话,又是无奈又是心疼,走到床边端起早已备好的温水递到他面前,戚容就着吸管抿了两口,摆了摆手示意不要了。


    看他喝完水,秦叔才说话:“是有人来过,小魏先生来找您,听说您病了,坚持要留下照顾,最后是裴少松口让人留下了。”


    原来不是做梦。


    戚容面上没什么表情,心中说不清是庆幸多一些还是期待落实的雀跃更多一点,他细瘦手指揪紧被面,嗓音淡淡地应了声。


    他越是这样反应平淡,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便越是让人心疼,秦叔看他随之退烧后失去血色的脸,不住地摇头,最后又唠叨了几句让戚容注意身体的老生常谈后,才叹息着离开了房间。


    戚容陷在柔软被褥中,思绪已彻底清醒,他睁眼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心中说不上什么滋味。


    先前雀跃褪去,现在又多了一种莫名的不安。


    他好像总是在亏欠魏弋,越欠越多,变成一笔无法轻易一笔勾销的烂账。


    可他好像从未为魏弋做过什么。


    他所有的依仗不过是白月光这个身份,甚至于连这个身份都是假的。


    戚容觉得自己已经走到了一个分岔路口,一边是通往尽头的坦途大道,他只需要按照计划,当着黎歌的面,将魏弋羞辱一通,嘲笑他的一厢情愿后再将人狠狠抛弃。


    这本就是他一直想做的事,是他接近魏弋之初便想好了的。


    可另一边,他又希望魏弋永远不要知道真相,就这样盲目的喜欢他,哪怕喜欢他的身份。


    每当这样想,保持冷静后的戚容自己都觉得下贱,不过是顶着别人身份偷来的露水情缘,还真就让他鬼迷心窍地幻想着天长地久了。


    即使没有按照剧情走,他也依旧无可救药地沉溺于魏弋给他的爱中不可自拔。


    就像剧情所写的那样,命中注定。


    爱上魏弋是他的宿命。


    想着想着,戚容就笑了出来,越笑越厉害,最后他抬手捂住脸,双肩不住颤动着,笑得不可自抑。


    他就像个可怜的流浪狗,别人稍微施舍点情啊爱的,就眼巴巴地扑上去。


    笑够了,戚容抹了把脸,擦去了自指缝中泄出的一点水泽,手肘支起,费力地一点点坐起了身。


    端起被秦叔放在一边的水杯,戚容靠在床头上,捧着水杯小口小口地喝,喝完了大半杯水后,他拿起手机。


    不出意外地,魏弋给他发了很多消息。


    遇到魏弋前,他没办法理解那些每次发消息都发很多的人,好像几句话的事没办法说清楚,非要长篇大论地表述。


    后来他在魏弋身上找到了答案。


    以前觉得废话的消息现在在他眼里也很可爱,好像那些漫不经心的琐事也成为了一种浪漫,字字句句都写着在意。


    戚容一一看完了那些消息,没急着给对方回去消息,而是转而点进与戚裴的聊天框。


    因为喉咙不舒服,戚容选择了打字。


    【戚容:我记得明天有个决议,父亲也会到场】


    发完消息,他放下手机,一点点挪下床,踩着拖鞋去了卫生间。


    掬了一捧温水洗了把脸,戚容手撑洗手台直起身,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很熟悉的模样,苍白颓败的一张脸,唇色寡淡,眉眼间是唯一的乌色,被水珠一洗,眼球深处是沁亮的浓黑,英气不复,现在像个阴郁的病秧子。


    看了半晌,戚容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下唇,没有揉出血色来,他又放下手,拽过一侧的纸巾擦了两下脸,走出了卫生间。


    再走回床边时,手机正在床上震动,屏幕闪烁两下,被戚容接起。


    “好点了吗?我今天早点回去,想吃什么告诉阿姨,让她给你做……”


    戚容听着对面男人难得泄露而出的焦急,乖巧地回应:“好多了,想吃什么我会告诉阿姨。”


    话音顿了顿,他还是没忍住,直言道:“大哥,我明天想去一趟公司。”


    戚裴想也不想地一口回绝,语气微沉:“不行。”


    戚容咬咬下唇,软下嗓音:“大哥,我保证,散会我就回家,不会在公司多待。”


    对面一阵沉默。


    再开口时,戚裴声音中带了不易察觉的悲伤,藏得很深,浓重又深切:“你总是不听话,什么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戚容抿抿唇瓣,无法反驳。


    因为他的随心所欲,无形中给很多人带来了麻烦,从小到大,大哥无数次给他兜底,他对大哥承诺过,他长大了,也不该再继续任性下去。


    只是他这次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既然走上了通向权力漩涡中心的路,他便没有退路。


    明日的决议,父亲便会正式宣布对戚德义的控诉及董事会判决,这样的场合,他不能缺席。


    “大哥,我必须去。”


    沉默良久,戚裴像往常那样什么都没问,留下一句“等我回去再说”后就挂断了电话。


    戚容抿住嘴角提了提,握着手机的手指泄力,心中松了一口气。


    没有明确拒绝,便是默认的意思,大哥总是这样。


    第二日,戚容到底还是坐上了戚裴的车。


    会议时间定在上午十点,他们到时,偌大会议室零零散散坐了几个部门经理,指针快要指向十点,股东才陆陆续续掐着点到了,会议桌上又是一阵的奉承寒暄。


    最后一个到的人是戚怀起,他推门而入,所有人起身迎接,他边走边扯松了领口,手掌向下压了压,示意众人落座。


    坐下后,戚怀起不经意向偌大会议室扫了一圈,视线若有似无地点过戚容,让他心脏紧了下。


    许久没见父亲,戚容看着男人丝毫不见疲态的眼角眉梢,一时竟觉得父亲比自还有精气神。


    戚怀起不喜欢多说废话,没有多余的感想宣言,会议很快开始。


    对于戚德义这位缺席已久谜团重重的集团副总,戚怀起当着公司所有高管的面,给出了官方的解释,包括但不限于戚阳州因违法乱纪被警方拘留待审,并一一列举了父子二人近些年以权谋私损害集团利益的罪证。


    字字掷地有声,所有事实摆上台面后,会议室內众人再也按耐不住地窃窃私语起来。


    待众人重新归于安静,戚怀起身后的助理才继续说起董事会对戚德义的判决,保留股份,剥夺股东身份,不再调任回总部。


    这样的处罚已经相当于流放,可比之戚裴的一双腿,轻如鸿毛。


    戚容放在腿上的手悄然握紧,克制地朝会议桌的上位投去一眼。


    会议到这里,下面没提前得到消息的高管已被接二连三的消息砸懵了,反应过来时才意识到今天这场会哪是会,分明就是战争的号角。


    决议尾声,助理公布了下次股东大会将会将会重新择定新股东的消息。


    众人本以为会议已经到头,戚怀起却在这时出声,转而提起了年终年会和明年上半年的决策规划,没有任何预料地,宣布将东区的项目交给戚容跟进。


    这一席话说完,将一直在会议上毫无存在感的戚容送上了舆论热潮的顶峰。


    连一直安静的戚裴也有些坐不住,频繁朝长桌尽头的戚怀起投去目光,眸光翻涌着,几番欲言又止。


    可戚怀起像是没注意到他的眼神,一手撑住桌面站起身,直接宣告散会。


    戚裴几乎在他起身时便动了,紧跟着他离开了会议室。


    戚容面上不动声色,心脏裹在胸膛内跳得剧烈,他一言不发地起身,抬手推拒了上前攀谈套话的高管,快步走出了会议室大门。


    来到董事长办公室门外时,助理就站在门口,见他来了,朝门内努了努嘴,悄声对他说:“进去好一会了,一直没动静。”


    戚容点了下头,不顾助理惊恐劝阻的眼神,抬手直接敲了两下门。


    门内安静了片刻,男人低沉的道了一声:“进。”


    戚容推门而入,发现父亲并没坐在办公椅上,而是站在落地窗前,戚裴停在桌前,听到动静朝他看来,眉心还有着稍微松开的凝重,并不像是谈话的氛围。


    他分别向两人打了招呼,走到戚裴身边站定。


    “来得正巧,你大哥和我说你年纪轻经验不足,不能胜任这份工作,你怎么想?”


    戚怀起端起杯沿抿了口玻璃杯中的咖啡,一张与戚裴三分相似的英俊面容没什么表情,他抬起眼,锐利眸光直射戚容。


    戚容舌尖顶住上颚,喉咙发紧,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明白大哥的顾虑。


    戚德义和戚阳州的事已将他送上了风口浪尖,如今父亲大张旗鼓地把未来戚氏重点发展的东区项目交给他,必然会招致许多非议,触及不少人利益。


    可如今箭在弦上,他让父亲看到了他的能力,断然没有临阵退缩的道理。


    几个瞬息间,戚容在心里做下决定,坦然看向戚怀起目光,沉声道:“大哥应该相信我。”


    这话一出,戚裴转头看他一眼,眉心拧得更紧,满脸的不赞同。


    可戚怀起却像是终于满意,唇边吝啬地挂上一抹笑意,“有信心是好事。”


    一边的戚裴自知回旋无望,还想再说,被戚怀起一抬手截断剩下的话语。


    “去吧,我和戚容单独聊两句。”


    戚裴在原地沉默几瞬,最后看了眼身旁一脸无谓的戚容,离开了办公室。


    房间内只剩父子两人,戚怀起没急着开口,走到桌边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一边随手整理着散落的文件,闲谈般提起了另外一件不相干的事:


    “听说你身边有了人?”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戚容也没想到父亲会第一时间问到这里。


    父亲既然这样问,那便不止是听说那么简单,或许早已把魏弋的家世背景全部调查了一遍,隐瞒没有任何意义。


    以这种方式被迫出柜,戚容心里莫名觉得诡异荒唐。


    想了又想,他还是选择说出实情:“是。”


    戚怀起看着桌面恢复整齐有序,心情似乎也变好了一些,他抬起眼,眼神似笑非笑地,在戚容紧绷的脸上转了一圈。


    “你喜欢那小子?”


    虽然是疑问句,可戚容却觉得父亲问出这句话时已经在心里确认了什么,他没在父亲脸上看出任何对他喜欢同性的厌恶和不满,只有一眼望不到头的平静。


    自进门后便一直紧绷的脊背微微放松,他自然下垂的手指无意识地扣着西裤布料,坦然承认道:“……嗯。”


    很快,戚怀起收回了落在他身上的视线,重新拿起一摞文件夹向桌面磕了磕,嗓音无波无澜地丢出第三个问题:


    “那戚裴知道吗?”


    戚容手指一蜷,断线的思绪一时没接上,这件事和大哥有什么关系?


    第68章


    十几年的养育,虽没有生恩,可戚怀起赋予了他第二次生命,在戚容心里,他一直敬重着对方。


    也因为这层敬重的滤镜,他对戚怀起便天然地有些畏惧。


    戚怀起在他心中就像一座高山,是戚家的定海神针,是他望尘莫及的存在,他无法像对待大哥那样以亲人这层关系来看待戚怀起,比起亲人,戚怀起更像一位资助他至今的长辈。


    自他上了中学起,戚怀起就不再过问他生活上的事,给了他许多家长做不到的自由。


    戚容从未设想过他还会与戚怀起有这样简单日常不掺杂任何利益的谈话,稀松平常地好似他们回归了寻常的父子关系。


    他心里自然是欣喜的,就像心底常年缺失的那块被补齐了。


    可父亲话题一转,突然提起了与这件事毫无关联的大哥,戚容不知该如何回答,陷入了沉默。


    大哥当然知道他喜欢魏弋,可他却不可避免地开始思索起父亲这句话背后隐藏的含义。


    可思索无果,戚容朝办公桌后的中年男人看了一眼,如实回答道:“大哥知情。”


    戚怀起对他的话似是早有预料,手上动作不停,闻言笑了下,嗓音散漫:“你喜欢就好,不用在意你大哥的意见。”


    敏锐地从这句话中听出一点不同寻常的意味,戚容眯了眯眼,觉得父亲这句话特别像在……揶揄?


    不过他到底还是没问出什么,戚怀起点到即止,话题一转,重新引回了正事上,问询了他对东区项目的看法。


    戚容一一回答了自己的见解,东区的确是块惹人觊觎的肥肉,先前土地竞标时便吸引了U市近乎大半的地产集团,各大家族豪强龙头企业纷纷下场,最后被戚氏以数十亿的天价吃下,这场戏珠游戏才彻底落下帷幕。


    东区建设万众瞩目,地理位置是一方面,归根结底是背后的政府政策扶持,响应政府号召,戚氏集团这场仗也必须打地响亮漂亮。


    全城无数人都在观望,东区项目将由他接手的消息明日便会登上新闻头条。


    戚容不在意旁人的看法,只是他忍不住去思考父亲此举背后的深意。


    明明这个项目交与戚裴来做才是更好的选择,毕竟戚裴是众望所归的戚家继承人。


    似乎看出他的顾虑,戚怀起重新端起咖啡杯,腾出一根手指点向戚容,看人时不自觉下压的眉眼不怒自威。


    “项目虽然交给了你,但别忘了,戚裴仍然是你上司,做的好他有功,做不好你负全责。”


    先给颗甜枣,再给一巴掌,戚容在父亲半鼓励半威压下,本来悬空的心却落到了实处。


    虽然他为项目负责,但父亲话的意思明显大哥也对此负责,戚容压抑着隐隐剧烈的心跳,得到父亲的应允后,离开了办公室。


    乘电梯下了楼,戚容终于有机会翻看手机。


    昨晚他给魏弋发了消息,让他结束后来接集团总部接他,时间也快到了。


    【魏弋:我已经到了,等下等你】


    【魏弋:不用急,可以慢慢来】


    【魏弋:你一出公司大门就能看到我】


    消息是五分钟前发来的,戚容到底还是没忍住雀跃的心情,抿起唇角笑了笑,他手指飞快在屏幕上点了几下,给对面回了消息。


    【戚容:我还有五分钟】


    刚收起手机,一抬头便看到了站在办公室门口等人的助理,戚容唇角笑容微敛,朝对方点了下头,“有事吗?李助。”


    目睹了全程的李肖将戚容的变脸尽收眼底,顿时有些不自在地握住手中文件夹,下意识抬了抬鼻梁上的眼镜,局促道:“戚总喊你去他办公室一趟,让我在这等你……”


    戚容抬腕表看了下时间,才问道:“大哥……戚总有什么急事吗?我还有约。”


    李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戚总倒是没说有急事,可如今小戚总明显急着去见什么人,这要他怎么转达……


    最后,李肖心一横,豪气万丈地对戚容打包票:“您放心去吧,戚总那边我去说。”


    戚总是说一不二的弟控,这件事在全公司上下都有所耳闻,就算见不到人戚总也不会怪罪他吧。


    虽然心里还有顾虑,但戚容见李肖好像真的胸有成竹的样子,也就放下心来,走上前拍了拍对方的肩,态度温和道:“改天请你吃饭。”


    说完,他推门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拿了外套随身物品又快步而出。


    李肖目送戚容走过转角,才转身朝戚裴办公室走去。


    敲门后,他深吸了口气,酝酿好心情才推门而入。


    察觉到动静,桌后的戚裴第一时间看过去,见到只有李肖一人,他微拧了拧眉心,嗓音不自觉随神情一起沉了下来:“小容人呢?”


    李肖见到老板皱眉,心里就捏了把汗,虽然自家老板平时也并不苛责下属,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地温和疏远,可只要一皱眉,他身上与戚董如出一辙的威压便开始源源不断往外辐散,冻得让人提心吊胆。


    他不敢再拖,话赶话地解释道:“我在办公室门口见到了小戚总,可他说与人有约,看样子挺急的……”


    结合在小戚总身上看到的熟悉感觉,李肖合理猜测小戚总是谈恋爱了。


    表现得这么明显,他都看出来了,戚总不会看不出来吧?


    他话音结束,办公室好一会没有任何声音,李肖站在原地等了会,借着抬眼镜的空挡抬眼去看桌后的男人。


    出乎意料地,戚裴在听到他的解释后并未松开紧皱的眉头,反而脸色越发不好了。


    “让他回家,没让他乱跑。”


    听清了这句明显不是说给他听的训斥,李肖识趣地没搭腔,垂下眼去看自己的鞋尖。


    又过了半晌,戚裴终于转动轮椅,面向了落地窗的方向,朝身后摆了摆手,嗓音冷淡吩咐:“去忙吧。”


    李肖颔首低眉地退出了满是低气压的房间,门关上后,按耐不住的好奇又蠢蠢欲动。


    老板看样子是对小戚总谈的恋爱很不高兴。


    可是他为什么不高兴?


    ……


    出了电梯,戚容抬腿往公司大门走,迎面遇到认识的员工打招呼,他都一一点头算作回应,面上虽不动声色,心里却急迫难耐。


    终于走出公司大门,戚容才微顿脚步,平复着过快的呼吸,抬眼不经意地去找魏弋的身影。


    视线向前看,戚容几乎毫不费力地看到了立在在绿化带旁的高大青年。


    魏弋果然如他所说,站在了他一出来就能看到的位置,生怕错过他似的,一刻不停地望着大门的方向,傻兮兮地张望。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撞,魏弋一瞬雀跃,抬起手挥了两下,而后大步朝他走来。


    戚容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魏弋身后不断摇晃的尾巴,简直傻得不行。


    魏弋腿长,步子迈得大,几个瞬息间便走到了戚容的面前,戚容看着他越走越近,视线近乎着迷地落在他头脸,心里有什么像要喷薄而出了。


    他情不自禁地向前走了两步,而后被人一把抱住。


    一阵清新的洗涤剂的味道随相贴的衣料钻进鼻腔,戚容条件反射地仰起头接受了这个拥抱,腰身被人紧紧搂住,肩窝拱上一颗热烘烘的脑袋,还在不断地将热气呼在他脖颈上,热热地,痒痒地,又让他有种莫名满意的心安。


    戚容一时有些沉溺于这样的怀抱中,待察觉到周围有如实质的视线后,他才意识到什么,抬手开始往外推他。


    “你先放开我,这里人多……”


    可魏弋这次却没轻易放开手,搂着他腰的手臂又紧了紧,贴在他耳边小声说话:“那人少的地方是不是就可以?”


    两人并未走远,就在公司公司大门前楼抱在一起,戚容有些急了,脸颊也染上了薄红,绯色一直蔓延到眼尾,他急得拿手不住推身前的人,压低嗓音呵斥:“别闹了!这是在公司。”


    魏弋经他一说,才像是终于意识到两人周围的环境,视线一扫,注意到不停朝两人打量的视线,脸也有些红。


    但他没就此松手,反而和戚容讨价还价道:“那我放开你,你要怎么做?”


    戚容没想到他这时还有心情想别的,瞪圆了一双漂亮眼睛看他,眼中有着浓浓地不可置信。


    这臭小子到底是跟谁学的这些!


    魏弋被他看得耳朵也有些红,却还是强撑着低下头,强忍羞耻小声说:“快点决定。”


    已经是十二月的天,南方潮湿,微风卷着冷空气吹在人身上,是潮湿阴暗的冷,可两个人挨在一起,呼吸体温透过皮肤相贴,热气沿着衣袖领口钻进去,沿着皮肤四处流窜,熏地人头脑发热。


    戚容露在外面的手指不住蜷了蜷,揪紧了魏弋腰身的大衣面料,指尖不知因为热还是羞染上一层淡粉。


    僵持了一会,意识到今日的魏弋不达目的不罢休,戚容在心里咬牙切齿地把人骂上一通,仰起毫无气势的一张脸,克制又小声地对他说:“你先放开我,一会去车上……”


    魏弋终于得到自己想要的,再也压抑不住上翘的嘴角,如他所愿放开了手,笑得微微眯起了一双眼,亮晶晶的棕色眼眸像块琥珀水晶,直直看人时簇着明亮的光,所有的情意一览无余。


    戚容移开视线,推开他垂着头向前走,没走两步,又被身后追上来的魏弋悄悄牵住了手,他甩了两下没甩开,脚步走得更快。


    他的英明和脸面都因为魏弋毁了!


    一路沉默无言,魏弋罕见地没有说话。


    没像往常那样小心翼翼地哄他,也没试图转移话题,一句话都没有的态度让戚容本就不平静的心绪越发动荡,他越想越生气,手下挣扎的力道加大,一副恨不得和魏弋划清界限的模样。


    快走到车边,魏弋先一步替他开了车门,戚容生着闷气,一言不发地坐进去,当着魏弋的面用力关上车门。


    攥了一路的手终于被人放开,戚容垂下眼看着自己那只已经充血发红的手掌,抿紧唇瓣,指腹用力地按压了两下。


    耳边传来驾驶座车门关上的声响,戚容没回头,还在和自己的手掌过不去。


    安全带系上的卡扣声响起。


    眼角余光中,一只手伸了过来,在戚容还未反应过来前,一把扣住他下巴掰了过去。


    魏弋什么话都没说,直接吻了下来。


    第69章


    几天时间,魏弋的吻技突发猛进。


    他不再像先前那样毫无章法只凭本能地去索取,而是不紧不慢地仔细含住戚容的唇瓣,辗转反复吻了几下,将人唇瓣吻得濡湿,才探出舌尖,试探地舔了下他微张的唇缝。


    戚容被这一下舔得颤了下,整个人像过了电,诡异的酥麻窜上大脑,他眼中迅速蓄起一层水雾,下意识揪紧了魏弋肩头的衣服。


    魏弋的吻还在继续,他整个人却好似都要在魏弋慢条斯理地舔吻中融化了,呼吸发着抖,连脸颊和耳后皮肤都难以抑制地红透了。


    从前戚容总希望魏弋能稍微慢下来,可如今魏弋真的如他所愿极尽温柔,他才感觉到了比横/冲/直/撞更要命的难耐。


    后脑被一只大手扶住,戚容窝在魏弋身前小声呜咽着,连多余的力气都分不出来,狼狈地任由魏弋缠上他的。


    戚容闭着眼,睫毛被水雾洇湿,随不停颤动的眼皮沉重地眨了几下,车厢内温度升得很快,他很快便在这种微微滞闷的环境中感到了一些头晕目眩,身体已不受大脑控制,在魏弋额头退开时,颤巍巍地挽留。


    车厢内僻静,两人的喘息彼此交缠,魏弋抵着戚容的额头,视线下移,紧紧盯着那自雪白齿尖探出的湿红舌尖,呼吸陡然粗重。


    扣住青年的手指下滑,一点点地在那白皙滑腻的皮肤上抚过,最后停在青年脆弱易折的脖颈,握住了在掌心不断颤动的小巧喉结。


    魏弋手掌粗糙,以前握得是攀岩绳和方向盘,可如今把那金银软玉似的脆弱颈子握在了手中,他手指微僵,情不自禁地有些发颤。


    好似轻轻一碰,这玉做的人儿便会被他弄碎了,需要人好好捧着供着,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可此时,看着眼前脸颊染着漂亮绯色的青年仰着小脸,双唇微张,被他亲吻得神志不清的痴痴模样,魏弋突然又于亢奋的躁动中萌生了一股隐秘的冲动。


    ——想把他拉下高处,折断他的羽翼,将他彻底撕碎吞吃。


    欲望是张密不透风的蛛网,无论君子圣人,被裹缠住便会让人身不由己。


    魏弋自认不是君子也不是圣人,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他没隐忍自己的欲望,五指收紧,扣住青年的脖颈含住了那两瓣软肉。


    这次,魏弋吻得急切,与先前温柔不同,他将人压得更深,用着恨不得将人一口吃掉的力道,勾缠□□着青年的口腔内壁,将戚容亲得无力招架,难耐地拿手去推他。


    舌头麻木着,已经被魏弋吸得没有知觉了,戚容眯着一双眼,终于从逐渐失控的猛烈情、欲中察觉出一点危险恐慌。


    他后退着挣扎,想逃出身前人的桎梏。


    似乎终于察觉到他的激烈反抗,魏弋从意乱情迷中短暂地抽身,放开了那让他欲罢不能的甘霖温柔乡。


    戚容两只手抵在他肩头隔开距离,偏过头大口呼吸,他心脏猛烈地跳动着,因缺氧而阵阵发黑的视线也一点点恢复清明,他迟钝地喘息,思绪陷在让人头脑空白的过激情事中,久久回不过神。


    距离退开,魏弋也重新恢复冷静,看到青年殷红像要滴血的嘴唇,他心里又有甜蜜又有懊恼,撤回扶在戚容后脑的手,小心翼翼抚上他的唇角。


    “嘴疼吗?”


    戚容听到落在耳边这么一句没有底气的话,被气笑了,抬起手想打魏弋,可看到面前那张写满无措的脸,到底还是没忍心打下去。


    认错倒是快。


    戚容不轻不重地哼了声,心里气焰轻飘飘熄灭了,魏弋现在越来越知道怎么拿捏他了,每每被那样满当当的眼神看上一眼,他便是有火也发不出了。


    况且,刚才他也并不算难受……


    他此前从未想过,嘴对嘴的触碰也能这样令人愉悦。


    只是,他在意一件事。


    “你到底是从哪学的这些?”


    想过其中的不寻常,戚容登时横眉冷对,那一巴掌没落在魏弋脸上,但落在了他头上。


    魏弋被他打得一声闷哼,当即捂住自己的头可怜地吸气,看向他的眼神委屈极了,底气不足道:“我、我就是,自己学习了一些……”


    戚容冷冷挑眉,“学习?怎么学的?”


    魏弋嘴角撇着,在戚容的目光下节节败退,嗓音越来越低:“……从电影里。”


    话说到这已经明了,学习的途径从何而来,戚容心里也有数了,尽管心里告诉自己这些对于他们这个年纪的毛头小子来说很正常,可他又无法说服自己不去生气在意。


    魏弋竟然敢偷偷看小电影!


    戚容深吸几口气,依旧不解气,又狠狠打了魏弋肩头几下,魏弋不吭声任由他发泄够了,才讨好地凑近过去,伸出手臂把他圈在怀里拿脑袋拱他。


    因为心里有气,戚容挣扎地不让他抱,嘴上不饶人地追问:“看得是男人和女人的,还是两个男人……”


    他话没说完,就被魏弋急切打断:“当然是男人和男人的,但是我对里面的男人不感兴趣,我……”


    戚容听到他说一半不往下说了,没忍住拧起眉,语气不善地问:“你什么?”


    魏弋把头靠在他肩头,仰起头看他,琥珀一半棕色眼睛亮晶晶地,嗓音真挚认真:“我只喜欢你。”


    戚容猝不及防被表白,一时呆怔住,羞赧盖过理智,他抬手去推魏弋的脑袋,眼神飘向车窗外,“油嘴滑舌。”


    魏弋顺势被他推开,向后坐正了身子,可拉着他的手却没收回来,万分认真地又强调了一遍:“我这是真情流露,是真心话。”


    “戚容,我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你。”


    戚容脸偏向车窗,在魏弋赤城直白的爱语中,他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就像灵魂终于从飘忽的云端落地,冷眼审视着因一句告白而情难自禁的自己。


    无论听过多少次,他心底深处始终有一粒沙,无论怎么擦都挥之不去,越是在意,越是难耐,直到将心底那块嫩肉摩擦得鲜血淋漓。


    他无法就此骗过自己,魏弋喜欢的是他,而不是那个他惦念了十几年的白月光。


    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戚容自己都分不清了。


    从前不想不愿在意的事再度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翻了出来,戚容甚至是有些迫切地想要了解两人在孤儿院都发生了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的弟弟做了什么,值得魏弋将他放在心底想了十几年,即使远走国外也没忘记这份情谊。


    青年不说话不回应,魏弋的满腔欣喜便在等待中渐渐磨灭,他疑心是自己又说错了话,刚想凑上去解释,戚容却在这时动了动,转移话题:


    “我想听故事了。”


    他嗓音不知何故带上些微暗哑,说这话时也没转过头,视线落向车窗外,就好似被什么好景致给吸引了全部心神。


    连这句话也说的轻飘飘地,好似只是兴致所起。


    魏弋微微一怔,接话道:“想听什么故事?”


    戚容沉吟片刻,状似漫不经心地说道:“和我讲讲孤儿院的事。”


    像是没想到他会突然提出那他以前不愿谈及的陈年往事,魏弋呆愣疑惑后便被惊喜砸昏了头脑,他握住戚容手臂的大手向下,戚容只感觉小臂上温热摩挲而过,手便被人握住了。


    魏弋握住他的手,握得紧紧地,热度源源不断地自手心传递到两人紧密相贴的皮肤,戚容一动不动,只觉得自己的手要被那热度烫到麻木。


    “你真的想知道?那我想想,该从哪里说起,那年我母亲回国探亲,途径U市停留几天,父亲母亲恰好有慈善合作,我随行来到了孤儿院,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我趁着他们谈话一个人溜到院子里,就看到你在一棵大树下看书。”


    魏弋的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雀跃追忆,尽管没看到魏弋的脸,可戚容能想象到说出这些话时,对方脸上的神情。


    明明是已过去十几年的事,可他却分毫不差地印在脑海里,就像只是昨日发生的事。


    戚容置于腿上的另一只手紧了紧,只是笑了下,指尖掐进掌心,不知为何连带着心口也像被掐过一般。


    “我当时见到你的第一眼,没出息地完全呆住了,那时在我眼里,你就像个童话故事中会出现的精灵,我一心只想把他留下,可你似乎被我吓到,看我一眼便跑走了。”


    “不过我记住了你的笑容,在父亲母亲第二次造访孤儿院的时候,我央求他们带上我,因为我想去到那里又能见到你了。”


    “我想,下次见面一定要问到你的名字,只是那天我没能如愿见到你,后来我又去了第三次,跑遍整个孤儿院才在一个角落找到你,那天你没在看书,而是蹲在地上看草丛里的虫子,我问你在做什么,你只是抬头看我一眼,不说话也不笑。”


    说到这里,魏弋嗓音里带上些笑意,抿着唇,眼睛里是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深切追忆,他握着戚容的手放松了力道,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他的手背。


    “你前后反差的态度为难了我好久,我心想是不是自己唐突了你,也不太敢说话,怕你再像第一次见面那样跑走,就只好蹲在你身边和你一起看虫子,但很可惜,你一直没理我,那个下午直到离开,我也没能知道你的名字。”


    说到这里,魏弋停下话语,他看了眼青年的侧脸,不知为何又想到了那个炎热的下午,那时的小男孩也是像戚容现在这样,一句话不说,盯着别处发呆。


    不过还好。


    当初那个小男孩现在就在他身边。


    痴痴地看了会,魏弋前倾身子,将头很轻地抵在戚容肩头,音色低沉磁性的嗓音刻意压低,低声絮语:“那时的我不懂,只是在心里幼稚又坚定地想,如果这世上真的有命中注定,那就是让我遇到了你。”


    “后面还有好多事呢,你想听吗?我都记得……”


    听到这里,戚容终于再也克制不住,他无声地转过头,垂下眼看垂着脑袋靠在他肩头的魏弋。


    可魏弋正垂着脸,没看到他隐忍发红的眼眶,也没能察觉到他拼命压抑下的汹涌情绪。


    可惜,他们的命中注定是真,可相遇的顺序却错了。


    戚容沉默地僵坐着,快要迅猛扑来的情绪给吞没了,他止不住地酸涩嫉妒,一颗心像被架在烈火上炙烤。


    他该怎么告诉魏弋,他该怎么告诉身边这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傻小子。


    什么都是假的。


    他们之间没有缘分天定,只有蓄谋已久,


    他不是魏弋一直要找的那个人。


    第70章


    “那时年纪小不懂情爱,可我现在已经长大了,我能分得清自己想要什么,戚容,你相信我,我知道你从小见了太多阴暗冷暖,那些人对你不好,我一定不学他们,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你信我……”


    说出这话时,魏弋像是情难自禁地仰起头,自下而上地望进戚容眼里,眼眶竟是有些湿润,握住他的手又紧又热,像是恨不得把自己一颗真心都剖出来让他好好看清楚。


    在那样一尘不染的眼神中,戚容感觉自己好像被烫伤了,被魏弋握住的手臂热到麻木,已经失去知觉。


    那热度沿着他的手臂一直传递到他心里,就像一只大手,攥住了他早已冰冷麻木布满荆棘的心脏,不怕扎手,也不怕被冻伤,自欺欺人般要将它捂热。


    因为骄傲勇敢,连他给出的爱意也像焰火一般热烈耀眼。


    魏弋总是这样,捧着一颗炽热的心送到他面前,将他的别有用心都照得无所遁形。


    一直在他身边,多么诱人的承诺。


    这对在荒漠中行走的旅人来说是绿洲,是即使海市蜃楼,也能头也不回地扑向的深渊。


    戚容几乎就要鬼迷心窍地相信他,在那刹那间将所有的计划和事业都抛之脑后,可即将要回应时,他又在魏弋的一声呼喊中倏地清醒过来。


    “戚容……”


    魏弋在叫他的名字。


    酸涩妒恨顷刻爬满心头,戚容垂下眼再看魏弋的眼,仔仔细细地看,他看到的不是自己,而是会对所有人温柔浅笑的黎歌。


    是啊,最开始吸引了魏弋的不就是黎歌的那个笑吗?


    弟弟和他不一样,弟弟阳光开朗,即使落魄沦落孤儿院,他也能笑对身边的所有人。


    ——可他不一样。


    自双亲去世,他便不再喜欢在外人面前展露笑意,他阴郁冷漠,不喜欢看书,在孤儿院最常做的事便是发呆。


    他不是黎歌,也无法成为他。


    他无法抹除魏弋记忆中那些有关黎歌的过往,唯有这件事,他做不到。


    戚容即使转开脸,无声地深吸了两口气,他讨厌这样的自己,在爱情中自怜自艾地像个怨妇,好像他就注定是个爱而不得的白痴。


    可转而,他又自欺欺人地在心里想着。


    那又如何?


    就算魏弋和黎歌之间过往再美好难忘,现在在魏弋身边的人是他戚容,而不是黎歌。


    时至今日,戚容终于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他喜欢魏弋超出他的想象,喜欢到不想轻易放手。


    他要魏弋,就算魏弋心里始终想着念着的是别人,他也要把人抢过来。


    不过是区区一颗真心。


    那时的他还太年轻,总是不可避免地被周身世俗的价值观裹挟着,以至于傲慢地将真心也放到可以等价衡量的天平上,最后的结果当然输得一败涂地。


    车厢内静默了好一会,魏弋没有说话,戚容也没有说话,两个人默契地相对无言,沉默中有不可名状的东西暗自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戚容唇角抽了抽,熟练地勾出一抹笑来,歪头拿脑袋碰了碰还枕在他肩头的魏弋,嗓音故作轻松:“好了好了,别哭鼻子,出去跟我欺负了你一样。”


    魏弋被他碰得一愣,怔怔抬起头,却看到了戚容脸上的笑,他眼睛里的光暗淡了些许,满腔的雀跃希冀瞬间落空。


    那样的笑,他再熟悉不过,戚容往往露出那样的笑时,说的话便做不得数。


    那是戚容捉弄人时的惯用伪装。


    尽管早有预料,可魏弋见到这样笑对他的戚容,心里还是止不住地失落,可他很快又打起精神安慰自己,戚容现在不相信他也没关系,是他做得还不够好。


    总有那么一天,他会让戚容亲口承认他的身份。


    看魏弋垂着眼提不起精神的模样,戚容歪头看了他一会,拉着他哄了几句,人还没哄好,口袋里的手机便响了起来。


    戚容松开拉住魏弋的手,看了眼来电显示,侧身面向车窗接起了电话。


    来电是段枢,想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怎么了?”


    段枢的嗓音很快传来,音调倒还算平稳:“就是想告诉你,最近U市有一个大型的花卉活动,我查到黎彦也会去。”


    戚容心中思索几番,顾及着身旁还有魏弋在场,只简单交代了几句:“我知道了,具体情况你发我手机。”


    段枢敏锐察觉到戚容似乎不愿多说,便猜到了他身边可能有人,只是他怕再被戚容拉黑,规矩地没多问也没多聊,只是临挂断前,他补充了一句:“花卉活动的时间在明天……别忘了,戚总。”


    戚容本来想该断电话的动作一顿,重复了一遍:“明天?”


    段枢肯定道:“对,明天。”


    握手机的手肘支上车窗,戚容略一沉吟,把电话挂了。


    收了手机,戚容侧身面向两手放在方向盘上一言不发的魏弋,刚想说些什么,魏弋便发问:“明天你有事吗?”


    戚容略微一怔,犹豫了下:“明天有个活动。”


    他一时没伪装,便叫魏弋识破了他一瞬的犹豫迟疑,魏弋转过头,表情和语气变得平静,“那你明天是要和他一起去吗?给你打电话的那个人。”


    话说到这里,戚容已经明白,魏弋就是在吃醋。


    心里有些莫名其妙,戚容想笑,却还是板着脸对他解释道:“那就是个……替我办事的人,你跟他较什么劲,况且我也不会跟他去。”


    魏弋转过脸不看他,眼睛盯着眼前的方向盘,嗓音又低了下去,低低沉沉地,听的人心里莫名一紧:“你身边有很多人,有时候我也不知道你到底需不需要我,我总是会想很多。”


    这话一出,车厢内再度静了下来。


    戚容不知一直阳光无畏的人竟然也会胡思乱想,心里一时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又酸涩又甜蜜,再看魏弋,就像在看一只茫然无助的大狗狗,恨不得将他抱在怀里好好安抚一番。


    他难得示弱地圈住魏弋的手臂,歪着头去追魏弋的视线,哄小孩一般:“那换我亲你一口,你别再生我气了。”


    魏弋被他软下嗓音一哄,脸颊又禁不住有些泛红,可转而意识到他又在顾左右而言他,心里又气又急,嘴角向下撇,像是更委屈了。


    “你别闹我了,我没生气。”


    他要的不是戚容的示弱,也不是几句轻飘飘的哄骗。


    戚容明明知道他要的什么。


    想到这,魏弋便抿直了唇线,越想越难过,他本以为两人是两情相悦,可如今他又有些不确定了。


    戚容到底喜不喜欢他呢?这个问题会时而在失眠的夜晚盘旋脑海。


    是真的喜欢他,还是一时兴起逗弄着他玩,魏弋看不透,戚容说的话做的事真真假假,他段位不高,总是分辨不清。


    母亲对他说过,喜欢一个人便要一心一意,要尊重爱护对方,不能行越轨之事,要明明白白地开始,坦坦荡荡地结束。


    可如今,他也不知和戚容之间算不算清清白白,可就算纠缠不清,他也早已深陷在名为戚容的陷阱中,再也无法轻易抽身了。


    在戚容愣神之际,魏弋已沉默地发动了车子,路虎平稳地行驶出去,汇入了主路。


    魏弋并不看他,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路况,嘴上如常地提醒他:“把安全带系好。”


    戚容回神,拉过身侧安全带扣好,才重新将视线挪向驾驶座的魏弋身上,长久地凝视。


    他知道魏弋在难过委屈什么,也知道魏弋想要什么,他当然想回应魏弋,想热烈地拥抱魏弋,告诉魏弋他坦坦荡荡,他并不比黎歌差,他也配得上他的喜欢。


    可不是现在。


    他要魏弋作出选择,要魏弋再不掺杂一丝杂质的爱,也要魏弋眼里心里只有他一人。


    到那时,他会作出承诺。


    只有魏弋不离开,他什么都可以给他。


    车子停下等红灯时,戚容终于开口,嗓音落在趁机已久的车厢内有些虚无缥缈:“明天有空吗?”


    心乱如麻的魏弋被他一句话拉回显示,意识到他说了什么,胸膛内的心脏又隐隐跳得快了些,他转头看向戚容,有些恍惚:“有空……”


    戚容勾唇一笑,好似方才给人架得不上不下的人不是他,斜着眼瞥魏弋的一眼又恢复了意气风发,恣肆又矜傲。


    “那明天要和我一起去吗?”


    日光洒进车里,将青年的眼角眉梢镀上一层金晖,他正笑着,整个人恍好似带着勾魂摄魄的魔力,只肖一眼,便能叫人晕头转向。


    魏弋陷在巨大的惊喜中难以自拔,直到被后面一连串的汽车鸣笛惊动,他这才发现红灯已经变绿,慌忙启动车子转向。


    过了路口,他才心有余悸地追问道:“真的吗?明天真的让我和你一起去?”


    话音顿了顿,他又有些担忧:“会不会耽误你工作?”


    戚容支着车窗看他一眼,哼笑了一声,眼中的情绪有些含糊,“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他原本计划一个人去,可如今魏弋却意料之外地牵扯进来,这对戚容来说倒是无所谓,只不过明日若是见到黎彦,免不得要说起黎歌的事。


    魏弋在场会很麻烦,但也不是不能解决。


    因为戚容的松口,让魏弋一整个下午都处在兴奋的状态里,戚容不自觉受到感染,和他待在一起没看时间,被戚裴打了好几通电话催促回家,最后魏弋开车送他回家,在他下车前还非要得寸进尺地拉着他亲上一口。


    睡前,戚容收到魏弋的消息问他明日要穿什么,戚容被他正儿八经的样子逗得发笑,到底还是直接告诉他只是一个花展,不是什么正式场合。


    要是不说,魏弋或许真就傻兮兮地穿一身正装去了。


    好在他的提醒发挥作用,第二日魏弋亲自开车来到戚家,一身深灰大衣,黑长裤,脖颈上挂了条藏蓝驼绒围巾,略微卷曲的头发被精心打理过了,抓出了一个露出额头的发型。


    大衣盖过膝盖,将身高超过一米九的魏弋衬得高达迫人,肩宽腿长地往门前那么一站,不说话也不笑的五官冷感十足,倒真有了那么几分唬人的上位气质。


    门开了,魏弋的冷脸在见到人后一瞬破功,眉开眼笑地问了声好:“秦叔早。”


    开门的人是秦叔,乍一见到魏弋人高马大地站在门口也吓了一跳,应了一声后便打开大门把人迎进门,上上下下地看上一眼,才在心里不住地感慨。


    多好的小伙子。


    前面已经打过几次照面,秦叔对魏弋相当熟悉了,笑眯眯地明知故问:“这么早就来找容少?”


    魏弋抬手摸了摸鼻尖,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下头,“是的秦叔,我们今天要……”


    “家里来客人了。”


    一道冷淡嗓音在这时插进来,引得刚走出玄关的两人转头。


    魏弋猝不及防地,与坐在轮椅上的戚裴对上视线。


    那一眼说不上什么意味,可魏弋却敏锐察觉到对面脸上一丝迅速凝结的冰冷不悦。


    他动了动嘴唇,只顿了一瞬,面色如常地向男人打了招呼:“……戚大哥早。”


    戚裴没应声,只是收回落在他身上的视线,转而看向一侧的秦叔:“秦叔,别怠慢了魏先生。”


    这话说得并不走心,秦叔没察觉到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怪异气氛,一如往常地微微颔首应下,刚想把人引到一旁的沙发坐下,戚容在这时走进大厅,眼睛直直看向魏弋的方向。


    “我的客人我来管,秦叔你去忙。”


    戚裴搭在轮椅上的手指一滞,轮椅慢了半拍,停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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