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长乐巷。
叩叩叩——
按照谢乾留下的地址, 艾弛寻到处院墙破旧似是一推就会倒下的院子。
扣响大门,里面立即传来妇人的叫骂声。
“哪个挨千刀的敲老娘家的门,看老娘不……”
门一打开, 黑瘦妇人一愣,随即做出了个让人非常意外的动作。
夫人扑通跪下,哭喊着求艾弛网开一面,不要抓走其丈夫。
“你这妇人好生奇怪, 我家少爷是来寻人, 抓你丈夫作甚!”观言奇怪道。
“饶……找人?”
“是,在下前来拜访谢乾,请问他可住此处?”艾弛虚虚抬了抬手笑问。
温和谦逊, 使人如沐春风。
妇人缓缓眉目舒展,扬起个笑意来:“谢乾就在家, 我这就帮少爷叫人去。”
说完, 风风火火朝后院而去。
片刻后。
“艾兄!”
谢乾疾步而来,只穿了件灰布褂子, 胳膊上布满汗水。
观言立即送上礼品。
妇人眉开眼笑的接过,瞬间热情更甚几分, 忙不迭催促谢乾将人迎进堂屋。
两人在八仙桌旁落下。
谢乾奇怪地瞄了眼立在艾弛身后的观言,眼神似是在问为何他不坐。
“观言你去门外坐着歇歇。”艾弛温声道。
如果提出观言和主子同坐,估计这孩子吓得要哭出来。
“你……已寻到双亲?”
观艾弛穿着和派头, 何止是寻到双亲,父母门第应该也不俗.
“前些日刚找到。”艾弛轻轻点头。
谢乾笑着说了句恭喜, 随后便不再追问, 反倒是想起什么似的眼前一亮。
“艾兄来得正好, 你不知这些日子我有多想船上那些饭菜……”
两人相视于一碗粥,自是在吃上志趣相投。
至于艾弛究竟是何高门豪贵, 于谢乾而言并不是与之相交的理由。
“方才我在集市上瞧见不少栗子,不如咱们去买些来吃。”艾弛提议。
虽不知栗子要怎么入菜,但并不妨碍谢乾高声应好。
“等我梳洗一番再出门,这般出门实在有碍观瞻。”
谢乾返回后院梳洗。
艾弛枯坐了会儿无事可做,便站起身往外走去。
院中,观言与那妇人正在聊天。应该说妇人单方面说,观言满脸愤怒一脸同仇敌忾。
艾弛坐到屋檐下,听两人说话。
“你们就没想过报官?”
“东城由府丞管,报官不是等于自投罗网吗……”妇人摇头轻叹。
“那该怎么办!”
观言跟着苦恼,仅凭小脑瓜怎么想也想不到对策。
直到余光中突然发现蓝色衣袍,眼前顿时一亮,朝艾弛冲了过来。
“世……少爷。”
艾弛点头。
“你与婶子聊甚,怎的一脸愁眉苦脸?”
“少爷,谢少爷姑父好惨啊……”
谢乾来皇都科考,投奔的是他二姑一家。
二姑父在东城摆摊卖猪肉,日子本来过得还算不错。
可前几日不小心得罪了府丞之子,那人扬言看到谢姑父一次就揍一次。
导致这些天谢姑父都不敢再上街卖肉。
观言说得天花乱坠,艾弛根本没搞清楚事情来龙去脉。
直到谢乾整理着衣裳,听主仆说起,这才幽幽开口解释道。
“其实此事……说起来还真不能全怪那蔡少爷。”
谢姑父此人做事毛毛糙糙,平日卖猪肉之时都是随意将没处理的猪下水扔在摊后。
那飘出来的味道经常遇客人埋怨臭气熏天,但说来说去还是屡教不改。
这不,前些日子就闯了祸。
为展示肠子,拿起大肠不知怎想的,竟甩了下。
肠中污秽之物飞出,恰巧溅得那蔡少爷一身,这才气得人家跳脚要揍人。
少爷说见一次揍一次,但至今为止倒是没见蔡家找上门来。
要谢乾说,其实那就是蔡少爷放出的狠话而已。
姑姑姑父战战兢兢,姑父更是第二天天亮就出城躲回老家去了。
“姑父惹祸时我就在当场……”谢乾无奈摇头。
“说得容易,我们小老百姓又怎么敢赌官家少爷一句话,赌输命都没了!”谢姑姑无奈道。
“本打算待我入国子监之后,便登门致歉,希望他看在我监生之名上嫩高抬贵手。”
谢乾不曾问艾弛双亲是哪家高门,艾弛也没问过谢乾是什么身份。
能入国子监者,那必须是各郡城乡试头榜前三。
谢乾是举人,而且有可能是解元。
艾弛心底微有些吃惊,仅仅刹那便又重归于平静。
“那谢兄上门赔罪时,我与你同去吧。”
谢乾感激地望了眼艾弛,随意摆了摆手:“我们先不说这个,走吧。”
知道艾弛身份不俗,且有心帮忙就已足矣。
但谢乾并不想让好友也沾上如此麻烦,毕竟艾弛才刚认回父母,落下口舌不妥。
东城的街道比西城窄不少,集市也多在一些小巷中。
不过论热闹,还是这里更胜一筹。
“艾兄说得可是这种栗子?”
行至集市之中,两人终于寻到了艾弛所说的那种小栗子。
个头就大拇指大小,是纯正的野生板栗。
但对农村长大的谢乾来说,这种栗子落满地都没人捡。
极其难剥壳,就是喂鸡鸡都不吃。
“这种栗子炖肉最香,咱们再去买些肉。”
栗子炖排骨,栗子炖鸡、栗子红烧肉,配什么肉都很合适。
“今日我做东,好好给谢兄展示一番我的厨艺。”
“那我就替我们一家先谢谢艾兄了。”
“客气。”
当初下船时就说好两人要好好喝上一顿酒。
又陆陆续续买了些菜,走着走着竟又绕到了谢姑父卖肉的地方。
附近都是卖肉的屠夫,艾弛瞧见好几个人此时都小心翼翼地清理大肠中的污秽之物。
“看来是被姑父那日惹下的祸事吓到了。”谢乾叹。
不知该说冤家路窄还是巧合,两人远远就看见一紫衣青年在仆从簇拥下慢吞吞地往猪肉摊而去。
谢乾脸色一变。
此人正是蔡府丞次子蔡崇。
“难道是专门来寻仇的?”谢乾小声嘀咕。
“哟!这鲁夫还不敢来卖肉呢!”
一行人停在空着的摊前,蔡崇的小跟班笑嘻嘻地说道。
“真是胆小鬼。”蔡崇不屑。
“蔡少爷放了狠话谁不怕啊!”
“估摸着那屠夫早已逃出城了吧,蔡少爷你还不去追。”
“追甚追,多大点事儿。”蔡崇不悦。
“我们上去看看吧。”听到这,艾弛眼前一亮,拉着谢乾走了过去。
几句话听下来,艾弛猜蔡崇放狠话多半是这几个不怀好意的跟班故意起哄而起。
“怎么能说是小事。”跟班甲听罢立即不赞同地道:“那可是猪下水,多污秽。”
“胡兄说得是,猪下水中有个下字,只有下人才吃那玩意儿。”跟班乙火上浇油。
艾弛轻笑出声。
“两位说得不对啊。”
几人看来,立即有人认出谢乾。
“他不就是那个屠夫的侄子。”
“那穷书生前面的人是谁,你们看他的玉佩。”
这几个跟班,心术虽然不正,但眼力还挺好。
艾弛腰带上挂了两枚玉佩,分别来自父母所赠,其中有块乃是御赐之物。
“咳咳,那什么……蔡兄我等还有事,这就先走了……”
认出艾弛身份不简单,两个跟班立即开溜,不等蔡崇接话就立即领着随从钻入了人堆。
蔡崇愣神。
直愣愣地看向艾弛,开口就问:“你是谁?”
“在下艾弛。”艾弛拱手。
“你是来帮他出头的?”
“是也不是。”艾弛翘起唇角笑了笑,算是释放没有恶意的信号:“我是听你们说起猪下水,恰巧我很是喜欢吃。”
猪大肠……艾弛最爱。
“你喜欢吃猪下水!”蔡崇表示震惊,随即说了句让艾弛差点笑出声来的话:“还有人喜欢吃屎?”
眉心紧皱满眼困惑,不是讽刺,而是真觉得奇怪。
“那要不咱们打个赌。”艾弛抬抬下巴。
这位蔡少爷……是个愣头青。
难怪会被那两跟班耍得团团转。
“赌甚!”
都不用艾弛言语激将,立即上钩。
“咱们今日就用猪下水做道菜,若你觉着还行,那我好友得罪你的事就作罢如何?”
蔡崇用看傻子的眼神盯着艾弛。
“那如果我说不好吃呢?”
好吃与否,是从他蔡崇嘴里说出来,只要想说不好吃,有谁能阻拦。
“那我就把这块玉佩送你。”艾弛解下腰间翠绿色玉佩“这块玉佩至少能卖两千两,如何?”
“成交!”
蔡崇裂开嘴,笑得非常得意。
商议之下,艾弛提议去他家,只有那里才有所需佐料。
“如果你输了不能反悔哦!”蔡崇又着重提了遍。
两千两白银的玉佩,蔡崇一月月银才十两,这得二十年才能攒齐。
谢乾略显担忧。
但碍于蔡崇在场,他也不好说明,一路都心事重重。
然后……他们来到了广阳国公府前。
“……”
“观言,你去将我房里那个红色盒子拿到厨房来。”
趁艾弛吩咐观言之时,谢乾几番张嘴最后都说不出话来。
想过艾家是大户人家,可从没联想到这北延国中最有名的广阳国公府艾家。
他也终于知道为何艾弛根本不怕赌输了……
有国公府在前,蔡崇就算再怎么心怀不善,也只得作罢了吧!
“你就是广阳国公最近刚找回来的儿子?”
愣头青再现威力,开口问得那是相当直接。
“就算你是世子,打赌之事我也不会让你。”
“边走边说。”艾弛笑,邀请几人进大门。
嘎吱——
一架豪华马车停在几人后方,两匹高头骏马扬鼻喷息,马蹄原地踢踏着。
看马车规格,艾弛立即猜出此人身份是谁。
一向与自家老爹不合的隔壁邻居。
安王——解钰。
金线绣满的车帘掀开,下颚出现在几人面前。
“你就是艾忠云刚找回来的儿子?”
看不见长相,声音充满威严,仿佛透过声音就能联想到其凌厉的眼神。
“回王爷的话,确是小子。”
“你比你那个爹倒是有礼得多。”
帘子被掀高,解钰的的长相终于全部露出。
意外儒雅而且清俊。
与那粗狂的声音与长相极其不相配,就像是……小孩子偷穿大人衣裳似的。
“方才听你们说打赌,说来听听,打得究竟是什么赌?”
眸光似笑非笑地扫过几人,最后落到艾弛脸上。
这就是示意让他说的意思了。
艾弛张口,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遍。
“猪下水?”
解钰摩挲起下巴,好似很感兴趣。
不过他接下来说的话,让几人同时一惊。
“不如这赌约就来安王府履行吧,本王破例给你们当个见证。”
“……”
几个少年打赌,他个王爷掺和什么劲……
艾弛抿嘴,不知这位到底打得什么注意。
可惜任凭艾弛怎么想也不会想到,用现代语言来形容的话解钰其实……就是个吃货。
自小宫中长大,从未听说过猪下水能吃。
叫几人去王府,纯粹就是好奇又不想去光阳国公府。
而艾弛几人哪有拒绝的余地。
三人闻言只得应下,跟在豪华马车后一同前往安王府。
短短几十米路,几人走得分外磨蹭。
七进大宅,从大门到解钰院子的小厨房,有足足走了一刻钟。
“厨房差甚就跟管家说,本王先去换衣。”
终于,解钰的离开让几人同时松了口气。
蔡崇满脸后悔,抹了把后脖颈上的冷汗:“今日不论赌约输赢,我都不会再寻你家麻烦了。”
“况且我也没想寻麻烦。”又接着小声嘟囔了句。
谢乾:“……”
“你们先歇歇吧。”艾弛倒是淡然,笑着看了眼谢乾颤抖的双腿,指向凳子:“放心吧,王爷岂会与我们几个小辈较真。”
就算吃不惯猪大肠,最多也就是骂艾弛几句,还不至于杀人灭口那么恐怖。
“我是站不稳了。”蔡崇拽了把谢乾,坐下。
艾弛卷起袖子,麻烦管家将自己的随从带来。
两副猪大肠花了五十文。
肉摊老板已将肠子里的污秽清理了遍,不过肠壁上还残留着许多……大便。
艾弛弯起袖子,将肠子翻转过来仔细清洗。
蔡崇和谢乾脸色同时变得怪异起来。
臭味暂且不提,艾弛是如何做到面不改色处理那些脏污才叫人惊奇。
就连厨房里的几个厨娘,这会儿也齐齐变了脸色,纷纷往后退去。
翻来覆清洗多遍,大肠终于变成变成了能漂浮在水面上的样子。
解钰换上常服,两手拢在袖中,优哉游哉地走来。
他错过了大肠处理环节中最恶心的阶段。
“你这娃娃难道以前做过厨子?”
“小子未回国公府前,是一府中随从。”艾弛说得坦荡。
“观你说话行事,倒像是谁家少爷……可认字?”
气度从容,不急不缓,难得见了他不畏畏缩缩的小辈。
“以前经常在少爷书房中伺候,顺道学了些字。”
“艾忠云真该庆幸独子没留在广阳国公府受那所谓的祖母教导,否则又只是多了个屁用没有的乌衣子弟。”
忽地,解钰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艾弛不解地看过去,恰巧与那双带着玩味的幽深眼眸相碰。
“小子可知我与你老爹关系不睦之事?”
恩怨?
黄氏只说两人是朝堂之上的政敌,每日里争锋相对,恨不得对方死那种。
但总不能明说是死敌吧……
于是艾弛摇了摇头,只道:“娘亲叮嘱我见到您就绕道走,想必其中恩怨定然……不浅。”
“哈哈哈——”
解钰抚须大笑,笑声回荡在诺大厨房之中,声声刺耳。
笑完,一撩袍子坐到刚送来的交椅上,抱起只肥猫。
猫的眼睛是墨绿色,皮毛黑得发光,就仿佛一匹上好绸缎般铺在解钰的腿上。
解钰抚摸着猫咪,微微眯起双眼,笑得畅快。
“我与你父亲其实也算不上有仇怨,只不过我们互相厌恶对方为人罢了。”
艾弛:“……”
接下来,艾弛从解钰这听到了最清楚的版本。
两人说到底,其实就是谁也看不惯谁的行事风格。
艾忠云为人极度好权,在朝堂之上就像根墙头草,哪边有利益可得就倒向哪边。
是皇上在朝堂之上的应声虫,当朝宠臣之一。
解钰则完全相反,他最不屑那些蝇营狗苟之事,见不平之事当然是立即反对。
为此,没少在朝堂上指着艾忠云鼻子骂他蠢货。
要说私人恩怨,那还真没有!
“我就说最近他最近为何如此安分,想来……是想给你留下个国公之位吧。”
何止安分,简直是判若两人。
当着文武百官之面,头回弃利转而选择了中立之位。
皇上一看心腹大臣都选择了中立,当即也没表态,任由皇子两派唇枪舌战。
而后艾忠云轻飘飘一句太子所言有理。
太子党胜!
消息传到东宫,太子都赞广阳国公四两拨千斤之计用得极妙。
朝堂之事,艾弛不懂,也不想发表谁对谁错。
捞起煮熟的大肠,用筷子戳了戳。
解钰的话题又一下子转到了吃上,抱着猫站凑到艾弛身后,好奇道:“此物真能入口?”
“喵——”
人能不能吃解钰不知,但怀中焦躁的喵咪肯定不喜。
“待煮熟,王爷您尝过便知。”
“那我便拭目以待了。”
肥肠切断,下锅煸炒出油脂,待到非常表面有些焦香,盛起放到一边。
打开观言送来的盒子,艾弛从里面抓出把干辣椒和一个罐子。
滋啦——
辣椒丝滑入油锅,一勺子第一个世界剩下的锅子酱。
香与辣同时窜起。
“咳咳——”
“咳咳咳,这是……咳咳……这是何物,怎会如此呛。”
皇都人喜食蒸煮食物,口味偏浓油酱赤,极少吃辣。
几人几乎是夺门而出。
解钰站在厨房外,胡乱用袖子擦了擦不由自主奔涌而出的眼泪,口鼻都是一片火辣辣的。
其他人比他也好不了多少。
一大群人站在门外抹眼泪,各个都呛得脸红脖子粗。
“喵——喵——”
反倒是先前很嫌弃大肠的猫咪此刻激动不已。
挣扎着从解钰怀里跳下,三步做两步冲进厨房。
等厨房里没了动静,解钰才用袖子掩住口鼻走了进去。
他那只养了几年高傲无比的肥猫,此刻正讨好地绕着艾弛脚边撒娇。
脑袋疯狂地蹭着,嘴里喵喵叫个没完。
“难道这是只嗜辣的猫?”
解钰令人将猫咪抱走,揣着袖子走到灶台前。
“我已经炒好,王爷尝尝?”
艾弛端着盘子走到窗边,支起窗棂。
呛辣味散去之后,面前这道下水竟散发着奇异的香味。
切成段的褐色大肠,配上红色辣椒丝,红亮的颜色让人瞬间食欲大开。
“那我便先来尝尝。”
执筷夹起一小段,凑到鼻尖先闻了闻。
除了香味外,还是能闻到一丝丝的怪味,但奇怪的是解钰一点都不觉得臭。
送入口中缓缓咀嚼。
香,辣,很复杂的香味在口中蔓延开来。
嚼之没有半点异味,反倒是越嚼越香,淡淡的麻这时才沾染上舌尖。
逐渐的,舌头被麻辣而完全占据,热意从脖颈后窜起。
解钰又夹了筷子。
“你们也都尝尝吧。”
蔡崇和谢乾这才上前夹了筷子品尝。
片刻后,蔡崇惊奇地望了眼艾弛,又连吃好几筷子,边吸气边竖起大拇指:“你赢了!”
艾弛笑。
虽然选的已经是最不辣的那款辣椒,还是让几人变了脸色。
耐辣度最高的显然是解钰,令管家去取了酒来,连饮好几杯。
“你们方才也看到着艾家小子是如何做的吧,日后就照着这法子做。”
掌勺们面露难色。
他们是看见艾弛制作的步骤,但那罐子酱是何物他们可琢磨不出来。
光放辣椒味道肯定单一,不足以盖住猪下水的味道。
足足吃掉大半盘子,解钰才终于停下筷子,微微皱眉:“好吃是好吃,就是吃多了有些腻。”
“今日匆忙,原本该放些解腻的菜。”艾弛惋惜道。
解钰立即道:“不过下酒确是道好菜。”
输赢已出,艾弛几人与解钰又没有话可说,当然得提出告辞。
解钰摆手送客得相当利落。
几人跟着老管家一路出得王府,终于齐齐松了口气。
“艾世子请留步。”
刚踏出大门,立即有侍卫捧着盘子飞奔而来。
“这是王爷给几位少爷的见面礼。”
三份不同的礼物。
谢乾的是块巴掌大的砚台,闻之有淡香,一看便名贵不已。
蔡崇的是块玉佩,艾弛看不出好赖。
至于他……竟然是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猫。
看猫的皮毛颜色,和刚才那只肥猫很像,不是母子就是父子。
“王爷说这只猫还没有名字,望世子您能给取个好听的名字。”
说完,朝三人拱了拱手退去。
艾弛:“……”
他这是荣升为“铲屎官”了?
第32章 第 32 章
与两人道别后, 艾弛捧着猫回了已乱成锅粥的国公府。
黄氏慌乱中派人请回了刚出皇宫的艾忠云。
艾忠云一听,整个人直接炸毛。
回到府里召集了上百侍卫,打算去王府直接找人, 稍有不对立即就动手。
正在前厅与侍卫首领交代要事时,艾弛回来了。
“……”
看清来人果真是全须全眼的儿子,黄氏嗷一嗓子嚎开,冲上去抱着艾弛上下检查。
“娘, 我好好的。”
挣脱出母爱的“枷锁”艾弛忙不迭小心拉开衣襟, 看看怀里的小猫有没有受伤。
“你们下去吧。”
人没事,侍卫队自然解散。
艾忠云将人全部打发下去后,猛灌下一盏茶平缓心情。
半晌才问起艾弛为何会被抓去国公府。
艾弛叹息, 又一次讲起今日的来龙去脉。
“……”
艾忠云夫妻两,听得云里雾里。
最终得出个结论——艾弛做了道菜给解钰吃。
“爹都没吃过你做的菜, 那王八……安王竟然先品尝了你亲手做的菜。”
艾忠云的重点逐渐跑偏。
嫉妒完, 又话锋一转又让艾弛亲手整治一桌饭菜给爹娘吃。
一家三口团聚至今都没能安生吃一顿团圆饭。
“等爹忙完,便带你去拜访几个老友。”
“等等, 这只猫就是安王送你的见面礼?”黄氏终于瞧见艾弛手心上小猫。
黑黢黢一小团卧在艾弛手心,不叫不挣扎, 乖巧的像是假物。
“确是。”艾弛无奈。
“哪有人见面礼送只猫的,莫不是他故意羞辱咱们国公府!”黄氏皱眉怒道。
“那倒不是。”
就是与解钰不对付的艾忠云不想睁眼说瞎话。
安王送猫给艾弛,不是羞辱, 相反……是很喜欢这个小辈的意思。
“安王所养的猫乃是当年先皇征战雁南,雁南国主投降所赠的信物。”
“后来那只猫下了两个崽子, 皇上与安王各得一只, 希望他们兄弟勿要因皇位产生间隙……”
说着, 艾忠云又看了眼那只猫,猛地倒吸口凉气。
“有象征意义之物, 若是养死……”
难道安王就是安的这个心思,等艾弛将猫养死,就趁机发难!
但一想又觉着说不通。
皇上与安王都异常宝贝那两只猫,不会因这么个卑怯的理由让出心爱之物。
那只能说明……安王是真喜欢艾弛这个小辈。
思绪纷飞中,小猫突然发出微弱的喵呜叫声。
“你先把猫带回院子,吩咐人喂些肉粥。”
“那儿子先回院子了。”
艾弛抱着猫走远,途中赶忙唤出鱼白,询问怎么养猫。
***
一晃小半年过去,艾弛的院子终于修建完成。
[五安院]
寄托了父母对失而复得的血脉所有期盼。
黄氏和艾忠云都不敢问艾弛识不识字,也从不在他面前提及光耀门楣等话题。
艾忠云致力于将艾弛培养成吃喝玩乐的纨绔。
黄氏则想把这些年亏欠的母爱都补上,充分体现在各种金钱相关之上。
但两人完全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艾弛不喜穿金戴银,不喝酒不与皇都纨绔们厮混。
成日里要么是往码头跑,买些稀奇古怪之物,要么是在厨房里捣鼓些吃食。
偶尔出门见个朋友,转来转去也都是那几个人。
倒是经常带着猫去隔壁安王府蹭饭。
渐渐的艾忠云发现解钰对自己的态度竟然温和了不少。
他释放缓和信号,艾忠云自然不会拂其面子。
一来二去的,朝堂之上竟少了许多火药味,风平浪静地让满朝文武不习惯。
某日下朝,解钰竟然主动拦住要回府的艾忠云。
更是惊掉一众朝臣下巴。
“这真是我儿子所写?”
艾忠云简直不敢相信,这张纸上笔力千钧的字竟然是艾弛所写。
“难道你怀疑本王骗你!”
解钰满面嘲讽,说着又升起股暗喜。
当爹的还没有他这个外人了解,足以说明那小子在他面前更自在些。
艾弛:冤枉啊……
纯粹是爹娘没问,他就说而已!
“瞧瞧这字,竟然是我儿写的,可不比那些状元写的好多了!”
一张菜谱,硬是叫艾忠云看出了状元之致,激动得就差没仰头高吼几声。
不舍看完,将纸张立即折好……塞进了怀里。
“这是我的菜谱,你拿走作甚!”
“我儿子写的字,我这个当爹收起来有何不对!”
言罢,拂袖就要离开。
“本王正事还没说,你去哪。”
“王爷还有事要与本国公说?”艾忠云狐疑地望向解钰:“难道你是想抢我儿子?”
解钰:“……”
“本王膝下两个儿子,抢你儿子作甚!”
“那王爷是?”
“本王是想问你要不要送艾弛去汝南侯府读书。”
“汝南侯府……”艾忠云只是瞬间迟疑,便又是充满狐疑地问道:“我听闻就是丞相之子求名额都被拒了,弛儿没有功名也能进?”
“本王给经与先生送了件好东西,先生便同意下来了。”安王得意。
艾忠云微有些诧异,心底已经骂了安王无数遍老狐狸。
汝南侯府,听名字只是个侯府。
但其府中有位客卿乃是天下闻名的经与先生。
皇都众多权贵,挤破头都想去经与先生坐下听讲。
高榜得中只是其一,最重要的还是积累对权贵们来说尤为重要的人脉关系。
那里听讲的,不是哪府世子,就是世家嫡子。
安王次子也在其中。
但想进去可没那么容易,经与先生挑弟子异常严格,就是皇子去了也得乖乖听话。
“弛儿虽识字,但想要通过经与先生考验……”
不是艾忠云对艾弛没信心,就是……其实就是没信心。
做了十年奴仆,能识字就已是大幸,艾忠云可不敢奢望能入经与先生眼。
“只要你同意,我自有法子让艾弛过经与先生的考验。”
解钰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让艾忠云动摇。
“好!若是弛儿能入汝南侯府,就算我欠你个人情。”
“谁稀罕你的人情。”
回答他的是解钰不屑的眼神与背影,远远的又传来句话:“本王只是很喜欢艾弛那孩子。”
仅此而已……
回到国公府,艾忠云立即将此事告知妻子黄氏。
但黄氏此时却在忙着为另一件事烦恼。
“婆母派人送信来,老宅年久失修,住得不舒服,不日将启程返回皇都。”
艾忠云倒一脸不以为意。
“回来便回来,那还能翻了天去。”
“我自是不怕他们,就是弛儿……”
经过这些么日子相处,夫妻俩都觉得儿子性子太温吞,对谁都是笑盈盈的。
就怕婆婆那张尖酸刻薄的嘴说些不好听的话。
还有二房一家,方氏那上不得台面的下作手段,都令黄氏惴惴不安。
“如今这国公府你们说了算,他们若是乖乖听话那养着便是,若是敢对弛儿出手……”
眸中危险精光一闪,艾忠云无声冷笑了下。
曹氏不过是继母,其二弟艾忠瑞与他同父异母。
当年曹氏怂恿老国公立艾忠瑞世子不成,派人来暗杀的事可还没算。
那时若不是暗中保护的暗卫出手相救,他们夫妻早已命丧异乡。
争夺国公爷之位时更是闹到不死不休之地。
若不是老国公临死前求艾忠云放二房母子一马,哪还有他们上蹿下跳的机会。
“那可要派两个暗卫护弛儿周全?”
“我自有安排。”艾忠云道。
二房一家不过跳梁小丑,艾忠云自是不会放在心上。
***
为父母者爱之深远。
艾弛全然不知爹娘正在为他事无巨细的安排。
“鱼白,乌雪会不会吃得太多了!”
软塌上的小猫才刚半岁,但身形已经是成年猫的样子。
胃口极大,吃得比艾弛还多。
一大盘子红薯拌肉丁,一两分钟就风卷残云似的消灭完。
艾弛从来没养过动物,根本不知道一直小猫的饭量是多少,所以历来都是喂到自己停下。
“吃得是有点多,而且长得也太大了。”
前身是美食系统,现在是穿越系统,动物知识储备基本为零。
一人一系统研究半天,鱼白最终决定花积分上系统资料库里查询。
几秒钟后,鱼白大叫。
“它吃得是正常猫咪的三倍……三倍……竟然没撑死它。”
“不像撑的样子。”艾弛肯定道。
乌雪吃完,通常会窜出门去,在院子里到处跑动。
活泼得紧,哪有半点吃撑的模样。
“难道是先前喂的奶粉有什么问题?”
源头是正常的,那只可能是喂养方面出了问题。
鱼白忙把以前购买的奶粉说明调出来,艾弛仔细阅读后,无语了。
这竟然是款培育变异怪兽幼崽的奶粉。
掺杂微量能量元素,可使幼崽逐渐适应进化变异过程。
“……”
“你不是系统吗?”艾弛无语,数据搜索都能出错,还有:“乌雪吃了对身体不会有问题吧?”
“你看像有问题的吗?”鱼白说。
喵呜——
吃饱喝足,伸个懒腰,后腿一蹬跳到艾弛怀里撒娇求抚摸。
除了大点,好像没什么问题!
“还好当时就喂了两个月。”鱼白表示庆幸。
艾弛撸了会猫,突然又联想到最开始积分兑换的技能点。
“你给我兑换的什么技能?”
“长辈都爱我。”
“什么?”
“技能点的名字就叫长辈都爱我。”
艾弛:“……”
难怪安王对我和颜悦色,原来是因为技能点啊!
“也不是全部长辈都被你好,先决条件是他们本来就对你有好感,其实也就是个辅助作用。”鱼白解释。
“喵呜——”
忽地,乌雪毛发瞬间炸起,似是感觉到危险般站了起来。
而后嗖一下跃上窗棂,朝院门的方向发出警告似的低吼。
“出什么事了?”艾弛爬到窗前往外看。
院里一切如旧,丫鬟们都在各自忙碌着。
“刚说到技能点对恶意者无效,这就来了一群……你的祖母回府了。”
乌雪感应到的敌意来自大门口一群乌泱泱的人群。
***
广阳国公府门前。
十几架马车排得老远,仆从们忙上忙下地搬着行礼,车上的主子却没半点动静。
而门前……也没迎接的人。
好半晌,车里才传来带着怒意的苍老女声:“那黄氏怎的还不来。”
“回老夫人的话,奴婢已经派人去通知夫人了,可……”
可人摆明了不来,她们做下人的又能如何。
“不懂尊卑的粗鄙妇人。”
帘子掀开,老妇人下了马车,一双细长眸子冷冷地扫了眼冷清的府门。
这位艾弛名义上的祖母,年轻时应该颇有几分姿色。
奈何经常板着脸又上了年纪,眼皮和法令纹上皮肤耷拉下来,面相显得很是很是凶狠。
一件天青花缎裙,发髻之上只插了支玉簪。
她一动,后边几架马车也陆陆续续走下几人。
艾忠瑞与长子艾疆同坐一架马车,方氏与幺女艾瑶坐最后一架。
“母亲。”
“进去吧,我倒要好好看看那个泼妇打得什么算盘。”
话虽如此,但曹氏心中此刻已有些打鼓。
“母亲,难道咱们就任由那个找回来的野孩子真占了世子之位?”方式道。
曹氏横她一眼:“那你去跟艾忠云说,让他将世子之位传给疆儿!”
艾忠云可不是当初那个几句话就激得私奔的愣头青。
真惹急了,让她悄悄死在国公府内都无人敢质疑。
“难道咱们就如此作罢!”方氏不甘。
大房膝下无子,那这国公之位迟早落到二房头上。
可现在多出个亲儿子,直到立了世子他们才得知。
方氏怎么可能甘心。
“当然不会如此简单就算,此事需从长计议,等我们先瞧瞧那个艾弛究竟是个什么货色。”
“听婆母的!”
一个目不识丁的粗鄙下人,曹氏就不相信宫里知道后能坐视不理。
“原来是婆母和二叔一家回府了,恕儿媳身子不适没去大门迎接。”
黄氏就等在去后院的路上,笑意盈盈地看着几人走近。
她的出现,让曹氏几人都有些诧异。
短短半年多,黄氏仿佛换了个人,满面春风生机勃勃。
就好似一棵重新长出新芽的枯树……
粉霞锦罗群衬得人生生年轻了十几岁,发髻之上也不再插满朱钗,而是簪了套珍珠头面。
“大嫂。”方氏福了福。
身后儿女见状,也紧随着心里问安。
“说起孩子,二弟妹今日便把泓儿接回你院子里去吧,老留在天逸院也不是个事儿。”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无不沉下了脸。
可黄氏丝毫没有停嘴的打算,甩了甩帕子抿嘴轻笑:“我家弛儿不喜喧闹,泓儿那孩子吵闹得紧。”
言罢,才似是觉着失言,轻轻拍了拍嘴:“瞧我这破嘴!”
“那儿媳便先去瞧瞧新院子里布置得如何,国公爷可是说了要早些让弛儿住进世子该住的院子呢。”
不等曹氏发话,福了福干脆利落地走了。
身后跟着浩浩荡荡一群丫鬟婆子,没一个用正眼瞧这群名义上的主子。
黄氏离去。
曹氏气得两眼发黑,身子晃了晃,婆子立即上前扶住。
“老大可下朝了?”
“国公爷今个儿约了好友喝酒,要夕食才归。”婆子回。
“好他个艾忠云。”
一个多月前就派人送了信来,专挑今日出门会友,摆明是将她这个母亲不放在眼里。
“去将艾弛叫来,祖母回府竟不来迎接,不知礼数的东西!”
拿捏不到艾忠云,那就另寻个出气包。
曹氏以孝压人,甚至希望艾弛能出言不逊,好叫她抓住把柄责罚一番。
谁料,她动艾弛,就是回府后做出的最大错误。
艾弛被“请”去前厅拜见曹氏,刚进去还没看清人长相,就被一顿呵斥。
不懂礼节,粗鄙不堪……
“谅你从小服侍人长大没有规矩,祖母派两个婆子重新教你礼数,免得你出去丢我国公府的脸。”
“孙儿倒是不知何处失了礼数,还请祖母指出。”艾弛笑问。
“祖母回府长孙竟不来迎接。”
“孙儿并不知祖母回府之事。”
“那既然知晓,为何不速速来行礼,还非要我派人去请。”
“孙儿可没有手眼通天的本事,祖母一进门孙儿便知您老已经到家了。”
艾弛对这位祖母说话没有客气所言,一个笑得淡然,一个恨得银牙咯吱作响。
“我说一句你就顶一句,看样子是完全没把长辈放在眼里,来人啊……”
艾忠云未当家前,曹氏身旁有几个专门惩罚人的婆子。
婆子几人迅速围拢,两人上前来抓住艾弛胳膊往后一扭。
咔嚓一声。
艾弛傻了,那两个婆子慌了……
那两婆子力气大得惊人,连给艾弛反抗的时机都没留,直接拧落了条胳膊。
疼痛袭来前,艾弛意识中疯狂叫来鱼白。
【鱼白,鱼白,我的力量点属性呢?】
【额……第一个世界是穿越任务测试,所以……里面的所有数据都是假的。】
艾弛:“……”
剧痛如约而至,艾弛额头刷一下冒出冷汗,疼得他闷哼出声。
婆子慌乱地放开手,艾弛有笔无力地垂了下去。
【这具身体亏空严重,急需调理。】
“世子!”
突如其来的变故在片刻后才终于让下人们反应过来,观言尖叫着扑到艾弛身边。
“别叫了。”
忍着钻心的疼痛,艾弛捂住右臂往前院走。
“去医馆。”
右手不止脱臼,否则不应该如此剧痛。
与其请大夫来府,还不如自己去来得快。
“备马车快唤人去备马车。”观言手忙脚乱的高声叫嚷着:“快去告诉夫人,世子爷的手臂被扭断了!”
下人们慌作一团。
“先莫要告诉我娘,派人去请国公爷到医馆。”
艾弛瞪了眼添乱的观言,冷静地吩咐管家备车和派人去告状。
黄氏胆子小,艾弛怕吓着她。
他在指挥下,随从们终于镇定下来,匆匆赶来马车载着人前往医馆。
曹氏心里咯噔一声,暗道……坏了!
“来人,备马车,我要携孩子们去拜访我大哥。”曹氏厉声道。
艾弛前脚刚走,曹氏带二房一家后脚就回了东安伯父探亲。
***
延寿堂。
大夫刚摸了遍艾弛的手臂,医馆外艾忠云与一大胡须男子匆匆赶来。
两人疾步走进大堂,正巧见到大夫往山一提胳膊,艾弛闷哼一声,疼得眼泪狂飙。
“弛儿。”艾忠云叫。
疼痛很快散去,但艾弛的手臂还是疼。
转头有气无力地叫了声爹,光膀子上两个狰狞青色手印。
艾忠云咬着腮帮子,眸子里似是要迸出火花来。
“世子筋骨有伤,需修养十天半月……还有……”
钟大夫一直是国公府的专用大夫,对府里情况也算了解。
“世子从小吃了不少苦,身体落下不少病根,日后需多加注意不可受寒,否则……”
“否则什么?”
“于寿数有碍。”
“……”
多年仆从,身体消耗严重,现在艾弛已是外强中干之相。
钟大夫所说已是委婉,若是调理不得当,日后子嗣无望,定是早亡之相。
“那可调理得好。”跟来的中年男人突然问道。
“好生调理的话,无碍。”钟大夫说。
“需要什么药材大夫您尽管说,外面没有的我去宫里找。”男人又道。
“那老夫就放心开下药方,你们照房抓药就是。”
接过伙计送来的膏药,钟大夫摸到艾弛手臂上用力按下。
“有些疼,还请世子忍耐。”
“好。”艾弛回。
化去瘀血的过程比脱臼还要疼,膏药经过推拿后火辣辣地往心里钻。
灼烧感加上刺痛,让冷汗不停地从艾弛额头冒出。
微微颤抖的身子看得艾忠云心疼不已,抬起手捂住脸不忍再看。
“化瘀膏药每日都要揉,老夫明日再去府上为世子爷化瘀。”
艾弛睫毛都跟着抖了抖。
按摩完手臂,又将另夹板将另一只受伤的手肘固定,裹上布。
直至将艾弛的左手臂裹得不得动弹,才终于停下。
从医馆出来前,艾忠云已经红了眼眶。
看到痛得满身大汗仍一声不吭,又想到曾经吃过那么多苦的艾弛。
自责充斥满整颗心,乃至无法直视儿子的脸。
“爹,儿子已经没事了。”艾弛挤出个笑容。
想抬手,右手臂立即传来一阵扯痛,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得!两只手都暂时废了。
“艾弛小子方才一声不吭,是个好男儿!”中年男子朗声称赞。
艾弛转头看向那人。
身高至少一米九,络腮胡,一身匪气。
应当是个刚从前线回来没多久的武将,浑身杀气都还没卸去。
“这是为父的好友,弛儿你就他唐二叔。”
“唐二叔。”艾弛笑。
“走吧,二叔请客,你想吃啥?”
提到吃的,那艾弛可就不疼了。
眸子瞬时一亮,抬不起手就用下巴指向街上新开的一家酒楼。
“我听闻那家酒楼有道四味万字,小侄想吃。”
可怜兮兮,眼巴巴的模样,逗得艾忠云都跟着噗嗤一笑。
都成这样了……还没忘吃呢!
第33章 第 33 章
艾弛品尝新菜的愿望最终还是没能实现。
国公府送来消息, 黄氏得知消息,吓得晕过去了。
父子俩又折回医馆,请钟大夫去国公府给黄氏诊脉。
好在只是虚惊一场, 施针之后黄氏很快幽幽转醒。
“你们娘俩就在家歇着,我去去就回。”
安顿好妻儿,艾忠云与唐二叔匆匆离去,艾弛想去看热闹都被严肃拒绝了。
之后两天, 广阳国公艾忠云领人拆了东安伯府大门的消息不胫而走。
曹氏十五年前为夺世子之位派人暗杀继子, 杀人不成就对长孙暗下杀手。
多亏艾弛福大命大,侥幸逃过一劫,十年后终于寻回父母。
可就是回到父母身边, 孩子还是在光天化日之下遭毒手。
艾弛双手被活生生扭断,当时在医馆可许多人都瞧见了。
艾忠云爱子心切, 立誓要与继母断绝关系, 为此不惜交出广阳国公之位。
一番情深意切控诉,之后便拆了安东伯府大门, 让其交出曹氏。
此事被安东伯状告到宫内。
艾冬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这些年的不容易。
好不容易独子活着回来,现在又遭毒手, 又将医馆大夫的诊断夸大。
反正艾弛在老爹口中,变成了个小小年纪需要用药养着的药罐子。
艾弛是艾冬云夫妻的命根子,谁敢动就跟谁拼命。
皇上听罢, 招来艾曹两家说和。
艾冬云赔伯府大门,伯府就赔艾弛的汤药费, 且再赠些名贵药材当赔礼。
大门一千两, 汤药费家补药五千两。
皇上到底偏向谁, 不言而喻。
而这还只是其一。
老国公在世时已给两个儿子分了家,两房人再住在一起便于理不合。
责令艾忠瑞两个月内搬出国公府另寻宅子。
按理来说曹氏本应该与长子同住, 奈何闹了那么一出,再住一起恐会加深矛盾。
特准曹氏与亲生儿子同住,大房逢年过节送上年礼即可。
看似处处体谅曹氏,实则心都偏到嗓子眼去了。
这一遭,曹氏可真是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吞,连反对的胆量都没有。
来见证艾忠瑞一家离府的人是谁……解钰。
得知那老太婆差点害得艾弛日后没法做饭,来当见证人时脸都垮到下巴了。
方氏还暗地里庆幸呢。
庆幸来人是跟艾忠云有仇的安王,搬离时故意将公库的财物说出嫁妆,还嚷着她有账本作证。
安王命人从方氏房中搜出账本,一样一样核对。
随后方氏几人发现,清点着清点着,曹氏和方氏的私库竟少了大半。
剩下的竟都是些无法买卖的御赐之物。
无论婆媳俩如何喊冤,安王直接命人将二房一家子塞上了马车。
偷鸡不成蚀把米,倒损失了大半私银。
***
蔡崇与谢乾听到坊间流言前来拜访时,艾弛才知道自己的双手“废了”
他被勒令在府中养伤,对府外之事一概不知。
五安院。
曲径小溪经廊下蜿蜒而过,从栽满花木的花圃下流入一方奇石环绕的荷塘。
廊下挂了透光但不透风的暖帘。
三人坐在廊下,随意聊着。
“拜访过诸多王公世家,就数你这院子最气派。”蔡崇指尖描绘着桌面上的描金图案,感慨不已。
一步一景,景中全是银票的影子。
黄花梨的桌椅,就随便摆在廊下遭受风水雨打。
湖锦做的帘子,挂上两个月便要褪色,届时又要换新的。
一路看来,蔡崇都被国公府的豪惊呆了。
谢乾不懂那些,关切地捏捏艾弛胳膊,见无事才放下心来。
“再值钱有何用,得有命享啊!”
“艾弛现在不是没事了吗!”
蔡崇与谢乾不同,他同样出生于好官宦人家后院,对内里的弯弯绕绕最是清楚。
借受伤之事赶走最大的威胁,这伤受得值!
“你们来找我不只是为了探病吧?”
半年说长不长,但对两位好友的性子艾弛多少也摸清楚了。
谢乾自有读书人的傲气,平日里最多送信来相约在外见面,非重要事绝不可能登门拜访。
何况艾弛找给两人送信说明没事。
至于蔡崇,摆明了是来当陪客壮胆的,满脸都写着无事可说。
“来探望好友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谢乾笑。
蔡崇撇嘴,直接戳穿:“谢乾下个月会试,他想请你做些吃食让他带进贡院。”
直接阐明来意,绝不拖泥带水。
艾弛笑:“还是蔡崇实在。”
“芝麻大点的事儿,非要转弯抹角。”
“是我狭隘了。”谢乾值钱道。
“说起读书,难道你就打算天天在府中混日子,不打算去书院认识些人?”
艾弛侧目。
两个好友,两种人生,对待读书的态度便截然不同。
谢乾科考改天换地,于蔡崇而言书院只是结交人脉之地。
“父母原本想让我去汝南侯府读书,最近又想我在家中调养身体。”
钟大夫的告诫,给两人造成了极大顾虑。
黄氏生怕艾弛又在书堂里被人碰着伤着,万一再有个好歹她可真活不下去了。
艾忠云处于犹豫中,隔几天就把钟大夫请到府中来诊脉。
如果没有起色的话,他便立刻与黄氏形成统一战线。
好在钟大夫说汤药很有效,艾弛的身子有很大起色,外出不用担心受寒
“汝南侯府,你竟然要求汝南侯府。”蔡崇惊张大嘴巴,用力捶了下圆桌:“你不知道我也在汝南侯府进学吗?”
“你不说我们怎么知道。”艾弛说。
“不仅我在,艾大少……现在应该是艾二少爷艾疆也在啊!”
汝南侯府就是个小型朝廷,里面全是勋贵重臣之子,都能通过儿子找到老子。
“还不一定能去呢。”
“你能考进来就太好了,你不知道汝南侯府的饭菜太难吃了,侯夫人是华宁郡人,所有菜全甜滋滋的……”
吃一次两次可以,可要是天天吃,真腻的慌。
“难道你还指望我给你做饭?”艾弛哭笑不得。
“都是朋友,说那见外的话作甚,你想吃我做也行。”蔡崇笑得狡猾,说着眨了眨眼:“我今日就正好给你们露一手。”
“拭目以待。”谢乾起哄。
君子远包厨这句话识字起便从夫子口中听来,从小便觉着理应如此。
所以在船上纵使饿得头昏眼花,仍没进厨房做饭。
后来认识了艾弛,好似有什么在悄悄改变中。
论身份,世子的身份比他高了不知多少,但艾弛能从容不迫的洗手做羹汤。
女子亦或是男子,都能做出好吃的饭菜。
三人说笑着往厨房而去。
隔壁此时却有个好久没吃到合心意饭菜而发火的王爷。
***
雪后。
绵绵白雪覆盖住了皇都所有颜色,白玉般的冰晶垂挂在枝头,寒风凛冽。
皇都的冬天冷得人瑟瑟发抖。
国公府的马车缓慢穿行在城中,迎着风雪往汝南侯府而去。
又休养大半年,艾弛终于得以出门考试。
经与先生同意让艾弛去参加第二关测试,偏生选了个今年最冷的日子。、。
“手炉还暖不暖?”
“冷不冷?”
“要不为再添件衣裳。”
一路上,艾忠云都在絮絮叨叨地念着,艾弛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刚想探手出去。
“冷!”
手被一把抓住重新塞回了大氅中。
“我让你娘再给你做两件厚衣裳,等咱们入宫参加宫宴之时再穿。”
艾弛今日所穿的藕荷色棉袍刚穿第二回,在艾忠云眼里就已经太旧了。
“爹,宫宴是不是很热闹?”
电视剧里描述的宫宴场景盛大绚烂。
舞姬美丽动人,大殿里流光溢彩,还有御厨专门烹饪的美食。
一边品尝美食一边看漂亮舞姬跳舞,想想就很是惬意。
谁料艾忠云却非常嫌弃宫宴,提起就要撇嘴再鄙视一番那种。
“御膳房到承恩殿一里多远,你想想从那么远送菜过来,又是冬天……有些菜都结冰了。”
艾忠云表示可没有丝毫夸大。
各种珍馐皆浮着层油,凉菜甚至结了霜,被殿里热气一熏,着实怪异。
整个大殿,只有皇上妃子菜下有炭火加热送来。
其他大臣,吃点果子喝点酒等宫宴结束再回家吃团圆饭,谁还真在宫宴上吃饱啊!
“原来是这样!”
“倒也不是全无意思,邻国献贡就颇有些看头……到了!”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汝南侯府大门出现在眼前。
门口候着两个仆从,见马车停下立即迎了上来。
艾忠云掀开帘子下车,落地后立即转身,朝随后出来的艾弛示意:“地上雪厚,爹背你。”
前来迎接的侯府仆从皆是满脸震惊的望着。
只听闻广阳国公宠溺世子,亲眼所见竟比传闻中还要让人吃惊。
世子比国公爷矮不了多少,修长舒朗的眉眼半隐在兜帽中,皮肤白得好似和这雪地融为了一体。
传言中还说世子乃是个药罐子,看来所言非虚。
艾忠云背着艾弛走进侯府,就这么背着他一直来到竹书堂,这才把人放下。
“经与先生性子古怪,为父就在门口等你,若是不喜,那便径直出来我带回家。”艾忠云温声叮嘱。
艾弛扬起唇角笑着点头。
前来接待的书堂仆从:还是头回听人当面说先生脾气古怪!
“去吧。”
又紧了紧大氅,艾忠云终于挥了挥手。
艾弛转身离去,很快便走进了纷飞的大雪中。
错失孩子十年,刚失而复得却又要亲自送他往前走,在各种矛盾的思绪中独自感怀。
“真希望孩子慢点长大……”抬头望了眼大雪,艾忠云招手:“带我去拜会汝南侯吧。”
走着走着,艾弛忽然回了下头。
难道身体是孩子,真就变成孩子心性了?
刚才那一瞬间,艾弛很想折身跟艾忠云回家。
第34章 第 34 章
但这也只是一瞬间的念头, 艾弛很快清醒过来,暗笑自己幼稚后提步往中堂走去。
经与先生的性格,艾弛从蔡崇那听了些。
不过碍于蔡崇见了先生就是老鼠见到猫, 知道的也只是皮毛。
例如先生好打手板心,就是已经及冠的弟子也照打不误。
还比如先生不爱干净,有脚臭等……
艾弛听到的都是完全破坏先生形象的坏话。
可等真正见到先生之时,艾弛只觉得心悸。
经与先生端坐于书案前中央, 一袭藕色黑丝暗纹长袍, 一手执笔一手龙飞凤舞地写着。
眉目舒淡,衣摆如流云似的随着手腕轻轻晃动。
气质出尘,温文儒雅。
就是坐在那, 也叫人不敢忽视的存在。
“先生,广阳国公世子到了。”
“好。”
声音充满磁性, 非常悦耳。
“学生艾弛, 请先生安。”艾弛拱手行礼。
经与先生微微挑眉,似是有些出乎意料, 眸子看向艾弛:“你便是广阳国公的宝贝疙瘩。”
不管特意调侃还是无意打趣,艾弛都衷心地笑了笑。
这笑不是因经与先生的打趣, 而是为了爹娘。
他确实是爹娘的宝贝疙瘩。
人生中第一次知道原来父母可以将爱表达得如此具象。
能让艾弛清晰的I感觉出来。
艾弛展颜一笑:“爹娘确实宠爱学生。”
“安王可与你说过今日要如何通过第二关考试。”经与先生又问。
艾弛摇头,说罢从腰带上解下个罐子里。
“王爷只让学生带了些酱来。”
昨日解钰专门派人来送信,说是随身带上前些天吃的那个酱。
这个酱就是艾弛改良版的火锅底料。
托出生于大户人家的福, 想要弄到牛油变得简单了许多。
艾弛又加了些空间里的特殊调料,制作出了这个以香为主, 辣为辅的火锅调料。
做好之后给家人好友都尝过, 得到一致好评。
不过艾弛还是不知带底料和来考试有什么关系。
“王爷倒是知道老夫那点不为人道的爱好。”
见到罐子, 经与先生似是极其无奈地笑了笑,而后将笔轻轻放到笔架上起身。
坐着没发现, 经与先生这一起来,艾弛都惊呆了
至少一米九的个头,伸手都能摸到房梁。
“老夫接受学生的第二关考试,考得便是你们拿手之事。”
“拿手之事?”
“写字、念诗、亦或是斗蛐蛐丢骰子,凡是你觉着能叫我吃惊的都可。”
艾弛陷入沉思。
就是到现在,他都没联想到厨艺这上头。
毕竟……读书和下厨实在处于两个极端中。
“咳咳,我是说……厨艺也算在其中。”
“嗯?”艾弛惊。
“厨房就在侧院,若是想用老夫便带你去。”经与先生又说。
话都说到这了,艾弛哪还有说不的道理,朝经与先生拱拱手道:“还请夫子带路。”
先生在前带路,艾弛在后跟着。
衣裳穿得太厚,加上路又滑,艾弛走得极慢。
没一会儿,经与先生就走到了游廊中。
歪头似是想说话,一看无人,这才发现艾弛还在院门口小心翼翼地挪动。
那样子……就仿佛个怕沾湿衣裳会挨骂的孩童。
“子规,你说这广阳国公世子如何?”
一直存在感极低的随从,艾弛从头到尾都没注意到的人,却是有着极为阴冷的嗓音。
“心思单纯,与那广阳国公父子情深,确如外界所传那般。”
“解钰说艾忠云这条毒蛇现在怕死了,今日瞧着……倒成了慈父。”
“那我便去回殿下吧。”仆从说。
“先不慌,待我多看几日吧。”经与先生摆摆手,仆从点了点头,微微一躬身,脸上又挂上那憨厚的笑容。
他们打量艾弛。
殊不知两人所说的每一句对话都被鱼白现场转播了。
艾弛心中腹诽……就算连书堂都不是宁静的地方。
【殿下,你说他们是太子和哪位皇子的人?】
【太子登基为帝后第一件事就是提升狄纯羽为内阁左相,辅佐右相管理内阁。】
世人皆知经与先生文韬武略乃经世之才,可鲜少有人知道他姓……狄。
书里可是说过,男女主相识乃是在他爹的经与先生的学堂中。
说起来,艾弛来汝南侯府,是不是会遇到男女主?
“还不走快些,让老夫一直等你?”经与先生沉声问道。
“学生这就来。”艾弛提起衣摆,加快步子。
这座院子是经与先生住所,书堂在侯府内院中。
今日大雪,估摸着其他人都没来书堂,堂前屋后都没人身影。
“不知先生可有忌口?”
以前翻看杂书时看到过许多读书人不吃鸡爪,说是吃了写字会颤抖。
“能入口者皆可尝试,眼下还没什么不能吃的。”
“那学生今日便准备种名叫火锅的菜吧,大雪天与此物最是相配。”
艾弛有许多种选择,但遇上下雪的话只剩下了一种。
火锅……
“老夫拭目以待。”
厨房里有人候着,应该是早得到了通知。
四处漏风的厨房只有灶膛里散出着点点温暖,案台上摆满皇都冬日所能买到的大部分食材。
白菜、萝卜、冬笋,甚至有市场上难得一见的茼蒿。
肉更是繁多,种类比国公府里的还多。
“菜可够,少些甚我再让人去买。”经与先生问道。
“尽够。”艾弛说着,解下厚重的大氅。
露出的脖颈立刻感觉到了刺骨寒意,再活动活动肩膀,发现还是袍子还是碍事。
“你快别脱了,再冻感冒艾国公得找我麻烦。”
见艾弛还想脱外袍,经与先生连忙出声阻止。
既然知道艾弛是艾忠云夫妻的心肝,他哪还敢找事。
万一真受寒了,那他恐怕还得去国公府当面赔罪。
要不就艾忠云那咬人一口就会中毒的毒牙,经与先生表示可受不起。
“学生听先生的。”
其实还怪冷的,不脱就不脱吧。
取下罐子,放在桌上。
艾弛又从怀里往外掏了两个纸包出来。
打开来竟然是一包茶叶,一包看不出是何物的粉末。
随即他将茶叶倒入了锅里,随后是粉末。
“那粉末是何物?”
“是学生寻大夫配的一些药粉,可降火消辣。”
书房里的艾弛乖巧安静,但左手握刀的他却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一下子换了个人。
冻得硬邦邦的牛肉,三下五除二竟被他切成了薄片。
不过片刻,他的手就和那牛肉变成了相同颜色。
不过艾弛丝毫不在意,完全集中在了手下所切的肉里。
这刀工,就是外行的经与先生看了都要称一声高。
唰唰唰——
艾弛专注地切着肉,并不知厨房门口相继走进来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他老爹艾忠云,另一人就是这汝南侯府的主人古茂。
“怎么可……”
看到那双冻得通红的手,艾忠云心疼得呼吸都停顿了片刻。
可刚开口便被古茂按住肩摇了摇头。
“我命人在厨房里再点上几盆炭火。”
艾忠云与古茂平日里鲜少来往,今日也是因艾弛拜师专门来拜访而已。
不过相谈下来,倒是让古茂对这位名声不好的国公爷有了些许改观。
话里话外无不是孩子,倒是对朝堂之事一句未提。
与他说得最多的,便是孩子。
“国公爷,侯爷。”经与先生也见到了两人,拱了拱手问礼。
“没想到世子厨艺如此了得。”古茂斟酌半晌才出声夸奖。
男子钻营厨艺,说实话真不是甚值得大肆夸奖的手艺,甚至古茂私心里觉得上不得台面。
他觉着艾忠云能听出话里的意思。
但听得出来是一回事,当不当一回事就是另一码事。
显然艾忠云是不当回事。
听到夸奖,笑得眼睛都弯了。
“这孩子就是孝顺,知晓他娘不思饮食,天天变着法的做吃食。”
艾忠云懂别人暗地里的不屑更或是嘲笑,但他统统不在乎。
他深知艾弛已经极力克制对厨艺有多爱,也知晓儿子明白父母忧虑故而选择来学堂。
但其实他们夫妻只愿无条件支持艾弛的每一项喜好。
愿他身体康健,愿他欢喜而已。
咔咔咔——
菜刀上下,萝卜在刀刃下迅速变成了薄薄一片。
最小的炒菜锅,放入少许葱姜蒜炒香,而后放入火锅调料。
经过灶火温热的罐子里倒出红亮的油。
一看到那油,艾忠云所有感慨立即烟消云散,连连地往后退到门外。
他可没忘记当时被呛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
退到门外,以袖掩鼻。
“艾国公?”古茂疑惑。
片刻后,咳嗽声络绎不绝,大家纷纷夺门而出。
底料炒得香味散出,艾弛才加入烧好的茶水,再等糖熬煮途中,卷起了衣袖。
刚才切菜途中,他注意到斗柜里有些果子。
看颜色好像是樱桃和猕猴桃。
这两样水果别说普通人,就是勋贵也没几家人吃得起。
这经与先生的厨房里竟然随时备着这两种水果,豪得……让人瞠目结舌。
“先生,学生可否取些果子。”艾弛指着篮子,余光中这才注意到艾忠云来了。
艾忠云朝他点点头,忽地小声嘟囔:“难道弛儿喜欢吃那些果子?”
“福伯,你吩咐人去买些樱桃和冬桃回来,多买些世子爱吃。”
古茂:“……”
“随你取用。”经与先生随口道。
再次刷新老子能有多宠爱儿子。
艾弛将樱桃取下来洗干净,取出核,放到碗里又去问厨子们可有汤圆面。
临近过年,家家户户都开始磨汤圆面等发酵。
所以艾弛一问厨娘们立刻去端了来。
“水这么凉冻坏了可怎么办。”
“我说古侯爷,您准备的炭火呢。”
“对对对,在世子脚边放一盆炭火……”
古茂:“……”
经与先生:“……”
第35章 第 35 章
一切准备就绪, 小泥炉前坐下三大一小。
艾弛往锅里放入肉片,在注视下涮了几下,提起, 放入碗里。
经与先生有样学样.
艾忠云则是熟练地先下了团虾泥,吃过一次的他比其他两人都要熟悉。
唯有古茂,握着筷子半晌不动,面上虽极力维持笑意, 也难免露出丝鄙夷来。
大户人家规矩多, 几个人在一锅子汤里搅来搅去属实不成体统。
但瞧两位权位的都动了筷了,一时还不知该不该下筷子为好。
“炒制之时呛入心肺,没成想熬煮成汤香味竟如此馥郁。”经与先生感叹。
面前两碗调料。
一碗只放了些蒜和香油, 另一碗里的酱料经与先生不认识,是艾忠云专门唤人回府去取的……麻酱?
艾弛将肉片放进香油里蘸了下, 送入口中。
入口便是强烈香油味, 肉片中吸收了汤的味道,咀嚼后所有味道融合到一起, 竟是说不上来的滋味。
复杂,浓烈, 鲜嫩,使人回味无穷。
“今日这菜少了,若是配上百叶和大肠, 那才叫有滋有味。”
艾忠云钟爱麻酱,虾泥在碗里狠狠滚上一圈才夹起来。
纵使烫得龇牙咧嘴, 还是不忘感叹上两句。
“冬日围炉煮上这么一锅子, 倒真是不错。”经与先生跟着赞同
“看样子, 先生对弛儿的测试结果还算满意!”
“确实当得起一句拿手绝活。”
民以食为天,读圣贤书也得在果腹之后, 经与先生自不是相信冬日读书便可忘却寒冷的说法。
想起解钰曾调侃吃饱喝足后连看政敌都顺眼得多。
现下……正与他对坐的艾忠云不也是如此。
两人能和和气气坐在一道吃饭,放到昨日完全是不敢想的事。
“过完年便来书堂读书吧。”经与先生放下筷子,从袖中掏出本册子来递给艾弛:“这是书册,仔细瞧瞧。”
艾弛翻开。
竟然是本名册,记录了学生名字以及是谁家子弟。
共有三个班,若是不想与谁家成同窗,可自行选择
“爹。”艾弛把册子递给艾忠云。
艾弛根本不认识那些人,摆明了册子是给家长所看,要避也是与大人有积怨的人。
艾忠云扫了一眼,顿时倒吸口凉气。
以前从没考虑过甚后顾之忧,但眼下定睛一瞧,怎么如此多与他不对付的人。
思前想后,指了指丙班。
“就丙班吧。”
就丙班少些……
艾弛点头,将册子又递还经与先生。
“好好与同窗相处,说不定这日后……艾国公还得靠你……。”
经与先生似笑非笑地扫过艾忠云,后半句话化作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难怪狄尚书能在朝廷之中左右逢源,想来也是受经与先生教诲颇多。”艾忠云笑着讽了回去。
“长子沉稳,确不用我这个当爹的操心。”
能心平气和坐下来,那就只有吃饭。
嘴里腹中有些底,眸中自是又看不上对方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专戳痛处,小辈艾弛只能支棱起耳朵无奈听着。
再看古茂……现下正独自一人陷入火锅的魅力中。
***
入学既定,年关己近。
大年三十这日,是宫里举办宫宴的日子。
宫宴在晚上,艾弛却一大早就被黄氏叫起来,开始梳洗准备。
墨色衣袍,袍边银钱腾云祥纹,锦靴上绣有同样花纹。
镶嵌满七彩宝石的金冠束发之后,艾弛有种顶了块石头在脑袋上的感觉。
再之后就是什么名贵就往身上堆的配饰。
走出五安院之时,每一步都比平日里重了许多倍。
再看自家爹娘,爹着爵位吉服,层层叠叠光华夺目,除此之外倒是无多余配饰。
黄氏的“朴素”让艾弛吓了跳。
平日里满头朱钗,恨不得怎么华贵怎么来,今日倒是只簪了些简单素雅的朱钗。
少了金银珠宝的堆叠,显得黄氏柔和温婉许多。
“走吧。”
艾忠云一声令下,一家三口往宫里出发。
刚到承天门前,天才大亮。
宫门未开,等着排队的各府马车却排出了二里地,密密麻麻宛如群蚂蚁。
艾弛百无聊赖地掀开车帘。
风景是没看到,却与旁边马车探出头来的小姐差点碰到。
艾弛还没看清人长相,就见人嗖的一下收回手立即放下了车帘。
而后,又小心地掀开条缝悄悄观察对面的艾弛。
艾弛:“……”
帘子越掀越大,露出张……有些眼熟的脸来。
户部左侍郎的柳家小姐。
被人呼来喝去半个月,最后匆匆见了面,让艾弛记忆尤为深刻。
一年多没见,柳家小姐的尖嘴猴腮依旧没改善多少。
直勾勾望着艾弛的眼神里满是羞涩与欢喜,用帕子点了下鼻尖,欲要开口。
艾弛冷着脸放下了帘子。
“八妹这是看到谁家少爷,脸红得和那猴屁股似的。”
“四姐你笑我!”
“我倒要瞧瞧是谁家少爷让我妹妹红了脸,看看有多俊俏。”
“六姐你也打趣妹妹。”
“不俊俏能叫我妹妹如此惊慌?”
“俊俏郎君在哪……我也要瞧瞧,不能光让姐姐们占了便宜去。”
几人的对话字字句句传入艾家马车,不知故意还是几人不知这车厢根本不隔音。
不过合着艾弛都不关心,捂着沉重的脑袋半靠到了软垫上。
“要不姐姐帮你去问问?”
“四姐。”
“万一人还未婚配,就是婚配了也可娶妾啊!”
黄氏沉了眸光,越过艾弛掀起车帘。
对面窗口挤在一起的三个脑袋顺势都吓白了脸,没想到竟是位夫人。
大户人家的主母很少与子女同乘马车,更鲜少有一家三口挤在同架马车上。
所以几个柳家小姐才敢大着胆子说了那些臊人的话。
此刻见到是位夫人,三人心里同时暗道一声不好。
“你们是谁家的?”黄氏冷声问。
光天化日之下,言语如此轻薄,不知是哪家才能教出来这么几个闺阁女儿。
帘子刷的放下。
三个柳家小姐躲在帘子后,大气都不敢出。
艾忠云透过缝隙,只看了眼那家马车规格,脑中迅速对上了号:“能教出如此女儿者,只有户部左侍郎柳建泽柳大人。”
柳建泽在朝中人有个人响当当的外号——万金丈人。
因他膝下有十个女儿,十个千金加起来就是万金。
为攀权得富,嫡女都能送到侯府为妾,皇都凡是有点脸面的人家都不愿娶柳家女为正妻。
“今日一见,柳侍郎果真好手段。”艾忠云懒洋洋地笑道。
“我国公府的门槛岂是几个轻浮憨货能进的,成日想着怎么勾搭男子,还不如好好学学规矩!”
说罢,黄氏用力一甩帘子,拍拍车厢:“往边上走走。”
马车晃动,与柳家的车错开。
艾弛也在漫长等待中逐渐睡去,还做了场很长很慢的梦。
梦到第一个世界的孩子们,测试结束后全化作了堆数据化作没入数据库。
而后又是第二世界工作多年的地方一栋栋建筑拔地而起。
梦中心口似是被重物压着,每看到一副画面沉闷就添了几分。
直到一丝檀香钻入鼻孔,才挣扎着从梦境中幽幽转醒。
“到宫门了,咱们下车步行入宫。”黄氏执帕,擦去艾弛脸上细汗,温声道。
宫门一开,各家下车步行入宫。
艾弛迷迷糊糊地跟着下车,立在人堆中仰望巍峨的皇宫。
琉璃红瓦掩在银装素裹之下,只有歇山屋顶的翘角处能看到点点灰。
道路两边与宫人在扫雪,成队宫女太监在各处穿行着。
艾弛往兜帽中缩了缩脖子,只觉这毫无生气的皇宫好似比外面还要冷。
领路太监恭恭敬敬地领着几人前往西三宫。
男子去扶苏宫,女眷们则要去后宫给皇后及其他妃嫔请安。
扶苏宫后便是西花园,他们可在大殿或是花园中等到晚宴方可入文化殿。
宫殿里比外边好不了多少,寒气从敞开的数道大门尽数灌入殿内。
好在各个桌下都有个暖炉,不至于让朝臣们在晚宴前被冻着。
艾弛父子进入大殿之时,里面就坐了不少人,或是端坐闭眼假寐,亦或是聚在一起低声交谈。
广阳国公府的座位安排在第一排中间。
前面就是个一人多高的暖炉,应该算是整个大殿中最暖和的一块地方。
只要细看便知,这座位安排其实也有讲究。
广阳国公府上是安王府,下是公主府。
最好的位置都安排了皇亲国戚亦或是宠臣。
至于那些五品官员,只能坐在门边硬抗寒风。
“手已完全康复?”
晚来一步的解钰撩袍坐下,身侧两个与他长得很是相像的年轻男子则是朝艾忠云拱拱手各自去寻伙伴了。
艾弛动了动手腕笑:“握笔没甚问题。”
“小滑头。”解钰笑,艾弛明知问得不是这个意思,偏要如此回,就是不想做饭罢了。
“听闻汝南侯特意在书堂后给你准备了间厨房?”
吃火锅那日才刚说的事这么快就传到解钰耳中,看来两人来往很是密切。
“许是我身子不好的传闻让侯爷担心,所以特意容我在厨房中炖些汤药。”艾弛坚决不承认是为了口吃的。
按照这位王爷性子,说不得要上书堂来找吃的。
“放心吧!本王是懂礼之人,待你修沐之日再来给本王做些下酒菜。”
艾弛:“……”
“王爷倒是\''懂礼\''”艾忠云似笑非笑地暼了眼解钰:“王府厨子实在不行就求皇上赏个御厨,别老往我国公府跑。”
“呵呵……”艾弛发出无奈讪笑。
每次见面翻来覆去都是这几句,耳朵都要听出老茧来。
好在,没多久有人将他解救了出来。
坐在后排的蔡崇早看见艾弛,就是慑于大殿中长辈诸多不敢放肆。
半晌之后年轻公子们开始呼朋唤友,他这才从父亲眼皮下溜走。
“爹,我去与朋友聊几句。”艾弛抬手,自己先站起身来开溜。
说罢,拢好大氅匆匆忙忙迎了上前。
“别到处乱跑,外边儿冷。”
艾忠云在后高声叮嘱,顿时引来一众看笑话的各色眸光。
广阳国公宠爱独子的名声是彻底传开来了……
“我知晓花园中有一处景致不俗,咱们去那耍会?”
进宫数次的蔡崇轻车熟路领着艾弛往偏殿走,走着走着忽地又迟疑起来:“万一受寒可不好。”
“放心吧,今日我且穿得厚着呢!”艾弛推了把人。
在数道目光注视下,说话之前都得先过一遍脑子。
——还不如吹寒风。
“本来前几日我就想寻你去逛集市,一直被我爹压在府中读书……哎?他们在做甚!”
穿过偏殿,西花园顿时映入眼帘。
冬日花园除了雪还是雪,在这片白色中,几个身着艳丽衣袍的公子哥在其中尤显瞩目。
四个十六七岁的公子哥围在一起,听不清在说什么。
蔡崇又是个瞎凑热闹的性子,见到有人就围了过去。
来到近前才知几人竟是在欺负一个衣着单薄的小太监。
小太监跪在雪地中,牙关不停打颤,只顾得向几人磕头求饶。
“我听人说,太监不是真男子,要不你给少爷几个瞧瞧我们就放过你怎么样!”
“就是,你说少了那玩意儿……”
“喂!我说——”
没想到见不惯而出声的竟先是艾弛,他往前一步挤入包围:“不知这位小公公如何得罪了几位少爷,你们要如此羞辱于他。”
几个公子哥不认识艾弛,但看他穿着之华贵,并不敢轻易得罪来人。
“我几人就是逗个闷子,没想真脱他裤子。”
瘦高少年下巴满是痘印,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
说话时,细长眸子中满是令人作呕的龌龊笑意,脚尖还用力地踢了下小太监。
艾弛冲那小太监摆了摆手:“几位倒真是好雅致,专门来宫里寻乐子。”
蔡崇将冻得走路都不利索的小公公招到身后,看清来人后凑到艾弛耳边低语几句。
“带头那个是镇武公的庶长子宁远征,其他几人都是依附于镇武公的武将之子。”
镇武公宁奚安
二皇子母族的舅舅,曾经掌控昀北十万军队,后交还兵符入朝领了个闲职。
不过其旧部遍布朝廷,在朝中仍有一席之地。
朝中风向波云诡谲。
艾忠云与解钰针锋相对,但那是在文官阵营中,与武官相争时,他们是是同一阵营。
艾弛两人交流那边身份时,对方同样在交流。
广阳国公独子一出,宁远征忽地沉下了脸。
“我们走!”
府中嫡母临行就交代千万不要惹上广阳国公世子。
那是个宝贝疙瘩一旦出事,艾忠云能将镇武国公府拆得片瓦不剩。
惹不起就避。
几人脚步匆匆地钻入花园另一侧,很快消失不见。
艾弛这才摆手道:“快去办你的差事吧,此地不宜久留。”
小太监扑通一声跪下,砰砰砰地朝艾弛连磕三个响头,随后起身跑了。
“没想到你还有一副侠义心肠。”蔡崇调侃。
侠义心肠是没有,就是看那小太监不过十二三岁,是个可怜人罢了。
望了眼白雪皑皑的花园,艾弛拢紧帽沿跺脚:“咱们还是回大殿吧。”
这皇宫,处处冰冷,艾弛不喜欢。
二人又返回大殿。
不过一时同情出言帮了几句而已,艾弛全然没放在心上。
回到殿里后,乖乖坐到暖炉边烤火,对这皇宫景致是一点都提不起兴趣来了。
【本系统让某人花积分兑换健康卡,还舍不得!】
鱼白吐槽。
【只能用一个世界,有什么用。】艾弛反驳。
系统积分通过了解之后就会知道,到处充斥着坑货两个字。
上个任务世界任务完成奖励两千积分,但一□□康卡就需要六百。
六百积分还是一次性的,下个世界照样清零。
艾弛要把积分用到关键地方,这个世界他就是来享福的……躺平就好。
【又有一千积分入账。】
【难道是刚才那个小太监?】艾弛猜。
上个世界改变康青霞的人生获得五百积分,这回竟然有一千积分。
【哎呀呀,不止不止,是十二个一千积分,加起来总共有一万二。】
艾弛惊。
一万二……
刚才他无意间救下来的小太监竟然是本文下册中的最大反派。
那本说得是今太子长子登基为帝之后的故事。
小太监九喜成为权势滔天的宦官,前操控鹰爪加害朝臣,后引诱年轻的小皇帝沉迷后宫声色不思朝政。
而这十二个一千积分就来自被九喜害死的十二位忠臣。
【又加了一万分。】鱼白激动大叫。
这一万分来自九喜本身,原本今日他会被纨绔们脱下裤子羞辱一番。
此次事件就是他黑化的导火索。
之后便是反派太监的成长史兼杀人史。
【所以我这叫……无心插柳柳成荫?】艾弛思考中。
短暂的两秒钟后,艾弛高兴的兑换了健康卡,一秒都不带犹豫那种。
有钱谁不大方……不是穷吗!
***
夜幕降临,文华殿到处张灯结彩,数盏彩灯照得殿内宛若白昼。
比之白日里的冷清萧瑟,这里暖和得外界处于两个季节。
大氅尽除,女子无论老少都是珠翠罗绮,贵气逼人。
“弛儿方才可是与那镇武公的庶长子有冲突?”
艾弛坐在夫妻两后,独自坐了个小几。
黄氏应付完前来客套的各府夫人,忽然转身问道。
“就是两句口舌之争,算不得冲突。”艾弛奇怪:“娘怎么会知道?”
丝竹声起,异域舞姬蒙着面纱飘然而来。
在丝竹声中,黄氏压低声音道:“方才来文华殿的路上撞上个小太监,他所说。”
“小太监……可是还说了些其他?”艾忠云问。
“说那宁远征想法子要你好看。”
小太监只说受人之托,说完便匆匆离去,黄氏并不知具体情况。
“在宫宴之上?”艾忠云倒并未放在心上。
敢在宫宴之上动手,晾宁远征有十个胆子也不敢。
“不必放在心上。”艾忠云无所谓地摆手:“他们最多私下拐弯抹角寻你麻烦,不必理会就是。”
“儿子省得。”
丝竹声停下,宴席正式开始。
八道菜,六荤两素,一盘果子和一道糕点。
艾弛最期盼的环节在失望中落下帷幕。
一桌子菜果真让人毫无食欲。
虽然能想象到刚出锅时有多精美,但经过一冷一热催化,绿菜泛黄,汤上凝结着层白色油脂。
那道腥膻味足以盖住所有菜色味道的清炖羊肉是其中最大败笔。
艾弛失望地放下筷子,捡了颗果子丢进嘴里。
冻得硬邦邦的果子咬了两下没咬动,艾弛悄悄吐到手心,又将果子放回桌上。
得!
就连果子都吃不成。
艾弛个头小,坐在第二排只能看到龙座脚,坐在桌后的妃嫔们更是勉强看到发顶。
所以当黄色闯入视线时,艾弛以为是皇帝终于来了。
“怎会是太子?”
可从旁人议论声中艾弛才发现这黄色不是明黄,而是橙黄色。
太子径直走到龙椅前开口。
圣上身子突感不适,就不出来坏了大家伙兴致。
今年宫宴,将由太子代为祝词,大年初一祭天大典也由太子代劳。
议论声一片。
天子才有祭天资格,太子代祭天,那不是已间接承认其未来天子的身份。
“本宫敬众位爱卿一杯。”
“乐起!”
随着太子一抬手,宫宴正式开始。
好一片歌舞升平,盛世繁华之景。
舞姬在大殿侧面舞动身躯,大殿门口走进来一群衣着与北延国不同的使臣。
宫宴中的最重要一个环节。
附属国上供,意为展示北延强盛国力,也是让使臣回国宣传北延的强大。
无数奇珍异宝展示。
也有许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甚至还有献美女的。
轮到最后一个衣着朴素的年轻使臣时,众人脸上神色纷纷变得怪异起来。
这个小国名为北陌,与北延只一字之差,但国力差了十万八千里。
使臣上供的竟然是一大块羊肉和大米。
有先前宫宴上腥膻味十足的羊汤,再看到这块羊肉,只觉腹中翻涌。
太子作何表情看不清。
但那年轻使臣想介绍羊肉时,太子摆摆手,命人将贡品收到偏殿去了。
使臣身侧同来的皇子满面通红,垂着头默默坐到了大殿后方。
北陌今年的贡品,恐怕将成为未来几年北延人口中的笑柄。
可喧闹大殿中……并无人在意。
接下来,便轮到每年最没新意的“嫁娶展示”环节。
用蔡崇的话来说,各府都铆足了劲儿将儿女推出来展示其才华。
今年太子在上,想要一步登天的少女们更得拿出看家本领来。
琴棋书画,跳舞念诗。
在热气升腾的大殿中,艾弛忍下好几个哈欠,差点没昏睡过去。
而后……他突然听到有人提起了艾弛。
说话人,正是镇武公嫡长子宁远璋。
第36章 第 36 章
具体宁远璋说了些什么艾弛没听清。
但太子面露兴致, 对身旁太监低语几句的动作众人看得清楚。
“广阳国公府世子艾弛上前。”太监高声传话道。
尖细嗓音回荡在寂静无声的大殿中。
艾弛下意识起身。
从担心的父母身边走过,快步走到殿前。
这一靠近,太子面容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一双狭长凤目静静注视着艾弛走近, 眸底深处全然是看不到一点波动的暗沉。
右手支撑着头,看似漫不经心,却是自成睥睨天下之姿。
天子之威!
艾弛心里忽然冒出这么句评价。
无论电视剧还是小说,都无法描述出的帝王之气。
“宁世子赞你倜傥不群, 乃是众多公府少爷之楷……瞧着长得倒是颇为俊逸。”
音调平淡, 语速不急不缓,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艾弛垂头拱手行礼:“臣子谢太子夸奖,是诸位少爷谬赞。”
“听闻你厨艺了得?倒是有趣。”
艾弛苦笑。
原来是等在这呢!
堂堂国公府世子竟喜欢摆弄吃食, 摆明就是想让他当众出丑。
“宁世子可愿亲自展示一番厨艺?”
艾弛敢说不愿吗?
显然是不能的……
“臣当然愿意,一定竭尽全力让殿下满意。”艾弛跪下谢恩。
片刻后, 太监们抬着灶台厨具赶来大殿。
这一幕着实有些让人摸不清头脑, 竟要国公之子当文武百官之面做饭。
而且太子今夜还是头回露出些许兴趣的模样,片刻后竟站起来走下了皇座。
艾弛沉下心来, 心思一转立即提出:“今日所做菜色需用到羊肉与白米,臣可否用北陌国所上供的羊肉与米?”
“将羊肉和米都呈上来供艾世子用。”
北延国羊多为圈养, 缺少锻炼食物大多是干草,肉质才会膻又柴。
北陌国拥有广袤草原,鲜草喂养又经常迁徙, 首先肉质上就赢了一头。
还有那细长而晶莹剔透的米,传统蒸熟的方式会使其失去大部分米香。
只有直接烹饪熟, 留下米香才能展现出其美味。
恰巧这两样北陌国出产的特产能搭配到一起做出道美食。
——手抓羊肉饭。
先倒半袋子米洗干净泡上水。
取下半扇羊上最好的几根羊排, 斩成长块。
咔——咔——咔——
宫宴之上, 万众瞩目。
艾弛手握一把菜刀面不改色地砍下羊排,此刻心中只余这道菜的所有程序。
一旦沉浸其中, 自然而然便升出股子气势来。
太子解建显眸光流转,身子微微往前倾了倾,心中确信此刻的艾弛已全然忘却了他的存在。
眸中欣赏之色一闪而过。
“详儿。”
解建显忽地侧转身子招了招手,眸光看向的是坐在皇后身旁的一个瘦小少年。
少年身穿黑色金丝锦袍,面容消瘦,似是病重之貌。
“大皇孙。”
解钰惊诧出声,艾忠云狠狠皱眉,心中猜测太子此举之意。
大皇孙自小身子骨便比常人孱弱,除了一些正式场合必须出席外很少露面。
今日不仅出现,竟还被太子当众喊到殿前。
真是让人难以琢磨……
“皇父。”少年走到解建显身边温声道。
声音很细,有气无力,状似大病初愈。
“详儿与我一同来看艾世子做饭,你不是喜欢喝羊汤?”
再高高在上的太子,儿女在侧,也不过一个平凡父亲而已。
更何况自己膝下还只得这么一个嫡子,更得小心护着。
饶是如此……
解祥那弱不禁风的身子骨,还生怕有个风吹草动便会出事。
“皇父还记得儿臣喜欢羊肉。”解祥仰头露出个笑容,完全还是个没长大的样子。
解建显心中微叹。
这孩子被太子妃教得谨小慎微,努力讨好却可又没法掩藏心思。
太医所开补药中有一味需用羊肉辅食,腥膻加上药的苦涩,不知多难喝。
要说喜欢羊肉,那才真是无稽之谈。
“那待会你便第一个尝尝这手抓饭的味道如何吧。”解建显不悦。
既不说真话,纯粹自讨苦吃。
解祥笑容一僵,嘴角浮起丝苦笑。
隔着层心的父子俩各自揣测对方心思时,羊肉已经已经滑入锅里。
解建显的话传入艾弛耳中。
他偏头瞟了眼一副明显营养不良的大皇孙,心思忽动。
【鱼白,扫描下大皇孙的身体状况。】
【扫描中……】
【身体亚健康模式,但基本没什么病,就是……挑食。】
换言之,瘦成这副病歪歪的模样,其实也就是挑嘴引起的。
【如果是挑嘴那就好办。】
艾弛从腰带上解下个褐色荷包,捧在手心呈上。
“臣随身带了些香料在身,可否用在这道手抓饭上?”
解建显手指微动,立即便有太医上前接过荷包检查。
皇孙入口之物,得经过好几关检查才能通过。
不过艾弛荷包里只有孜然一种香料,太医品尝之后请找来御厨询问。
在此期间,艾弛又来到解建显面前:“臣还需一种菜,可否询问北陌国皇子?”
“可以。”
北陌国皇子被太监请到殿前。
“不知乔尔二皇子可认识葱头。”
艾弛逛遍了皇都各大集市,意外的发现胡萝卜的身影,但洋葱番茄没寻到。
若是有当然好,如果没有艾弛打算用小葱头做代替。
“葱头!我们有。羊肉里加奶放葱头,好吃……”
乔尔二皇子的官话说得不太流利,边说还要边比划才能表达清楚。
“有紫色,还有白色。”
艾弛笑:“那现在可否赠我两颗,我用在这道抓饭里。”
“有,这个就是。”
乔尔皇子咧嘴笑开,艾弛话音刚落就从羊皮外袍里拿出好几颗婴儿拳头那么大的白洋葱。
其中一个还被咬了小半。
“嘿嘿。”乔尔皇子不好意思的将那半个洋葱收回怀里,又结结巴巴的比划:“果子,当果子吃。”
白洋葱味道比较温和,适合生吃。
艾弛接过洋葱,又交给了太医。
他则继续煸炒羊肉,淡淡的奶香味随着油烟飘起。
羊排的水分逐渐煸炒干,加入了小半碗水闷煮。
好半晌,太医才送上已经检查完毕的两样东西,艾弛随便捡起一个洋葱切成条,而后是胡萝卜。
做完一切,羊肉也差不多焖熟了。
锅盖一掀开,奶香味随着水蒸气瞬间飘散开来。
锅里剩下少许底油,放入洋葱炒香。
习惯使然,放下洋葱时,艾弛顺手拿起筷洋葱尝了下味道。
众人惊。
咔嚓咔嚓的咀嚼声如此清脆,每一下都仿佛嚼在众人心头。
解祥就站在菜板边,鼻中被奶香所占据,反应也似乎跟着嗅觉慢了少许。
见菜板上还有几块零碎洋葱,竟捡了块也送入了口中。
太子怔。
清甜,爽脆,虽不及果子甜,但其中多的微辛仿佛一下子打开了他的食欲。
咔嚓——咔嚓咔嚓——
桌上仅剩的几块洋葱,尽入解祥口中。
“不知这葱头炒熟之后又是什么味道?”
往前一步,再往前一步,走到锅边站定。
孜然撒入煸炒,特殊香味窜起,渐渐飘满整个大殿。
【香味扩成功。】鱼白得意报告。
保证五六百平大殿的每一个角落都能闻到,并且香味将被无限放大。
羊排入锅翻炒,随之是铺上洗干净的大米。
盖子一盖上,香被隔绝。
艾弛抬头,目光扫过时候猛地看到锅前黑色袍子上溅满了黄色的油点子。
解祥耸了下鼻尖,很满意地退步。
“详儿喜欢?”
“回父皇的话,儿臣喜欢。”
“那日后你与艾世子多走动走动。”
“儿臣遵命。”
“作为大皇孙,可通过市井一日三食了解普通百姓疾苦……”
从一道羊肉抓饭上,解建显的话题又逐渐过渡到民生百姓。
寥寥几句关怀的话到最后也变成了训诫。
艾弛偷偷瞟了眼自己爹娘,见二人一脸欣慰地望着,心里暗道一声还是我家好。
手抓羊肉饭工序并不复杂,但每一道工序所需时间都很长。
等待生米焖熟的过程就很长。
解建显教育完儿子,又等了会儿,便无聊地回到座位上让歌舞继续。
于是,文华殿上就出现这样一副场景。
丝竹声声,舞姬身姿曼妙。
大殿中人声鼎沸,却议得不是人情,而是正中间的艾弛以及解祥。
太子一离开,大皇孙就像是玩具开关按下了开始,瞬间活泼许多。
“希尔二皇子,我看书里说你们北陌大漠苍茫浩渺,飞沙走石之时乃是人间奇观……”
希尔官话学得本就一知半解,解祥连用好几个成语,听得他更是满头雾水。
“多谢大皇孙……奖赏。”
“你是想说夸奖吧。”艾弛从中插话。
“反正知道是说好的意思就行。”解祥又道。
三人鸡同鸭讲,竟也聊得相当投缘。
中心点越是和谐,挑事的宁远璋就越是恼羞成怒。
“你不是说这艾弛是个只会吃的病秧子吗!你骗我?”
“大家……大家都这么说。”
虽为长子,奈何是最尴尬的庶长子,宁远征从小就被宁远璋欺压。
只要他面上显现怒色,就害怕得连说话都不利索。
“别人这么说,你就信,废物!”宁远璋喝。
宁远征又往后缩了缩身子。
“今日宫宴让他白捡个便宜,看我在书院中怎么收拾他。”
兄弟俩虽压低了声音说话,但还是让周遭几个年轻公子听了去。
有人不屑撇嘴与同伴嘟囔。
“不就是嫉妒人有可能会抢了钟意的婚事吗!”
这说话的少爷长得唇红齿白,胸前挂了个镶嵌满七彩宝石的长命锁。
与艾弛脑袋上那顶金冠简直有异曲同工之妙。
看锁头便知说话之人身份不凡。
宁远璋怒气冲冲回头,神色也在看清人后收敛起来。
安王次子解澜,与长相不符的能打架皇都人人皆知。
不跟你废话,街上堵到人揍一顿便是,经常因打架闹到皇宫,无一都被皇上风轻云淡地带过。
饶是如此,解澜的名声比宁家几兄弟要好得多。
打架是真,但光明磊落自有由头,哪像宁远璋那般阴险狡诈,善用见不得人的阴谋害人。
“看甚看,说得就是你!”解澜直接道。
双方家长也都注意到了这边。
镇武侯阴沉着脸,最终还是没插手两个小辈的争端,起身与其他大臣喝酒去了。
解钰就简单得多,微笑着转过头去还叫上艾忠云也来瞧热闹。
“谁不知道你心悦人汝南侯府二小姐,可惜啊……汝南侯有意结亲的对象是广阳国公府。”
“休得胡言败坏古二小姐名声。”宁远璋呵道。
“我可没说人古二小姐,是你一厢情愿缠着人家,整个书堂谁不知啊……你们说是不是?”
“就是!前些日子我还见宁世子拦住二小姐丫鬟呢。”
“莫不是还偷偷溜进了人家后院。”
有领头的,其他小伙伴们立即嘲讽技能拉满,硬生生将宁远璋说成个不要脸的登徒子。
“啧啧啧。”艾忠云咂唇,颇为满意:“想不到二少爷不仅武艺了得,口才同样不得了……”
后半句颇得解钰真传没说出口。
“本王记得帮的是你儿子吧!”解钰斜眼,艾忠云耸肩,终于放下潜意识里的反讽技能。
“你们竟敢……”
“看,揭锅了!”
宁远璋涨红了脸想好的反驳被解澜轻飘飘一句话带过。
众人的视线再次回到殿中。
锅盖揭开,更加浓郁的香气飘起。
用太监送上来的盘子盛了小半盘,再放上跟羊排以胡萝卜洋葱作为点缀。
油亮而粒粒分明的米饭热气腾腾。
第一碗当然是送到皇座上由太子品尝,其后便是皇后嫔妃等。
这一圈就去了小半锅,轮到解祥时他摆手婉拒了小盘子,唤宫女取来个大碗舀了一碗。
“……”
“咳咳——”
解建显干咳两声,而后传话下去,想要尝试的可自行上前品尝。
其中,着重点到了艾忠云,让他务必要去尝一下长子厨艺。
“走!我们也去尝尝。”
解澜起身,给朋友们打眼色,一群人围在宁远璋身侧推搡着把人带到了殿中。
解祥一手拿了根羊排啃得正欢,伺候小太监给主子擦拭唇角油渍的手就没停下来过。
“澜黄叔,快来尝尝。”解祥还招呼起解澜。
“殿下觉着味道如何?”
纯粹多余的一句,光看解祥吃得满嘴流油的样子就知味道如何。
解澜这句纯粹就是故意问的。
如果宁远璋敢说不好吃,那就是打了殿下的脸。
若是说好吃……那便是打了自己脸。
“别有一番风味,大家都试试。”解祥回。
羊排入口先是带了丝焦香,之后沁入肉里的奶香味与孜然味融合,又香又有嚼头。
再混合上口略有弹性的米粒,除了一个香真找不到其他形容。
“这都是多亏北陌国的肉和米好,才能做出如此美味之物。”艾弛趁机解释,说着目光在希尔脸上稍作停留:“就是不知这皇都中何处有卖北陌羊肉跟大米之地?”
妥妥的商机……
看热闹的人中立刻有人心思浮动,不仅只是北陌国的羊肉和大米。
还有艾弛做的这个手抓饭以及一切跟羊肉有关的菜肴。
能满足吃惯珍馐的皇亲国戚,放到皇都根本就不用愁没人。
傻乎乎吃得满嘴都是油的希尔还没意识到,将有巨大的买卖在等着他。
借由一顿手抓饭,北陌国羊肉的名声也就此传开。
解建显浅尝即止,放下勺子后,用帕子点了点嘴角。
“传北陌国使者,与工部尚书商谈羊肉交易之事。”
赚钱机会就摆在眼前,朝廷岂会落于人后。
正喝得头晕脑胀的工部尚书当即酒醒大半,慌里慌张地穿过人群去寻北陌使臣详谈。
有朝廷工部在前,前去攀谈的人一波接了一波。
北陌国显然成为了今夜最大的赢家。
***
宫宴始于惯例,今年却在数道恭喜声中落下帷幕。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反正艾忠云相当满意,高高翘起的唇角就没落下去过。
宫宴结束,艾弛一家随着人群起身。
黄氏忙将艾弛卷起的袖子放下,艾忠云披上大氅,保证不漏一点风后才踏出大殿。
漆黑的夜晚,天上没有月亮照亮,寒冷中好似又添上了层冷寂。
只于一盏宫灯由太监在前引路。
黄氏挽着艾弛的手臂,心疼地问他方才那油溅起来有没有烫到手。
艾弛说没有。
“日后这宫宴能不来就不来了!”艾忠云道。
三人身后多得是悄悄听几人讲话的人。
艾弛略带歉意地说道:“今日忙活一场没叫爹娘吃上,等回府儿子再重新做上一锅。”
“回府早些歇息,娘让人在你院子里修两个小厨房,你想做甚时做都行。”
“爹前些日子派人去专门搜罗了些失传的菜谱送到你书房……”
有人听得不屑,也有人羡慕至极。
月光下一道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此刻便是羡慕得出神。
“殿下,小心脚下。”
老太监焦急的声音打破此祥和。
解祥怀里抱了个包袱,气喘吁吁地从东宫而来。
“艾弛。”
“殿下。”艾弛有些吃惊地停下步子。
“此物是今日吃你一碗饭的谢礼。”
包袱被塞到艾弛怀里,接着解祥又问道:“日后我可以来国公府寻你玩耍吗?”
“当然欢迎殿下前来。”
“那说好了……过几日我便来拜访,到时候你可要多准备些好吃的。”
心情愉悦的少年眉飞色舞地说着,整个人生机勃勃,与晚宴之上的病弱皇子简直判若两人。
【咱们换的调理药粉效果显著!】
解祥使劲冲艾弛摇了摇手转身离开:“不用回礼。”
很快,身影便又消失在了黑暗中。
他这是通过一碗羊肉手抓饭交上了个皇孙朋友?
第37章 第 37 章
六年后。
冬雪消融, 冷意刚消皇都城内又遇断断续续的春雨。
今日天好不容易放晴,
讲义课结束,艾弛颇有些吃力地杵着脑袋叹气。
经与先生讲的虽浅显易懂, 奈何所有内容要在他脑中过一遍再从古话翻译成白话理解。
原本以为就他一个听得云里雾里。
经与先生一离开他立即便听到了数道叹气声,以及伸懒腰发出的呻吟声。
丙班十二人,没两个正儿八经想科考入仕的人。
“明日修沐,咱们泛舟湖上, 喝点小酒如何?”
艾弛也跟着打了个哈欠, 肩膀忽地被人戳了两下,解澜又问:“问你呢!”
“明日我要去宫中,殿下唤我入宫说话。”
“殿下待你比我这个皇叔还好。”解澜觉着又用力戳了好几下才平下心绪:“那算了, 我明日也进宫吧。”
与那几个酒肉朋友喝酒骑马越发无趣起来,成日里不是酒楼就是茶馆。
“殿下近日在学射箭, 你去正好当靶子。”艾弛笑。
解祥学剑, 除了木桩子没劈重,草地侍卫艾弛无一幸免。
若不是身上有六年前相识时解祥送的软甲, 胳膊和腿总要少一个。
现如今开始学射箭了……
进宫之前还是先穿山软件保命为好。
“殿下今年有些奇怪。”解澜觉着奇怪,收拾好书本站起来的蔡崇听到立即贼眉鼠眼地凑到两人身边:“我知道是为甚!”
“鬼鬼祟祟的。”解澜手腕一翻, 折扇敲到蔡崇头顶:“有话便说。”
“近日宫里发下道秘令,说得是大皇孙将以朝臣身份前往清河郡处理军粮案,当是给殿下历练呢……”
说是历练, 但密令中命沿途郡城一定要保证殿下安全。
若是有任何闪失,这些地方官的脑袋就得换个地方待了。
蔡崇的爹收到密令, 愁得几宿没睡。
皇都管辖范围巨大, 三天左右才能走到临郡管辖之处, 在此之前都得他负责。
太子脚下的府丞都如此紧张,那些偏远郡城的知府还不知要如何慌乱。
“去清河郡?”解澜眼前一亮, 跃跃欲试地摩挲起下巴。
艾弛没大兴趣,将书一本一本收入书袋后,又张嘴打了个哈欠。
这个世界幸福得他都快忘记任务了。
孝敬父母做没做到先不论,光是得到的宠爱就足以让他真变成了个孩童心性。
六年前宫宴之上一碗手抓羊肉饭,艾弛的大名响彻于各府后院闺阁。
对男子们而言丢脸的下厨做饭,却成为了众多女子心中的佳婿人选。
性子沉稳,长得俊俏,还能为家人下厨做饭。
至此之后,上门来说亲的人多不胜数。
黄氏都挑花了眼,最后还真看上了汝南侯府的二小姐。
艾弛本就不欲在小世界娶妻生子留下因果,看父母如此欢喜,还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后头还是艾忠云看出儿子不愿,寻了个机会私下问了问。
艾弛心一横,干脆道身子骨太弱,若是娶妻的话恐有碍寿数,且五大延绵子嗣岂不是害了人姑娘。
本以为将迎来父母带他四处寻医问药。
可爹娘的心思无比通透,只道艾弛不愿成亲那便随他去。
只要孩子身体健康,这偌大国公府财产够他挥霍,百年之后的事他们又看不见。
所以……艾弛就更摆烂了。
他不止一次跟鱼白感叹终于理解咸鱼的快乐。
咸鱼当然对颠簸一年半载出远门的行程摇头,还是在父母膝下当乖巧儿子最好。
“殿下唤你明日进宫,莫不是……”
解澜觉着艾弛想得太美,若殿下出游,艾弛作为御用“厨子”哪能置身事外。
艾弛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
***
东宫,南殿。
艾弛抿了抿嘴唇张嘴,复又闭上,如此反复了好几遭,终于还是没开口。
解澜幸灾乐祸地差点捶地大笑。
刚入南殿,解祥挎上弓箭就立即提出要艾弛与他一同前往清河郡。
咻——
弓箭划破空气,直直射入箭靶子旁的树干。
接着解祥又在侍卫教导下拉弓准备射出第二箭。
艾弛叹气:“从皇都到清河郡要走多久?”
“坐官船的话二十五日左右,若是马车……一年也能走。”解澜耸肩。
“你觉着殿下会坐官船吗?”艾弛问。
解澜笑,他相信艾弛心中早有答案。
“不学了!反正过两日便要出发,短短几日也学不会。”
即将出行的兴奋使解祥根本静不下来学射箭,两剑射歪之后便没了兴致。
从院中走到树下端起还温热的甜水一饮而尽。
“我们坐马车一路从皇都去往清河郡,边玩边走。”
艾弛:“……”
“今日我便不留你饭,早些回府和艾国公说说,咱们早些启程。”
艾弛:“……”
早晨还是条快乐的咸鱼。
出宫已然成了条勾上鱼线强迫丢入水里的咸鱼,只能随着鱼线摆动。
***
三日后,北城门。
“你们怎么在这?”
带着满满一车爹娘准备的行礼,在汇合点遇到了同样带了几马车的解澜和蔡崇。
解澜还好理解,但一脸哭兮兮明显不愿的蔡崇竟也在。
“我爹让我为太子挡剑。”
噗嗤——
艾弛跟解澜同时喷笑出声。
在蔡府丞的眼中,亲儿子被剑刺伤最多就是花点银子,钥匙殿下受伤是要命的事。
所以蔡崇荣幸成为殿下的人肉盾牌。
“你们三人联合起来都打不过我。”解澜挑眉,意思不言而喻。
他是真正充当保护者作用的人,比起那些暗卫太子要更加放心。
“你都带了些甚?”
艾弛的马车之重,能瞧见车辕肉眼可见地弯了下去。
“我不打算带。”艾弛说,然后踢了下脚边的包袱。
一口锅和两个箱子,除此之外只剩背上的两身换洗衣物。
他们是要出门游历,四个人加起来能组成个车队了,走哪不是焦点?
“我觉着殿下肯定不准咱们带那么些随身之物。”解澜还是挺了解解祥。
就在他们收拾了些要紧的东西出来时,解祥出现在了城门前。
一架马车,一个车夫。
“身外之物都不要带,咱们四个人两架马车足以。”
解祥自己就提了个小包袱,比艾弛还要轻便。
“……”
车轮滚动,马车渐渐驶出城门。
就算皇子专坐的马车减震效果足够强,艾弛仍觉得颠簸得脑仁都跟着晃动了起来。
这种如坐针毡的晃动感一直到第三个月艾弛才终于习惯。
马车进入临安郡后,天气炎热得车厢里仿佛个蒸笼。
这一路上几人都知有无数暗卫在暗中保护。
但旅途颠簸和自寻的辛苦无人能替,四人都从白净少爷模样逐渐发展了糙汉子。
艾弛只着了件粗麻灰色褂子,青色胡须摸起来已经有些扎手。
再加上成日里风水日晒,他现在就跟哪户人家赶马车的小厮别无二样。
再看其他三人,比他也好不了多少。
“说起来这临安郡城还是因艾弛你才发展得如此繁华。”
临近城门,与艾弛一行前往临安城的豪华马车多了起来,他们的车混在其中毫不起眼。
“与我有关?”
“可不是,因为六年前的一碗手抓羊肉饭,咱们北延与北陌最大的羊□□易市场就在城里。”解祥笑道。
临安城如今还有个叫羊肉饭城的别名。
临安城内遍地是手抓羊肉饭,还有各色与羊肉有关的美食。
北陌国百姓因此赚下不少钱,提起艾弛都夸他是北陌恩人。
“都是巧合。”艾弛谦虚道。
“大少爷,进城需下车检查。”车夫兼侍卫长报告。
临安城地处边境,与北陌和威隆国比邻,驻扎有西北七万大军。
所以城中管理较为严格,进出城池都要做详细检查。
“那便步行入城。”
解祥下车,其他人也都跟着下了车。
四个人四件褂子加上四张沧桑的脸,乘坐的马车闺阁却是王公贵族。
守城将士以为是马车主人的仆从,检查时显得很是不耐烦。
轮到艾弛检查时,身后忽地传来一阵移动,接着他被守城将士猛地往旁一推。
“岂有此理。”解澜扶住艾弛,顿时火冒三丈。
官道上驶来两架快速奔驰的马车,经过城门前才急速放缓了步子。
但也仅仅只是放缓,并没有要停下来接受检查的意思。
马车径直通过城门,车帘掀开,从里抛出了锭碎银子。
艾弛微一皱眉,伸手拉住要上前理论的解澜,阴沉着脸摇了摇头。
作为系统训练出来的厨师,五感比普通人强上百倍。
方才车帘掀起,艾弛在空气中闻到了淡淡的苏合香。
苏合香乃是皇室专用,只有皇子和众位嫔妃才有资格用。
北延朝廷唯一的血脉现下正和他也一样连脸都懒得洗,怎么可能有精力用苏合香熏衣。
北陌皇室喜喝羊奶,苏合香根本遮盖不住身上的奶味。
如此排除之下,那只有威隆国皇室的人。
威隆国皇室子弟怎会出现在临安,守门将士竟还与之如此相熟。
这其中肯定有什么问题……
五文检查费一交,四人才得以进入城内。
还来不及看城中诸多繁华,艾弛忙拉着几人寻了个僻静之处说出他的发现。
“我怀疑那人是威隆国皇室。”艾弛说。
“威隆国皇室怎会出现在临安郡城,他国皇室无国召不得入他国境内。”解澜若有所思。
一人早已开始协助批改奏折。
三人是朝臣之子。
对国与国之间的关系都有很敏感的直觉。
艾弛嗅出异常,解祥立即做下决定:“先去驿站稍微休息,再唤暗卫前去调查。”
住驿站不住客栈,解祥摆明还不相信临安知府了。
四人点头,也没心思再去城中闲逛,神色凝重地径直去了驿站。
第38章 第 38 章
四人在驿站整整闭门三日, 第四天消息传回。
暗卫跟随那架马车在城中转了半个时辰,车中人下车进入酒楼。
之后那人便像是凭空消失般没了踪影。
好在宫中暗卫不是常人,透过各种手段最终还是查出了那人的身份。
威隆国六皇子——秉将。
秉将在城中三日, 第一日在酒楼消失,夜里出现在城中最大青楼怡翠楼中喝酒。
第二日在城中闲逛大半日,下午在画舫之上喝酒。
第三日又在消失的那家酒楼喝了一天酒,当天夜里他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
去得正是临安郡知府白庆凯的府邸。
自此, 白庆凯与威隆国有来往的事暴露于解祥几人面前。
“秉将异常小心警觉, 属下们不敢靠得太近。”
“知道了,你们下去吧。”解祥有些心不在焉地摆手。
治理朝政的法子他可倒背如流,但那仅限于纸上谈兵, 解祥还从未真正面临朝臣与邻国皇子私下有来往该如何处理。
“若是将情况送回宫中……一来一回需十日”
“还是需将消息送回宫中,你我几人没有那个能力处理此事。”
面对犹豫的解祥, 艾弛非常清醒地点出他们几人的能力。
毕竟是关于国家与朝廷官员, 与其冒失逞能,还不如将此事交给能处理的人。
“艾弛说得对, 此事千万不能打草惊蛇。”解澜沉吟半晌道。
解祥连忙唤来暗卫,写下迷信快马加鞭送回皇都。
至于四人, 收到回信前都打算窝在驿站中等待。
用艾弛的话来说,谁知道那秉将是否就是因皇孙出行而故意潜入临安郡的。
小心使得万年船一贯是艾弛的行事风格。
***
驿站完全封锁几人到临安的消息,解祥连知府都未召见。
也正是因他们如此小心翼翼, 才侥幸逃过了一场专门针对皇嗣的暗杀行动。
如此龟缩半月,朝廷派来的人在大半夜悄无声息进入了驿站。
只是这来人……着实艾弛大吃一惊。
在驿站中无事可做, 艾弛几人一般都是睡到日晒三竿才醒。
当艾弛揉着眼睛从房里出来, 心里还在计算着中午要做什么菜时, 猛地看到院里悠闲饮茶的艾忠云。
“爹!”
一袭黑衣,墨发用玉簪随便固定了下, 长须剃净,露出张棱角分明的脸来。
原来……他老爹竟然长得这么帅气!
“我带了些你喜欢的吃食来,等殿下起床咱们便用饭。”艾忠云淡淡一笑。
“爹你怎么会来?”
艾忠云是文官,在艾弛认知里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以话伤人的文官。
“我只是先行前来,安王带领上千铁骑在城外等消息。”
艾忠云伸出手来,越过石桌拍了拍艾弛脑袋:“你们还算聪明,发现问题后立即藏匿起来。”
“可是查出什么了?”
“那秉将是威隆国专门派来暗杀皇孙的人,想借以引起北延朝廷混乱,并借此事要挟……”
秉将以商人身份入北陌,随后再从北陌人身份来往临安和北陌。
临安府知府只知秉将乃是北陌有名的大商人,人傻钱多又经常送钱贿赂。
据抓到的威隆国探子交代,刺杀皇孙成功后他们将此事要挟临安知府为秉将的内应。
而他真正的目的,乃是威胁到边境线的七万西北大军。
有临安知府为内应,渗透西北军,而后威隆大军压境,取得两国之间缓冲之地的控制权。
“他们想争夺那块地?”艾弛问。
“那块地只是第一步,狼子野心意在我北延国。”艾忠云笑。
朝堂之事艾忠云知晓艾弛一向没多少兴趣,所以只是略略点明便不欲再说。
“殿下在信中说此次能察觉到秉将出现,还多亏了你。”
“儿子只是运气好罢了。”艾弛谦虚挠脑袋。
艾忠云笑,不置可否。
“不过爹你怎么来了?”
“处理完此间之事后,我和你娘打算带你出去游历一番。”
“嗯?”
“我们一家三口还从未一起出游过,咱们去看看北延这大好河山。”
双眸中笑意徐徐,却无法遮挡住笼罩在艾忠云身上的苦涩,眼底的不舍是那样哀伤。
艾弛不知不觉中好似也沾染上了那化不开失落。
“殿下,您起来了啊……”
艾弛迅速撇开眼神站起身来。
按照书里剧情,艾忠云在四十二岁那年患上不治之症,被狄纯羽抄家之时,早已病入膏肓时日无多。
而今年,艾忠云四十二。
***
是夜,临安郡驿站门大开。
解钰率领三千铁骑穿行过临安城,直奔西北军营地。
艾忠云率领剩下两百铁骑以及国公府侍卫,分两批包围了临安知府宅邸以及云来客栈。
云来客栈便是那秉将消失的酒楼处。
解祥携侍卫首领率三十人包围知府宅邸,艾忠云带着艾弛前往云来科长抓捕秉将。
火把几乎照亮了整条街,艾忠云的脸在火光下忽明忽暗。
“你们带人进攻,把人逼往密道出口。”
刷——
银光闪过,艾弛还是头回见艾忠云使用武器。
他右手握着长剑,随意甩动了两下,忽地转头冲艾弛笑道:“想当年为父的心愿是当个劫富济贫的大侠。”
说罢,脚尖一点直接飞身而起,右脚蹬了下院墙,竟直接越到了酒楼房顶后侧。
艾弛惊得嘴都合不上了。
“走!”侍卫长一声令下,身穿铠甲的铁骑两人一排冲到酒楼前排。
两人同时抬脚,一脚便将大门踹得朝大堂里飞去。
完全好奇自家老爹武艺有多了得的艾弛忙不迭跟随队伍冲了进去。
不过他并未跟上二楼,而是朝厨房的位置而去。
酒楼的厨房后一般连接着后门,如果有密道出口也必将在后门外。
酒楼里尖叫声顿起。
艾弛一个人钻入黑暗,抹黑进入后厨,而后找到了后院。
嘎吱——
后门一打开,他就立即瞧见了立在巷口八卦井旁的艾忠云。
水井旁的凉亭内突然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亭子中一块地面被人从里推开。
有人探出了脑袋。
但因艾忠云等人都没有点火把,导致那人并没看清巷里的情况。
艾弛捂住嘴,尽量放轻步子往那边走。
艾忠云抬头往这边看了过来,翘起唇角冲艾弛无声笑了笑。
“二皇子,没人。”
说着,那人爬出盖子,立即转身就去拉里面的人。
一个欣长身影爬了上来,随即便因立在月光下的那人发出一声爆呵:“有人,杀了他!”
“想杀我?”
艾忠云笑了笑,背在身后的手伸出,连带着一抹银光划过秉将的脸。
哐——
艾忠云长剑与一灰衣男子短促交接。
这一声碰撞似是信号,原本漆黑一片的巷子里想忽然响起密集脚步声。
不止巷子口,还有两边宅子内,也跳出数个身着黑衣的侍卫。
秉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大费周折筹划几年,为了不被北延探子发现其威隆国人身份,硬是在北陌待了三年四处用这张脸招摇过市。
在北延国内,他是北陌人身份。
秉将更加想不到失败竟然是因为一款淡得他都闻不出来的熏香。
侍卫用涌上,凉亭内外顿时被无数道人影所占据。
艾弛踮起脚尖,相看清楚艾忠云在哪。
可惜直到动静消停下来,艾弛才终于看到扔掉手中长剑甩了甩袖子的艾忠云。
“这二皇子竟一点武艺都不会。”
秉将身遭十几个护卫,就上来了两个。
剩余护卫全被冲入地道的侍卫们困在了地道中。
这两个护卫武艺确实不凡,奈何大刀也怕人多,抵挡得了艾忠云一个,却抵挡不住四面八方的剑。
至于那个秉将,更是废物一个。
艾忠云的剑才刚划破他脸皮,两眼一翻竟然直接晕了过去。
艾弛走到那秉将面前。
伤口从嘴角到耳旁……整张脸血淋淋的发看不清长相。
“放出消息去,就说殿下游历至此处,当场抓获了意欲收买北延官员的探子,身份乃是威隆国二皇子。”
“是!”
秉将被人拖了下去。
艾忠云抄起手,下巴冲巷外点了点:“去看看殿下会如何处置临安知府。”
满腹疑问的艾弛点头。
刚才他让鱼白查询过书里的剧情。
从头到尾都记录过艾忠云会武艺的,反倒是提起他手无缚鸡之力。
可这世的艾忠云武艺分明不是一时半会练成,而且砍人如切菜,哪有一点生疏的样子。
临安知府宅邸离云来酒楼就两街之隔。
这边结束战斗,那边火光冲天。
数个火把将天都照亮了大片,依稀还能那个听到叫喊声与尖叫。
“弛儿觉着殿下性子如何?
父子俩走入巷中,艾忠云忽然笑着问道。
艾弛没有丝毫迟疑,立即便回道:“殿下心软,对朋友挺真诚,是个纯良之人。”
“今日便是为父教给你北延朝的第一课,何为皇孙。”
临安知府门前。
解祥手握长剑,眉眼在火光下晦暗不明,从未听到过的冷凝语调响彻在整条巷子里。
“敢通敌者,杀无赦。”
说罢,长剑刺出,毫不留情地刺向滚在地上口中塞了布巾的中年男子身上。
男子嚎叫出声。
解祥抽出长剑:“作为朝廷命官,贪污受贿,死!”又一剑刺入。
第二剑拔出,临安知府倒地。
鲜血顺着伤口迅速染红了那大片土地。
“看到了吗?皇室子弟所学功课之中,有一门教的便是如何杀人。”
艾弛点头。
果然,他按年龄计算已经超过百岁心性依旧无法比拟解祥。
纯良也是解祥,睥睨天下杀人不眨眼的也是解祥。
“这是我教给你的第一课,看人不可只看一面,而今日这两剑便是太子教殿下的为君之道。”
为君者,杀伐果断绝不可妇人之仁。
为臣者,身有所正,言有所规,心有敬畏。
第39章 第 39 章
这一课上得刻骨铭心, 也让艾弛之后面对解祥之时一直守着君臣那根线。
临安城内战斗结束得迅速。
想要揪出军营里的细作却没那么简单,解钰简单粗暴,将与秉将接触过的人全都抓了起来。
严刑拷打几日, 终于透过蛛丝马迹寻到了细作。
透过细作,抓到了西北军中的北延尖细。
左军将校尉。
抓人前,深知难逃一死的校尉当即自刎于帐内,死前详细写下与秉将之间的全部书信内容以求保妻儿性命。
秉将与他在私底下进行人口贩卖以及盐矿走私。
盐矿乃是北延朝廷管控之物, 一旦涉及到盐矿, 必将牵扯出更多朝中蛀虫。
消息上奏朝堂。
皇上颁下圣旨,命解祥以渗透入北延边境的细作为始,巡查边境军营。
特赐尚方宝剑, 无需上奏朝廷便便可当场斩杀细作与贪官。
天大的权利落入解祥手中。
他拿到宝剑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校尉三族拖到临安知府衙门前, 当众念其罪行而后全数砍头。
艾弛当时站在人堆外。
明知这些人是罪有应得, 还是因为那血腥的场面觉得心口翻涌。
之后解祥将继续启程前往边境,艾弛找了个身体不适的借口跟艾忠云返回皇都。
***
皇都城, 汝南侯府。
“学生这就拜别先生。”艾弛弯腰拱手。
回到皇都城后,因细作之事艾忠云前前后后忙碌了两个多月, 几乎吃住都在吏部中。
事情还未解决,就传出劳累过度病倒的消息。
太子传御医诊脉,只道无药可救, 万不可劳累。
因此,回到府中休养几日的艾忠云直接上奏请辞职务, 只说要带家人故地重游。
皇上挽留无果, 赐下无数金银财宝允诺。
当天, 宫里就传下圣旨,艾弛成为北延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国公爷。
外人都道艾忠云是拿了钱风风光光做老太爷去了。
艾家三口人却都知病重是真, 艾忠云只是想在临死前与家人多呆在一起罢了。
艾弛此番前来,就是跟先生拜别。
此番离开,许是此生最后一次相见,艾弛这个礼行得庄重。
经与先生笑着摆摆手。
“诺达国公府还等广阳国公回来继承,难道你打算此生都在外游历。”
艾弛也笑了笑。
又去了趟书堂与这些年认识的朋友们一一告别。
转身离开侯府。
一切与往常没甚区别的国公府内,下人们依旧井井有条地忙碌着。
艾忠云与解钰坐在水榭之上喝着酒。
解钰抬眸,还是无法将眼前这个满面红光的人与病重之人联系到一起。
“日后弛儿独自回到皇都,还望你多加看顾看顾。”
举起酒杯,轻轻转了圈后送入口中,艾忠云幽幽地道。
“你们夫妻不打算回来了?”
解钰脱口而出,说完才惊觉自己失言,忙端起酒杯掩住尴尬神色。
“我回不来啰!”艾忠云苦笑。
“好!”
“弛儿不适合官场,能帮他寻到个闲职便可。”
“弛儿性子纯善,若是府中下人欺瞒,劳烦你帮着出出主意。”
“弛儿喜欢……”
“弛儿与解二少是好友……”
一字字一句句,都是艾忠云交代他离去之后所担心的事。
直到此刻,解钰才终于觉得艾忠云生了大病,将命不久矣。
终于……艾忠云长长吁出口气,面上苦涩毕现。
“爹。”
奉黄氏之命的艾弛捧着披风走入凉亭。
“你来得正好,王爷本就是来寻你的。”
“王爷寻我何事?”
艾弛亲手将披风系好,这才挨着艾忠云坐下。
“你们此次出远门,多留下些酱料咸菜,许好几年都尝不到那口了。”安王道。
“前几日解澜将我小厨房都已经搬空,您找他要吧。”艾弛摊手。
“这臭小子比我还快。”
艾忠云父子齐笑。
“既然没有,那我便先行告辞。”
“王爷慢走,艾某所拜托之事,就拜托你了。”
安王笑着的唇角缓缓落下,朝他拱了拱手,离开。
“你娘那可收拾妥当了?”
残留喉中的烈酒灼烧得艾忠云有些难受,说完下意识便清了清喉咙。
温热茶水冒着热气递到面前。
艾弛笑了笑道:“娘收拾了半马车,儿子以为娘这是要搬家呢。”
艾忠云接过茶询问道:“那你呢?”
“带上换洗衣裳和乌雪即可。”
来时他只带了一百两银子和件衣裳,离开不过多了只猫。
“乌雪年岁已大,可受得住这一路颠簸?”
七岁已算老猫,乌雪最近越发安静,成日里窝在房檐上晒太阳。
“带上儿子放心些。”
父子俩心知肚明,此番出去,游历长短取决于艾忠云身体。
而乌雪的生命……同样也在进入倒计时。
艾忠云叹气,而后站起身。
“那便去用饭吧,吃完咱们就走。”
艾弛起身,跟在艾忠云身后,父子俩迈着频率相同的步子离开。
***
四年后。
一去四年,艾家三人最后又回到了艾忠云夫妻私奔落脚的村子。
曾经居住的房子早在他们来之前便重新修缮过。
两间简简单单的青砖瓦房。
艾忠云躺在床榻之上,两颊凹陷,眼眶下泛着圈浓厚的黑气。
“夫人,扶我去院里坐坐。”
黄氏从衣料中抬起头,微笑着上前扶起艾忠云,小心将人扶到了堂屋门外。
几年病痛折磨,曾经高大魁梧的丈夫却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这天眼看着就暖和起来,过几日山上就有野桃子可摘。”
黄氏也在旁坐下,双眸看向院墙外连绵起伏的大山。
艾弛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娘,扶爹起来喝点汤热乎热乎。”
夫妻俩一同看向厨房。
黄氏眸底全是不舍,酸意迅速从心底冲入眼眶,眼角滑出行清泪。
“心愿已了,咱们还有甚遗憾的。”
同样不舍的艾忠云只是轻轻拍着妻子的手背。
“我不知道,可是想到咱们一走弛儿就剩一个人,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是的,黄氏说得是我们离开。
她知晓,艾忠云离开后她便会因为伤心过度也跟着去了。
因为……前世便是如此。
艾忠云突然有些迷茫,不知没有为艾弛娶妻生子究竟是对是错。
艾弛寻亲回府前一日,艾忠云与黄氏双双多了关于前世的记忆。
重活一世,艾忠云便寻了师父学习武艺,并且特别注身体康健,隔三差五就召大夫进府诊脉。
可惜……
无论如何努力,该来的还是来了。
艾弛端着两小碗汤,走到廊下时忽地抬头看向父母。
见艾忠云竟能独立坐在椅子上,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悲伤迅速蔓延。
【任务对象的生命开始倒计时了。】鱼白说。
“爹,娘。”
“快来坐,爹有话要跟你说。”
熬的是什么汤此刻已经没人在乎,体内生机逐渐流逝的感觉让艾忠云有些着急起来。
等艾弛坐下,立即便拉着他事无巨细地交代起府中的情况。
艾弛垂眸听着。
黄氏默默在旁抹着眼泪,连两次送走夫君的痛苦根本无法跟儿子说。
“就算我与你娘都离开,这几年你也不要回皇都去……皇上落马……”
太子三年前登基为帝,重塑北延朝堂,如今天下太平海清河晏,可惜两年后圣上前往云顶山祭祖,途中摔下马。
之后便缠绵病榻,解建显怕突生变故,薨逝前就禅位于如今已是太子的解祥。
解祥比解建显要有野心得多,登基之后立即收回兵符,意在攻打威隆国与北陌。
登基六年后,解祥御驾亲征,历时两年成功占领两国。
“我知晓太子经常写信让你回皇都,但战场岂是儿戏,为父希望你做个游山玩水的富家翁便足矣。”
艾忠云的担心不无道理。
万一解祥让艾弛随军出征,战场上刀枪无眼,就算伙夫也是个极其危险。
艾弛点头。
“爹又是如何知晓几年之后的事?”
心里已经有答案,但不妨碍艾弛问出疑惑。
从艾忠云手执长剑,他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只不过不想去深究而已。
“我与你娘都是重活一世之人,我今日便会离世,你娘后脚便会随我而去。”艾忠云很平静地说着自己的死期。
黄氏点头,将毯子往上拉了拉。
两人说着自己的死期,就像是再说明天出趟院门后天就会回来似的。
“我们走后,你若是遇到喜欢的女子,还是成个家为好。”
“日后去抱养两个孩子也成。”黄氏也道。
艾弛说“好”不管爹娘说什么都同意下来。
“我们说出重生如此荒唐之事,你可是不信?”艾忠云抚摸艾弛头顶。
艾弛心思一动,忽地想起前世原主亲眼看到父母被抬出来时的场景。
他抬手握住艾忠云的手,随后一手拉过黄氏。
“因为儿子也是重生之人。”
“你说甚!”
“儿子前世认出你们乃是你们自缢于国公府前时,之后儿子重新回到十五岁,便立即启程来了皇都。”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艾忠云叹道。
如此一来,所有的事便说得通了。
为何艾忠云夫妻还没去寻,艾弛就主动来认亲。
一切的一切皆是因他们都是重活一世。
“老天待我们不薄。”
黄氏哭着将头埋到三人交握的手上,眼泪大颗大颗落到艾弛手上。
老天让一家三口重活,就是为了完成他们共同的心愿。
上有父母疼爱,下有孩子孝顺。
所有遗憾都在此刻随风散去,这座小小院子里最后留下的只有欢声笑语。
***
当夜,艾忠云与黄氏前后脚去世。
艾弛将两人埋在能日日夜夜看到院子的山坡上。
他给解澜去了封信,之后便在院中等待他的到来。
【解澜和解钰已经进村了,咱们可以离开了吗?】鱼白跳出来问。
【好!】
艾弛和衣躺下,缓缓闭上了眼睛。
***
《我是男保姆》
“我真是服了!”
艾弛睁开眼第一件事就很无语,这一次穿过来竟然是在火车上。
车厢里弥漫着难闻的气味。
邻座奶奶正从座位底下掏出咸菜来就馒头,孙女在旁吵闹着要吃鸡蛋。
不仅椅子上坐满了人,就连过道上都站着人。
硬邦邦的椅背硌得艾弛后背生疼,他动了下,想找个舒服的姿势。
可这个椅子比前世九十年代的绿皮货车还要硬,皮制座位,坐热了还黏屁股。
【接收记忆吧。】
这是类似于前世的八十年代,艾弛是个初中毕业外出打工的农村孩子。
而此次任务对象是一家子。
上个世界是父母,这回直接来了一家子。
上到老爷子林解放,下到林家刚出生的小孙女,共计十一口人。
前世,原主在城里找工作被骗去全部家当,幸亏外出遛弯的林解放伸出援手。
领艾弛回家帮着打理下家里的事。
换言之也就是……保姆。
之后在林家足足待了十二年,林家小辈们都很尊敬这个哥哥,早已把他当成一家人。
直到艾弛回乡探亲,林家房子突发火灾,一家十一口人无一幸免。
等艾弛赶回大院,只看到被抬出来的烧焦尸体。
后续经过公安局鉴定,判断此次火灾为人为。
林家房子里到处都泼满了汽油,所以火一起后燃烧速度根本无法扑灭。
而所有门窗都被人锁死了,才导致邻居很快发现大火却没法把人救出来。
之后,艾弛成为了重点嫌疑人。
明明案发时原主在几百里外,公安局还是强行认定作案人就是他。
严刑逼供到后来用假证据,最后抓着他的手在认罪口供上按下了手印。
艾弛被判死刑,立即执行。
原主满含冤屈,就这么成了替死鬼。
原主心中没多少恨意,反而一心想改变林家人的命运,并顺利找到害死林家人以及他的凶手。
将凶手绳之以法,小孙女结婚,此次任务就算成功,艾弛之后就能随意选择需不需要脱离本世界。
【新挑战啊!】
【上个世界任务积分一千,宿主打算换取技能卡吗?】
【换个喜爱度。】艾弛想了想道。
【技能兑换成功,花费三百积分,本次任务世界难度为二,积分奖励为两千五。】
“哥哥,吃鸡蛋。”
上一秒艾弛使用技能卡,下一秒老奶奶的小孙子就举着刚得的鸡蛋凑到艾弛面前。
“给你吃的,你咋呼啥!”
老奶奶一把按住孙子的手,生怕艾弛真厚脸皮说要吃。
如今这个年代,家家户户都不宽裕,一个鸡蛋大人都舍不得吃,又怎么舍得给外人。
艾弛笑得那叫一个欢快。
这喜爱度一用上,效果不要太明显啊……
“哥哥这有更好吃的,给你吃。”艾弛装作拿东西的样子,从随身带的布包里拿出个盖在一起的碗。
也是鸡蛋,不过是卤鸡蛋!
第40章 第 40 章
碗才从包里掏出来, 小男孩儿就立即瞪圆了眼睛发出惊叹声。
小人儿瞧见两个碗中间竟然有热气冒出来。
要知道火车已经走了整夜,今天已经是第二天。
卤料香气飘散开来,在如此封闭狭窄的车厢里很快便飘得整车人都闻见了。
“大哥哥, 好香。”
小男孩儿扒着艾弛的手臂,凑到碗边碗里看。
碗里不仅有几个酱色鸡蛋,竟还有几块香喷喷的肉。
“呵!小伙子这是牛肉吧。”
老奶奶耷拉的眼皮努力睁开,吃惊地望着艾弛碗里切成片的牛腱子肉。
艾弛笑弯了眼。
老奶奶不由多看了几眼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年轻。
穿着就是农村很普通的的确良, 袖口都磨破了边, 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吃得起牛肉的条件。
“来吃吧。”艾弛摸出筷子夹了块肉给小男孩儿,自己也开始填饱肚子。
至于那老奶奶,艾弛全当没看见了。
原主无父无母, 从小在大伯家长大,小小年纪就被当成牛马使唤。
婶子还想让他毕业在家养牛继续压榨。
好在原主不傻, 偷了堂哥的衣服连夜跑去车站, 路费钱还是同村几个小伙伴凑出来的。
“哥哥,你是国营饭店的大厨吗?”
小男孩儿塞得满嘴, 小脸跟仓鼠似的鼓鼓囊囊。
他认知里,国营饭店的菜就是天下最好吃的。
艾弛笑而不语。
多亏这碗卤牛肉, 接下来大半天旅程,他都是小男孩儿最崇拜的人。
终于,目的地到站。
他与刚认识的小朋友挥手告别, 只来得及听小男孩儿说要记得去找他玩就被人潮挤下了车子。
全程是被人推着走的……
石嘉市正是原主目的地,并没思考过到了这要做什么。
站在破破烂烂的站台上, 艾弛一时间竟然迷茫了。
按时间线, 林解放的夫人因滚下楼梯摔伤, 家里需要找个人帮忙挪动和背上背下,这才想到找个男性同志帮忙。
后来林解放在公园里遇到被骗钱抹眼泪的原主, 这才带回了家。
而此时,距离公园会面,还有大半个月。
“去哪呢?”
最终,他顺着人流走出了火车站。
街上公交车疾驰而过,飞溅起无数泥点子,溅了旁边骑自行车的人满身。
……骂声不绝于耳。
画着许多时髦女郎的广告牌林立,配上着各色衣裳的路人,着实年代感十足。
顺阳街。
问了一路,找到石嘉市所谓的商业街,艾弛打算在这消磨一天时间。
可惜这并不是消磨时间的好去处,满大街都是叮叮当当的自行车铃铛车和汽车喇叭声。
无论男女老少骑是统一黑色二八大杠,按照原主记忆,自行车放在这个年代都算是“奢侈品”
很奇怪的,好像有什么意念牵引着艾弛往街道里走。
绕过一座三层商场,后边就是居民区。
间隔狭窄,密度很高的筒子楼,看巷子口的招牌好像是个厂区生活区。
“同志,有大米吗?”
走着走着,身后忽然凑上来个青年,神色紧张地左顾右盼。
青年长得黑瘦,还有些龅牙。
从走进巷子口起,艾弛就注意到那人在暗处观察。
看艾弛提的大包鼓鼓囊囊,男人更是迫切,从怀里胡乱掏出把票:“我爸前些日子生了场大病,我想换点大米熬粥。”
艾弛神情很奇怪,又像是疑惑不解,所以男人特意解释了两句。
“同志家就住这里?”艾弛想了想又说:“我有大米,去你家换比较好。”
青年平时应该不太关注生活琐事,否则就应该知道私下交易早就放开了。
艾弛进巷子前就看到不少人在蹲在路边卖粮油。
“太好了!”男人高兴道,忙不迭指了指另一边的平房:“我家住那!”
艾弛示意男人带路。
男人没有自报姓名,但艾弛记忆里这个人的分量很重。
男人名叫廖通,是附近机械厂的工人,原主为数不多的朋友。
两人相识于凌晨的屠宰场,廖通给出车祸的女儿买骨头熬汤,艾弛为给老爷子买爱吃的猪蹄。
遗憾的是,之后不久小姑娘还是死于伤口发炎。
廖通爷爷受不了打击跟着去世,之后是妻子病故只剩下廖通一个人。
短短两三年廖通就经历了家破人亡,全靠艾弛劝解才逐渐走出来。
艾弛被冤枉入狱,廖通散尽家财帮他伸冤,自后在艾弛被执行死刑前几天死于车祸。
主要任务对象不是廖通,但原主执念里有非常强烈的帮助意念。
【任务对象只能选择一个,所以原主才没法选择朋友吧。】鱼白解释了为何艾弛会走进来。
那是属于原主意识的最后一搏。
艾弛神色微动,抬手捂住了狂跳几下又逐渐平缓的心脏。
原主意识逐渐消散了……
“同志,进屋里来说吧。”
一座大杂院,住了大概五六户人,院子里堆满了杂物,人进出只能侧着身子。
廖通竖起食指做了个嘘声的动作,故意放慢脚步往自己屋子走。
“廖通,你朋友?”
大杂院里可没任何隐私可言,两人经过一家人门前,屋里立即就有人从窗口探出头来问。
“阿姨你好,我是廖通哥的远房表弟,家里老人让我来看看我哥。”艾弛微笑。
“原来是亲戚啊,成!快进屋去吧。”
八卦完,中年妇女立即缩回头跟家里人又重复了遍。
廖通叹气。
两人进屋合上门,这才歉意地冲艾弛笑笑:“同志真是不好意思,这大院里啊……都没办法大声说话。”
“没事。”艾弛摆手。
艾弛记得廖通家分了两间屋子,廖爸廖妈住在隔壁。
而现在廖通还没结婚,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青年。
“那你坐,要些什么票你先选。”廖通把票又放到桌上,起身去倒水。
艾弛没看票,而是又说道:“廖通哥,我真是你表弟。”
“什么?”
“我是云西庄艾友全和蔡金凤的儿子。”
记忆里,两人聊天时提起廖母有个下乡后就再没了消息的亲姐姐,艾弛还托林解放调查过。
后来查出姐姐跟人结婚生根在那村里了,只是因一场山洪滑坡,全村无一人生还。
“蔡金凤,你是说我大姨蔡金凤?”
艾弛点头。
廖通激动不已,来回在屋里踱步了两圈后又忙去公共厨房叫回廖母。
艾弛将原主调查而来的消息统统告诉廖母。
“你说……你说我姐她死了!”
得到亲人的消息与失去让廖母心情跟坐过山车一样起起伏伏,又哭又笑好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我在老师帮助下读完初中就出来打工了……”
艾弛说着,从带来的大包往拉开,从里面拽出个布袋子来。
半袋子米,还有水果和腊肉这等稀罕货。
“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咱家不缺那口吃的!”廖母坚决不肯收,说着还要让廖通把东西拿去卖了全换成钱。
“二姨您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不过就是点米罢了,我哪能收回去。”艾弛坚决不收。
两方人推来推去,最后还是艾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我还没找到住处,要不二姨您帮我问问附近有没有能住一个月的屋子,我带的钱不够住旅社。”
“找啥房子啊!就住我家,跟廖通住一屋就成。”廖母忙道。
廖通也帮腔。
艾弛带来的这些礼物每样拿出去都十分紧俏,算得上重礼了。
“那多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让廖通陪你会儿我去做饭,吃完午饭好好跟我说说你爸妈。”
“好。”
廖通的床跟客厅就隔了条帘子,刷一下拉开指着上铺跟艾弛道:“我弟弟住校,你就睡睡他的铺。”
艾弛笑着点头。
“话说你咋知道我是你表哥?”
两人整理好床铺,廖通才忽然想起这个问题,随便遇到个人竟然就是表哥。
“我妈去世前跟我提过二姨家住这,还说姨夫姓廖,我瞎蒙的没想到还真蒙对了!”艾弛睁眼胡说。
也多亏现在的人都心思都很单纯朴素,否则艾弛这错洞百出的谎话当即就被拆穿了。
二姨下乡前廖母都还没结婚,怎么可能知道她嫁给了谁儿子叫什么。
廖通听完也没多想,吃完午饭母子俩就着急忙慌的去上班了。
艾弛就这样在廖家住下了。
几天后,工厂遇劳动节全厂提前放假。
一大早廖通就想背廖父去外边儿晒太阳。
院里堆满杂物,各家恨不得全是自己地盘,根本没空地让廖父坐下。
廖父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廖通缺乏营养又瘦有矮小,试了几下都没能背起来。
“我来吧。”艾弛看不过去,开口道。
“不用不用,等我隔壁邻居周大哥明天休息再请他帮忙。”廖父更不能让年纪小的艾弛帮忙。
“没事,我在老家天天都得做农活。”
说完,不由分说地背起人,灵巧避开杂物,轻松地将人背到院门外。
“没看出来你小小年纪力气倒不小。”
廖父脸色很苍白,车祸断的腿打着石膏,要小心翼翼地抬到板凳上放下。
粉碎性脚踝骨折,按现有医疗条件,就是完全康复走路也难以恢复利索。
一出事后,廖通就从高中退学接了爸的位置,也成了个工人。
廖母在纺织厂上班,工厂离家不远,中午还得回家做饭。
只有廖通休息家才由他做饭。
“放心吧,要上厕所我就扶墙跳着去,你们去买菜吧。”
住在城里,吃喝拉撒全得花钱,菜每天得现买,买多了也放不住。
“今天这菜我出钱买。”
来到菜市场,艾弛主动提出。
明天是劳动节,全国放假十天,廖通的弟弟妹妹今天下午都要放假。
艾弛今天打算好好做一顿放谢谢廖家人的帮忙。
“不成!我妈专门给了我买菜钱。”廖通皱眉不同意。
爸妈说艾弛小小年纪就没了爹妈本来就可怜,作为亲人理所应当多帮助。
“不行!今天这顿饭我买菜我来做,你同意的话我就不住你家了!”艾弛故意说。
廖母到处托人介绍工作,因为年纪小处处碰壁,还转过来安慰艾弛以后就安心住在这。
如此善良的一家人,怎么叫他不感动。
在艾弛执着的坚持下,廖通终于妥协下来,只叮嘱艾弛随便买点菜就行。
临时菜集摆在大街上,两边就是商店。
艾弛掏出原主仅有的钱买了两斤肉,一些菜,本想就此折返回去,经过一家国营饭店时却被里面的争吵声所吸引。
国人爱看热闹的习惯艾弛也完美继承了。
加上又是饭店,他拽着廖通立即挤进看热闹的人群。
“就是难吃!”年轻小伙子怒目而视。
系白围裙的中年胖子啐了口,满脸不屑:“山猪吃不了细糠,咋不说是你嘴有问题呢。”
早些年,国营饭店那可是最牛哄哄的存在,饭店服务员都不拿正眼瞧人。
就算时代发展街上如雨后春笋般冒出许多私营小饭馆,服务态度好像并没有多少改善。
艾弛看了眼年轻人所指的那道小炒肉。
肉片上横纹理清晰可见,只看就知道肉柴火大还炒糊了。
“明明就是你手艺不行,炒的肉你外边小饭馆还不如。”年轻人气得端起盘子走到看热闹的众人面前:“大家伙不信就尝尝。”
免费吃肉,有得是人想品尝,一个大娘直接用手捻了快肉喂进嘴里。
“小炒肉本来就是这个味道,你瞎说什么。”胖厨师依旧理直气壮。
“呸!怎么嚼不动。”大娘就算再可惜,也不得不随便嚼两下就咽了下去:“味儿是差点!”
“放屁!老子是考了证的厨师。”
大娘被胖厨师唬了大跳,害怕地往后缩了缩不敢开腔。
“就是有你这种不思进取的人,咱们国营饭店的名声才越来越坏。”年轻人越说越是义愤填膺。
“我尝尝。”
艾弛在看到那年轻人的脸时,立即下决定心要在此事上露个脸。
年轻人正是林解放的大孙子林铭,刚大学毕业,是个有话不吐不快的直肠子。
艾弛也捻了小块肉品尝,入口就立即吐了出来。
“这肉是病猪肉,没放淀粉的原因是担心锁住肉的怪味,所以特意多方调料并且故意炒糊,你不仅手艺差,连心都是坏的。”
“什么?小兄弟你是说这是死猪肉。”
眼见林铭身上的汗毛瞬间立起,紧接着就捂着嘴发出几声干呕。
“哪来的小屁孩乱说,小心老子报公安局把你抓走。”胖厨子厉声呵道,面上那一闪而过的慌乱之色很快被人群里的老爷子捕捉道。
“走走走,你们拦在这我们饭店还怎么做生意,都走!”
一个经理模样的男人黑着脸出来赶人,转头又忙赔笑脸:“我重新给你换盘菜。”
艾弛冷笑。
难怪厨师有恃无恐,原来是团伙作案。
“就别忙着赶人走了,国营饭店用病猪肉做菜,那是犯法的事。”艾弛走上前一步挑眉示意林铭:“护好这盘菜,免得让人毁灭证据啰。”
“我要去公安局告你们败坏我们国营饭店名声。”
经历去气急败坏,竟转身就去抓那盘菜。
简直是做贼心虚。
“去看看后厨。”
人群外,老者出声。
一小伙子挤进饭店,推开来挡路的胖厨师,几步就冲进了厨房。
“爷爷。”林铭惊喜大叫。
艾弛也意外看向来人,花白短发短如钢针,下巴稀稀拉拉的白色胡须,严肃坚毅的脸上满是怒色、。
他使劲跺了下拐杖,沉声呵斥:“一群国家的蛀虫,拿着国家发的工资不干人事。”
任务目标林解放提前出现。
老爷子那身绿军装就是其身份的最好证明,人群中有人发出高声欢呼。
那经理和胖厨师脸色灰白地大声喘着粗气,两条腿抖得都快站不住了。
国营饭店职员现在还算是公职,敢利用职务之便贪财害人,那可是重罪,得抓去老公改造。
“老首长,我在冰柜里找到这个。”
勤务兵抱来块冻得梆硬的猪肉,色泽暗沉,还有股子臭味飘来。
一看就不是屠宰场出来的猪肉。
“拿上猪肉去公安局保安。”林解放摆手。
勤务兵抱着猪肉撒丫子跑了。
林解放就堵在门前,双眼凝结着层冰霜,声音中满是冷厉:“我看你们谁敢跑。”
胖厨师两腿一软,直接跌坐在地嚎啕大哭。
艾弛还是头回见一个大男人哭得涕泪横流,边拍打大腿边埋怨经理害死人。
“小伙子真厉害,只尝了一口就吃出来是病猪。”
“谢老首长夸奖。”艾弛故作憨笑地挠了挠脑袋:“大概我是经常做饭,看得多就知道了吧。”
“有些人天天下馆子也尝不出来。”林解放眼神微移,林铭端着盘菜立即稍息立正站得笔直。
“家里有饭不吃,那点儿工资全吃到了嘴里。”
林铭一脸不服,小声地嘟囔:“别以为我不知道您也是出来打牙祭的。”
自从奶奶摔倒后,林家的饭菜就由妈妈和二婶轮流做。
至于味道吗——难吃到林铭自认饕餮的舌头都没能尝出饭店用了病猪肉。
家里饭菜比这还怪……
“资本主义作风。”老爷子属实有点不讲武德了,知道讲不过孙子,干脆开始上纲上线。
林铭无奈,话锋一转哀求:“爷爷,咱们就找个阿姨来做饭吧。”
“我托你刘叔帮忙在找呢。”林解放只好倒出实情。
家里两个儿媳妇半辈子都没做过饭,这段时间还真为难了她们。
艾弛挑了挑眉,将菜篮子递给廖通。
“您看我怎么样?家务活和做饭我都拿手。”
“你?”
林家爷孙顿时哗然,还没听说过谁家找保姆是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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