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爱洛斯
一千金币。
众人等着看这位天真的小姐会怎样面对, 几十枚银币就能买一匹好马,一千金币可以买下一座豪华庄园并支付仆人们一年的薪酬。他们并不觉得“她”能拿出这些钱来,但只要向对方提出降价, 就已经落入了他的陷阱。
杂耍艺人第一天来这里, 他本以为这里很危险呢, 没想到都是些人傻钱多的客人, 还真是让他走运了。他打量着这位身材高挑一身贵气的小姐,心里满是轻蔑,同时他也很紧张,兴奋得紧张。
爱洛斯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身边的丹看着对方抬价,也目光深深望着他, 他也好奇这位小姐的应对。
爱洛斯很简单, 他露出纠结的表情, “我带的钱不多。”
一丝犹豫出现在他美丽的脸庞上,但对方不为所动。
“不给的话,我可现在就把这只鸟打死了。”男人又拿出他训鸟的鞭子, 一脸威胁。
爱洛斯蹙起眉头,看样子被他唬住了。
一旁的丹实在看不过去, 终究还是于心不忍地开口了。
不过是对小姐于心不忍。
他觉得自己有义务教教这位不谙世事的小姐, 外面有多险恶。
丹摇摇头,显然,没有必要。
“在这里,这种事情是很正常的。它们都只是工具, 你越表现的非常喜欢, 那它就越危险。况且它只是一只小鸟,这只鸟也并不名贵。还是走吧。”
爱洛斯听他劝说, 笑问:“这只猫好像也不够名贵。可丹先生还是很用心。”
“不,它会变成富人们最喜欢的猫,这是我培养出来的,新的品种的猫,它娇弱但是美丽。”丹很理智,他的热情,他的努力,他的怜悯,都不是真的,而是为了生意。
“原来如此。”爱洛斯摸摸小猫的头顶才转身,他的声音故意大了些:“可是,我身上只有这一千金币了。都给你了的话,就没有办法买书了。”
四周议论纷纷,有人不相信她身上真有这么多金币,即便温曼金币做得很袖珍,但一千枚,那可也是很重的。
也有些人,完全盯上了她。
训鸟的男人更是眼睛都亮了,他的鞭子抽在地面上,一副非常可怕的样子,没有鸟有力气飞起,躲着鞭子跑了两步。
“谁管你呢?可怜的小姐。”
“那好吧,给他。”
乌列尔听见爱洛斯吩咐,从手中提着的箱子里拿出一只大布袋。
杂耍艺人连忙伸出两只手去接,乌列尔却并没有将袋子给他的意思。
他将金币倒进他的手里。
杂耍艺人满眼都是黄澄澄的金币,抖着手将它们收进自己的口袋,又在地上仔仔细细检查起遗落的金币。
嘴里一边嘟哝着,“等等,我刚才说错了价格。”
“我已经遵守了你定的规矩,你怎么出尔反尔?”爱洛斯问,好像委屈了起来。
“我就是能出尔反尔。”杂耍艺人收好一枚金币,爬起来大言不惭地说。
“那么,你还要什么呢?”爱洛斯像是被逼得毫无办法,声音也轻轻的。
男人打量着爱洛斯,“要你脖子上的珍珠项链。”
四周的声音又密集起来,无非是:“真够贪得无厌的,怎么可能还给你。”和“我看那身裙子衣料也不错,一起要了吧。”
爱洛斯看一眼乌列尔。
乌列尔低头,他撩开爱洛斯的长发,帮他取下项链。
丹在一旁实在憋闷,“你的目的不是保护你家小姐吗?”
“这是……小姐的意愿。”乌列尔回答得很轻松。
丹变得着急起来,“那你就不管了?”
“小姐下的命令,我不能违抗,见谅。”乌列尔盯着爱洛斯白皙的脖颈,很快将长发挡了回去,“你很急,担心我家小姐向你借钱?”
“真是疯了。”丹暗暗骂道。但既然有人提借款,他还是要回的:“最好不要,我这边可是出十进十四的。”
“是吗?这不合法吧。”爱洛斯小声说。
“黑市,我们在法外之地呢。小姐。”丹解释,他可不想这位小姐出了黑市就叫法庭来查他。
乌列尔将手里的珍珠项链递给了那个会杂耍的男人。
丹看着上面饱满圆润,光泽照人的珍珠,内心更是不平静。
男人却还没完,“还有。”他说着又瞧上爱洛斯的手,“你的手链。”
“这上面是贝壳,不值什么钱的。”爱洛斯很好心地解释。
在对方看来这就是舍不得了,一定是更贵重的好东西。
“别废话,脱下来!”他命令道。
“在命令我呀?可我觉得这样,算是抢劫了吧。”爱洛斯不动,明亮眼眸透过蒙着整张面孔的轻纱,好奇道。
“她”总归是会乖乖听话的,得手过的杂耍艺人得意道:“抢你又怎么样,你身边这个弱不禁风的男人能帮你吗?”
显然挤在人群里的丹的那个大块头随从被他漏掉了,不过杂耍艺人也不是一个人来的,不然他不会如此有恃无恐。
他一发话,之前那个变戏法的男子和助手也早都围了上来,猎物般围住了爱洛斯。
“这里允许抢劫?”爱洛斯问。
杂耍艺人哈哈大笑,“你以为还在大法官家做客呢?”
但四周其他人却忽然不笑了,只是沉默地望过来。
开口为他解释的是丹:“黑市严禁进店内或在铺面上抢夺,已经出手的物品在区域内也禁止偷抢。但只要离开集市范围,全不干涉。所以,禁止抢劫,这是规则,你该读读再来。”
他对杂耍艺人说着。
“关你什么事啊?”杂耍艺人被他一通解释念叨得心烦,伸手推了丹一把。
丹的礼帽落下来,爱洛斯伸手接过,接得正正好好,让场面看起来更有几分滑稽。
“那么敲诈勒索呢?在这儿。”爱洛斯将帽子递给他问。
“全部自由。”丹无奈解释着。
爱洛斯却忽然笑了,“早说嘛。”
他笑起来的样子,让四周围观的众人都有些后悔:刚才怎么没再往“她”身边挤一挤?
“怎么?你们在唠唠叨叨什么,不会是什么价值连城的珠宝就不肯给了吧,哪有这种好事儿。”杂耍艺人已经完全忘了自己是在卖鸟,手直接朝爱洛斯伸来,想要去握住袖口下那只远看很纤细的手腕。
爱洛斯连手都没缩回来,只是朝乌列尔眨了眨眼。
“救我,大人。”
期盼的,信赖的,撒娇似的目光,即便爱洛斯不看他,乌列尔也毫无犹豫,他一手握住男人的手腕,骨头折断的咔嚓声传来。
男人被摔在地上,乌列尔踩着他的肩膀,握住他手腕的手却还没松开,乌列尔就拎着那只手,薅走男人紧紧抓着的珍珠项链,又踢开他一手攥着的,那袋刚捡好的金币。
手握另外一小袋金币的,是那个刚才陪他一起捡金币的,变戏法的同伴。
他想也没想要救杂耍艺人,抓着自己的钱袋转身就跑。
“丹的那位好帮手,也帮帮我吧。”爱洛斯望向丹和他的随从。
随从离那个逃跑的变戏法的很近,腿一伸将人绊了一下,接着就将其制服,钱袋也下意识被他抢了过来。
“不许……”丹想说抢劫。
“不许抢劫,我知道的。”爱洛斯笑了,他接过话头,询问地上的男人,”所以这金币是你们自愿还给我的吗?”
“不……”杂耍艺人这才有些害怕,但还在挣扎,那可是一千金币!
“真的不?”爱洛斯又问了一遍。
“不……啊!”他话没说完,一声清脆的响声传来,乌列尔不仅没放开他的手,还掰折他一根手指。
“我要去黑市的管理者那里,告发你们!”男人声音颤抖。
周围路人都有些好笑,这家伙终于想起黑市有管理者了,刚才还说着抢劫又如何呢,也不怕对方已然听见。
“别岔开话题,金币,还我吗?”小姐的声音温和,好听,虽然不是少女的娇媚,但音色别有特点。看着热闹的人,更舍不得离开了。
男人却被踩着肩膀,只能努力抬眼,他已经有些恐惧。但又想着,小丫头而已,自己再吓一吓,说不定还是能拿到钱的。
“你知道……啊!!!”乌列尔掰人手指毫不眨眼,他每吐出一个音节,就会传来骨节清脆的声响。
“还吧。”爱洛斯劝道。
“你知道我们马戏团,可是给国王表演的过的,团长还得到了爵位!我若是出了事,团长一定饶不了你!”第一句话说完时,就该已经掰无可掰,于是第二只手,乌列尔摆弄得很慢。
“现在知道了。但国王都死了呀,你还吗?”爱洛斯幽幽道。
在爱洛斯提起国王时众人都倒抽了口凉气。
国王不是什么慈爱的角色,威严更多。人们未必有多爱戴他,但也从不敢议论他。
更何况爱洛斯说得像自家养的花枯了。
“不,还……我还!”
对方终于妥协,不过不是因为听劝。
他被踩在乌列尔手脚下,他无论说什么都改变不了那个男人继续对他的折磨,他真的意识到再不妥协,可能会死。
“那鸟儿就白送我了?”爱洛斯追问。
“白送……白送你了。”男人哭着说。
“可惜,你要是再倔强一点儿就好了。”爱洛斯阴沉着面色,接了一旁不知围观众人中哪位递来的篮子,他随手递给那人一小片金屑。便有更多的人冒出来,替他用篮子小心装起那些鸟儿。
“啊?”男人茫然,他做错了吗?难道还能再挣扎一下。
却见那位美丽的小姐已经提着篮筐低头瞧他,接着道:“那样,就不用活着啦。”
紧接着杂耍艺人感觉肩头的脚一松。
在他长出一口时,看见五根手指样的东西哗啦啦落到地上。
他甚至没感觉到疼痛,反应过来是自己的手指时,才爆发出凄厉的痛叫。
小姐的仆人从他面前走过,昂贵的珍珠项链就随意地缠在他苍白的手腕上。
围观的人看见那位小姐身边这样狠辣的角色,只能望着金币与“她”的美貌咽一咽口水。
爱洛斯就这样离开了。
自然余下三人也都跟上了他。
他本没想着这个结果,不过人,还真是没意思。爱洛斯摸摸小鸟,他发现丹的眼睛正紧紧盯着乌列尔甩在手腕上的珍珠项链。
“被别人碰过的首饰。你现在问我们小姐的话,说不定她会愿意转手。”乌列尔不是个完全无趣的人,只是面对爱洛斯,他无法控制好自己。但和丹说话,他很自如。
“没这回事。”丹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转向爱洛斯:“我知道你的手下都很不一般,但即便如此,在这里你也应该更收敛一些。”
“你是在担心我,还是在管教我?”
“我又犯了冒昧指挥人的老毛病。不过,这次是担心你。”丹神情认真,和一开始只当爱洛斯是貌美的客户时完全不同,“担心你受到危险。”
“谢谢。”爱洛斯真诚道。
“谢谢?这很危险,你不明白吗。你就这么喜欢鸟?”丹好奇。
“说不上喜欢。”爱洛斯检查了一下乌列尔的手,发现血迹都来自别人后才放下,“你不觉得这鸟很好看吗。”
听到这个答案,丹只想叹息,“了不起。”
但看着那一身纯净粉色的贵族小姐,他由衷回答。
“夸我我也不会低价把珍珠项链卖给你,别想占便宜。”爱洛斯笑着说,“不过它们能不能寄放在你这里,我稍后去你店里取。我想要的那本书,可能要找上好一会儿。”爱洛斯拎起篮子示意他。
“看来你真的很想找到,你说的魔法书。”
“是的,非常想。”爱洛斯毫不遮掩,他觉得丹很可能有线索。
“我本还想推销一下其他的商品呢,看来今天没什么机会了。不过,你未必会找上很久,我可以告诉你,哪里最可能找到你想要的书。”
丹说。同时丹的随从从乌列尔手中接过来篮筐,魁梧男人左边拎猫又边拎鸟。
说这话时,四人已经走到这片集市中心的地带,面前的街道似乎窄了一些,甚至有两个守卫,就守在两侧。
没有有阻拦他们四个的意思。
但爱洛斯没有向前,因为丹停下了。
“我就不过去了,这戒指送给你,是我们命中注定遇见的礼物。”丹摘下手上的印章戒指。
“真贵重,这么大方,太不符合你的商人身份了。”爱洛斯奇怪。
“可已经有许多年,我没看到这么特别的人了。况且夏绿蒂小姐,会让我吃亏吗?”
爱洛斯伸手去接,发现对方的手还是攥的很紧,想必挣脱理智很难。
“未必不会,我也送你一份礼物。”爱洛斯最终还是接过戒指,将珍珠项链塞进他手里让他攥好。
爱洛斯预感这位丹,给他的应该是他很能用得上的东西,丹很理智,华而不实的东西没必要掏出来。
爱洛斯需要任何能帮他找到恢复记忆方法的东西,即便丹的帮忙在意料之外。
乌列尔放下空荡荡的手时,丹对乌列尔笑了笑,“你说得真对,我拿到了。”
丹还向爱洛斯描述了,黑市内仅有的三家,可能会有爱洛斯想要的书籍的店铺地址。
“现在我要去工作了,就在刚才街转角那一间大商店,记回得来找我啊。”
“会的,中午见。”爱洛斯的道别,说得贴心而热络。
他与乌列尔两人走进更往里的那段街道时,乌列尔奇怪,“他好像不想进来?”
“谁知道呢,怕里面的人认识他也说不定呢。”
爱洛斯领着乌列尔走进黑市最深的部分,戒指在他手上熠熠生光,无人拦阻,这段昏暗的路好像比刚才还安全。
刚才外面那一段路,随意摆的摊位很多,显然谁都可以来卖。但这里,多是固定的店铺,即便有些橱窗里不像有人在。
爱洛斯根据丹的指路,几乎是马上就找到了第一间贩卖神秘学用品的商店。
一问之下,完全没有。里面就只有一本魔法书是真的,内容还是:“如何让恋人对你陷入痴迷。”
第二间是一家没有牌子的杂货店,进门后,爱洛斯发现遍地是大陆各地收集来的神秘之物。有些甚至没有祛除诅咒,连简单封印起来都没,就那样随手放在一边。他手腕上的小花闪个不停,都快要引起店主的注意了。
但最终也没能找到他要的书。
再往前走,都快能看到尽头了,爱洛斯有些灰心。
“一金币一次。”路旁忽然传来声音。
一间小店门口,放着一只抽奖的红色箱子。爱洛斯一问之下,得知他们在抽奖,盒子里是多种奖励,爱洛斯看到好几样昂贵的材料,条件是一金币抽一次,而特等的奖励居然是“实现你的一个愿望”。
这方案可高明极了,也果真吸引了一些人驻足。
没有人能抵挡住赌一把的吸引力,爱洛斯投了一金币。
“去试试,乌列尔。”
乌列尔有些意外,但遵命地伸手进去,摸出一张纸。
爱洛斯接过来时,手链上的星星亮了起来。他展开来一看:
“特等奖励,一名。”
好奇怪,这会是什么魔法?
但抬头仔细打量这店铺的名字,爱洛斯又燃起一丝希望,这正是丹推荐给他的最后一间店,他说不定真的能找到想要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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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先生,您回来了。喵喵怎么样了?”
“偷吃的草莓太多,坏了肚子。”
“下次不敢由着它乱吃了,哎……您的监管者戒指?”他的属下接过小猫,惊讶道。
“再坏的商人也要有些善良的朋友啊。”丹先生自然地走到桌边拿起文件浏览,一副特别敬业的样子。
“送给漂亮小姐了。”提着篮子的高大仆人在后面诚恳解释道。
“啊?真的吗!”
“咳,不许聊了。先帮我准备一些花,送到伯爵府邸。”他拿出夏绿蒂小姐的手帕,递给属下看了一眼,“还有一些留着布置午餐,咱们的餐厅太严肃,我想改善一下。”
“是您说装饰一点都不要,可以一笔省下钱的……”
“这次去看医生,让我明白,好心情能让我们省下吃药的钱,人偶尔也要听医生的话。”丹先生越说着,自己都快信了。
“那请黑市主人仲裁的三个纠纷呢?”
“给你机会,你先去历练一下。”
“您呢?”
“换身衣服,去吃午餐。”丹先生一脸幸福。
第032章 爱洛斯
“丹先生, 已经过了用餐时间了。”
一天中阳光最好的时候,丹坐在屋子里暖洋洋的角落。他已经将午餐推迟了几次,最后一次提醒, 他终于抬头。
“是吗。你说有没有可能, 客人来了, 但是错过了呢?我的朋友一直不来取货物, 我们就要为这些鸟儿负责,很麻烦不是吗。”
助手根本不关心他欲盖弥彰的解释,回应道:
“是有的,您等在楼上,对方走错或者询问得不够精准,就走不到您面前。所以究竟是怎样的客人?您描述一下, 我好让守卫留心。”
“就是一位高挑美丽的贵族小姐, 带着一个很有气度的随从。”非常笼统的概括。丹等待着助手好奇, 等到助手询问细节时,再告诉他:就是今天整个集市里你能见到的,最美丽的小姐, 守卫一定一看就知道是她。
谁料助手蹙起眉。
“您说的那位,好像已经离开了。”
“离开了?不会吧, 他很有礼貌的……怎么你这么清楚?”丹先生奇怪, 他的描述还根本没开始呢。
“因为报告里写得很清楚。”助手摊开手,指指他手边。
今天只送来了一份文件,封面是大大的“异常”标注。
黑市里出现什么样的人,都不异常。异常是对于管理者来说的, 有人违规, 才算异常。
“他们……违规了?”丹拿着册子立刻打开,他翻开浏览着上面内容, 有些不高兴。
他甚至开始想,自己要不要偏颇一些,向着夏绿蒂小姐。第一天遇见,就将人抓了去处罚,这会留下怎样的坏印象啊。
同时他又有些埋怨“夏绿蒂”,毕竟刚才在他身边时,那位小姐可是很守规矩的。
不,怎么能要求一位贵族小姐对黑市的规矩了若指掌呢。
“没有的。情况,可能还要更糟一点儿。”助手回答。
黑市里出问题的时候,其实远比想象的少,因为规矩少。
比违规还糟糕?那是什么。
“等等,没违规出现在异常记录里是做什么?”丹发现了问题。
“放宽心,丹先生,违规的确实不是他们……您的朋友很守规矩,只是他们在您的地盘上被抢了。”
“……”
“那现在……”
“追啊,还等什么?”
·+·+·
爱洛斯眼前是一间贩卖草药植物的店铺,不过招牌是奇怪的粉红色。
推门进去,门上的铃铛响动不久,楼上开始传来缓缓的脚步声。
“稍等一下,稍等一下。”架子上的鹦鹉说。
爱洛斯直觉这鹦鹉眼熟,想来那红鸟也是一种鹦鹉,这样看来,更不像乌列尔了呢。
他也不着急,打量着屋内里的陈设。看着看着,爱洛斯的目光落到乌列尔身上。
“乌列尔,你对我怎么不爱笑。”他听到乌列尔和别人讲话,和对自己简直像是两个人。
十次里,有那么三两句是轻松,其他时候都紧绷着。
在王宫里,只有和他全然不相熟的人才会这样,但也是对熟人热络,对爱洛斯恭敬。
爱洛斯摸不清自己和乌列尔熟不熟,但他知道,乌列尔对陌生人话更多。
总归还是自己招惹过他吧,莫非……“是我和你的关系,不够好吗?”爱洛斯问。
“你如果要求我笑……”乌列尔抿了抿唇。
“我如果要求你哭呢?”
“很为难,但也可以。”乌列尔轻松地说。这一句就很轻快,他说完又好奇道:“是要这个态度吗?”
“那你现在可以哭吗?”爱洛斯笑问。
“恐怕不行,我只能给殿下机会,让我流泪。”乌列尔就事论事。
“那还是笑吧,继续保持。”
爱洛斯本也不是为了缓和与他的关系才开口,他觉得好奇或有趣才问。
聊够了,店主也出现了。
虽然营销手段在很是高明,但店铺布置的其实非常潦草,店主本人也如出一辙。
“让我看看谁得了特等奖啊。”
须发皆白的老者穿着睡袍从楼上走下来,穿过一排排矮柜,来到柜台后。
“是我,我想了解一些异域魔法,这里有西之国或者附近区域的神秘学书籍吗?”爱洛斯递上抽奖纸条。
“这不是丹先生的好朋友吗?还真怕我交不上铺面费用,给我介绍客人了啊。”老店主看见了他手上的戒指,捏着老花镜镜框嘟嘟哝哝,最后却又摇摇头。
“不是你啊,是他。”店主指指乌列尔。
乌列尔摇头,“我只是代为抽取。”
“可终究是你拿到了呀。”老者拉过书架前的梯子打算爬上去,一面对他道:“怎么样,好好想想要许什么愿望。特等的奖励,是为你实现一个愿望。”
乌列尔看向爱洛斯,“殿下的愿望,是什么?”
老店主:“哎,自己的愿望自己许嘛。”
说话间,老店主从梯子上甩了五本书到柜台桌面,爱洛斯一翻,居然都是西面几个王国的书,而且不是什么闲编出来的边角料,而是实打实的神秘学内容。
他惊讶又欣喜,就算其中没有,这么多新鲜的魔法,努努力怎样也能找到办法吧。
这几乎算是得到了恢复记忆的办法,还是和他预想中比起来,不费吹灰之力的那种。
爱洛斯哪还有什么想要:“我没有愿望,你许你的呀。”
“就是这些啦。”老店主将书往爱洛斯面前一推。开始询问乌列尔,“至于这位小伙子,我们上楼去细聊?”
“不用了,我许愿王国的王子,爱洛斯大人,可以获得幸福。”乌列尔直接说,他说完甚至打算退到门外去。
“啊?”老店主脱口就是惊讶的疑问,缓了好一会儿,“请等一下,原来是爱洛斯王子,那你有没有想过亲自给他幸福啊?”老店主歪着脑袋,循循善诱。
乌列尔被他一叫就站住了,等店主说完,又后悔站住了。
爱洛斯和乌列尔两人都神情复杂地立在当场,只有老店主还在滔滔不绝:“你得亲自来啊,我们店呢,可以为你量身制定方案,就从接近王子开始。”
“付费对吗?”乌列尔想证明他们只是在骗钱,以向王子表达,自己没有一点儿非分之想,这纯属是对方胡言乱语。
“当然不是,这是我们在实现你的心愿。”老店主相当诚恳,“店里还有其他帮手的。”
乌列尔已经有些无措,他退后一步,“不了,我和我的小姐很忙。”他望向爱洛斯,“就当我刚才没抽过,好吗?”
“可是,那爱洛斯王子的幸福怎么办?”爱洛斯毫不给他解围。
“啊,对呀!”老店主想要握住乌列尔的手,却被他挣脱开。但他的身体仍执意探出柜台,嘴上继续劝着:“这位小姐说的对,那王子的幸福你就不管啦?不要觉得不登对、不合礼数、不被看好、甚至王子都不认识你,就退却啊,爱情岂是如此脆弱的东西!”
“我看也是,我全力支持。”爱洛斯笑起来。
乌列尔蹙眉,“老头,你到底要什么?”
“哎哎,羞得恼了?是你要什么,小伙子。我看你和王子的岁数相差不大,男才女……男貌,既然你来了我们店,就是命中注定,我一定会帮你实现心愿的。”
老店主相当热情,面上没有一点功利之色,完全是一副媒人的热切,乌列尔竟不知道怎么拒绝。
若是从前的他听见第一句,或许就会轻蔑地说,“你以为王子是谁都能接近的吗?”
但老店主已经诚恳至此,乌列尔竟有一丝动心。
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爱洛斯看乌列尔窘迫,也感到有趣,反正他现在心情极好,陪他们聊聊“如何攻略爱洛斯王子”也很有趣。
他心不在焉研究着纸条上的魔法,一耳听着老店主口若悬河。
乌列尔帮爱洛斯装好书的功夫,人家已经说到陪爱洛斯王子跳舞穿什么了。
店主描绘的未来美好幸福,乌列尔沉默地听,他想这王国里没有哪个适龄的女子不心动。偏偏店主是说给他,多荒谬啊。
直到说完第一部分的接近计划,店主才抽空才帮爱洛斯算了价钱。
买完书,上午已经快过去,他们得走了。
“哎?你们要走啊,留下地址啊小伙子。还有这位小姐,你要是以后有心上人也欢迎来抽奖许愿啊。”老板招呼着。
“那你留给人家吧。”爱洛斯笑着提醒乌列尔。
乌列尔刚拿起的笔又放下,最后还是留了他宅邸的地址。
爱洛斯只是站在一旁,店主的提醒让爱洛斯突然想通了纸上的魔法。
筛选顾客。
店主最想推出的是与爱有关的魔法或魔药,所以他专门筛选了抽奖者中一些有购买能力的未婚者,让他们得到特等奖品,借实现愿望的名义做药剂测试。
“是这样吗?”临出门前,爱洛斯问店主。
“嘘,小姑娘很聪明。这事加在抽奖里,好处多多不是吗,况且我可是真想帮帮别人啊。”
“是吗?”爱洛斯不置可否,难道不是买卖的成分比较多吗。
“当然了,而且你的筛选条件猜错了。我的筛选条件很严格的,不然也不会用到魔法,只有拥有深爱之人的独身者才能抽中。”店主得意,“虽然是试验,但我也是在竭力帮他实现愿望。小姐,你也很迷爱洛斯王子不是吗?他会喜爱也不奇怪啊。”
爱洛斯一愣,好奇地望着乌列尔的侧脸,在深爱着谁吗?真看不出来啊。
乌列尔留了地址,但爱洛斯也默默记下了这里。
两人走在街道上,打算去转角的大商店找丹先生。
爱洛斯仍有些雀跃,就好像瞌睡了就有人来送枕头。他收回戒指放进口袋,丹介绍的店家太好了,让他买到了许多本书。
而且他很确定这些书的内容,这几本书不止装帧、气息都很符合西部的风格,老店主还担保:了解那边的魔法,这些已经是全部了。
购置这些书都是有要求的,就是爱洛斯得愿意对方随时借阅,因为内容非常珍稀,按店主说:“西之国的魔法师都不一定能找到,全是流传下来的孤本,你可千万小心保存啊。”
小心?当然,爱洛斯恨不得现在就找个安心的地方坐下来看。
不过离开黑市前,他还要去找丹先生,就算没有鸟儿的寄放,也该当面谢谢他。
走出两步,爱洛斯忽然想起,既然这里书籍齐全,还有些书他也可以顺便买了,还能给箱子里的书垫一垫。
阿方索学士的书单他一直随身携带。
爱洛斯停住脚步,将手伸进口袋打算把书单摸出来看看。
摸不到。
完全摸不到。
他找了找,发现书单不见了。
爱洛斯的心顿时冷静下来。
因为知道自己身上带着关于龙的书单的,只有乌列尔和黛黛。
是谁呢?他望着乌列尔的背影。
无论是谁,自己都不会太高兴。
第033章 爱洛斯
“乌列尔, 我从老师那里拿到的屠龙的方法,不见了。”爱洛斯指指口袋。
“只有我和黛黛知道它在哪儿。”乌列尔看一眼爱洛斯的口袋,回答道。
“是啊, 所以是谁拿走的呢?”爱洛斯问。
谁呢……乌列尔也想不出来。
他与爱洛斯经历了那么多, 终究还是很陌生, 或许只有自己把心掏出来, 爱洛斯才会相信他。
他摇头,“有可能是黛黛。我会去处理。”
“你要怎么处理?”爱洛斯的眼睛望着他。
乌列尔说不出话来,这就是他没有办法轻松面对爱洛斯的原因。
他一站在爱洛斯面前,所有本能都会退却,一想到爱洛斯会厌恶他,他连为自己辩驳的力气都没有。他也确实没有办法证明不是他背叛, 即便为爱洛斯找回, 届时也可能被当成自己偷盗自己拿回。
“请您给我机会。”
他最终还是只说了这一句, 他单膝行礼,低头的时候心里也很是平静。
他不问爱洛斯究竟想要他如何,他不会质疑爱洛斯的决定, 只是想帮爱洛斯解决。不管怎样,能让自己帮他找到就好。
“起来。”
爱洛斯的心情, 乌列尔也不会知道。
爱洛斯有点生自己的气, 乌列尔一露出那种很无谓的神情,爱洛斯就忍不住想要哄他一下。
强忍着不去看他的眼睛,爱洛斯道:“那还真是厉害。不过不小心弄丢的时候责怪你,也很不公平。对吧?先回去再说吧。只希望箱子里这些东西不要弄丢了。”
爱洛斯朝乌列尔伸出手。
乌列尔迟疑了一下, 还是把手里的箱子递了出去。
那个偷书的家伙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相当精准,夺过箱子就跑。
那人戴着兜帽, 训练有素,而且对路线很熟悉,最重要的是,跑得太快了。
在有人抢夺箱子时,爱洛斯第一时间以为是为了钱财,毕竟他刚才不小心闹出了不小动静。
他和乌列尔努力追赶,但他想着,对方发现箱中多半是书籍后,还是可以用钱财换回来的。
直到抢夺者的帮手出现。
爱洛斯知道他们绝不是为了金币来的,因为他们转手的人当中,出现了第二只箱子。
想用这种手段迷惑人,至少也得有准备箱子的时间,说不定从自己离开王宫时就被盯上了。
就为了这些书?不,是能让他恢复记忆的书。
爱洛斯焦急,若是旁人根本无从追起,好在他观察仔细些。
“是那个人手里的箱子。”爱洛斯指给乌列尔,“请一定要追到。”
他拖着裙子,脚步比乌列尔慢,在未经平整的,铺满冰雪的街道上更是险些滑倒。
独自落在后面,爱洛斯脑中还在思考着那些小偷会走哪一条路,自己要如何抄近路有可能截到他们。
望着两侧参差不齐的屋檐,爱洛斯一怔,惊觉四周挤满破旧不堪的低矮房屋。
他们不知不觉已经追到这座城的边缘,破败脏污的贫民区域。
正在这时,注意到脚边的一双影子。
有人站在他身后,可当他要回头,一切已经来不及。
背后伸来的手捂住他口鼻,爱洛斯眼前一黑,被套进一只袋子。
为了不影响到手链的效果,他身上没有任何有保护能力的配饰。
爱洛斯不知道嗅到什么,很快失去知觉。
他醒来时,已经不知过去多久。
身上第一个感觉就是冷。
爱洛斯扶着冰凉的地面起身,光线昏暗,没有窗户,不知道时间。
他发觉自己躺在一间破旧的房间,阴冷昏暗。本能地想拽一拽斗篷,才发现斗篷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平视四周,狭小的室内或坐或卧,有十几名少女。
有比他大一些的,也有就是也有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孩子,大多数徘徊在十五六岁之间。身上的服装相差无几,麻布质地粗糙,被便宜的染料染成棕色和灰色,又或者是洗的发白的蓝。领口、袖口和下摆都用耐磨的布料做了加厚,裙摆也是多块拼接而成,或许是家中剩余的布料。
爱洛斯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他的药剂过了药效,如果现在出声,怕是会成为众矢之地。
他浑身上下,只能找到他刚才收起来的戒指,其他首饰全都被收走了。
药剂更是不在。
静观其变前,爱洛斯打算先了解一下情况。
他扫过一众少女,女孩们目光麻木,在爱洛斯醒后,也没有好奇地望过来。尽管他一身艳丽粉色,连长发都被打理的精细,干净明亮得与众人格格不入。但她们完全对他既不关心,也不好奇。
爱洛斯注意到只有身边一个瘦弱少女,手上那层薄茧在与其他人不同的位置。
她一定会写字,爱洛斯轻轻按住她手。
少女茫然抬眸,然而爱洛斯的问句写了一半,对方就抽回手。
爱洛斯连忙抚上她肩膀,很柔和地拍了拍。捉回手来慢慢询问,他问的是:“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
“不知道。”少女回答。
爱洛斯又在她手心写下:“到这里多久了?”
“吃过两次饭,一直饿。”
对方应该不会按时送饭,只要保证她们不饿死。
但只有两顿,爱洛斯猜想多半是三四天内。
“有人离开吗?”爱洛斯继续问。
少女忽然剧烈地摇头,连爱洛斯也按不住她。
她一边往墙角躲,一边指了指房间中间。
爱洛斯起初也奇怪了一下,房间本来就小,又堆放着诸如铁架、笼子之类的许多杂物。但所有人都挤在墙根,将最中间那片空地让了出来。
但在她伸手去指的时候,他才真正抬头去看。
他看到在昏暗的天花板上,挂着一个女孩。她的脑袋被绳子套住,看上去已经死去多时。
这就是强行出去的人下场吗?
女孩哭着点头,攥紧手心再不和爱洛斯交流了。
爱洛斯沉默,他想站起身将她抱下来,发觉腿没有一点力气,腿比发软的手还要难控制。
真是不妙啊。
正在他扶着墙出神时,吱呀声传来,铁皮门被打开。
几个男子走了进来,他们穿得也都如平民一半,有人守着门口,有人站到他们面前。
他们的手里都有武器,不是棍棒,而是弓弩。
爱洛斯心中一凛,弓弩可是有技术要求的兵器,他们显然极有组织。
他身边的少女惊恐地蜷缩起来,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撞到爱洛斯肩头,爱洛斯看见她很害怕的样子,他们明明还什么都没做。
爱洛斯等着,只见殷勤的男人们从杂物里搬了一只椅子,扫扫上面的灰尘,给居中的一个穿黑袍男人坐。
黑袍显然是这几人中最有话语权的,他谁也不理,催促了一句身边的小弟。他身边的男人从就站在房间中间,打开布袋,从里面摸出一只铜色的长号。
乐器?
爱洛斯不会天真到以为他们是绑少女们来唱赞美诗,但也一时茫然。
旁边的桌子上,男人放置好一只带刻度的沙漏。
他将长号递给少女,长号看起来斑斑驳驳,让人看着想要用手帕擦一擦。
“吹!只能用一口气,谁吹的时间最短,就杀了谁。”男人对每一个女孩儿说。
女孩们大都被最后一句吓的缩在一起,几个瘦弱无力的,咬着唇几乎哭出声来。
但生死关头,没有谦让,大家都一定会卖力去吹。
爱洛斯坐在最角落,看第一个女孩儿拿起长号。
初次使用,女孩很生疏地将长号掉到地上,好不容易拾起,她哆嗦着吹了起来,却因为没有把控好呼吸,声音马上就断掉。
“下一个。”对方没有给她机会,将她驱赶到房间的另一端。
接着,又传出第二声号响。
期间每一个吹奏的姑娘,如果坚持的时间少于一定程度,都会被驱赶到房间的另一端。那些做不到的,多半是身形瘦弱不堪的,眼球凹陷,看起来被饥饿和疾病折磨着的。
但她们能举起长号,爱洛斯也能确定,她们状况比自己好一点。
他现在还被迷药控制着,要是轮到他,他都不一定能拿起那只长号吧。
要是第一个就让自己来吹,大家就都不必害怕了,
前面连续十几个人吹奏,或长或短的号声响起。
爱洛斯之前在黑市逛时,似乎没注意过附近有传来号声。
但这什么都证明不了,可能之前没有筛选,也可能身处地下,发出声音未必会被听到,都确定不了具体位置。
他对这片领域太过陌生。
眼看就要轮到爱洛斯,他在队伍最后一个。
爱洛斯看那长号,就要递到自己手中。真不想吹。
“他就不用了。”忽然的一声,椅子上的黑袍指挥道,“他就算病得快死,我们也能卖个好价钱。”
“是。”
于是男人夺过少女手中的长号之后,没有递给爱洛斯,而是装回袋子。
爱洛斯本想着到时努力吹过安全的刻度线,现在也不必努力了。
黑袍还坐在屋中,他身形高大,兜帽遮挡看不清楚面容。
手一摆,被长号淘汰的女孩儿们就被从门里拖走。
他们显然在用呼吸来筛选健康的女孩,他们也不可能配备什么医生,连肺都用这种方式,想必也无力检查其他。
等她们消失后,门外的帮手换了一批,黑袍又一连指了三五个健康的女孩让他们带走。
只是一直没点到爱洛斯。
黑袍很快也起身决定离开,除了病弱的姑娘们,他好像只打算带走这几个。
爱洛斯连忙趁着门开,试探着一副要逃跑的模样冲向门边,身边的少女们惊呼,甚至有人抓了爱洛斯一把想让他停住。
但他还是费力地跑到黑袍面前,在迈出门口前,立刻迎上凶神恶煞的守卫,有人抬脚就踢来。黑袍则将他狠狠一推,爱洛斯摔回了房间的地上,疼得眼花。
“不想也那样死掉,就老实一点!”
门在他面前拍上。
最后一眼,他似乎看到走廊里有浑身是血的女人,被关在其他房间。
外面的人落锁,似乎派了两个人来看守这里。
他听见铁皮门外的走廊里,黑袍的声音逐渐远去:
“当然,那位大人要的是新鲜的血液,她是体格最好的一个……这个,给她条裙子,把她打扮成美丽的小姐……另外三个,给想要眼睛的卖家亲自挑,不要立刻动手,记好后直接带去给下一位挑。明白吗?……其他都是奴隶,你去送。……什么纠纷?没关系,告诉他们用坏了送回来,不需要自己处理。”
“快死了的,也能处理吗?”
“刚才那个不就是吗?没关系,最近有另外的买家收了,听说用来献祭,是条命就行。”
“那实在太方便了,对了,那今天的那个……”
“准备一下晚间送走,刚好能赶上今夜的拍卖。实在是难得的美人,记得严加看管,千万不要出差错。”
“是……”
爱洛斯靠在门口,王城居然有这样的组织。贩卖这些少女给谁,谁是他们的头领?
还是先出去,至少先让她们出去。爱洛斯看向少女们,门上一小道光亮照射到地面上,除此之外,一片昏暗。
这里三面都是厚重墙壁,地面和天花板也格外结实。
他望向紧闭的门,思考能否将手伸出门上的小窗户,去打开门锁。毕竟小窗上只有两道栏杆,手臂探出去十分自由。
然而尝试了一下能否弯折,需要他站在木箱上,找到正好的角度。而最重要的,还是有钥匙,没守卫。
这两个条件他都无法满足。
至于用言语迷惑人,他现在说不了话,他如果被发现不是他们想要的少女,很难保证能活下来。
他静下心,开始思考应对方式。
仔细听着四周的声音,他发现四周很是安静。
爱洛斯口不能言,但他决定制造点动静,只要能让外面的守卫把门打开。他再解决掉这两个守卫,应该就能尝试逃出去。
他虽然在王宫中实属弱不禁风,但那是在哥哥与姐姐都被培养得极为强力,自己的骑士更是王国战神的对比之下。
实际上他想要打晕两个人,轻而易举。
只可惜自己还是没有恢复足够的力气。
爱洛斯等着,等到几乎睡去,在这样脏乱的房间里,半梦半醒间他忽然回忆起一件事。
曾经有过,他见过这样的场景。
昏暗中拥挤在一起的男男女女,那些陌生的、麻木的、恐惧的将死之人。
紧紧依靠在一起的少女里,有一张一眼就能被辨识出来的脸。
灰土与脏污都不能掩盖,爱洛斯一眼就能发现。
“从今夜以后,叫你阿黛勒怎么样?”
高贵的。
一个奴隶少女,却有着这样的名字,爱洛斯偏偏要取世人觉得不般配的名字。
我的阿黛勒,世上哪有配不配。
“阿黛勒?我也可以,有名字吗……”人们从来没有用名字唤过她。
爱洛斯回忆起黛黛的眼睛,有些难受。
不止是为她,而是……这样的黛黛,怎么可能背叛他?
那么是谁在说谎话,显而易见。
乌列尔在哪儿,他会找到那箱子吗?
他现在在这里,莫不是有他的一份力。爱洛斯都没空去想。
他本来就没指望过任何人,在王宫时他就清楚,这世上无故厌恨他的人很多,爱他的倒是凤毛麟角。
他爬起来,打量着整间屋子。在堆放杂物的角落发现一只半人高的铁笼,就叠放在旧木箱子上,扯下半遮的盖布就能看见。
如果这东西掉下来,应该能制造出不小的动静。
爱洛斯无法凭借一己之力推倒它,他拽了拽身边少女的手,指指笼子,做了个推下去的动作。
少女害怕地摇摇头,爱洛斯没执着,拽了拽下一个。
爱洛斯是这样的,一百个人里找到最后一个,总有一个人会帮你。
时间已经不知道过去多久,他怕再拖下去反而被缺水缺食拖累。他很快找到一个大胆的少女,巨大的铁质笼子随着两人的狠狠一推,翻倒在最中间的地上,立时发出巨大的声响。
守卫不明缘由,立刻选择查看。
门被打开了。
可当看到地上仅仅弄掉了一只破旧的铁笼,其中一名守卫谨慎地没有挪动脚步,依旧站回了门口,另外一个人跑进来检查。
他动作很快,钥匙就在他腰间刷刷的响。
但两个守卫离得太远,爱洛斯没有办法一齐制服。
既然如此,就不能在这时出手。
“怎么弄成这样的?谁弄的!”
看着地上翻倒的铁笼与木箱,和惊弓之鸟般他一进来就四处乱窜的少女们。
守卫怒骂着,他手中的鞭子挥过来。
在即将打到少女们身上时,爱洛斯连忙伸手去抓住,他紧紧握住鞭子的尾端。对方一时没回神,狠狠一拽,接着顺着爱洛斯突然放松的手摔在了地上。
“你找死?”
他紧接着又抽了一鞭,这鞭子几乎擦着爱洛斯打了过去。
立刻就被门外的守卫叫了两声,“别把他打死了,还有更惨的等着他呢!”
听见同伴这样一说,他才像也赢了爱洛斯,轻蔑地望向他。
又踢了身边的女孩几脚了事。
“都别耍什么花招!否则,我会把你也扒光了吊上去。”
爱洛斯倒不会被威胁到,但他被踢了一下,疼得抽气。眼见着守卫骂骂咧咧走出去。
这样不行,他得要两个人同时进来,再同时将两人制服,不然很难成功。
他望向头顶那个死去的少女。
“死一定很疼吧。”
爱洛斯无声叹息,他爬上笼子,将她抱了下来。
四周的女孩惊讶地望着他,然后他在姑娘们异样的目光中,踮起了鞋尖。
·+·+·
两个守卫站在门口,若不是今天还有其他人要来领人,他们才不这么卖力呢。
身后的铁皮门忽然被拍响,啪啪晃动着,他们吓了一跳,“又怎么了?你们想死是不是!”
“不好了!有人死了!”少女急切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怎么刚玩儿完的招数没完没了?
守卫怒不可遏,决定打开门教训一下他们。
平时一直也没出问题,今天多抓来一个落单的小姐就不安生了。
“废话,死人当然有了,你们眼瞎吗?是才看见啊——”
他走进门,指指吊在天花板上的那个女孩。
然而却发现,天花板上吊着的,是一个穿着粉色长裙的身影。
怎么可能!若是那个美人死了,他们一定会受老板处罚的。
两人急忙冲过去,手脚并用爬上铁笼,打算先将少女带下来。
正在两人手忙脚乱一个拖住少女双腿,一个想将绳圈取下来时,那粉裙少女放松紧抓着绳圈的手,忽然睁眼。
接着他手上一脱,直接将绳圈套在面前守卫的脖子上。再狠狠一推,将面前的守卫推得失去重心悬吊在空中。
爱洛斯转身,手肘撞上另一名守卫的正脸,狠敲两下,将他打昏在地。
少女们都已经按指示跑出房间,他最后一个,用从守卫腰上摸到的钥匙,将铁门锁上了,把两名守卫锁在里面。
“快走!”爱洛斯跑出去,望着长长的走廊,带着众人朝有风吹来的那一端跑去。
第034章 爱洛斯
跑吧。条路再怎样, 都不会没有尽头。
重要的是逃出去,所有人都这么想。
爱洛斯带着众人拼命想出去,直到尽头的那扇门近在咫尺。只要爬上阶梯, 应就能摸到。
太仓促了, 如果是他一个人怎样都没关系, 不过还是要先检查一下外面的情况——爱洛斯期盼着门后空无一人, 然而他这想法都还没落地,楼梯上面的那道门忽然开了。
爱洛斯愣在当场,人有的时候运气就是这么坏。
一双有力的手扼住他脖颈,将爱洛斯拎了起来。
黑袍男人站在其他手下身后,在低矮的拱形通道里低头看着台阶下的他。
“正要下去领你,你就送上门来了。”他的声音冷淡, 转头对旁人说:“其他人都带回去。”
“可是……她们逃跑啊。”
“难不成把她们都杀了?”黑袍男人显然很理智。
在一阵惊恐的呼喊与抽泣声中, 只有爱洛斯被拖了出去。
爱洛斯被倒拖在地上, 男人的手格外有力,几乎要将他掐死在这里。以至于爱洛斯不得不紧紧扳着他的手臂,以制衡这要命的力道。
这地方距离地下很深, 经历很长一段曲折无光的走廊,才来到布置了些装饰的, 有人气的地方。
同样是房间与走廊, 爱洛斯看不出这是哪里,但猜测这里是一家旅店。
用旅店做掩护很省事,人来人往,不必被怀疑。
爱洛斯对黑市附近的店铺不熟,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王城中。
带去拍卖?他是听到他们这样说的。
一路沉默, 直到被带到一扇门前。
那扇门普普通通,就像一间客房的门。没有锈迹也没有血迹, 既不厚重也不奢华,跟爱洛斯脑中想象的自己的去处全然不同。
黑袍男人和他两名属下推门进去,爱洛斯则是被他们推进去。
这确实是一件普通的客房,但室内铺着地毯,空气里充满了草药蜡烛的香气。
爱洛斯就着推搡的力道主动往前走了两步,没有人拦他。
他看到屏风后一个裹着白色长袍,戴着鱼形额饰的女人。
黑袍男人的声音从脑后传来,“出发前,我们的顾问想知道,你这条手链是从哪里来的?”
他手里拎起那只,有着贝壳吊坠的珍珠手链。
爱洛斯惊讶,他看见自己的斗篷外袍被丢在一旁的木凳上,上面还散着他随身携带的物品。
他出门时为了舍掉玫瑰香气,连处理过的衣服都没穿。又要掩盖身份,衣服上也不可能有证明身份的纹章。那件光秃秃的外袍就一团破布般丢在那里,不过他看到从口袋里面洒出一颗丸状的药剂,就在堆起的褶皱里。
是收拾爱洛斯的东西时,被他们的人盯上了?
顾问?那个女人么。
她为什么好奇这个,莫非这她也是魔法师。
普通人贩不需要魔法师吧。
他们有组织,规模大,请得动各种各样的帮手。
爱洛斯打量着他们,一言不发摇了摇头。
“不是在问你,是在命令你说话!”黑袍男人的一个手下厉喝,他甚至抬脚踹了爱洛斯一下。爱洛斯看着他踹过来,连忙摔向木凳的方向。
爱洛斯拍了拍自己裙子上的灰,像个真正倔强的贵族小姐一样,仰起脸看他。
“说话啊!要知道你已经不是谁家的小姐了。你会被卖掉,不管你是谁哈哈。”对方说着,竟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愉快。
爱洛斯心想,不管我是谁?
就不怕我是什么贵重身份被认出来么,可他无法说话。
“别吓着‘她’!”那女人走过来,夺过黑袍男人拿起的手链,怼到爱洛斯眼前,“小姑娘,能告诉我这手链是哪里来的吗?”
女人晃晃手链,貌似非常和善。
他们一面凶狠,一面柔和,都絮絮叨叨说着。
爱洛斯趁着往后躲的机会,转身抓起自己斗篷下散落的药剂,塞进嘴里。
接着,他就感觉被死死摁住了脖颈,黑袍男人的属下拍着他的脑袋想要让他吐出来,女魔法师在耳边连声询问。
爱洛斯完全不为所动,将药剂咽了下去。
“他刚才吃的是什么?”女人问黑袍男人。
“这不是该问你吗?”男人皱眉,“你才是主人请来的顾问。”
“我来不是干这个的,我有更重要的事要研究。”
爱洛斯感觉自己像一个面袋子被丢在了地上,他好不容易喘了口气,发现自己已经可以说话了。
“你们是谁?你们放我走。我哥哥可以给你们很多钱……”他试探道。
那个属下先笑了,“我们也很想要很多钱呀。但你不可能被放走,除非你死。”
“我,我哥哥有爵位,他是个伯爵!”爱洛斯连忙说。伯爵可不小,他想看看他们的反应。
黑袍嗤笑道:“就算是你的伯爵亲哥哥来了,在这里,也只能把你买走,明白吗?”
爱洛斯一惊,他们居然不惧任何人。
他们的主人连伯爵都不放在眼中,再看那位女魔法师的装束,莫非这是异域的组织?
“快让‘她’说,手链从哪儿来!”女魔法师终于不耐烦了。
“催什么催,我们没有义务一定配合你吧?”黑袍的手下对那个女魔法师也不太客气。
“这上面的魔法很精妙,万一这种魔法道具能实现主人的要求呢?你们不帮我搞到来源,我就没办法研究,后果算在你头上吗!”女人还嘴。
黑袍摆摆手,转头对爱洛斯说,“你刚才吃了什么?”
“我嗓子不好,要吃药。”
对方懒得关心,“那你现在告诉我们,手链的来处。”
“告诉你们,你们就把我卖掉?”
“你不告诉我们,我们就把你打一顿再把你卖掉,你可以挑。”他相当认真的口气。
可怜的小姐看起来很委屈地往墙角缩了缩,然后将刚才举办愿望抽奖的草药店地址,告知了那位异域女魔法师。
“你没说谎吧?”女人问。
“没,没有。你从西之国来,不认识那个店主吗?”
“谁从那旱死人的地方来?”女魔法师瞪了他一眼,不再理会,转而对黑袍说,“我会亲自去看看,你们王国的魔法师是不是真的这么厉害。”
她说着,将同伴刚从手链上摘下来的贝壳吊坠收了起来。
希望那位老板没忘了我,能注意到这件事,爱洛斯心想。
他也没有其他办法向外界传递消息了。
“随你。”黑袍回答。
爱洛斯看他们也不是隶属这个魔法师,而这女魔法师既然说出这种话,应该是东部沿岸或者海岛来的。
这问话一结束,没人再理睬爱洛斯。
爱洛斯也真是只为这一件事而被带进来,很快又被黑袍的手下拖出去。
“大人请她来,是要了解关于神话生物的事情。”属下小声说。“又不是让她来进货的,我们居然还给她找了那么多好东西……”
“妄议大人,你找死?你要是精通神秘学,大人也这样养着你。”黑袍男人对手下说。
“我才不稀罕,我这也是为您不平啊。”
一到门外,黑袍男人与他两个手下也不安静。
爱洛斯想着和对方聊天,再多询问出一些内容。
“你们要带我去哪儿?我真的可以给你们很多钱,你们放了我吧。”爱洛斯抓住两个手下里最沉默的那个,越沉默,越能让他多发挥两句。爱洛斯出演了一个崩溃害怕的少女,“我,我可以见到公主,我可以求殿下在宫中给你职位的,这样你说不定就能当这里的首领了。好不好?”
对方不为所动,把他紧抓着自己的手臂扒掉,开始给他捆上双手。
倒是话多的那名手下笑了,“你以为接近公主就能当首领?官职、爵位,算什么东西。”
爱洛斯一怔,他们连爵位都不放在眼里吗,这怎么可能。
黑袍男人则厌恶道:“让他闭嘴。”
于是他马上被巾布勒住口舌,脑袋套上布袋,再无可以发挥的地方。
视线被遮挡住前,他看见沉默的那个手下张了张嘴,才发现他断了舌头,怪不得一直不跟任何人说话。
“我去处理事情,你们千万别把人看丢了。还有一小时就开始。”黑袍的声音渐渐远去。
“是。”能说话的那个属下抓着爱洛斯的肩膀回答道。
爱洛斯尝试了一下,发不出任何声音,也就不动了。
倒是那两个人,在爱洛斯不再开口后,完全将他当做摆设,能说话的那个自顾自聊起天来。
“小心点儿,别把面纱弄掉了。”
“……”
“我也看看,他妆都自己化好了,还真是不错,不用多跑一趟了。这是这么多天以来最怕漂亮的一个,他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不多时,爱洛斯感觉自己被按头推进一只盒子,四周很快安静下来。
他的手被捆在背后,动不了,也无法看到,无法说话。
摸索着身后,摸到结实的铁栏,是笼子,和他之前推倒的铁笼一样。
爱洛斯努力晃动了一下栏杆,毫无作用。
只能安静坐着。
他到现在遭受都不是性命威胁。
但接下来就不一样了。
若能在拍卖时,在众人面前开口说话,他自信依旧有办法逃出生天。人贩子的属下不在意金钱与权力,是因为那位“主人”在他们眼中是绝对的权威。他们根本不可能越过主人得到想要的,更不会相信一直以来轻蔑对待的少女们。
但卖家们不是,爱洛斯完全拿得出他们想要的筹码。如果给他机会的话。
可惜没有机会。
爱洛斯甚至有不用他考虑是否语言不通,他现在根本无法开口说话。
如果女人找去那间草药店。
那个老店主能意识到自己出事吗?爱洛斯很难寄望他,但旁人更是无法指望。
那异国魔法师是请来做什么的?神话生物,她指的,他们的主人最后要得到的消息,不会也是如何屠龙吧。
这些人的主人一定位高权重,能接近到王子公主也正常。
他忽然想到那句“哪怕亲哥哥来也得把你买走”。
恐怕不一定呢,我的亲哥哥来,可不一定会买我。
最有趣的是,现在应该已经时近午夜。
他怕是注定要错过明天清早,先温曼国王,也就是他父亲的葬礼了。
与那些故事书中的情节不同,四周没有任何锋利之物,爱洛斯没有办法把手上的束缚解开。
他只能靠在笼子边缘养一些力气,爱洛斯干渴,饥饿,困倦。
之前拖动时,粗糙的台阶与破碎的石子划破他脚腕,被踢到的地方也隐隐作痛,连被捆住的手都很疼。
他忽然就想起乌列尔的手。他去追箱子,好端端的手伤又要雪上加霜。
算了,想什么呢爱洛斯,又没有人在意你。
爱洛斯闭上眼,睁开眼睛就是被卖掉的命运。有几个王子能体会到?
蓦地他听到门又被打开的声音。
下一个挑战来的如此之快,他可还没有准备好呢,居然有一小时了吗?
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传来,门马上又关上了。
他听见蜡烛刺啦燃起的声音,有人走到他身边,似乎用烛火照了照他蒙着的脸。
接着,他头上的布袋被拿去。
爱洛斯发现自己的确正被困在笼子里,身处一间幽暗的房间,目所能及的四周只有一些精美的盒子与质地不明的工艺品。
是那个看起来就很严肃的黑袍男人,爱洛斯现在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只感觉到一丝忐忑。
黑袍男人在他面前摘下兜帽。
“殿下,您怎么会在这儿?”
第035章 爱洛斯
彼时爱洛斯还在想着, 冷静点,心态好运气才不会差。
猛然听到男人开口唤他“殿下”,一瞬间有些恍惚。
爱洛斯看着黑袍男人陌生的脸。
心中升起一个糟糕的猜测:我该不会是这里的主人吧?
爱洛斯完全不知道自己从前是怎样的人。
每个人给他的印象都不同。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 如果真是这里的主人, 那黑袍男子应该不会是这个反应。
黑袍男子只能偷偷摸摸来找自己, 身份又并非完全接近核心。这么一个人, 莫是自己安排进来的眼线?
爱洛斯并不确定究竟是哪一种可能,由于根本没考虑过继位,他对桌上的卷宗,以及那些他处理过、可能需要处理的事情,根本没有认真翻阅过。
现在后悔没好好努力也已经晚了。
爱洛斯任由男人松开捆着他双手的绳子,状若随意地回答他:“到哪一步了呢?”
“不能确定他们的主人是谁, 是属下办事太拖沓。但根据搜集到的证据判断, 最有可能的仍是维恩。”
对方没表现出异常, 显然这问题在他意料之内。
果然是自己的属下,爱洛斯想笑,自己从前过得很忙吧。
爱洛斯点头, 一副仍然认同这猜测的样子。
实际上他哪里听过这些汇报。
他心中惊涛骇浪,他记得维恩是大哥的参谋, 那岂不就是就是大哥雪缪组织的一切?
这样肮脏的一切。
雪缪负责整个王城的安全, 想要在他的眼皮底下做这么有规模的交易,还真得是他自己才能办到。
“我现在带您出去,我会制造混乱,方便您离开。”
“那你呢?”
“这几天王城往来的人非常多, 上面说可以办数年来最盛大的交易集会。刚好实质性的证据还很缺少, 我原本的计划,就是今夜趁人多混进去偷取暗账。”
“这份证据收集到了, 是不是就够了?”
黑袍男人迟疑了一下,可能是在猜想爱洛斯想要的答复。
“可我还是想留下来,直到完全端掉这里。”他最终说。
似乎是熟悉的话。
让爱洛斯终于记起关于眼前男人模糊的记忆。任谁苦寻被偷走的年幼妹妹,终于找到时对方刚刚咽气死状凄惨,都会怒火中烧吧。
爱洛斯就是在那时遇到的他。
爱洛斯曾经允诺过他,这些人一个都不会放过。
想到这里,爱洛斯皱起眉头。
自己失去记忆,其实也会忘记对旁人的承诺不是吗。
他一身轻松,丢掉了所有烦心事,旁人则未必了。
想到少女们的哭喊,这地方待得很难受吧。
“那你打算如何去偷?”爱洛斯关心了一下。
“其实……”对方神情凝重,“我已经在各个隐秘角落与放置贵重物品处搜找了很多次,毫无线索。这次也只是尽力,其他办法暂时还没有想到。”
爱洛斯思索,如果主人真的是雪缪。
“他自信自己比所有人都聪明,喜欢把东西放在显眼的地方,伪装成很平常的物件,不如试试按着思路去找找。”
“您已经知道他是谁了?”黑袍惊讶。
“或许吧。”
“是。殿下,我先送您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来都来了,白来一趟多不好。”爱洛斯笑问:“你有自己的准备么,把他们都端掉的准备。”
“还很不成熟,我的准备离能用上……还很远,或许能成为您计划的一部分。”
“可今天不是最好的时候吗?说起来,这里是什么人都能进的么?。”
“不是,内场是已经有过购买记录的人才能进的。他们都是……”他咬咬牙,愤恨,但情绪已经没那么激烈。
“都是该死的蠹虫对吧?”
对方一愣,但赞同地点了头。
爱洛斯凑过去小声告诉他自己要什么。最近客人多很正常,国王的葬礼,各地的要人自然想来瞧一瞧有没有什么赚头,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太可惜了。
“您在冒险,殿下。”黑袍男人听后连连摇头,“这组织一半靠东部人支撑,东部海岛的兵器比我们好太多,守卫最低配备的也是弓弩和长鞭。我怕您逃不出去。”
“我会小心的,之后可再没有这种机会了。就算递交了证据,也无法将他们一网打尽吧。”
爱洛斯劝人的时候轻飘飘的,好像世上所有的事情都简单。
尽管要面对的,是一步踏错都会让他失去性命的万丈高峰。黑袍的准备很充分,留给爱洛斯做的部分不难,爱洛斯安心觉得机不可失。
黑袍男人没时间多想,只能答应下来。
“您知道吗?王子殿下。”黑袍男人望向爱洛斯,“我若死了,还有很多个我。但殿下如果有什么闪失,恐怕世上再也找不到像您这样的人了。”
“把这里毁掉,就不会再有更多了。至于我……我在你眼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爱洛斯奇怪道。
“不敢妄议殿下。”男人重新戴上兜帽,沉闷道,“但您现在……许是疯了吧。”
“……”还说不敢呢?爱洛斯哭笑不得。
黑袍男人离开时,笼子外面也罩上一层该有的罩子。
不到半小时之后,笼子被转移位置。
爱洛斯被挪来挪去,窝在这里很难受,即便已经是个大笼子了。
其实爱洛斯很恐惧这种自由被束缚的感觉,黑暗更是厌恶。
但他的选择并不多。
他知道他将会静静等待一整个拍卖会,因为他是最后一件拍品。
就在他即将睡着的时候,铁笼被人推动了。
隔着布料透进来明亮的光线,很快有人掀开盖在笼子上的绒布。
爱洛斯看清背后并未装饰的景幕墙,与一旁已经打开的帷幕。
面前是设有包厢的观众席,这里原本是一间封闭剧场。
众人坐在舞台下,等待着压轴好戏的开场。
这夜里,各式各样新奇的宝物,众人都看得已经有些疲劳。
可当爱洛斯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大半人又都精神起来。
笼中少女一身粉裙,戴着面纱仍能看清绝美面容,只因笼子太矮需要坐在地上。美人连身边的风都是美的,远看起来像礁石上刚上岸的人鱼。
“真……真是漂亮。”
“看他养尊处优的指甲。”
“看他的眼睛,装扮得还蛮用心的嘛。”
“居然能得到这样一位小姐。”众人都惊叹。
仅有一小部分客人,见到是女人略有失望,打算离开。
但在热闹声中当场就有人喊价,“我出三千金币!”
“三千五。”
“四千。”
众人一面观察着少女,一面刚开始竞价。
正在这时。
笼中的少女突然挣脱开手腕上束缚,她拿下了自己嘴上的巾布,在主持者还没来得及阻拦时,开口说出他今夜的第一句话。
“欢迎各位来到这场拍卖会。”
四下的观众与台上的人贩属下都呆住了。
只是最前面的大客户也不制止,一副很想看看这位美丽的小姐要说些什么的样子。
爱洛斯笑道:“三千金币实在是太小气,我建议,一万金币起拍。”他竖起一根手指,比划道。
四周一片哗然。
“在说什么啊……”
之前从未有过商品自己给自己抬价的情况出现。
可少女神态自若,完全不像知道自己要被卖掉的模样。
“因为我是整片大陆上,最强的魔法学者。我可以实现你们任何人的,任何愿望。”
爱洛斯一边胡说,一边想着老头的卖货方案可真好,他借用一下。
四周议论纷纷,甚至从观众席传来清晰的笑声。
“真的吗?你要如何证明啊。”
坐在前排的一位客人问,说是问,但眼神轻蔑。
四周已经赶来守卫阻止,但是前排的几个客人摆手,他们就不能继续靠近。
这些人显然对爱洛斯说的“会实现愿望的大陆第一魔法师”很感兴趣。
其中一个人指了指爱洛斯,“你甚至自己仍被困在笼子里,还是先实现你的愿望吧。给自己变个钥匙出来怎么样?哈哈哈。”
前后左右,都传来笑声,穿金戴玉的、大腹便便的男人,以扇掩面的、珠光宝气的女人,大家都觉得这个主意很有趣。
“可我一天只能实现一个人的愿望。这就是你们测试我的方法吗?慎重一些吧。”爱洛斯回答。
众人沉默了一下,一小下。
毕竟是实现愿望,意味着世上所有东西任你选择,眼花缭乱。
但马上大家就冷静释然了,他们不是来当笑话的,是来看这个“猎物”的笑话的,莫非愿望还真能实现不成?
“你就变一把钥匙出来好了。”
对方左右瞧瞧,众人都同意……
爱洛斯扫视在场的这许多人,笑了起来。
他笑起来很美,可惜隔着面纱看得不够清楚。
“你想我拿到钥匙离开笼子?”
只见舞台中央,神仪优雅的“少女”张张口。
他摸出藏在舌头底下的一把钥匙。
爱洛斯拈着那枚钥匙,将手伸出笼外去,钥匙插进锁孔“喀哒”一转。
就这样,在众人的惊呼中打开笼子走了出来。
出题者脸上的笑容有些僵。
“真没想到,拍卖会上还要出这种小节目啊,好劣质的戏法。他们只要给你一把钥匙不就好了吗?“
“说得对。”
“当我们傻子呢!”
“演得不错,给你一金币吧。”
甚至有人朝爱洛斯丢来了赏钱。
爱洛斯努力维持着言语端庄,动作款款,像是坏掉的八音盒娃娃,拖慢着所有人的节奏。
“我说了,只要你许愿,我可以变出任何东西。这不是你许的吗?”爱洛斯拈起钥匙问。
“哈,莫非我是你的同伙吗。”
那人随口问出来,四周立刻就有人好奇地朝他看过来。
众人都是显贵,若是一介“商品”的同伙,想必等阶低上许多,他们的眼神和看爱洛斯时如出一辙。
对方猛然恼怒。
“那怎么可能呢。我现在要你变出一只水蛇,不,一只狮子,你倒是变啊!”
“我刚才说的很清楚了,只有一个心愿可以实现。”爱洛斯镇定自若。
鼓掌声从角落传来,“太好笑了,‘无中生有’变出钥匙,你甚至不知道世上根本就没有那种魔法。你们王国的节目还真是异想天开啊。”
说话的是个男人,但对方也同样是一身白袍,头上戴着鱼形饰品,看来真是东部魔法师统一的装束。
“听说海岸以东的技术都非常的发达,我们都在用长枪,他们已经研究出可以便携使用的火枪了。”爱洛斯望着他道。
“的确啊,你知道的不少。”对方得意。
“以至于东部的魔法师,水平都很差。”爱洛斯继续说道。
“你!胡说八道什么。”
“温曼王国的魔法,比你们高出十倍不止呀。”
“哈哈,所以你们国度最强的魔法师在这里被拍卖?”
“不,是我在筛选你们。”爱洛斯拍了拍裙子,好整以暇地说道,他越自信,大家投来的目光就越多,“我说能拿出钥匙,世上所有门就都会为我敞开。既能变出这个笼子的钥匙,也能变出这个拍卖会场的钥匙,所有。”
与他讲话相随的,是他抬起手,双指间夹着一张邀请函。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爱洛斯随手将它丢在了地上,它飘飞着,落在他裙摆不远处。
这也能轻易取得,确实让他们惊讶,不过想要作弊,也几乎没有成本。
黑市里买卖直来直去,这里的主人从没有搞过这种挑衅客人的节目,今天这是怎么了?
前面的人略觉震惊了,因为他们看得更清楚,爱洛斯真的只是凭空抓了一把。
但他们不依不饶,“小姐,这些早可以准备,甚至不能证明你回魔法。”
“那你要我如何呢?”
“你的意思,不是哪里的钥匙都能得到?”
“你想要你家中的钥匙?”
“不,那好像我与你是同伙一样。况且,谁的愿望只是要自家的钥匙呢。”
爱洛斯盯着他的眼睛。“你想要什么?”
“你知道自己在哪儿吗,只有会场的钥匙,我们都有,但你有没有这整个黑市的钥匙呢?想要离开,至少也会通过黑市的出入口吧。”
“说得对啊。”
四周瞬间变得吵嚷,众人都兴奋起来,那人也为自己设的题目而得意。
来去黑市根本不需要钥匙,爱洛斯如果变出一把真的钥匙,那一定就是假货了。
至于真正的钥匙,那一定也只有黑市的主人知晓,他怎么可能拿得出来?
“你们想要的还真多。”爱洛斯回应。
“你可以跪下来祈祷天上掉钥匙。不然拿不出来,你就只能卖出奴隶与妓女的价格。”那人笑得充满恶意。
爱洛斯露出迷惑的神情。
他看了一眼在那人手边燃烧着的灯烛,剧场中没有更强烈的灯光,每个人都是一样的照明。
那人身边的蜡烛还没有燃尽,爱洛斯也不心急,就继续下去。
他伸出左手,抬起手臂将手背一面亮给所有人看。
拢并的五指间,赫然戴着一枚戒指。
那枚戒指上是金属镂刻的特制印章。
他手上戴着黑市监管者的戒指!任何与丹先生会面过的人都能一眼看出。
“是……真的吗?”
“神吶,那就是真的吧。”
“不可能。”
“想过没有,就算是假的,也很厉害了。”
“我上次见到那枚戒指,就和这一模一样。”
哪怕真是障眼法,一个人在你面前连续表演三次,并坚信这就是魔法,或许都会将你感染。
更何况离得这样近。
四周已经传来惊呼。
只有爱洛斯气定神闲:“你说的,完成拿到的钥匙的愿望。怎么,黑市的钥匙不够吗?”
“假……假的吧?”
“是你的话,敢做他的钥匙吗?”爱洛斯问,他收回手,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
的确,假的也很厉害了。
他们从各地来,但来到这里,进入黑市的区域,就只受黑市主人的规则,遵循他的律令。
还真是从没觊觎过他的权力,更别提是否值得,是否敢于去做。
爱洛斯问着那个人,对方一直以藐视的姿态对待爱洛斯,面对如此意外的发展。
他不愿承认,他甚至坐不回去,就站着和爱洛斯僵持在那里。
偏偏现在所有人的注意都在这里,他骑虎难下,忽然双眼放光,说道:“我说,所有钥匙是吗?现在我想要这个王城,不,这个王国的钥匙。这不在愿望之外吧?”
爱洛斯什么都还没应,对方胜利的表情已经出现在脸上。
四周连窃窃私语都没有了,很多人觉得无论是否是真,试探到这里应该也不会再有后续。第一,这道题目,他拿出答案来的可能几乎没有,第二,即便没有,他也已经展示了很多,得到了一部分人的信服。
“这个王国的主人已经不在了。”爱洛斯回答,他的声音传到剧场的每个角落,很多人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怎么,你承认自己拿不到了?这可不能算能实现愿望,明白吗。”对方得意道。
众人精神全部集中在爱洛斯一个人身上,对这件不可思议的的商品报以极大兴趣。
假的又如何?莫非你能拿出一个假到如此“惟妙惟肖”的戒指。
他拿不出王国钥匙又如何,他几乎能让你在王国的任何地方都畅行无阻。有这样一个强力的魔法师,已经值得一万金币了。
但众人还是看着爱洛斯,看着这个原本要被贩卖的美人,猜测着他的应对之法。
有人想看他输,有人期待着他赢。
有人甚至想,如果他现在从背后拿出一个王冠,那他一定就是个假货。
即使拿了王冠,也无法取得到这个王位。
王国的钥匙。究竟是什么?
连提问的人自己都不知道。
爱洛斯只是淡然地走到光芒的最中心,他的动作很慢。
他在众人的瞩目中站定,轻轻地,揭开面纱。反手探到鬓边,将整个假发扯到脑后丢掉。
仿佛一下子换成黑发,他的长发垂了下来。
接着爱洛斯甩了甩头发,望向众人。
大家甚至一时没反应过来。
最先意识到他做了什么的人发出惊呼。
“他做到了!”
“什么?那是什么?”有人问。
台上的爱洛斯回答了。
“如各位所见,我,可以轻松地化身为温曼王国的爱洛斯。王位的大门从此对我敞开。”他望向前座的男人,“如此,你还满意吗?”
所有人都呆呆望着他,连拍卖会主人的手下们都忘记了要去限制爱洛斯。
的确,他能假扮王子,这怎么不算是通往王座的一把钥匙呢?
对方连忙道:“我出一万两千金币。”
在他身后则响起更夸张的价格。
你的属下、你的女人可以带你走过任何地方,畅通无阻,可以伪装成一个国家的王子,几无破绽,谁会不想要呢?
“感谢出价。”
爱洛斯点头,但脸上没有任何笑意。
他最后看了一眼他们手边几乎到底的蜡烛。
“好了,陪你们玩儿到现在。药效应该发挥了吧?”
第036章 爱洛斯
爱洛斯说着, 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男声。
他摸了摸喉颈,毫不在意地朝众人笑了一下。自己给自己吃了一枚药片,不过不是帮助他调整声音的药剂, 而是黑袍带给他的, 提神的药片。
毕竟在充斥着迷药烟气的室内, 想保持清醒越来越难。
什么?
没有人立刻反应过来, 只有爱洛斯还站在台上说着:“其实戏法我也会变,但我只会变一种,就是最简单的那一种。”
这时,靠近出口的人传来:“外面在冒烟,失火了?”
“门锁了,出不去!”
“快……快呛死了。门, 烧着了没人管吗!”的声音。
恐慌在这些养尊处优的人们中扩散开去, 众人连忙呼唤主办者手下的侍卫们。
但他们和这些人一样, 大半都手脚发软,失去了力气。
“门锁了。门锁了啊!”最初提问那人,已经完全陷入爱洛斯编造的故事当中, “你不是能开所有的门吗?”
“对啊!他可以的。”
“快,我买你, 你把门打开!”
爱洛斯也仍然配合:“被你猜对了, 这个剧场的门钥匙也在我手里。”
“那你快开门啊,还等什么!”
等你死啊。
爱洛斯险些脱口而出。
不过他一直觉得自己很适合去当个变戏法的,他的职业素养很好,在变完之前, 绝对不会泄密。
“各位, 别急,我会保护你们。现在, 请把你们的入场钥匙放在烛火上照一照。”
爱洛斯刚才的表演深入人心,他们又被迷药熏得屋里爬起,大部分人都好奇又无计可施地照做了。
惨叫此起彼伏,从那张邀请函里飘飞出去火绒一点就着。
每人的签到的礼品是酒,桌椅的材质是木头,桌上摆件里的液体是油,火星连片地烧了起来。
众人却没有力气扑灭这些火,因为烛火里还有一点迷药。
没人能从剧场离开。
爱洛斯情况稍好,他离观众席远,而今还能自如行动。
火势这么猛也在他的意料之外。
黑袍说过到时没有办法来救他,他描述好了后台逃生的门的位置,爱洛斯需要的,只是尝试从那里出去而已。
“抓住他!”主事者终于意识到,究竟谁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抓了他出去向维恩大人领赏。”
不过一切已经晚了。
他们救不了这些客人,主事者的权力显然大于黑袍,能力也是。
尽管客人们以权与钱相诱惑,他选择的也不是救一个是一个,而是先杀死爱洛斯这个灾祸根源,给主人交代,再灭了余下人的口。
这真是个雪缪会赞许的安排,爱洛斯听见命令时心想。
“这人是哪儿来的?”主事者还有机会问出最后一句话,就被爱洛斯回头吹出的火绒点着了睫毛。
“救命!”
“他究竟是谁?”
“是恶魔吧……”
台下的声音变远,直到被燃烧的噼啪声取代。
爱洛斯跑出舞台来到后台,一段很短的路,因为火势蔓延而变得曲折。
爱洛斯该拖延的已经拖延了,他现在能做的,只有逃跑
往后台跑的途中,守卫里能活动的所有人几乎都挂在他身后。
“抓他!”的声音此起彼伏。
火越烧越大,他们无力去解决,只有杀死爱洛斯才能在主人那里交代。
爱洛斯一边跑,一边感叹这剧场绝对不符合城中建筑的规定。
火起得如此迅猛,从一簇一簇,到连成一片,几乎只是他穿过一间房间的时间。
连他都猝不及防。
来追爱洛斯的人多,无论弓弩还是填装弹药的新式火枪,都能限制爱洛斯的方向。
他逃得也比预想狼狈得多。
跑出门外时,他惊讶地发现火势已经烧到他前面,外面的情况可能更糟。
身后的箭钉在他脚边,他撕扯掉一圈裙摆才摆脱。
“咳咳。”
爱洛斯的身体可算不上绝佳,无论是生病还是受伤都来得很轻易。
他今夜在这里备受磋磨,又吸入了过量的烟气,终于也头晕到开始站不稳了。
爱洛斯低下身,想要在火光之中辨认方向。
找到了。
那扇门!
他直觉这就是黑袍说的位置,越过烧着的木柜摸过去,他直起身想打开这道门,发现这扇门竟然被锁住了。
不,他不是说这扇门会打开的吗?
任谁都会因在危机中发现被骗,而惊出一身冷汗。
爱洛斯惊讶,但努力保持冷静,这扇不行,他也不会在这里等死。
他慌乱中望向一旁,才发觉:错了。
他走错了路,摸错了门。
爱洛斯仔细辨认,很快发现面前这几扇门长得一模一样。
是原本木质的提示牌被烧掉了。
谁允许你们这么做门的……
爱洛斯心中好笑,然而背后的追赶近在咫尺,几乎马上就要摸他的肩膀。
他来不及多想,扑过去用手握住下一扇门的把手。
打不开。
还是打不开啊。
下一扇。
不对,也不是这一扇。
他心里期盼着下一道门就能打开,然而又失望放手。
再努力一次,爱洛斯想着伸手过去。
那扇门在被火扭曲的空气中显得近在咫尺,可他用尽全力扑过去,却还差几分。
身后的枪声刚好在此时响起,在那天之前,爱洛斯都不知道这种兵器有这么大威力。
弹片擦着肩膀撞到门上,他似乎听到门后传来撞锁自己落下的声音。
但爱洛斯已经无力再往前走一步了,火将他的肌肤灼烧得疼痛,疼痛让他有种已经失去手臂的错觉,背后的脚步声也几乎贴过来。
爱洛斯想,自己可能没有力气走到下一扇门前了。
真抱歉,到死也没能恢复记忆。
爱洛斯再支持不住自己,他摇摇欲坠,摔进那丛火焰里。
没有被火焰点燃肌肤,也没有坠地的疼痛,更没有被要伤害他的人紧紧抓住。
他跌进一个坚实的怀抱,被稳稳接住,那人有烈火般的发色,却裹挟着丝缕凉意。
“殿下,我来晚了。”
乌列尔将爱洛斯揽在怀里,回手银白长枪穿过追击者的喉咙。
最后一扇门显然已经无法打开。
他带着爱洛斯攀上一侧的旋梯,即便一对多不见势弱,但在火势的紧逼下,他们仍一直被追到尽头。
乌列尔的来路被燃烧的横梁挡住,无法通行。
而唯一能触摸到的那一扇门前,昏死着逃不出去的人。
火已经烧到背后,凌乱的脚步在后面紧追不舍。
还出得去吗?
爱洛斯从不放弃,即便力气不多他仍想抬脚去踢这扇门。
乌列尔比他动作快些,他想也没想一脚踹在门上。
被烧得松散的门框禁不起这猛烈的冲撞,整扇门推倒出去。
外面也并不是风平浪静的地带,只是还没有被完全烧干净罢了。
但总归比这里的情况好些,火势不减,也是因为四面敞开有风在吹。
可以从这里逃出去。
爱洛斯抓着乌列尔想要跑,那一瞬间,手却被乌列尔松开了。
乌列尔推了他一把。
爱洛斯听见弹药爆开与箭矢破风的声音,乌列尔独自回头应对那些纠缠,脸上不知什么时候溅上一片血花。
爱洛斯不可以停下,他踩着门板跑下楼梯,听到木板在脚下的咯吱的声响,心道不妙。果然前脚刚踏上楼梯的平台时,后面的木板已然烧断。
他眼看着那节木质楼梯从空中掉落下去,往前跳得毫不犹豫。再烧下去,下一节也会断。
站定在平台上,他回头去看门口的乌列尔。
“快点,乌列尔。”
火烧得太快,爱洛斯担心他来不及。
他的担心没有错。
正当乌列尔要跳时,身后忽然有人一鞭挥来。
爱洛斯心惊地看他闪身,握住那燃烧的皮鞭,将那追来的守卫从楼梯断裂处直直甩下楼去。然而就这么一瞬之间,面前的沟壑更大了一些。
即便是半截楼梯也是很危险的距离,而这危险还在不断扩大着。
乌列尔头脑清晰,他瞬间丢掉手里的兵器、肩上的披风。
但仍有一件重物在他手里。
“把箱子丢掉!”爱洛斯命令道。
这是不敢有丝毫迟疑的时刻,乌列尔松开手。
他险险跳过来,脚下踩到正破碎的木板。
爱洛斯慌忙拉住他,用尽力气将他稳稳拉到安全处。
那些追逐的家伙尝试跳过来,都失败地摔了下去。
没有人再能追上来了。
爱洛斯刚刚喘匀一口气。
脚下忽然传来轰隆的响声,楼中重要的结构被烧坏,楼梯也晃动起来。
跑!爱洛斯被乌列尔牵住手。
他们在崩塌的剧场楼梯上奔跑,一刻不停。
跃出火光的那一刻,身后建筑燃烧最剧烈的那一角轰然倒塌。
两人摔在雪地里。
爱洛斯抬起头,天色泛着蓝,这夜将要结束了。
四周是外场逃出来的人与临近来看热闹的人群。
他呼吸着冰凉的空气,缓解着刚才烈火带来的灼烧感。
终于结束了……
正当他想松口气,有力气笑一笑时。
身后冰冷的刀锋抵到他脖颈。
第037章 爱洛斯
好利的锋刃。
爱洛斯的一绺黑发, 刚触碰到刀锋,轻易就被削断。
那是一只从他背后人群中伸出来的手,爱洛斯不得不抬起脖颈, 以免被他颤抖的刀割伤。
那人柔软的浅栗色长发就垂在他肩头, 声音在身后响起。
是维恩, 爱洛斯对这个人的印象不是特别深刻。
仅仅知道他家世并不显赫, 难得当上雪缪的参谋。
想来对方多年心血毁于一旦。
失去了作为最主要据点的建筑,也失去了客源,甚至丢失了罪证。
爱洛斯觉得他恨自己好像也理所应当。
爱洛斯仍在乌列尔身边,他望过来,身后的维恩却不为所动。
只是他的手一直都在抖。
乌列尔不敢擅动,维恩也是这么要求的。
“你别过来!把身上的东西都丢掉。”维恩朝着乌列尔说。
他本是个嗓音轻柔的男人, 现在几乎是竭力在嘶吼。
乌列尔盯着爱洛斯的脖颈, 维恩的刀抵得不知分寸, 白皙颈部被刀锋割出一丝血痕。
爱洛斯也感到冰冷的刀压近了,肌肤上传来细细的疼痛,他闭了闭眼, 却无法改换姿势,毕竟再深一些就能割开他的喉管。
乌列尔照做。
维恩让他如何, 他便如何。
维恩让他将身上的贵重之物脱下, 丢到维恩脚边。
可乌列尔身上其实什么都没有,披风已经丢掉了,原本的武器也丢掉了。
靴口的匕首他似乎一直没有用上,被他拿出来扔在地上。还有怀里的银丝钱袋, 里面只是一瓶药剂。
爱洛斯这时又不得不想起丢掉的那只箱子。
在身后大火里烧着的, 是他这些天来唯一的希望。
自己现在,是不是真的没有办法恢复记忆了。
他应该再去找那个草药店的老头问一问, 不过,希望渺茫。
面前的乌列尔只差将眼上的绑带也扯下来。
可维恩还是不依不饶。
“拿,继续拿呀!交出来。和龙有关的一切呢?告诉我!”
他用靴子拨着地上的东西,一脚踩上那药剂瓶子。
乌列尔意欲冲上来,他的刀就会离爱洛斯更近一些,爱洛斯感觉得到,刀锋压进他的皮肤里,有液体从他的伤口流了出来。
乌列尔不敢擅动。
眼看着维恩狠狠跺脚,踩碎那只药剂的瓶子。
他发怒,他发抖。
爱洛斯觉察维恩的状况很奇怪,但维恩毫不自知,疯了一般朝他们喊:
“把和屠龙有关的消息都告诉我!”
乌列尔摇头,他盯着维恩,观察着他,平淡道:“我不知道。”
“你呢?你呢!”他瞪着着爱洛斯,“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怎么屠龙啊!你已经把我这些东西全都毁掉了,如果……如果我没有办法给殿下交代的话,他就会把我丢掉。你快告诉我,怎么屠龙啊?”
他越说越激动。
爱洛斯声音很低,维恩的状态看起来像个可怜的疯子。
“我还不知道。”
“你不说是不是?我现在就杀了你!”
维恩有一头柔顺的长发,还有格外沉静的眼眸,和白皙的面庞。
他说这话的时候,瞪大了眼睛,咬着牙,死死盯着爱洛斯,似乎说什么都可能会激怒他。
爱洛斯被他看得毛骨悚然。
“确实不知道,我根本无意王位。这点,你不知道吗,我大哥没告诉你?”
“胡说!你不是整个王宫魔法学得最好的人吗?殿下他……说你是骗人的。”
“可我真的不知道,也不关心。”爱洛斯悠悠回答,“你知道的,我竞争不过大哥呀。所以,完全没有努力过,你可以搜,可以找。可是不好意思,我对龙一无所知。”
“怎么会……怎么会啊!”维恩那张文质彬彬的脸扭曲着,眼底充满血丝,他望向别处,像是想到了其他办法,“给我纸和笔!”
“我没有的。”爱洛斯无奈,摊开手给他看。回应他的,是脖子上的刀提了提。
要不是爱洛斯动得快,说不定已经要说不出话来了。
“十倍价,给他纸和笔。”乌列尔命令道。
毕竟是黑市,再危险的买卖只要给钱就做。
周围人中真有人丢出一份纸和一只笔,连墨水都为他打开。
维恩将纸推到爱洛斯面前,“写,你现在就写。”
“写什么?”爱洛斯问,他可没有一手值得收藏的好字,不知道什么值得维恩大费周章。
“写你把你的一切权力,都让给大王子,并且要辅佐他登上王位。附上魔法的誓约,如果你违背,你就会死!”
爱洛斯沉默,维恩好像真的疯了。
望着癫狂的模样,自己的命还在他手里,男人完全不放手。爱洛斯无法和他说清,无法反对他,也不知道要发生什么。
他只能接过笔,打算按照他说的写。
爱洛斯抬不起右手来,他的肩膀被打伤了,尚不知道伤得多重,只是一直在疼。不过他在批文件和签名的时候,左右手通写,他并没有不适地用左手拿起笔。
维恩却又激动起来,“你干什么?别想耍小心思,换成那只手!”
爱洛斯被他控制着,脖颈僵住,连摇头都做不到。
他艰难地伸出右臂,在维恩疯狂的催促声中,一声不吭地写完了他要的内容。
爱洛斯本就受不了疼,多一分少一分对他其实都没什么区别,只是冷汗从额角滚落。肩膀好疼,他只想快点离开这里,找个地方昏死过去。
“太好了,太好了。”爱洛斯签完自己名字,维恩一把夺走了那张纸,“有了这个我就不是空手而归了。看到了吗?我不会被王子放弃了!”
他眼眸中闪烁着狂喜,神经质地碎碎念着。
另一只压在爱洛斯脖子上的手,在这时才稍有放松。
乌列尔看准时机,就在那一瞬,他抓住维恩的刀刃,将它拉开,接着一拳将维恩打翻在地,死死将他按在地上。
脚步声,正在这时,大片的脚步声迫近。
爱洛斯意识有些模糊,这些若是敌人,该如何应对?
抬头时,看到黑袍站在人群中,他的袖子已经烧没了大半,带来的人也格外狼狈。
但绝对好过单枪匹马的维恩。
黑袍递上证据,并在乌列尔杀死维恩前,奉爱洛斯的命令押走了他,他走时还在神志不清嚷嚷着“大王子一定会来救我!”
等医师为爱洛斯紧急处理着伤口时,一切才真正平静下来。
最后一缕夜风,吹开夜幕,迎来熹微晨光。
乌列尔就在爱洛斯身边,沉默地看他处理伤口。
就近请来的医师,身上的工具与药并不是太齐全,不昂贵不速效,他简单处理一下,爱洛斯的肩膀仍然疼得难过,虽没有在人前叫喊,但咬着唇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
乌列尔盯了一会儿,又去看地上的药剂。
爱洛斯发现了。
他想转移一下注意,瞟到乌列尔时,乌列尔正在看地上的碎片。
瓶子是用来装止痛药的,一眼就能分辨。毕竟医师们的水平向来参差不齐,差的居多,人们最常用到的药,就是止痛,而且那就是爱洛斯自己宫殿里器皿。
爱洛斯看着那一地的狼藉,药剂里银光流转,绝对不是廉价品。
他好笑地猜想,乌列尔不会连止痛药也心疼吧?
“你的止痛药?”爱洛斯问。
乌列尔点点头。
爱洛斯疼得几近昏厥,还能抽出空来想,这也算是为自己而损失掉,需要的话赔给他也未尝不可。他并不觉得这件事情有多重要,扫过的药剂一眼,只等回去再说。
但乌列尔欲言又止,他低头在那里检查着已经洒了的药剂。
走回来时,手心里捧着一点点清澈的银光,还和着一点未化的雪。
爱洛斯不解,但马上明白了。
乌列尔半跪在他面前,将掌心送到他唇边。
他从破碎瓶口流出的药剂里,拨到一点未被污染的。
爱洛斯知道,的确面前给他治伤的马虎药剂师,根本没给止痛,但也不至于捡地上的药吧?
可乌列尔只是试探地递上来。
“让你受伤了……”
他想再说点什么,但像是无法组织好语言,只能盯着爱洛斯的伤口沉默。
那神情好像是他做了天大的错事,可是明明哪一步都不能怪他。
相比尽力放松去接受“庸医”诊治的爱洛斯,乌列尔显得更痛苦一些。
爱洛斯心想着真是没办法,忍不住哄他一下。
他舔了舔乌列尔掌心的药剂,然而几乎是瞬间,他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可其他感受都没有消失和严重减退的迹象。
这是什么?
至少是普通止痛药的十倍吧。爱洛斯心想,这是谁做的,怪不得乌列尔宁可捡起来也要给他用。
有关于做药的记忆,是知识的一部分,爱洛斯轻易就想起来了。是自己。
他稍觉放心,这样的话之后做起来也很方便,不必另求他人。
乌列尔掌心微暖,却很快就按下悸动的心跳。
他还在为爱洛斯受伤而感到难言的痛苦,爱洛斯就在自己面前丢失,他险些失去他。
爱洛斯浑然无觉,他好奇地询问乌列尔从何处进入的剧场,剧场应该封死了,那时除了后台那道门不会有别的出入口才对。
“你从哪里进来的?”
医师还在处理爱洛斯的伤口,乌列尔愿意帮他分神,他伸手指指上面。
爱洛斯遥遥看到剧场塔楼的高处,那只破碎的,飘飞出火星的窗户。
它的对面只有一处年久失修的屋顶,中间的跨度靠跳跃极为危险,但最危险的还是它的高度。
没有任何侥幸,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必死无疑。
他就知道不会很安全,但没想到这么危险。
“乌列尔。”爱洛斯兴师问罪的口吻,“这么危险,你怎么敢的?”
“殿下在里面。”乌列尔回答。
爱洛斯在那里,这就是他惦念的一切。
即便惯会与人交谈的爱洛斯也不知如何作答。
他很喜欢,但总担心不是真的。
“总之谢谢你来救我。”
爱洛斯想要继续说些什么,却发现乌列尔低着头,“对不起。我来得太迟,害你受伤……”
爱洛斯奇怪,乌列尔有什么对不起的呢?
爱洛斯甚至根本没想过有人来救他,不过乌列尔着实是自己见过最强的人。
他也知道他们为什么怕他了,方才在剧场中追击他的人那么多,用的武器那么精良。
乌列尔一个人独自应对十几人游刃有余,任何人的阻拦都视若无物,最后追上他们的那两三个,也只是苟延残喘罢了,能逼紧他们的只有火。
若非带着爱洛斯,乌列尔畅行无阻。
爱洛斯甚至怀疑,直接打开大门,让乌列尔进来对付这里的所有人不成问题。
他一向随心所欲,不曾寄希望于旁人,更不明白乌列尔为何如此苛求自己。
“你救我救得很及时,我该奖赏你。”爱洛斯安抚道。
“……殿下。”乌列尔想伸手去扶爱洛斯,但想起从贫民区与他分开,到眼看着维恩拿刀威胁他,再到看清楚爱洛斯的伤势,又犹豫了。
再没有比他更不称职的骑士了。
“今天本来就很危险。好了,派人去送信替我接回那些鸟儿吧。我现在急着回去换身衣服,参加我父亲的葬礼。”
爱洛斯站起身,自然地将手臂搭在他探来的手上。
第038章 爱洛斯
“抢书的人究竟是谁?”摇晃的马车里, 爱洛斯开口。
这群人非要抢这些书,莫非是担心自己就此恢复记忆?难道他们就是害他失忆的人。
“不确定,但他们配置的武器也是弩箭。我追寻着他们的行踪, 发现他们找来了剧场。”乌列尔回答, “不过不是与剧场的人交接, 而是直奔剧场主人的房间。”
又是维恩。
虽然没证据, 但几乎能确定,这些都是雪缪的人。
所有。
只是在剧场出事前,维恩并不知道手底下的人居然还抓了爱洛斯。
自己这位大哥做的事可真不少,会不会……毒杀父亲也是他的手笔?
马车的木轮骨碌碌响着,爱洛斯的思考慢下来,他昏昏欲睡。
说了没两句, 靠在乌列尔的肩膀上睡着了。
他最终还是借用一下他的肩膀, 两个人总算都如愿以偿。
乌列尔将搭在爱洛斯身上的外袍扯了扯, 静静看了一会儿。每当这种时候,他才真正感觉到活着不止有月圆之夜的痛苦,还有其他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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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式开始。
“当圣杯传到诸位手中时, 每人需饮一口杯中酒。以证明尔等血脉在神的注视下,获得乃夫、乃父的祝福。”
阿方索学士身穿圣袍, 站在最前面主持。
“爱洛斯还没回来吗?”
在庄严肃穆的气氛与满堂大臣的注视下, 依蕾托恭敬接过,第一个饮下杯里的酒。
她今天演也不演,连眼泪都没掉一滴。她抿了一口,一面递给下一个人, 一面好奇地小声问道。
阿方索学士皱了皱眉, 依蕾托浑然未觉。
雪缪也喝了一口,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回她:“说不定出去玩儿了呢, 忘了今天有人要葬礼。”
瑟缇连忙制止他胡言,雪缪不置可否,嘴上说着恶毒的猜测,面上甚至拿出手帕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
只有瑟缇是真正红了眼圈的人,她见四周所有人,都毫无知觉,也只能将泪意咽下。
歌加林则笑着接过姐姐的酒杯,自己喝了一口后,大皱眉头:
“好甜的酒。说实在的,没喝的人是不是没法登基啊?”歌加林手臂一让,让出了他身后、阿尼亚跟前那个无人的空位,“反正阿尼亚也喝不了酒,爱洛斯不回来,我替你们全喝了吧。”
“别胡闹!”瑟缇依旧是不赞同的态度。
爱洛斯不来,分给他的也不会少。
但是大臣们会不会支持一个连先国王葬礼都不来参加的王子,就很难说了。
接下来,阿方索学士会提会出一些权力与事务,要让他们分担,毕竟两个月内不能全靠议事会。
还有未来继任者要参与的会议,也不能缺席。
因而所有大臣不可能提前离场,都在等待分酒结束。
爱洛斯王子至今未出现,底下已经窃窃私语起来。
“连国王的葬礼都不参加么?”
“他根本没力竞争王座,放弃了吧。连表面礼仪都不顾了。”
“当年王后可是温曼王国最有魄力的女人,想不到他如此不争气。”
“也没有办法呀,不过是养尊处优太久养废了的王子。现在连巴顿大人都死了……”
歌加林对自己煽风点火的成果感到满意。
就在歌加林正要把杯子递给小妹妹阿尼亚时,杯子被一只猛然伸来的手拿住。
歌加林有意不放手,险些被那股争夺的力道扯个趔趄,最终只得放手,抬头一看,竟是乌列尔。
“诸位,我来晚了。”爱洛斯说着歉疚的话,脸上却不见歉意。
明明是冷冰冰的葬礼,被他一笑,衬得让众人错觉是来参加舞会。
爱洛斯就着乌列尔的手,简单喝了一口就,乌列尔就递给了阿尼亚。
阿尼亚受伤后裹得也很严实。
她惊讶地看着赶来的乌列尔,乌列尔身上好像有灰烬与雪的味道,蒙起一只眼睛让她觉得更凶了。阿尼亚无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小心接过酒杯。
歌加林则打量着爱洛斯,爱洛斯的肩膀受伤,为了配合肩膀的伤口吊起了右手,然而左臂好好的。
阿尼亚明明也吊着手臂,偏偏他要别人喂,看得他心烦。
爱洛斯并不在乎他的心思。
他自顾自坐下来,他的袍子是黑色,胸口别着白色的铃兰花,脖颈缠着纱布,整个人看起来格外脆弱。
听钉子一下下钉进棺木的边缘。
国王在这个清晨下葬。
爱洛斯望着站在树冠上的白鸽,身边是为国王之死恸哭的臣民。
他毫无感觉,没有悲伤,没有喜悦。
像是失去味觉后的一场宴饮。
乌列尔站在他身边,天生就比所有人都鲜艳,是黑白色的葬礼上,唯一有色彩的东西。
但爱洛斯发觉他根本没在看,乌列尔没在关注葬礼,他几乎将回避写在脸上,不屑于去关心这位曾经执掌整个王国的男人。
是对人人都如此,还是只对他如此?
“我死的时候,你会为我哭吗?”爱洛斯问。
“不会。”乌列尔回答。
爱洛斯一怔,好像被无缘无故打了一下,“你还真是诚实呢。”
乌列尔摇头,”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死。“
爱洛斯一时失语。
乌列尔像是想解释,真诚道:“殿下不喜欢独自一人,活着的时候不会,死也不会。”
爱洛斯感到好笑,但又说不出否定他的话。
“谁教的这么会说话……”爱洛斯嘟囔着,没再继续这话题。
一直到所有仪式全部结束,众人起身前往宴会厅进行丧宴。
“你怎么了?”瑟缇最先过来关心爱洛斯。
“我没事,小伤而已。”他说话时,看向雪缪。
“姐,管他做什么?再晚点儿,他就可以直接去父亲追思会上吃早餐了,都不用拐来这里坐一下。”歌加林说。
“你埋怨我来早了?等到你的葬礼,我最后一个来,好不好?”爱洛斯回答歌加林。
“谁要请你?”
“嗯?”爱洛斯笑了。
歌加林立刻反应过来,“谁会死在你前头啊,爱洛斯!”
“当哥哥的,早一点才对吧?”爱洛斯说完,没再给歌加林纠缠的机会,转头就走。
他最想接触的,其实是人群中的大王子。
大王子雪缪在大臣中很受关注,身边一直围绕着亲信的大臣。
一直到身边的侍从不知向他报告了什么,他才脸色微变,望向爱洛斯。
他朝众人摆摆手,径直走到爱洛斯面前。
“这么早忙什么去了?父亲的葬礼还迟到。”雪缪缓缓问。
“也没忙什么。就是有个贩卖平民的组织,你知道吧大哥?我去看了看。”
“我?自从父亲病重,疏于监管,这种犯罪就很是猖獗,连我这个王城守卫者都抓不住他们的行踪。你怎么这么有心,要替我处理啊?”
“是啊,很巧撞上。”爱洛斯忽然抬起手,“各位——”
所有大臣的目光都望过来,用餐、谈话的,都停了下来。
“你做什么?”雪缪乍然换上一副威胁的语气,他压低了声音,但压不住言语里的狠意。
“担心什么?我有件事情要告诉大家。”爱洛斯顶着雪缪恐惧、难看的脸,开口道:“温曼王国,一直有一伙不法组织,四处劫掠平民。他们专挑贫民区的少男少女下手,毕竟这群人无人问津,就算有,亲属也无力反抗。”
“还有这种事?”许多大臣,明知故问。
“当然。”爱洛斯不厌其烦地解释,“就比如说王国里最大的贩卖组织,他们的产业像一道链条,在这些抓来的人中,他们先是筛选出最美或最有特色的,放进拍卖品里。而后将抓到的人里最健康的一批,带去供贵族们挑选,有特殊需求的,想要器官的,喜欢美人的。卖给贵族不成,就卖做奴隶。至于做奴隶也不成,活不了一点儿的,还能卖给疯狂的异教徒。反正就是——赚了很多很多金币,赚到可以养活先进的全部配备东部海岸新式装备的军团,像我大哥的军团一样。而他们是怎么在王城畅行无阻的呢?我发现他们主人的纹章是一颗金色的石榴——”
“殿下。”身边有属下赶来,爱洛斯暂且停住,听见对方附耳告知他:维恩,被刺客杀了。
爱洛斯顿时止住话,蹙眉看着雪缪。
雪缪一看他的表情,也不再表演紧张:“怎么不说了?要说的是什么啊,爱洛斯。你从小最喜欢边故事,这不会是真的吧。”
爱洛斯以为,至少要到送上法庭前,维恩才可能遭遇生命危险。
没想到雪缪毫不念旧,一点儿也不犹豫。
账本上没有雪缪的名字。
维恩一死,死无对证。
“没什么。我要说的是,这个组织从今天开始,在这个王城消失得一干二净。感谢我的骑士乌列尔,他昨夜清缴了整个组织,烧毁了它在王城的据点,保护了我们的王城!”爱洛斯说着,伸出左手去拍自己不能动的右手给鼓掌。
被乌列尔将胳膊拉开了。
吃了止痛药,不代表伤也会消失。爱洛斯此时毫无感觉,药效过后依然会难受的。
爱洛斯只能放下手,示意乌列尔自己鼓掌。
“真是厉害啊。”雪缪阴森森望着两人,笑了笑:“在这里说这些是做什么,为乌列尔大人越俎代庖干杯?”
“怎么能这么说,我也是为了帮大哥分担啊。在向你邀功呢。”
乌列尔不笑,爱洛斯替他笑得像个得了奖赏的英雄。
“是吗?不知道这组织幕后的主人是谁?”
“大哥不知道吗?是你的参谋维恩。”
爱洛斯话一出口,一片哗然。
“没有证据的话,还是不要乱说吧,不然,到处都是关于你、我或者其他人的不实传闻,要怎么办呢?”雪缪几乎是在威胁。
“维恩就是证据。”爱洛斯盯着雪缪的眼睛,他对雪缪的记忆恢复了大半。
很难想象,家中有一个哥哥,但你对他的印象是:不熟。
雪缪却正是一个这样的人。
“按你说的,维恩人在哪儿?”雪缪一副好奇的模样。
爱洛斯没有咬牙切齿,他也笑:“逃跑了。诸位谁拿到线索,千万记得要汇报呀。这件事,我就转交给御前会议了。”
“交给我更合适,不是吗?对不听话的属下,我不会手下留情。”雪缪的表情在听到爱洛斯的处理时,显得不太愉悦。
事情交给他,是给他完全抹除证据的机会。交给别人,万一哪一天查出来了,也很麻烦。
爱洛斯则一字一顿,用所有人都听得清楚的声音说道:“哥哥,我也觉得,王冠给我更合适,你也考虑考虑?”
爱洛斯已经不想和雪缪再虚与委蛇,有话直说是他现在的态度。第一次公开说自己想要王位,所有人的表情都很精彩。
雪缪想要再说些什么,追思会的下一个环节已然开始,他只能暂时放下突然棘手起来的爱洛斯,和各怀心思的大臣们。
爱洛斯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真该让维恩亲自来看看,他的主人有多薄情。”
乌列尔点头。
“你点头做什么?”爱洛斯逗他。
乌列尔没想到还有这种问题,“配合?”
“那你说,我是不是好歹比雪缪强些。”
乌列尔奇怪,“他拿什么和你比?”
男人脸上的轻蔑自然到仿佛与生俱来,爱洛斯真想看雪缪与乌列尔对上的表情。
“说是说,若我的罪名暴露,身为我的骑士——”
“殿下身上不会有罪名。殿下的罪名,就是我的罪名。”
爱洛斯无奈,也没必要这么殷勤。
他望向别处,没将这话当成一回事。爱洛斯很公平,这世上的情谊有赠有还,他懒得还,所以也不必给他。
“若哪天发生了一样的事,你可以跑得远一些。我现在就赦免你。”
爱洛斯预感雪缪绝不会放任自己如此轻松。
自己没有找到那些书,暂时没有恢复的机会,接下来麻烦也绝不会少。
乌列尔没有反驳。
在那个险些弄丢爱洛斯的夜里,乌列尔将自己的心看得格外清楚。只有追随爱洛斯这件事,绝不会因为爱洛斯的拒绝而放弃。
爱洛斯闲闲地饮着杯中的水,离了众人的眼睛,他就又愿意自己喝水了。
葬礼散场也依旧人来人往。
前来的仆人径直朝乌列尔走来,低声知会了他不知什么,乌列尔听后点点头。
“有要事要处理就去吧。”
爱洛斯对乌列尔说,说完他猛然意识到,乌列尔天天跟着自己,他都快忘了乌列尔也是有事情要处理的。
而且事情应该很多才对。
“不算要事,是默林来了。”乌列尔对爱洛斯说,好像想让他评判这是否是要事。
爱洛斯最怕被考到。
那是谁?他没有立刻问出来,担心这是他从前认识的人。
乌列尔没有等他问,告诉他默林就是之前草药店的店主。
属下去取鸟儿的时候,得知丹先生还在处理剧场的问题,他很关心“夏绿蒂小姐”。
至于草药店的店主默林,昨夜,剧场的人真的去找他询问手链的事了。
他人虽年纪大,但记性好得很。由于当初乌列尔给的是他自己的地址,因而默林在接触剧场那位东部魔法师后,第一时间杀来乌列尔这里,本意是猜测“小姐”有危险想帮忙。
结果听说乌列尔已经毫发无伤带着他的主人回来,关心立刻就变成了兴师问罪。
“那老头的店被烧了,问我怎么处理。”
乌列尔简单描述了一下。
爱洛斯哭笑不得,“总不能让他就留在那里,我陪你去看看吧。”
刚好,省得爱洛斯亲自去找他了。
爱洛斯抵达的时候,老人在乌列尔的客厅喝茶,他面前是一份吃了大半的早餐。
默林毫不客气,直到听见他们两人进门的脚步声,才放下刀叉悠悠转过坐在椅子上的上半身,打算和他们问好。
可当他看到一身男装的爱洛斯,和褪去了假发的乌列尔。
惊得一个摇晃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幸而乌列尔府中的手下都训练有素,迅速扶住他,才免于他本就扁塌的鼻子和地面接触的惨剧。
“莫非,您是……”老头指着爱洛斯,说不出话来。
“你好,默林。这位是我的主人,爱洛斯王子。”乌列尔走上前,掌心一握,将默林竖起的食指缓缓压了下去。
默林连忙收回手,向爱洛斯行了礼。
“早,默林先生。吃得好吗?”爱洛斯在沙发上坐下了。
这里家具款式老旧状态却很新,金碧辉煌,像是哪个品味俗气贵族的手笔,和乌列尔的气质毫不相称。
“噢,叫我老头就好了。孩子们活着的时候都这么叫。”默林说。
“老头?谁要做你的孩子们。”乌列尔一副傲慢的口吻。
爱洛斯莫名觉得乌列尔好像真的很喜欢这个默林。
“噢,小子,殿下还没发话,你就朝老人家嚷嚷。”他说完,望向爱洛斯,想问他的意思。
“你的店被烧了?”爱洛斯关心。
“全都被烧了,一瓶魔药都不剩。不过殿下的魔法材料是不是很富裕啊?听说在年轻的魔法学者里,四王子殿下是最出色的,我能不能……看看您的收藏?”
“用我的收藏,来援助我骑士的爱情?”
“我当时也不知道你们是这种关系……”默林连连摆手。
“别说得令人误会。”乌列尔语气危险。
爱洛斯虽与他没什么感情,但全是因自己而起,他没有拒绝默林老板的任何请求。
默林的铺子有丹先生的一份保险,可以慢慢重建。
但爱洛斯知道,雪缪这个人睚眦必报,他以为默林给乌列尔通风报信,又害怕默林商店研究的魔法太强,更怕恢复记忆的书籍被爱洛斯再次拿到。在铲除雪缪之前,最好还是不要将这间店再置于危险。
店铺的位置就请丹先生保管,租出去。
反正默林目前最喜欢的事业就是——服务抽到特等奖的客人,用尽办法研究爱情魔法。
至于默林本人和他的学徒无处可去,他们不想进王宫,只能暂时留在乌列尔这里。
“我看这里就很不错。这里太空了,骑士这么穷啊?”默林在黑市赚钱与花钱皆如流水,没见过这么空荡的屋子,连桌上的花瓶里每天更换的花都没有。
“是之前查抄罪臣,没收的房子。我什么都没有换。”乌列尔回答。
“怎么不换?”
“不怎么住。”
“想不到原来你别有居处,那我不同意,我要住你最大的那间宅院。”默林真把自己当大家的长辈了,居然向乌列尔提起要求来。
乌列尔迟疑了一下,看向别处。
“我只有这一间。我宿在……王宫。”
“他住在我房间。”爱洛斯替他解释。
“我要保护殿下的安全。”乌列尔紧跟着说道。
“哦……”默林失望,转头又奇怪地看向他们,“不会你的愿望是真的吧?不是在上司面前献殷勤,而是喜欢王子殿下……唔。”
默林被乌列尔塞了一口小面包,才闭嘴。见两人都不笑,怀疑地左右看看他们,寻不出什么蛛丝马迹,最终还是选择先询问下一项正事。
反正他还要在这里待很久。
爱洛斯将剧场抓到的魔法师都给默林处理,收缴来的魔法材料也任他挑。
这是默林最满意的部分,他没想到会得到这么多,直说着:“这店烧得挺值的。”
换来面前两人无言的沉默。
爱洛斯一直在等机会,直到乌列尔被属下叫出去。
爱洛斯走近喝茶的默林,向他问起自己真正想问的。
“老头,我有件事想问你。”
“问啊,我跟殿下,知无不言。”默林头也没抬地摆手,他这么大年纪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面前出现个王子也能气定神闲。但一抬头发现屋里只有他和爱洛斯两人,他还是慎重地坐直了。
“假如有个人因为魔法而失忆了,你有处理经验吗?”
“什么魔法?”
“不知道,来自大陆西端,连我也不能完全摸清。”爱洛斯如实回答。
“哦。别紧张殿下,其实就算知道了是什么魔法,也没用。本质还是失忆,魔法只是给药物和伤害加码,带来的记忆缺失是没区别的。”
“那你……”
“我没有一点儿经验,不过,患者是谁啊?”默林问。
知道是谁就能想办法了吗?
爱洛斯想说实话,但说之前突然顿住,他担心被人听到。
他望向餐厅的巨大玻璃窗,看到乌列尔和其他仆人此时仍站在庭院说话,松了口气。
默林却误会了,“是他?”
爱洛斯想解释,话到嘴边又觉得没关系。
“不重要,你只要告诉我有没有其他办法。”
“真没有,要不你试试喂点诚实药剂?让他说真话,然后逼问他,说不定能想起来一些。”
“这方法,你试过?”
“没,不过我猜能有些用。嘿嘿。”
默林特别喜欢搞新药剂新实验,只是这办法只有乌列尔这种人才能用,因为他好歹是个骑士,看起来很耐用的样子。身体和精神脆弱的失忆者,就不一定受得了吐真的药剂了。
“等试过了,可一定要告诉我效果如何啊。”
爱洛斯不置可否,提醒道:“不许说出去。”
“当然,当然。”
第039章 乌列尔
“再走过来些。”乌列尔对他的副官说。
庭院里的风很冷。
乌列尔仍习惯性地多走出两步, 站到能被窗前人一眼瞧见的地方。
听手下回报,军团抵达王城,此刻仍不被允许进入。
理由合法合规, 国王丧礼期间, 禁止任何军队踏入王城半步。军团正常行进的部分在规定时间入城, 是之前就批准过的。可如今大王子雪缪自由控制王城守备, 想阻拦谁都已经不需要上报会议、等待投票生效了。
反悔不需要成本。比最优秀的军事策略更强大的,是天时地利人和。雪缪如今几乎无懈可击,或许爱洛斯提出的按兵不动,本就是唯一的选择。
乌列尔直到吩咐完暂时安置的方法,仍在思考着如何解决,如何向爱洛斯交代。
副官的身影离去, 乌列尔的烦躁与不悦并未随之消散, 甚至脑海里还是雪缪那张令人厌恶的脸。
冷风吹起。
没锁紧的玻璃窗恰在那时的风里霍然洞开。
站在厅中的爱洛斯正望过来, 砂雪被风卷起,粘在他修长的睫毛上。
光线恰好,爱洛斯意外地与他对视, 毫不意外地扬起唇梢回给他一个笑。
好像心情也没那么糟。
旁人的面容已经完全被从脑海中挤走了。他想起自己站在这里,本就是为了方便爱洛斯想看到他时, 能一眼找见他。
“冷死了, 殿下在看什么呢!”默林从爱洛斯身后探出头来。
“特别好看的。”爱洛斯轻声道。
默林望向窗外,只有空空荡荡的雪地与一排冬青树。
乌列尔快步走回屋中,回到爱洛斯身边。
“久等了。”
“一点儿也不久!”
抢先回答的还是默林,他面前是空空的瓷盘, 说完喝了干最后一口葡萄酒。
爱洛斯没有在意默林的插话, 甚至配合地点点头。
轻松地询问乌列尔,他是否已经没事了。
乌列尔告知爱洛斯:是的, 并且回去路上能就向他汇报。
“那我们走吧。”爱洛斯说。
事情都处理完,是该回去了,昨夜惊心动魄,他们两个人至今还没休息呢。
“哎?等等啊,我还不知道我究竟要住到哪里呢,你们就抛下我离开了?”
默林才坐了一会儿,就已经完全适应了面前两个男人的身份,再不见胆怯。
毕竟骑士大人跟可怕不沾边儿,是他的幸运顾客,王子殿下初见就以美丽小姐的身份出现在他眼前,又对他格外慷慨。
乌列尔两次被打断,他危险地打量着那张苍老的面庞,不怕自己的人很少。这名叫默林的老头,简直自来熟过度。
他生命中从没遇见过这样的家伙,这感觉有趣又陌生。乌列尔所遇到的每一个该当成为他长辈的人,都没给他留过什么好印象。
甚至没有留给他过一件好事。
“带他去看他的房间吧。”乌列尔直接唤来仆人。
“你们就不陪我了?”老头也不客气,“殿下、大人,难道你们……很忙吗?”
“不忙就该留下来陪你?”乌列尔语带威胁。
默林立刻往爱洛斯身边躲了躲,乌列尔这才发觉他眼神飘忽,配餐的酒居然让他喝醉了。
乌列尔好笑。
他确实不忙,一夜未睡,他甚至不困。
只是心情大起大落,让他在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后有些想吐。他惦记起葬礼结束前,爱洛斯给他的那一勺酸酸甜甜的餐后糖果。
要是再多一点儿就好了。
爱洛斯正回复默林:
“不忙,我也想在这里多看看。”
默林脸上的笑容扩大了。
一刻钟之后……
“那时我身上背着三袋草药,都是山谷里挖出来的珍稀魔法材料,吸收了纯净的月亮灵气,我敢保证,用它们做的魔药事半功倍!
“但我没有沾沾自喜,反而很丧气。因为那时的我,只是一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流浪汉,捡到一只完整的豆荚都会幸福一整天。这几袋东西,全是我拾荒时捡的,那群商人碰上一队劫匪,我学其他流浪汉也冲上去趁乱捡了一些。
“可我根本不知道这些是金子般的东西,心里还在抱怨,为什么别人捡到了器皿、首饰,而我捡到一堆破烂儿。我绝对是流浪汉里运气最差的!
“我甚至怀疑我已经饿出了幻觉,看这些东西似乎闪闪发光。但再特别,这些也不过是一些野草罢了,我会把这些东西带到暂住的马棚,铺在草垛底下当垫一垫。这样可以让我的‘床’看起来更鼓一些,免得老鼠想上来都没有门槛。
“正在这时,我突然听到一阵马蹄声从我身后那段路传来,蹄声很稀疏,由远到近,在那个寂静的、雪白的街道上,那辆陈旧的黑色马车忽然停在我身边。
“风吹起车帘,我见到里面空无一人。你们知道吗?在那个黄昏,整条街道上只有我和那辆黑色马车,夕阳安安静静,又圆又浓郁。让我感觉好像在做梦一样。紧接着——”
默林讲故事讲得投入,而在他讲故事期间,脚步只往前挪了三个台阶。
乌列尔不知道一直听下去,何时才能带爱洛斯“多看看”。
“好了老头,你可以往前走了。”
他对讲得兴高采烈的默林说。
爱洛斯听得聚精会神,“别停,继续讲呀。”
默林得意地瞧一眼乌列尔,一边缓缓往前走,一边继续讲道:
“从那辆黑色的马车里面,伸出一双女人的手。”
“你不是说…里面没人吗?”乌列尔对他的胡编乱造嗤之以鼻,自幼也没人给他讲什么故事,尽管这个“我年轻时候”的故事,或许只是默林的编造,但他听得仔细认真。
“对,因为那个女人,像纸片一样薄。”默林理直气壮。
“她对你说了什么?”爱洛斯饶有兴趣。
“她说……噢,不,她没有立刻说话。那时我拔腿就想跑,但是我跑不动。因为她长得太美了,我只好站在那里。
“她问我:宝藏猎人,你要去哪儿?
“我心想,宝藏猎人,我居然是宝藏猎人!这么说也没错啦,拾荒怎么不是找宝了。”
爱洛斯笑了,“因为你口袋里有海上的魔法材料吧?”
“是的,这也是我之后才明白的。他以为我和那些寻找失落宝藏的海上猎人一样!”
“你对她说什么?”乌列尔更好奇这个。
“我说:我不能告诉你,尊敬的女士。但如果你需要什么,可以尽情吩咐我。”默林讲述道。
“还不赖。”乌列尔评价。
“是啊,接着她就用一大笔钱跟我换了袋子里的材料。之后,我重回捡到它们的地方,把快要死的商人救起来了。商人教我许多知识。从此我知道了世上有一些特殊的材料,和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我甚至真的,到过海上去寻宝!”
他说完,四周一片安静。
“就这么简单?”乌列尔意犹未尽,但一副随口问问的态度。
“就这么简单。”默林讲完,继续邀请:“这就是我踏上这条路的开始,后面还有智斗海盗,你们要不要听?”
“不要了。”乌列尔已经走到自己门前。
房门口,默林仍然粘人地不愿离开。
王子说他的多看看,是去乌列尔的房间看看。乌列尔自然无法拒绝。
至于老头,他非要跟上来。说着既然顺路,不如陪老人家聊聊天,并不厌其烦地讲起了他的老旧故事。
刚才仆人转述的默林弟子的话,原来不是夸张。那句:“您能保证见了王子殿下,我的师父不会因为多话而砍头吗?不然其实可以直接赶我们走的……”简直真诚无比。
乌列尔此刻站在自己房门前,他不喜欢别人踏进自己的领地。
爱洛斯除外。
最好能快点打发走喝醉的默林。
倒不是对他有意见。
他只是在想,爱洛斯千万不要允许默林进来,因为他不知道怎么拒绝爱洛斯。
“这就要我走?我不能参观一下骑士大人的房间嘛。对了……”他像是想起什么,转向王子,盯着他的脸看了又看,竖起一根手指,“倒是有一件不简单的事,你们猜那位‘纸女士’,来到城中是为了做什么?参与一场命名会!那个月来城中的人很多,都是想祝福那个新生儿。”
乌列尔听他自问自答,好奇会听到怎样玄妙的故事。
结果对方只是顿了顿,小心翼翼讲道:“那个新生儿,就是金斯利家最小的女儿。”
他说完便再无下文。
乌列尔甚至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半晌才意识到,确实不简单。四十多年前金斯利家最小的女儿,不就是先王后么。
乌列尔去看爱洛斯,爱洛斯表情如常,甚至礼貌地对默林笑了笑。
但乌列尔看得出来,王子的心情不大好了。
跟自己不同,爱洛斯恐怕一生也不会跟王后的离世和解。只有这件事,乌列尔比谁都清楚。因为他曾经遇见过心如死灰的爱洛斯。
在乌列尔也想要一了百了的那一天。
爱洛斯愿意听人提起她。
但提起,就会想到她。
默林发现气氛好像变了,赔起一个笑脸:
“我……刚才可是刚给殿下讲了个好故事呢,是吧?”
爱洛斯点头,“是啊。”
他打量着默林,老人身穿睡袍,脚上踩着室内穿的平底鞋子,“去找丹先生的时候,他没给你提供体面的衣裳?会吗,礼貌的丹先生。还是老头你,对他说:这样就好,让我看起来很惨,说不定就有人心一软收留一下我了。”
算计到王子殿下头上,即便只是一点点细节,被指出来时还是让默林汗流浃背。
一想到王子甚至原本没想指出来,只打算记在心里,默林更觉紧张。
哪想到讲个故事,会惹到王子殿下。
“不,我也不是故意要把心机耍到殿下头上的!更没指望过这么大的补偿……”默林说完,还是自知理亏地退了开去,“感谢殿下安排!我突然想起,我还没看我的房间,哎呀,你们先聊你们的……”
他说完就想逃走。
“老头。”爱洛斯用他说的称呼,叫住他,“既然特别闲,还有一样工作请你帮忙做。”
“啊?”默林耷拉着一头银发的脑袋,有气无力,但还是回道:“万死不辞。”
“那些鸟儿希望你替我们好好养。”
默林大松一口气,原来只是鸟儿,多少只他都能养。他连忙应下,接着便一刻不停地离开去寻自己的房间了。
走廊里只剩下爱洛斯与乌列尔。
“放他在这里,为难吗?”爱洛斯走进房间时问。
“并不。”乌列尔回答,“只是,他如果有其他心思?”
“那你保全好自己。”爱洛斯不甚在意。
“其实我想他不是坏人。”
“能让你说出这样的话,真不容易。也对,老头还说要为你我免费解决爱情难题呢。祝他成功。”
那多半是不会了,乌列尔想。他的爱情和王子殿下的爱情,好像不能同时成功。
乌列尔的房间冷且空旷。
桌椅家具,大半都是旧有的,乌列尔无心调整。
浮华的装饰也不影响人使用,他便没有动过,反正一年到头也没多少在这里过夜的时候。
乌列尔就去过别人的住处,比如副官,比如其他战士。
相比起其他人,自己这里没有舒适的布置,没有风格特别的家具。
甚至没有兵器收藏——那些物品都在库房里,柜子里仅仅展示有一把不错的匕首。
他若是知道爱洛斯会来,一定精心整理。
见爱洛斯的目光扫过整个房间,乌列尔心中忐忑。
他敢保证,整个王城的宽敞卧室,有八成和这间屋子一模一样。但爱洛斯还是看得很仔细,像是要住下的人是他一样。
爱洛斯最终将目光放在壁炉对面的书架上。
正是因为这房间的布置太过平常,爱洛斯才一眼就知道这架子上面应该是书籍。
这书架一点儿也不像书架。
“书架里的书呢?”爱洛斯问。
“送给救济院了。”乌列尔之前不认识什么字,实不相瞒,他认识了之后也不太想读,不如送给需要的人。
爱洛斯笑了,现在那架子大半空旷,仅剩的几本书歪斜在一旁,塞着乌列尔随手放进去的东西。
乌列尔有些不好意思,他跟着爱洛斯的目光,去看某个空荡荡的格子。
心也随着那只空荡的格子跳空了一拍。
爱洛斯瞧的那处,本来有只箱子的。
只是出征前乌列尔,以为那是一生中唯一将它送给爱洛斯的机会,便让爱洛斯拿去了。
箱子里都是些他看到时就觉得爱洛斯也会喜欢、和他相配的,他希望爱洛斯得到的物什。
然而只要瞧见好看的,让人看到高兴的东西,他就想留给爱洛斯,以至于积攒了许多,一箱不够,剩下他拿不出手的,还是塞回到格子里,和锋利的匕首、没有送出去的书放在一起。
和他一样,虽然很想留在爱洛斯身边,但实际上与爱洛斯没什么关系。
爱洛斯从占据了整面墙的书架前走过,什么都没有说。
乌列尔失望,看来这些东西爱洛斯确实一样都不喜欢。但也松了口气。幸好,没将它们也打包装进箱子里。
爱洛斯只是路过仅有的几本书面前时,拿下一本打开翻了翻。
他原本只是随便一瞧,但打开后,神情复杂地抬头看向乌列尔
乌列尔茫然地凑过去,在看清内容后,惊讶地拍上那本书。
“殿下,我……从来没有翻开过。”他指着光秃秃,没有任何标识的书脊想解释,“谁许他们留下这些书的!我去责罚他们。”
拿着那本书,他心中萌生出现在把它扔进火里烧了,还能挽回一下爱洛斯的信任吗?
虽然他没细读文字,但那本书里有着主人公没穿衣服的插图,一瞧他们交叠在一起的身影,内容不言而喻。
他担心会碰上爱洛斯探究的目光,他担心爱洛斯误以为自己在勾引他。
但爱洛斯只是失笑道:“挺精美的,别丢掉。”
然后又将书推回书架里去了,好像这只是一本食谱。
乌列尔想,王子并不关心自己在看什么书。
这让他不知该放松还是难过。
爱洛斯浏览完书架上的东西,人已经走到床榻边。
“睡觉吗?”他的问题出其不意。
乌列尔茫然,但是点头同意。
他甚至点过头之后仍然不明白爱洛斯要做什么,反正爱洛斯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卧室摆放是一张普通的木质床榻,没有精致的床幔,也没有铺盖繁复的织物。这是他唯一主动换掉的家具,在那些昂贵的床榻上他睡不着。
当然,除非爱洛斯在。
“我很困,你呢?”
爱洛斯完全不介意睡什么样的地方,说话间他已经打了个呵欠,但也客气地站在一边等他同意:“刚才和他说话的时候,我实在要睡着了。你也是吧,乌列尔。”
乌列尔才理解爱洛斯只是想睡一觉,他点点头,给他拿了一只枕头。
“那你睡会儿吧。”
“你也来休息么,反正床这么大。睡我的床不愿意,睡你自己的总可以吧。”爱洛斯邀请他。
乌列尔不知道爱洛斯是因为不想他一夜未眠还要回去睡他的躺椅,还是不想一个人休息让乌列尔醒着工作,当然,也可能只是客气一下。
但乌列尔总不会拒绝他。
两个人躺进两只被子,滑稽地互相小心谁也别压到谁的手。
乌列尔觉得在爱洛斯身边他或许能做个好梦。
·+·+·
午后不久。
乌列尔率先醒过来。
他没有做任何梦。
但他惊觉自己的事务都丢给副官处理根本没检查、关于军团的事还没报告、没去处理屠龙情报的丢失、没设法再找到殿下昨天买的那份书、没想到对付雪缪的办法、今夜就是月圆之夜他还不知如何应对诅咒的痛苦。
爱洛斯居然就这么带着他睡了一中午,他居然还睡得还很安稳。
看着爱洛斯的睡脸,他想他们大概不会比这样更近了。
这样也很好。
爱洛斯在那时睁开眼睛。
乌列尔离他太近了,想躲,却因为躲不开愣在原地。
爱洛斯发现乌列尔顿住的动作,连忙起身,顺着乌列尔被压到的头发,碰碰他的脑袋,他刚睡醒声音还有些哑:“抱歉,乌列尔。”
“你又不是故意的。”乌列尔回答。
“是故意的,你会怎样呢?”爱洛斯好奇问。
“……”乌列尔沉默,没有任何区别,他又不会对爱洛斯如何,更何况只是压了一下他的头发。
“是不是故意的都会疼,所以没区别。我都感到抱歉,骑士大人。”爱洛斯也没执着于等他回应,说完笑着走到门边。
他们得走了,葬礼的晚上还有守灵夜。
说是守灵夜,其实重点是过后的会议,爱洛斯没说不去。
虽然爱洛斯好像不是很想去。
乌列尔跟上他,其实乌列尔也不想去。
当然,乌列尔今晚也去不了。
没有止痛药他无法行动,他只希望今夜可以早早睡觉,最好他离爱洛斯近一点儿。那样尽管自己睡不着,也会很安心。
披上披风走出门时,爱洛斯忽然问。
“柜子里那副银制餐具,是你喜欢的?”
他在好奇。
乌列尔一愣,不是。
不是他们任何人喜欢的。
他惊讶于爱洛斯居然认真看了,还看出了分别。
书架里有一套花纹细密的银质餐具,和一支瓶身精美的香水、还有其他碎花方巾之类的小东西放在一起。
和其他漂亮的物什放在一起,并不突兀,只是虽然摆在书架,但与爱洛斯的喜好无关,也与乌列尔自己无关。
乌列尔在脑中描摹着那只银质汤匙。
忽地又回到记忆里那个阴暗无光的凌乱房间。
那里住着一个红发的疯女人。
疯女人偶尔也会有精神好的时候,很偶尔很偶尔。
她会愿意和生活在长久寂静里的乌列尔说上两句话,她会和乌列尔期待的那样,像其他大人那样,不疯癫,不谩骂,不和他抢食。
不会因为喜欢香水就冲上去撕扯别人的衣裙,也不会偷偷在破旧的布头上用烧着的柴火画画。
她会举着缺口的木勺子说,等我们以后有了家,就可以在桌子上摆上漂亮的带纹路的餐具,餐巾上还画着一些花。
可惜某天,当她又说起自己简单的愿望。
她真的想起了什么似的,从腐坏的地板下找出一把她藏了好久的银叉子。叉子的齿尖锋利,每当她挥舞起来时,连乌列尔都感到危险。
他的担忧并非毫无道理,某天她发疯时,真的拿着它插进了自己的喉咙。
他很久都没有再想起她的声音。
只是她说“以后”时的样子,他记得一辈子。
可这要怎么回答爱洛斯呢?
乌列尔觉得自己是不能骗爱洛斯的,于是尽管不知道爱洛斯是不是真的想听,他还是如实回答了。
人们害怕交出自己,任何一次把自己详细地告知别人,都会让人有一种坦露弱点恐慌。
更何况乌列尔是个为了让敌人恐惧,不惜放弃治愈机会的人。
但说给爱洛斯不会。
因为在爱洛斯面前时时如此,爱洛斯就是他的弱点。多一样,少一样已经没有区别。
好在爱洛斯听后,没有流露出任何让乌列尔紧张的情绪。
“原来是这样。”
乌列尔点头,想让这件事像鸡舍里的一只鸭子走丢了一样,平平无奇地揭过。
但爱洛斯思考得很认真:“你不喜欢这间宅邸,所以不觉得这里是家,对么?我会为你换一处居所,你亲自来挑怎么样。”
乌列尔说不出回答,爱洛斯就继续说:“你已经拿到了有漂亮花纹的餐具,记得用啊,乌列尔。”他真诚地说,“这样就不会也有遗憾了。”
乌列尔怔怔的,他也很想在家中用上这些她想拥有的东西。
但什么是他的家,爱洛斯问住他了。
“还是先助您得到王位要紧。”
他知道换一间住所不能解决他的困惑,爱洛斯曾经说过给他自己的家,如今换成了一间新居所。
乌列尔想总归自己是索取的人,不该挑拣太多。
但他实在不想再提,干脆寻这回话的机会,向爱洛斯汇报起了副官整理的大事小情。
好在他们一路回到王宫,爱洛斯都并未再多谈。
至于其他事,爱洛斯的应对办法,就是顺着乌列尔的处理,暂时让所有人都保全自身,至少不要被雪缪抓住军团违规越界的把柄。
魔药书不会再有,无需再费心,爱洛斯说已经问过老头。
至于处理雪缪的事,又不可能一蹴而就。
最后没提的,只剩下屠龙情报的丢失,和止痛药的事。
后者乌列尔问不出口,那并不是爱洛斯该给他的,爱洛斯从前哄他时,给他配制药剂。如今情况已经完全与当初不同,爱洛斯又不会不知今夜月圆,没有提,自然就不会有了。
至于前者,他只有去问黛黛才能知道。
黛黛是爱洛斯信任的人,乌列尔对她没有喜与恶,但只是爱洛斯宠爱,她便与其他宫人身份不同。即便背叛,也不至于立刻身死。
刚好爱洛斯一回宫殿,说他想试验药剂,或许是与老头交流过得到了新的知识,殿下偶尔也会有独自学习不喜人打扰的情况。
乌列尔想去找黛黛,走出门。
恰就在走廊里就碰见了黛黛。
“大人,你挡着我去见殿下了。”黛黛想绕开,发现乌列尔仍挡在她面前。
“阿方索学士给的消息,在你那里?”乌列尔问。
虽然走廊无人,乌列尔的声音还是压得很低,他问她那张书单究竟怎么回事。
黛黛摇摇头,根本不配合回答,想要离开。
乌列尔也不再礼貌,他抓过少女的手臂,将她拖回来推抵在墙壁上。
“非要挑一个只有你我的时间偷窃,是要嫁祸给我?阿黛勒,你要什么。”
黛黛困惑,“……我们同时被怀疑,殿下,当然是处置我。”
“别说废话,到底东西去哪儿了。”
乌列尔撑着她脑后的墙面,一副说不出就别活着离开的架势。
黛黛仰着脖颈,毫不退却地望着他:“我不能说。”
“你发誓永不背叛。”乌列尔因此信任黛黛,不然他会第一时间处理她。
“而你,则不可以伤害我。”黛黛同样低声,说着缓缓推开他。
的确,乌列尔从前待人格外危险,这是过去爱洛斯禁止的,乌列尔发誓只要黛黛忠诚就绝不威胁到她。
黛黛的意思,是她在帮其他王子公主,但她依旧效忠爱洛斯?
乌列尔觉得不可置信,这在任何人手下都是天方夜谭。但爱洛斯王子真就曾经布置过,内容很简单:如果有人要让你们做内应。做。
喜欢就做。
未免在被怀疑时,通不过吐真药剂的测试。可以不必完全告知他,直到你觉得合适的时候。
乌列尔蹙眉盯着面前的少女,思考着到底是不是要相信她,忽然听到王子房间的门在这时关上的声音。
两人望过去,困惑地对视一眼,双双走到门前。
黛黛依旧敲门,爱洛斯的声音传来:
“在忙,二位先回去好了。”
第040章 爱洛斯
回王宫的路不长, 爱洛斯提议走回去。
乌列尔就拿出他从来没用过的厚披风,把爱洛斯包裹得严严实实。
一路上都是肃穆的景象,连红色顶棚的商铺都被粉刷成了黑色。
只有爱洛斯对国王的死毫无感觉, 行走在其中感觉自己像是一只失去感情的怪物。
不过虽不关心国王, 但也不是完全不关心王宫的事。比如他会好奇:今天雪缪为什么一点儿都不紧张?
爱洛斯从见到他那一刻起, 就一直在奇怪这个问题。
雪缪倒不是全无情绪, 但那些情绪根本就配不上他的失败。他可是在爱洛斯手里意外失去了他最大的产业,哪怕还没有完全连根拔起,但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沉重打击。
除非他还有更重要的事业,没有被爱洛斯发现。
或者发现了,但是忘记了。
爱洛斯思考间,已经走到王宫守卫面前。
他抬头时, 瑟缇正收起一张葡萄紫色的羊皮纸。她带着守卫穿过宽敞的走道, 看见爱洛斯, 神色如常地上前关心道:“爱洛斯,你去哪里了?”
“去找龙啊。”爱洛斯笑道。
“你已经有了线索?”瑟缇惊讶。
“如你所见,一无所获。姐姐, 你手里的是什么?”爱洛斯指指她刚收起来的羊皮纸。
“你在说什么?”瑟缇摊开手。
“没什么,我还以为除了我那里, 没人会用这种颜色的纸。姐姐不是说, 不喜欢那些花哨的颜色。”
瑟缇笑了,从她远比其他少女阔大的口袋里,摸出一封棕色的信件,“棕色花哨吗?你是不是瞧错了。”
见对方狡辩, 便不再纠缠选择离开, 这样很省心。
但爱洛斯今天睡饱了,心血来潮想活动一下。
他的手很快, 快到可以趁她不察,伸手去摸她口袋里的羊皮纸。
他收回手又举起手,指间夹着她口袋里那张紫色的信笺。
“就是这张呀。”
爱洛斯动作太自然,瑟缇顿了顿才意识到,这东西是自己口袋里那张。
“爱洛斯,那不是你的东西!”
“可你就没闻到一股玫瑰的味道么?”爱洛斯信口胡说,但看着瑟缇的表情,已经明白七七八八,这就是自己的羊皮纸。
知道后爱洛斯反而觉得没意思,他大方地将信笺递给她,“还你。”
瑟缇伸手去拿。
爱洛斯摇了摇那张纸,“姐姐,派人盯着我就算了,传消息也拿我的纸,是不是该给我发点补贴?”
“我没有。”瑟缇也不是特别坚定,但还是要辩解道。
“不用太多,我喜欢之前你从东边海盗处缴回来的那批绣花织物,想拿来做桌布。”
他的指控有理有据,尽管瑟缇绝不会承认。
至于他要的东西,很值钱,而瑟缇确实不喜欢。堪堪处在瑟缇不舍得,但如果给他就能平复爱洛斯因怀疑生出的嫌隙,她又觉得可以一送的边界。
瑟缇皱眉,不发一言,爱洛斯就这样从她面前走过去了,羊皮纸也还到了她手里。
面前是恢宏的王宫,爱洛斯路过瑟缇时忽然想通,雪缪的确不必紧张。
他无论失去了什么都没关系,那都不是他最重要的事业。
只有夺得王位,才是姐妹兄弟们关心的。
而大哥,甚至不必一定寻得虚无缥缈的龙。
只要让依蕾托死,就可以顺利继承。不,也不需要手上沾血让依蕾托死,只要让她失去继承的权利,丑闻、罪状什么都好。
当然,死可能更简单些。
雪缪总归势在必得。
爱洛斯本来只是局外看着。剧场一事,他暂断了雪缪的钱财来路,雪缪多半不会放过自己。况且,如果雪缪就是害他失忆的人,那爱洛斯本就逃不掉。
一直旁观行不通,爱洛斯会阻止雪缪登基。
但现在,他得先试试老头那个荒谬的方法。
看看能不能恢复记忆,至少听课前把做过的笔记想起来,别等到被人贩抓到黑市才和黑袍接上头。
·+·+·
爱洛斯回到王宫后,第一件事就是屏退众人。
一个只能说真话的自己,还是别被旁人看到的好。
首先,要自己配置一份“说真话”的药剂。
除了他,只有阿方索学士和法庭有,这不是普通药剂,申请的程序复杂,法庭不要想了。至于阿方索学士那里,但他没办法去阿方索学士那里索要精纯的、达到法庭使用标准的药剂,因为这不是什么对人有利的药,老师一定不同意自己冒这种险。
还好他有满柜子新得到的魔法材料,令人安心。
当爱洛斯架起坩埚,拿起空空的药剂瓶子时,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只相似的瓶子:
一瓶泼洒在雪地里的止痛药剂。
他把乌列尔的药弄洒了,还没还给他呢。
顺手一起制作好了。
不过,究竟是哪种止痛药剂?那东西看起来好像也是自己配的,只是颜色不太一样,改良过?
爱洛斯打开他厚厚的神秘学笔记,在翻找“诚实药剂”的制法前,先去查找了“止痛”的标签。
他没翻几下,就在笔记的后半部分里找到了配料表和制作方式。
原因无他,这条后面的字数太多了,绵延几页,想错过都难。
爱洛斯盯着那上面的字迹,读了又读,陷入沉思。
止痛药要做到这种强度,我是有什么心事吗?
爱洛斯看得怀疑自己,但在程度普通——程度超强之间,并没有过渡的配制方法,他只记了这两种。
普通药剂是黑色的,那乌列尔这瓶应该就是后者了。
这种药很复杂。爱洛斯检查了一下手上的材料,发现现有的材料,没有办法同时做强效止痛与吐真两样药剂。
出去问一下乌列尔,再做决定好了。
爱洛斯想唤人来。
他打开门时,冰冷的风正从长廊尽头吹来。
色调渐浓的日光将男女二人的影子映在一处,黛黛紧靠墙壁,乌列尔正俯身贴近她,他红发垂的很低,几乎要碰上她抬起的指尖。
如果要爱洛斯整理一本爱情故事集,他一定让乔凡尼画下这一幕做插画。
爱洛斯想走出去,问他们在做什么。
就在他想迈步出去的时候,风把门拍了回来。他急急退了一步,才险险没让门他拍到的鼻子。
爱洛斯皱着眉,盯着那扇门:“好吧,随你们。”
反正这根本也不需要明知故问。
今早他想得清楚,书单丢了就丢了,因为只有两个可能:乌列尔、黛黛。
乌列尔救了自己,哪怕背叛,他也会暂时既往不咎。
黛黛是他捡来的,他要为他养的人负责。
在看到瑟缇之后,他更确信了。识字、能接触到他的笔墨纸张,还敢任意使用的仆人,只有黛黛,她是最可能给她传讯的人。
黛黛一定说了谎。
而现在,爱洛斯从两个人中定有一人说谎,变成了——他们俩因为私情在互相包庇。都说了谎。
瑟缇真是让人意外的厉害,能同时笼络他们两个。
爱洛斯不高兴。
等到黛黛与乌列尔敲门时,他并未让他们进入。
他决定先配一瓶吐真药剂,了解清楚事情的全貌。
在桌面上他准备好所有能引起记忆恢复的辅助材料,包括阿方索学士给的草药包。
他精准地将材料简单配在一起,用最效率的方式制作好这款药剂。
这种药剂王城的药剂师平均要精细地做上一个月,爱洛斯为了快些,做得要粗糙一些。
他在面前的笔记本里,用羽毛笔一一写好要问自己的问题。
接着打开瓶塞,将药剂一饮而尽。
冰凉的,带着薄荷气味的绿色液体流进喉咙。
爱洛斯在那瞬间,想的是:下次是不是可以放糖?
和如果真有让人只真话的魔法,那喂了吐真药剂后询问未来的事情,也能得到正确答案吗?
爱洛斯感到一阵恍惚,眼前的事物一片模糊后,又变得无比清楚。
他抬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爱洛斯,说真话。”
面前摊开的本子上记着许多问题:
“两个月之前你是怎么失去记忆的?”
“过去的一年间,从新年的第一天起,发生了什么?”
爱洛斯从笔记最底下开始,努力去回忆、去回答。
他脑海里无数声音,可他想寻找的只有一个。
挨个摸过去,他真的找到了线团里的一个线头。
爱洛斯在王宫这只精美的玻璃罩里生长了二十年。
他刚出生的时候,东部海岛的制造水平,也不过才能生产最好的钟表,如今就已经能生产让人畏惧的兵器了。
那时西边也没有如今这样混乱,一些小国互相稳定牵制,每年都会给温曼王国进献宝物,就比如陈放在图书馆的旧书籍。可惜爱洛斯找了好久,它们已经不见了。
那时候北方也比现在安定许多,王后威名尚在,温曼王国是整个大陆的核心。
当然,现在也是。
年青的阿方索学士,坚信他依旧是优蓝达王后的同僚。
依蕾托居然会给爱洛斯织很丑的羊毛斗篷。
爱洛斯好奇那些神秘的物件,好奇万物,困惑于世间还有他无法掌握的角落,当然,他现在知道,除了远方与死亡,他还有太多他无法掌握的事。
爱洛斯发掘出许多回忆,但他很快发现,他想起的总是美好的事情。
以至于关于他的父亲,温曼的国王,他丝毫想不起来了。
到底他是个怎样的人?
阳光正好,往前走,爱洛斯走进花园,架子上爬着葡萄藤与金银花,像一扇通往盛夏的门。日光柔软,人们放声大笑。
但当国王出现,天空又变得灰暗,地上只有纯白的雪与漆黑的乌鸦。
再多走一步。爱洛斯来过这里,他看见鸽子飞向天空,从灌木上的苍白花朵活了过来。斑斓的玫瑰花窗仿佛凝视世人的眼睛,在晴阳下散发出令人迷幻的光芒。石阶崭新,人们来了又去,在阶前留下虔诚祈祷,与钟鸣声编织在一起,笼罩着整个王宫。
爱洛斯直视着鲜花蹙拥的沉睡的女人。在她周围蓝色、白色的玫瑰悄然绽放。
玫瑰怎么会有蓝色的?
爱洛斯动动手指,指头上染着亮晶晶的粉末。原来他在这时,就学了如何给物品改变颜色。
在阔大的礼堂里,阿方索学士照着手中的纸页,宣读着。
爱洛斯听不清,但他知道,棺椁里的这个人死了,她再也不会睁开眼,对他笑,牵他的手。美丽的王后,温曼的宝石,他的夏日长眠于此。
再往前……
再往前些呢?
爱洛斯再想不起其他。
他感到一阵眩晕,头痛起来,胸口也像是被传染,仿佛玻璃碎片随着呼吸进了爱洛斯的喉管。他低下头,捂住嘴唇,鲜血染在手帕上,晕开一片艳丽的红。
爱洛斯抬头时,发觉他正坐在镜子面前。
药水再无法从他细弱的神经里讨取更多,甚至对他的身体也造成了影响,他抑制不住地剧烈咳嗽。
手边被递来一杯尚且温热的水,爱洛斯不假思索饮尽,好不容易压下将心都咳碎的古怪感觉。
才意识到递给他水的那只手,冰凉的,有些发抖的。
“乌列尔,你怎么在这?”
爱洛斯擦净唇边的一点鲜红,将手帕丢进壁炉的火苗里,状似无事地问道,只可惜他嘴唇苍白,表情再轻松都无法掩盖。
乌列尔站在他身后,盯着镜子里的他,好像爱洛斯是某种易碎品。
“是你叫我的名字,殿下。”
爱洛斯一怔,他不知道这种药吃起来难以自控。
自己叫了他的名字么?他没有印象。
他感觉情况不太好,但也不是一无所获。
爱洛斯的记忆恢复了一半,母亲葬礼前的一切,他全都想起来了。
只是这十几年的记忆里,他的姐妹兄弟们装作相亲相爱,完全看不出互相残害的端倪。
而且,这里好像还是没有乌列尔。
但爱洛斯没机会了,用这种药剂恢复记忆显然不适合,他恐怕不能再用。
爱洛斯扶着胸口,缓慢地喘息着,消解药剂带来的不适。感叹着老头的建议,真是让那些觊觎他性命的人派来的刺客都自愧不如。
老头重复询问是不是乌列尔失忆,莫非意图不单纯是好奇,是觉得乌列尔体格好些,他来用也没关系?
怎么会。
是个人都不合适吧。
爱洛斯撑着额心,好不容易胸口好受些,但脑袋里那一根发痛的弦仍没有缓和。
“究竟怎么了,告诉我。好吗?”乌列尔想扶他,手却没敢触碰到爱洛斯。
吐血可不是时时会遇到的,爱洛斯忍不住想要开个玩笑。
“我可能要死了,乌列尔。你想之后当谁的骑士?”
爱洛斯脖颈缠着纱布,肩头也因为受伤僵硬着,脸颊上带着昨夜的擦伤,嘴唇苍白,唯一一点艳丽的颜色是沾染上血迹的位置。
乌列尔发怔地盯着爱洛斯的脸,看得爱洛斯心虚。他别过目光咳了两下,那双漂亮的粉红色眼眸低垂着,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在问你呢。”爱洛斯声音轻轻的。
乌列尔将爱洛斯扶到丝绒包裹的靠背长椅上,若无其事地回答。
“难说。”
“总要说一个吧?”
“谁的都不想做。”乌列尔嗓音沙哑,“骑士我当够了。”
完全意料之外的口气,爱洛斯惊讶,抬头去望他。发现乌列尔的眼睛,异常地红着。
“你……挺怕我死的?”爱洛斯感到新奇,问他。
“不……”乌列尔闭了闭眼,似乎因克制着情绪而竭力在维持面无表情,痛苦盖过了他的恐惧和紧张。
“噢,不怕我死?”
“……”一想到爱洛斯的体温也会变得冰凉,失去欢笑与呼吸,乌列尔就感到无法言说的恐慌。
他不是担心再见不到他,诚然这让他痛苦,但只要做了不独自活下去的设想,就会好上许多。只是爱洛斯会从他自己心爱的世界上被抹消,他为没有爱洛斯的世界感到由衷的难过。
“你怎么了?”爱洛斯碰了碰他冰凉的指尖,渐渐发觉这玩笑的不合时宜。
“殿下,还请不要离开。”乌列尔忽然握住他的手,“有什么办法能救您,告诉我。”
“怎么了呀,乌列尔。是玩笑,其实我只是试试这新的药剂,不过不太好用。咳咳。”爱洛斯见他没反应过来,狡黠一笑,补充道:“没有任何人会死。”
乌列尔回神看向他,几乎是瞬间,他有力的手伸了过来。
爱洛斯感觉自己被推了一把,他被抵着完好的那半肩膀按在长椅的靠背上,仰起脸看乌列尔。
他的红色长发垂下来冰凉擦过面颊,像乌列尔恼怒的心情。
爱洛斯望向他眼眸,乌列尔居然生气了?
“生气了?”爱洛斯瞥见乌列尔的鞋尖就踩在椅子的边缘,这样的乌列尔令他意外。他伸出手,指背顺着长发抚到发尾,无聊地绕着指尖卷了一下。
“很有趣吗?殿下。”
乌列尔在听见爱洛斯说那些话的瞬间,心脏都被莫大的恐惧攥紧了,半晌才说得出回应。
那些恐惧他咀嚼了无数遍,才勉强找到一丝出路。
爱洛斯却只是说了一句这是玩笑。
“本来没有的,现在……也说不准了。”爱洛斯眨眨眼。
眼前这样的乌列尔好像才是正常的乌列尔。
乌列尔盯着他苍白的面色,好一会儿还是收回手。
“这种事为什么不找我做呢?”乌列尔虽然一时激动,但迅速自己调整好了。
比起正找办法揭过这件事的爱洛斯,他先抢先一步问了其他事。
爱洛斯看见乌列尔那只早上刚又被重新包好,勒令不许动的手,因为攥握的力气太大重新被血色洇红,心中感到些后悔。
为什么呢……爱洛斯想,测试药剂本来就是他用来混淆他人的说法,理由爱洛斯还没编好。
但乌列尔误解了他的迟疑。
“这种事,殿下不需要信任我,只需要命令我就好。”
他神情认真。
他才刚被爱洛斯骗过,现在却又诚意十足地邀请。
爱洛斯盯着乌列尔的脸,忽然就想起在他很小的时候,有天偷跑出王宫,发现一处旧花园。他遇到时花园早就是废墟一片,四周刚堆满砖石砂砾,或许即将会有新的建筑拔地而起。
爱洛斯跑进花园,在一堆被青苔覆盖的砖瓦中间,被一座灰白色的大理石雕像吸引了目光。那座石像虔诚地望向前方,那眼神刻画得太过细致,让爱洛斯生出好奇,被这样的目光笼罩的究竟是什么。
可惜那座石像前方的另一尊石像已经倒在原地,碎得看不清样貌,又因风化彻底失去了轮廓。只从光环与衣袍,爱洛斯猜想那是一座神像。
即便它早已毁坏,那座老旧的、残损的石像,眼神依旧虔诚。好像一直在等,那个再也不会站到他面前的身影。
花园太偏僻了,他并不知道它们的结局如何。
但乌列尔就像那只生着青苔的令他念念不忘的旧石像,爱洛斯赶在他露出难过的表情前开了口:“那么下次吧。”
乌列尔终于放轻松,才发觉两人的位置很奇怪。
他直起身,松开搭在爱洛斯身后靠背的手,脚还没来得及收回来时。
门被敲响了。
是被风再次吹开的门,被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的女人敲响了。
黛黛站在门口:“有很重要的事,我想立刻汇报。打搅你们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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