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殊途同归,最终都会走向同一个终点——死亡。”
“大家都以为死亡是结束,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死亡并不是终点,也可能是一种新的开始。”
年轻人的声音青涩,故作老成的压低之后,还是透露出一股稚嫩感觉。
四殿微微皱了下眉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三三两两的高中生围坐在早餐摊上,其中一桌上有三个男生,正头对头在看桌上的纸。
“著名心理学教授苏彦青,受邀于本周六下午三点在桐市公安大学举办讲座,主题为生与死的意义……什么玩意儿,这是传单吗?”
“传单个屁,这是桐市公安大学的活动海报,我姐昨晚拿回来的。”
“哦。”
见两名伙伴都兴致缺缺,拿出海报的男生不满地哼了声:“你们这是什么反应,这教授可牛逼了,粉丝几百万呢,他这次过来办讲座,桐市公安大学特地开放学校,欢迎观看。”
“你想去看讲座?你作业写完了吗?写完了打游戏不好吗?”
在学业繁重的高中生眼里,讲座常常与观后感挂钩,带有最令学生反感的学习色彩。
“谁说要去看讲座了,平时公安大学禁止外人参观,这次好不容易搞活动,难道你们不想去公安大学看看吗?”男生的眼睛里充满了向往,他用手比了个开枪的姿势,“听说里面还有靶场和全市最大的训练场,砰砰砰——多酷啊!”
男生对枪械天生痴迷,很快另外两人也被调动起了兴趣,三个人一边吃小笼包,一边叽叽喳喳讨论,从讲座聊到公安大学,又从各种枪谈到吃鸡游戏。
上学时间到了,三人很快离开了。
海报被落在桌上,四殿拿起来,第一眼就看到了醒目的大字——生与死的意义,下面是两行小一些的字,正是男生一开始念出来的那两句话。
“领导,你在看什么?”陆一九拿着买好的饮料回来,“讲座?”
他随意地瞥了一眼,将巧克力奶插上吸管,递给四殿。
“你对这个感兴趣?”
“这句话很有趣,‘死亡并不是终点,也可能是一种新的开始’,活人总喜欢探究我们的工作。”四殿吸了口奶,皱皱眉头,“这不是水。”
巧克力奶的味道十分霸道,又甜又腻,一入口就攫取了味觉。
“水卖完了,我随便挑的饮料,领导该不会介意吧?”
陆一九笑得和善,戳了戳他手里的巧克力奶:“这一小瓶能买好几瓶水,可贵了呢,抵我好几天的工资,我都不舍得喝。”
陆一九是地府里出了名的抠门鬼,平时只进不出,让他花钱跟要他的命一样。
花几天工资给他买喝的,实在盛情难却,四殿沉默两秒,咽下到嘴边的“介意”二字。
陆一九没有忽略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嫌弃,努力压下扬起的嘴角:“我特别喜欢这个饮料,特地给你买的,领导,你觉得好喝吗?”
四殿镜片上利光一闪:“你不是随便挑的饮料吗?”
“啊这,我……”
不等他解释完,四殿就把喝了一口的巧克力奶塞回他手里,转身往特殊事件事务所走去。
陆一九歪了歪头,吸了口奶,感受着在口腔中爆开的巧克力甜香,不再掩饰的笑容越扩越大。
好甜。
怪不得只喝了一口就还给他了。
被扔下的海报随风飘落,生与死的意义写在纸面上,又落于泥土之间,来往的行人踏上去,又匆匆离开,在不经意之间和地府之人擦肩而过,大概是在死亡之前,生灵与死魂最近的距离。
对面不识,经年再遇,人终归是会死去的。
总结为成一句话就是:
——早死晚死都要死。
陶程语重心长地劝道:“既然早死晚死都要死,那早一点也没关系。”
“……”
谈秋生满头黑线。
小鬼王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突然开始思考生与死的意义,还劝他早死。
“我是鬼,你死了也会变成鬼,人和鬼不能永远在一起,那鬼和鬼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陶程双眼放光,满含期待,“谈秋生,你想和我永远在一起吗?”
谈秋生毫不怀疑,如果他说想,陶程会毫不犹豫地弄死他。
“我们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还不够好,还可以更好。”
“……”
谈秋生无语望天,恍然间有种误入资本家内卷现场的感觉,就冲陶程这追求更好的执念,如果他真的成了鬼王,会不会号令众鬼轰轰烈烈的搞事业?
谈秋生摸了摸鼻子,委婉道:“我还年轻,应该不会那么快死。”
他是鬼差又不是人,活人的死亡对他而言就是魂飞魄散,消亡于天地之间,怎么着都如不了陶程的愿。
“我可以帮你。”陶程跃跃欲试。
如果谈秋生也变成鬼,就不会逃离他了。
谈秋生:“……”
啧,这小变态鬼竟然真打算弄死他。
果然还是凶性难消。
谈秋生向后退了一步,按住他的脑袋,冷酷拒绝:“不用,我要是死了,就没人给你热牛奶,给你做饭吃了。”
热牛奶!饭饭!陶程面露不忍,犹豫了一下:“那,那你还是先别死了。”
反正他们现在也在一起,等他吃够了人间的美食再做打算也不迟,对食物的渴求令陶程冷静下来,他踮起脚拍拍谈秋生的肩膀,故作老成道:“等你什么时候想死了,一定要告诉我。”
说罢,他还幽幽地叹了口气,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
“……我谢谢你。”谈秋生无语至极。
“不客气。”
看他一脸“咱俩谁跟谁”的表情,谈秋生就牙疼,陶程和他想象中的鬼王差太远了,和寥寥记载的文字中拼凑出来的形象截然不同。
是陶程太会伪装,还是他本来就不像个穷凶极恶的鬼王?
谈秋生眯了眯眼睛,指示陶程抱起狗。
如果真是伪装的话,那陶程的演技足以包揽所有演技大奖了。
鬼冢的阴气还没完全泄掉,怕惊动地府,谈秋生并未上报,只是将a单元的禁锢法阵改动了一下,把范围扩大了一圈。
陶程还不算真正意义上的鬼王,无法突破法阵逃离鬼冢。
不过托灵魂绑定契约的福,他和陶程之间存在羁绊,陶程可以跟着他离开鬼冢的范围。
少年对新鲜的事物充满好奇,家里的监控证实了这一点,每当谈秋生出门上班,陶程就会挨着研究家里的电器,就连被子上的小碎花图案都被他盯着看了大半个小时。
失去自由,但是换来了接触外界的机会,很值吧?
谈秋生暗自思忖,诓骗小鬼王签订契约的愧疚消散了几分。
走到绿化带的边缘,陶程的脚步放慢下来,他之前试过,能离开的范围就到这里,想再往外走就会被莫名其妙的力量阻拦住。
灼热的痛楚浮上心头,少年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阴翳。
周遭的鬼气诚实地反映出陶程的内心,谈秋生没见过他露出这种沉闷的表情,多看了一会儿:“外面的世界很危险,你要跟着我,不能乱跑,知道吗?”
陶程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能不能离开还不一定,思及此,陶程的眼神暗下来,他收紧了手臂,萨摩耶哆哆嗦嗦,不敢反抗他的抱抱。
“你发誓,不会离开我身边超过一米。”
“发誓?”
人类张口“我发誓”,闭口“如有违背天打雷劈”,全然不当誓言是一回事,但鬼魂不同,鬼魂的誓言必须完成,如果违背,身上就会积累业障。
陶程不知道发誓的后果,但潜意识告诉他,这不是可以轻易去做的事情。
就像不能闷头去撞墙。
“对,发誓,我们人类都会这样给出承诺。”仗着他不懂,谈秋生胡说起来头头是道,“外面的人很多,我怕你一出去就跟别的人跑了,你发誓了,我才能安心。”
毕竟是小鬼王,再加一道保险不为过。
陶程微微睁大了眼睛:“你怕我和别的人跑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谈秋生喜欢他?
“就像我怕你更喜欢陶小白,你也怕我更喜欢别的活人?”
嗯?
谈秋生跟不上他的逻辑,人和狗怎么相提并论,但对上陶程亮晶晶的目光,他迟疑了没几秒,含糊地点点头:“对,现在可以发誓了吗?”
“好!我发誓不会离开你!”
“……”
???
这么轻易就松口了?
谈秋生回不过神来,他本以为还得费些口舌哄骗,小鬼王顶着一张天真乖顺的脸,他刚刚消散的愧疚之情又生出来了。
他这么单纯,你怎么忍心骗他?!
谈秋生膝盖一痛,恍惚间分辨不清他和陶程的身份了,他是正义的地府工作人员,陶程是做尽坏事的小鬼王,怎么现在搞得好像他是诓骗单纯少年的反派了。
啧。
陶程有毒。
“快走吧。”
手机消息接二连三,被晾着的四殿和陆一九早就不耐烦了,再不加快速度,两人就要杀过来了。
谈秋生拉住陶程,带着他往外走。
谈秋生长得高,步子大,陶程跟不上,被拉着走了两步便放弃了学人类走路,从表面上来看是两人一起走,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陶程的脚不沾地,就像一个人形风筝,被谈秋生拽着往前飘。
身影重叠在一起,好像亲密无间。
陶程有一瞬间的恍惚,担忧和恐惧都被手臂上的温热触感掩盖住了,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多好,没有什么人和事能分开他和谈秋生。
在这个念头念头冒出来的时候,心底突然响起了一道撕心裂肺的尖锐声音——
报仇!
要报仇!!
深刻在灵魂上的仇恨席卷而来,陶程呼吸一滞,周身的鬼气翻涌,他好像突然坠入了冰窖,每一寸皮肤、每一滴血都泛起刺痛。
脑海中一片空白,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滚沸的怒火依旧提醒着他必须要去做一件事——报仇。
不应该因为谈秋生而放弃,不应该沉溺于现在的安稳生活,他应该耗尽一切心力去报仇,就算不择手段,也要将这份痛苦所指向的仇人推进深渊。
否则他不配活着。
陶程抱紧了萨摩耶,在谈秋生和陶小白之间,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在谈秋生和报仇之间他也该做出同样的选择。
可现在他竟然会迟疑,会拿不定主意。
明明只相处了没几天,可谈秋生对他的影响竟然能够和刻在灵魂上的仇恨相提并论,陶程暗自心惊,他是被谈秋生迷了心窍吗?
充满智慧的小鬼应该时刻保持冷静,不能因为一时的喜好而头脑发热,谈秋生只是比玻璃珠子更讨他欢心的东西,他想要将谈秋生留在身边,但迟早有一天谈秋生也会像玻璃珠子一样,失去对他的吸引力。
没错,就是这样。
小鬼王深吸一口气,看向谈秋生的目光变得深沉起来。
既然他和谈秋生已经混熟了,接下来就该想办法让谈秋生帮他报仇了。
走到法阵边缘,谈秋生松开了手。
“怎么不走……”
话没有问完,陶程就收住了声音。
他记得这里,再往外迈出去一步就会受到攻击,那种痛楚至今还清晰的烙印在他的灵魂上,就像是厌恶疗法里的惩罚措施,重复受到教训,就会恐惧犯错。
在过往数不清的痛苦作用下,他几乎失去了逃离的勇气。
陶程呼吸发紧,在绿化带之外,谈秋生冲他伸出手,微微笑了一下,就像是传说中的塞壬,无处不散发出致命的吸引力,诱惑人靠近他。
“来。”
“握住我的手。”
像是温柔的轻哄,但藏着不容置喙的强势意味。
“陶程,到我身边来。”
陶程看到一束光降临在他身上。
他伸出手,抓住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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