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5章 第 25 章
“小心——!”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您有没有受伤?”
陆景阳利落的拔掉插在右臂上的箭矢, 一个飞掷,前方偷袭的敌军应声而落,他嗓音嘶哑粗粝, 冰冷地吐出一个字:“追!”
铁骑踏过, 尘土飞溅, 黄沙漫天, 将士们的嘶吼声响彻整个疆场,刀剑刺入胸腔带出一片模糊的血肉,敌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不到两刻钟,对方便军心溃散,四下奔逃,如鸟兽散。
大恒这一战大获全胜。
回营当晚,边关将士全都处在兴奋之中,营地灯火通明,到处点着火堆, 牛羊大肉的香味飘散出老远。
陆景阳的营帐并不在军营正中的位置, 而是在西南角上, 四周空出一片,除了门口有两个士兵外, 其余值守的将士都站在稍远些的位置。
太子殿下不喜吵闹, 因此值守的士兵皆保持着肃穆安静,不过今日一战大捷,值守的士兵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压着声音低语几句。
楚照衡来的时候, 就看到几人闷着声在笑:“太子殿下在里面吗?”
值守的士兵打了个激灵, 赶忙站直:“在!”
他们都知道楚照衡在京中做过太子伴读,和太子殿下关系匪浅, 进营帐不必特意通传,只消在门口问一声便可。
因此说完之后,值守的士兵便往两边让了让,放楚照衡过去,其中还有几个抓着机会问了几句今日战场上的事。
他们今日值守,没去战场,听说几乎将敌军全歼,立时羡慕不已。
楚照衡笑着说了点儿,剩下的让他们下值后再找人打听。
等到了营帐门口,楚照衡还没开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进。”
他挑开门帘进去,就看见太子殿下正坐在书案前看东西,似乎是信,不过最上面被一本书压住了,像是随手抽来的,他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边走边道:“太子殿下怎么知道我来了?”
陆景阳:“听到他们问你话了。”
说完陆景阳起身,走到桌边,抬手给到了两杯清茶,摆开后,自己先坐了下来,抬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等放下后才抬眼道:“有什么要问的便问。”
楚照衡的视线一直在陆景阳右臂上,旁人或许不知,但他当时就在太子旁边,据他所知太子殿下的护甲是没有手臂那一段的。
只是当然箭矢拔的速度太快,他没来得及看清上面是不是沾了血迹。
他自小便认识陆景阳,又做过几年太子伴读,相当了解太子的心性,哪怕是受了伤,也不会在人前表露出来。
楚照衡看着陆景阳端茶时的动作行云流水,丝毫没有停滞痛苦的样子,心道应当问题不大。
于是转口道:“想问问殿下怎么没出去参加庆功宴?”
陆景阳:“两位将军的排军布阵之功,本宫不过听令形式,不足为奇,出去反倒让他们拘束。”
楚照衡哈哈大笑了两声,他从前跟着陆景阳一起念书时,就看惯了对方这幅样子,人前人后挑不出一点错来。
他倒是不知今天的大胜是将军的功劳,若不是太子在前,领军冲锋,士气也不会无故高涨。
再说,谁敢抢太子殿下的功劳,替太子请功的奏折怕不是连夜往京城传,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在路上了。
不过楚照衡也没再多说,喝了一盏茶就告辞了。
营帐内恢复安静,陆景阳端坐了片刻,才将茶盏慢慢放回桌上。
他握着自己的小臂,感受皮肉下的微微酥麻,那射箭之人力道极大,箭矢直冲他面门而来,当时情急,他来不及多想,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
陆景阳起身走到案前,上面放着一段护甲,中间一处深深凹陷了下去,还差一点就要破了,周围一圈隐隐发黑,他让人查过,是一种剧毒。
陆景阳眼神暗了暗,若不是他正好穿着护甲,右臂此刻凶多吉少。
方才一回营,他就叫了军医,对方师承太医令,单独听令于他,查探完后,拍着胸口连呼了几声‘天佑我大恒太子’,可他不觉得,护甲是茵茵送来了,两日前刚到,若非要说,也是茵茵在保佑他。
陆景阳抬手拿起那段护甲,手指在深凹的洞口处虚抚了一下,闭上眼,想象自己中箭后的样子。
若他真的中箭,大概也不会当场发作,今日大捷应当同现在没什么区别。
区别只在于他,在他会不会重伤。
大恒还没有过残废的太子,若他右臂真的废了,哪怕父王再如何属意他,这太子之位也要换一个人来坐,他那些兄弟,一个比一个蠢钝无用,如何掌控这天下。
陆景阳眼里划过一丝冷意,假如真到了那般地步,他不会留下任何知情人。
茵茵
陆景阳轻念了一声。
楚照衡来之前,他在书案前看信,看茵茵寄来的信,两年里寄了不知多少封,他当初不过是随口一应,哄人罢了,没想到小姑娘便记在了心里。
他唇边勾起一抹笑,头一次觉得多一个妹妹确实很好。
此前,他不过觉得温柠听话懂事,又没有牵绊,这样知情知趣又冰雪聪明的一个小姑娘,养在跟前既养眼又解乏,只消随手赏些恩典多几分耐心,对方便会死心塌地。
除了偶尔会亮一次爪子,陆景阳对这样一个精致漂亮的人偶很满意,他乐意宠着,温柠记挂他很正常,至于每月一封的来信,他得空才会看,不得空便放在一边,直到刚才,还有一半多的信,他没有拆过。
不过,眼下,陆景阳已经全拆了。
拆完后才发现茵茵给他寄过画像,及笄时的画像,小姑娘长大了。
在看到画像的一瞬间,陆景阳突然不满足于再将温柠当做一个人偶,他想要一个妹妹,即便没有血脉牵连,那也是彼此最亲近的人。
茵茵会同他一起年岁渐长,一起经历大恒的盛世繁华。
他不是没有亲近信任的弟弟妹妹,实际上,宫里的那些皇子公主全都要看他的脸色行事,恭敬有加,丝毫不敢翻起波澜。
哪怕其中有几个胆大包天的,有其他的心思,也从不敢当他的面表现一二。
唯一例外的便是陆焕。
可即便是陆焕,陆景阳也谈不上多亲近,他对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只比其他人多几分耐心而已,再多就没有了。
若非陆焕天性乐观,在碰过几次钉子后,大抵会离得远远的。
陆景阳无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何况他答应过母妃,继位后,只要
陆焕不犯大错,他会保陆焕一生荣华富贵。
他自觉这已经足够了。
陆景阳脑中从未升起过将什么人放在跟前,陪伴一生的想法,在他看来,这一举动不外乎是在宣告自己的软肋。
但就这么一个小软肋,给他送来了一套护甲。
陆景阳想到最近一封信,是陆焕代写的,茵茵因为去宝华寺进香祈愿,以至于淋雨大病了一场,连床都起不来。
他知道陆焕添油加醋的性子,但墨渍透过了信纸,可见陆焕执笔时很是不满,茵茵确实病得很重。
陆景阳从前并不信什么鬼力乱神之说,但这一次,茵茵像是为他病的。
信里,陆焕义愤填膺,指责他不该一封信都不回,让茵茵平白为他担心,明明都已经过了孝期,还不肯出宫游玩。
陆景阳低声笑了下。
他坐回桌案前,研墨执笔,右臂仍有些酥麻,却并不妨碍写字。
落笔遒劲有力,丝毫看不出半点负伤的样子。
写完之后,陆景阳将信封口,叫来门口的士兵,只吩咐了一句:“连夜送去京城。”
值守的士兵以为太子殿下是要同皇上汇报军情,十分恭敬地接了过来,片刻不敢耽搁,退出营帐后喊了一人交班,之后便立刻前去送信。
从边关到京城,送信要半月之余。
哪怕是大捷的消息,传到京中,也用了整整十日。
温柠这十日一直在静养,自那晚将东西送出去后,她就万事不管一门心思养病,喝了足足十天的苦药,温柠只觉自己牺牲巨大,等太子殿下回信后,她一定要讨回来。
温柠恹嗒嗒地趴着,脸侧鼓起一个包,蜜饯来回滚动了几下,好歹暂时压制住了苦味。
素心又给她端了碗甜汤来,道:“太医说这药再喝两日就能断了,姑娘这几日注意不要再受风寒便好。”
温柠小脸顿时皱了起来:“怎么还要再喝两日!”
她苦着脸小声嘟哝:“神医不应该都是药到病除的么,太医令是不是人老眼花,医术不行了?”
素心闻言不由笑了起来:“姑娘快别说,太医令耳朵灵着呢,待会儿听到,保不齐偷偷往药里添黄连。”
温柠赶紧闭嘴,若无其事地喝了口甜汤。
外头,小桃挑开帘子跑了进来,一脸喜意:“姑娘,边关大捷!”
温柠忙问:“真的?消息传进来了?”
小桃飞快地点了点头,脸上都笑开了:“当真,听说皇上大喜,当即下令赏赐众人,整个宫里人人都有份呢!”
她问道:“姑娘,您说太子殿下是不是该班师回朝了?”
温柠摇头:“不知道。”
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再有不到两个月,大军就要回京了,到时候大哥和太子都会回来,不过这种事,不能说出来的。
温柠也只是托腮感慨了句:“希望太子哥哥能早些回来。”
不出半日,宫中上下乃至整个京城都知道了边关大捷的消息,更知道了太子亲自领大军追击,俘获敌人无数,一时间陆景阳在百姓心中的声望大增。
若是魏临帝没立太子,这种情况下也是要立的。
温柠算了算来信的时间,大获全胜,将士肯定要办庆功宴,之后安排俘虏以及截获的牛羊马匹,这些林林总总算下来,等陆景阳想起来给自己写信,应该还要上些日子。
她以为至少还要十日才能收到信,哪知刚过去五天,魏临帝便把她叫了过去。
去之前,温柠还不知道什么事,她同福林打听,福林乐呵呵表示他也不清楚,不过皇上瞧着龙颜大悦,想必是大好事。
温柠腹诽,还能是什么好事,难不成边关又有大捷的消息传过来了?
她以为福林夸大了说词,没想到等她到太和宫,一进殿门,就看到了满脸笑意的魏临帝。
见她来了,魏临帝还催了一声:“茵茵,快过来!”
温柠三步并作两步,小跑过去:“皇上?”
魏临帝将手里的几张信纸塞进温柠怀里,笑着道:“快看看吧,你太子哥哥写的!”
温柠懵懵懂懂地接过来,摊开信纸,一目十行地扫了过去,才发现这居然真的是太子殿下给她的回信!
可这才过去五日,算一算,大捷当日,陆景阳就给她回信了!
魏临帝看她一脸震惊的样子,终于笑出了声,他道:“朕接到急报,还以为是太子传来的军情机要,结果打开一看,是给你的信。”
他揶揄:“茵茵写了两年多,如今总算是拨的云开见月明了。”
温柠脸颊红了红,有些害羞:“皇、皇上看过了?”
魏临帝道:“朕不看哪里知道是写给你的,这小子,也不署个名,朕顺手就给拆了。”
那信他看过,倒没什么特别的,只叮嘱温柠多加注意,好好养病,又问了几句平寻之事,其中最重要的恐怕就是护甲的事了。
但即便是这样,魏临帝仍旧惊讶不已,毕竟宫中的皇子公主可还没人收到过太子的信呢,茵茵这是独一份,连陆焕都没有。
不过,魏临帝转念又一想,茵茵千辛万苦去宝华寺祈福,送去边关的护甲正巧替太子挡了一箭,这份情,总该承的。
他见温柠飞快读完了信,便道:“茵茵想要什么赏赐?”
温柠歪头,面露不解。
魏临帝言简意赅:“那护甲。”
温柠了然,随即抿嘴笑了下,认真说道:“能帮上太子哥哥的忙,茵茵已经很高兴了。”
上回温柠就是这么答的,魏临帝丝毫不觉意外,但他觉得还是要赏,他朝温柠眨了眨眼:“等你太子哥哥回来,朕让他赏你。”
温柠愣了下,刚想摇头,就听魏临帝接着道:“朕到时论功行赏,可会给太子不少好东西,茵茵直接去东宫库房里挑。”
说完,又悄声添了句:“朕等会儿让人给你列个单子。”
温柠哭笑不得,她要是真去东宫库房里挑,怕不是要被太子殿下给扔出来。
她在魏临帝这儿用了午膳才走,亲眼看见魏临帝膳后又吞了两颗丹药,俨然已经开始修仙问道了,醉心于此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温柠却没有丝毫的急迫感,她手里捏着信,太子殿下的亲笔信。
重生回来,从意识到攀附太子殿下那一刻起,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四年之久,她终于成了太子身边唯一亲近的人。
温柠心情极好,若不是旁边还有宫人,此刻已经笑出声了。
等回思鸿阁,小桃抬头一瞧就乐了,打趣道:“姑娘这是遇上什么喜事了,唇角都快飞出去了。”
温柠大大方方把手里的东西拿了出来:“太子哥哥给我回信了!”
小桃眼睛一亮,简直不敢相信:“真的是太子殿下?”
温柠点头:“千真万确,是陛下转交给我的。”
小桃也跟着笑了起来,这两年姑娘每月一封地写,她都看在眼里,可从来得不到回音,若非对方是太子殿下,她早就抱怨开了。
小桃问道:“姑娘要回信吗?”
温柠点头,点到一半又顿住了,道:“再等两日,眼下军中大捷,太子哥哥肯定很忙。”
等到寝殿,温柠把信打开,重新读了一遍,方才在魏临帝那儿,她只是匆匆看了一遍,没来得及细究。
眼下细看,温柠敏锐地意识到信中措辞的不同
此前陆景阳还未去边关的时,在宫中就常护着她,旁人眼中太子殿下待她极好,但温柠并不觉得,陆景阳护着她,永远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那种爱护不是对人的,倒像是对东宫笼子里养的鸟雀的。
但这次信中,温柠感受不到那种施舍般的宠爱,倒有几分像是楚照衡给她写的。
温柠抿了抿唇,虽说和大哥写给她的回信完全不能比,但太子殿下第一回给人写私信,她决定爽快接受。
温柠托着腮,手指在脸颊上敲了敲,唇角轻轻翘着,万里之堤终于敲开了第一道口,后面便很容易了。
至于回信,一个月还没到,不急。
何况她还不想回,起码在陆景阳下一封信寄回来前,她是不打算回的。
温柠杏眼弯了下,将信中叠起,专门找了个小锦盒收好,还在其中放了枚香囊。
这样的锦盒她还有一个大的,里面塞满了楚照衡给她的回信,大哥偶尔还会随信给她捎一两件边疆特有的小东西,在拖侯夫人转交给她。
若不是陆景阳身份贵重,这一封信其实毫不稀奇。
收到信的第二日,温柠准备去宝华寺还愿。
自平安符那件事后,温柠就一直牢记做戏做全,太子心细如丝,万不可掉以轻心。
陆焕过来的时候,她刚要出门,帷帽都带好了。
陆焕直接上手,三两下给她下巴处扎好的丝带给解了,撩起帷帽上的月纱,兴冲冲问道:“听说皇兄给你写信了?”
温柠反手给了他一掌,又重新系好带子,才不冷不硬地回了个是。
陆焕这才意识到自己造次了,赶忙道歉,又给自己找补道:“我这不是惊讶么,明玉你不知道,父皇说的时候,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说完又兴致勃勃地伸手:“快拿来给我看看,看看皇兄都写了什么!”
温柠不给:“你想要,也让太子殿下写便是了。”
陆焕脸都皱起来了,他完全不敢想象皇兄给他写信的场景,就算写了,他也不敢收,这多渗人啊!
他打了个激灵,感觉让自己停下想象。
温柠适时提醒他:“打赌是我赢了。”
陆焕点头,表示自己绝不会赖账,拍着胸口保证道:“明玉,你以后有什么要我办的事,只管开口。”
温柠勉强原谅了他胡乱掀自己帷帽的事。
陆焕被这么一打岔,也忘了要看信了,问温柠:“明玉你是要出宫吗?去哪儿?”
温柠又理了两下月沙:“去宝华寺。”
陆焕一听宝华寺三个字,脸都皱起来了,疑惑不解:“边关战事都结束了,皇兄大获全胜,你还去宝华寺做什么?”
温柠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太子殿下平安无恙,我自然是去还愿的。”
陆焕露出牙酸的表情,想了想,临时决定一起去。
路上,温柠问他,是不是宫里的人都知道太子给她回信了。
说起这个,陆焕立刻来了兴致,他点头,推测道:“父皇稀奇得不行,把这个当个稀罕事说来给母妃听,肯定也告诉旁的嫔妃了。”
“原本那些人还说你固执迂腐,现在皇兄给你回信,他们指不定又羡慕又嫉妒。”
陆焕口中的那些人是宫里其他皇子公主,温柠接触不多,也不在意。
她反问了句:“你也羡慕嫉妒?”
陆焕反应剧烈,猛地摇头,大声否定道:“怎么会!”
温柠挑眉,要笑不笑地望着他,陆焕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这些做弟弟的,向来对皇兄敬而远之,犯事都不敢犯到皇兄跟前,巴不得离得远远的,怎么可能羡慕。
他顿时觉得没意思起来,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了不少。
温柠没管他,反正过不了多久,陆焕又会自顾自高兴起来的。
果不其然,还没等两人到宝华寺呢,陆焕就恢复了,提议道:“等还愿之后,咱们去宝华寺后山转转如何,那儿可比宫里凉快多了。”
温柠不置可否,除了烧香外,还捐了一笔银钱。
陆焕凑上来,附耳小声道:“宝华寺的僧人可不缺钱。”
温柠当然知道,宝华寺可以说是大恒的国寺,连里面的洒扫的小和尚都不会缺银两的,她不过是尽一点心意,在这些僧人眼中博个敬重太子的名声罢了。
两人从宝相庄严的大殿出来,才行几步,就遇上了个熟人。
对方一听到动静就转过了身,像是早就等在这儿了,见到温柠,毫不客气地张口便道:“我有话要跟你说。”
陆焕咳了一声,宣告自己也在。
封玉荷往旁边一瞥,看到陆焕时诧异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他会在,眼神闪了闪,往后退了半步,屈膝道:“七殿下安。”
她跟陆焕没什么交情,说完后,就又看向温柠:“我有话单独跟你说。”
温柠还没来得及接话,陆焕眉心就皱起来了,道:“你怎么光给我行礼?明玉也是郡主,你怎么不给明玉行礼问安?”
封玉荷跟陆焕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此刻对方替温柠出头,封玉荷被噎了个满脸通红,偏偏还不能发作,她咬着牙根忍了忍,不情不愿地屈了下膝。
等行了礼后,封玉荷只觉受了奇耻大辱,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但她又不甘心,非要温柠到旁边去说话。
陆焕觉得莫名其妙,拽着温柠的一只胳膊不让走:“有什么事,本殿下听不得的?”
他基本不这么自称,难得提一回,表情已经冷下来了,他怀疑封玉荷没安好心,若不是他今天心血来潮跟着一起来,保不齐明玉就被欺负了。
陆焕越想越觉得自己是对的,一个健步挡到了温柠跟前,气势十足:“要么就这么说,要么就不用说了。”
封玉荷气不打一处来,若是其他皇子公主,她也不用这么受制。
皇后是她姑母,封家在朝廷又,就算是皇子王孙又如何,谁不给她几分面子,但陆焕是太子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她得罪不起。
封玉荷咬咬牙道:“是姑娘家之间的私事,七殿下也要听吗?”
陆焕不防她这么说,一时给怔住了,回头朝温柠望了眼,表情颇为无措。
温柠抿了抿唇忍住笑意,对封玉荷道:“既然封姑娘有话说,那挑一处僻静之地,免得打扰了佛祖清净。”
这回陆焕没要求自己也要听,不过远远跟着,站在一眼能瞧见的距离。
等只是两个人后,温柠表情冷了下来:“说吧。”
封玉荷脸色同样不好看,她上下打量了眼温柠,承认对方这两年长开后确实好看,早就不是当初那个瘦骨嶙峋的野丫头了,她道:“太子给你回信了?”
温柠道:“明知故问就不必了,如果你只想说这个,那我还有其他事要做。”
她说完转身要走,封玉荷眼明手快拦下道:“你不准再给太子写信。”
温柠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封姑娘还管不到我。”
封玉荷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我只是来警告你的,就算你写,我也有办法让你的信送不去边关。”
温柠不用想也知道,这后面有谁的手笔。
她没理,直接走了。
封玉荷还以为吓住了她,也颇为满意。
等回去大殿前面,陆焕凑上来,好奇打听道:“她跟你说了些什么?”
温柠偏头看了他一眼,揶揄道:“封玉荷不是说了,是姑娘家之间的私事,怎么,七殿下对这个也感兴趣?”
陆焕耳根红了红,面色尴尬地咳了两声,不以为意道:“她要说的肯定不是这个,不过找个由头不想我跟过去罢了。”
温柠点头:“七殿下英明。”
陆焕知道温柠是故意的,伏低做小地央道:“所以到底说了什么?明玉你就告诉我吧。”
温柠也没准备瞒着,她逗了下就收手,说道:“没什么,只是不准我再给太子殿下写信而已。”
陆焕听到没什么的时候还以为温柠又要敷衍他,等下一句出来,立刻大声道:“凭什么!”
温柠觉得要是有张桌子在,对方绝对要拍案而起。
陆焕义愤填膺:“不行,我要找她理论去!”
他觉得自己脸面受到了挑衅,明明自己就站在旁边,封玉荷竟然光明正大地要挟人,指手画脚,简直就不把他放在眼里。
温柠道:“你理论完之后,信还是会被拦。”
陆
焕挠头:“那你就答应了?”
温柠:“我没答应。”
陆焕道:“这才对,反正气势上不能输,说出去也是咱们小辈之间的口角之争。”
温柠看了陆焕一眼,她早就察觉到陆焕粗中有细了,身为皇子,怎么可能真半点心眼也无。
不过,她没告诉陆焕,她本就没打算继续写信,封玉荷正好给她送了个借口。
遇到不想见的人,陆焕也没了兴致去逛后山了,离开宝华寺便直接下山。
今日天气正好,无风无雨,温柠吩咐车夫回宫前先去趟侯府。
等马车到了侯府门口。
陆焕有些犹豫:“我就这么跟进去不太好吧?”
温柠笑了笑:“劳烦七殿下在马车上稍等片刻,我去一下就回来。”
陆焕无法,只好点头应了,好在车上备了冰块,返程时又特意换了新的,这会儿才化开了一点,倒也不闷。
他没指望温柠能立刻就回来,他有经验,姑娘们嘴里的片刻,至少要两刻钟起步。
结果还没到一刻钟呢,马车车帘便被掀了起来。
陆焕从仰趟着的姿势一下子爬了起来,理了理衣摆坐正,道:“怎么这么快?”
温柠笑道:“怕你等急了。”
她不喜欢等人,上辈子等大哥回来的那段日子实在太难熬了。
陆焕受宠若惊,赶忙将温柠手中的东西接过来,拉对方上车,又将东西还回去,才问:“你这是拿了什么?”
温柠抱着盒子,含糊着一带而过:“侯夫人送我的东西。”
她吸取教训,坚决不把东西露出来,免得陆焕看到后又自作主张到处说。
等两人回宫,正赶上日头下来。
温柠敷衍了几句打发走了陆焕,立刻回了思鸿阁,她急着看大哥这回给她带了什么。
几天后,温柠坐在桌案前给大哥回信。
她单手托着腮,姿势慵懒又随意,反正是给大哥写,温柠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半点不考虑遣词造句,故作可爱,写错了,用笔尖点掉就行,也不必再誊抄一份。
等她洋洋洒洒写完,才过了不到两刻钟。
温柠算了算,觉得这应该是给大哥写的最后一封信了,于是特意撒了个娇,拜托楚照衡回来时给她多带些新奇的小玩意。
只是太子殿下那边,温柠本打算收到下一封信再回的,现在看来是赶不上了。
她不无遗憾地想,其实心里半点波澜也无。
就在温柠不打算写信给陆景阳后,偏偏有人一日三次地来催。
陆焕觉得不能屈服于封玉荷的淫威之下,坚持要反击回去。
温柠装作无奈,问他:“若是他们说送信的时候不小心在半道上遗失了,要怎么办呢?”
陆焕苦思冥想,突然灵机一动:“我也写一封不就好了,明玉你把你写的夹在我的信里,量他们也不敢拦我的信!”
温柠差点被他说服了!
她赶紧咳了两声,装成不舒服的样子。
陆焕果然被转移了注意,紧张道:“明玉你怎么了,难道是上次受寒还没好全?”
温柠摇头,脸色虚弱:“许是呛到了,缓一会儿便好。”
陆焕放下心来,他给温柠倒茶,倒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猛地朝温柠看去,眼睛发亮,将茶盏草草推到温柠跟前,然后直奔书案。
温柠正疑惑,就听陆焕道:“我来写,就说你病还没有好!”
他一脸兴奋,显然想写的不止是她病没好全,应该还会狠狠告封玉荷一状,毕竟这事不是第一次干,得心应手。
温柠在陆焕看过来时,捏着帕子捂着唇,矫揉造作地又咳了声。
陆焕哈哈大笑:“知我者,明玉也!”
他这回没用很大的力道,不过笔走龙蛇,越写越兴奋。
温柠在一旁看着,头一回觉得自己低估了陆焕,心里默默道,这也是个惹不起的主子,幸好自己没和对方交恶,也没跟陆焕互相看不顺眼。
不到一刻钟,陆焕把笔往笔架上一放:“写完了!”
他单手拎着信纸,吹了吹,然后就这么潦草的折了起来,往怀里一塞:“明玉,我现在就安排人去送信!”
温柠巴不得他快去,于是特意送了送。
信件从京城到边关,一来一回,要用上一个月的时间,若是急报,或许会快些。
陆景阳知道温柠是不会用急报的,茵茵给他写信,只管写,从不管后续,幸好这些信件从未丢过。
他摩挲了下手边的纸张,上面并非来信,而是画像。
茵茵穿着华服,满头珠翠,唇上涂了一抹胭脂色,微微扬起的唇边珠悬角翘,杏眼微弯,灵动又娇俏,漂亮得不似凡尘中人。
算起来,他离京已经整整两年半了,这两年半里,他从没思念过京城的什么人,可昨晚他居然梦见了茵茵。
陆景阳按了下额角,唇边微扬,挂着一抹无奈的笑。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大抵是他突然将茵茵当做妹妹看待,晚上才梦见的,只是梦里的茵茵还是几年前小姑娘的模样。
陆景阳视线落回画像上,头一次觉得边关离京城太远,远到一封信都要送这么久。
正想着,营帐外有士兵求见。
陆景阳将温柠的画像收起,然后才喊了一声:“进。”
士兵站在几步远外,举止恭敬地禀报来意:“太子殿下,京城来信。”
陆景阳动作微顿,这么快?
难道是他终于回信的缘故,所以茵茵才走了急报?
陆景阳示意对方将信件放下,待人出去,他伸手拿过信几下便拆了,结果刚一展开,眉心就蹙了起来。
他一目十行,飞快地将信上的内容扫了一遍,眉心越拧越紧,最后连整张脸都沉了下来。
这不是茵茵写的,最左侧的落款,清清楚楚写着封玉荷三个字。
陆景阳沉着脸:“来人!”
等人进来,直接将信扔在了地上,一眼也不想多看:“拿去烧了!”
值守的士兵不敢多瞧,将地上的几张纸胡乱一拢就退了出去,心里忍不住咋舌,到底什么事惹得太子殿下不快,太子殿下性子虽冷,但却轻易不动怒,可见这东西十分晦气,于是立刻寻了个火堆,将几张纸烧得连灰都不剩。
之后,一连几日,都没有信件送来。
陆景阳耐心逐渐告罄,好在平日还有不少事要商议,他才没日日打发人去驿站询问。
边关战事告一段落,敌军将领战死,老国王派人来请求和谈,和谈一事结束,便可班师回朝。
京中派来负责和谈的官员前两日刚到,一连两日,众人都聚在一起商议和谈的条件,魏临帝大手一挥,直接放权于太子,连意见都没提。
众人熬了一个长夜,终于敲定了议和的细节,从大帐散去补眠。
陆景阳刚一出来,便遇上了奏差:“京城来信?”
对方点头,连连称是:“今早刚刚送到,小的怕各位将士等得着急,就立刻送来了。”
他手里捏着一沓,其中大多数都是京中将士们的家书。
陆景阳不冷不淡的嗯了一声,他一夜未睡,此刻凤眼半阖,抱臂等着对方将信找出来。
奏差一时没能领会太子殿下的意图,慌里慌张地吞了下口水,小心翼翼地请示道“殿下?”
陆景阳长眉微微拢了下,睁开眼有些不耐道:“本宫的信。”
奏差被太子看得双腿发软,差点跪了下去,舌头控制不住打结:“没、没有殿下的”
他语气有些发冷:“没有?”
奏差脑门冒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他头一次见到太子殿下如此神态,不怒自威,光一个眼神便让人胆寒。
他喉头不听使唤地又咽了下,语气发虚:“有有
楚校尉的家书。”
陆景阳周身冷了下来,冒着丝丝缕缕的寒气,他视线落在那沓家书上,脑中闪过温柠喊楚照衡大哥时的样子,片刻后冷声道:“拿过来。”
就在奏差手忙脚乱翻找时,身后有小兵道:“太子殿下,京城来信!”
他不清楚状况,几步跑过来,憨厚笑了下:“我替将军送东西去驿站,正好遇上京城那边送信来。”
说着,将信件递了过去。
陆景阳略顿了下,两息后伸手接了过来,转身回营帐。
奏差手里捏着刚刚翻出来的侯府的家书,猛地松了口气,太子殿下没说,那就是不用了,他又将信件重新塞了回去,急急忙忙去各处派送了。
第025章 第 25 章
信上第一行便不是熟悉的笔迹。
陆景阳耐着性子看完, 面色绝称不上好,茵茵还病着,信上说茵茵尚不能起身, 要卧床静养, 他熟悉陆焕的性子, 会这么写, 茵茵应当是有好转了。
倒是封家的手,未免伸的太长。
父皇年岁上来,一年比一年心软,念在当年的拥立之功不想动封家,可他不是父皇,有些蛀虫是要除根的。
陆景阳脸色微沉,不止是封家让他不快,还有一连两封信都是陆焕寄来的缘故,那是一种属于自己东西被旁人觊觎的不快。
他不在京中两年, 茵茵不可能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挂念他, 至于有没有旁人乘虚而入, 尚不可知。
自从茵茵在他心里的地位发生转变后,陆景阳发觉自己比之前更加不能忍受茵茵与旁人亲近, 哪怕是陆焕, 也不行。
他将信收起来,没再回,等议和之后就启程回京了,不急这几天。
再此之前, 陆景阳也不想再收到一封陆焕寄来的信。
半个月后, 议和结束,大恒卡着底线狮子大开口, 狠狠放了对面一次血,想必此后二十年,都要修生养息,不敢来犯了。
大军回程前,楚照衡特意请了一日的假,说是要去买些东西。
陆景阳沉吟片刻道:“本宫跟你一道去。”
楚照衡挑眉,稀奇道:“难得见殿下有兴致,看来议和结果大大有利于我大恒。”
陆景阳没否定他的说法,只是又顺口接了一句:“给茵茵买些东西。”
这是两年多来,楚照衡头一回听陆景阳提到茵茵,他不由愣了一愣,此前他一度以为太子殿下把茵茵忘了,原来竟是他小人之心了么。
城池距离军营驻扎的地方尚有一段距离,不过官道少有行人,两人骑马倒也快。
进城之后,楚照衡熟门熟路直奔店铺而去。
他之前给温柠寄了好几回,小姑娘长大了,开始不喜欢那些逗乐的小玩意了,开始喜欢胭脂水粉了,虽说不及京城里的那些精致,但装这些东西的小盒子倒是充满了异域风情。
陆景阳长眉半折:“你买这些?”
楚照衡脸不红心不跳地点了下头:“带给族中姊妹。”
陆景阳便没再多问,他身为太子,同楚照衡打听家中姐妹,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等两人买完,回程时,楚照衡手里提了个大包袱。
他挠头,憨厚一笑,解释道:“族中姊妹多,怕她们打起来,索性每样都买了几份。”
陆景阳不置可否,略一颔首,上马回营。
*
七月流火,最热的日子过去后,京城逐渐转凉。
温柠心情自收到回信后便一直很好,不过对于陆焕结伴出宫的盛情邀约,依旧是一口回绝。
一来是太子殿下就要回来了,她两年半都坚持下来了,何不再等小半个月;二来虽说日头渐弱,可还是热的,思鸿阁处处摆着冰盆,还没撤呢。
温柠拿着一柄团扇,慢悠悠晃了几下,问道:“大军还有几日到?”
陆焕正气她不肯出去呢,想也没想:“不知道。”
温柠哼了一声:“那我去问皇上。”
陆焕道:“你忘了,父皇说要悟道,闭关五日不见人。”
温柠真忘了,神色懊恼,魏临帝一日比一日沉迷修仙悟道,用不了一年,就会搬去灵台山,之后便是太子监国。
她盼着陆景阳早些回来,不为其他的,就是想确认一番太子殿下是不是真的把她当做亲近之人了。
她唤人给陆焕端了一碗冰镇过的青梅汤,对方扭捏了下,没抵抗得了口腹之欲,接了过去。
温柠笑道:“吃人嘴软,七殿下还是快说吧。”
陆焕不情不愿地伸出五根手指。
温柠了然,难怪皇上要闭关五日呢,正好赶上大军回朝,她回想了下自己当初来京城时的场面,问道:“到时候是去宫门口迎接吗?”
陆焕摇头:“不用。”
他叼着汤匙,含糊道:“父皇应该会上城门。”
皇上亲登城门迎接乃是莫大的殊荣,不过此次议和结果极其利好大恒,消息传到京城,不止龙颜大悦,文武百官亦是赞不绝口。
众望所归,自然当得。
温柠略想了下便明白了。
陆焕见她想得入神,问道:“明玉想去吗?”
温柠讶然:“我也能去吗?”
陆焕嗯了一声,抬眼看过去,道:“为什么不能,不过咱们去不去无关紧要,明玉你不是嫌热嘛,还是在宫里待着好了,反正皇兄也是要回宫的。”
这么大好的机会,温柠怎么可能在宫里待着。
她当即做了决定,大军回京那日,她也要上城门站着,太子殿下眼力过人,必定能看到她在人群里。
陆焕险些被她气死:“怎么我找你,你就推说天热不想动,皇兄一回来,你就不嫌热了!”
温柠理所当然道:“那自然是太子哥哥和你不一样。”
陆焕青梅汤都不想喝了。
温柠心情好,念在以后说不定还用得上,哄了他几句,口头保证:“等入秋后,我一定陪你出宫。”
陆焕自觉扳回一城,哼了两声,又拿起了汤匙。
五日后,百官随皇上登城门。
陆焕和温柠默默跟在后面,他原本是不愿来的,反正有父皇百官在,他站在后面连个华盖都没有,但明玉非要来,他也不情不愿跟过来了。
温柠穿得很隆重,不过也没有到扎眼的地步,毕竟眼下还是夏日,她若是三件五层的套在身上,旁人还没说什么呢,自己就先热晕过去了。
大军巳时到达城外,只三千铁骑随太子殿下进城。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吸引了城门上众人的目光,天幕下,太子一身银白色玄甲疾驰而来,犹如天兵。
“吁——”
疾驰到近前,太子单手勒马停下,骏马前蹄猛地扬起,嘶鸣声高昂锐利,连踏几步方才停下。
陆景阳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朗声道:“儿臣叩见父皇,出征和谈,幸不辱命!”
魏临帝大喜,道了一声好,声若洪钟:“吾儿快起!”
温柠站在人群之后,眼眶逐渐发热,这些都是保家卫国的好儿郎,她在北疆的那些年,亲眼见过将士们如何不畏敌军,浴血奋战。
所以,哪怕过了这么多年,她依旧忍不住为此心潮澎湃。
等她回过神来,骑兵已经进城了。
温柠不知道陆景阳有没有看到自己,她跟在众人身后下了城楼,手抚在心口处,仍能感觉到胸腔里有东西在热烈地跳动着。
陆焕不知从哪里凑过来,悄声道:“只是两年多不见,也用不着哭吧?”
温柠不明所以,抬眼望他:“嗯?”
她扑闪着的眼睛里还泛着水光,在日光下显得格外晶莹剔透。
陆焕最招架不住姑娘家的眼泪,卡壳了一瞬,他从怀里掏出个帕子递过去,压着嗓音道:“快擦擦,你眼睛都红了,别被旁人瞧见。”
温柠后知后觉,接过帕子,瓮声瓮气地道谢。
陆焕撇嘴,小声嘀咕:“我都没有哭。”
太子可是他一母同
胞的兄长,他方才见到人,心下半点波澜都没有,只觉得那身盔甲不错,难不成是他太冷血了?
温柠缀在人后,收拾妥当。
好在今日所有人的视线都在太子身上,并无人注意到她方才失态。
皇上并太子先一步回宫,之后便是两纵骑兵进城,温柠一眼就看见了大哥,在边关待了几年,此刻的楚照衡和她记忆中的所差无几。
等她和陆焕回宫时,长街两边的百姓也基本都散了。
温柠回宫后片刻没有耽搁,直接回了思鸿阁,她对着铜镜小心地揉了几下眼睛,又拿胭脂往眼角沾了些。
素心跟进殿内,问道:“姑娘这身衣服要先换下来吗?”
温柠摆手,晃了晃脑袋对素心道:“姑姑先替我把发簪取下来吧,有些重。”
素心手巧,几下便褪了温柠头上的珠玉钗环,又担心姑娘嫌热,于是三两下挽了个式样简单的发髻。
温柠对着铜镜照了下,就见乌黑的青丝柔顺地堆在鬓间,只用了一根素簪挽着,清丽可怜,偏她今日穿了一身盛装,极为明艳。
两相交融,生出几分奇异又随性的美感。
温柠觉得还差点,她想了想,用小指沾了下盒子里的口脂,轻轻往自己的唇珠上抹去。
素心站在温柠身后,望着铜镜里的人,笑道:“姑娘足够漂亮了。”
外面,小桃挑着帘子跑进来,一脸兴奋:“太子殿下来了!”
温柠唰一下站起身,提着衣摆变往外跑。
小桃诶了两声,喊道:“姑娘,衣服还没换呢!”
素心拉住她:“姑娘许久不见太子殿下了,等见完了再换也不迟。”
小桃眨了眨眼,转头朝素心望去,片刻后心领神会。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与有荣焉道:“姑娘如今可比两年前漂亮多了,太子殿下见了保不齐要吓一跳。”
素心捏了下她的嘴:“太子殿下又不是你这样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
温柠出了殿门就看见了陆景阳,对方身上银白色的盔甲还没脱下,近处看更加锐气逼人。
“太子哥哥!”
温柠大喊一声,从台阶上飞奔下来,直直扑进来人怀里,盔甲上有尘土的味道,她仰头又唤了一声:“太子哥哥”
之前在城门上,她只远远瞥过,并没有看清太子殿下如今的样貌,眼下如此近的距离,温柠将对方看了个清清楚楚。
两年未见,太子殿下几乎变了个样,彻底褪开了少年人的生涩尖锐,气势深沉,内敛持重,眉目却一如既往的优渥,挑不出半点瑕疵。
渊渟岳峙,矫矫不群。
温柠控制不住地瞪大了眼睛,心口处一片酥麻,连带着指尖都微微发麻起来。
陆景阳唇角轻轻扬起:“茵茵。”
他手臂略施了点力,将人抱起来转了半圈,惹得温柠惊呼了一声,才又放下。
他望着温柠的眼睛,漂亮灵动,眼尾处的红痕更是平添了几分昳丽,原来之前在城楼下并非他的错觉。
他伸手,虚虚抚过那抹红痕:“哭过了?”
温柠原本兴冲冲的表情突然滞住,长如蝶翼的眼睫垂了下来,过了会儿才嗯了一声:“我好久没见到太子哥哥了。”
她说着,将自己的脸贴在对方的盔甲上,小声问道:“太子哥哥还会走吗?”
陆景阳望着怀中满心依赖他的人,温柠身上的外衣还未换下,依旧是城楼上的哪一件,显然听到他来便急匆匆就跑了出来,陆景阳心下一瞬被填满。
他将茵茵的脸抬起,抹掉她面上沾的一丝灰,答道:“不会了。”
温柠眨了两下眼睛,脸上蓦然扯出一抹笑,唇角眉梢,热烈绚丽,明艳无比。
直到见面,陆景阳才知道那画像描摹不出茵茵容貌的十之一二。
两年前,纤细柔弱的小姑娘如花苞一样,长大了。
仙姿玉色,娇娆动人。
第027章 第 27 章
温柠第一时间确认了自己在太子殿下心里的地位, 十分满意。
不妄她这两年多,雷打不动地写信寄信,可算将一颗石头做的心给焐热了。
不, 不对。
太子殿下金尊玉贵, 怎么能用石头来形容呢, 该用玉石才对。
温柠想着想着把自己逗笑了, 她蒙了块帕子在脸上,笑的时候帕子被吹起了一角,还没等这一角重新落下,就突然被整个儿掀了开来。
温柠气道:“陆焕!”
她腾得一下坐起来,想找对方算账,结果看到来人后,瞬间卡壳了:“太、太子哥哥!”
温柠没坐稳,被吓了一跳后身子往后倒去,眼见着又要躺回榻上, 陆景阳伸手将她捞了起来:“陆焕经常来闹你?”
温柠赶忙摇头, 斟酌了一下用词, 食指和拇指捏起一点道:“只是偶尔。”
她说完没给陆景阳继续问下去的机会,缠上去搂住对方胳膊, 高高兴兴地问道:“太子哥哥怎么来了?”
陆景阳:“很意外?”
温柠点头:“我以为太子哥哥会很忙。”
毕竟太子殿下离京两年之久, 如今带着功绩回来,定然极忙,之前能能抽空来一趟思鸿阁,已经是百忙之中抽空了。
温柠以为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之后才能见到人, 要不然方才她也不会脱口而出陆焕的名字。
陆景阳没有反驳:“的确很忙。”
温柠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那太子哥哥是特意过来看我的吗?”
陆景阳不自觉地抬了下唇角, 问她:“方才在想什么?”
温柠顿都没顿,从善如流道:“在想太子哥哥说以后就留在京城, 哪儿也不去。”
陆景阳长眉轻挑了下:“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温柠娇嗔:“反正我听到了。”
陆景阳:“既然说想我,怎么这两年没去东宫一趟?”
温柠向来务实,陆景阳不在,她去东宫做什么,而且在她记忆里,东宫对她来说,算不上多愉快。
但这怎么能说出来呢,太子殿下肯定不愿意听真话。
温柠唇瓣微微抿了下,神色低落:“太子哥哥不在,我去了只会心里难受。”
她声音闷闷的,完全不及刚才欢快清亮,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直叫听的人也生出一份如鲠在喉的感觉来。
陆景阳无端生出几分不忍,又立刻压了下去。
他揉着温柠的发顶,语气温和且内疚,问道:“茵茵会不会怪我没有回信?”
温柠摇头:“太子哥哥忙嘛,我又不是不知道。”
她当然知道,她在北疆待过,将士们再忙,也不会连一封回信的时间都抽不出来,收到家书往往是最高兴的时候。
可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妹妹,怎么能在这种事情上无理取闹。
何况太子殿下是真的觉得内疚,还是在试探她,温柠觉得极有可能是后者。
她说完又皱了下鼻尖:“就是有一点点难过。”
“太子哥哥在边关有没有想我?”
她声音听上去要哭了。
陆景阳心头微软,避开了这个问题,对温柠道:“我给茵茵带了些东西。”
温柠眼睛一亮,倏然抬起头来,视线在陆景阳身侧探寻了一圈,什么也没看到,于是眨巴着眼睛朝他望去。
陆景阳从另一侧拿过一个锦盒来。
温柠接过来打开,在里面看到一个手镯样式的东西,镯身镶嵌着红绿色的宝石,拿起来后,才发现下面还缀满了铃铛,轻轻一晃,便能发出清脆的响声。
“茵茵喜欢吗?”
温柠重重一点头:“喜欢。”
陆景阳给她带东西,她就已经很惊讶了,更不要说带这种姑娘家的东西,她本以为自己在陆景阳眼中还是个没长大的小丫头呢。
温柠将手镯套在手腕上,伸到面前晃了两下,真心实意地
夸道:“太子哥哥眼光真好。”
陆景阳眼神暗了暗,视线落在她纤细的手腕上,没有说话。
温柠戴了一会儿就拿下重新放回了盒子里,一边收一边念念有词:“太子哥哥送的,我要好好收起来,万一磕着碰着可怎么办。”
陆景阳笑道:“这样的东西,东宫库房不知凡几,茵茵若是喜欢,只管告诉荣顺,让他带你去取。”
温柠觉得自己听到了天籁。
她兢兢业业这么久,为的就是这一刻,眼眸瞬间亮了起来,唇角怎么压都压不住。
她眼珠一转,将锦盒宝贝似地抱着:“这是太子哥哥特意从边疆带回来给我的,就这么一个,自然稀罕。”
说完,又警觉起来:“太子哥哥只给我一人带了吧?”
陆景阳没答,含笑看她。
温柠知道不可能,能给她带一件已经是意料之外的事了,不过她刚得了好处,这会儿得乐哄一哄对方,于是撇了撇嘴,不理人了。
陆景阳这才道:“只茵茵一人有。”
温柠撅嘴哼了一声,娇俏矜持,但没过了一会儿又自己靠了过去,找话头道:“太子哥哥要不要喝甜汤?”
说完又立刻补了一句:“我忘了太子哥哥不吃甜食,那就喝茶吧。”
她从矮榻上跳下来,几步跑到桌边倒了杯新茶,又转身端回来。
陆景阳笑着接下了这杯议和茶,抬手递到唇边抿了一口,而后顺手搁在一旁的高脚架上,他手指点着桌面,漫不经心地问:“茵茵近来有没有出宫去玩?”
温柠摇头:“太子哥哥又不在京中,我哪儿也不想去。”
她撇嘴,略有些委屈地小声嘟囔道:“我答应过太子哥哥的事,又不会忘了。”
陆景阳想到茵茵之前从侯府回来,说要留在宫中陪自己的话,当时他不过觉得是小姑娘有心讨好他才故意说的,没想到茵茵竟然真的记在心上。
他语气不自觉地软了下去,温声问道:“茵茵想去哪儿?”
温柠抬头,朝他望去:“太子哥哥不忙吗?”
陆景阳倒是很诚实:“忙。”
温柠心道,你忙还来问我。
她歪头想了想:“再过几日就入秋了,等太子哥哥忙完这一阵,应当就是秋狩的日子,到时候太子哥哥待我一起去吧,我之前一次都没有去过呢。”
陆景阳心知她是守孝不能参加,就算自己不肯,这一年秋的秋狩她还是会去的,但依旧被哄得心悦不已。
他见温柠兴致勃勃,问道:“茵茵会骑马射箭吗?”
温柠只会一点点,但她信誓旦旦道:“自然是会的,反正不会给太子哥哥拖后腿就是了。”
她在北疆时,爹爹和娘亲虽说娇惯她,但还是早早就教会了她如何骑马,至于射箭,她有时去军营玩,北疆将士特意给她做了把轻便好拉的小弓。
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她许多年不曾骑马疾驰过,更不用说拉弓射箭。
她缠着陆景阳,仰头娇声问道:“太子哥哥,好不好?”
太子殿下略一颔首:“好。”
陆景阳应下后不久,就因为急事从思鸿阁走了。
温柠转头便让素心去内务府一趟,秋狩将近,她骑装还没有呢,往年她不参加,也就没做过,今年是头一次。
内务府办事利落,当天就将布料送来让她挑选了。
温柠特意选了两件颜色明丽的料子,她就是要做最出挑的那个,站在太子殿下身边,怎么能毫不打眼呢。
何况她容貌极盛,再明艳的颜色也不过是给她做陪衬罢了。
她这两年一直深入简出,若不是皇上宠爱她,合宫几乎快忘了她这个人了,如今太子殿下回来,她自然不会再像往常那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第一个大惊小怪的人就是陆焕。
他有事来找温柠,正巧遇上内务府将骑装做好送来思鸿阁。
陆焕顿时瞪大了眼睛:“明玉你今年要参加秋狩!”
他说完,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你孝期过了,今年是该参加了!”
说着便夸了一句:“这骑装做的真好看,明玉你到时候和我一起,我带你去猎兔子,灵山围场太大,万一走丢了可不好。”
陆焕兴致勃勃计划,他骑射俱精,准备在明玉面前大显身手一番,冷不丁被泼了盆冷水。
温柠道:“我跟着太子殿下。”
陆焕一噎,随即酸溜溜道:“我看要不是皇兄回来,你今年秋狩也不会参加。”
见她没反驳,陆焕更气了。
他一撩衣摆,气哼哼地往圆凳上一坐。
温柠差点笑出声,她心道自己在陆景阳面前装模作样置气的时候是不是也这幅样子,难怪太子殿下极为受用,就是她也觉得陆焕好玩,忍不住想多逗几下。
戏耍皇子是要掉脑袋的,温柠默默将脑袋里大不敬的想法收好。
她问陆焕:“你今日来找我是要做什么?”
陆焕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事,别扭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四哥想见你。”
温柠懵了:“四皇子?”
她仔细想了想,好不容易才在脑中将四皇子这个人找出来,那还是在宫宴上,距离现在大半年过去了。
她狐疑地问:“四皇子要见我做什么?”
陆焕见她眉心都蹙起来了,跟着一起想了想,推测道:“四哥前几日从南地得了两盒东珠,我猜八成是想分你一盒。”
四皇子母妃的家族远在南地,南地盛产东珠,这确实没问题,但温柠依旧不解。
她拧着细细的眉:“为什么要给我?”
陆焕看了温柠一眼,像是在问她为什么不行,他觉得明玉想得太多:“其他人都有份,四哥不想厚此薄彼嘛。”
温柠问:“你也分到了?”
陆焕摆手:“我又不是姑娘家,我要东珠做什么,再说本来就不多,我还占一份,岂不是要被旁人说。”
温柠沉吟了片刻,还是觉得不太对劲。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同四皇子素来不熟,连面都没有见过几次,更不谈有什么往来了,对方大可以将她直接忽略掉,再者前两年怎么不见四皇子说要送东珠给她,偏偏太子殿下回来之后说要见她,难不成这东珠三年才进贡一次么。
温柠脑中警铃大作,她可还记得当初在摘星阁上,太子殿下的那句威胁呢。
她一口回绝:“那我也不要了。”
陆焕不解:“为什么?”
他觉得温柠戴东珠肯定好看,不要可惜了。
温柠道:“你都说本来就不多,我同四殿下非亲非故,占了也不好,而且皇上先前赏我的东西里就有东珠,我还没用上呢。”
陆焕倒不觉得明玉占一份有什么,不过父皇赏的,肯定是最好的。
他点头:“那我去和四哥说。”
第025章 第 25 章
一场秋雨下到了八月底, 暑气彻底消了。
秋狩当日,万里无云,微风吹过带着几分舒爽, 十分适宜出行。
温柠坐在马车里, 挑起车帘的一角朝外看, 只看到浩浩荡荡的马车以及两旁相随的宫人。
她看了两眼便收回了视线, 对素心和小桃招手:“快上来。”
从这儿去灵山围场,少说要三个时辰,一路跟下来是会累死人的,坐外头车辕上也不行,等中午日头上来,没有遮挡,属实晒人。
素心和小桃都知道姑娘的好意,其实后面有专门供婢女乘坐的马车,虽说不上简陋, 但实在拥挤不堪。
小桃将旁边格子里的点心茶水一一拿出来摆上, 见温柠还端坐着, 道:“姑娘要不先卸了钗环,等快要到地儿, 奴婢再替您重新整理一遍?”
温柠也觉得顶着一头钗环坐马车不舒服, 不过眼下还未出京城,便道:“暂先等一等。”
虽说已经入秋,暑气已褪,但今
日各宫娘娘还有皇子公主都穿着各自的制服, 马车又不似小院有风吹过, 所以车厢的角落还备着冰盆,以防哪位主子耐不住闷。
温柠倒是不怎么怕热的, 美人无汗,清清爽爽。
素心便将冰盆给收了起来,预备等日头上来了,再摆上。
马车一路平稳向前,在出城门时略停了停。
趁着这间隙,有人在外轻轻叩了两下马车的车壁,恭恭敬敬道:“明玉郡主,我们公主请您过去前面的马车。”
温柠朝素心看了眼,对方撩开车帘往外探了看,左手背到身后,朝温柠比了个六。
温柠了然,来人是六公主的婢女。
素心问道:“什么事?”
婢女对着车厢的方向屈膝行了一礼,回道:“我们公主在前头玩叶子戏,想请郡主过去凑个乐。”
温柠倒是会玩,去灵山围场的这一路枯燥无趣,正是消磨时间的好办法,但她转念想到几日前陆焕说四皇子想要见她的事,微微蹙了下眉后,朝素心摇了摇头。
她与六公主也不熟,不过倒是比四皇子要熟一些,之前她去给魏临帝请安,曾半道上遇见过对方一回,说过几句话。
今天说不准是她多疑了,六公主或许真的只是想喊她去玩,又或许是见她与太子关系亲近,有意拉拢,但温柠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到灵山围场前,她不想节外生枝。
素心会意,对外道:“我们郡主坐不惯马车,正头痛犯晕,已经躺下了。”
外头婢女又关心了几句,便被素心打发走了。
等人走远了,小桃才嘟哝道:“怎么突然这么好心了?平日见了咱们思鸿阁的人,不都是权当没看见么。”
她嘟哝完,转头对温柠:“姑娘要不现在就把钗环解了吧?”
温柠这回没反对,点头应了。
钗环褪下被收在专门的匣子里,温柠又将身上的郡主制服换了下来,重新挑了件轻便舒适的外衣穿上。
车厢内空间不小,哪怕坐三个人,也有足够的地方供温柠躺下。
素心和小桃齐心协力将车厢飞快收拾了一番,先将茶水点心全都挪到另一侧,再将软枕和薄被抖散铺开,一个小榻便成型了。
温柠准备补眠,她早起梳妆,也累得不行。
才刚要躺下,就听见外头传来一声轻唤:“茵茵。”
温柠险些以为是自己幻听了,陆景阳怎么来了,她撩开车帘一角,在看到熟悉的身影后,小声喊道:“太子哥哥!”
素心和小桃极有眼力见地下了马车,顺道还为太子殿下打了下车门的门帘。
陆景阳进来时,温柠眼前瞬间一亮,太子殿下今日穿了身黑金色的软甲,格外贴合身形,长发高束,较好的眉眼全都展露出来,简直英气逼人。
温柠小小惊艳了一番,便立刻稳住了心神,她又不是那些想做太子妃的女人,她是太子的妹妹。
温柠仰头问道:“太子哥哥怎么过来了?是不是前头遇上什么事了?”
陆景阳朝她望去,原本繁复的郡主制服被换了下来,换成了见藕合色的外衫,钗环尽除,三千青丝柔顺地铺散在肩头,发尾一直缀到了腰间。
他记忆中,几年前茵茵的头发便这么长了,这些年仿佛完全没有长过。
可除了发丝,眼前的人同初来京城的小姑娘完全不一样了。
温柠见他不答,疑惑地抬了下眉:“太子哥哥?”
陆景阳收起视线,落到温柠素净白皙的脸庞上,他道:“听人说你头痛犯晕,我来看看。”
温柠惊讶了下:“太子哥哥,我没事。”
说完晃了晃脑袋,眼睛也跟着笑弯了起来:“我只是今日起早了,有些犯困,想睡会儿,再说我衣服都换下了,怎么出去见人嘛。”
她娇娇俏俏地凑过去,高兴道:“太子哥哥是特意过来看我的?”
太子銮驾可是在最前面,除了帝后,便是他,离她这儿有一段距离呢,除非是一得到消息便过来,否则不可能这么快的。
自从陆景阳回京,对她的态度便和两年前完全不同了,几乎算得上是偏爱。
温柠觉得再这么下去,她快要恃宠而骄了。
陆景阳嗯了一声,见温柠整个人都凑了过来,于是伸手揉了揉她额角,问道:“这两年雷雨天还会犯疼难受吗?”
温柠认真答道:“已经好多了,只偶尔会惊醒一次,太子哥哥的安神香很好用。”
她起初每逢落雨响雷天都会点,后来逐渐好转,安神香也跟着用得少了。
温柠说着打了个哈气,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尖。
陆景阳看她眼里都蓄上泪花了,长臂一拖,将人抱回了榻上,温声道:“快些补眠吧。”
温柠被吓得惊呼了一声,而后乖乖闭上眼,一息都又睁了开来:“那太子哥哥呢?”
陆景阳笑道:“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温柠本以为有旁人在自己会睡不着,她打算佯装出入睡的样子,等陆景阳走了再说,谁料闭上眼没多一会儿便去见周公了。
陆景阳看着她呼吸逐渐变得绵长,脸上神色也跟着柔和了下来。
他离开马车时,特意提醒了素心一句:“茵茵睡着了。”
等温柠醒过来的时候,马车已经停下来了。
灵山围场的入口处就在前头不远,她简单梳洗了一番,重新换上郡主制服,而后扶着素心的手小心从马车上下来。
刚一下来,温柠就被四周扬起的尘土呛得咳了一声。
她用绢帕捂住口鼻,拉着素心和小桃赶紧往旁边去,这会儿朝臣也陆陆续续地到了,马车只会愈来愈多。
围场内有专门一片地方是用来住的,白色的帐篷一个挨着一个,绵延出了好远,一眼望不到头。
而女眷是单独分开住的,温柠现在就要去那边。
她前世便参加过这一次的秋狩,对于女眷帐篷的位置还有些印象,只是时间太久,记忆有些迷糊了,何况这些帐篷全都是一个样,只有大小之分。
她垫脚眺望了两眼,只望见后面马车由远及近,正浩浩荡荡地赶来。
温柠收回视线,正想要问一问周围巡逻的卫兵,就看见有个眼熟的太监从前头过来,到她跟前便停住了。
对方利落地行了一礼:“奴才正青,来给郡主带路。”
温柠眨了下眼,她见过正青,前世见过。
对方是陆景阳身边的人,虽说是太监,但身手极其了得,曾单手生擒过反贼的首领。
前世,陆景阳右臂受伤后,再出宫,身边的人就由荣顺换成了正青。
能知道太子秘事,还能被带在身边委以重任的,只会是心腹。
如今,陆景阳派了自己的心腹来见她,结果只是为了领路,温柠简直不敢相信,她问道:“是太子殿下让你过来的?”
正青点头:“太子殿下被皇上叫去了,这才吩咐奴才过来的。”
温柠更震惊了,难不成没被皇上叫去,陆景阳还要亲自过来给她带路吗?
她还没想明白,就听正青又道:“郡主先跟奴才离开,这儿尘土飞起来,呛人得很。”
正青生了一张白净稚气的脸,平时不笑便罢,笑起来像一团棉花,任谁见了也不觉得对方会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角,极其有迷惑性。
起码素心和小桃就信了,也跟着道:“郡主,要起风了,咱们先离开这儿。”
温柠点头,往帐篷处走。
灵山围场极大,光是从门口处走到女眷住的地方就走了一刻钟,好在不用赶时间,这会儿太阳西斜,快要落下来了,今晚只需各自安置便可。
有些官员今日还有事,赶不及到,半夜才能过来,温柠前世就半夜被马鸣声惊醒过。
等走着走着,温柠才发现自己之前想错了,她如今是郡主,又一直住在宫中,帐篷自然是跟着皇室宗亲安排在一起的。
幸好方才她没有擅作主张。
“郡主,到了。”
正青停在一处帐篷前,躬身请温柠进去:“郡主,里头的东西都安排好了。”
温柠进帐篷看了一圈,才知道正青的意思,帐篷里的一应用具全
都是按照东宫的标准来的,这是陆景阳吩咐宫人布置帐篷,顺手把她也捎上了?
她道:“替我多谢太子殿下。”
正青摇头,憨厚笑了下:“殿下让奴才这几日跟着您。”
他说着将一把梨木凳搬出来,又用袖子擦了擦,请温柠坐下后,才道:“郡主若是有事,只管随时吩咐奴才,奴才就在后头的下人帐里。”
温柠因为前世的记忆,总觉得让正青干这种琐事实在屈才,忍不住道:“我这儿没什么事,你回太子殿下身边吧。”
哪知道正青脸色一变,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郡主是要赶奴才走?”
温柠被他唬了一跳,赶紧道:“快些起来。”
正青头也不抬,直接趴了下去:“求郡主再给奴才一次机会,让奴才服侍您!”
温柠:“”
正青顶着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实在让她狠不下心。
但温柠不想被拘着,放正青在身边,她做什么事,见什么人,没有一样逃得过陆景阳的眼睛,光是在来的路上,她同六公主身边的婢女说一句头痛,陆景阳就能立刻知道,再加上一个正青,那她就什么都不用干了。
温柠还想趁秋狩的机会见一见楚照衡呢,大哥回京后,她们还没见过。
温柠狠了狠心:“我这儿有小桃和素心就够了。”
她看着正青的脸,于心不忍,想了想又加了句:“你放心,我会同太子殿下说,你办事周全,十分可靠。”
正青垂头丧气地走了,背影十分萧瑟。
第029章 第 29 章
第二日, 温柠依旧起了个大早。
因为是秋狩正式开始的第一天,等吉时到了,魏临帝会亲自射箭开场, 所以温柠的妆容衣着比昨日还要繁复。
素心和小桃服侍她惯了, 手脚又利落, 虽说就两个人, 却也没用上多久,便替温柠收拾了个齐全。
温柠对着铜镜照了照,不算去年宫宴的话,这还是她第一回在京城百官及家眷跟前路面,她有些紧张。
毕竟秋狩和宫宴还是不一样的,宫宴上,她端坐在席面后,与朝臣隔着一段,只要她不上前搭话, 几乎无人到她跟前攀谈, 但在灵山围场, 文武百官是分散开来的,遇上谁都说不准。
小桃觉得姑娘在杞人忧天, 她道:“姑娘好看着呢。”
说完左右瞧了瞧, 觉得帐篷实在透声,于是压着嗓音道:“姑娘容貌极美,旁人瞧见只会觉得自己形秽。”
温柠被她鬼鬼祟祟的样子逗笑了,心下莫名放松了下来。
因为吉时尚早, 温柠在帐篷里慢悠悠地用完了早膳, 这才出发往演武场去。
演武场的高台上已经坐了不少人,温柠的位置在那些夫人小姐前头, 她一眼便在女眷中看到了侯夫人,前世她是以伯恩侯养女的身份参加秋狩的,位置自然也就在侯夫人身侧。
温柠经过时,特意停了下来,正要问安,侯夫人已经瞧见她了,惊喜地笑了起来:“茵茵今年也来了?”
说着将温柠拉到身旁坐了下来,眼下离吉时还有段时间,演武场内外都闹哄哄的,说会儿话耽搁不了多久。
温柠刚坐下,就感受到了四周传来的似有若无的视线,以及各种议论声。
“那是明玉郡主吧,往年不是不来的么,今年怎么来了?”
“郡主三年孝期都过了,还待在宫里做什么,当然能出来了。”
“这生得也太出挑了,难怪去年宫宴回来,母亲大赞了一番,模样确实好。”
“小声点,被郡主听见了!”
两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自以为声音很小的在议论,等被旁边坐着的夫人用眼神警告才惊觉失礼了,慌慌张张地闭了嘴,头几乎埋到了胸口。
温柠脸比她们还红,两颊滚烫。
侯夫人小声含笑道:“茵茵生得俏,连稚气未脱的小姑娘见了都忍不住要夸上几句。”
话音刚落,方才那位夫人已经过来赔礼了。
本就不是什么大事,温柠赶忙起身,轻轻扶了一把。
对方朝她和气地笑了下,然后朝演武场的方向望去,同她道:“郡主,那位身着枣红色软甲的便是吾儿。”
温柠不明所以,也跟着望了过去,演武场此刻聚集了众多世家子弟,皇子也在,待会儿要比拼骑射。
她下意识找了一圈,没看见陆景阳,心道太子殿下大概要同帝后一道出场。
至于对方说的身穿枣红色软甲的人,温柠仔细辨认了一番,竟然认出来了,盖因去年宫宴,皇上大赞过这人,批了八个字‘清肃雅正,逸群之才’。
如此盛赞,还是在百官面前,温柠想不记得都难。
礼部侍郎的次子——宋清淮。
所以,面前这位是侍郎夫人。
温柠从善如流,当即换了个称呼。
宋夫人见她只是换了称呼,神色半点都没变,于是笑了笑,之后又略说了几句话,便优雅地坐了回去。
温柠送走宋夫人,刚坐下,就听侯夫人问她:“茵茵觉得那宋家二郎如何?”
温柠不明所以,随口说了两个字:“很好。”
侯夫人闷声一笑:“我就知道你没听明白,宋夫人有意成好事,又怕唐突了你,所以想叫你先瞧一瞧人,看你反应再往下说。”
温柠一瞬间瞪圆了眼睛:“什、什么?”
她完全没有想到,毕竟前世完全没有这一出。
她原以为宋夫人是因为她郡主的身份,才特意过来赔礼的,没想到还有其他的意思。
侯夫人笑道:“茵茵这么好,自然有许多人家想要求娶。从去年宫宴后,京城就有不少高门大户的夫人关注你了,待到今年开春你及笄后,更是只多不少。”
侯夫人是压着声音说的,半点没漏出去,饶是如此,温柠还是红了脸。
等听侯夫人问:“茵茵有没有喜欢的小郎君?”
她手足无措,抿着唇摇头。
侯夫人挽了挽她的手,笑道:“我们茵茵还小呢,不急,只管让旁人急去。”
温柠垂着眼睫,一路红到耳根。
实际上,两世,她都没怎么考虑过自己的姻缘。
前世是尚未来得及就被侯府突如其来的巨变给掐断了,进东宫又只是场交易;这一世,她才及笄没多久,更没有想过这件事了。
温柠一直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脸还是红的。
连帝后什么时候来的,她都没注意。
直到福林一声尖细的‘吉时已到’,才将温柠的魂给叫回来。
魏临帝手持一把弯弓,站在高台之上,气宇轩昂地朝远处的靶铃射去,箭矢破空划过,随着一声铮响,秋狩正式开始。
秋狩开始后,第一回便是皇子王孙世家子弟一起比拼骑射。
魏临帝将刚刚用过的弯弓放在锦盘之上,表示拔得头筹者赏此弓箭,太监将魏临帝的话传下去,不多时演武场所有人都沸腾了。
原因无他,魏临帝用的这把弓箭是先帝赏赐下来的,用的是极好的紫衫木,实属千金难求。
温柠看着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心道,有什么可争的,等会儿太子殿下上马,这弓花落谁家,就连不会使箭的姑娘家都能一眼看出来。
前世,陆景阳手臂受伤,也不知怎么获胜的。
温柠印象中,太子的确每一箭都正中靶心,甚至每一支都从前一支箭的箭尾处破开,然后才钉上靶子。
难道当时陆景阳用的是左手?
温柠仔细回想了下,发觉自己不太记得清了,那会儿她注意力完全不在太子身上,只想着看大哥获胜。
对了,大哥!
说起来,大哥应该也在演武场。
温柠后知后觉,因为先前宋夫人的事,她险些忘了大哥也在,连忙朝演武场望去。
她记得楚照衡应该是穿了
一身青色的软甲,不过世家子弟里十个有八个都穿着这个颜色,乌泱泱站在一起,完全分辨不出。
好在楚照衡身形出众,又比旁人高出一截,温柠寻觅了一圈,终于找到了人。
大哥瞧着和前世没什么不同,挺拔健硕,神采飞扬,若不是太子过于出挑,今日定是大哥胜出。
温柠正想着,下一刻,她就看见了陆景阳。
一时间场上全都安静了下来,原本还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话的世家小姐全都闭上了嘴,视线像是被粘住一般,落在演武场里那道英挺矜贵的身影上。
温柠看见大哥走了过去,两相对比,她不情不愿地承认陆景阳确实更胜一筹。
之后的事几乎跟前世一模一样,除了她不能大张旗鼓地给大哥加油鼓。
陆景阳毫无意外地拿下了头筹,在最后一支箭钉入靶心的那一刻,四周围爆发出了激烈的欢呼声。
看台上的世家小姐几乎全都抛开了矜持,恨不能当面替太子殿下喝彩。
旧事重演,温柠半点激动也无。
温柠正犹豫要不要跟着一起欢呼,她今日穿得实在过于规整,但凡大些的动作都做不了,可不装一装,岂不显得她与太子殿下生分了。
正想着,演武场中,陆景阳收弓的一瞬间突然朝她望了过来。
温柠一时屏住了呼吸,愣怔在原处。
下一刻,陆景阳便移开了视线。
温柠倏然回神,颇为懊恼地拍了下脑袋,她刚刚的反应完全不像是个为太子哥哥取胜高兴的好妹妹。
不过陆景阳已经收回视线,往魏临帝所在的高台走了,她再想做点什么也于事无补。
魏临帝亲手将那柄弯弓交给了陆景阳,可见对这个比试结果十分满意。
再之后的几项比赛,陆景阳没再参加。
若是太子殿下每一项都参加,那其余人便不用再比了,虽说剩下几项的彩头不及方才的弯弓,却也是皇上亲手赏赐,竞争依旧激烈。
温柠朝另一侧太子的座位看去,并没有看到人。
她想了想,告诉素心自己要离家一会儿,让对方留在看台上别走动,免得引人注目。
其实看台上有少些宾客已经离席了,例如哪家老夫人之类的,身份贵重,却不怎么坐得住,第一场比赛结束后,便搀扶着家中小辈离开了。
不过这种情况显然不多,温柠这才让素心留在原处,自己带着小桃假装更衣暂时离开。
下了看台,温柠略一犹豫,便决定回帐篷,不过是去太子殿下的帐篷。
从看台去帐篷处,直接走是最近的,但她一身郡主制服未免太显眼,于是只好绕一段路,从看台的后面过去。
温柠埋头走路,冷不防被小桃拉住了胳膊:“姑娘,有人。”
她抬头朝来人望去,对方站在不远处,颇为克制守礼地对她笑了下:“明玉郡主。”
温柠脸都黑了,她特意选了一条没什么人的远路绕道,居然还能遇上人,可见对方从一开始就在时刻关注她。
温柠略一颔首,算是回应了:“四殿下安。”
说完抬步便要走,她不打算跟四皇子多有接触,若是之前她还不确定对方是不是真的对她别有用心,那现在是便是确定了。
温柠不清楚这位四皇子的目的,不过想来不会是什么好事。
她刚往旁边走了一步,四皇子也跟着挪了过来。
温柠抬眼,声音淡了下去:“四殿下,我还有事。”
对面,陆明铮像是听不懂她的话,他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锦盒来,递到她跟前:“我本打算在宫中给你的,但陆焕说你不肯见我,便没有送成。”
四皇子眼神真诚,声音温和,甚至还带着些许讨好,可惜温柠一眼就看穿了,这只是黑心狐狸。
单凭一点就能断定,陆焕绝不可能说她不肯见他。
两世加起来,她跟陆焕无比熟悉,除非陆焕讨厌她,才有可能这么说。
温柠极少在人前冷脸,此刻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她没去接对方递来的锦盒,只瞥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声音冷冷地问:“四殿下想要送我什么?”
陆明铮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之前远远见到温柠几次,对方脸上一直挂着一抹浅笑,好看是好看,却毫无生气,像是个木讷美人。
此刻却完全不一样起来,娇俏的脸上带着几分不耐,眼神锐利灵动,就连说出的话也是咄咄逼人,像是一副花好月圆的美人图陡然生动灵活起来。
陆明铮原本只是依言行事,这会儿倒是突然被戳中了,心头狂跳了几下。
他有点不敢抬眼了,连声音都低了下去:“是东珠。”
说完他飞快看了温柠一眼,见她表情变都未变,于是又小声补了一句:“明玉,这些东珠是我特意挑选出来的。”
温柠朝四皇子的脸看去,就见对方眼神躲闪,耳后腾起一抹可疑的红晕。
原先她还搞不清他的目的,现在明白了。
温柠失笑。
她早该想到,对方是来色|诱自己的,当然,用色|诱这两个字似乎不太妥当,但很贴切。
温柠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四皇子的脸,确实是好。
魏临帝本就一副风流多情的长相,后妃有各个姿容绝色,所以皇子公主的样貌也都是一顶一的好,可惜在太子殿下跟前,全部略逊一筹。
温柠虽然不怎么和这些皇子公主们来往,却也知道他们各自的母妃以及背后势力。
陆景阳行三,上面的大皇子二皇子早就封王出宫了,再往下便是四皇子。
四皇子的母妃丽妃,姿容格外艳丽,早早便入了宫,只是身份不高,不过是南地送来讨魏临帝欢心的美人。
这样的身份,四皇子还未出生就注定和皇位无缘。
以色侍人,不得长久,丽妃盛宠了几年,生下皇子又被封妃,自以为荣宠不断,然而没到半年就便被魏临帝厌弃了。
不受宠,又没有母族倚靠,自然轻易就能被拿捏。
温柠在知道四皇子想做什么后,突然就不急了。
她重复了一遍:“特意?”
在陆明铮抬眼朝她望来时,挑唇笑了下,眼神无辜又单纯,满是好奇地问道:“四殿下,难道你爱慕我?”
陆明铮没料到她会问这样的话,猛地倒吸了一口气,憋得满脸通红。
手中捧着的锦盒晃了晃,差点掉了,还没拿稳,下一刻又像是看到了什么,胳膊一晃,锦盒彻底翻了下去,砸在了地上,盒盖掀开,硕大浑圆的东珠滚了满地。
陆明铮硬生生往后退了半步:“皇、皇兄。”
这回轮到温柠吸气了。
她闭着眼根本不敢回头,心里默默祈祷,身后之人最好是大皇子或者二皇子。
“茵茵,过来。”
“!”
第030章 第 30 章
温柠觉得她完了。
她在心里呜咽了一声, 在脚步声逼近的最后一刻,转过身来:“太子哥哥!”
陆景阳站在两步之外朝她伸手。
温柠眼睛一亮,对方没听到她方才的胡言乱语, 那就没事了!
她脸上立时扬起一抹笑, 小跑着过去, 十分亲密地挽住陆景阳的手, 声音娇俏:“太子哥哥,我正要去找你呢。”
陆景阳喉间微动,低笑了声:“找我找到了这儿?”
温柠道:“我想着避开人多的地方嘛。”
她仰头,好奇问道:“太子哥哥怎么也走这条路?”
陆景阳看了她一眼,没答,只是眼里泄出了一丝笑意,像是在笑她不该问这个问题。
温柠疑惑地眨了眨眼,两息后,突然意识到自己犯蠢了, 她想要避开人群, 太子殿下自然也想要避开, 所以才会遇上的。
这么说起来,要不是陆明铮跟着她过来, 哪里会被撞见。
温柠在心里给他记了一笔, 然后才朝旁边瞥去,就看到陆明铮正低眉顺眼地站着,安静乖巧地像只被拴住嘴的雉鸡,跟方才试图讨好亲近她的样子完全不同。
要不是不想陆景阳徒生误会, 温柠真想问一问, 太子殿下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皇弟私底下有两副面孔。
哦,或许不止两副呢。
温柠兴致勃勃地想象了一番, 没
注意陆景阳落在陆明铮身上的视线。
等她回神,就听陆景阳问:“茵茵想要那些东珠?”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陆景阳便接着道:“那些脏了,茵茵喜欢的话,东宫多得很。”
温柠下意识又朝陆明铮看了一眼,就见他原本就难看的脸色,因为陆景阳刚才的话,愈发惨淡起来,简直不忍直视。
配上一张出挑好看的脸,倒是惹人心生怜意。
可惜温柠对他完全生不出任何同情心。
陆景阳更不可能有。
他有意多等了几息,才温声道:“茵茵,该回去了。”
温柠赶忙点头,立刻就将视线收了回来,毫无留恋之意:“太子哥哥,咱们走吧。”
陆景阳凤眼半眯了下,略显满意。
本就无人经过的路,片刻后只剩下一人。
陆明铮无声地松了口气,脸色跟着缓了过来,他毫不在意地踢开一枚滚落到他跟前的东珠,半点没有可惜。
他在皇兄眼里,差不多就是这落在地上沾了尘土的东珠,被旁人看见,或许会弯腰拾起来,但皇兄只会目不斜视地走过去,被沾了鞋边,都觉得不配。
最开始,明玉郡主还未转身前,皇兄看他的眼神几乎像在看一个死物,那犹如实在的威压是对他无声的警告。
陆明铮苦笑,他若是知道皇兄这么在乎明玉郡主,是万不敢动心思的。
半刻钟前刚刚生出的心悸,此刻消失的一丝不剩。
想到明玉在皇兄跟前撒娇任性的样子,陆明铮攥了攥手,是他有眼不识珠,这哪里是什么木讷美人,不过是懒得理会旁人罢了。
陆明铮不知道明玉郡主到底清不清楚皇兄的真实面目,只是清楚又如何,不清楚又如何,他可半点瞧不出什么爱慕之意。
至于皇兄,那独占欲之后到底有没有喜欢,陆明铮一样看不清。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敢再生出其他心思了。
陆明铮在原地站了片刻,身边的太监寻了过来,见东珠散了一地,连声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说着便要蹲下去捡。
陆明铮见他捡起来后先用袖口擦干净,再小心又珍重地放回锦盒里,突然心生厌恶,狠狠一皱眉,道:“扔了。”
“殿下!”
“全找回来,然后扔了!”
*
温柠对身后这一幕毫不知情,她正跟陆景阳说之前骑射比赛的事。
面对太子殿下的事后追问,她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早知道就该立时起身欢呼的,温柠狡辩道:“我自然是高兴的。”
陆景阳不置可否,笑道:“那茵茵不觉得意外?”
温柠一脸理所当然:“当然不意外,我早知道太子哥哥能赢,太子哥哥是谁,是天下最厉害的英雄。”
她脸不红心不跳地大力吹捧了一番,最后连陆景阳自己都听不下去了。
他笑着问:“茵茵这是在说好听的哄我?”
温柠自然不承认:“怎么能算是哄嘛,我说的都是实话,半句虚言也无。”
陆景阳大约心情很好,含笑嗯了一声,毕竟他才刚从魏临帝手中接下了那柄象征权势的弯弓,大恒再无人可以撼动他的地位。
温柠也跟着弯起了唇角,还没彻底扬起,就听到对方不紧不慢地问:“那茵茵方才问陆明铮的那句话也是真心想问的?”
温柠倏然扭头,陆景阳也在看她,脸上笑意未消,似乎只是随口问一问。
她只觉后脊窜上一股凉意,冻得头皮发麻。
温柠讪讪一笑:“太子哥哥听见啦?”
她眼一垂,声音也低了下来,委屈巴巴道:“我本来不想问的,是四殿下非要送我东珠,我才故意吓唬他的。”
她将陆明铮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包括之前对方拖陆焕给她带话,说想要见她的事。
就连对方背后暗搓搓说陆焕坏话,她都说了,半点隐瞒都没有。
死道友不死贫道。
最后,温柠一锤定音:“四殿下欺负我!”
她说完,小心朝陆景阳望去,结果视线撞了个正着,温柠心里一惊,正要强装镇定,却发现陆景阳脸色未变,依旧带笑。
他眼神温和,甚至有闲心问:“茵茵觉得他为什么要欺负你?”
温柠当然知道,只要稍微动些脑子就能猜到了,何况陆明铮这么粗糙拙劣的手法,半点隐瞒的意思也没有,倒像是为了完成任务。
至于谁能指使皇子做事,又牵扯到她,温柠不用想也知道,只可能是皇后娘娘了。
边关大捷,太子储君的身份再无动摇可能。
三年前,皇后便想让封家的人入主东宫,现在太子身份愈发尊贵,皇后这一想法只会更加坚定,所以当然要先把周围碍事的东西处理掉。
而她写信去边关不是什么秘密,就连陆景阳给她回信的事,都被魏临帝拿去后宫说过。
皇后娘娘大约是觉得她也同样肖想太子妃的位置。
可惜猜错了。
温柠不无遗憾地想,若是皇后换个办法,一开始就选择拉拢她,说不定她还会动摇那么一点点。
不过,她还不至于犯蠢,毕竟前世封家的结局十分惨烈。
温柠想了一堆,最后觉得自己遇上这种事,太子殿下也是要负责任的。
若是放在平日,她绝不会这么说,但今日陆景阳心情似乎格外好,温柠大着胆子哼了一声,小脸扭到了另一边:“都怪太子哥哥!”
陆景阳长眉轻挑,笑道:“怪我?”
温柠重重嗯了一声。
她凶巴巴地说了一通,越说到后面越委屈,原本还有些虚张声势之嫌,到最后真的变成了愤愤不平,菱唇微微撅着,满脸不高兴:“太子哥哥,他们故意的!”
说完,下巴略抬了抬,一脸不屑:“我才不上当呢!”
陆景阳问道:“茵茵不喜欢那样的?”
温柠被噎了下,她没想到堂堂太子殿下,居然要跟她谈论儿女情长之事,但转念一想,从前大哥不也跟她讨论过嘛,大约做兄长的,都爱操这种闲心。
温柠摇头,直白道:“不喜欢。”
她冲陆景阳弯眼一笑:“我喜欢文武双全的,四殿下连弓都拉不开。”
她这是在瞎说,无论哪个皇子,即便再如何不善武艺,弓还是能拉开的,不过陆明铮确实不太行,所以骑射比赛根本没有出场。
但就算陆明铮武艺超群,她也不喜欢,她现在是太子的妹妹,若是成了皇子妃,岂不是还要和太子殿下隔开一层。
她又不蠢。
说到比赛,温柠脸色突变。
陆景阳以为她哪里不适,也跟着变了脸色,躬身询问:“怎么了?”
温柠一把拉住人,急急忙忙往回走,语气着急:“太子哥哥快些,再不回去,比赛都要结束了!”
陆景阳看着自己被拽着的手腕,不由哑然失笑。
他确实很在乎茵茵,比他想象的还要在乎,所以哪怕只是被觊觎上一眼,他也会心生戾气。
他在看到陆明铮凑近茵茵的那个瞬间,就已经想好要把对方送到什么地方去了,大恒广袤,向来不缺苦寒辛劳之地。
父皇从不要求他做到兄友弟恭,只要他不伤及他们性命,父皇恐怕连过问一句也不会。
不过茵茵说的不错,今日之事是怪他。
陆景阳凤眼轻轻眯了下,封家人敢把算计打到茵茵头上,不过是觉得茵茵在他心中无足轻重。
那就让这些人睁大眼睛看看,茵茵在他心里究竟何种地位。
温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觉得拉了几下拉不动,眼见着恼了,柳眉皱了起来:“太子哥哥,你快些!”
她要看大哥领赏,再不去就看不到了!
陆
景阳眼里的戾气骤然褪去,堪称纵容的道了声好。
等两人回看台,大哥参加的那一场比赛早就结束了,连人影都不知道在哪儿。
温柠找了一圈没有看见人,顿时懊恼不已,但总不能把大哥叫回来再比一次,只好在心里安慰自己,反正前世已经看过一回了。
等周围的人一个接一个起身行礼,她才后知后觉自己把陆景阳给带到她位置上来了。
虽说她旁边坐不是公主就是王妃,可那些坐在下面一点的公侯小姐又不是看不见。
她已经看到不少人频频扭头朝这边望过来了。
温柠脸颊红了红,不好意思地往后藏了下,小声催促道:“太子哥哥,你快些走吧。”
陆景阳一笑:“看来是我给茵茵丢人了。”
他声音不大,但是架不住周围人的视线全都落在太子身上,话音才落,温柠就听见了几声吸气声。
她眼睛都瞪圆了:“太子哥哥!”
陆景阳见她脸红无措的样子,忍不住低低笑了两声,这才离开。
看台上的视线跟着太子殿下的身影一起移动,温柠略松了口气。
等她坐下,慢悠悠地喝了半杯茶,实在没什么可看的后,那些落在她身上的探究的目光才全部都收了回去。
温柠彻底松懈下来,随即眉心便是一蹙,太子殿下不对劲!
倒不是不好,是待她过于好了。
温柠本以为是今日陆景阳拿到了那把弯弓,所以心情才格外好,可方才细想了一番,发现并非是从今日开始的,真要算起来,从回京之后,陆景阳便待她极好。
这和她记忆中的太子殿下实在有些不同。
从陆景阳给她回信那一刻,温柠便知道自己在太子心中的位置变了,可她从没有觉得会有如此大的区别。
她本以为至多是像魏临帝那般,对她多些关照,赏赐时从不手软。
所以温柠在面对陆景阳时依旧小心翼翼,生怕一着不慎便被太子殿下重新安置回了原处。
可这两日下来,温柠觉得她大约是低估了太子殿下对她的偏爱。
温柠轻轻眯了下眼睛,唇角似有若无的扬了扬。
身侧,恭王妃笑着同她搭话:“郡主同太子殿下感情甚笃。”
温柠笑着点了点头,对恭王妃道:“太子哥哥一直待我很好,我初到京城的那几年,便是太子哥哥在照顾我。”
恭王妃脸上浮出一丝惊讶,她只听说皇上对这位明玉郡主甚是喜爱,没想到太子殿下也同样多有爱护。
甚至刚才太子殿下在这位小郡主跟前竟然没有自称本宫,而明玉郡主面上只瞧见羞恼,半点惊慌也无,可见私下便是如此。
恭王妃再看温柠时,态度不知不觉间恭敬了许多。
一直到演武场内所以的比赛全都结束,恭王妃仍心有戚戚,生怕自己刚开始时怠慢了对方被记上一笔,不过明玉郡主瞧着天真烂漫,想来不怎么会在意这些。
再看看台上其他人,不少想凑近攀谈的,可惜位置不允许。
这会儿比赛结束,众人蠢蠢欲动起来。
温柠也注意到了,但眼下她不想被绊住,骑射比赛之后便要正式进围场狩猎了,她现在只想快些见到陆景阳,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测。
不过没等她拉上素心和小桃走呢,福林公公就找了过来。
这下,也无人敢上前搭话了。
福林公公多精明,一眼就瞧出了怎么一回事,躬身请道:“郡主,皇上喊您过去一趟。”
他是御前伺候的老人了,谁不认得,敢跟魏临帝抢人,岂非找死。
温柠顺顺利利地跟着走了,连一片衣角也没给旁人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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