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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诱饵


    西门云潮想:很不妙。


    不久之前蚀骨魔突然趁着昆仑剑主谢酒离山的时候,发动了对昆仑的突袭,若非谢酒及时回来启动了昆仑剑,恐怕还真的岌岌可危。


    现在他将自己送到了险境。


    因为不放心晏萱,让他一时冲动了。


    他很心疼晏萱,却并不代表着自己要将命都送出去。


    尽管有谢酒在,然而他若是被蚀骨魔攻击到,这几个弟子都无法护住他。


    西门云潮当机立断:“我们去前方的破庙,与里面的人汇合。”


    “是!”


    金色符箓恰恰燃烧殆尽,就在保护罩即将破裂的那一刻:


    端木青抬起手,无数的符咒飞出去,承接住了下一波攻势。


    西门云潮揽着晏萱飞出去,谢酒跟上,端木青断后。


    就在蚀骨魔扑上来的那一刻,三个人正好砸进了破庙中。


    “砰!”


    尘土飞扬,符箓散发的光芒隔绝了蚀骨魔渗人的抓挠声。


    破庙里,有人激动道:“困了好几天,终于看到人了!”


    有人凉飕飕地开口:“还以为是来救我们的,没想到多了几个送命的。”


    “我早就说你想多了,现在修仙界避蚀骨魔不及,哪儿还会派人营救我们。”


    那人语气里满是暴躁:“就是想要求庇护的倒霉鬼,这下好了,一起当鬼吧。”


    谢酒站定,环视周围。


    破庙很小,在符箓的光芒下,她看清楚里面的形势。


    一共有五个修士,神色都不好。


    他们衣衫上遍布深色血迹,神情萎靡,看上去经过了一场场恶战。


    “看你们衣着……”


    最先说话的那人声音有些变调了:“是昆仑的人?”


    罗温有些激动,昆仑的人来了,胜算便大了几分。


    “有救了!”


    昆仑是中州大陆第一大宗门,宗服一袭纯白,很好辨认。


    谢酒与端木青俱都身着昆仑宗服,西门云潮与晏萱穿的是常服,看上去雍容华贵。


    而端木青对两人极为拘谨,一看便是昆仑的高层。


    柏无言凉飕飕道:“是尸体有救了吧,跟昆仑的人死在一起,保证我们会有人收尸的。”


    谢酒:。


    这人说的还挺对,毕竟西门云潮死了,昆仑是肯定要将他找回去的。


    脸色苍白的青年站起身来,他看向西门云潮,显然是认出来了,施礼道:“星机阁,公孙羽微。”


    西门云潮也认识他,回礼之后道:“说说目前的情况吧。”


    “嘶……”


    罗温跟公孙羽微在这破庙里守了几天了,星机阁的人都有些神神叨叨的,除了画符什么话都不说,现在却对这几个人极为恭敬,昆仑的这两个人一定不简单!


    “来头不小啊,竟然让公孙兄都主动开口说话了,谁啊?”


    端木青便上前介绍:“昆仑,端木青。这位是我的师尊,昆仑掌门西门云潮。”


    他说起来的时候满脸骄傲,修仙界中,谁人不知道昆仑主座!


    果然,这话一说,其他人的眼神都不同了。


    端木青这才往后介绍:“我小师妹,晏萱,这是我师妹,谢酒。”


    他极为自然地先介绍了师尊,随后介绍小师妹,最后才介绍了谢酒。


    “药王谷,扶杏。”


    “青云,离玠。”


    柏无言是修仙世家柏家的,而罗温则是妙音门的。


    很快情况便清楚了,原来他们已经被困在这里半个月了。


    “从蚀骨魔大量出现,魔兽暴动开始,这中州大陆就乱成一锅粥了!”


    罗温说,他一开始躲避了大波蚀骨魔,然而魔兽侵占肆虐的地方越来越多,他很快就迷失了方向,最终被赶到这处破庙了。


    星机阁的公孙羽微是星机阁的长老,对于符箓之术研究颇深,因着公孙羽微的大量符箓供应,这才撑到了此刻。


    即便如此,也快要撑不住了,恰恰好西门云潮一行人出现。


    离阶显然没觉着有救了:“昆仑的人又如何,现在这蚀骨魔根本不知道是从何而来,修仙界中忌惮蚀骨魔,除非能在蚀骨魔释放石蛊毒之后才能将它们杀死……可是在这之前,我们肯定已经中毒了!”


    中毒的后果太可怕了。


    他们可不想英年早逝。


    “我可不认为昆仑主座来了有什么用。”


    他说话很冲,谢酒一点也不意外。


    青云本就不待见昆仑,离阶根本不想给西门云潮什么好脸色看。


    这话一说,所有人的心情都低落起来。


    确实,蚀骨魔的毒性让所有人都忌惮。


    解毒之法根本没有,何况外面还有这么多的蚀骨魔,沾上就没救了。


    低落的情绪刚蔓延,晏萱就笑起来:“怕什么呢,有大师姐在,一切都不用害怕啦!”


    她抓着谢酒的胳膊:“当初我中了石蛊毒,还是大师姐救了我呢!”


    “什么!”


    这话一说,所有人都震惊了:蚀骨魔的石蛊毒有解?


    场面瞬间炙热起来,罗温道:“是谢酒?我想起来了,听闻你是百年前就任的昆仑剑主!”


    “昆仑剑主竟然能解石蛊毒?难道是与昆仑剑有关系?”


    “我听说了,谢酒竟然还能让心魂石开花,与掌门的好事也要近了!”


    “那我们还等什么!”


    “有救了!跟蚀骨魔拼了!”


    谢酒:……


    喂。


    她不是血包啊,什么叫做由她在,一切都不用怕了。


    晏萱卖她卖的好快。


    晏萱后知后觉地看向谢酒,有些后怕道:“大师姐,我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谢酒:“你只是想让大家冲出去而已。”


    她点明了这一点。


    晏萱有些茫然:“啊?大师姐在说什么?”


    端木青:“小师妹说的没错啊,我的符箓也不多了,总不能坐以待毙。”


    他跃跃欲试,“我们冲出去!跟蚀骨魔拼了!”


    “中了毒,就让谢酒来给大家解毒好了!”


    端木青还未正面对战过蚀骨魔,然而这些时日二师兄与三师兄的遭遇,他应该早就听说过了,他竟然还这么想,甚至觉着谢酒理所当然就该承担为他们当血包的命运。


    谢酒觉着心底一凉。


    她觉着一直看上去比较正常的端木青,突然之间烂掉了。


    她看向端木青:“四师兄,你真的了解石蛊毒吗?”


    “我之前救人,能活下来已经是侥幸,我并非能轻松抗下来,石蛊毒的疼折磨我,我疼疯了恨不得去死,你知道吗?”


    端木青愣住了:“我只是觉着你……只是……”


    只是觉着你毕竟没死……为什么不能承担呢?


    但是这话现在说出来,就委实有些扎心了。


    他的脸色有些不太好,不说话了。


    什么意思?


    柏无言皱眉:“并非能解,而是转移石蛊毒到谢酒身上吗?”


    青云宗的离阶嗤笑一声:“那不是与那些邪魔妖道没什么区别?听闻魔族之人便是这么解毒的。”


    扶杏是药王谷的医修,她看了看谢酒,摸着下巴道:“这真是奇事了,我们药王谷费尽千辛万苦也没有找到破解之法,若是能研究研究谢酒,说不定有所突破。


    罗温:“以后再说吧,现在先逃命再说。”


    他直言不讳:“我这一路死去的师兄弟太多了,谢酒要是死了,我把你的排位跟他们在一起,你们死后还能一起打个牌!”


    晏萱委屈了:“……大师姐不会死的。”


    “确实,谢酒不会死。”


    西门云潮开口说话,一锤定音:“谢酒当诱饵,也只能如此了。”


    谢酒:……


    很快商量了攻击方案。


    西门云潮已经是大乘期,是他们中修为最高的,所以他负责主力输出。


    其他人配合西门云潮,谢酒则是诱饵。


    诱饵负责捕捉蚀骨魔释放出来的石蛊毒,为他们清理一片干净的区域。


    就在西门云潮即将踏出去的时候,晏萱眼睛里闪烁着水光,一把抱住了西门云潮,“师尊,你一定要注意石蛊毒……只恨萱儿实力不济,不能帮你们……”


    她的嗓音里带着哭腔,“很疼的,不好受。”


    西门云潮心底一软:“不怕,我没事儿的。”


    谢酒:“……”


    根本没人搭理她这个当诱饵的人呐。


    她沉默无声地率先走出去。


    一个可怜的诱饵,让早就按捺不住的蚀骨魔们疯了一般,向着谢酒冲过来。


    石蛊毒弥漫,西门云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太少了,不够,谢酒,再往里面走!”


    引诱的蚀骨魔还不够多!


    在蚀骨魔没有释放石蛊毒之前,他们也根本无法杀死蚀骨魔。


    谢酒扭头。


    在黑雾弥漫中,她看向众人。


    她看到端木青跃跃欲试的脸,看到晏萱扶着庙门看着他们的眼神,看着清冷面容毫无表情的西门云潮,看着隐隐带着担忧的青云宗离阶……


    是比之前救一个人,更为可怕的境地。


    她就像是一个注定被献祭出去的礼物,被裹挟,被吞噬。


    破庙里的人看不到她了。


    晏萱紧张道:“大师姐被吞噬了!不见了!”


    西门云潮盯着谢酒被蚀骨魔席卷,他看不到她了。


    于是冷声道:“就是现在!”


    黑雾隔绝了谢酒的生机,也隔绝了破庙中人看她的视线。


    就在破庙小队斩杀已经释放石蛊毒的蚀骨魔之时,谢酒手中出现了一把简单的基础灵剑。


    与此同时,她的神识与遥远的昆仑剑联系上,感知到澎湃庞大的浩然剑意,谢酒的心底升起来无尽的豪情。


    如今,昆仑剑是掌握在她手中的。


    随后,谢酒狠狠地冲进了蚀骨魔中!


    她的时间,快要来不及了!


    不论是晏萱的奇怪之处,还是二师兄像是变了一个人,亦或者是三师兄的异常离宗……以及近在咫尺的大婚,魔尊司马离告诉她的情报,谢酒都觉着岌岌可危。


    在刑堂堂主布轻衣的密切监视之下,她无法筹集更多的石蛊毒,眼下就是机会。


    不论晏萱是不是想要设计西门云潮,谢酒都没有证据。


    她要做的,就是与昆仑剑合二为一,收集尽可能多的石蛊毒……当然,在完成她想要的之前,她要用昆仑剑的力量,保住自己不死。


    毕竟,谢酒之前承担的,只是一个中毒之人的痛苦,而现在,则是几十上百蚀骨魔的瞬间攻击。


    疼。


    谢酒不知道怎么描述那种痛苦,以前的谢酒疼起来会叫,现在的谢酒承受着几十倍数百倍的石蛊毒侵蚀,只能从齿缝里溢出一丝闷哼。


    这种疼痛,谢酒单膝跪在地上。


    她的手中撑着一把灵剑,垂落的马尾落在瘦削的肩头,黑雾吹过,她的发尾尾尖微微颤动。


    “嘀嗒”。


    谢酒身上的毛孔冒出来血迹,混着冒出的冷汗,迅速地濡湿了她的裙子。


    当数百个石蛊毒释放,在谢酒的刻意引导之下悉数承接的时候,谢酒眼前发黑,她的神识被石蛊毒裹挟着,往黑暗中而行。


    沉闷,挤压,痛苦,窒息。


    初时的通道是宽阔的,能容得下一个人通过,就像是痛苦的历练,总能走到尽头。


    可是越走越窒息,谢酒无法呼吸,她想要转身,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转身。


    颤栗与绝望让她发抖,愤怒与狂躁让她迷惑心智。


    数百倍的石蛊毒让她整个人都在被挤压。


    她不得不继续往前走。


    而她越往前走,那么空间就是越小。


    谢酒的心头凉起来。


    这便是真正的……没有昆仑剑的人中毒之后的感觉吗?


    这个黑暗的通道就像是层层叠叠压垮的石洞,越来越狭窄,直至将人吞噬。


    只有前行的路,而没有后退的路。


    到死。


    在极致的黑暗中,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小黑点。


    就像是扭曲的灵魂。


    谢酒终于明白,这石蛊毒到底是什么。


    它是吞噬神魂的毒。


    二师兄越无刃当初中的石蛊毒,表面上已经解了,然而他的神魂已经行走在狭窄的石洞中,越走越窄。


    没有回头之路,只有死。


    现在越无刃身体里的魂魄,绝对不是那个总是发疯跟她吵架的越无刃,而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东西。


    现在谢酒走在石洞窄路上,等到她走到最窄之时,那鬼东西神魂就要接替她的身体了!


    谢酒喘不上气来。


    再往前走,她也不可能回来了!


    谢酒僵硬恍若石头的手指竭力抓紧。


    她终于虚虚抓住了什么。


    是……昆仑剑!


    在此刻,谢酒与昆仑剑之间产生了极为密切的联系。


    她的神始还终,出现了一把闪着金色的,庄严的,令人震慑的昆仑剑!


    ——斩!


    昆仑剑周身带着九龙锁,哗啦啦地向着黑暗甬道斩去!!


    山一样镇在神识海的昆仑剑斩断了夺舍的黑影!


    轰隆隆——


    越走越窄的石道碎裂了。


    “呸!还想夺我舍??”


    逼仄的幽暗的漆黑的窄路终于褪去,谢酒大喘气,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谢谢你,昆仑剑。”


    与昆仑剑产生感应,是一种格外幸福的事情。


    谢酒还没有本命剑,她想,有了本命剑的话,应当便是如此信任依赖的感觉吧。


    只是……昆仑剑一直不属于自己。


    即便是夺舍的甬道碎裂,然而残留的石蛊毒已经在发作。


    好多好多的狂躁的,让人痛苦的意念。


    无数的画面从她的眼前闪过,她愤懑、委屈、发狂、阴鸷……想要杀了所有人!


    谢酒明白了,这是心魔。


    这些时日的异常,原来是出自这里。


    那些被她死死压制的心魔,即将从昆仑剑中突破。


    九龙锁锁住的不是昆仑剑,而是她的心魔。


    谢酒冷汗涔涔。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历代侍剑人都会入魔。


    他们不是没有想办法想要摆脱被祭剑的命运,只是斩断了九龙锁,那么她的心魔便会吞噬自己。


    那时候的侍剑人,必然会入魔,自然要被清理门户。


    昆仑剑依旧在她手中。


    她必须做一个选择:是要利用这些石蛊毒斩断九龙锁,还是说日后被心魔吞噬入魔?


    谢酒的眼神坚定。


    她抬起手,汇聚所有吸收到的石蛊毒,化作利刃,向九龙锁斩去!


    她不会再畏惧了!


    “当啷”。


    谢酒的努力没有白费,苦没有白吃,九条锁链竟然被斩去了五条。


    就在此刻,谢酒听到那些蚀骨魔的惨叫声。


    破庙的几个人,已经占据了优势。


    有人扶起来谢酒。


    西门云潮的声音冷淡而又有些歉意:“阿酒,你还好吗?”


    谢酒睁眼。


    她看着师尊西门云潮的脸,心想,这是他第一次表现出类似于愧疚的情绪。


    毕竟……把徒弟当诱饵送到蚀骨魔手中,这种事情,说起来并不是那么好听。


    谢酒没回答他,而是看向被他们护在身后的晏萱。


    晏萱的眼睛里依旧盛满着泪水,不知道是担心……还是失望呢?


    ……


    宗门里第一个被染石蛊毒的,便是晏萱。


    当谢酒从舍身崖闭关十年出来的时候,晏萱已经是宗门里最善解人意,最受欢迎的小师妹了。


    谢酒救了晏萱之后,晏萱也没有任何异常,而是像是以往那样,与师尊亲近,与师兄们亲近。


    再然后,便是晏萱与二师兄越无刃、谢酒一同出了秘境。


    再秘境里,他们遇到了极为罕见的蚀骨魔,于是越无刃中蛊。


    谢酒不得不给越无刃解了毒。


    再然后,越无刃便越来越疯狂,直至责罚手下的弟子,出了人命,以至于青云宗的人找上门来。


    谢酒看着晏萱澄澈的、带着后怕的眼睛,她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大师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们得救了,并且,救了这几位道友。”


    其他几个人都在打扫战场。


    蚀骨魔死去之后无形无质,化作黑雾消失,而被蚀骨魔驱使的魔兽亦是逃命去了。


    笼罩着他们的浓浓雾气终于消散。


    眼前的破庙显露出来,衰败而古老。


    罗温道:“我们向宗门发了消息,附近的弟子会很快赶过来。”


    青云离阶道:“这里距离我青云宗更近,还是我们青云宗来打扫战场吧。”


    几个人对昆仑几个人的态度完全不一样了。


    死里逃生,若非昆仑掌门西门云潮在,若非昆仑剑主谢酒在,根本不可能从如此多的蚀骨魔中逃生。


    “多谢昆仑掌门。”


    他们向西门云潮施礼,刚才西门云潮的修为如此庞大,剑术如此高超,真是让人心驰神往。


    “多谢昆仑剑主。”


    他们向谢酒施礼,眼神里带着些微的不自然和崇敬。


    “以后若是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尽管喊我们,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谢酒真是一个狠人,竟然真的一个人承担了这么多石蛊毒。


    以往听说过昆仑剑主的威名,只是历代昆仑剑主总是闭关侍剑,鲜少出门,如今一见,才知可怕之处。


    谢酒还礼。


    其他几人折返破庙,想要收拾一下东西。


    柏无言忽而道:“你们有没有觉着,蚀骨魔似乎是在围着这座破庙?”


    “啊?有吗?”罗温不知道。


    公孙羽微手中拿着罗盘,在破庙里走了走。


    “倒是有些奇怪……这里的灵气似乎更浓烈一些……”


    谢酒等人也跟了进来。


    这次看的清楚,破庙里是一座衰落的神像。


    神像极为高大,几乎仅剩下半边身体,破旧的断裂面上落了厚厚的灰尘,可见已经无人问津很多年。


    “中州大陆的神像都已经衰落很多年了。”


    修仙界曾经经历过神明的年代,然而随着飞升的修士越来越多,对于神明的崇拜就越来越少。


    人们意识到,所谓的神明,并不能降下神迹。


    也许神明不过是飞升的修士而已,而这些飞升的修士并不能保佑他们什么。


    有供奉的时间,倒不如去各个宗门碰碰运气,总能找个宗门修炼的。


    扶杏俯下身,捡起来了一个神位牌。


    她擦了擦上面的灰尘,轻声道:“是明光神君的神庙。”


    谢酒没听说过。


    公孙羽微道:“没有听说过就对了,现在很少有人知道这些神明的名字了,估计只能去大宗门的藏书阁找找看。”


    晏萱躲在西门云潮的身后,拉住了他的手。


    “师尊,这个神像蛮可怕的,我们回昆仑吧。”


    西门云潮抬手,揉了揉晏萱的头发:“好。”


    “诸位道友,就此分开了。”


    谢酒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西门云潮御剑,两个人踏上飞剑,而端木青亦是祭出飞剑,邀请谢酒上去。


    谢酒虽然是昆仑剑主,却没有本命灵剑。


    平常能短暂用一用别的剑御剑飞行,回昆仑这么远,还是要耗费大量的灵气。


    灵剑起飞。


    谢酒坐在灵剑上,看着飞在前面的两个人。


    晏萱抱着西门云潮的胳膊,似是累极了,已经睡了过去。


    西门云潮看着无边的云海,清冷的侧脸在无边的云海中,显出几分温柔。


    谢酒摸着下巴:现在告诉西门云潮晏萱有问题,西门云潮会信谁呢?


    显然,会信任的人不是自己。


    她盯着晏萱的背影,又想起来与晏萱的初遇。


    那时候她还以为,晏萱只是一个软弱的女孩子,想要依附在师尊身上,想要让所有师兄宠爱她,想要凝结所有人的爱意。


    现在看来,压根就不是傻白甜,而是一个白切黑。


    在宗门大比开始之前,晏萱将幻境球都弄错了,西门云潮不得不与晏萱一起度过了幻境浮生。


    在幻境里,两个人的感情取得了实质性进展,晏萱与西门云潮成为相爱的一对璧人,老夫老妻了很多年。


    这让西门云潮对晏萱更为娇宠。


    晏萱一举拿下了西门云潮的心。


    再然后,便是这次出任务,谢酒蓄意试探,晏萱立刻便上钩了,她果然将西门云潮带出来了。


    谢酒的预料没错,蚀骨魔果然盯上了西门云潮。


    “晏萱”的目标,先是越无刃,这次,是西门云潮。


    晏萱想要让西门云潮也中毒。


    这次本该天衣无缝,谁曾想谢酒竟然一个人吸收了数百个石蛊毒。


    刚才晏萱看着谢酒的眼神,依旧是软软的小师妹模样。


    不得不说,晏萱的外表极为温软可爱,谢酒根本看不出来有何异常,甚至会反思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随后谢酒注意到,晏萱似乎并不想与破败神庙的神像有接触。


    谢酒摸了摸下巴,也许她该去一趟藏书阁,查一查失落的神像这件事情了。


    昆仑。


    一行人回到昆仑没多久,关于他们在破旧神庙的事迹,已经在玄机镜上传开了。


    谢酒本就在风口浪尖之上,这下名声大作:


    修仙界中令人头疼的石蛊毒,竟然被她一个人解了,而昆仑竟然还瞒着!


    危封长老不得不回复道,此事与昆仑剑有关系,谢酒是昆仑剑主,自然能用昆仑剑的力量。


    此事乃是偶然,并非能找到对付蚀骨魔的方法。


    既然如此,所有人都在好奇:谢酒靠着昆仑剑,目前没有异常,但是之后会不会入魔?


    以往昆仑剑主的入魔,是不是与此有关系呢?


    出任务一趟,谢酒累的不行,她先回去洗了个澡,随后大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满血恢复的谢酒精神擞抖的前往昆仑藏书阁。


    她要去查查昆仑剑和失落的神像。


    昆仑藏书阁是修仙界最大的藏书阁。


    它坐落在昆仑正中央,据说,昆仑的开山祖师特意选址,就是为了让昆仑的所有弟子都能阅读书籍,不论是内门弟子,外门弟子,还是昆仑杂役。


    后来时光变迁,历经多次战乱之后,藏书阁渐渐收缩了权限,如今只有内门弟子有一半的权限,外门弟子仅仅可以借阅五分之一的书籍。其余的人等,俱都不能进入藏书阁。


    “验证令牌,通过。”


    “权限:最高等级(除掌门核心区域)。”


    看守藏书阁的是一个老者,平日里坐着翻阅书籍,只认令牌,头也不抬。


    桌子上验证令牌的小法阵上显示如下信息,他便挥了挥手,让谢酒进去。


    谢酒拿回令牌,只看到了他花白的头发。


    “谢谢。”


    她转身,便迈步往里面走。


    藏书阁很大,大到走路都有些回声。


    谢酒对藏书阁极为熟悉,她很快便找到了一些资料,然而翻阅下来,并没有多少有用的信息。


    现在越无刃包揽了昆仑的杂事,谢酒无事可做,索性按照权限等级,一层一层地查过去。


    这么一来,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


    她的玄机镜突然亮起来了。


    谢酒随意打开,看到发来消息的那一瞬间,眉头微皱。


    是魔尊司马离。


    司马离的消息很简单:“看来你根本没听我的劝告。”


    谢酒靠在书架上,懒散地给他回消息:“我总是要自己查的。”


    玄机镜那头沉默了一会,新的消息发过来:“拦不住你。”


    谢酒挑眉:“我也不需要魔尊拦吧,我记得上次我们见面说了,本就没什么关系。”


    司马离:“顽石开花,心血浇灌,你与昆仑掌门如此情深,我自然不便打扰。”


    谢酒皱眉。


    她的手指轻轻敲着玄机镜,半晌,回道:“魔尊大人沾染过石蛊毒吗?”


    司马离:“不曾。怎么?”


    谢酒:“那我怎么确认你说的是真的?”


    司马离的回复立刻发过来:“你查到了什么?”


    “昆仑剑主独家一份的信息。”


    发完,谢酒收回了玄机镜。


    司马离跟她装不熟太久了,她撞见过司马离查蚀骨魔,那么她现在的消息,就是独此一份的。


    这就是她的筹码。


    也该她晾一晾司马离了。


    谢酒一直找到了昆仑剑主能去的最后一层,手头的书大概有几十本,她一时半会看不完,于是前去门口问老爷子。


    “请问,我可以借走这么多书吗?”


    谢酒心底没谱,她以往都是在藏书阁里看书的。时间久了,只记得最多好像能借三本。


    老爷子头也没抬:“你就是把藏书阁搬空了,也没人管你。”


    谢酒发愣:“……什么?”


    这种惊诧太过于明显,老爷子总算是将视线从书上挪下来,抬头看谢酒。


    “昆仑剑主的令牌,可以让你在昆仑为所欲为。”


    他的脸很苍老,眼睛里是淡淡的疲惫:“小姑娘,你似乎对自己的能力,并不清楚。”


    谢酒不觉着自己有这么大的权限。


    从加入昆仑之后,侍剑成魔的压力就在她身上,也不知道入魔之后谁会杀了她,这个昆仑剑主当的不如狗,哪儿还觉着自己有能力呢。


    谢酒沉默无声,道了一声多谢,便要去将那几十本书带走。


    老爷子将视线重新落到书上,他的声音若有若无:“其实掌门区域的书,也许更适合你。”


    谢酒身形一震。


    等等,这是什么意思?


    是说她要查的东西,在掌门区域,还是说……


    谢酒的心底升起来一种荒谬的感觉,还是说她可以当掌门?


    等等……什么?篡位掌门??


    她蓦然扭头,老爷子已经将身形佝偻得更深了。


    仿佛他压根没说那句话。


    谢酒抿了抿春,向老爷子施礼,随后离开了。


    深夜。


    谢酒挑灯夜读,她看到玄机镜又亮起来了,才想起来被她扔在脑后的司马离。


    司马离的未读消息,足足有几十条。


    “昆仑剑没有保护你?”


    “你并非简单的转移石蛊毒,而是亲眼进去看了对不对?你还知道什么”


    “……”


    “那条路,你走了多远?”


    谢酒往下扒拉,看到最后一条:“见一面吧。”


    第23章 试探


    “在昆仑附近的逍遥镇见面。”


    谢酒说,“魔尊大人记得伪装一下。”


    谢酒每次跟魔尊司马离见面,都是你死我活的杀戮。


    然而最近这一次的出山之后,谢酒觉着她与司马离的关系,越来越诡异了。


    特别是这次会面。


    是她,昆仑剑主,正道神物昆仑剑的侍剑人,发起的一场对魔族魔尊的单独的、隐秘的私下的会面。


    探讨问题竟然是以昆仑剑主身份得到的绝密消息。


    谢酒心知肚明,这种消息,她应该分享给昆仑主座西门云潮,分享给整个正道,而非是魔尊。


    可是她心底的疑惑太深了。


    昆仑,在她被屠村险些身死,陷入绝境后的接纳了她的地方,她永远心存感激,并且愿意为了昆仑而死。


    然而,通天画中的情况改变了这一切,她开始怀疑。


    一开始是怀疑通天画,现在是怀疑昆仑。


    然而魔尊拒绝了谢酒的安排:“去后丘。”


    他定下见面地点。


    谢酒握着玄机镜,脸色很不好看。


    后丘……


    后丘曾经有一个村子,那时候还叫后丘酒村。


    酒村擅长酿酒,是修仙界中有名的酿酒之地。


    不论是凡人还是修士,都喜欢到后丘酒村喝一杯。


    直至百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杀戮收割了全村人的性命。


    只存活了谢酒一个人。


    心头杀意骤然而起。


    “行。”谢酒咬牙切齿地打下一个字。


    每次跟魔尊见面,她都想提剑杀人。


    当她只回复一个字的时候,就是她最想杀人的时候-


    后丘距离昆仑有两个州,路程遥远,谢酒不得不去找西门云潮报备。


    因着即将大婚之事,西门云潮之前都不让她走远。


    谢酒自然是有理由:“师尊,我想回到我家看看……即便是后丘已经被毁了。”


    “我即将成婚,也该回去祭拜我的爹娘,在他们坟头前浇一壶好酒,将此事告知他们。”


    西门云潮凝视着谢酒。


    那张素白的脸上,带着些哀伤。


    不是那么真切,却又隐隐存在。


    “成为昆仑剑主之后,当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凡俗之事,其实已经与你没有干系了。”


    “但是……如果这是你的愿望的话,你回去看看吧。”


    西门云潮的意思很简单:这是最后一次。


    谢酒点头。


    西门云潮:“不过到底是我们成婚,我也许应该陪你回去一趟。”


    谢酒眨了眨眼:“不必了,昆仑需要有师尊坐镇,免得再次遭遇魔兽围攻。”


    “你拿着这个。”


    西门云潮微微闭目,从芥子空间里飞出一枚荧光闪闪的珠子。


    “这是千里传送钮。若是危急时分,你可用来保命。”


    千里传送钮极为珍贵,乃是修仙界有名的法器之一,它有名在能瞬间传送千里,更有名在造价极为昂贵,至今修仙界里千里传送钮的数量都屈指可数。


    这种重要的东西,西门云潮竟然拿给了自己。


    谢酒脸上感激,心底却泛起来了疑惑:西门云潮之前任她穿梭在生死之间,而现在临近婚期,却越来越关注谢酒的性命。


    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她的爱意得到了回馈,西门云潮,其实被自己的爱意打动了,所以顺理成章地接受了婚约。


    这是正常的对未婚妻子的关心?


    谢酒收起千里传送钮,转身离开。


    ……


    后丘酒村被毁之后,酿酒之术就失去了传承。


    以往人来人往的盛景早就消失不见,入目是满眼的荒凉。


    谢酒不记得酒村被灭之前的所有事情了。


    酒窖里躲藏的那些天,是酒味与死人味道交织的腥浓,她只记得满是黑暗中走出来的洁白身影。


    像是神明一样,将她从黑暗中救出,并且带她走向了修仙的登天大道。


    从那之后,谢酒离开了酒村,再也没有回来过。


    后丘酒村对于谢酒来说,是一个噩梦,一个不想再回忆的噩梦。


    越往里走,谢酒的脸色就越苍白,脸色越来越差,与此同时,她心底的杀意也越来越浓烈。


    这种杀意在看到废墟的尽头,一个高挑的黑袍身影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司马离感觉到谢酒来了,他转过身来,看着她道:“喜欢我挑选的这个地方吗?”


    她心头杀意笼罩,直接拔剑向着司马离杀了过去。


    “司马离,你是故意的!”


    滋啦——


    极快的出招,是昆仑剑主引用昆仑剑的力量,没有人能承接谢酒的这一剑。


    然而司马离可以。


    他没有拔剑,而是抬起双手,手掌夹住了谢酒的灵剑。


    “见面就开打,真是让人毫不意外呢。”


    剑尖距离他的脸只有一毫,他脸上的面具映着剑光,闪过森冷的弧度。


    在谢酒的灵剑摆脱他的桎梏之后,两个人快速交手,直至谢酒看到附近的坟堆。


    刚才司马离就站在这里,他一直在注视着的,是这些坟堆。


    谢酒不打了。


    她收回剑,脸上的表情很不好。


    “魔尊故意选择我家人被屠的村子,是想给我一个下马威吗?”


    每次去舍身崖侍奉昆仑剑,她对之前的记忆都会模糊一些。


    现在她想起来更多的事情,比如之前司马离就是这么犯贱一般,总是跟她做对。


    司马离活动了一下筋骨,笑的有些闷:“说起来,上来就要杀我的人,是你吧。”


    谢酒:……


    她不想搭理司马离,而是走到坟堆前面,仔细地去看这些坟墓。


    说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这些人里的谁。


    即便是知道自己是酒村的人,父母是谁,家人是谁,都不知道了。


    所有的一切,都随着当年的杀戮死去了。


    谢酒拿出来芥子空间的好酒,不知道该倒给谁喝。


    于是她干脆手中酝酿出一团水系灵气,将酒与水混合,给整片坟墓下了一层氤氲的酒雾。


    谢酒说:“已经过去了百年,你们也已经投胎了吧。”


    百年的荒芜为这里笼上一层厚重的尘土,没有人再记得酒村。


    一个对酒村生活完全没有记忆的谢酒,也许也早就死在了当年那场屠村中。


    司马离抱臂靠在荒芜枯死的大树上。


    他一直默默看到那片酒雨消散,这才吸了吸鼻子道:“好酒。可惜了,慰藉不了亡魂。”


    谢酒的额头青筋一跳,险些又要拔剑。


    “……你非要在这个时候找死吗?”


    司马离耸肩:“你不会真的觉着只是一个暴虐失控的妖鬼吧?”


    在后来的酒村灭村调查报告中,显示导致酒村灭村的原因,是一个从冥域而来的妖鬼。


    妖鬼残忍滥杀,又厌恶酒味,于是将酒村的所有人都杀了,并且放了一把火毁了酒村。


    妖鬼已经被当年赶来的西门云潮杀死,这件事情已经结案。


    “不然呢?”


    “当年的村子屠村,很奇怪。”


    司马离说:“我记得三十年前,我曾经让你重新查一查村子被灭的事情,你没查?”


    谢酒面无表情:“哦?魔尊大人记得可真清楚。”


    轻吻梨子整理她不记得司马离说过这些话。


    想必是当时觉着无甚必要罢了,西门云潮已经为她报了仇,司马离是在挑拨离间。


    可是……现在看来呢?


    谢酒的后脑血管骤然跳动起来,如果说西门云潮最后要杀死自己,这些年的师徒之情是假的,那么在故事的一开始,会不会也是假的呢?或者说,西门云潮隐藏了些什么?


    “你没查,我可是查了,我查到了当年酒村,也许还有另外一个幸存者。你也许该听听他的话。”


    “你的人会说出来什么好话吗?还是说你想借此人支配我?”


    她脸上面无表情:“魔尊是急了吗,看我即将与师尊大婚,所以挑拨离间?”


    司马离话语里带着笑意:“是啊,你们俩结合后,下个月就要攻打我魔界,我想看你们自相残杀。”


    谢酒眼睛微微闭起。


    她捏紧了手中的剑,在想要不要现在干脆跟他拼了算了。


    “算了,我不想跟你动剑。”


    司马离说:“不如说说你发现的关于昆仑剑主的独家秘密吧。”


    谢酒转身就走。“不想说了。”


    司马离就是一个标准的残忍魔尊,他只想看昆仑颠覆,谢酒之前的感觉也许是错觉。


    他距离自己很远,也许只是为了引她上钩。


    “喂。”


    一只干燥的、宽大的手,抓住了谢酒的手腕,让她的脚步踉跄了一下。


    “我只是想看看,现在的你,还是不是你?”


    两个人当敌人太久,若是身体里的灵魂已经被替换掉,那么即便是外表再像,内心里的反应也是做不了假的。


    他能试探出来,谢酒还是谢酒。


    谢酒心头一跳。


    而此刻,谢酒也明白司马离也在证明她的问话:那我怎么能确定你说的是真的?


    司马离确实不曾沾染过石蛊毒。


    她的眼睫垂落,看着他握着自己手腕的大手。


    她抬头,看向司马离冰冷的面具,“你果然知道一切。”


    第24章 忘记


    司马离的话语懒懒的:“只是想亲手杀了你,不想让你死在别人手上罢了。”


    谢酒:……


    就知道他没什么好话。


    “很好,现在我们有了可以等量交换的情报。”


    谢酒认真地说:“蚀骨魔危害修仙界,若是不除,危害苍生,今日暂时休战,我们就当是同一战线的人吧。”


    “这可真是罕见。”


    司马离说:“我是一个魔尊,我为什么要关心苍生?”


    谢酒:“……”


    “到底谈不谈了?”


    “谈。”司马离说:“我说了,我要你的诚意。”


    谢酒:“之前救你还不够?”


    她都已经与他签下白纸黑字了!还要怎么样!


    “不够。”


    司马离深色的眼底似是灼烧着火焰,那火焰灼烧着贪婪:“我想要的更多。”


    “什么?”


    司马离说了一句话。


    谢酒听的脸色很差。


    “哦,不愧是你说出来的话。想要我的命——不可能的。在你杀了我之前,我一定会杀了你。”


    司马离深深凝视着谢酒,半晌笑起来了:“都过去了百年,你还是这样啊。”


    “算了,我换一个。”


    他的手掌展开,掌心里出现了一只发簪。


    发簪上缀着栩栩如生的黑色蝴蝶,赫然是用魔界最为珍贵的水晶荧石制作而成的,蝴蝶恍若是活的一样,在日光下闪着凛冽的光。


    而蝴蝶翅膀震动,落下层层叠叠的粉,是五彩斑斓的。


    这是一幅很美的场景。


    谢酒的眼神不自觉地凝固在蝴蝶发簪上。


    她想起来了邺城外的坟墓,两个人牵着的手,被逼到绝路于是一同跳进坟墓死去化作的蝴蝶。


    谢酒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你什么意思?”


    司马离抬手,将簪子抛给了谢酒:“你的诚意就是,在大婚之时,戴着我送你的嫁妆吧。”


    谢酒刚才对他的杀意攸然被水浇灭。


    复杂的心情让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关于邺城,关于魅魔苏酒,以及司马家的公子,谢酒一直觉着对于他们俩来说,都是一场梦。


    然而他将梦的痕迹留下,送给她了这个簪子。


    谢酒捏紧了蝴蝶簪子。


    蝴蝶翅膀扑簌落下的金粉消失在她的指尖。


    她说:“真奇怪,魔尊竟然会给我准备嫁妆,你以什么身份呢。”


    司马离又没吐出好话:“奸夫吧。看西门云潮的脸色变青,应当是很有趣的。”


    谢酒:……


    都是她想多了,司马离压根没安好心!


    但是谢酒答应了。


    杀意褪去之后,谢酒看向司马离,“你的诚意呢?”


    “什么?”司马离笑着道:“你想要我什么诚意呢?嗯……我倒是很好奇。”


    谢酒不知道为何,鬼使神差道:“摘下面具。”


    司马离愣住了。


    他似是有些了然地笑了。


    “这话你已经问过我了。”


    “问过你?”


    谢酒并不记得:“什么时候?”


    司马离的大长腿交叠,示意她坐在自己身边。


    “过来。”


    谢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去,现在不想打。”


    她讨厌司马离整日的挑衅之语,更厌恶司马离杀人如麻的暴虐。


    身为昆仑剑主,最该做的就是斩妖除魔,杀了这个魔尊。


    怎么可能跟他坐在一起。


    司马离失笑,他并不意外谢酒的回答。


    只是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些哑:“十年前。”


    十年前,你问过我了。


    然而你忘记了。


    ……


    谢酒与司马离交换了情报。


    她这才明白,司马离让她不要追查蚀骨魔是什么意思。


    谢酒告诉了司马离她看到的尽头。


    漆黑的一条路,初时是将自己一个人包裹在其中,然而窒息、愤怒、杀戮、痛苦……如影随形。


    为了能呼吸,她不得不继续往前走,然而越是往前走,甬道就越是狭窄。


    与身体的联系越来越飘渺,她仿佛要走到虚无的尽头,那里只有死寂与荒芜。


    这条路上,只能往前,不能退后。


    神识被压扁缩小,直至被挤压成扭曲的形状,像是一个针尖。


    “针尖的那头,就是另外一个……”


    谢酒组织着措辞,“像是另外一个我,却与我截然不同。”


    她在走在那条路上的同时,能感觉到尽头的那个东西,很想是自己,却又不像是自己。


    是绝非如今修仙界的东西。


    就像是如今的越无刃一样,越无刃可以说是越无刃,却又不是越无刃了。


    谢酒说:“我借故查探了越无刃,从目前已知的修仙界探知神魂方法来讲,他确实就是越无刃。”


    没有办法证明,他是中了石蛊毒之后,被什么东西附体了,因为那就是“他”。


    谢酒是唯一一个例外。


    因为她与昆仑剑一体,是修仙界唯一的昆仑剑主。


    昆仑剑震慑天下妖邪,谢酒能动用的不仅是昆仑剑的力量,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丝天地感悟。


    所以目前来说,谢酒是唯一一个能逃脱石蛊毒的人。


    而在谢酒做到这一点之前,司马离也不确定她能不能是这个例外。


    尽管目前谢酒真的是这个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这也是无解的:


    谁能证明她说的是真的呢?


    只有一个人说出来的真相,不是真相,而是呓语。


    天色渐渐暗了。


    日落时分,远处的晚霞将天幕染上浓烈的赤色,像是血。


    光线的变幻为两个人的身影笼罩上了一层柔光,两个人相对而坐,像是一副温柔的剪影。


    司马离沉思道:“不论你相不相信,我想杀的人,也是这些……怪物。”


    谢酒一时间愣住了。


    旋即,她冷笑:“你不会要说,你这些年实际上没有滥杀无辜,而是在杀死那些被占据躯壳的邪魔,做的事问心无愧吧?”


    司马离的脸上依旧戴着面具,他看着谢酒,说:“理所当然,你不会相信的。”


    对于一个正道中人来说,魔尊所说的话,自然是没有一句话可信的,都是花言巧语。


    谢酒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对待司马离的。


    这百年来,两个人的杀戮时分,她都冷面无情地隔绝了司马离的话。


    她见多了凶穷极恶之人临死前的哀求,他们谎话连篇,用尽力气,只想要求一个生机。


    亦或者杀人屠戮,夺取内丹,谋求利益,一个人的人皮之后,是无数的谎言。


    司马离格外坦然:“自然,身为魔尊,想要做的事情有很多,这些避免不了杀戮。我没有想要开脱,而是杀戮是实现目的的手段。”


    谢酒并不赞同。


    “但是……”


    谢酒的手指抬起,挡在了眼前。


    她眯眼看着远处暗下去的晚霞:“我小时候,应该很喜欢站在这里等日落吧。”


    她想不起来在后丘酒村的日子了。


    她看向司马离:“如果我试图相信你呢,你是不是想要让我见一见你找到的那个幸存者。”


    司马离莞尔:“你果然听进去了这句话。”


    谢酒不觉着自己执拗。


    在窥见蚀骨魔带来的可怕后果之后,她想到的事情有很多。


    她说:“继续吧,我给予你更多的信任。”


    司马离说,这些蚀骨魔,来自另外一个修界。


    也就是,上界。


    谢酒骤然一惊:“你在说什么?”


    “是的,没错,就是你所认为的上界。”


    谢酒的脑海里,一瞬间闪过了很多关键词。


    多年未飞升的昆仑掌门西门云潮,失落的神庙,杀不死的蚀骨魔,中毒之后无解的石蛊毒……


    她盯着司马离:“上界发生了什么?”


    司马离拿出来了数据。


    这数万年来,修仙界飞升的修士并未减少,而曾经辉煌一时的神庙,却渐渐失去了神力。


    曾经凡人祈求神明降下恩泽,那些神明总是有所回应,直至后来回应越来越少,直至人们发现,神明不过是虚无,想要长生不老,不如自己修仙。


    修仙之途漫漫,信那些所谓的神仙,不如信自己。


    那些所谓的神仙,也就是飞升的修士而已。


    “而昆仑,大乘期大圆满的西门云潮,危封长老,都没有飞升,我可以肯定,他们在压制自己的修为实力。”


    司马离说:“西门云潮在数千年前曾经杀妻证道过,那时候他定然与天道产生了某种联系,这种联系让他在之后的数千年里,选择了蛰伏。”


    “随后他开始积极地寻找昆仑剑的侍剑人,将全部的精力放在了拯救天下苍生之上。于是人们自然忘记了那个在大婚仪式上被他杀死的可怜女子,他依旧是高高在上的昆仑掌门。”


    他似笑非笑:“嗯,没想到吧,你确实不是西门云潮娶的第一个女子。不同的是,第一个女子不用靠心头血浇灌石头,开花了才能嫁给他。”


    第25章 哥哥


    “所以蚀骨魔是从上界而来的,它们的目标是用石蛊毒,占领修仙界修士的身体?”


    谢酒愣住了:“上界出现了问题,上界之前飞升的修士,想要回到下界?”


    司马离摇头:“谁能肯定上界存在的就是原本飞升的修士呢?”


    “或者说,谁能保证飞升之后,还是不是自己呢?”


    谢酒的脸色变幻,“你是说飞升之后的修士是蚀骨魔那样?那也太恶心了。”


    蚀骨魔没有实体,在没有找到宿主释放石蛊毒之前杀不死灭不掉,形状极为扭曲,手段极为残忍。


    这种邪诡的东西竟然是上界来的,委实让人想不到。


    “不一定。”


    司马离说:“谁知道上界是什么情况呢?”


    谢酒立刻想到了迟迟没有飞升的西门云潮。


    修士到大乘期大圆满境界,便会准备飞升了,而若是到了飞升的时候仍然不飞升,实际上非常艰难。


    大乘期大圆满的境界,身体的灵气极为可怖,甚至可以说是一刻不停地自发吸取天地灵气,灵气是会爆满的,他想要不飞升,除非是将灵气倾泻出去。


    这又是让人匪夷所思的行为。


    谢酒看向司马离:“你是不是也早就该大乘期了?”


    魔尊司马离的修为是个谜,按理说修仙界中人人敬畏魔尊,魔尊修为深不可测,应该是大乘期了,可是谢酒与魔尊交手的时候,却并没有感觉到像是西门云潮那般难以压制的灵气。


    她说:“你早就克制你的灵气增长速度了?”


    司马离点头:“没有查清楚之前,我不会飞升的。再者,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什么?”


    夜色彻底坠落。


    谢酒指尖弹起一簇火苗,点燃了前面准备的篝火。


    在死寂荒芜的废墟坟地前,这是唯一的光亮。


    篝火燃烧,火焰跳跃,温柔的暖光弥漫,为谢酒的侧脸打上了一层似是纱质的温柔。


    司马离看着谢酒,面具下的脸微微莞尔。


    他没说什么。


    而是看向了不远处的黑暗。


    “其实,后丘酒村,并不是杳无人烟无人问津,每隔三年,会有一人前来拜祭。”


    这个人并不想让人看到他的存在,于是他总是深夜前来,简单祭拜,便离去了。


    不会留下任何的痕迹。


    “我约你在此,便是因为今夜是他祭拜之时。”


    谢酒的心,不知道为什么,像是被遥远的时光,勾起来一瞬。


    ……是谁呢?-


    黑暗中,远处的那人遥遥站定。


    篝火哔啵,风似乎都停止了。


    谢酒亦是遥遥看着他。


    只看到那人瘦削高挑的轮廓。


    他们还未曾面对面,神识已经在空中触碰。


    是极为谨慎而又踟蹰的探知。


    司马离抱臂,“都看到了,过来吧。”


    当司马离出声的那一秒,谢酒明显感觉到那人的身形紧绷了。


    是审视与敌意。


    谢酒心下立刻了然:对方认出来了魔尊司马离。


    他是正道中人。


    那人终于开口,“呵,魔尊大人等在这里,怕是来者不善吧。”


    司马离道:“善不善的,你过来不就知道了?”


    大长腿迈步,淡淡青色的长袍亦是摆动,衣摆上方缀着无数的云朵样式,那是青云宗的标志。


    等黑暗中的那人彻底走进了篝火的明亮中,瘦削英俊的面容终于展露。


    谢酒瞳孔微微一缩。


    她认识他。


    那人谨慎地与魔尊司马离对视。


    而他的目光移到谢酒的身上之时,眉头紧皱。


    他的目光审视,并未出声。


    谢酒心知肚明。


    被人看到正道昆仑剑剑主谢酒,与魔尊司马离孤男寡女在荒村,确实很容易以为撞进了什么需要杀人灭口的场合。


    这个人是个聪明人。


    司马离依旧吊儿郎当地坐着,“两位也不用装不熟了,都认识。”


    谢酒眉头也皱起来了。


    昆仑这边对她控制颇多,之前外联青云宗的人,就被令狐昂抓到,险些吃了苦头,现在司马离一定要他们两个人见面,又是为何。


    “昆仑剑主,许久未见。”


    他颔首,面容冷淡,身后背着佩剑,剑穗漫不经心地垂落。


    谢酒亦是含笑:“青云宗少宗主,别来无恙。”


    趁夜而来的人,是青云宗的少宗主秋逐风。


    谢酒记得他。


    大约六十年前,在青云宗的主峰山巅大殿上,青云宗掌门殷尚隐宣布,他最喜欢的弟子秋逐风,为青云宗新任少宗主。


    待他日后飞升,青云宗便交于秋逐风接任。


    秋逐风是青云宗的后起之秀,亦是青云宗的未来。


    当年谢酒与西门云潮共同见证了秋逐风的就任。


    之后谢酒常年闭关侍剑,已经许久没有见过秋逐风。


    青云宗与昆仑向来不对付,平日里又没有联系,两宗人见面也不会多言。


    秋逐风道:“上次多谢你救了我师尊。”


    谢酒的心咯噔一跳。


    今夜她才得知蚀骨魔的真相,那么之前救过的殷尚隐,实际上也根本无力回天。


    那是来自上界的杀戮。


    谢酒欲言又止。


    她看向司马离:“魔尊大人,你也该说说你的企图了吧。”


    司马离失笑:“我没什么企图,我只是想给你们创造一个见面的机会。我想,你们也许可以聊一聊。”


    他站起身来,干脆地往黑暗处走去。


    “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篝火前,只有两个人。


    谢酒坐了下来,“我以为不会有人再来这个被毁灭的村子。”


    “就像是你做的那样?”


    秋逐风亦是坐了下来,他自顾自地从芥子空间里拿出来一坛好酒。


    先是对着坟堆方向浇了半坛,随后自己直接对着坛子喝了起来。


    谢酒看着他的举动。


    两个人今夜,都给死去的酒村人祭酒。


    谢酒抿了抿唇。


    都是聪明人,在司马离说出那句话之后,两个人都明白了司马离的意思。


    谢酒说:“我不是故意不回来的,我失去了所有在酒村的记忆,对这里,我唯一的记忆,便是师尊将我从酒窖里救出来……他是我在黑暗世界中见到的第一个人。”


    关于酒村的记忆,是谢酒的噩梦。


    她午夜梦回,只有被烧焦的尸体,恶心难呕的气味,浓烈汹涌的酒味,以及将她抱在怀中的大哥哥西门云潮。


    每每想到这里,谢酒的眼眶便会热起来。


    她记得当时西门云潮抱着她时候身上的淡淡檀香,也记得她瑟瑟发抖的身体蜷缩在西门云潮温暖怀中时被侵染的温暖。


    后来的一百年里,谢酒用毕生的渴望与追求,追逐着西门云潮。


    生与死的界限有时并不那么清晰,世间瞬息变化,须臾便是身死魂消。


    第一次将她从死亡的边缘带回来的,是大哥哥。


    于是他所在的地方,便是她永生不忘的家。


    谢酒当年为了守护昆仑发下的誓言,都是因为那是她手中唯一能抓住的幻梦。


    然而幻梦在此刻碎裂。


    秋逐风说:“你怎么肯定,西门云潮就是救你的人呢?”


    谢酒霍然站起身来:“你什么意思?……你到底是谁?”


    当年后丘酒村的事情,已经随着妖魔死去,湮灭在尘土中。


    幸存者是她自己,她不记得当时还有别的人能活着,更何况,当时西门云潮在场,他是一个顶级的修士,不会查探不出还有残留的人。


    秋逐风深深地看着她:“我没想到你会活着。我也没想到,你是我妹妹。”


    谢酒说不出来话了。


    “没错,我是你哥哥。”


    秋逐风道:“在后丘酒村覆灭之前,爹爹打猎,娘亲织布,爹娘和我们过的很幸福。那天爹爹身体不舒服,于是只有我进山。”


    “我那时已经十六岁了,经常会进山,山里的一切我都很熟悉,那是很平常的一天。”


    他的声音很冷,很淡。


    像是背负了很多年的仇恨。


    “在离开酒村之前,我回头望了一眼,我看到了一个白衣飘飘,恍若谪仙的人,醉醺醺地来买酒喝。”


    酒村以酒出名,出现修士并不算什么。


    秋逐风只是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于是他继续往前行,走进了深山里。


    等他从深山打猎回来,酒村已经成为了一片火海废墟。


    “我是唯一的幸存者……直至今天以前,我都这么认为。”


    秋逐风说,“我流浪了许久,后来被掌门带回青云,我便成了青云掌门殷尚隐的弟子。”


    一晃百年过去,秋逐风已经是青云宗的少宗主。


    他记得那张醉醺醺的脸,那身白衣,他想尽办法进入修仙界拜师,也是因为他想要找到那个人是谁。


    当他进入青云之后,他明白了当年出现在酒村的人,是昆仑掌门西门云潮。


    正人君子,广受赞誉,一手遮天,无人能撼动他的地位。


    秋逐风报不了仇,他还没有力量,于是他选择深夜前来后丘酒村祭拜。


    步步谨慎,每隔三年,才会来一次。


    谢酒的脸,有些麻木,又有些恍惚。


    她说:“在酒村覆灭之前,西门云潮便已经来了……”


    这不对……


    谢酒抬起手,抱住了自己的头。


    头痛欲裂,耳边轰鸣。


    耳鸣声几乎覆盖了她所有的感知,她清晰地记得,她在酒窖里躲了很久很多,直至血水酒水混在一起,杀戮停息,而那一抹纯洁的白,才向她打开了世界。


    若是秋逐风说的是真的,那么西门云潮的修为之高天下罕见,那不成气候的妖鬼绝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屠村杀人。


    当年,西门云潮说,他是偶然经过此地,找到了残留的幸存者。


    整个村庄里,只活了谢酒一个人,在谢酒犹如抓着救命稻草的恳求下,他才犹豫着,问谢酒要不要跟她走,即便她会后悔?


    谢酒到了昆仑之后,才明白大哥哥当时说的意思:


    踏入昆仑的那一刻,昆仑剑会自发地选择天生剑骨天生剑魂的人为宿主,谢酒就是注定的昆仑剑主。


    注定要为了昆仑而奉献,注定要为了昆仑而死。


    谢酒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若是当年开启世界的第一眼,就是错的呢?


    西门云潮不是她的救命恩人。


    他杀戮了整个村子,只留下一个天生剑骨天生剑魂的她。


    仅仅为了让她孑然一身,为了让她全身心的为了昆仑奉献所有?


    她双腿发软,跌坐在冰冷的泥土上。


    即便是已经过去了百年,屠村之事已经湮灭,那土壤依旧是深色泛红,仿佛是凝固的血液。


    “妹妹,”秋逐风的大手,摸在了她的头顶,似是安抚。


    “西门云潮,是杀我们全家的凶手。”


    第26章 保证


    秋逐风讲述了一个已经被忘却的故事。


    那个故事里,村庄的祥和被杀戮和火焰终结,幸存者的少年不敢露出丝毫破绽,他生怕站在修仙界顶端的昆仑掌门西门云潮会要了他的命。


    后来,这个隐忍的少年进入了青云宗,他成了青云宗掌门的亲传弟子,这才敢偷偷回到酒村拜祭。


    直至今日,他见到了谢酒。


    秋逐风低笑:“我本以为我的行踪天衣无缝,倒是没想到,竟然被魔尊察觉到了。”


    他的笑容里意味深长,带着些审视:“你与魔尊,是什么关系?”


    这不是正道中人的质问,而是一个哥哥对妹妹的问话。


    谢酒一时没明白:“什么关系?……对手呗?”


    严格来说,是宿敌。


    昆仑剑在手,她势必要斩妖除魔,杀了魔尊。


    秋逐风摇了摇头:“不像。”


    谢酒:“……”


    怎么不像了?


    秋逐风看向虚无的黑暗,那里是魔尊司马离站立的地方。


    “他看你的眼神,并非像是宿敌,倒像是……”


    谢酒失笑:“秋逐风……嗯……哥哥……”


    她喊出来哥哥,心情轻松不少,“还是不要那么快就进入角色吧,妹妹的感情问题,现在显然不是那么重要的。”


    “重要。”


    秋逐风认真道:“你要与西门云潮大婚了。”


    场间一滞。


    如果谢酒什么都不知道,那么此刻的她委实太悲剧了些:竟然与自己的灭门仇人大婚,婚后的日子要一直生活在谎言里,并且按照西门云潮给她的剧本,从生到死都在为昆仑奉献。


    秋逐风:“你不能嫁给西门云潮,即便是你爱上他,让整个修仙界都认可你的爱情,也不行。”


    谢酒:“你想要我怎么做?”


    他的声音很冷,像是沉浸了数百年的恨意,“他罪该万死。”


    “在你的大婚仪式上,揭穿西门云潮的罪行,杀死他……”


    秋逐风按住谢酒的肩膀,他的手掌很宽大,很温暖:“你不能留在昆仑,青云会是你的家。”


    谢酒心头一跳。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动摇了。


    然而心底的一丝奇异感觉,让她遏制了立刻答应的冲动,她道:“青云掌门……青云宗,我恐怕暂时不能去。”


    青云并非安定之地,那里是秋逐风的庇护所,而非她的。


    “什么意思?”


    谢酒迟疑了一瞬,想到了中了石蛊毒的青云宗掌门殷尚隐。


    石蛊毒的毒性并非表面那么简单,牵扯到飞升之事,以及上界的混乱,全是未知,唯一能肯定的是,中过石蛊毒的人,即便是已经痊愈了,那么他们的神魂已经被挤压到连接上界的通道里,不得返回了。


    殷尚隐的身体里,并非是原本的掌门殷尚隐,而是从上界而来的不知名之辈。


    联想到小师妹晏萱一直在暗暗筹谋,谋害了越无刃、令狐昂,以及谋害失败西门云潮,谢酒便觉着青云宗里,恐怕要天翻地覆。


    哥哥会有危险。


    谢酒说:“你等我一下。”


    秋逐风:“嗯?”


    他看着谢酒一溜小跑去找隐在黑暗中的魔尊司马离。


    当她走到司马离面前的时候,那处黑暗仿佛亮起来了,司马离的面具在黑暗里深沉,而他微微俯下身,认真地听着谢酒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司马离点了点头。


    谢酒又跑了回来。


    “我们俩商议过了,决定将事情全都告诉你。”


    “什么事?”


    秋逐风眉头皱起:“司马离并非可以信赖,他到底是魔尊。”


    “我知道。”


    谢酒这个昆仑剑主,比谁都知道。


    她说:“司马离虽然同意了,但是他有一个要求。”


    “什么?”


    “缔结不可违背的契约。”


    谢酒认真地说。


    ……


    誓约关于上界,关于蚀骨魔,以及那些暂时无法解开的秘密。


    以及……对三个人身份的核验。


    确保对方还是对方。


    秋逐风了然:“我们分别多年,你恐怕对我还没有完全的信任。”


    他凝视着谢酒:“还是说,你更相信魔尊,而非你的哥哥?”


    谢酒想了想,摇了摇头:“不是信任,而是理智。”


    经历过这么多,她已经学会了保护自己的性命。


    一腔热血的信任是很美好的事情,然而谢酒看到了人事易变、薄情寡义。


    修仙界中你死我活,瞬息万变,她不敢再赌了。


    这一瞬间,谢酒忽然也明白了魔尊司马离。


    他应该也是如此。


    “如果我拒绝呢?”


    谢酒的眼底意味不明,“那我要好好思考,你是不是真的哥哥。”


    “好。”


    秋逐风说:“既然你们坚持的话。”


    他轻笑起来:“这时候便感觉,你们两个人还是很像的。”


    “嘀嗒”一声。


    三个人各自滴了一滴血,立下誓言。


    以神魂为誓,绝对不会背叛誓言。


    否则神魂寂灭。


    在短暂的间隙里,司马离忽然笑起来:“如果我们三个人中有上界而来的蚀骨魔,恐怕这次死的彻底了。”


    至今还未找到彻底辨别蚀骨魔的方法,而若是用誓言杀死蚀骨魔,也许是一个可行的方案。


    谢酒失笑:“你怎么防着所有人。”


    司马离:“嗯,毕竟魔尊阴险狡诈,修仙界闻名。”


    而秋逐风的脸色,越来越差。


    “所以,我师尊已经不再是我师尊,而是……不知名的怪物。”


    “确实是这样,所以你要小心了。”


    谢酒说:“根据我对晏萱的观察,她一直在处心积虑的挑选目标,我的师兄们和师尊,都是她想杀死的对象。”


    “殷尚隐掌门修为高深,尚且能抵挡一阵,即便如此,恐怕最近也该出现端倪了。”


    秋逐风沉思:“最近掌门,确实有些奇怪……”


    “这件事情,我会处理的。”


    他下定了决心:“如果师尊被上界怪物所杀,我会为师尊报仇!”


    “青云养育了我,我不会让青云落入怪物之手……它们既然从掌门这里下手,可见对修仙界势在必得。”


    这也是谢酒与司马离担心的事情。


    从晏萱的反应来看,他们挑选的都非无名之辈,这些人都在修仙界中举足轻重,若是继续放任下去,悄无声息中就会占据整个修仙界……


    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更为可怕的是……”秋逐风的脸色很差,“这次我师尊受伤的起因,是岳喧长老。岳喧长老是不是还是原本的长老可就不好说了……”


    谢酒想了想:“如果是岳喧长老的话,恐怕不会来昆仑找我吧?”


    秋逐风摇头:“他们可能想要确认昆仑剑是否能对石蛊毒有作用,按照你的描述,现在你能借助昆仑剑吸走毒,却不能完全帮他们恢复,但是你自己却没事……”


    是这样的。


    谢酒想了想,“这样想起来,觉着很是糟糕,这个世间只有昆仑剑的侍剑人才能完全得救,这不是同等力量的对决……这是碾压。”


    司马离懒散道:“想想也是,毕竟是飞升之后的上界,碾压岂不是顺理成章,只是我觉着,天道也许有办法制衡这些已经飞升的仙人,不然他们也不会用这么隐秘、婉转的方法来蚕食修仙界。”


    是极。


    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找到这个破绽。


    秋逐风不能久留,与谢酒分开的时候,他上前一步,轻轻地抱住了谢酒。


    高大的男子身体有些微微的颤抖,抱着谢酒的时候,恍若是找到了丢失的珍宝。


    “其实,你的名字,唤做花熙。”


    “哥哥,你呢?”


    “花让。”-


    静谧的山村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谢酒站起身来,“我也该走了。”


    她看向司马离:“你也该兑现你的诚意了吧。”


    面具下的脸,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谢酒不知道为何,又浮现出在邺城秘境时候,司马公子的模样。


    脑海里的印象,影影绰绰,像是蒙了一层纱,看也看不清楚。


    司马离说,他曾经给她看过面具下的阵容,可是谢酒完全不记得了。


    “那么这一次,你会记得吗?”


    谢酒道:“我保证!”


    司马离的手,落在了他的面具旁。


    “说真的,我已经对你不抱希望。”


    他叹息一声。


    面具坠落,跌落在寒夜湿润的土壤上。


    谢酒的眼睛微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终于看到魔尊司马离面具下的那张脸。


    “……大师兄??”


    震撼让她说不出来话,一种荒谬的情绪涌在胸腔,却又觉着那么理所当然。


    深夜雾气浓郁,压的人有些喘不过气。


    淅淅沥沥的小雨终于落下。


    眼睫上落了一点沉重,谢酒看着黑袍男人坚韧的侧脸,看着他眸子里的晦暗,看着他开口说,“又是这样。”


    谢酒的心底就像是沉入到了湖中。


    “为什么你说‘又’,为什么你说我之前见过你的脸?”


    司马离……或者说谢酒的大师兄司马君雅,他的手指缓缓抬起,想要触碰谢酒的脸。


    然而他停了下来,手指缓缓收紧,手背上赫然出现了显眼的青筋。


    最终,司马君雅的手落下。


    他的声音里有些暗哑:“你说过,你讨厌我的触碰。”


    谢酒:……


    不,我没说过!


    我们俩的记忆对接是不是出现了某种问题!


    第27章 借走


    谢酒沉思着,写下自己所记得的关键词。


    与魔尊司马离的会面已经过去了一天,她躲在自己的房间里,认认真真写了一整天的字。


    如果她再次出现忘记了的情况,那么起码还有笔墨记载着曾经发生的事情。


    谢酒以往对自己的记忆里十分自信,然而昨夜与司马离的会面之后,她发现有什么不知道的事情,在她的身上发生了,而她以往从未觉着哪里不对。


    比如说……忘记了大师兄的面容。


    谢酒想到了十年前的事情。


    那时候她失去了一部分记忆,她还以为是无关紧要的事情,而十年前,也是她的心魂石破土的时候,谢酒一直以为心魂石是为了西门云潮破土的,可是结合前因后果,谢酒得出来一个结论:


    心魂石,不是因为西门云潮,而是因为司马离。


    而她之前失去的记忆,也开始存疑。


    谢酒不知道自己受伤失忆更可信一点,还是有人在她的记忆里动了手脚更可信一点。


    更重要的是,如果她的记忆能够被编纂,那么是谁呢?


    她又有什么地方是可以动手的……


    谢酒想到了昆仑剑,以及西门云潮。


    根据谢酒所知,昆仑身为天下第一大宗门,有着至高的地位。掌门西门云潮受人敬仰,数万年积攒的实力和人脉让他稳稳当当居于天下第一人。


    只要西门云潮一日不飞升,他就永远凌然挺立在这修仙界之巅。


    而昆仑剑主的存在,谢酒在之前从未思考过。


    如果西门云潮强大恐怖如斯,还需要一个天生剑骨的人来承担侍奉昆仑剑的职责,这又是什么缘故呢?


    谢酒感觉她摸到了关键:西门云潮为什么不自己使用昆仑剑?


    在被蚀骨魔率领魔兽围攻昆仑的时候,西门云潮只能等着昆仑侍剑人赶回来,启动了昆仑护山大阵,这才得救……


    昆仑剑……


    谢酒想到了昆仑剑身上的九龙锁。


    九龙锁竟然需要石蛊毒才能破坏,那么这种力量其实并非来自于目前的修仙界,而是来自于飞升后的上界。


    上界的力量禁锢着昆仑剑,昆仑剑吸取着侍剑人的力量,最终侍剑人会入魔。


    这一切都指向了失落的神殿。


    谢酒还很好奇另外一点:蚀骨魔是不死的,那么被蚀骨魔寄生后的身体,是不是也是不死的呢?


    在通天画里,谢酒看到了宗门里的人最终会杀了自己,那么多的可能性中,到底多少是真正的他们,多少是蚀骨魔所为呢?


    但是……也没什么区别。


    谢酒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她经过这一遭,算是看清楚了很多事情。


    当初因为过于重感情困住自己的踌躇,如今已经烟消云散。


    她该追求自己的人生。


    更何况,她的人生已经被抹去了太多。


    比如……大师兄。


    大师兄司马君雅的真实身份,谢酒用毛笔默写了数百遍,她不清楚为何自己并不记得大师兄了,但是她既然答应了他,就不会再忘记他。


    而当初与魔尊生死相见之时,其他人的异样,现在也有了答案:他们知道大师兄是魔尊司马离。


    只是魔尊司马离竟然是天下第一大宗门的大师兄这件事情,委实是个丑闻,所以这件事情知道的越少越好。


    西门云潮知道,越无刃知道,他们默契地隐瞒了此事。


    至于当初……


    谢酒想到很多年前昆仑的下雨天,大师兄司马君雅抛给她一个苹果,他问谢酒要不要跟他走,谢酒一心感念师尊西门云潮的救命之恩,于是理所当然地拒绝了司马君雅。


    司马君雅对她的顽固执拗无奈,于是他最终转身离去。


    这一别离,便是正魔两道势不两立。


    是几十年漫长的生死厮杀。


    如果她知道司马离是大师兄的话,她下手不会这么狠的……


    谢酒想到这里,眼睫微微垂落。


    她的手一抖,正在写字的毛笔亦是颤抖。


    忽而她明白了什么……


    即便是她失去了对大师兄的记忆,即便是她忘记了自己的心魂石是为了谁萌动……


    然而当她与司马离相遇,她还是会不可避免的喜欢上他,喜欢到心魂石都开花。


    所以,她不能知道司马离就是司马君雅!


    这会让她动摇为昆仑奉献的决心,甚至出现与魔尊私通的风险。


    谢酒霍然站起身来。


    她想,她明白了。


    是昆仑剑,亦或者是昆仑剑幕后的操控人,西门云潮。


    而她进舍身崖侍奉灵剑的十年,便是最好的清洗记忆的机会。


    从头到尾,她不过是西门云潮手中的一个工具。


    就如同一把剑一样的工具,用过则弃-


    “师姐,你找我?”


    晏萱笑眯眯地走进了大殿。


    谢酒此时正在整理殿中的文书。


    越无刃开了窍,打算好好接手昆仑,那么之前的各种事务都要进行交接。


    谢酒代为处理事务这么多年,积攒了不少文件。


    她交接之后,将自己的东西整理好,准备搬走。


    “哦是的,”谢酒说:“有些事情想跟你聊聊。”


    晏萱跑到了谢酒的旁边,极为亲昵地抱着谢酒的胳膊:“好哇,师姐肯想着我,我当然全都奉陪啦!”


    谢酒的后背,起了一身密密的鸡皮疙瘩。


    她不知道晏萱的真面目之前,只觉着她格外招人喜欢,以至于自己的处境沦落到难堪的境地。


    晏萱不是想要吸引更多人的喜爱和注意,而是想要他们的命。


    当谢酒因着自己不公平的遭遇而彷徨,晏萱看似不明所以的清澈眸子深处,则是了然与戏弄。


    即便是谢酒终于从软弱中站起来,从茫然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条路,晏萱依旧满脸的天真,仿佛不知道自己带来了什么。


    这是一个真正的白切黑。


    一个心思阴沉的上界而来的高手。


    谢酒不动声色地握住晏萱的手,手指肚默默感受着她皮肤的温度。


    她看不出来晏萱有什么异常,上界而来的蚀骨魔甚至会继承原主的记忆,天衣无缝。


    “我即将与师尊大婚,这是我毕生渴求的事情……所以我多了很多忐忑,比如说我现在便不知道师尊是否真的爱我……”


    大殿里极为空寂,只有满目的书籍文件,就像是谢酒的声音一般,空落落的。


    “我听闻,师尊曾经有一个心爱的女子,那女子与你长的极为相似……所以我想,能不能……”


    晏萱捂住了嘴,眼眸睁大,似是吃惊极了。


    谢酒小声地说:“帮我找到她的画像?”


    晏萱啊了一声,为难道:“师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酒拉住了晏萱的手,那手柔若无骨,“师尊的寝殿,只有你才能进,据说师尊的寝殿里,挂着一副久远的画,那画便是师尊曾经尚未踏入修仙之途的心上人……”


    “只是师尊后来踏入仙途,那女子与他没有缘分,委实可惜……师尊一直留着当年的画像,可见其深情……”


    晏萱微微垂眸。


    眼睫像是小扇子一样,轻轻扇动。


    没有人看到,她的眼底是一丝讥诮。


    “哦……是的,是有一幅画……”


    晏萱抬起头来,有些迷茫:“那幅画与我十分相似,我还以为师尊是挂着我的画呢!”


    “师姐,你是想要我偷走画吗?”


    谢酒:“不是偷走,而是借一晚。”


    她说她想要知道西门云潮喜欢的女子长什么样,按照那个女子的衣着打扮行事,西门云潮也许会喜欢这样的她。


    谢酒说了很多,满是一个要嫁给心爱男子的忐忑模样。


    晏萱认真地听着,她的眼底满是了然。


    她说:“好,师姐,我帮你把画借出来一晚上,但是你不能让画有任何破损,我还要将画天衣无缝地还回去呢。”


    “放心吧。”


    当天夜里,晏萱便将画带给了谢酒。


    ……


    “所以你能看出来有什么异常吗?”


    谢酒将画带出了昆仑,与魔尊司马离会面。


    “其实我现在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让我拿出来这幅画……”


    谢酒是在司马离的建议下,让晏萱拿走了西门云潮最为宝贝的这幅画。


    曾经身为昆仑大弟子的西门云潮,似乎知道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司马离将卷轴打开,画平铺展开。


    他抱臂看着画上的黄衣女子。


    “西门云潮在飞升之前,尝试过杀妻证道,那是一场非常小型的大婚,只有昆仑的几个高层和这一对新人的挚友参加。”


    “大婚仪式的时候,新娘子突然像是觉察到什么,想要离开,而西门云潮亦是追着她离开。”


    “再然后,便是争吵声,随后便是满屋迸溅的血液,然而却没有人见过西门云潮的妻子的尸体。”


    司马离说,当时发生的事情,让他们有了可怕的猜想,可是因为没有找到女子的尸体,这件事情便成了一桩悬案。


    小范围内,都知道西门云潮尝试过杀妻证道,但是……证据呢?


    “换句话说,西门云潮杀妻的第一现场,始终没有人发现。”


    “这幅画,是唯一留下的、有关于他妻子的信息。”


    司马离抬起手,掌心里出现了另外一幅空白的画。


    “我现在作画,你将赝品带回去,真品容我慢慢查。”


    谢酒紧张道:“大师兄,若是西门云潮发现了呢?”


    大师兄毕竟曾经是昆仑众望所归的未来掌门,他知晓诸多秘密,竟然连西门云潮有这样一幅画都知晓。


    只是苦于已经背叛昆仑,一直无法拿到这幅画罢了。


    司马离微笑起来:“不会那么快,距离大婚还有半个月,而我已经收到了消息,晏萱又带着西门云潮离山了。”


    谢酒:……


    不得不说,晏萱这个蚀骨魔,才是真的狠。


    第28章 反噬


    谢酒安静地坐在司马离身边,看着他作画。


    桌面上,他的面具随意地放在一角,在透过窗棂的日光下折射了一点冷光。


    两个人坐在一起,难得不是杀戮。


    是非常恬淡的时光。


    “大师兄,你竟然画的很好。”


    谢酒托着下巴,“之前怎么没发现呢?”


    司马离抽空瞥了她一眼,“之前有这个机会吗?”


    谢酒嘿嘿一笑。


    确实没有。


    她一心只想杀了魔尊,怎么会在乎他会不会画画,跟他多说几句话都觉着费劲。


    如果不是这十年在通天画里看到了这么多未来的可能,如果不是得知了石蛊毒与蚀骨魔的秘密,她恐怕不会放下戒心,与魔尊联手的。


    尽管两个人现在相安无事,也不过是暂时的休战。


    ——谢酒深知这一点。


    “画好了。”


    谢酒站起身来,她的表情变幻莫测:“看上去简直是……”


    “完全不像呢……”


    她到底在期待什么。


    司马离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尊,就是会画画,画出来也不可能一比一复制过去。


    眼前的这两幅画对比起来,虽然基本上看上去像,却不可能让西门云潮完全看不出来啊。


    司马离哈哈一笑:“当然不是靠完美无缺的画工,而是靠一点点小手段。”


    他拿出来一个小瓷瓶,打开之后,从白色小瓷瓶里飞出来一抹七彩的烟雾。


    烟雾在两幅画上徘徊,一刻钟后,两幅画便完全一样了。


    谢酒:!!!


    “这是什么?”


    “这是魔宫珍藏的一缕画。”


    司马离说,魔宫里有无数的奇珍异宝,这一缕画便是曾经的画圣留下来的,可以完美复制另外一个作品。


    “所以……我来画都行?”


    “还是要有个九成相似。”


    司马离叹了一口气,“当初怎么教你都不肯学,现在后悔了吗?”


    谢酒:……


    这人怎么还翻旧账!


    当年谢酒进昆仑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子。


    她眼睛里只装满了大哥哥西门云潮,对其他人看都不想看,为了能配得上西门云潮,她想要当修仙界最厉害的修士,所以她全身心都扑在如何提高自己的实力上。


    至于什么画画之类的,都被谢酒视为浪费时间,根本不肯学。


    大师兄司马君雅带谢酒的时候,免不了为她头疼。


    “……说不后悔是假的。”


    谢酒微微有些怅惘。


    如果这些年没有被西门云潮迷惑,将灌注在他身上地时间用自己身上,现在也不至于多了这么多后悔。


    场间沉默了须臾,司马离兀自将画轴卷起来,交给了谢酒赝品:“将这幅画放回去,真品我带回魔宫,我总觉着这幅画里另有玄机。”


    “以及……”


    司马离说:“当年我还教过你另外一句话。”


    “什么?”


    谢酒对于以前的事情,已经很模糊了。


    每次去昆仑舍身崖侍剑,她之前的记忆就会模糊几分。


    “我说,你若是选择了当昆仑剑主,永远不要后悔。”


    司马离说:“不仅是说你选择了就不要回头,更是在你后悔的时候,别苛责自己。”


    他的眸光柔软下来,“你没有错。”


    谢酒没有错。


    错的是西门云潮,错的是昆仑苛待她的人,所以不必总是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


    如果谢酒遇到的是一个好人,那么她会用自己无尽的努力证明自己,她会有无限美好的未来。


    可是现在,谢酒的眼前,只有死路一条。


    他们没有给她留下能活的机会。


    谢酒若有所思。


    “是啊。”


    她笑起来,褪去了徘徊不休的沉闷和沮丧。


    他就像是在邺城那样,关心着自己,开导着自己。


    司马离说邺城的事情都过去了,谢酒忽然明白,她没有过去,司马离也没有过去。


    谢酒忽然抓住了司马离的手。


    他的手很宽大,带着些温润的凉意。


    司马离一怔,探寻地看向谢酒。


    谢酒咬了咬唇:“邺城之后,你对我避而远之……我也是刚刚才想明白,你是明知我会忘记你,会与你划清界限?”


    谢酒不可能离开昆仑。


    这是司马君雅在离开昆仑之前,便知道的答案。


    而在之后,他见识到了谢酒的杀伐果断,亦是见过了谢酒明知他身份依旧在之后下死手,他明白谢酒对他的狠辣。


    他在接收到了西门云潮的消息之后,赶去见谢酒,却看到了谢酒与西门云潮举止亲密,好事将近。


    司马离有自己的骄傲,他自然不会再打扰。


    “只是……时间太久了,所以有些撑不住罢了。”


    司马离的声音有些淡淡的疲惫。


    谢酒心头一痛。


    十年前的事情……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是什么,让司马离觉着他会被毫不犹豫的背叛?


    谢酒迟疑道:“为什么不告诉我十年前发生了什么?”


    她问了司马离,司马离并不想说。


    “不是愉快的事情。”


    司马离道:“把握现在就很好。”


    “你该回去了,时间已经很晚了。”


    谢酒抓紧司马离的手,“大师兄!”


    “什么?”


    司马离有些奇怪地看向谢酒。


    谢酒心底升起来一股难名的情绪,那是从心口而出的感情……是心魂石都能开花的……情绪。


    她想要开口说什么,却最终道:“真的要坐视晏萱设计西门云潮?西门云潮会被蚀骨魔夺舍,那么昆仑掌门是一个不知名的上界仙人,会不会对我们更不利?”


    司马离哦了一声,脸上似是有些失望,又似是没有。


    “现在找不到蚀骨魔的破绽,被夺舍之说,更像是我们的臆想,唯一的例外是你,你是昆仑侍剑人,而另外一个意外,也许是昆仑掌门。”


    “昆仑掌控天下命脉,与天道有所联系,如果西门云潮中了蚀骨魔的毒,那么他那里,说不定便是突破口。”


    司马离说:“总之……时间不多,我们也只能这么做。”


    谢酒松开了司马离的手。


    她说:“那我走了。”


    司马离已经戴上了面具。


    出现在谢酒面前的,是一袭奢靡黑袍,身形潇洒。


    谢酒沉默了须臾,忽而道:“有苹果吗?”


    司马离一愣。


    他看向她,尽管面具隔绝了他的面部情绪,谢酒却知道,他在笑。


    他闷闷笑起来,“你不是不喜欢吃苹果?”


    当年,大师兄司马君雅离开昆仑的时候,在雨中而来,见了谢酒最后一面。


    那时候他为谢酒摘了山中的苹果,谢酒却说不喜欢吃。


    司马君雅说,她就没有喜欢的东西,除了西门云潮。


    而现在,隔着将近百年的时光,谢酒改变了当初说的话。


    谢酒:“喜欢的东西,是可以不喜欢的。不喜欢的东西,也会变得喜欢。”


    她认真地说:“师兄,为何不再等等看呢?”


    司马离似是在笑。


    他说:“好。”


    ……


    谢酒翻看书页的手指微顿。


    从藏书阁借阅的书,已经被她看到了最后一本。


    这本书极为冷门,是描述历来本命剑的锻造的,所以记载的也更为久远,甚至有对于上古时期本命剑的描述。


    谢酒看的入了神。


    这一页上写了一个古老的传说,传说古时有两把剑,一把是紫霄剑,一把是昆仑剑。


    巍巍昆仑山伫立在天地之间,昆仑剑从昆仑而生,承担着与天地沟通的使命,而另外一把紫霄剑,却从未在世间出现,有人说,那是因为它伫立在昆仑的阴面,也就是人们看不到的飞升之后的上界紫霄界。


    昆仑剑有着什么样的作用,那么紫霄剑亦是有着什么样的作用。


    这本极为小众的书中,还写了对于昆仑剑的介绍:昆仑剑,是全天下唯一一把不能被炼制为本命剑的剑。


    谢酒心头一跳。


    她往下看去。


    既然所有灵剑都可以炼制为本命剑,为什么昆仑剑不能被炼制呢?


    因为昆仑剑虽然出自昆仑,却并非昆仑之剑!


    所谓昆仑剑,乃是苍生之剑,它无形无体,更像是一种“天道准则”,所以它无处不在。


    若是强自将昆仑剑困在一处,那么就会凝结成实体剑,而这种剑的力量,是寻常人无法掌握的。


    书中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说飞升之前的修士,若是强行逆天而行,恐遭反噬。


    谢酒:……


    她合起来书。


    她终于明白了一些事情。


    比如说,昆仑剑的侍剑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定位。


    根本就不是昆仑掌门西门云潮说的那样,昆仑剑属于昆仑,所以侍剑人要用自己的精血骨肉侍奉昆仑剑,而是昆仑在困着昆仑剑,这些侍奉,乃是献祭。


    这也是为何最终的昆仑侍剑人都入魔的缘故:


    妄图借助昆仑剑得到天地气运,必遭反噬,走火入魔!


    每一任昆仑侍剑人、昆仑剑主都会入魔,而每一任昆仑剑主都会被昆仑抹杀,便无人知晓昆仑在做什么样的事情,新的天生剑骨天生剑魂会相继诞生,他们都是一场活生生的献祭。


    更为讽刺的是,若非谢酒觉醒,她到死前,都会自责是自己守不住本心才入魔,愧对昆仑。


    西门云潮主导的一场大型猎杀,真是好啊。


    谢酒合上书,前往藏书阁还书。


    回来的路上,听到有人忧心地说,晏萱与掌门西门云潮出门历练,掌门受伤了。


    谢酒心头一跳:终于来了。


    第29章 决裂


    谢酒被紧急召往主峰大殿。


    掌门西门云潮受伤,这件事情极为重大,本该封锁消息,然而连普通弟子都知道了,说明一件事:情况危急,根本来不及封锁消息。


    她急匆匆赶到的时候,正好听到晏萱撕心裂肺的哭声:“师尊!你醒醒!你别睡!”


    “睡过去就醒不过来了!”


    “——师尊!”


    谢酒:演技太好了吧。


    她的左脚刚刚踏入大殿,晏萱就冲了过来,一把抓住谢酒的胳膊,几乎要跪下来。


    “大师姐!你救救师尊!我不能没有师尊!”


    谢酒被她抓的牢牢的,她看着晏萱身后凝重的长老们,说:“我当然会救师尊……毕竟,师尊很快就是我的夫君了,救自己的夫君,有什么不可以的女儿?”


    她说完这句话,凝神看晏萱的表情。


    晏萱脸上满是泪痕,哭得梨花带雨,长长的眼睫挡住了她的眸子,看不出来她什么情绪。


    唯有悲伤蔓延:“太好了,师姐愿意救师尊,那就……快些吧!”


    谢酒若有所思。


    晏萱好像确认了自己不会受石蛊毒影响,放弃了将矛头对准自己。


    亦或者……她有了别的算计?


    谢酒来不及细想,她走到榻边,看着昏迷中的西门云潮。


    西门云潮眼睛紧闭,表情痛苦,额头上都是冷汗。


    他似是陷入到了极度恐惧的梦境里,嘴巴微张,吐出来模糊的话语。


    谢酒不急不慢,她凑过去,听到西门云潮轻声喊:“青鸟……”


    青鸟……


    他在痛苦的梦境与真实中徘徊,唤出口的名字,是青鸟。


    谢酒还想听,危封长老脸色一变,轻咳一声:“好了,赶紧治疗吧,掌门神志不清,不知道在说什么奇怪的话。”


    谢酒更加笃定青鸟是一个重要的名字。


    屏退了其他人之后,在危封长老的注视下,谢酒的手抵在了西门云潮的后心。


    掌心的温度触碰到他汗湿的后背,濡湿的热气从掌心传到谢酒的心尖。


    这样的肢体触碰,若是以前的谢酒,会心如海水翻涌,现在的她,觉着恶心。


    如果能杀了西门云潮,为后丘酒村枉死的人报仇……如果……


    谢酒感受着危封长老的视线,她按捺住自己的杂念,给西门云潮解毒。


    现在她还杀不了他,但是不会很久了……


    转移石蛊毒对谢酒来说,已经是轻车熟路。


    一个时辰之后,满脸苍白的西门云潮走出大殿。


    他的声音有些疲惫,却依旧清朗:“本座已无大碍,诸位可以放心了。”


    晏萱扑到了西门云潮的怀中,声泪俱下:“都是为了保护我,师尊才受伤的!怪我!”


    西门云潮抬起手,温声道:“不怪你……能救下你,我很高兴。”


    在人潮后的大殿里,谢酒痛得浑身发抖。


    石蛊毒引着她的神魂往黑暗更深处而去,她的神识已经对这样的邀请轻车熟路。


    谢酒蜷缩在大殿角落。


    所有人都在问候着西门云潮,没有人在意隐秘角落的谢酒。


    于是谢酒可以安心地将自己的神识沉浸在甬道里,感受着熟悉的路。


    这一次,她感觉到了异样的画面。


    这不是石蛊毒本身,而是因为西门云潮。


    刚才与西门云潮疗伤的时候,谢酒悄无声息地做了手脚,石蛊毒本就是转移毒性到己身,谢酒转移的时候,不仅转移了石蛊毒,更转移了一些西门云潮的神识海记忆片段。


    他处在神识混乱中,丧失了所有的抵抗,所以这是唯一能接近西门云潮的时机。


    一个人的神识海记忆片段有很多种颜色,代表着对这件事情的潜意识分类,时间紧迫,谢酒只捞取了一些看上去情绪波动最大的片段。


    这些记忆片段脱离宿主之后,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消失,谢酒必须抓紧时间查看。


    她首先查看了一道红色的记忆片段。


    画面变暗,而又变亮。


    是田间的竹林小道。


    已经是深秋时节,有风吹过,吹的竹叶簌簌作响。


    高大的青年男子与少女并肩而行。


    “你不必送我了,你也该回去了。”


    “这路,怎么这么短暂呢……”


    少女有些苦恼:“我感觉才陪着你走了没多久呢。”


    男子温柔地站定,他抬手,捏住了少女的脸。


    “这么不舍得我啊?”


    少女的脸被捏成了包子,她鼓着脸,气哼哼道:“谁知道你会不会像是话本里的负心汉一样,找到了求仙大道,就抛弃糟糠之妻呢!”


    男子失笑:“说好了,要带你一起成仙的。”


    他收回手,昂首看向远方:“我自知非池中之物,对于修仙之途,早就有所打算,你也是知道的,现在怎么儿女情长起来了?”


    少女捏着自己的脸蛋,满脸愤愤:“什么叫我也是知道的,我这不是拦不住你吗?腿长在你身上,你要走就走吧。”


    “好啦青鸟,别生气了。”


    男子抬手,将气哼哼的少女抱在怀中。


    少女抱着男子劲瘦的腰,闷闷哭了起来。“回来的早一点,不要一年,也不要十年,更不要是我已经入土的百年……我要你三个月后便回来见我……”


    “那时候是大雪天,我们可以开一壶老酒,我爹爹从我出生的时候便给我酿了女儿红,那时候我们一起来饮,好吗?”


    男子衣衫胸前,已经被濡湿。


    他叹息一声,“好,青鸟。”


    “哼,我若是没等来你,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少女从他的怀中抬起头来,漆黑的眸子里满是认真。


    ……


    谢酒霍然睁开眼睛。


    她心惊肉跳:那唤做青鸟的女子,与晏萱竟然有九成相似!


    青鸟……


    定然是当初西门云潮踏入登仙路之前的心爱女子,当年大婚仪式上无故失踪的,便是她了。


    想到这些时日西门云潮对晏萱的另眼相待,一切似乎有了答案:


    他是因着对前妻的爱,所以才如此对待晏萱。


    他在弥补的,是他的前妻。


    可是……


    谢酒之前只是知道西门云潮前妻,然而现在从西门云潮的记忆画面中看青鸟,更觉着晏萱与青鸟极为相似……相似的不仅是面容,更是身形举止……


    一个人的面容可以相似,怎么连走路姿势都那么相似呢?


    谢酒又打开了一个青色的记忆碎片。


    ……


    “师弟,你喝醉了。”


    女子无奈地从西门云潮的手中夺过酒坛:“整日酗酒,还是一个掌门的样子吗?”


    西门云潮醉醺醺的,看他身上的衣着,显然是很多年后,已经贵为昆仑掌门。


    “我没醉!你别管我……秋思樱,这儿还轮不到你说话!我是掌门!我现在是掌门!”


    秋思樱沉静地站在醉醺醺的西门云潮面前。


    这里是昆仑最僻静之地,亦是以前秋思樱会带着西门云潮来静心习书的地方。


    那时候秋思樱是大师姐,西门云潮还只是一个刚拜入昆仑的新弟子。


    而现在,西门云潮已经成为昆仑掌门。


    她说:“是的,掌门,昆仑如今是你的,自然轮不到我说话。”


    这话像是激怒了西门云潮。


    他的眼睛瞬间发红,他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一把抓住秋思樱的领子,将她抵在了大树上。


    “你看到了是不是?”


    “什么?”


    秋思樱不理解。


    “你看到了……大婚时候的事情是不是?”


    西门云潮的音量大起来,带着锋锐的崩溃:“你亲眼看到了,但是你不说,是不是?”


    “你想抓着我的把柄,以后将我拽下来,让我当不了这个掌门!”


    “大师姐,你是不是还在怪师尊没有将掌门之位传给你?”


    “我告诉你,是因为你那该死的心软!你根本不适合做掌门之位!这个位置……这个位置会逼死你的!”


    他醉意翻涌,眸子里是无尽的痛苦:“你根本不知道我在承受着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甚至应该谢谢我!!”


    “谢谢我承受了这一切,而你可以云淡风轻地看着我发疯,而你却一尘不染!”


    秋思樱的眸子格外的沉静。


    她说:“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师弟。”


    “只是你认为我看到了而已。”


    “你醉了……但是,有些话是醉后才会说出来的。”


    秋思樱摁住了西门云潮的手,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我会离开昆仑,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你再也不用担心失去掌门之位易主。”


    西门云潮脸上的醉意迅速褪去。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等等……大师姐,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去哪里?我不能没有你的辅佐……”


    “我遇到了一个很好的书生……之前还在想,如何与你说我要离开昆仑,现在看来,我确实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师姐,大师姐,你去哪儿?”


    “不用知晓了,对你我都好。”


    秋思樱往后退了一步,随后坚定地离开。


    西门云潮看着秋思樱离去的背影,一点点地颓丧坐下。


    一次醉酒,一次决裂。


    很多年后的一天,西门云潮喝得醉醺醺的。


    他来到了一处世外桃源。


    后丘酒村。


    哥哥说,一百年前,他看到了一个醉醺醺的修士来到了酒村。


    第30章 救我


    西门云潮变得有些奇怪。


    谢酒在藏书阁阅书的时候,听到最近越无刃在忙着处理掌门引起的烂摊子。


    西门云潮经过了一段令人费解的暴躁易怒期。


    周围侍奉的人瑟瑟发抖,担心着随时可能会被处罚。


    “掌门今日又罚了几个弟子,说他们练剑不用心,再这么下去就滚出昆仑!”


    “都怪他们不长眼,明明知道掌门最近心情不好,还敢放松警惕。”


    “掌门为什么心情不好啊……宗门大比已经结束了,婚期也近了,这不是挺好的吗?”


    “你真看不出来啊?掌门喜欢的是谢酒吗?明明是晏萱!”


    “等等……你们听说了吗?最近有人散发掌门之前妻子的谣言!所以掌门才如此勃然大怒!”


    “你也听说了?这还不算是什么……还有人说掌门现在变得不像是掌门咧!”


    “哈哈,这怎么可能?”


    在掌门的位置上已经呆了太久,即便是如今他暴躁易怒,苛责旁人,其他人也不会对他有任何的质疑。


    如今私底下谈论最多的,是掌门西门云潮之前的妻子。


    有人爆了料,说她唤做青鸟。


    青鸟这个名字,当年青鸟离奇失踪的事情,随着西门云潮新的大婚,像是一阵风一样,席卷了整个修仙界。


    “大胆!”


    西门云潮的声音暴怒,“谁允许你进来的?”


    越无刃有些茫然:“师尊,我来送关于这次宗门大比的总结……昨天你吩咐过我的。”


    空旷的大殿里,如今拉着厚重的帷幔,隔绝了外面灿烂的日光。


    西门云潮坐在最上首的掌门之位上。


    他身体微倾,双臂抵在腿上,乌黑长发披散,白衣如雪,像是一抹幽魂。


    越无刃想要更近一步,然而下一秒,西门云潮霍然抬起眼睛。


    他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像是已经很多天没有睡好。


    “放在那里,你出去。”


    “是……”


    越无刃将厚厚的册子放在一边,他迟疑了一下,施礼道:“宗门大比的后半程师尊没有出面,其他宗门对此有些不满……徒儿我已经谢绝了他们的探望,然而师尊若是长久不出门,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我让你出去!!”


    西门云潮大怒,拿起旁边的茶盏就掷出去,狠狠地砸向越无刃。


    越无刃不闪不躲,被茶盏砸了一个正着。


    “砰”的一声,茶盏落下,摔了一个稀碎。


    越无刃霍然跪下来,“师尊心底有气,那就朝弟子撒气好了,只是昆仑不可一日无掌门,师尊若是实在是不愿意娶师妹,为何不终止这项婚约呢!”


    西门云潮站起身来,一步步向着越无刃逼近:“你说什么?终止婚约?”


    “是啊!”


    越无刃的眼睛很亮,“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师尊喜欢的人是晏萱,而不是谢酒……即便是谢酒有了心魂石能开花的爱意,那又怎么样呢?”


    他仰头,盯着西门云潮苍白憔悴的脸。


    不愧是昆仑的掌门,西门云潮竟然能抵挡石蛊毒的毒性这么久,依旧没有丧失理智。


    然而……撑不了多久了,西门云潮的理智又有什么用呢?这就像是积蓄许久的洪水,只需要最后一点力量,便可以将所有的一切都摧毁。


    他心底明白,他需要再给西门云潮加一把火。


    越无刃的声音很轻:“谁知道……谢酒是不是因为师尊而开花的呢?”


    一声极为轻微的“嘎嘣”声。


    是西门云潮捏紧了手指,骨节发出声音,是握紧的拳头。


    “你这话什么意思?”


    “刑堂堂主布轻衣来报,谢酒最近行踪诡异,多次出山,他于是用了一点手段,发现她是在跟一个男人私会……”


    越无刃轻声道:“那个人,大概率是魔尊司马离。”


    他说:“我听小师妹说,在上次的邺城幻境里,谢酒与司马离甚至一起跳下坟墓化蝶了!这两个人频频私会,必然是旧情未了。”


    越无刃的脸上带着些沉痛:“师妹如此胡闹,里通外敌,按理说是要抓住关入地牢的……但是……她毕竟要与师尊成婚了……”


    昆仑未来的师娘,不该是一个与魔尊私通的人。


    越无刃说的很明白。


    而他必然清楚,一个高傲的昆仑掌门,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娶一个背叛了当初誓言的女子。


    西门云潮微微闭眼。


    他转身,往他的座椅而去。


    “我知道了,此事定然另有隐情,我会查清楚的。”


    越无刃愣住了。


    “师尊,你不处理吗?”


    “没有什么好处理的,我相信谢酒的爱意,这份爱意是能让天道都承认的爱意,那么便不容置喙。”


    西门云潮的声音有些沙哑疲惫:“她爱我,爱到心魂石都开花,这便足够了。”


    越无刃神情恍惚地出了大殿。


    不对……师尊西门云潮一向是正道楷模,道德典范,怎么就容忍了谢酒呢?还是说,他足够迂腐,迂腐到只要是天道承认的,所以他便遵循?


    这样一来,没有刺激到西门云潮,反倒是他,有些沉不住气了。


    不行……得去找晏萱商议。


    越无刃转身,向着小师妹的新府邸而去。


    越无刃以为他势在必得。


    可是他忘了,西门云潮,是如今修仙界中,停留在大乘期修为最久的修士。


    西门云潮坐看无数的修士飞升,而他用了比飞升更为苛刻的力量抑制自己的飞升。


    是一个比任何人都要可怕的人。


    西门云潮确实只差一步,便要彻底走入石蛊毒的尽头了。


    恢复了沉寂的大殿里,西门云潮瘫在宽大的座椅里,身上全都是冷汗。


    他周身瑟瑟发抖,手哆嗦着,摸索着按下了座椅里的一处机关。


    极为轻微的咔哒声音。


    座椅下陷,随后西门云潮的身影消失不见。


    昆仑最深处。


    西门云潮踉踉跄跄地,走在古老而衰落的通道中。


    这条路很漫长,周边有无数闪烁着荧光的晶石,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石。


    西门云潮看也不看,他捂着自己的胸口,竭力向着最深处而行。


    随着他的走近,地上纵横的深色越发明显粗壮起来。


    那是从地下最深处蔓延而来的深色锁链。


    他一步一步,走到了尽头。


    空间豁然开朗,无数白色与黑色交织的光汇聚在正中央,一把巨大的剑傲然耸立在天地之间,像是面对着不公一般,将自己的身躯狠狠插在地面里。


    西门云潮仰头,只能看到一半的剑身。


    他的神识海中,风雨飘摇,神识无力地蜷缩在一角,有什么要从漆黑的尽头,向着他而来。


    而他再也不可能回来。


    西门云潮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若非他是昆仑掌门,他只会以为是自己修炼走火入魔,而非想到了……紫霄界的事情。


    如果,蚀骨魔真的与紫霄界有关,那么能救自己的,唯有昆仑剑。


    他伏跪在地上,膝行着向昆仑剑而去。


    “救救我……救救我……”


    “紫霄界迟早会吞并昆仑界,这是昆仑界的劫数,然而我不想永生永世地困在漆黑之地,我的身躯不能当做紫霄魔的傀儡……”


    “我还有未竟之事!”


    九条锁链困住的昆仑剑,无声地俯视着西门云潮。


    那些锁链身上沾染着昆仑剑身上厚重的铁锈,像是亘古凝固的血液。


    ——没有人能救你。


    ——天道已经被昆仑囚禁无数年,紫霄界的禁忌封印逐渐消失,没有人能拦住他们。


    ——一切源于背叛,这是你们的原罪。


    ——是既定的命运。


    “可是我不认命!!”


    西门云潮的眼睛血红。


    他盯着昆仑剑,往日的冷静自持早就消失不见,宛若一个疯子。


    死亡的恐惧如影随形,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即将降临,西门云潮疯癫道:“一定会有办法!一定会有办法的!”


    ——你发现了紫霄界的阴谋,可是太晚了,现在有多少人,已经不是他们了呢?


    ——你也会的。


    西门云潮的眼睛大睁。


    他终于明白了所有的事情。


    匍匐在地的他,缓缓站了起来。


    “果然,永远不会有人救我……所以我只能杀了所有的人。”


    西门云潮惨笑,血红的眼睛里流下血迹,像是血泪。


    “你要看着我死,那么我便偏偏不死……谢酒恐怕早就发现了异常,那么她神智显然还在,所以……”


    “她能幸免于难,是因为昆仑剑。”


    “昆仑侍剑人,是祭品,却能避免被紫霄界吞噬的命运。”


    西门云潮知道那些所谓的昆仑剑主究竟是个什么玩意,迟早会被天道的反噬折磨吞噬,都会入魔,都会被杀死,所以他隐在幕后,操控着一切。


    西门云潮癫狂道:“那么,下一任昆仑剑主便由我来接任。”


    世上鲜少有人知,当年西门云潮被昆仑掌门收为弟子,乃是因为他是天生的剑骨剑魂。


    他有世间少有的聪明,知晓了自己不过是被挑选的祭品,这一切是一场献祭,于是他找到了另外一个天生剑骨剑魂,避开了自己的命运。


    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他所逃避的命运,依旧落在自己的头上。


    “谢酒的命,也该走到尽头了。”


    一切刚刚好。


    幸运总是会眷顾他的。


    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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