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应鸾想要挣脱开他的手,却又被他死死握住。
楚维礼一脸执着地看着她,嘴上说着没有别的意思,心里想的全是别的意思。
他的温度通过两个人相握的手掌不断传过来,应鸾走着走着,就感受到颈后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于是她将帽子摘了下来,想要散散自己身上的热气。
楚维礼却眼疾手快地将她的帽子又拉了上来,甚至拍了拍她的脑袋:“小心着凉。”
应鸾被他按住脑袋,深呼吸一口气:“不会的。”
“会的。”楚维礼示意周围,“你看, 现在的雪越下越大了。”
他们越向上走,天气就越冷,脚下的草地不知何时换成了白色的积雪,踩上去咯吱作响。周围的植物依旧郁郁葱葱,只不过被覆盖成了一层雪顶,在料峭寒风中摇摆着。
应鸾回望着他们走过的山路,留下的脚印被风一吹就消散不见了。这种天气其实不适合追踪,但是他们已经走到了这里,就没有后退的可能。
楚维礼却想到了别的:“冬天,蛇不会冬眠吗?”如果那只蟒蛇还保留着动物的习性,在这种天气应该会缩在巢穴中不出来,想要找到它的身影就更难了。
“可是现在不是冬天。”况且帝国的天气四季如春, 偶尔多雨, 但从来没有下雪的时候, 这让她越发确定天气只是它引诱他们深入的手段。
应鸾看着手中的探测仪,随着他们的靠近,某种生物波动就越来越频繁。那条蟒蛇就在他们附近活跃,只不过气味和身形都被大雪隐匿了。
它是在戏耍他们吗?应鸾忍不住皱眉。
她站在皑皑雪地之上, 简单判断了一下方位:“先往这边走。”
站在她这个角度上,已经能看到联邦那边起伏的山峦,说明他们已经离边境湖很近。根据之前的推断,巨蟒平时很有可能就隐藏在湖水之中。
两人继续前行,遥遥看到那片碧绿的湖水,镶嵌在雪山中时,如同雪白织锦上的一颗墨绿色的宝石,澄澈透明。湖水的另一端通过河流与大海链接,因此尚未结冰。湖边的杨柳垂下来,与上面漂浮着的白色雾气相互勾缠。
“那是什么?”应鸾注意到了离湖岸边较远的雪地之上,放置着白色的、透明软管一样的东西。
它被毫不在意地一层层堆叠在那里,如同报废的塑料制品一样扔在一起。她走进去看,发现它堆得足足有两个她那么高,中间被硬挺地支撑起来,像是一尊雕塑,看起来脆弱又精美。管子上面还有一些细小的纹路,摸上去就沾了一手白色的鳞粉。
“是蛇蜕。”楚维礼皱眉,看来这条蟒蛇刚刚蜕皮,就仓皇逃跑了。
应鸾蹲下身来,观察着地面上的痕迹。它的身体很重,所以爬行之处,连漆黑的泥土都被翻了出来,因此在雪地上分外扎眼:“它从湖水中出来,蜕皮之后,向着远处去了。”
而且离它较远的地方,甚至好像还有点东西……应鸾快步上前,伸出手来,用手拨开地上的覆雪,果真发现了一簇簇紫色的小花。
小花被突降的大雪压住,此刻的花朵已经蔫了,应鸾摘下来了一朵,轻轻地嗅了一下。
这味道让她觉得有些熟悉。
她暂时想不起来是什么,但这种花无疑十分重要,她摘下来了几朵,放在随身携带的标本袋中。
她抬起头来,发现楚维礼正盯着巨蟒在地上留下的痕迹,那一道道弯型的黑痕,向远处蔓延着,尽头则隐匿在风雪之中。
应鸾发现他的肌肉紧绷着,连瞳孔都呈现出微微扩散的样子,就像是丛林中发现了猎物的雄狮,迫切地想上去咬住它的喉咙。
应鸾开口,想要唤回他的神志:“楚维礼,你冷静一下。”
她明白楚维礼与这条蟒蛇有很多恩怨,他一定非常想上去抓住它。
但是她考虑的因素就要更多一些,对上他的目光,应鸾指了指一旁的蛇蜕:“你看这上面,有联邦的烙痕,它可能真的是联邦的东西。”
如果这东西真的是联邦的产物,他们处理的方式就不能向设想的那样粗暴了。
除了考虑到帝国与联邦之间的关系,他们还要重新审视联邦目前的发展情况。这种生物与机械拟合的高级产物,在帝国也只是处于起步阶段,如果真的被联邦研究出来,那他们免不了要以温和的手段处理它,甚至尽可能地保留它的原身用作日后研究。
楚维礼则摇头:“不,这些都是他的把戏。”
如果巨蟒真的是联邦的东西,又何必在这里逗留这么久。帝国与联邦海陆连接,它完全有机会逃到联邦,而不是在这里弄出经久不息的地颤,还做作地在这里留下蛇蜕。
这是一个诱饵,属于他的诱饵。洒下诱饵的人了解此时正在下雪,巨蟒适应不了低温的天气,而且它又刚刚蜕皮正处于虚弱期,实力一定会大幅度缩减。
如果说原本他和这条巨蟒的战斗力能达到五五开,那现在正是天时地利人和的时候,他绝对不会放过这个诛杀它的机会。
有人在岸上垂钓,甚至挑衅地抖了抖自己的鱼竿,他明知道前面有陷阱,却又无法忽视这种挑衅。
他迫切地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
应鸾以为他口中的“他”指的是巨蛇,于是连忙说道:“但是我们对它的了解又不多,而且这里的天气太奇怪了,我们不知道是什么影响了天气,而且它现在又去了哪里。”
虽然米莎经常说她执拗冲动,但是和此刻的楚维礼比起来,却又好像不值一提了。应鸾敏感地察觉到了这件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而且楚维礼也一定知道这一点,却仍要一意孤行。
楚维礼还是能听进应鸾说的话了,他深呼吸了几口气,压抑住自己此时的心情,冷静下来:“好。”
陆宴行用诱饵引诱他上钩,这里一定留有他的眼睛。他刚才用精神力探测了一下,这附近并没有人,说明他一定在用其他手段默默监听。
那他听到什么程度,又看到了多少?楚维礼细想这一路来和应鸾的相处,甚至想要发笑了。
陆宴行很有耐心,面对这种环境,都能够做到放长线设计谋,想要置他与死地。但楚维礼对此却不屑一顾。耐心与蛰伏总是弱者的表达,他对应鸾和与其余几个与他们相关的人之外,都没有什么耐心。
如果陆宴行真的有能力当面杀死他,他绝对会这么做,而他现在却要忍耐与规划,说明他的水平也不过如此。
应鸾用探测仪在周围检测了一圈,而后说道:“这附近什么生物也没有。”
楚维礼皱眉:“怎么可能……”
这附近有树丛,有水源,而且人迹罕至,是野生动物天然的聚集地,如今却什么都没有,难道都被蟒蛇吃了吗?
不可能。他们在稍远的地方时,还能看到林间的雀鸟和小鹿从一旁的树丛匆匆跑过,但是一靠近这附近,它们就全都不敢靠近了,只敢用自己小小的黑色眼睛盯着他们。
应鸾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再次回到原处,从地上捡起一朵紫色的小花。
没错,就是这种植物的味道。应鸾想起来这是她还在上学时,和陆宴行进入阿斯纳尔密林,他送给她的那条镂空项链,里面就放置了这样的粉末,说是能减少被凶兽发现的几率。
原来是这样用的……
而且观察着地上的痕迹,巨蟒也绕开了这片区域,选择去其他地方蜕皮,应当也是对这个气味比较抵触的。只不过它既然居住在湖水里,对这种植物没有那么大的不良反应罢了。
看来陆宴行当时给她的项链并没有什么问题。
应鸾不知不觉间松了一口气。紫色的汁水在她的指尖绽开,她察觉到这种气息与她当时所闻的并不完全相同,颜色也不太一样,可能是粉末和汁液的差距。
她这边还在思考着什么,一旁的楚维礼却猛然站起了身。
他的感知极快,听到了空气中的异响,立刻拦住她的腰,向旁边跳开。
“小心!”
应鸾回头一看,只见到一个庞然大物自空中飞来,而后一头钻到了地底,牵连起一片大地的颤动。
原本他们所在的地方,地面已经高高隆起,变成了一片废墟。
黑的土、白的雪被骤然激起,化成空气中漂浮的阵阵烟尘,遮挡住他们的视线。而应鸾在弥漫的黑与白之间,又一次看到了那对熟悉的翠绿色蛇瞳。
它正匍匐着身体,与她四目相对。
怎么他们不去找它,它反而主动送上门来?
应鸾抬起手,毫不犹豫地向它的眼瞳处开枪,它果真提前感受到了子弹破风的声音,微微一扭身,子弹就又一次被它弹开,甚至发出比上次更加清脆的声响。
它比她上次见过的更加强大,更加坚硬了。
感受到不善的攻击,巨蟒的头部高高昂起,眼睛紧盯着他们的身影,翠绿色的眼瞳发出冷冽的光芒。
它死死盯着楚维礼,仿佛在进行瞄准一般,吐出蛇信子,发出嘶嘶的声响。
楚维礼感受到它的眼神,近乎嘲讽地笑了声。
她他垂下头来,对她说:“你现在这里待着,我去解决。”
“你疯了吗?”应鸾忍不住骂他,“这东西你自己能解决?”
“我能。”楚维礼眯了眯眼睛,比起上次在海域中交手,他能感受到它这次的实力并没有完全恢复,而且雪天天气恶劣,对他来说是一个优势的条件。
“不行。”应鸾直接拒绝,她快速地说道,“我们两个一起想办法,绝对不能这样分散行动——”
她话音刚落,那蛇头就再次重重地拍了下来,甚至它不断抖动着身体,向左右两侧迅速横扫着。
它的速度很快,破坏力更令人咂舌,激起的积雪与被压倒的树枝一同落下,应鸾两忙向两侧躲开,又抬起手向它的鳞片之间开了两枪。
一个子弹被弹开,而另一个则嵌入了它的皮肉,巨蟒感受到痛意,身躯瞬间扭曲成弹簧状,猛地向后一仰。
“我打中了!”应鸾连忙对楚维礼喊话。
而楚维礼则沉沉地回应了一声,趁着它失去意识地一瞬间,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楚维礼!”应鸾连忙喊他,想要把他叫回来。
他离它的身距太近了,一旦被它锁住压制住他的身体,他很有可能被束缚挣脱不开的。
楚维礼却无知无觉地踏雪而上,他抬起手来,控制只需要在一瞬间就可以达成。他的精神力顺着他的指示蔓延开来,毫不犹豫地攻击着它的身体,蟒蛇被控制着震颤不停,像枯萎的植物那样萎靡了下去。
意识到自己落入了下风,巨蟒下意识地转身遁逃,它再一次钻入了地面,向着反方向跑去。楚维礼自然是毫不犹豫地直接跟上,脚步不停地跟随着它的踪迹。
应鸾的鼻腔中灌满了灰尘的味道、雪的湿意和他信息素中毫不掩饰的攻击意味。
她没有办法,只好也跟了上去。
楚维礼的速度很快,在陆地上比他在水面中的速度更加敏捷,和上次在海中的缠斗相比,他这次跟随得并不吃力,甚至可以算得上轻松。
巨蟒不断地逃跑,一直跑到了高崖之上。
应鸾看着周围,联邦就在对面,隐约可见高耸的楼房与空中飞行的飞船,而他们的面前是不可逾越的万丈悬崖,有积雪不断降落。
上次她被它追赶,直接狠心从山崖上跳了下去,而这次她则变成了追赶的那一方,角色骤然颠倒。
应鸾刚想开口,劝楚维礼不要冲动。但电光火石之间,巨蟒毫不犹豫,身体猛地伏下来,紧贴着地面,顺着陡峭的崖壁,迅速钻了下去。
楚维礼看着它消失的背影,冷冷一笑,也直接跳了下去。
“别!”应鸾大喊一声,想说这里地势陡峭,出了什么问题又该怎么办。可是楚维礼却已经与半空之中扭过头来,从袖口间发射出几枚钩锁,勾住崖壁之后,而他则毫无阻碍地顺势而下。
他对她说:“在这里等我。”
“你……”应鸾徒劳地想说什么,伴随着他骤然降落的身影,只留下山间一阵阵的回音。
——
楚维礼很快地就再次跟了上去。
巨蟒本来就已经是强弩之末,被他追赶上脚步之后,它也不在逃跑,而是回过头来,盘旋着身子,居高临下地望着它。
楚维礼缓步向前:“怎么不跑了,是被你的主人放弃了吗?”
他自然意识到了它的状态上次并不相同,如果说上次在海中的缠斗,它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想要置他于死地,现在它却连三分的力气都用不上。
恶劣的天气、糟糕的身体、甚至应鸾刚才打中的那一枪,都已经耗尽了它的生命。
就连仅剩的三分都被分成了不均匀的两份,大部分都倾注在了他的身上,尽可能地耗费他的体力。而应鸾那边则没感受到什么,它只是装模作样地攻击了她两下。
“真是恶心……”他低声感叹道,“虽然不知道你在耍什么把戏,但是都没有关系……你不会再有机会见到我了。”
他站在原地,精神力随之展开,那巨蟒果然再无还手之力,头重重地砸在地面上,发出一阵颤抖的声响。
楚维礼很轻易地就找到了它的七寸。
他有些缓慢地撬开它的心口鳞,而后慢悠悠地掏出匕首,用力刺了下去。
“陆宴行,我知道你听得到。”楚维礼将匕首插进它的心脏中央,甚至用力转了转。
他对上它的翠色眼睛,像是对着某个一直在注视着他们的镜头一样。
他的语气沾染上了一些兴奋:“我现在怎么杀死它的,将来就会怎么杀死你,不管用什么手段。”
那蛇似乎听见了他的话,开始剧烈扭动起来,楚维礼却死死压制住了它,刀尖向上一挑,就将它血淋漓的心脏剖了出来。
一颗完整的心脏从它的身体里跳出来,跌落在地面上。
它身为蛇形,居然有一个人一样的心脏。
楚维礼愣了一瞬间,那血色的心脏落在雪地上,与身体链接的地方尚未完全断开,滴滴答答洒了一地的蛇血。
这短暂的空挡给了巨蟒喘息的时机,它立刻扭动着身子,头部向下一钻,潜入大地之中逃跑了。
楚维礼刚想追上去,却感觉到手腕上一阵刺痛。
他垂头去看,皮肤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它咬出了圆点一样的伤口。
他毫不在意地用手擦了一下,结果那血越差越多,怎么止也止不住,甚至最后连出血点都微微发着黑。
中毒了?楚维礼不以为意,对于S级的Alpha来说,大部分的毒剂只起到麻痹的作用,他简单地处理了伤口之后,打算顺着原路返回去。
然而走着走着,他却发现自己的身体陷入了剧烈的疼痛,好像有人拿千万根针一起扎他一样,连同浑身上下的骨头一起,发出咯吱打颤的声响。
他感觉自己的双目一片刺痛,再睁眼时,视野都陷入了一片模糊。
他居然进入了狂化。
楚维礼还来不及感受大多少震惊地情绪,身体就已然支撑不住。
这次狂化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让他感受到痛意和折磨。
他踉跄着走了几步,扶住一旁的树枝,嘴里吐出大量的黑血,眼瞳也一片涣散。
这下可让应鸾担心了……这是他晕倒之前的最后的想法。
他再也支撑不住,直接倒在雪地上,激起了一片雪花
不断摇晃的大地掀起雪浪,一层层地将他覆盖,他的身体掩埋在雪地之下,完全陷入了沉寂。
第72章
而另一边,应鸾看着楚维礼跳下去的身影,知道自己绝对不能这样呆愣愣地在原地等他。
她没有选择跟踪他的脚步, 而是选择了另一条路,打算去更远的地方拦截他们,如果拦不到再回头去找人。
她的步频很快,几乎已经达到了自己奔跑速度的极限。她跑着跑着,就感受到一阵大地的颤动,积雪从她的头顶的树枝上簌簌降落,猝不及防地砸了她一脸。
她用手一摸,感受到那沉沉的积雪一大半都化成了透明的冰晶,像是普通的水一样附着在她的手指上。
雪开始融化,说明影响天气的巨蟒正在渐渐失去生命。
与此同时,地颤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到最后甚至归于了一片寂静。应鸾暗叫一声不妙,动作连忙加快,顺着小路极速狂奔。
突然间,她看到了前面那道巨大的身影,停住了脚步。
巨蟒自远处慢慢爬行而来, 似乎没有预料到她会在这里拦住它,碧色的眼瞳与她猝不及防地对视。
应鸾也掏出了随身携带的枪,冷冷注视着它。
不需要她与它交手,她就已经看出它现在的体力已经逼近极限,甚至身后一路蜿蜒的血迹表示它如今已是时日无多,只靠着最后一口气挺着。
它盘旋在雪地之上,巨大的蛇头匍匐下来,身体颤抖着求饶。
它的身体很高,贴在地上的时候却显得没那么高了。应鸾看出它肢体中投降的意味,知道它现在已经完全没有反抗能力,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触摸它柔软的瞳孔。
它的眼睛就有她一个人那么高,弯下身来的时候,她感受到了它掀起的狂风吹在她的脸上,让她发丝纷飞。
感受到了她的动作,它挪动着笨重的头部想要去靠近她,于是艰难地向前探了探自己的身体。
在马上要接近她的时候,它的眼神却骤然暗淡了下去,巨大的蛇头倒在了她的面前。
它死了。
应鸾的手贴在了它的鳞片上,冷血动物特有的体温从她的手掌中传过来。它七寸之下的鳞片已经被翘起,可以看到内里柔软的结构,以及那个失去跳动的心脏。她心中没什么多余的想法,但这样一个庞大的生命流逝在她的眼前,还是忍不住感叹了一下。
她在这里做了一个标记,打算等找到楚维礼之后再回来处理它。
它既然出现在这里,说明楚维礼一定在它来时的地方,应鸾顺着它留下的血迹一路寻找,高声呼喊着他的名字。
但是地上的血迹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应鸾失去了追踪的目标,站在白茫茫的大地之上,感觉到一阵恍惚。
用仪器探测不出来任何的生物波动,好像楚维礼在这里彻底消失了一样。
应鸾一路跑到这里,心跳得快要逼出自己的胸膛。她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强迫自己的冷静下来。
楚维礼一定是遇到了危险,现在一定失去了意识,才没有办法回应她。
如果找不到人,她应该怎么做?
应鸾沉沉地吐出一口气,环顾着四周。在阳光的照耀下,积雪反射出的光芒打着她的眼睛,时间一久,令她的双眼刺痛难忍。她闭了闭眼,重新思考如果站在楚维礼的角度,他会在哪里停留。
四周静到能听到她自己的呼吸声,她试图从当时的场景中寻找到一丝线索。
应鸾告诉自己,再专心一点,再多释放一点自己的精神力。
如果她的精神力能覆盖到整个密林……寻找到他的身影自然是不在话下。
认真、平静、专心。
应鸾屏蔽掉知觉,不再专心于外界的干扰,而是集中于自己的想法。她的精神力现在只能覆盖到小小的一片空间,就像是围绕在她身边,画地为牢的那一小片土地。
但是她真的想这样吗?她真的想自己的能力只囿于这方寸之间,没有丝毫的延展吗?
这界限需要靠她的“相信”去打破。
她是被困在玻璃罩子中的人。于是她紧盯着前方的界限,握紧手掌,毫不犹豫地出拳——
界限被打破的同时,她也骤然失去了面前的支撑,跪坐在雪地上。她的双手撑在积雪之上,汗珠一点点地低落下来,在地上融成一个极小的坑洞。
过了很久,应鸾才敢睁开眼睛。自己的五感也随着她的动作被瞬间打通,她的精神力不断地逸散,最后将整个密林都承托了起来。
与此同时,她身侧的风更加猛烈了。应鸾于风雪之中站起身来,整个密林都精准刻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她不需要什么工具,就轻易地可以丈量到它的高度和深度。枝叶间某一处细小的颤抖,还有大地之上缓慢爬行的蚁虫,都被她了如指掌地掌握。
她甩了甩自己的头,如同甩掉了过去沉重的负担,重新扎了一下自己的马尾。
一个蓬松的声音从她面前的虚空之中跳出来,而后走到她的身边,用自己雪白柔软的头顶蹭着她的衣角。
应鸾忍不住分心去想,原来人在很累的时候,连笑容都那么虚弱。她此刻完全没有什么别的力气了,就连精神体突然回来,她的脸上也只能挤出一个虚弱的表情。
她看着它黑棕色的眼睛:“是你啊。”
小羊在她身边转了几圈,欢快地叫了几声。
应鸾将它抱起来:“走,我们去找楚维礼。”
她的精神空间扩张之后,很快就找到了楚维礼的身影,他被掩埋在重重积雪之下,不知道之前为什么没有被她检测到。
应鸾徒手将他挖了出来,发现他整个人都被冻成了冰一样的人,发间与身上满是雪花,嘴唇毫无血色,脸色也十分苍白。
应鸾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幸好一点微弱的呼吸,说明他并没有什么大碍。她连忙给他灌了一点补剂和药品,甚至还处理了一下他的伤口。
小羊趴在他的身体上,试图给它传递一点自己的体温。
应鸾看着他手臂上那个圆形的伤口上不断渗出的黑血,皱了皱眉,收集了一些在标本袋中。
楚维礼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他先是睁着眼睛,硬挺挺地躺在那里,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而后感受到面前的人是她,这才露出了一点笑意:“应鸾……”
应鸾恨铁不成钢,直接在他的头上拍了一下:“你为什么那么冲动?”说跳悬崖就直接跳了下去,完全没有考虑过后果是什么。
“我……”楚维礼红色的眼睛缓慢地眨了眨,“对不起嘛。”
他捏了捏她的手:“不过你还可以找到我,你好厉害。”
应鸾看着他的眼睛,发现他又狂化了:“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又这样了?”
楚维礼像是突然才意识到自己不舒服一样,捂住自己的头,慢吞吞地哎呀了一声:“我身上好疼,头也疼,被那个蛇咬了一口,就突然狂化了。”
应鸾看他这幅样子,以为他没有大碍,于是找了点药片放到他的嘴边:“我去疗养中心拿的药,俞祈女士告诉我可以有效治疗狂化症,你先吃了,其余的等我们下山再说。”
楚维礼乖巧地张嘴含住药片,而后抬起手将小羊挪到一边,站起身来。
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睛又恢复了之前的蔚蓝色,应鸾看着没什么问题,对他说:“走吧,先回去找那条蟒蛇的尸体。”
小羊却跟在他们的身后咩咩直叫。
楚维礼弯下腰,笑着将它抱起来,捏了捏它头顶的毛,将它搓圆搓扁,悄声对它说:“小点声,别让她担心。”
他看了看在前面疾步快走的应鸾,问道:“应鸾怎么发现它的尸体的?”
“我提前预估了它的去路,在它逃跑的道路上拦着。”应鸾说,“我感觉你能打得过它,但如果真的让它跑掉了,我们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
“这都能想到,应鸾好聪明。”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含糊,“你看到它的时候,它的状态怎么样?”
应鸾在前面带路,头也没回地回答:“它出了好多血,但是身上的伤口却不怎么明显,需要抬起它的鳞片才能看到。”
他疑惑地说:“可我当时明明把它的心都挑出来了……它怎么可能恢复的那么快。”
“这种高级材料与生物组织的结合体,自然不能按我们的想法去评估……”应鸾思索了一会儿,虽然她也从来没有见过恢复得这么快的生物。如果只是材料,自然没有自愈功能,但是它却有;但是如果是生物,愈合速度又令人咂舌,更像是某种材料。
现在看来,它结合了两方不同的特点,甚至变成了一种超脱常理的存在。
这样的研究手段,背后一定有大量的研究资金扶持,和联邦脱不了关系。
想到这里,应鸾的语气也带了点责备:“你真的是太冲动了,幸好这次它比较弱,要是它很强的话,遇到意外可怎么办?”
“我看出他比较弱,才敢追上去的嘛……”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吞吐,“我下次绝对不敢了,对——”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应鸾却敏感听到了什么粘稠的东西滑落的声响,咕叽一声落在雪地上。
这一瞬间,应鸾的心跳都暂停了。
她感受到她的背后瞬间绽开血气,于是慢慢回过头去,只见楚维礼弯下腰来,嘴里不断吐出大量的血块。
黑血从他的嘴中不断的涌出,在地上结成薄薄的一层,黑红色在白雪上分外扎眼。
他却执着地要把那句话说完,再一次道歉:“对不起。”
他略略抬起眼睛,他的眼瞳此刻红得发黑,如同黑曜石一样,血一滴滴地从眼眶中流下来,融入到地上的血中,完全看不出什么分别。
他看着她:“我好像……走不动了。”
“楚维礼!”应鸾连忙上前,扶住他的身体,他却一直在吐血。
甚至他之前含住的药片也滚落到她的脚边,在她的身旁停下来。
应鸾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以楚维礼的习惯,他应该会很快地把它们嚼碎才对,而不是含住。
因为他早就知道直到就算是吃下去也没什么用,刚才好起来也只是暂时伪装给她看的。
楚维礼用手背潦草地擦了擦自己的嘴,终于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对不起,应鸾,我以为我自己能坚持到下山的,又让你担心了。”
他的话音刚落,又连续吐出了很多血块,应鸾疑心他的内脏正在被腐蚀,要不然何以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楚——”应鸾伸出手去,他的眼泪就从他的掌心滑落,流水一样钻过她的指缝,又隐入大地。
他们周围血气汹涌,甚至连他本身信息素的味道都掩盖住了。应鸾从来没有这么心慌过,这附近什么也没有,她只好扶着他在一旁的雪地上躺下。
她颤抖着手,想要翻找一下还携带着什么药品,却发现完全没有可以给他吃的东西。
“别找了。”楚维礼按住她的胳膊,黑红的眼睛看着她,“陪我一会儿吧。”
应鸾却咬着牙不肯放弃。
楚维礼知道她的性格,就算他真的死在了她的面前,她也会背着他的尸体回去,于是笑了笑:“我要是死了,你就别管我了。”
应鸾声音沙哑,大声喊道:“你开什么玩笑?!”
楚维礼躺在雪里,往常耀眼的金发如今显得暗淡异常,他僵硬地歪了歪自己的脑袋,想要露出一个和平常一样的笑容:“我是认真的。”
“我死了,你就把我留在这里。”他指了指一旁,“这里不会有其他人来,所以就把我留在这里吧。没过多久,我就会在这里腐烂,身体被路过的兽鸟啃食之后,骨骼就化为肥料滋养大地。到时候这里会开满小花,味道一定很好。
“你来看我的时候,可以在上面睡觉,我的灵魂就可以与你隔空相拥,肯定能做个好梦。”
应鸾压抑住嗓子里的哽咽,她将七零八碎的恢复药品都倒在自己的手里,强行喂他吃下去:“你活着就可以这么做,为什么一定要等死了再做这些。 ”
“我活着的时候,你从来不让我抱你。”楚维礼却将那些药片全都吐了,他现在完全吃不下任何东西。
他无所谓般地笑笑:“这么一想,死了也挺好的,起码我可以随时随地看着你,还不会被你讨厌。”
应鸾沉默,她将随身携带的针剂翻得震天响,也没有找到可以改善他这种病症的方法。
她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居然淌下了两行泪。
她胡乱地擦了擦,坚定地说:“你不会死的。”
楚维礼听到她的话,反问道:“我要是死了,你会来看我吗?”
应鸾摇头:“不会。”
他长长地啊了一声,听出了她的言不由衷,于是说:“那我再坚持一下吧……等你同意,我再安心去死。”
他将喉头间不断翻涌上来的东西咽下去,血腥的气息维持着他最后的意识,只不过这丝意识也让他分不清现在是现实还是回忆,他只能混乱地说:“我好像看到你了。”
她离他更近了一些:“我一直都在你的旁边。”
“不、我看到你在垃圾星……”他的语气十分缓慢,“我看到你拉着我的手,你把我从废墟中拉出来……”
他的声音越来越模糊:“我看到……”
应鸾连忙伸出手去,与他的手掌相握的一瞬间,似乎一道电流在他们的交握之处跳了一下,这丝电流让他立刻恢复了一点神志,于是将他的手握得更紧。
“别放开我……”他哑声说道。
四周的环境似乎都变得模糊而遥远,连同他的声音一起,都被一层厚重的迷雾所笼罩。她看不到解决的方法,只能让内心的恐慌更加汹涌。
和他联结吧,只有联结能拯救他……
应鸾听到自己的声音正在对自己说。
在那一瞬间,她似乎受到了某种指引和点拨,她之前从来不知道这种解决方式,思维突然变得异常清晰。
应鸾慢慢俯下身来,与他的额头相贴,一阵滚烫的温度从两人的相接之处传过来,继而不断地扩散到他们的四肢百骸。
楚维礼感受到她的呼唤,微微仰起头,与她贴得更紧。
联结形成的一瞬间,仿佛有无数的丝线牵扯着他们的四肢,将他们两个人的血与肉、身与魂都编织在了一起。那道名为精神力的引线,毫不留情地从他们的骨骼之间穿入,再穿出时,已然带着另一个人的骨血。但是它从未有任何停留,以一种暴力的姿态,将两个人的一切全都融合在一起。
他们就这样被缝在了一处,而后融合、交汇、不分彼此。他们生长,共鸣,感受到另一个人的痛,也分享着同一份喜悦。
他们就应该在一起。
在这股热烈的余温中,应鸾抬起眼来,原本失去的记忆骤然沉入到她的脑海。
她看到她撑着伞,望向前面的一片废墟。
第73章
此处正是大雨瓢泼,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蚀性的酸气。应鸾撑着雨伞,站在雨幕之中。
她的前方是各种废旧金属与钢筋支架堆起来的小型废墟, 偶有几只灰扑扑的老鼠跑过,全都身材肥胖,胆子奇大,看见她的身影完全不避,甚至敢上去啃她的裤脚。
应鸾皱着眉将这些老鼠踢开,看着眼前的废墟,叹了口气。
本来她受到了上级下发出来的任务,来这个偏远的垃圾星进行信息交接。没想到她刚一下飞船,就被地平线上乱飞的炸弹吓了一跳,甚至有不少房间在她的眼前被夷为平地。
这个垃圾星受帝国管辖,但因为星系偏远,离联邦更近,就经常有联邦人在这上面活动。这里污染严重、资源干涸,帝国对这个星球处于半放弃的状态,因此对联邦的举动也是睁一只眼闭只眼,没有引起冲突的想法。
应鸾顺着上级下发的路线来到了交接地点,并没有看到文字中描述的二层小楼,只看到了一片断壁残垣,破碎的砖石七零八落,默默接受着酸雨的腐蚀。
任务交接终止, 她本应该立刻离开, 但她手边的生命探测仪响个不停,说明这里有人类的存在。
应鸾生怕交接人出了什么问题,连忙上前动手一层层地搬开石头。
不知道搬了多久,她看到一张人类的面孔。
是一个男人。
感受到人类的气息,探测仪响得更剧烈了,应鸾伸手按掉,而后俯下身来,慢慢观察着这个她挖出来的人。
她用手拂开他脸上的浮灰,看到他过分精致的五官。他有着一头显眼的金发,只不过此时外面也飘着一层石粉,显得他有些灰扑扑的。就像是童话故事里从天而降的金发公主,只不过落点是一片沼泽地,有点狼狈,但整体依旧是美丽的。
应鸾立刻就判断出这不可能是她的交接对象。原因无它,这个人长得太显眼了。一般从事这行的人,都需要习得一手把自己打扮的灰头土脸的能力,就像是一滴隐入大海的水一样,散入人群中立刻就可以消失不见。
但是这个人,即使浑身上下脏兮兮的,也可以看出他的容貌出奇得好看,甚至比她见到的杂志封面上的明星还要优越。
应鸾垂着头看他,他呼吸规律、心跳有序,应该过一会儿就可以醒过来。她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他,是把他丢在这里,还是把他一起带走。
就在她还在犹豫的时候,躺在废墟中的人却突然睁开了眼睛。应鸾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准确无误地握住了应鸾的脚踝,闷哼了一声。
他身上的温度烫得吓人,应鸾的脚踝仿佛被套上了一个烧热的铁环。她注意到他的眼睛是血一样的红,现在毫无焦距地看着她。
他开口,声音沙哑粗砾:“谁……”
应鸾现在本应该一脚把他踹开,却看到了他身上破损的衣服,非常典型的学院风,上面还有联邦的徽记。
联邦的学生?
而且他现在好像还处于失明状态。
应鸾本就狠不下这个心,而且他又是尚未出社会的学生。如果她把他扔在这里,他说不定累死自己也找不回大部队。
于是她弯下腰来,柔声问道:“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楚维礼点了点头。
“我是帝国人,但对你没有恶意,所以你不用害怕,我能带你从这里离开。”她拉住他的手,试图把他从废墟里拽出来。而他的身上软趴趴的,下肢完全动不了。刚拽出一半,整个人就趴在了碎石之上,一动也不能动了。
应鸾皱眉:“你骨折了。”
最主要的是,他好像完全感受不到自己骨折了,一丝痛苦的呻吟都没有发出来,像是没什么感觉一样。
她伸手,在他的大腿根处按了一下,感受到他的肌肉瞬间紧绷,似乎想要抽出力气去踢她,但因为骨头之间的连接处已经断裂,他完全使不上什么力气,因此只是如同脱水的鱼一样扑腾了一样。
“别动。”应鸾对他说,一只手按住他的后腰,另一只手又连续按了几下。
好在不是很严重,接骨处理后,用随身携带的伤药就可以治好。
楚维礼趴在地上,被她随意的按来按去,心中涌现出一股奇异的感觉。
他被父亲丢来这里执行任务,因此穿了以前在联邦读书时的衣服,伪装成联邦的学生。却没想到刚到这里没多久级遇到了爆炸,幸好他躲到了较为坚固的地方,才没有被碎石压死。但好巧不巧,他又在这个时候狂化了,准备的抑制饮剂撒了一地,完全没有办法喝下去。
狂化的时候,他身上每一处都好像被火烧一样疼痛难忍,因此什么时候被砸骨折了都没感受到。
而且他还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女人,非常执着地想要把他救出来。楚维礼不觉得有帝国人会这么好心,有这么多余力去救一个联邦人,因此一直按兵不动,装成自己毫无还手之力的样子。
他刚才在她脚踝上那轻轻的一握,立刻就估计出了她骨骼的粗细,以及她身上肌肉的含量。他没闻道Alpha或者Omega的信息素味,说明她只是一个比较粗糙大条的Beta而已。
父亲给他安排的任务主要就是排查这附近的间谍行动,这样鬼鬼祟祟、莫名出现在这里的Beta ,肯定有着不一样的身份。
他心里默默盘算着自己如何做才能制服她,只要他翻过身来,就可以立刻将她击晕,随身携带的麻醉可以迅速剥夺她的意识。倒时候他再把自己的腿简单接起来,带她回去汇报自然不成什么问题。
没想到应鸾却在他的大腿附近按来按去,还在他的腰身上来回流连,让他陷入了一阵迷茫。
被她揉捏过的地方奇痒无比,楚维礼抑制住想去抓一抓的冲动,刚想阻止她,她却再次开口:“你看不见我,对吧?”
废话……楚维礼的头埋在地里,对她的提问十分烦躁。
“那你能听到吗?”
“能。”虽然只有一点,并不是很清晰,但是结合他用精神力探测出来的图像,很容易就可以推测出她想干什么。
“你能感受到我的手吗?”应鸾伸出手在他面前挥了挥,掀起一阵细小的微风。
楚维礼被连续三个问题问烦了,终于回握住她的手,轻轻嗯了一声。
“那你拉住,拉紧了。”应鸾双手都紧握住他的,脚抵在身后的石头上,向上一用力,楚维礼就好像从土里被拔出来的萝卜一样,被提了出来。
他站立不稳,半个身子都伏在了她的身上。在那一瞬间,他闻到了一阵独特的花香味,有点暗夜中清冷的味道,却并不让人感受到寒意,反而格外温暖。
闻到这股味道,他身上的疼痛都减轻了不少,楚维礼一时间愣住了。
她用什么牌子的香水?居然能减轻他的狂化症?
应鸾对他敏感的嗅觉一无所知,她架起他的半个身体:“走吧,这附近有我暂时居住的地方,我带你过去。”信息局会在每一个执行任务的地方准备一个隐蔽的住所,这样即使出了意外也不至于无处可去。
楚维礼被迫和她同步移动,这股味道一直萦绕在他的鼻尖。更要命的是,她还拉着他的手,让他的身体死死贴在她的身上。
他进也不能,退也不能,半推半就地倚靠着她,不情不愿地嗅着她身上的味道。
虽然很好闻,对他很有用,但是这不是他想闻的,他也是被迫的。他只是抱着一种学习的态度,想分析一下到底这种香水为什么这么神奇罢了。
反正不是自愿的。
将头埋在应鸾脖颈里的楚维礼如是说。
应鸾看出他的沉默寡言,主动询问道:“你是联邦的学生?毕业了吗?”
楚维礼睁着眼睛说谎:“还有两年毕业。”多亏他长了一张不辨年龄的脸,说谎也没人发现,
“那挺好的,多多享受一下在学院里的时光吧。”应鸾真心实意地说,“你怎么突然到垃圾星了?这里很危险的。”
他继续撒谎:“和朋友一起出来玩,然后走丢了,不小心遇到了爆炸,之后就晕倒了。”
“为什么突然想到这里玩,这里又没什么好玩的。”应鸾话音刚落,就想起这附近还有一个行星,景色优美,以连片的草地和星空低垂著称,是情侣度假的绝佳圣地。他们可能是想去那里,然后在这里被迫停留,不小心遇到了危险。
于是她开口,声音带了几分笑意:“和女朋友?”
“不是。”楚维礼好不容易说了一次真话,“我没谈过恋爱。”
也不打算谈。
谈恋爱在他眼里是一件无聊的事情,他从来不懂学校里的那些情侣为什么要亲亲我我,更不懂父亲对母亲的一厢情愿从何而来。这种感情在他眼里与其他社会关系没什么不同,只不过一想到要进行一些更亲密的肢体接触,他就极度厌恶,甚至不想去伪装。
父亲对此愁容满面,甚至想偷他的头发去强制匹配,母亲则说没什么大不了的,该遇到的人总能遇到。
应鸾没多说什么,只说了一句:“不谈恋爱,也挺好的。”感情带给她的,更多也只是负担而已。
楚维礼敏感地感受到她此刻心情低落,但没有安慰她,她对他来说也只是一个有些好奇的陌生人,没什么安慰的必要。
他们两个一路来到了临时住所。
推开门的时候,楚维礼立刻用精神力扫视了一圈。这个地方很小,很窄,只有一张床和简单的家具用品,足够一个人居住,两个人站在这里就显得拥挤。
但是……搭建它的材质用的是优质的减震建筑,外面还涂了防探测的隐身涂层。他们刚才走路的时候,他听到了滴答滴答的流水声,这里应该穿过了地下。
到底什么人能住这样的地方?他垂了垂眼睛,将捏在手里的麻醉剂悄无声息地收了回去。本来还想麻醉她来着,现在看来,或许和她相处一段时间,套出来的东西反而更多。
应鸾扶着他在椅子上做好,而后搬来了很多木材和零件丢在他面前,随后拿着锯子大开大合地工作起来,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楚维礼问:“这是要干什么?”
“给你做个轮椅,要不然你平时行走不方便。”应鸾回答。
地下有些闷热,应鸾起身将风扇打开,而后继续蹲了回去,专心致志地拧螺丝。
楚维礼却有些坐立不安了。
原本她身上的气味并不浓郁,现在被风一吹,反而源源不断地灌进他的鼻腔里。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闻到Beta的味道,但是这种味道却出奇的好闻,甚至让他舒服得想要睡一觉。
他半眯着眼睛,不知不觉间,头就不住地向下点着,再将要睡着的一刹那,又猛地回过神来。
他怎么可以这样毫无防备地睡着?在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面前?
他坐在椅子上,低头看着在地上摆弄零件的应鸾,只是这一会儿的时间,她的轮椅就已经初具雏形了。
不过只是香水而已,总有散尽的时候……他在一旁掐着自己的手,防止自己因为太沉迷而不够清醒。不过等了半天,连手都要掐瘀血了,这股气息不但没有减淡,反而越来越重了。
他的忍耐已经逼近极限,终于开口道:“你喷香水了吗?”
应鸾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没有啊。”
他皱眉:“你身上有股味道。”
“什么味道?”她站起身,因为手里满是润滑剂,于是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胳膊,“我闻不到。”
“闻不到就算了。”楚维礼自暴自弃,或许是自己的鼻子被压出什么问题了,闻什么都是香的,与她无关。
回去割掉就好了。
她以为是自己身上的汗味太重了,毕竟眼前的Alpha很像是那种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于是有些小心翼翼地问:“不好闻吗?”
“不……”楚维礼本来想说反话,可是感受到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此刻只能吐露真言,“好闻。”
应鸾追问:“不好闻?”
“没有,好闻。”
她从他的表情上看不到多少喜悦,甚至还有点疏离,想着他可能是不好意思说,于是说道:“没事,我去冲个澡,再换个衣服。”
楚维礼刚想说不用那么麻烦,她却已经放下手头的东西走出门去,到隔壁冲凉去了。
她这一冲,楚维礼更加如坐针毡。
因为失明的原因,他只能用精神力去探测眼前的东西,任何遮挡都可以被他完全的忽视。原本她站在那里,他并没有时刻关注她的身体,但是现在再抬眼去“看”,能看到她站在淋浴间里,一点一点将身上的外衣脱下来,露出起伏的曲线。
楚维礼的脸色突然涨红。
她不做这个动作,他或许永远也意识不到她在他面前是得体的、穿着衣服的,但一旦她将衣服一件件地丢下去,他就会无比深刻地注意到她现在的状态是什么样子的,与之前又有什么不同。
这种差距令他面红耳赤。
而且地下本就潮湿,她冲洗的水汽尚且不能完全散尽,于是透过门缝晕开到他这里。他感受到自己被一股湿哒哒的、独特芳香味的环境所笼罩,像是藤蔓一样将他的脖颈拢住,缩紧,连呼吸都有些不畅。
楚维礼拼命想掩盖住自己对这股味道的本能喜爱,于是来回变换了几次坐姿,终于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姿势,却在抬腿的时候,一不小心摔了下去。
听到咚的一声声响,隔壁的水声也停了,应鸾的声音透过墙壁传来:“你怎么了?”
“我……不小心摔倒了。”楚维礼把椅子扶好,而后支撑着它,想要把自己抬上去,结果用力不均匀,椅子差点从中间裂开。
听到裂缝的声音,他顿时不敢用力,只好默默地扶着一旁的柜子,想着借力把自己运上去。结果整个柜子都被他拉得向前一倒,里面的碗筷潮水一样的涌出来,噼里啪啦地砸到地上。
楚维礼看着这一地的碎片和七倒八歪的凳子,感觉自己从来没这么狼狈过。
那边的应鸾已经听到声音,又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他再次撒谎,看着这一地的狼藉,一个头比两个大。
他用手将所有碎片都捡了起来,放在一旁,第三次试图把自己扶起来的时候,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我来吧。”
应鸾扶着他的身体,将他重新按在了椅子上。
她听到叮叮咣咣的声音,想着他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还没来得及收拾自己,就连忙跑了出来。
她没干的头发滑顺着他敞开的衣领,滑到他的肩颈上,留下一串冰凉的水迹。
他又产生了那种奇痒无比的感觉,甚至来不及用手去抓,因为他的面颊下一秒就从她的胸前擦过。他再次感受到那股花香的味道,并没有随她刚才的冲洗减淡,反而如同浇过水后盛开的花朵一样,变得更加馥郁了。
最主要的是,她并没有把衣物完全穿好,他轻易地就知道了她少穿了什么。
为什么不穿好?因为她以为他看不到吗?在一个盲人面前就可以这么放松警惕?
楚维礼抿着唇,强行控制着自己的表情。
这里总有一个人要反思,他又很难承认这是他的错。
应鸾以为他现在不太高兴,于是柔声问道:“是在这里坐着不舒服吗?我扶你去床上?”
“没有。”楚维礼冷硬地回答。
“那好吧。”应鸾失笑。
她简单擦拭了一下头发,又重新穿好了衣服,期间楚维礼都像是一尊化石一样,一动不动。
“对了,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应鸾说,“你可以叫我应鸾。”
楚维礼这才回过神来。
告诉她真名?不可能。
他不认为他们会产生什么多余的交集,于是说:“我叫……薛从仪。”
反正是自己弟弟的名字,随意拿来就用了。
“薛从仪?”应鸾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而后笑出了声,“真是个好名字啊。”
第74章
经过这一系列的事情,直到晚上,应鸾才把轮椅做好。
她扶着他坐上去,而后掏出几支营养补剂递给他:“这里没什么东西,晚上先吃这个吧。”
楚维礼顺从地接过来,将营养液撕开倒在自己的嘴里,三下五除二就喝了下去。
应鸾被他的动作逗笑,又看到他皱起的眉头,以为他不喜欢那个味道,于是说:“今天先这样,明天我们再出去找点东西吃。”
楚维礼摇头,他没有不喜欢这个东西,只是这种水剂总让他想起自己喝药的时候, 喉咙里黏腻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他问:“明天我们去哪里?”
“去给你看腿。”
应鸾摁了一下他后背上的按钮,整个轮椅突然散开,变成了一张足够一人睡的小床。
楚维礼猝不及防地仰倒下去,再睁眼时,他感受到应鸾的呼吸若有若无地在他的脸上擦过,带着她身上未散尽的潮意。
她正在俯身看着他。
他身体紧绷成了一条直线,嘴上却不饶人:“这是干什么?”
“没有能给你睡得地方,所以你就暂时睡在这里吧。”应鸾拍了拍他的头,就像用玩具哄小孩子那样, “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其实这是我自己设计的小巧思来着。”
楚维礼不语, 脸上也看不出有多高兴, 只是伸手把她的胳膊拿开,避开她的视线。
应鸾有些尴尬,她对于楚维礼这种未出社会的学生一直有奇高的包容度,但是却一直找不到和他们打交道的正确方式,只能用对小孩子的态度哄他。现在看来,他可能并不喜欢这样。
她挠了挠自己的头,或许自己应该换一个方法,于是说:“那我去休息了,你也早点睡。”
她将被子递给他,这次却没有伸手去帮他,而是自己躺回到了床上。熄灭了灯之后,她对在黑暗中的楚维礼说:“晚安。”
楚维礼用手攥着被子,不懂她为什么突然又不帮他了。
可是以他的性格,又做不到把他叫回来,于是只能回应她:“晚安。”
他将被子盖在自己的身上,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等到一旁的床上传来一道均匀的呼吸,他才艰难地翻了一个身,活动了一下自己麻了半边的身子。
不得不说应鸾这个轮椅做得很好,即使他这样翻来覆去,木质的结构也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他用手盖住被子,在这种偏潮湿的地下,被子上也沾了一股沉重的味道,闻起来自然不太美妙。
但这些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大不了。
重要的是……他闭上眼睛,依旧能“看”到那个与他一身之隔的人。应鸾陷入熟睡之后,胸口规律的起伏着,甚至他可以嚣张地用精神力去感受,她也一无所知。
他没有那么做,只是将精神力产生的触肢收了回来,而后用被子盖住自己,试图隔绝外部的一切。
气息、身影、翻身时被褥的声响,他何必去在乎别人的那些,在乎自己就够了。
他把自己捂住,就像是闷在玻璃中的人,妄图用被子隔绝住她散发出来的香气。却在自己快要呼吸不畅,骤然打开的一瞬间,闻到了更加浓郁的味道。
完全是在自讨苦吃!
楚维礼奋力喘息着,把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赶出去。本来他是睡不着的,身体上的疼痛让他无暇顾及很多想法,但是在她身边,他又得以安眠。这种安逸反而会让他的想法逸散,产生许多该有的、不该有的念头。
他侧过身子,用手捂住耳朵,屏蔽掉精神力感知,给自己一个绝对安静的世界,就这么僵着身体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他比应鸾更早的发现她要醒来了,因为她的呼吸节奏变了。
她坐起身子,揉了揉眼睛,下床。他背对着她,没有睁眼,却无比清晰地知道她在干什么,一如昨天晚上他一直在偷看一样。
应鸾先洗漱了一番,才推了推他的身体:“薛从仪,醒来了。”
突然被叫这个名字,楚维礼还没反应过来,应鸾就已经说:“吃了早饭,我们找地下游医看看。”
他装作刚被她叫起来的样子,在她的注视下洗漱,在他不小心碰到一旁杯子的时候,她眼疾手快地扶好。
应鸾感叹了一句:“看不到,是挺麻烦的。”而后又问他,“你是一直看不到,还是来这里之后看不到的?”
楚维礼回答:“来这里之后。”
应鸾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那一会儿一起看看吧。”
她推着他出门,一路踏过不平的砂砾地面和巨大的钢铁空洞,头顶钢管凝结成的水滴砸在他的脸上。楚维礼发现他们正在一个隐秘的地下暗河之中,这里地势崎岖,走起来仿若一个迷宫,应鸾却对这里的道路得心应手,甚至很轻易地就带他找到了一处房屋。
她敲了敲门,一个身材低矮、体型圆滚的老年女人就把门打开,透过一条缝用自己浑浊的眼睛看着她。
“您真的在这里啊,我还以为您不在呢。”应鸾对她打了声招呼,“还记得我吗?上次我断了一条胳膊,就是您给我治好的。”
那游医点头,声音沙哑:“记得,帝国的小姑娘,走狗的同僚。”
“呃……”应鸾也不尴尬,反而怼了怼楚维礼,让他把怀中抱着的植物递给她。
她说:“这是我从隔壁星球捡来的草药,都保存得很好,您看看呢?”
这明明是刚才来的路上,她随手从路边摘的。楚维礼意识到应鸾在撒谎,下意识愣了一下,而应鸾则用手轻轻拧了下他的后颈。
楚维礼吃痛,面色却不显,脸不红心不跳地将它递给游医。
游医将信将疑地将草药接过来,用手摘下一片叶子,放在嘴边尝了下,而后闭上眼睛品了品,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很新鲜,你想要多少钱?”
应鸾却说:“你不用给我钱,帮他接一下骨头就行。”她双手推着楚维礼的轮椅,将他向前一怼,他就这样堂而皇之地上前了一步。
她接着说:“这位可不是帝国人,是你们联邦的人,是你的同胞。”
楚维礼感觉到游医俯下身来,似乎在仔仔细细地观察他,而后她直起身子,轻哼一声:“他才不是,他身上有种帝国人特有的狡诈阴险的味道。”
这都能闻出来?楚维礼差点以为自己露馅了,应鸾却笑道:“你这老太太,我看是你有点昏了头了。薛从仪,你说句联邦语给她听听。”
楚维礼向她表示自己是联邦的学生。
游医紧绷的神情突然放松下来:“那是我看错了。”她让开一步,将他们请进屋内,“进来吧。”
刚一进门,楚维礼立刻感受到了这里的低矮,这里的天花板极低,几乎是擦着应鸾的头顶过去。而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腐味,似乎很久都不开窗通风。
应鸾弯下腰来对他耳语:“她就是这样的人,你忍一下吧。”
她的为什么突然离他这么近?气息完全打在了他的耳朵上,他感觉自己的耳朵又开始痒了,于是用手抓了抓。
“别乱动。”应鸾注意到他的动作,伸手按住他,“怎么了?”
“没什么。”他被她压住,就和被裹挟了一样,一动也不敢动。
应鸾却没有将手拿开,反而动手揉了揉他的耳垂:“你没有耳洞诶。”
他想躲又躲不开,就像是一条在她手里挣扎的鱼:“我为什么要有耳洞?”
“感觉你这种人的性格,比较适合吧。”
他还想追问他是什么性格,她却开口道:“你真的会联邦语啊?我还以为你瞎说的呢,说得还有模有样的。”
楚维礼疑惑地看着她,自己是联邦的学生,当然会联邦语了。应鸾这语气,反而像是在挖坑给他跳一样。
他露馅了吗,什么时候露馅的?楚维礼有些紧张。
应鸾却笑了笑:“猜去吧。”她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快步推着他走到了游医面前。
这游医不用灯光,反而举了一只比她头还高的红烛,放在了桌子上。她打开一旁的火柴,擦亮之后,借着灯光打开工具包,用火焰撩着剪刀,而后拿下来,随意地吹了吹上面的黑灰。
楚维礼的视野被一片模糊的光影所照亮,他看不清,却能感受到一个黑影向前,用工具按了按他的腿。
“怎么样?”他身后的应鸾开口。
游医沉默,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很严重,要割掉。”
楚维礼愣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要一个人进来,半个人出去。
应鸾啊了一声:“有不割掉的方法吗?”
她好冷静,楚维礼的心中忍不住感受到一丝细微的波动,平心而论,如果他捡到一个如此累赘的人,绝对不会为他做到这种地步的。
“有。”游医缓缓说,“但得加钱。”
……楚维礼无言以对,应鸾更是无话可说。
“那算了,我们不治了。”她转身欲走。
她甚至没有推轮椅,直接把腿脚不便的他丢在了原地。
在她的叫要迈出大门的时候,游医才高喊道:“你回来!不加钱了!”
“这还差不多。”应鸾这才走了回来,“我毕竟是你的老顾客了,算半个朋友吧。”
“我和帝国人不是朋友。”游医生冷地说。她手上没停,将那些简易的工具粗糙消毒之后,又给楚维礼嘴里喂了点用于麻痹神经的草药,而后直接上手。
“小心点别咬到自己的舌头。”应鸾对楚维礼叮嘱道。
他还来不及点头,就感受到一阵皮肉被划开的声响,紧接着听到了自己的骨头被摆弄拼接的声音。
游医的动作很快,连缝合伤口都只是简单缝了两下。楚维礼十分庆幸狂化时自己的身体本来就痛,此刻这些痛觉对他来说也没那么清晰了。
“好了。”
应鸾用袖子擦了擦他脸上的汗,如果不是她的动作,他都没意识到自己居然出了这么多汗。
游医说:“你们可以走了,伤口用木板固定,别挪动。自己在家里就可以拆线,不要来找我。”
“等下,我们还有其他地方要看。”应鸾指了指他的眼睛,“他被炮弹打中之后,不小心失明了,你看有什么方法吗?”
游医已经不耐烦了,但是应鸾给她了草药,在她眼里她就要完成这笔交易,于是拿起烛台,对着他的眼睛看了看。
橙色烛光下他的眼睛显得格外昳丽,犹如一颗红宝石一样,流淌着细腻的光泽。应鸾忍不住感叹了一声:“好美。”
“我看不太清。”游医从药柜里掏出一包药粉,将它交给应鸾,“你用竹管吸一点粉末,而后对着他的眼睛吹一下。”
应鸾照做,紧接着楚维礼感受到眼睛仿若受到针扎一样泛起了细密的痛,让他忍不住垂下头去,甚至渗出了几滴眼泪。
他在抬起头来,发现自己刚才被她吹过的那只眼睛,居然能看得清了。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应鸾的样子,她黑棕色的眼睛微微瞪圆,似乎有点惊讶:“好神奇啊,眼睛变蓝了。”
他还没来得及看够她的样子,视野里的人又暗了下去。
他短暂地看清了她,而后又丧失了这种能力,这种差距令他沮丧不已。
“又变红了。”应鸾的声音有些焦急,“还能治好吗?”
“治不好。”游医将方才的粉末收了起来,生怕他们浪费一样,“这不是外力能治好的,要看他自己。”
“看他自己?”
游医说:“对,我帮不上什么忙。”她语气中赶客送客的意味十分明显,应鸾也不打算多待。
就在她走之前,游医又叫了她一声:“等下,我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应鸾早已习惯了这个流程:“你说吧。”
游医说:“你身边的人潮热期要到了,我这里有些抑制药片,你需要吗?”
“是吗?那来点吧。”应鸾也不推辞,直接拿了一瓶药片,“多少钱?”
“一千。”游医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给我一千就行。”
“行。”应鸾早有准备,她掏出现金,塞到游医的手里,“希望您和您的孙女身体健康。”
游医的手顿了一下,而后哑着嗓子说:“嗯……谢谢。”
他们走出门去,楚维礼才开口:“一千?这也太贵了。”这种比较劣质的药片,在帝国主星早就被淘汰,取而代之的是吸入抑制剂和针剂,就算有价格也十分便宜,差不多一百就可以到手十瓶。
应鸾则说:“她替你治好了腿,又看了眼睛,这点钱也没什么。”
“那你给她的那些草药……”
“刚才你听到小孩的哭声了吧?那是她的孙女,草药都是给她孙女治病用的。她胆子很小,一般都不敢出门,只有给她孙女找药的时候敢出去。 ”
楚维礼问:“为什么不敢,她不是联邦人吗?这里也有很多联邦人。”
“她是联邦人,但也是被迫归属的联邦人。确切地说,她是这里的原住民,帝国收归这颗星球之后,她被这里的帝国人吓了一跳,对帝国人的态度也不怎么好。”应鸾笑了两声,“不过她也挺有意思的,连说谎都不会,每次看着我都很紧张。”
楚维礼沉默。
放在之前,他对这些真的不会提起一丝感兴趣,但是因为应鸾在,他接触到了世界未知的一角。
她看待人的方式和他完全不同,但是却比他的视角有意思得多。
楚维礼感受到了源源不断的乐趣,而这种乐趣源自于她。
他感觉自己心跳得很快,他意识到了应鸾对他的意义很不一样,比之前任何人都不同。
她接着说:“每次我去看病,临走的时候,她都要说一句''你的潮热期要到了,来点药片吧''。她看不出我是Beta ,不会有潮热期,我理解那只是她想改善生活的手段,每次都会象征性地配合她一下,给她一点钱。”
楚维礼此时却沉默了。
他刚才没有怎么怀疑,因为他的潮热期真的在这附近,所以他差点以为那个游医看出来了,结果她却卖给应鸾了一瓶贵到离谱的药。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没有发热,没有前兆。他从小就不正常,潮热期也不怎么规律,就算有也都被他打针规避过去了。
这次估计也一样吧?他垂了垂眼睛,反正没什么好担心的。
第75章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楚维礼都在静养,而应鸾则早出晚归,寻找着本应该和她交接的那个人。
她长时间不在家,自然没有发现他身体上的变化。直到有一天她交接完成任务回来,发现楚维礼居然在扶着桌子走路,走得还很快,忍不住惊讶道:“你怎么恢复得这么快?”
“体质问题。”楚维礼言简意赅,“你都不在家里,肯定不知道。”
其实早在两天前他就能脱离拐杖走路,但是应鸾不在,他完全没有给她展示的机会,她对他的恢复速度自然一无所知。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憋闷,她不在的时候,他的狂化症状总比之前的要重一些。但是应鸾不知道,她不在乎这些,即使看到了也有可能只是简单地安慰他两句,而后又去干自己的事情。
他不知道她在忙些什么,却又对她精力的转移感到无能为力。
他发现自己对应鸾有种古怪的占有欲,可能是因为她很聪明,也可能是因为她对他很有耐心,她动手能力很强,而且味道很好闻,长得也很好看……
他分析了一大堆,随后又意识到分析这些做什么,只能把这种拧巴的心态归结于该死的雏鸟情节。
现在正是他理论上的潮热期, 说不定他受到潮热期的影响,才会想这些有的没的。
他虽然这么想,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去哪了?”外面天快黑了才回来,他差点出门找她了。
应鸾不知道他心中的纠结:“我给你买了一个东西,你要不要看看?”
“要。”
他的声音也没有往常那样锐利了,听起来柔和了不少。
应鸾拿出一个包裹,取出里面的东西放在他手里:“你摸摸看。”
楚维礼用手去摸,感受到钻石一样细小的东西,在他的掌心中滚来滚去:“这是什么?”
“给你买的耳饰。”应鸾说,“你可以把他夹在耳朵上。”
他心中高兴,面色却不显:“我为什么要夹这个?”
“因为我觉得你戴上去会很好看。”她耐心地说,“这种亮亮的东西很衬你。”
听了她的话,楚维礼的耳朵顿时有些发红,他感觉自己的浑身上下都开始发烫,语气也磕磕绊绊起来:“没、没有吧……”
“真得很漂亮。”应鸾考虑到他眼睛不便,主动询问道,“需要我给你戴上吗?”
楚维礼拒绝的话在嘴边滚了一圈,最终还是诚实地说:“嗯。”
她轻轻拂开他耳侧的金发,完整露出他的耳朵,而后很快地将耳饰别了上去。
生怕他不舒服,她还贴心地揉了一下,才笑着问:“戴在这里可以吗?”
“可以。”楚维礼用手去摸,她的松紧程度调得刚好,就像是一个小石头贴在了他的耳骨上一样,不痛也不会掉。
她站的位置离他很近,所以他很轻易地就能闻到她身上的味道,她刚从外面回来,带着一股夜间的凉意,让他的鼻子很痒。
他不自然地皱眉,应鸾连忙解释道:“人工钻,确实价格比较便宜。”
楚维礼不解:“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因为……我希望这个东西可以缓解你的压力。”应鸾说,“有时候我就是这样,不开心的时候总想着摸点什么,耳朵上戴一个东西,你有压力的时候可以摸摸看。”
“和这个有什么关系……”楚维礼抿唇,“更何况我也没什么压力。”
他现在最大的压力就是对付来势汹涌的潮热期,这次他的潮热期比以前任何一次都重。
最主要的是……这里没有针剂。
“是吗?因为游医说你失明和自己有关系,我以为你是心理问题呢。”应鸾笑笑,“你要是觉得不方便的话,可以把它还给我。”
“……挺方便的。”应鸾说他戴着好看,就算有雷劈他他也不会还的。
“那是为什么呢?”应鸾有些疑惑。她伸出手指,将指尖放在他的眼前,前后动了动,他的眼睛始终毫无焦距,甚至在她快要戳到他的时候,他也没有任何反射。
她这样来回在他眼前晃动,楚维礼感觉自己的体温正在不断升高,他仓皇地站起身来,随后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太蠢,又坐了回去。
这样更蠢了,他居然在她面前完整地做了一套愚蠢至极的动作,尴尬地想遁走。
应鸾被他的一蹲一起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楚维礼不断地劝慰自己,看来这次没有打抑制针,影响的确比较大。
他干巴巴地说:“我就是不太舒服,想睡觉了。”睡一觉就好了,明天的他就是全新的他,有智慧的他,不会在应鸾说话的空隙偷偷嗅她身上味道的他。
应鸾看他活动了一天,估计也是累了,于是说:“那你去休息吧。”
楚维礼却依旧坐在原地没有动。
应鸾看他怪怪的,以为他没有听到,于是又重复了一遍,而后问到:“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他睁着红色的眼睛,想让她用手摸摸他。
摸头就好,摸其它地方则更加不错。应鸾的手并不柔嫩,甚至指腹上还有一丝薄茧,因为她总是对着木头机械研究来研究去的。
但是这样一双手,抚摸过他肌肤的时候,会让他产生一种很渴的欲望。
他对那种感觉上瘾,但应鸾很吝啬,很少那样对待他。他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想要。
他觉得自己这样想是不对的,于是说:“你买回来的那瓶抑制药片,能不能给我吃一点?”
应鸾立刻警觉起来:“你潮热期到了?”
楚维礼装模作样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好像是吧,我不太确定,要不然你来摸摸看?”
“我看看。”应鸾用手背贴了贴他的头,又摸了一下他的脸,“确实有点低热,但温度不是很高,吃点药也可以。”
楚维礼还没来来得及细细感受她的抚摸,她就已经把手缩了回去,动作太快以至于他差点咬到了舌头。
为什么他只索取了一下,刚才让她多摸两下就好了……
应鸾倒了几粒到他的手里,刚想给他找点水喝,他却已经囫囵吞枣地咽了下去,甚至干咳了几声。
应鸾哭笑不得:“这么着急干嘛?”
楚维礼接过杯子,喝了好几口水,而后说道:“我累了,想休息。”
“去吧。”应鸾思索了一下,“床铺柔软一些,要不然你今晚睡床吧,我睡你的木板。”
她给他摆出了一个艰难的选择,是有尊严地推脱掉她的好意,还是睡一个充满着她的气息的柔软床铺?楚维礼犹豫不决,最后还是决定遵循自己饿本能,选择了后者。
尊严丢掉了可以捡回来,这个机会则是机不可失。
他深呼吸了几下,而后才说:“谢谢。”
“不用谢。”应鸾说,估摸着他吃了点药出出汗,明天应该就好了。
楚维礼上床睡觉后,应鸾却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想一些其他的事情。
游医说他的眼睛与他自己有关,是外力无法治好的,她也听过类似的说辞,只不过与精神力有关。
他有精神力?并且没有办法控制?应鸾并没有接触过类似的人,于是用精神力探测了他一下。
她用精神触须观察他的身体,碰到他的时候才发现他僵硬地躺在床上,体温没有降下去,反而更高了,甚至整个人都在高热。
“薛从仪!”她走上前去,试图把他叫醒,而楚维礼完全没什么反应,闭着眼睛蜷缩在床上,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不会烧糊涂了吧……应鸾把他的脸掰正,发现他果然脸色通红,就算她用力拍他的脸他也没什么反应。
真晕过去了……
她站起身,想用去打点水给他降降温,却被惊醒的他一把握住手腕。
他的双眼就像是从水中捞出来的红玉,纤长的睫羽下,盛着朦胧的、未散尽的水汽。楚维礼意识模糊,却精准地拉住她的胳膊,按住他的脸上,让他感受着自己灼热的体温。
应鸾的手一顿,而后弯下腰来问他:“你发烧了,你知道吗?”
楚维礼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
“你……”应鸾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脑子并不太清醒。他体温正在急速升高,现在摸起来都有些烫手了,不知道他怎么坚持到现在也不吭一声。
“应鸾,看看我……”
他一声声叫她的名字,声音沙哑低沉,又带着一点潮热期特有的诱惑,听起来……十分被需要。
应鸾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
难道是潮热期加上发烧,刚才的药才没管用?她想要再去找到那些抑制药片,却被他变本加厉地按在自己的身体上。
应鸾的脸庞立刻擦过柔软的被褥,而后摸到了被子下他身体的线条。
“那些不管用。”他似乎预料到她想干什么,一双没焦距的眼睛看着他,仿若下一秒就有眼泪落下来,祈求的意味十分明显,“陪我一会儿吧,可以吗? ”
应鸾不知道如何劝说他,只知道自己手放置的地方不太舒服,她想抽开手离开,却又被他再次拉住。
听到摩擦被褥的声音,他睁开眼睛看着她。应鸾的目光从他的表情上划过,在这种时候,他身上有种沾上邪性的美丽,看起来很脆弱,但也很危险。
应鸾想推开他的身体,而他则满眼水汽的看着她,仿佛她在做什么残忍的事情一样。
她咬牙:“你知道现在这个阶段只靠忍耐是不过去的吗?所以你要吃药。”
“可是只有针剂对我管用……它能抑制,其他都不行。”他的头靠近她的手掌,不安分地蹭来蹭去,就像是一只在她手下委屈着求抚摸的宠物一样。
药片没有用,为什么不早说……应鸾此刻也不知道该如何办了,只能硬着头皮问:“你之前都是怎么解决的?”
这个复杂的问题让他本就不太清醒的大脑更加不清醒了,他眨了眨眼睛:“之前没怎么解决。”
应鸾头都快炸了:“没怎么解决的是什么意思?”
“就是打针,硬挨。”他垂下眼帘,似乎在认真欣赏她的唇瓣一样,“没人帮过我。”
没有人帮他,第一次?应鸾一个头比两个大,眼前的情况让她十分棘手,所以她自然没有注意到他贪婪的目光。
楚维礼飞快地抬起头,在她的嘴唇上舔了一下。
应鸾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他动作很快,一下子就倒了下去,露出了一种特别无辜的表情,仿佛自己什么也没做。
应鸾感觉自己的理智正在逐渐崩盘,一字一顿地问他:“那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我想……”舔你。
最后一丝理智告诉楚维礼不能这么说,否则他将会什么也得不到。他话音一转,央求的话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你之前对我都很好的,所以,再帮帮我吧。”
“不行……”她和楚维礼虽然相处了一段时间,但完全没有多熟悉。解决潮热期对Alpha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更何况他还是第一次。
“我们去游医,那里一定有药。”应鸾看着他烧得通红的眼睛,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她否定,这一来一回,楚维礼可能就被烧成一个傻子了。
于是她艰难地说:“或者我给你找一块布,你自己解决吧。”
“自己解决?”楚维礼愣了一下。
“对……”应鸾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我给你找点柔软的材料……然后你……”自食其力吧。
她看到他的眼睛,微微皱起的眉头,表示他现在已然十分难捱。甚至额头上的汗水已经把他的金发濡湿了,他现在整个人都透露出一股潮湿的欲念。
楚维礼摇头:“我不会自己解决,你教我吧。”他拉了拉她的手,表示自己会好好学习的。
这东西有什么不会的?应鸾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没有一些Alpha的本能,而她一垂头就可以看到他微微张开的嘴唇,露出两边略尖的虎牙,似乎想要啃咬什么东西。
Alpha的标记本能在作祟,在这样下去,楚维礼可能要把她给咬了。
“教教我,或者帮帮我……选一个吧,求你了。”他喘息了几口气,“我要死了,真的、真的很难受……”
他吃准了她的性格,并且完全没给她拒绝的余地。
一个糟糕的选择,和一个更糟糕的选择,她能选择哪个?应鸾没有退路,只好选择了前者,她咬着牙说:“那我帮你。”
她握住他的手,教他如何去做,而楚维礼却好像被高热泄了力一般,总使不上劲。
最后也只是她一个人在做事而已。
为什么还不……
他到底是有力气还是没力气?应鸾的脑子也乱成了一团,她的眼睛不敢乱撇,也只敢看着他的脸庞。
甚至因为他的体温,她也牵连着出了一层细汗。
她看着楚维礼,楚维礼也看着她,视线在她的脸庞和嘴唇上流连。
如果有力气,为什么手上要靠他,如果没力气,却又为什么这么久了还是这个状态……
他突然说道:“我想接吻。”
什么?应鸾的手顿时僵住。
“现在,不够。接吻,然后我就能——”
他话还没说完,就已经抬起头来,与她唇齿相贴。他腰腹用力,反客为主,直接将她压在了身下。
他金色的头发与她的相勾缠,流水一样与她融合在一起。他的亲吻可以说是毫无章法,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舔。最终还是要靠她自己张开唇齿,他才如同找到了窍门一般,顺势而下,勾缠着她的舌头。
骗子、说谎精,说什么能解决?她的胳膊已经累到开始抖了,感受到的却什么不同。
应鸾脑袋有些发胀,像是突然有什么很热的火山在她的脑子里炸开了一样,逸散出的灰尘将她的所有理智都带走了。
她被他怀抱着,自己也一直在出汗,在抓住现实的一瞬间,她得到空隙:“好了吗?”
“我好渴,你帮帮我吧。”他显然没有亲够,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要不然我会渴死的。”
应鸾终于意识到他话语中的谎言更多,从一开始到现在。
他身上较高的体温让她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但还是撑着他的胸膛,想把他推起来。
楚维礼被打断,懊恼地抬起头:“你把我的舌头咬破了。”
“那你……”应鸾略略离开他的唇,想说要不然就先停一下。
但楚维礼双眼朦胧,显然不给她说完这段话的机会。他继续垂下头追吻她的唇,加重这个吻:“没关系、没关系……”
血腥味在他们的四周蔓延开来,应鸾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烧,从内里向外,从头顶向下,一把火已经把她烧透了,让她现在也陷入了和楚维礼一样的渴。
他也察觉到了她的回应,金色的头发在她的颈间蹭来蹭去:“帮我吧、帮我吧……”
这叫她怎么拒绝?
应鸾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经历了,此时此刻也被他带动了一点。
于是她点了点头。
他立刻紧紧抱住她,垂下头亲吻着她的嘴唇。
……
直到最后。
他非常希望她发出一些声音,于是恳求她:“说点什么吧,说什么都好,或者夸我,夸我做得很好……”
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身上,应鸾克服了那一瞬间的眩晕,唇齿不清地喊他:“薛从——”
“别说这个。”他再次倾身吻上她,堵住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他脑中的对自己的恼怒更多。
他为什么要告诉她假名字,导致她现在只能在喊别人,要是她现在喊自己,他不知道会有多快乐……
“说别的,说点别的……”他抚摸着他的头发,又一下一下亲她的脸,舔她的唇瓣,“夸夸我,表扬一下我吧……”
应鸾的思维却有点模糊了。
她身上好累,手上也累,她现在只想睡觉。
楚维礼的精力为什么这么旺盛?第一次潮热期都这么旺盛吗?现在到底几点了?
她没见过别人的潮热期,更不知道他要做到什么程度。
应鸾张开嘴,想说点什么,下一秒困意袭来,她直接倒头睡了过去。
……
第二天一早醒来,楚维礼浑身舒适地睁开眼睛。发现应鸾不在床上,他的兴奋立刻被慌乱取代。
他连忙跳下床,看到她站在柜子前的身影,才安心下来。
楚维礼一想到昨天晚上的场景,就忍不住想要离他近一点。他搬了个椅子,坐到她的旁边,明目张胆地看着她。
注意到他的目光,应鸾回过头来,对他笑了一下。
这一笑顿时让楚维礼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原本已经降下去的体温,又瞬间高了不少。
于是他站起身,将所有的窗子全都打开了,而后站在窗边,欲盖弥彰地散散脸上的热气。
他胡思乱想到,如果现在向应鸾求婚的话,她会答应吗?
他们身体很合拍,性格也很匹配,而且经过他这几天的观察,她绝对不是什么坏人。
但直接求婚的话,会不会有点唐突?他手边什么也没有,目前来讲一个贫穷落魄的Alpha ,她为什么要答应他呢?
自己是不是应该先回帝国取点钱?
但如果不求婚,这段时间她回到帝国,找了别人怎么办?
楚维礼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焦虑,甚至有点想啃指甲了。
或许自己和她要从谈恋爱开始?他总觉得两个人的关系少了点什么。有在没谈恋爱的时候,两个人就已经睡到一起去的吗?他感觉有些程序错乱,不知道现在应该干什么。
应鸾不知他的纠结,走到他的身边,将两粒药片放到他的手边,对他说:“吃点吧。”
楚维礼不做它想,也不多问,直接就咽了下去。
应鸾看着他,平时对她的举动总爱问来问去的,而现在却是她说什么他做什么,看起来怪异极了:“我还没说完呢,这个是要嚼的,嚼碎之后效果更好。”
“一粒是消炎药,一粒是抑制剂。”他说,“你舌头上有伤,所以小心一点。”
“就这样。”生怕他不知道,她略略张开嘴做了个示范,让他看到舌头上躺着的药片,“嚼碎了吃心情也很好,听声音也能缓解压力。”
楚维礼盯着她红艳艳的舌头,假装在看上面的药片,实际上紧紧咬着自己的牙关。
他又可耻地起生理反应了。
他想到了昨天晚上的一些东西。
楚维礼撇开头去,嚼碎了药片下咽,而后小声吐槽:“你对我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小孩子。”
应鸾笑了,本来还只是微笑,后来甚至忍不住笑出了声。
“笑什么?”楚维礼炸毛,为什么他和应鸾之间一点旖旎的氛围都没有?
本来他想的是,如果她早上能给他一个早安吻,那就再好不过了。
但是什么也没有。
她难道对他没有一点多余的想法吗?天知道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别的想法。
她手上总有一大堆忙不完的事情,一会儿锯锯木头,一会儿拧拧螺丝,他的身体甚至不如那些死物能引起她的兴趣。
就不能多看他一眼吗?
楚维礼自暴自弃,鼓足的一腔勇气无处发泄,就像是吹满的皮球一样一戳就破。
他清清嗓子,干脆问道:“你要不要和我谈恋爱啊?”
“……”应鸾的手一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她问:“你说什么?”
“我问,我们要不要谈恋爱……”楚维礼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看到了应鸾的表情,她蹙起的眉毛表示这件事对她来说完全不是惊喜,更多的是负担。
应鸾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我拒绝。”
为什么?
楚维礼的大脑一片空白,反射性地追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要拒绝他?难道是因为他的舌头不太灵活吗?还是因为他其他方面表现得不好?还是因为他这段时间以来的性格太糟糕了?
他可以进步的,这些他都可以改。
“我有未婚夫了。”应鸾对他露出一个柔和的笑,“所以,抱歉。”
第76章
楚维礼看着她,嘴唇轻颤着,似乎不敢相信她在说什么一样。过了好久,他才问道:“帝国语里''未婚夫''的含义,是变过了吗?”
是不是他在联邦待了太久,帝国变动了“未婚夫”的含义,但是他不知道。
应鸾笑笑:“没变过,就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
“那你……”楚维礼的情绪已经难以用言语表达。
他感觉自己就是应鸾手里的木头,被她毫不留情地拿着锯子锯开、斩断,她在他的身体上穿孔,又打上无数个钉子。他以为他对她有用,她会留住他,但是她却嫌弃他不够趁手,直接将他丢掉了。
他的身体好似残留着那种空洞,白茫茫的一片,又被浸在水里,呼吸都费力。
他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他想质问,问她为什么有未婚夫还对他这么好,为什么从来不说这一点。
但他的立场又是什么?她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她连他的真实名字都不知道。
“我这样的行为,会给你造成困扰吗?”应鸾看着他,很不好意思地说, “我遇到的很多Alpha,只要没有标记,他们都不会子在意这个……所以我以为你也不会在乎,抱歉。”
她能够做到感情与□□分离, 他应该也能。
楚维礼十分茫然。
应鸾说的每一句话,都好似针尖一样戳着他的身体,她在他身上留下伤口之后,又混不在乎地泼上一盆冷水。
那他能怎么办,强撑着撒谎自己说不在乎,不重要?自己和那些Alpha一样,甚至没有什么不同?
他已经踩在底线之上,再后退就是一无所有。
于是他说:“我在乎这些,你对我负责吧。”
什么?应鸾惊讶地看着他。
慌乱的对象从他变成了她,她手足无措起来:“可是、可是……”
未婚人群寻欢作乐,近几年都已经成为了帝国一种隐藏的流行趋势。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虽然违背帝国倡导的道德,但又很难去管制,只好听之任之。
大部分人不在乎贞洁,只重视婚姻,而且愿意用婚前多尝试的方式,用自己最后的婚姻负责。
楚维礼为什么这么例外?他传统到让应鸾这种人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我是第一次,我也没有匹配对象,甚至在日常生活中不怎么接触Oemga 。”他继续说道,“你要对我负责,要不然你就是始乱终弃。”
“我……”应鸾的眼神被他的话打击得乱飞,甚至都不敢落在他的脸上。
楚维礼却如灵敏地猎手一样,进准捕捉到她的表情,红色的眼睛对上她的:“你是那种寻欢作乐、有始无终的人吗?”
她不是,所以才给了他可乘之机,现在他也需要利用这一点而已。
应鸾自己认为并不是,可是按照昨晚的情形,这种话又很没有说服力。
她尴尬地不知道说些什么:“我……”
“你是,所以你要抛弃我。”楚维礼微微瞪大了眼睛,“我是你用过的器皿,你不需要我,就直接把我打碎了。”
有这么严重?应鸾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可是想到当年在学院读书时,因为分手寻死觅活的情侣并不在少数。
楚维礼或许就是那种高情绪高敏感的人,把自己的身体看得十分重要。他此刻的语气,仿佛她一旦承认,他就会立刻找一根绳子在这里吊死。
他拉着她的手,将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说话时胸口便跟着起伏:“因为你有更好用的,你更喜欢的,所以我是你的玩物,对吗?”
应鸾感受到过分激烈跳动的心脏,立刻摇了摇头:“你不是。”
她犹豫着:“其实我……”
“其实什么?”
“算了,没什么。”应鸾将手收了回来,而后微微并拢手掌,再次避开他的视线。
楚维礼觉得她话语中未尽的内容,她很有可能想说她未婚夫的事情,骤然停住,可能是因为这其中有难以言说的地方。
她对自己的未婚夫并不满意?
他抓住了那一点苗头,这一点预兆已经让他信心大增了。
“应鸾很焦虑吗?”楚维礼在她面前蹲下来。
他微微仰起脸,金色的头发下露出自己的张扬的五官,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给你摸摸。”
应鸾看了一眼他有些发红的耳朵,按捺住自己的手:“这个是给你摸的,不是给我的。”
“好吧。”他也不强求她,逼得太紧应鸾反而会触底反弹,于是他站起身来,后退一步,自己摸了摸上面的耳饰。
他的心情确实好了很多。
应鸾的心情就不太妙了:“那你想怎么办?”
楚维礼连思索都没有:“和他解除婚约,和我在一起。”
“不是那么好解除的……”她叹口气,“而且说实话,咱们两个又有多少感情呢?”
楚维礼听出她语气中的疏离,顿时有点慌乱,却还是强行镇定下来,说:“我们两个可以慢慢培养感情。”
应鸾看着他:“感情的基础建立在信任之上。”
她黑棕色的眼瞳十分清亮:“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楚维礼有种自己的谎言被看破的感觉。
应鸾早就开始试探他的身份,或许她早就发现他对她说了很多谎,只不过出于种种原因才没有戳破他。
他自知理亏,此时只能认错:“我之前确实对你说了很多的谎。”
“嗯,我知道。”应鸾轻飘飘地回答。
她知道?她知道什么?还是因为他的谎言让她讨厌他?这语气让楚维礼不安,甚至刚才那种逼问的气势全都跑光了。
他还想解释,她已经继续说:“你不是联邦人,你是帝国人,只是在联邦读书。”
“你怎么知道的?”他刚说完,就想后悔地去咬自己的舌头,他就像是被抓住还在嘴硬的犯人,问的问题这么让人讨厌。
应鸾却笑笑:“因为我认识薛从仪。”
楚维礼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的谎言一开始就是漏洞百出:“你怎么会和他认识……”
“星际航行的时候,帝国与联邦起了冲突,他那时被分配到我的小队当队员。”应鸾说,“你可能就是他口中的那个''哥哥'',虽然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楚维礼。”他抿唇,“我叫楚维礼。”
应鸾露出有些恍然大悟的神情:“你俩名字听起来倒像是兄弟的。”
他们两个算是兄弟,但也不完全是。楚维礼不在乎这个,他不想让应鸾分心去想别的,他只在乎她的心意,话语中都带着可怜:“应鸾不要因为这个讨厌我,可以吗?”
“那倒不会,因为我发现你并不是坏人”应鸾其实想表达的是别的意思,“但是我也没有喜欢你的契机。”
她讨厌谎言,厌恶矫饰,甚至因为这个栽了一个大跟头,赔进去自己数年的真心。
楚维礼不像他,楚维礼的谎话并不缜密,很多时候也都带着一种的恶作剧的玩笑,并没有影响到什么,但应鸾也很难不带偏见的看他。
这算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她叹了口气:“所以我们……”就都当从没有过什么交集,以后还能当朋友相处。
楚维礼不给她这个机会:“我以后再也不会对你说谎了。”
应鸾一顿,随后又想笑。
嘴长在他自己身上,他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一句虚假的承诺而已,她听过很多,哪有精力去判断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于是她回答:“我怎么知道你这句话是真话还是假话呢?”
“真的!”楚维礼有些急了,“我要是在你面前撒谎,你就一刀捅死我吧。”
应鸾听着他严肃的语气,嘴唇也紧紧抿在一起,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不免有些心惊,于是转过身去不看他:“你对你自己负责就可以,与我无关。 ”她摆摆手,示意自己还要工作,让他不要再打扰她。
不,不要。楚维礼吃了个闭门羹,却不想听她的。
他发现应鸾并不是讨厌他,而是本能的厌恶说谎这个行为,这种习惯可能与她那所谓的未婚夫有关。
对方的劣势,就是他的优势。他必须抓住这一点,向她表示自己的诚心。
这样想着,楚维礼直接推开门,走了出去。
应鸾听到声音,连忙阻止他:“你要去哪?”他腿脚刚好就想着乱跑,是忘了自己还是失明的人吗?
“你拒绝我,我很难过,找个地方散心。”楚维礼诚实地回答。
只是因为这个?应鸾生怕他走了再也不回来了,于是劝说道:“你不要离家出走,我们有话好好说。”
“我就在这附近,不乱走。”楚维礼说,“我也不会想着投河、吞药、割腕、上吊和跳楼的,你放心好了。”
应鸾越听越忐忑,不敢轻易阻止他,只好放任他出去。她偷偷留了一缕精神力在他的身上,随时监测他的行踪。
她虽然人在屋内,却密切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发现他真的在附近饶了几圈,感觉没意思之后,又自己摸索到了地上去,帮人搬了点东西,换了些钱。
应鸾想,如果一个人还想着赚钱,那就说明还没放弃对生活的期望,于是就放任他去了。
这样一放任,就过去了一整天。
直到晚上,楚维礼还没有回来,应鸾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妙,她连忙再用精神力去探,发现他所处的地方已经逼近她可以监测到的边缘,甚至还在移动,离她越来越远。
随后她就意识到了他在哪里,飞船渡口,是垃圾星与外界交流的唯一途径,所有航行飞船都会在那里起飞和停留。
他去那里做什么?是想自己离开?
应鸾心如鼓擂,她并没有楚维礼一定要待在这里的想法。但他的腿没有完全好,眼睛也看不清楚,再加上没有飞船,如此出行,极有可能被星际海盗打劫。
她连忙追了出去。
地上的环境比地下恶劣很多,碎石砂砾之上,一株花草也看不到。天空是沉重的铅云,厚厚地覆盖住所有视线,空气中弥漫着酸腐的硫磺味。四周的基建早就被破坏殆尽,连路灯都没有,唯有前方能看到一丝微弱的星火,那是楚维礼自己提着的灯。
感受到她急速奔跑过来的声音,他转过身看着他
暖灯在他的身前画出一圈圆弧,恰恰好好地收收住他的五官,他将灯微微提起来,照亮了他的脸庞和他脸上分明的笑意:“我就知道你是回来找我的。”
应鸾慢下脚步:“你是在这里等我吗?”
“对,我知道你会来。”他捏起自己肩膀上的精神力触须,“因为有这个。”
他果然是有精神力的。
应鸾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在这之前,她更多接触到精神力带有攻击性的一面,联邦在战争中展现出的精神力,甚至有着堪比高科技武器的破坏力。
楚维礼却没多说什么,橙色的灯光打在他的身上,让他整个人十分的柔和。他
他将那缕精神力像羽毛一样吹散了,而后悠悠道:“空气中的味道,真难闻。在这里待着,心情都变得不好了。”
应鸾不懂他为什么说这些,也没放松警惕:“那你想做什么?”
“我想带你出去玩。”楚维礼指了指天上,“去那里。”
应鸾的身体放松下来。
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隔壁的情侣星,那里夜空低垂,繁星如云,同时也是著名的恩爱圣地。
她拒绝道:“不,我不想去。”
“但是我忙了一天,才赚了两张船票。”楚维礼抬眼看着她,灯光打在他的脸侧,让他的眼神仿若淌着水纹,“你真的不陪我去吗?”
他伸出手来将船票递给她,应鸾看到他手上因为搬重物留下的红印和伤口,她的心犹如被针刺了一样,泛起一阵酸意。
“走吧,就当是散散心。”楚维礼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攻破她最后一道身体的防线。
应鸾被他拉住,踉跄着跟上他的步伐。
两个人最后没有选择用船票,应鸾选择了她来时驾驶的小型飞船,带着楚维礼一起去。楚维礼则贴心地将船票收好,作为自己和应鸾第一次约会的证据。
他们没有选择人多的地方,而选择了一处无人的平坦草地上降落。
应鸾一下飞船,就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到。
她的脚下是柔软的草地,犹如一片绿色的绒毯,蔓延到天边,夜风一吹,就荡开水波似的纹路。夜空则是深邃的蓝色,犹如涌动的海水,融合着那轮巨大的、银粉交织月亮。四周的星星低垂地亮着,顺着夜空细腻地流淌起来。
与垃圾星的景色相比,这里实在是太过梦幻,让她不由自主地放慢了呼吸。
楚维礼拉住她的手:“走吧,我们去草地上躺着。”
应鸾被景色吸引,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甚至什么时候与他十指相扣都不曾发觉。
空气中弥漫着青草与泥土的清新气息,让她的整个心都随之安定了下来,她看着眼前楚维礼的身影,仿佛置于一个远离尘嚣的世界,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楚维礼躺在草地上,应鸾却不肯,只是坐在一旁,抬头看着漫天的星空。
他也不说什么,而是将手背在脑后,抬头看着天上的繁星。
他们周围什么也没有,只能听到远处一点的虫鸣声,不规律但也并不聒噪。纯粹的安宁与和谐将他们裹住,所有的压力与束缚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不一会儿,身侧传来一阵阵呼吸声,楚维礼抬眼去看,发现应鸾居然将头埋在胳膊中睡着了。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随手揪了一根草,去触碰她的脸庞。
应鸾猛的惊醒,下意识地抓住楚维礼的胳膊,他也并不挣扎,甚至想让她收的更紧一些。
“你睡着了。”
“嗯……”应鸾朦胧地注视着他红色的眼睛。
他问:“在想什么?”
“我在想……”应鸾的声音比平时慢得多,好像是喝了酒一样,慢悠悠地伸出手来,指着他的眼瞳。
她用另一只手撑住脑袋:“我在想,我能治好你的眼睛。”
楚维礼没想到她会说这个,以为她嫌弃自己,有些紧张地说:“我平时只要能喝药,就会好很多。”
“不,不是用那个。”应鸾解释,“靠你自己,用精神力就可以解决。”
“靠我自己,用精神力?”
“对,如果你失明与精神力有关,那就可以用精神力解决。”应鸾晃悠悠地站起身来,轻咳了一声,“嗯……就像这样。”
她张开手,好似抱住了一片虚空,下一秒却向下顿了一下,仿佛有什么圆滚滚的重物突然落入她的怀中。她好像在和空气对话似的,轻声说了一句“去”,而后用手指了指他,而楚维礼立刻感受到身边有一阵微风刮过。
有东西在他的旁边跑,但是他看不到。
“是我的精神体,精神力凝结出来的实体,只有我能看到。”应鸾低头看着他,“你要不要也试试?用自己溢出的精神力,塑造出一个精神体,说不定能缓解你这个症状。”
楚维礼之前从来没听说过这种解决方式,自他成长以来,很多人都在他的身上不断尝试,试图改善他的狂化症。其中以他的母亲最为偏执,她剑走偏锋,制造出了薛从仪,却没有办法解决他身上的症状。
于是他说:“我试试。”
他躺在草地上,闭上了眼睛,而应鸾则坐在他的身旁看着他。
他们的呼吸声融入风声中,楚维礼额前的金发随风浮动,应鸾的目光则从其上扫过。
发间、鼻梁和嘴唇,最后似隐入衣领的脖颈。
过了一会儿,他睁开刺痛的双眼:“我什么也看不到。”
应鸾收回目光:“想象一下你最熟悉、最喜欢的小动物就可以。”
楚维礼沉沉地哦了一声。
他微微侧了侧头,感受到前方就是应鸾的膝盖。她垂下头来,长发扫过他的脸颊,让他生出一种想抓一抓的冲动。
闭眼十秒,他再次徒劳地睁开眼睛,叹口气,“我没什么想象力。”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想抱一抱她。
应鸾毫无防备,依旧在循循善诱:“你接触过哪些动物呢?比如说我很小的时候,总抱着一只狮子的玩偶睡觉,那时候我就在想,如果能养一只狮子就好了。”
狮子?楚维礼思索了一下,如果她喜欢,这种未曾谋面的动物也挺好的。
但是他还是想象不出来,而且动用精神力的后果就是头越来越疼,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挣扎着从他得到四肢中钻出。
他压抑住喉间的喘息,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出了一层汗。
“你是不是太紧张了?”应鸾说,“那我们先来聊聊天,说不定你可以放松一下。”
“你想聊什么?”楚维礼也一并坐起身,用手撑着脸颊看着她。
应鸾也没什么有意思的话题,聊天的目的也只不过想把他引到自己的专注上,于是问道:“你的梦想是什么?”
楚维礼笑了,似乎她这个问题很搞笑:“我没什么梦想。”
“真的?”应鸾有些不可置信,“发财、健康、幸福这种梦想都没有?”
他摇头:“没有。”那些东西与他来说都没有意义。
她只好换一个问题:“那你现在想做什么?”
楚维礼反问:“我说做什么,会答应我吗?”他想摸摸她的头,再亲亲她的脸。
“……不会。”应鸾微笑,“但是我可以尽量帮助你。”
楚维礼长长地哦了一声,然后再也没说话。
应鸾以为他对这个不感兴趣的时候,他却说:“那你给我讲讲你的''未婚夫''吧。”
“讲他?这有什么好讲的……”
她对这个话题有回避,楚维礼却抓住不放:“我想听,所以你告诉我吧。”
“没什么好说的。”应鸾摇摇头,“他和你不一样。”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是好的不一样,还是坏的不一样?
楚维礼还想再问,她已经继续说了下去:“他性格比较难相处,你比他好很多。”
楚维礼几乎要飘起来了。
他强行镇定下来,希望她说一说其他方面,比如说体力、家室、外貌方面的话。
他追问:“那你喜欢他吗?”
“不喜欢。”应鸾诚实地说,“我不喜欢撒谎的人。”
爱撒谎的楚维礼被无形的箭击中,他默不作声地将胸口的箭拔上来,装作没有受伤的样子:“我再也不会对你说谎了。”
应鸾笑了,语言是最不可估量的东西。它并不平等,在她这里价值千金,在别人那里却可能一文不值。
“真的,我不会对你撒谎。”楚维礼勾住她的手,就像是勾住了一个小圈,“我们可以联结,从此以后我在你面前是透明的。”
她怔了一下:“什么是联结?”
“就是精神力相互交织,两个人可以相互影响,共享情绪。最重要的是,你可以通过联结,轻而易举地看穿我。”楚维礼说,“但是这个东西是单向的,只有你能看清我。”
应鸾突然感觉心跳漏了一拍。
有人在不平等的天平上不断加码,最后让它完全倾泻向了自己。
她手指不自觉地握紧成拳,指甲轻轻嵌入掌心:“但是你看不清我?这不公平。”
“如果你能和我联结,对我来讲已经很公平了。”楚维礼将她手指分开,不轻不重地揉捏着,“最重要的是,我向你表达我的忠诚与真心,让你知道我的想法……”
他弯下腰来,贴着她的手掌,用嘴唇细细感受她掌心的温度,仿佛在印证自己的誓言一样,在她的身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灼热的气温。
他的面颊不经意地擦过她的大腿,扫过她的肌肤,而她的手也在他的发间中抓紧,微微收拢。
“怎么样?”他用手勾缠着她的头发,五官就像是海妖一般昳丽。
“不……”应鸾突然发现拒绝的话那么难以开口。
谁不希望自己的伴侣永久地对自己诚实?谁又希望自己每天都生活在谎言之中?
她比任何人都希望。
这个距离,楚维礼已经感受到了她气息上的变化,他仰起头来,与她额头相贴。
“别拒绝我,我会向你展现我的忠诚……正如我对你的情感一样。”
第77章
他仿佛在她的额头上打了一个深深的烙印,热度顺着她的肌肤,慢慢传导到她的整个人身体。从骨缝到发丝,她在那一刻感受到了他一样的痛觉。
这样的痛觉很快又被暴力地抚平,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沉淀的、细腻的、令人舒适到喟叹的感受。
她垂下头来,脑海中的场景与眼前的场景相互变换。
风雪中的楚维礼睁开眼睛,和当年草地上的他一样,眼中的赤红色渐渐褪去,显露出原本的蔚蓝。
精神联结让他的狂化症消失了,然而应鸾却看到了更多。
当年在草地上联结成功之后,他们的手一旦拉在一起,就会有相同的共鸣,她立刻就闻到了他独有的信息素的味道,密密麻麻地将她缠绕。
她看到他们两个联结成功之后, 她垂下头去, 与他忘情地亲吻, 胸腔中似乎有双重的心跳;又看到他们相互依偎在草地上,她对楚维礼的各种摆弄的动作无动于衷,他小声抱怨她不解风情, 而趁她偷偷垂下头去的时候,又偷偷戳弄她的脸颊。
原来这个她早就见过的场景,是楚维礼, 并不是别人。
场景在她的眼前迅速变换, 记忆如同潮水一样灌入她的脑海。
她看到他们去申领结婚证的时候,他一下子将她抱起来,开心地转了几圈,而后对着镜头微笑的样子。
她还看到她先一步离开之后,爆炸将他们的住所夷为平地。他死里逃生,在废墟中徒劳地挖着,试图找到那两个金色的证明本,最后只换来鲜血淋漓的双手,与他盛满眼泪的眼睛。
这双眼睛曾无数次的用这样的表情看她,但是她一概不知。
谁会欺骗她,谁在蒙蔽她……
此刻的应鸾站在高山之上,回忆与现实的交织让她忽冷忽热,她一会儿置身夜间的草地,一会儿又处于积雪飞扬的阿斯纳尔密林中。喜怒哀乐将她死死压住,让她难以分清虚假与真实的边界在哪里。
唯一能握紧的只有楚维礼的手,他自始至终从来没有放开过。
这双手源源不断地传来痛觉,让她从风雪之中抬起头来,注视着眼前的人。
楚维礼的眼睛已经恢复了,但是他全身上下都已经快要被挖空,内脏痛苦的搅成一团,一张嘴便喷出稀薄的血沫。
于是他强行断开了共感,对她挤出来一个笑容:“应鸾,我没事了。”
应鸾垂下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你好厉害,救了我……”他毫不吝啬地夸赞着她,而后注意到她的眼神,声音越来越低。
他从来没被她直勾勾地盯了这么久,一时间有些慌乱。
他不知道她刚才通过精神联结看到了什么,只以为她在责备刚才自己乱说胡话,于是站起身来,在她面前慢悠悠地转了一圈:“你看,我真的没事了,这不还好好的活着呢嘛。刚才意识有点不清醒,出现幻觉了,才说了那些……”
应鸾依旧看着他不说话。
“呃……”楚维礼无法在她面前说谎话哄她,只能强行转移了话题,扯住她的衣服:“我们去找那条蛇吧?”
应鸾转过身去,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
“怎么了?”他想捏捏她的脸。
“雪落在眼睛里,迷住了。”应鸾用衣袖掩住眼睛,闷声回答。
“哦……”楚维礼弯下腰来,想从下面看她现在到底是什么表情。
“好了!”她转过身来,等着眼睛看着他。
楚维礼注意到她发红的眼眶,嘴唇嗫嚅着,似乎不敢相信她现在的样子。他顿了好久,才说道:“我真的没事,不用担心我。”
应鸾的声音依旧很闷:“我没担心你。”
“嗯,你没担心我。”他说,“但是我担心你,所以别难过了。”
应鸾深吸一口气,语气中有点狠:“那你还说自己没事!”
“真的没事啊。”楚维礼的表情有点呆,“本来以为我都要死了,这下没死,就是没事啊。”
应鸾又好气又好笑,恐怕他再多说点话就要把内脏吐出来了,只有他自己觉得没什么大碍。
她说:“你在这里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楚维礼疑惑:“你去要哪?你要把我抛弃在这里吗?”
“我去挖蛇心。”应鸾把他按在了原地,“你不要挪动了,就在这里等我就行。”
“可是……”
楚维礼还想再说什么,应鸾却已经说:“好了,就按我说的办!”
她态度不强硬,楚维礼恐怕就要拖着他那脆弱的身体与她一起奔波了。应鸾打了个响指,一个金色的庞然大物凭空出现在楚维礼身边,发出震天撼地的吼声。
下一秒,威武雄壮的狮子就被雪地冻得打了个哆嗦,而后乖乖收拢了爪子,缩成一团挤在楚维礼的旁边。
“小金,你在这里看住他。”应鸾对狮子说,顺便奖励性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楚维礼则被狮子吼得耳鸣直响,直到应鸾远去的时候,他还没反应过来。
他没想到应鸾可以召唤出他的精神体,一定是刚才的深度联结对她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随后他意识到,应鸾为什么不摸一摸他的脑袋?
他的没机会质问,又被小金圈住,只好蹲在原地等她。随后走了没两步的应鸾又再次折返,他仰起头来看着她,以为她发现了这种不平等的待遇,满眼期待的看着她。
只见应鸾将另一团毛绒绒的白球丢给他,留下一句:“还有这个,你们三个一起玩吧。”就转身离开了。
毛球落在地上,立刻变成一只四脚朝地的小羊。小金看到小白,立刻将楚维礼抛到了九霄云外,欢快的跑上去,用鼻子不断蹭着它的身体,然后被掉落的毛絮惹得直打喷嚏。
楚维礼先是笑,而后笑到整个内脏都在痛,就不敢笑了。
“你好笨啊。”他嫌弃地看着它,用手拨弄掉它鼻尖的毛发。
他看着挤在一团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轻轻叹了口气,而后倒在地上,静静看着天空,等着应鸾回来。
另一边,应鸾拿着楚维礼的刀,找到了巨蟒的尸体。
她站在巨蟒前,仔细观察了它的伤口,对比一下它刚死时候的状态,它的刀伤似乎还在愈合。
死之后……伤口还能自己修复吗?还是弥留之际靠最后一点生命修复的呢?
应鸾皱眉,不管怎么说,这东西的生命力令她咂舌。
她爬上它的身体,注视着它的心口鳞。
用刀撬开金属鳞片,划开皮肉,里面的心脏已经不再跳动,上面楚维礼留下的刀痕十分明显,只是此时却被胶水一般黏在一起,除了疤痕之外什么也没有。
应鸾将它的心脏挖出来,装进了标本袋里,随后又撬下了许多鳞,分成不同的小包装装好。
做好这一切之后,她原路返回。
她远远就能看到楚维礼生无可恋地倒在雪地上,旁边一金一白两个大小团子紧紧依偎着,将他丢在一旁。
听到她的脚步声,楚维礼才坐起来:“应鸾?”
她嗯了一声,对他扬了扬手里的东西:“我们下山。”
楚维礼哎了一声,而后跟在她的身后,应鸾步伐很慢,想让他跟上来,他却只走在她的身后,用自己的目光注视着她的背影。
她无法忍受,回头质问:“看我干什么?”为什么走那么慢?
“我……”楚维礼乱飘,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磕磕绊绊的时候,犹豫许久,他才问道,“你是不是想起来了?”
应鸾面色不改:“我想起来什么?”
“就是你和我……”他指指她,又指指自己,“之前的事情。”
“嗯,我想起来了。”她回答。
还没等楚维礼高兴几秒,她就接着说:“我想起来你把结婚证弄丢了,还没找到。”
楚维礼懊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沉沉地叹口气。他没想到她只想起来了这个,语气里充满了自责:“当时确实情况特殊,我后来回去了很多次,都没找到。”
发生爆炸,他说是情况特殊,自己差点丧命,挖到四指鲜血淋漓,他只口不提,责备自己没找到。
傻子……
应鸾回过头去,大步流星地向前走。
“等等我,应鸾!”楚维礼没办法快步走路,却还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跟上她。
他信誓旦旦地追上她,终于走到她的身侧:“我会给你看我们的结婚证的。”
应鸾气笑:“你还要再去徒手挖吗?”
“不会了……”全都挖遍了也没找到,应该早就被人拿走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我有其他办法。”
应鸾瞪他:“你方法真多。”
他没从她的语气中品出多少赞扬,反而有许多责备的意思,他还想再问,应鸾却已经加快脚步走开了。
楚维礼一脸茫然。
两人一前一后地下山,下山之后,应鸾立刻带楚维礼去了医院,让他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楚维礼不想住院,可是看到应鸾不悦的神情,反对的话只是压了下去。
他被简单检查了一下,许多机仆就闪着红灯冲了上来,甚至还有机仆质问应鸾为什么现在才送过来,他整个身体都要被溶解了。
它对她说:“幸好是Alpha,体质比较好,还有恢复的空间。”
楚维礼被带上许多罩子,连话都说不出来,手臂上插了一排的针,眼睛却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她问:“多久能恢复好?”
机仆回答:“最少一个月。”
这么慢……应鸾垂下眼睛,看着楚维礼。
楚维礼全身都被按住不能动,此刻只能翘起一根手指,对她勾了勾。
应鸾走上前去,配合的伸出手掌,他就在上面一字一字的写到:“那、你、会、来、看、我、吗?”
她不想这种事情上骗他,于是回答:“会的。”
像是想表达自己的诚心,她拉起他的手,轻轻地握了一下,马上就又松开了。楚维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直到应鸾松手之后,他还维持着环绕着的姿势。
他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掌。
应鸾刚才主动拉他的手了?
他心中有很多不可思议,甚至身体忍不住挣扎了一下,随后就被旁边的机仆按得更紧,评估他的暴躁程度准备注射麻药了。
这样小的声音,她也听到了,回过头来看着他:“怎么了?”
没事,就是想判断一下是不是真的……楚维礼笑笑。
他没办法说话,表情却显露得一清二楚。
应鸾看着他的眼睛,没办法再用推拒的态度对待他,她对他笑了一下,承诺道:“你好好恢复,等伤好了,我再来看你。”
说完,她没再去看他的表情,而是直接推开门离开了。
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
这家医院与尹月秋的药厂有关,她找到最近的负责人,将蛇鳞交给他:“将它交给你们的董事长。”
负责人拿起小包装,里面的鳞片摩擦发出叮铃的声响,面露嫌色:“这是什么东西?哪来的?”
她将名片递给他:“我是她的朋友,把这个一起给她就行。这是她托我去其他星球找的研发材料,你拿给她她就知道了。”
负责人将信将疑地收起了鳞片:“我会转达给她的。”
应鸾笑道:“那谢谢您了。”
交代完了这件事,应鸾又驱车来到了米莎家里。
此时已经到晚上,她一整天都没有休息,站在米莎家门口的时候,她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清醒。
所有场景在她眼前闪过,又被她用手拨乱了,她在心里反复默念,要冷静、专心、不被感情影响。
房子周围都被米莎先生种了花,一到晚上,夜风一吹,就卷起一股馥郁的芳香。
应鸾站在门前,许久都没有敲门。
她该怎么面对米莎?她该如何正视自己母亲对自己的背叛,又该怎样去指责她曾经对自己的真心?
她一动未动,手里的袋子越攥越紧,就在她将要放弃,转头离开的时候,门却自己被推开了。
米沙站在门口,身后映出暖洋洋的灯光,语气责备:“站在那干什么?喂蚊子吗?”
应鸾顿住了,回头看着她。
她问:“我可以进来吗?”
“当然——”米莎意识到她言谈中未尽的含义,立刻收住了话。
应鸾已经转过身来,站在门口的台阶下,仰头看着她,这个角度如同小时候一样,只不过那时她的等待的是她的夸奖,现在她等待的是她的道歉。
她又问了一遍:“我该进来吗?老师?”
米莎慌张无措地后退了一步:“你进来,进来说话……”
“不,我不进去了。”应鸾摇头,“我不知道以什么样的身份面对您。”
她挤出来一个笑:“以您的学生,以您的孩子,还是以您可以利用的对象?”
当然是前两者,但是此刻的米莎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把您当老师,当成自己的母亲,但是您显然不这么想。”应鸾一半的身体都映在灯光中,显得她眼眸格外的清亮,“您对我隐瞒了许多事情,出于自己的原因,甚至以为自己在做一件好事。”
米莎摇头:“不、不……我只是……”
她发现自己没有力量为自己辩解,甚至没有证据。她做的一切都是为自己服务,她想过应鸾,同情过她的处境,然后呢?
没有然后。
她依旧我行我素,只不过多了一点未尽的良心。
应鸾挤出一个生涩的笑容:“我们相处了很多年,比任何人都要久,但是您这样定义我们的关系,它在您心中一文不值。”
她将所有东西都放下,然后垂着头说:“这是我拆解巨蟒拿出来的东西,您自己研究一下吧,研究不出来扔了就行。”
应鸾不想再多说,转身就走,米莎却立刻追了上来:“应鸾!”
她年纪很大,之前受得伤现在还没有休息好,此刻没拿手杖,只能一瘸一拐地追上去,就连跌倒了也不在乎。
小时候她和绮真看到米莎,也总是喊着她的名字冲上去,但是现在时移世易,她们的角色骤然调换,感情也不一样了。
“应鸾!应鸾!”米莎拼命呼喊着,应鸾关上了车门,直接离开了。
米莎站在原地,只能注视着她绝尘而去的背影,化成了一个看不见的黑影。
她再也追不上她了。
——
应鸾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是头晕目眩。
和米莎对峙已经耗费了她的全部精力,但是她还是鼓起力气准备面对陆宴行。
他才是一切的起源,一切的诱因,是她最难对付的人。
她推开门,扑面而来的却是一股重重的灰尘味。
没有灯光,没有饭菜的味道,什么也没有。出乎她的意料,陆宴行不在家里,而且家中完全处于断电状态,许多地方都落上了一层薄灰,好像这一段时间都没有人住过。
应鸾疑惑地转了一圈,都没有发现陆宴行的踪影,甚至他的衣服都没有怎么动过,似乎突然从这里蒸发了一样。
这是心虚地逃跑了?
她打开手机,本来想试图联系他,但是上面全是米莎断断续续发来的来信,全是大片道歉和剖白,应鸾看了一会儿,就心烦意乱地合上了手机。
她躺倒在沙发上,嗅着空气中若有若无地灰尘味,静静地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一样一动不动。
而后她突然抓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对面的人几乎是立刻接了起来:“应鸾?”
“陆逸瑾,你知道陆宴行在哪吗?”
陆逸瑾笑了笑:“我怎么知道他在哪?他不是应该在你家里吗?”
“别说这些。”应鸾皱眉,她现在已经没什么耐心了,“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还是姓陆的,你能不知道?”
陆逸瑾哈哈笑了两声,似乎非常愉悦的样子:“我确实知道。”
“那他在哪?”
“他被刺杀了,现在在陆家医院疗伤。”陆逸瑾微笑着说,“状态不好,可能是要死了,所以你来见他最后一面吧。”
第78章
应鸾问:“什么意思?”
“就是他在弥留之际了, 你要是不来看看他,我可能会高高兴兴地给他敛尸。”
应鸾感觉自己脑袋嗡嗡直响,不知道是累的还是气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前几天他从研究所下班的时候,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刺杀了。”陆逸瑾说,“他现在在昏迷状态呢,没醒过来。”
“莫名其妙的人?”应鸾顿了下,“那抓住没有?”
“抓住了,然后那人就自杀了,现在死无对证。”
应鸾沉默很久:“所以你封锁了消息。”
“对,再怎么说都是陆家人,消息传出去了也不好,毕竟这件事还需要调查。”
应鸾别无他法,只能说:“好,那我过一会儿就过去。”
她放下手机, 去洗漱间狠狠地洗了一把脸, 然后又含了一颗薄荷糖,嚼碎之后,才走出门去。
等她到了陆家的医院, 陆逸瑾已经在门外等她。
见到他的第一眼,应鸾就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现在还什么都不清楚呢,刺杀他的那个人也没什么来头。”陆逸瑾思索了一下, “我猜可能与研究所的派系争斗有关。”
应鸾一边上楼一边与他说话:“你的意思是,他被单位的同事派人刺杀了?”
“目前的调查来讲, 是有可能的,我打听到的消息说是另一个方向带头的人对他有诸多不满, 经常明里暗里的攻击他。这次听到他被刺杀的消息后,那人就跟缩头乌龟一样躲起来了, 班也不上了,研究计划也被迫中止。”
应鸾问:“警察没调查他吗?”
“当然调查了,但结局依旧是一无所获,完全没有证据。而且那个人看起来还挺胆小的,一逼问什么都招了,看起来倒是没说谎,不在场证明也挺足的。”陆逸瑾耸耸肩,“我也只是在尽自己的努力去怀疑,毕竟陆宴行这个人这么招人厌恶,惹上麻烦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应鸾看了他一眼,他则回以一个微笑,表示自己又没说错。
他们来到病房前,应鸾与医生说明了自己的来历,但医生表示陆宴行现在没有彻底从危险状态脱离出来,所以不允许她探视。
应鸾只能隔着玻璃,看着躺在床上的陆宴行,他身体上插了一堆管子,头歪在一旁,正毫无知觉地躺着。他银白色的头发因为失去营养显得有点干枯,脸色更是苍白得如同纸人,露在外面的手骨分明,病弱而消瘦。
她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陆逸瑾站在她的旁边,悠悠问道:“你心疼了?”
应鸾避开这个问题:“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能不能醒过来还未必呢,可能都活不过今晚。”
她下意识地反驳:“别这样说。”
“真的,我没骗你。”陆逸瑾叫来一旁的家仆,将调查报告递给她,“不信你自己看吧。”
应鸾接过来,看了几页就发现陆宴行的伤不是一般的严重。
凶手在他下班之后蹲守着他的行踪,趁他不注意将他迷晕之后刺伤,而后畏罪潜逃。而且因为凶手作案并不熟练,担心自己一次不成,就多次用刀刺入他的腹部。甚至因为那个地方人烟稀少,他晕倒在那里很久,才被人发现。
他被发现的时候,身上多出刀伤,血流了一地,连黑白色的照片都能看出那一大滩血迹,以及上面过分凌乱的伤口。
应鸾合上了报告,垂下眼睛。
陆逸瑾感叹道:“就这样都没因为失血过多而死……有时候陆宴行的命确实挺硬的。”
应鸾看着他:“这次你怎么不怀疑他是自导自演了?”
陆逸瑾紫色的眼睛微微弯起,似乎在赞扬她懂自己的想法:“我也这么怀疑过,但是后来想想并不可能,因为他的基因很平庸。”
“这和基因有什么关系?”她从来没听别人这样评价过陆宴行,她周围的人对他的评价都相当不错。
卓越、优秀、甚至是天才,他在研究领域很杰出,却被陆逸瑾称为平庸。
“当然有关系,就算是Alpha的基因也有优劣,基因纯度比较高的Alpha身体条件好,愈合速度快,即使受伤了也不会留下疤痕。但是陆宴行就不一样了,他可能脑子确实够用,但这方面确实不行……你之前看过的那个视频,那时他留下的伤疤,现在都愈合不了,说明他的基因条件非常一般。”
陆逸瑾指了指玻璃:“而且他那个伤口上居然出现了一堆莫名其妙的新伤口,不知道怎么弄的,看起来确实很搞笑。”
应鸾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注意到陆宴行手臂上的纹身。
因为她曾表示自己不喜欢这个东西,陆宴行就将它洗掉了,所以留下了一些凹凸不平的痕迹,现在还没有愈合好。
应鸾收回自己的目光。
陆逸瑾接着说:“就算是我……那种条件下可能也活不下去。他的愈合能力一般,不会拿这种事情来看玩笑。”
应鸾沉默不语,她也认为陆宴行不是那种会轻易放弃自己生命的人,他贪图的东西太多,没到手之前从来不会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这完全是一场买凶杀人,但是背后主使是谁,他们现在也查不到。
她不希望陆宴行就这样死了,一方面她还有很多事情没问他,另一方面她不希望任何一个人死在她的眼前。
“他现在还能醒过来吗?”
“有这个可能,但希望不大。”陆逸瑾说,“他的身体也在以极慢的速度进行修复,就看他和死神谁跑得快了。”
应鸾抿唇,她对陆宴行的情绪很复杂,从学院中的学长再到结过婚的丈夫,再到他单方面的隐瞒和欺骗,不管怎么说她还是希望他醒过来。
她心中还留着他们两个好好分开的可能性。
应鸾想嘲讽自己单纯的想法,却又觉得这样想并没什么错。陆宴行就像米莎,他们欺瞒她、哄骗她,又真心实意地爱她,才让她这么难以割舍。
她心中逐渐涌现出一股焦虑的情绪,情感这种掌握不定的东西都是太糟糕了,明明她才是被骗的那个人,却还要顾及与他们的情分,真是够优柔寡断的。
但让她割舍掉的,就是那些曾经的情分,他们不是一点,而是很多。
应鸾深呼吸一口气,坐在一旁,试图通过聊天调节心情:“那这件事现在是什么情况,大家都不想查了?”
陆逸瑾说:“是的,说实话家里没人在乎他,研究所那边也不希望他本人追究,或许大部分的人都希望他再也醒不过来了,这样能免去很多麻烦。”
应鸾感觉不太舒服,闭了闭眼睛,继续问道:“为什么现在是你负责陆宴行的事情,陆振呢?”
陆逸瑾坐在她的旁边:“他有事情要忙,母亲的态度……你也知道,所以我就来了。”
他看出她心情不好,想出言安慰她,但是一想到她此刻的焦急都是因为陆宴行,他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公爵最近在忙什么?”
“和陛下、大公主一起巡航,好多贵族都一起同行,他是其中之一。”
应鸾愣了一下:“公主也在?他们要去哪里?”
“目的地也不是多远的地方,主要集中在附近几颗繁荣的星球,观光游历的成分更多吧……”
应鸾依旧追问:“可是大公主之前从不参与这种活动,为什么她也在?”
“谁知道呢?”陆逸瑾思索了一下,“可能因为她离婚之后一直没有再找配偶,这次出行也有为她结交伴侣的意思。”
应鸾却不同意这个看法,结□□偶的方式有很多,没必要采用这样兴师动众的方式。
恐怕巡航只是一个名头,他们真正的目的可能要去寻找找绮真的下落。
她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让他们这样穷追不舍?
她必须想见尹月秋一面,但是尹家对她可谓是层层监控,没有正经的由头她根本见不到她。
应鸾只能这样安慰自己,自己都知道的消息,尹月秋一定知道。所以说不定冥冥之中,她们两个人能心往一处使。
她又想起了一件别的事情,于是对陆逸瑾说,“我现在要出去一趟,一会儿就回来。”
她站起身来,顺着楼梯缓缓下楼。
这次的医院与上次陆振突发心脏病时有所不同,上次他们封锁了所有的出入口,清空了所有的人,只为了保护公爵的隐私,而陆宴行就没有那么好的待遇了。医院依然有人在问诊,许多家仆跑来跑去,在走廊横冲直撞,听起来有些吵闹。
陆宴行真的是被忽视的那个人。
应鸾侧开身体,本想避开奔跑的医护人员,没想到后腰却突然被另一个人一撞,身体没有站稳,直接摔在了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到!”护士连连道歉,应鸾捂住自己的腰,说了几句没事。
护士连忙把她拉了起来,四周巡视了一圈:“唉,那个人怎么跑了?撞了人就跑,真是的……”
“没事。”应鸾扭过,恰好看到一个黑影顺着楼梯直接跳下,他跑得飞快,甚至连最后基层台阶都是一跃而下。
她皱眉:“这里不会进什么小偷吧?”怎么急匆匆的。
“不会的。”护士解释道,“这里安保很严格,人员来往都需要身份识别。”
那个人跑那么快干嘛?应鸾思索着。
而且看他的背影,总觉得有点眼熟。
——
另一边,叶州急速奔跑着,他一鼓作气冲出了医院大门,直到看到了那辆熟悉的车,才慢下脚步。
车的主人笑眯眯地摇下车窗,对他笑道:“愣着干嘛,上车啊。”
叶州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很快,不知道是刚才奔跑的缘故,还是面对此人产生的一种油然而生的恐惧感。
楚维礼的手毫无耐心地在车门上敲着:“怎么,第一次见到我,你紧张了?”
叶州回答:“没有……”
“哦……没有就好,我们都是Alpha,你还怕打不过吗?”楚维礼贴心地下车,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叶州战战兢兢地摇头,他怎么可能打得过他。
楚维礼啧了一声:“看来监狱生活把你的脾气磨了不少啊,你在信息局当领导的时候,不是挺威风的吗?难道是你的狱友们把你打服了?”
听了这话,叶州甚至已经不敢抬头看他了,他的语气和监狱里的那些人太像了,让他下意识地就感到恐惧。
楚维礼却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以前你作为应鸾的上司针对应鸾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个结果呢?”
听到应鸾的名字,叶州瞪大了眼睛,他颤抖着嘴唇,还想解释什么,楚维礼就已经不耐烦地打断,他给他出示了手臂上大大小小的针孔:“我可是病号,没机会和你闲聊,过一会儿医院就要抓我回去治病了,所以我劝你快点。”
叶州别无选择,只好打开车门坐了上去。
楚维礼从后视镜看了他一样,发现他神色紧绷地坐在那里,身体都直挺挺的僵着,态度就有些讽刺。
他不说话,叶州就不敢说,两个人一时沉默。
最后还是叶州承受不了这种重压,率先开口道:“您找我有什么事?”
“您?”楚维礼觉得他此时畏畏缩缩的语气特别搞笑,“我是应鸾的爱人,想和你聊聊,没什么问题吧?”
“你是?不、不……”叶州的神色惊恐起来,“你不是!”
他拼命的按着车窗上的按钮,想要下车,楚维礼却对他的举动无动于衷。
他看着他犹如惊弓之鸟在车里乱窜的样子,反问道:“我不是,那谁是?”
叶州鼓着眼睛,一言不发。
“陆宴行是,对吗?”楚维礼冷笑,“你收了他多少好处,针对应鸾,强迫她转岗,包括——
“伪造结婚证明?”
叶州的浑身颤抖着:“我没有,我没有……”
楚维礼也不生气,而是施施然点了点头:“也是,本来都判了五十年了,承认最后一点,判个无期也不为过。”
叶州已经忍无可忍,他大喊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楚维礼却笑了:“这个态度就对了,宣判的时候你仇恨地盯着屏幕,我还以为你多想复仇呢,结果刚才表现和孬种一样。 ”
他接着说:“我只是想帮帮你而已。”
叶州咬牙:“你又知道什么……陆宴行在医院里,谁知道是不是你害的!”
“你猜啊。”楚维礼对他露出一个开朗的笑容。
实际上并不是他,但是吓一吓眼前的人也没什么。
叶州感觉到一阵屈辱涌上心头,应鸾旁边的男人,一个是阴沟蛇,一个是笑面虎,他们都说想帮他,都只是利用他罢了。
“我知道陆宴行找你合作,让你伪造结婚证明,顺便针对应鸾迫使她离职……”楚维礼语气清晰,“而且你财产转移,打算携款逃跑的时候,是陆宴行举报了你,导致你罪名累加,被判了五十年的流放。”
“然后呢?”叶州的语气紧紧的绷着。
楚维礼的神色一派轻松:“我可以帮你减罪,还可以给你提供亲手杀他的机会。”
叶州听着他的话,想起今天发生的一切。
原本他和往常一样,在身体的剧痛中醒来,按时地吃早饭。而今天他却从坚硬的黑面包里吃出一张纸条,纸条上的内容告诉他中午的时候去洗漱间,会有人带他越狱。
他将信将疑,却还是过去了,没想到他谁也没等到,反而等到了狱警。在他震惊的目光中,狱警将他带了出来,给他换上了衣服,还给他送到了监狱外面。
突然获得了自由,他简直不敢相信,甚至兴奋地转了几圈。
而下一秒,一个暗金色头发,灰蓝色眼睛的Beta就走到他身边,对他说了声抱歉,而后将他踹到在原地。
他对他说:“我哥哥可以帮你报仇。”
报仇?报什么仇?他被这一脚踹得浑身剧痛,本来身上就有被霸凌的伤口,这下更是坐也坐不起来,只能任由薛从仪将他拉到医院门前。
薛从仪拉着他下车,而后将一个芯片交给他:“用这个,你可以进入医院,然后你去三楼的房间,就可以完成你的目的。”
他的声音甚至有点鼓励:“事情完成之后,来这里找这辆车就行。”
叶州将信将疑,却在抬头地一刹那,看到了医院大门上陆家的族徽。
他顿时感到一阵心惊,如果说他最想报复的人,那一定是陆宴行。
这个说好了合作,却又担心事情败露,反手将他出卖的人……他提出的所有证据都被驳回,而且还被威胁让他闭嘴,否则他就会不止五十年流放徒刑,甚至连命都保不住。
凭什么他受尽了折磨,陆宴行却能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
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因素,恰恰是亡命徒……
他用衣服裹好自己,轻而易举地就进入了医院,顺利地找到了陆宴行的病房。
打听到他受伤的原因,叶州开心地浑身血液都要逆流了。
只不过他身边的安保太多,他觉得自己在被眼睛盯着,于是告诉自己不急于一时,匆匆下了楼。没想到跑动的时候直接把应鸾撞倒了,他也不敢久留,直接逃跑了。
然后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看着楚维礼,这个Alpha ,虽然态度称得上是很好,但是语气中的嘲讽从来没有隐藏过,而且他信息中攻击的意味也十分明显,他的目的也并不友善。
他有些害怕这样的人,于是抖着声音问:“那你想我做什么?”
楚维礼说:“你会伪造结婚证明?帮我补办一份。”
叶州愣了一下,没想到他的要求这么简单:“可是我已经被撤职了,现在做不到……”
楚维礼笑了,似乎在嘲笑他的天真一样:“我相信你有办法,就算是硬想也能想出来,你说对吧?”
他手里也有把柄,所以这不是商量,叶州感觉自己群狼环伺,只能硬着头皮答应:“那不用我出面佐证吧?”
楚维礼摆摆手:“不用,应鸾能知道谁在骗他,你出面反而会让事情变得复杂。”
他早就认为陆宴行在他眼里个死人,但是怎么让他死掉是他比较难解决的问题。
他想让他死,却还想在善良的应鸾心中留下好印象。
所以要么找一个正经的由头处理掉陆宴行,要么借他人之刀行事。
叶州就是一把好刀。
他知道了他的态度,于是笑笑:“看来你没什么异议,那祝我们合作愉快。”
他要赶紧回医院了,应鸾之前还说要去看他呢,要是发现他不在,肯定免不了被一顿批评。
——
另一边,应鸾来到了咖啡店里。
上次的女店员正好在值夜班,听到推门声,她立刻抬起头来,惊喜地叫她:“应鸾姐!”
“我来看看你。”应鸾点头,“最近工作怎么样?”
“还行,挺好的。”女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应鸾注意到她手腕上戴着的镯子被仔细保养得很好,于是问道:“和同学相处也还可以?”
女生连连点头:“都还可以。”
应鸾又问了一些其他生活上的事情,表示有什么困难可以找她,女生连连推拒,表示这怎么好意思。
她笑道:“实际上,我也有事想来找你帮忙。”
女生点头:“嗯嗯,您说。”
“你的手机可以给我用一下吗?我想用邮箱发给陆宴行发个消息。”
“啊?发给宴行哥吗?但是他没有我的邮箱,不会把我屏蔽吧?”女生说,“应鸾姐是要打电话吗?我存了他的号码。”
“不会,用邮箱就行。”就是要这种没有联系的。
应鸾接过手机,编辑了一条邮件发到自己的邮箱之后,又删除掉,将手机还给了她:“谢谢你。”
“没事!”女生摇头。
应鸾对她摆摆手:“我先走了,有空就来找你。”
她刚走出咖啡店,陆逸瑾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应鸾,你在哪?快回来,陆宴行醒了。”
第79章
应鸾连忙回到了医院里。
她刚一上楼,医生就跑过来:“您是应鸾小姐吧?”
“我是。”
“少爷想见您。”医生顿了一下,“但是他刚刚醒过来,现在的状态不好,所以您需要谨慎一点……”
“我明白。”
她推开门走进去,发现医生所说的刚醒过来还是保守了,陆宴行此刻躺在病床上,完全不能挪动,甚至连病床都升不起来。他的意识模糊,对病房进出的人都没什么反应。只是缓慢地眨着眼睛,看着洁白的天花板,以及一点点注入他体内的药水。
应鸾走到他的旁边,垂下头来。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陆宴行,掌握、隐瞒、欺骗是他从前的代名词,但是这也恰好说明他这个人的掌控力。他也会脆弱,会无助,但那只是他掌控她的手段而已。
而现在,他看起来是那么不堪、羸弱,卸下了那层无暇的面具,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会痛,会受伤,会留很多血, 也会差点醒不过来的普通人。
应鸾看着他,意识到他现在不是那个日常生活中追求完美的丈夫,而更像是许多年前阿斯纳尔密林中躺在担架上的学长。让她看到了他真实的那一面,而这一面反而是让她记忆深刻的。
为什么他总是不明白这些……又何必构造一个不像他的人来欺骗她呢?
他做那些又为了什么?
陆宴行失去焦距的眼睛,缓缓落在眼前的人身上,他的目光朦胧,仿佛在判断她是谁一样。
过了一会儿,他认出她是谁,浅金色的睫羽轻颤起来,上面结了一层薄薄的水滴,仿佛一动就要落下眼泪。
应鸾却无动于衷:“别哭,医生说会污染伤口的。”
其实医生没这么说过,她只是不知道如何承担这种情绪罢了。
陆宴行听懂她在说什么,微小地点了点头,那一点眼泪就始终没有掉下来。他还想再说什么,脖颈也微微仰起,但是氧气面罩上全是水雾,完全看不到他的嘴型。
应鸾说:“别说了,我看不到。”
她抿了抿唇,似乎意识到这样不好,于是语气柔软了一些:“你好好休息,等身体好了,我们再商量一下其他事情。”
陆宴行开始摇头,动作幅度骤然增大,就连应鸾都明显地看出他想表达什么。
他身上很痛,吐露出的话语断断续续地从面罩的缝隙之中传来:“不……”
“你现在最要紧的事情,就是好好休息。”应鸾冷硬地对他说,“好好养伤,别想别的。”
“不,我不想……”
在她震惊的目光中,他居然扯掉了自己的针管,想用手去拉她。他握住她的手腕,撑起自己的半个身体,抬眼看着她,金色眼瞳中的血迹好似裂痕,整个人都不断颤抖着。
他的呼吸变得沉重而急促,仿佛是用尽全力在说这句话:“不……有人害我……”
谁害他?应鸾垂下头,看到他在不断冒血的手背,此刻他也毫不在意了,而是想把最重要的事情交代清楚:“是楚——”
应鸾看着他,而他也执着的与她对视,得不到她的表态就角不放手。他搭住她的手完全没有力气,抬起头来时的脖颈脆弱得如同柳枝,皮肤苍白到近乎透明,面容则显现出额外病态的美丽。
应鸾闻到了弥漫开的铁锈味,整个房间都充斥着这种味道,而他手背上的出血量完全达不到这种程度……
她低下头来,发现洁白的被褥上开始晕开大量的血迹,于是连忙按住他的身体:“你伤口裂开了!别乱动了”
她刚想去叫医生,陆宴行就一把按住她的胳膊,闭上眼睛:“别去,别去……”
他整个身体都忍不住发抖,却依旧执着地拉着她,似乎要耗尽全身的力气:“待在我旁边吧,就待一下,好不好……”
“我很久没看到你了,你一点也不关心我……”他的声音沾上了些水汽,但是想起刚才她刚才的话,他又硬生生地收了回去,“你去在乎别人了,不在乎我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应鸾发现他整个人的动作都迟缓笨重起来。
陆宴行的意识逐渐模糊,说话也听不清楚:“你也很久没……”
很久没什么?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应鸾甚至弯下腰来才能听清楚,但是他最后已经没力气说完完整的话,直接休克了过去。
应鸾被他扯住,呼叫按钮近在迟只却也不敢乱动,只能大喊道:“医生快来!”
守在外面的医护听到声音,立刻跑了进来,看到被子上大朵的血迹,甚至还有坐起来的陆宴行,赶紧扶他躺了回去。
有小护士抱怨道:“都说了谨慎点了……”被医生瞪了一眼后,不敢说话了。
应鸾只好退了出去。
她站在门口等了没多久,医生又把她叫了进去:“病人有意识,但是不太配合,需要您劝一下。”
需要她配合……应鸾走到陆宴行的病床前,不解地看着他。
她不懂他到底想要什么,从始至终都不太明白。
他身上的血止住了,针管也差了回去,眼睛却依旧倔强地不肯闭上,直到看到了她,他才露出一点笑意。
应鸾把心中的疑惑问出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
“你说是楚维礼要杀了你,对吗?”应鸾有些不耐烦了,自顾自地说,“我会去质问他,调查清楚这件事,你要做的就是好好养病。 ”
“不,不是……”陆宴行摇头,受伤的表情十分明显。
他颤抖着眼睛,透露出内心深处的无助与恳求:“你很久没有亲过我了……”
应鸾愣住了。
“应鸾,应鸾……我身上好痛,真的很痛。”他每动一下,伤口都在不断崩裂,但现在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就是祈求她的怜惜,“你亲我一下吧,一下就可以。我会好好治病,不会再给你找麻烦……”
应鸾沉默地看着他,她一边觉得陆宴行真的是疯了,自己要死了心里却还想着这些,一边又忍不住看他的表情。
他身上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脆弱与依赖,仿佛迫切地需要她的拯救和抚摸,仿佛完全把性命交给她做决定。
而她根本决定不了这种东西。
于是在他颤动的眼神中,她弯下腰来,在他的额头上留下了一个毫无情欲的亲吻。
她的动作很快,一触即离,而且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
陆宴行睁大了眼睛,他什么也没感受到,她就已经站起身来。
“去吧。”应鸾替他将脸侧的头发拨开,拇指轻轻地摩挲了一下他的脸颊,“好好治病,别想其他的了。”
应鸾离开病房之后,和陆逸瑾匆匆打了个招呼,就回到了家里。
她潦草地洗漱了一下,而后直接倒在床上睡觉。
她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梦中光怪陆离,情节奇幻,她一会儿看到了草地,一会儿又看到了飞船。
这边陆宴行教她怎么用石头砸树上的果子,那边楚维礼就把树砍了说这样吃比较方便。
大树倒下来,砸到了陆宴行身上,一下把他砸进了医院。他躺在病床上,失血过多陷入濒死,求着她让她亲他一下。楚维礼却拉着她的手给她看自己连皮都没破的伤口,质问她为什么都是病号,她却厚此薄彼亲别人不亲他。
应鸾一个头两个大,长出五张嘴也辩解不了。
这时一阵震动声传来,是她定的闹钟到了,应鸾猛然睁开眼睛。
她看了一眼时间,她请的假都用光了,所以她今天得回去上班。
她瞪着迷茫的眼睛,不管怎么说,自己的生活都还要继续,这才是最重要的。
——
应鸾来到学院里,发现自己的桌面上接到了好多退课申请,她挨个看了,同意之后,叫来薛从仪将它们送至教务处。
她看着那一沓信封,忍不住反思道:“是我的教学方法有问题吗?”
薛从仪摇头:“没有,其实也有很多同学喜欢这种方式。”
“是吗?”应鸾却觉得自己的授课方式确实有些严苛,自己以后可能考虑改动一下。
薛从仪满眼真诚地看着她:“真的,上次您让我收集的航行名单,其实有很多同学报名呢。有些人真的对这门课很有兴趣,只不过不喜欢的同学声音比较大而已。”
这倒是真话,应鸾笑了:“说起这个,那个名单里为什么没有你?”
这次航行活动是学院组织的,是由老师带领一队学生进星际远航,会去许多偏僻的星球,主要目的是增长学生们的实践能力。
“这个……”薛从仪的目光有些飘忽,最终还是承认道,“我对这件事有点恐惧。”
应鸾惊讶:“对航行吗?你的模拟成绩很好,不试试怎么知道?”
薛从仪摇头:“我试过了,状态不好。”
应鸾突然想起在记忆中,她主动提到了薛从仪的名字,甚至楚维礼冒充薛从仪的时候她一眼就认了出来,于是问:“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嗯,是的。”薛从仪垂下眼睛,“就是那次,我表现得很差劲。”
应鸾思索了一会儿:“你既然报名了我的课,就说明很想突破这一点。实践的机会可遇不可求,尽量还是去吧。不过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你,你要是想去的话,我帮你把名字加上。”
薛从仪表示自己要考虑一下,他问:“应鸾老师这次会去吗?”
“我不去,但是会有其他老师带你们。”应鸾以为他在担心这件事,“你放心,那些老师的水平很多比我还高,肯定会保护你们的安全的。”
她还有其他事情没有处理,而且带着学生完全没有自己离开去找绮真的时间,只能等待其他机会。
薛从仪点头:“我知道了。”
应鸾追问道:“你之前认识我,怎么不跟我说呢?”看来他们师生还算有缘分。
薛从仪沉默了一会儿,才解释道:“因为……我不重要。”
他与她的记忆,恰好和陆宴行有关。楚维礼不想让她偏心,所以不让他说,那他就不说。
毕竟他在先,他在后,这是他生命存在的原因,他没有办法反驳。
应鸾皱着眉看着薛从仪,这是什么话?听起来非常自我贬低。
她还想再问他什么,上课铃却已经打响了。
薛从仪对她鞠了一躬:“谢谢应鸾老师,我要去上课了。”他直起腰来,意识到自己这个习惯还是没改掉,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应鸾摆摆手:“没事,去吧。”
学院的工作很忙,应鸾连轴转了好几天,才将自己请假时候落下去的事情补上上。
等到她终于从一众繁杂的事情中脱出身来,看了一眼日期,计算好的时间就在今天。
她收拾好东西,先去了一趟中心医院。
楚维礼在医院里被禁足,偶尔翻墙逃跑,却又怕被应鸾抓住把柄,因此每次都是快去快回。
他在医院里数着手指头过日子,盼天盼地就盼着应鸾来看他。但是应鸾却始终没来,准备好的东西无处展示,心情十分郁闷。
隔壁房间住着一群小孩,都因为治病被家长禁足,某天看着眼睁睁看着楚维礼将机仆弄得晕头转向,逃跑出去的自由样子,十分羡慕。因此一群孩子在傍晚敲开了楚维礼的病房门,奉上自己最喜欢的玩具,求他下次出门能不能带他们一起出去。
楚维礼看着堆满一床的玩具,来了几分兴致,于是从床上坐起来:“你们想出去玩啊?”
小男孩小女孩纷纷点头。
他得心应手地说起谎来:“那先陪我玩会儿,我开心了就带你们出去玩。”
他将精神体召唤了出来,幸好他的单人病房室内空间足够大,小金甚至还能在里面又跑又跳。它没找到小白,焦急地在室内转了一圈,只看到了一个穿着绵羊外套的小男孩,立刻冲上去叼他脑袋上的羊角。
小男孩看不到精神力,不知道什么东西在扯他的衣服,吓得差点哭出来。
楚维礼一脸严肃:“这是我对你的考验,只有勇敢的小朋友才会被我带出去。”
小男孩瞬间收声,咬着牙不哭了,其他小朋友看他的眼神甚至带了一些羡慕。
楚维礼宣布:“好啦,你通过了我的考验,让我看看下一个人是谁——”
“什么下一个人?”
应鸾站在门口,看着室内的一团乱象,出声询问道。
“应鸾,你怎么来了?”楚维礼被她抓包,立刻心虚地垂下了头,将作案工具小金收了回去。
应鸾先对小朋友说:“我有点事和哥哥聊一聊,你们可以先出去吗?”
等到所有小朋友做鸟兽状散,应鸾才走到床边的椅子坐了下来:“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她看着他的面孔,脸颊好似比之前圆润了一些,似乎恢复得不错,这才放下心来。
楚维礼有些心虚:“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不会忘的。”她垂下眼睛,以后都不会忘了。
楚维礼没从她的语气中读出什么,反而对她颇为神秘的招了招手:“你过来,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应鸾凑上前去。
只见他从枕头下面掏出两本闪闪发光的结婚证,喜滋滋地交到她的手里:“你看!”
“结婚证?”应鸾接过来,翻开第一页就看到了两个人的合影。
低清的像素,模糊的人脸,即使是这样依旧能看到他们两个人对着镜头开心微笑的样子。
她的手指在上面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而后又收了回来,默默沉思着。
楚维礼解释道:“垃圾星的条件不太好,当时只能拍成这样,而且这张照片也挺久远了,所以有点模糊。”
他有点拿不准应鸾的态度,因此将补拍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应鸾没有说话,她将结婚证翻了过来,看着背面的时间。
二月十八日,比陆宴行所说的十月二十日更早,就算是将一年的婚姻更新期算进去,她也没有办法同时结两次婚……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她深呼吸一口气,调节自己的心情,合上结婚证,若无其事地问他:“你怎么拿到的?”
“我找人补办的。”楚维礼喜不自胜,有种沉冤得雪的快感,“这下你知道是谁在骗你了吧?”
这个东西是可以随便补办的吗?应鸾的手在封面上摩挲了一下,而后注意到这上面的材料有点不对。
本来应该是略带粗糙的皮质封面,现在摸起来却光滑无比,她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这个结婚证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塑封过了,还塑封的很仔细,连边边角角都被贴心地修剪好。
医院里可能有这种东西?她立刻发现了不对劲:“你是不是偷偷从病房里溜走了?”
楚维礼立刻心虚不已:“这个嘛……”
应鸾的语气无奈:“都让你好好休息了,你就一定要跑出去。”
楚维礼立正挨打,不忘适时提议:“你多来看我,我就不会乱跑了。”
应鸾将结婚证还给他,楚维礼立刻如获至宝地收好,藏在枕头下面的同时还不忘拍拍枕头,让它变得更加蓬松。
她看着他的动作,突然问道:“你是不是去陆家的医院了?”
楚维礼身形一顿,他没办法撒谎,于是故作镇定,回头看着她:“去了,怎么了?”
她的语气了然:“你知道陆宴行受伤了。”
“知道,但不是我做的。”楚维礼反应过来陆宴行可能会给自己泼脏水,连忙澄清道。
而且听说他居然没死掉,甚至最近恢复的还不错。应鸾没来看自己的时候,不会是都在陪他吧?楚维礼的心情十分不爽,甚至都想让叶州提前行动了。
“我知道了。”应鸾移开目光,思索着自己的事情。
“我要回去一趟。”她站起身来,说,“你……就在这里等我吧。”
楚维礼问她去做什么,而是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
应鸾对他笑笑:“等我解决完这些事情的时候。”
——
应鸾算好了时间,踩着点回到了家里。
她没有开灯,而是摆了两杯水在桌子上,而后坐在黑暗之中,静静等候。
这里的夜晚,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有墙壁上的机械挂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时钟超过了八点,应鸾的心就开始不自然地跳动,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心越跳越快,甚至呼吸都急促起来。
她看着门口,如同一个守株待兔的猎人在等待自己的猎物。她知道他会来,他一定会来,即使医生说他并没有恢复好,大部分的时间都只能在床上躺着,不能剧烈跑动,他也会来。
这是她对他的了解,给他设置的一个陷阱。
突然,门被以一种暴力的姿态被推开,进来的人走动之间掀起一股风浪,他完全没有在黑漆漆的客厅中停留,而是直接推开了卧室门。
陆宴行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将灯摁亮,喘着粗气抬起燕来,才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在找什么?”应鸾站在他的身后,慢慢地问道,“这里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她看了眼时间,八点零四。
原来那么久的等待,也只过了四分钟。
她太想笑了,但是她又完全笑不出来,于是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陆宴行脸色苍白,不知道是失血过多,还是心虚。在这种条件下,他也不忘对她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应鸾?你怎么在这?”
应鸾问:“那你为什么在这呢?你不是应该待在医院里吗?”
“我……”陆宴行想为自己辩解,可是他此时居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为什么在这?因为那封可笑的邮件。
他看着她脸上嘲讽的神色,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落到了她的陷阱里。
“应鸾,听说他出事了,正好我们两个人来约会吧,亲爱的……我好想你的身体,九号晚上八点,我去你家里找你,我们不见不散。”
应鸾打开手机,将那封邮件一字一句地念出来。这则发到她自己邮箱里的邮件,不应该被任何人看到——除非有人一直在监视她收到的所有信息,特别是陌生人的消息。
她之前就在怀疑他,只不过完全不能确定,这次他的伤病,反而给了她试探的机会。
陆宴行站在原地,理智慢慢地回笼。
是啊,多简单的招数,多粗糙的联络方式,以及这种漏洞百出地话语。若是放在之前,他一定不会这样急迫,反而会一点点地将那个人揪出来,就像他曾经顺着蛛丝马迹,将薛从仪找了出来一样。
但是如今他孤立无援,没有精力去做这事情,一时冲动就犯下了错误。
他掌握的东西太多,总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直到他被最拙劣的漏洞吸引,而后一脚踏空,粉身碎骨。
“既然你都出来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应鸾说,“我来是想告诉你,我们一拍两散吧。”
陆宴行愣住了。
他看到她的表情,意识到她知道了一切。或许不是一切,只是一部分,所以她才能这样冷静地说出一拍两散的话。
他连犹豫都没有,立刻拒绝道:“不、不可以……”
因为他的监视,还是因为楚维礼?如果是前者,那他可以改,如果是后者,那他……
不管因为什么,他都不接受。
应鸾明明对他有感情啊……他不接受这个事实,甚至一想到这种可能,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流血。
应鸾勾起唇角,不知道他现在在以什么立场说话,又有什么资格拒绝她的提议:“陆宴行,你觉得我现在应该以什么态度对你呢?你骗我我们两个结婚,然后监视我,道德绑架我……我能站在这里和你说话,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她感觉自己的情绪逐渐难以控制,但还是尽力压抑着自己的愤怒:“我们好聚好散,我还能高看你一眼。”
陆宴行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沉默得如同一个寡言的机器人。
应鸾紧紧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别让我恨你。”
恨?陆宴行却好似没从方才的状态中挣脱,他垂下头来,仔细盯着他的嘴唇,费力地理解她的话。
应鸾恨他?
他嘴唇颤动着重复着她的话,每一个字都超乎了他承受的极限,导致他现在崩盘之后,完全不知道如何表示。
他陷入了回忆中,挣扎不出来,只是喃喃道:“可是、可是你爱我,我也爱你啊……”
应鸾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我之前爱你,也只是因为你一直在骗我而已。”
“不,不是……在那之前,在很久之前。”在楚维礼出现之前。
他们是初恋,在孤星上牵手,对着星豚订婚,那些才不是假的,只是她忘了。
他要让她想起来,只要她想起来,就一定会像之前一样爱他的。
他们才应该是永远在你一起的那个,他们的爱才是永恒的……
他垂着眼睛,紧紧握着手中的东西,就在应鸾分心的一刹那,抬手将它贴到了她的太阳穴上。
“放手!”应鸾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就立刻将它甩掉了。
她看着地上掉落的小铁片,感到一阵恍惚。
她的脚步踉跄了一下,陆宴行的声音飘忽的从她的耳边传来,听起来有点不真实的扭曲:“应鸾需要休息了。”
她感觉眼前的场景一阵扭曲,居然真的产生了一种想入睡的冲动,她抬起手来,发现双手绵无力,甚至想要用精神力都用不出来。
陆宴行适时地揽住她的身体,轻轻回答道:“对,我改装了米莎的装置,还能防止你用精神力。”
“你真是疯了!”应鸾伸手,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却只能抓住他垂下来的耳坠。
她想让他放开她,于是向下一拉,但是陆宴行非但没有闪躲,而是任由她直接将那处连皮带肉地拽掉。
应鸾震惊地看着他,目光盯着那处崩开的皮肉伤,眼睁睁看着它直接落到了地上。
而他就像是感受不到痛觉似的,只是垂下眼来看着她,嘴中念念有词:
“没事,等你醒来就好了,我们才是爱着对方的啊,你会明白我的……”
为什么不再爱他了,又为什么要说那么残忍的话?
他微微偏过头,耳垂上偏落的血珠,就恰好蹭到他的脸颊上,如同诡异的纹路一样蔓延开。
他将她扶到了床上,他后则毫不在意地拾起地上的耳坠,用力一按,直接将它插到了自己另一边完好的耳垂中。
血迹顺着他的手落下来,他的指缝中全是鲜血,甚至滴到她不曾闭眼的眼皮上。
陆宴行俯下身来,将那丝血迹舔舐走,而后静静看着她。
应鸾惊恐地与他对视。
这样她依旧是干净的,无暇的,就像是他们过去一样。
他用手合上了她的眼睛:“睡吧,应鸾,在梦里你会想起来我们的……你会想起来你是爱我的。”
第80章
应鸾被强行打入了回忆之中。
她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摇晃的星海,浩瀚无垠,一望无际。而她则站在一个巨型战舰之上,隔着玻璃注视着它。
这是她从学院毕业之后的一年,她以小队长的身份参与大型的星际航行。
应鸾看着玻璃窗上映出的自己的脸庞,和窗外的星空交织在一起,还带着点未褪尽的学生气。她好奇地将手贴在了玻璃上面,感受着那微凉的温度。
她站在那里,不知道盯着看了多久。
这是她毕业之后第一次参与大型航行,随行的大概有上千人,不免有些紧张。
“应鸾?你怎么在这?我还在找你呢。”
后颈上突然被贴上了什么冰凉的东西,她回头一看,笑着喊着来人:“学长。”
陆宴行手里拿了两瓶饮料, 对她温和的笑了笑:“你脸色不太好, 是不是晕船了?喝点这个吧。”
他将饮料的拉环拉开,而后递给她:“不过可别这么叫我了,我可是隐藏身份来的。”
应鸾接过饮料,抬眼看了他一眼,陆宴行这次是背着研究所偷偷出行,他伪造了身份ID ,还染了黑发,因此看起来没有看起来平时那么冷了。
甚至还挺顺眼的。应鸾看了一眼,喝了口饮料,又看了一眼。
“看我干什么?”陆宴行扯了扯自己前方略长的头发,“我的头发掉色了?”
“没有,没有。”应鸾连忙摆手,干巴巴地说, “你的染发剂质量很好。”
她只是觉得,在阿斯纳尔密林之后两个人有了交集之后,这位在她眼中优秀温和的学长似乎有点“下凡”,与她的交谈也多了起来。甚至这次两个人都没有分到一个队伍,他也总是来找她说话。
如果是绮真在的话,她肯定要劝她主动出击了,但是她不在,应鸾就有些拿不定主意。
以从前两人的交集来看,如果尝试更进一步,也不是不行……
但是应鸾有自己的考虑。
陆宴行叹了口气:“是吗?可是我晚上睡觉的时候,枕头上全是黑印,我舍友快嫌弃死我了,让我每天洗三遍澡。”
应鸾各种话在嘴里滚了一番,最后只能说:“可是洗澡的话,会掉得更快吧。”
陆宴行被她逗笑,金色的眼睛弯了弯:“确实是这样。”
她还想说什么,陆宴行已经对她说:“走吧,会议开始了。”
每隔三天,舰队就会安排一次队长会议。她和陆宴行分别担任第114小队和第8小队的队长,是所有人里最年轻、资历最少的,因此有一些队长很是排挤他们,经常将一些无聊又繁琐的活交给他们做。
应鸾看着走在自己身侧的陆宴行,他和她的距离已经超过了寻常同学的社交距离。
或许是想不被孤立才和她走这么近?
应鸾垂了垂眼,老老实实地跟了上去。
走进会议室,她发现这次的氛围有点奇怪,比起往常任何会议都严肃很多。他们推门进去的时候,所有人都抬起头来看着他们,责备又冷漠,好像他们迟到了一样。
陆宴行替她挡住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轻声说道:“走在我后面。”
应鸾就被这样遮掩地落座,两个人的座位也被安排在一起,按理说他们两个的编码天南海北,是绝对分不到一起去的,但是由于处境相似,他们也总是坐到一起。
主席台上的大队长眼神环视,在落在他们两个人身上时额外停留了一下,而后冷哼一声。
陆宴行回过头来,对她悄声说:“我们可能要挨批评了。”
他在她的耳边说话,让她的耳朵痒痒的,应鸾下意识地避了一下,直接撞到了后面的栏杆,咚的一声响。
“小心点……”陆宴行扶住她的肩膀,揉了揉她后面的脑袋。
“我没事了。”应鸾注意到主席台上大队长的连都快黑成锅底了,连忙推了推他。
她话音刚落,大队长已经将手里的文档甩得啪啪作响,甚至直接扔到了他们两个人面前:“傅行,你站起来!”
应鸾看了一眼陆宴行,他则在桌下做了一个放心的手势:“请问怎么了?”
大队长声如洪钟:“你看看你小队的成绩,训练这么差,怎么完成巡航任务?”
陆宴行打开桌上的资料单,看了一眼,而后将她放在了桌子上,清晰地解释道:“这位同学确实展现出对巡航工作的严重不适,早在上一次测试中我就提议将他送回蓝星,但您拒绝了,说频繁往返会浪费资源。”
大队长脸色不太好:“但是他身体素质合格,理论基础也优秀,怎么在你手里就训练成了这样?”
应鸾扫了一眼资料,是一个叫做薛从仪的Beta 。
大队长继续说:“现在正是巡航的关键期,我们随时会和联邦起冲突,而且马上就要进行队伍分流,时间十分紧迫。”
她顿了顿:“我把他叫过来了,你们自己看看,没有小队要收留的话,明天就把他送回蓝星。”
她推开门,示意薛从仪走进来。应鸾飞快打量了他一眼,身高符合,身上什至有明显锻炼的痕迹,一看身体素质就很好。
薛从仪站在原地,似乎有些拘谨,小声道歉道:“对不起。”
大队长却没理会他,转头面向着众人:“你们看看,谁想要他?”
大家互相交换了眼神,本来许多人都看不起陆宴行和应鸾,他们扔出去的队员,还被这样当面批评过,又有谁想要。
应鸾皱着眉,愈发觉得这个场景不适,薛从仪站在那里,不自然地低下头去,就像是一块被挑挑拣拣地拍卖品,所有人都在用目光凌迟他,但是没人想要他。
于是她站起身来:“给我吧,我能带好他。”
所有人立刻回头看着她,包括陆宴行,也包括突然抬起头来的薛从仪。
大队长眯了眯眼睛:“你确定?”
她不确定,却还是说:“我确定。”
“好了,这个人交给你,到时候别给我掉链子。”
她给了薛从仪一个眼神,薛从仪立刻走到应鸾身后站着,对她鞠了一躬:“应鸾队长好。”
应鸾有些惊讶:“你认识我?”
薛从仪抿唇:“我看过所有队长的资料。”而且的确因为之前是陆宴行的原因多关注过她。
这里光是队长就有120个,他的记忆力真的很不错,应鸾忍不住赞叹道:“真厉害。”
“好了,安静!”大队长注意到他们的窃窃私语,再次敲了敲桌子,“下面我们将要打一场硬仗,所以要好好安排接下来的工作事宜。在今天凌晨睡间,我们要对所有队伍进行分流组队,大概是三百个人一大组,按照不同工作方向进行区分,这里是分组名单。还希望大家安排组员提前找好自己的位置,不要走丢。”
应鸾看了一眼,自己果然和陆宴行分到了一起,和其他几个组长一起当收尾。
这个工作比较简单,但是很繁琐,不仅要给前方对于运食运水,还要处理他们留下的各种垃圾,甚至在最后报告的时候也常常被忽视。
时间很紧急,应鸾在现场就安排好了工作,和其他组长一起,分配到舰尾的位置。
舰船可以自动解体,到时候他们所在的区域会自动生成一个小舰船,和主舰分离开。
会议结束之后,应鸾和陆宴行一起走出门。
陆宴行叹了口气:“果然分给我们这样的工作。”
应鸾安慰道:“没事,我们还年轻,正好锻炼一下。”
“说得也对。”他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而后侧过头问道,“一起去吃饭吗?”
现在?其实她不怎么饿,但不太想放过这个机会,于是点了点头。
陆宴行的脚步却突然顿住,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怎么了?”应鸾问他。
他眨了眨眼:“头发好像有点长了,需要剪一下。”
“这样啊……头发长确实很耽误工作。”应鸾眼神游离起来,她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我替你剪吧。”
陆宴行笑道:“真的吗?你居然连这个都会,真厉害。”
应鸾点头:“之前学过一点。”她给绮真剪过刘海,然后绮真捂着狗啃的发型戴了半个月的帽子。
“那好吧,听你指挥,队长。”陆宴行笑起来,笑声中带了几分纵容。
应鸾很喜欢他的笑声是脸色不禁有些发红。
他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来,然后任由她行动。
她跑回宿舍拿了自己的小工具箱,从里面找了一把趁手的剪子,而后鼓起勇气:“我来了。”
陆宴行笑着闭上了眼睛,对她略略张开了怀抱:“嗯,你来吧。”
他这个动作,应鸾更扭捏了。她拿起自己平时用来剪材料的剪子,小心翼翼审视着他的脑袋,像是区分猪肉的不同部位,用目光给他分了层。
她深呼吸一口气:“我要开始了。”不知道是给说给他还是说给自己的。
他轻轻嗯了一声,又笑了:“开始吧。”
她拿着平时用来剪材料的剪子,提起他的一缕头发,专心致志地剪着。被剪下来的细碎头发簌簌地落下来,虽然他身上披了东西,还是有些不可避免地沾到了他的脸颊上。
陆宴行不适地皱了皱眉,甚至用手掩着唇,去旁边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我来,我来。”应鸾低头看着他。
她伸出手指,拨弄掉他脸上的碎发,从他的鼻梁、嘴唇上划过,最后又落到他的眼睫上。
好长的睫毛啊,而且弧度也很好看……应鸾仔细欣赏着,忍不住用手碰了碰上翘的地方。
她这边还在小心翼翼的摸索,陆宴行却突然睁开了眼睛,琥珀色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应鸾猝不及防,手指向前一用力,她的指尖就摸到了他的眼瞳,吓得她立刻收了回去。
陆宴行立刻扬起脑袋,落下了几滴生理性的泪水。
应鸾小心翼翼地问道:“没事吧?”
“有事。”陆宴行微微仰起头来,金色的眼睛有些泛红,“你戳到我了。”
“那……”应鸾犹豫着问,“那我给你吹吹?”
“那你吹吹吧。”陆宴行红着眼睛看着她。
她没办法离他太远,只好靠近他,直接站到了双腿中间的缝隙之中。她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他的体温,大腿上的肌肉有些僵硬,却还是故作镇定地弯下腰来,吹了一下他的眼睛。
她觉得好了,他却没有动。应鸾意识到一下不行,于是弯下腰来,又吹了一下。
隔着一层轻薄的防水面料,她的意识有些发散。
陆宴行的体温为什么这么低?跟个冰人一样。
她思绪游离,又在他的眼眶下轻轻摩挲了一下,开口问道:“好了吗?”
“嗯,好了。”陆宴行眨了眨自己的眼睛,表示没事了。
应鸾举着自己的剪子,也嗯了一声,然后将它收了回去。
他站起身来,对她招呼着:“走吧,去吃饭。”
应鸾走在他的旁边,偶尔就向他的头顶上看看,直到两个人端着餐盘坐下来,她的目光依旧在他的头发上盘旋。
“为什么又在看我?我觉得你剪得很好啊。”陆宴行笑着问,“还是你想吃我碗里的菜?”
“不是。”应鸾再次被抓包,有些尴尬,“我在想,如果我们航行时间太长,你的原本的白头发头发长出来了,会不会显得很怪。”
而且她的收益最多算是一般,哪里算得上很好了?
“确实很怪,看来我需要时刻注意着点,说不定要每天染发了。”他故作忧愁地叹了口气。
应鸾信以为真:“这么麻烦?”
“没有,其实是吃了一种药,这段时间长出来的都是黑发。”他说,“不用担心这个。”
应鸾哦了一声,还想再说什么,一个人却突然跌跌撞撞跑到他们旁边,一把手猛地扶住他们的桌子。
应鸾瞪大眼睛,只见这人的身体痛苦地弓起来,似乎在酝酿着什么,而后在她震惊的眼神中,哇得一声吐了一地。
她立刻从椅子上弹跳起来,皱眉看着他。
她躲避及时,那些呕吐物没有沾染到她,但是陆宴行就没那么好运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人意识到自己做着什么,连忙抽出纸巾在他的身上擦着,捂着嘴连连道歉,“我实在是太晕了……”
话音未落,他喉头又滚动着,嘴巴又鼓起来,忍不住干呕了几声。
看着他又几欲呕吐的样子,应鸾连忙拽住他的胳膊:“那边有洗漱池,别吐在这里!”
“谢谢、谢谢,但我……呕——”他话音刚落,又弯下腰来,吐了好几下。
下一秒,他整个身体如同烂泥一样萎靡了下来,仿若被突然抽走了生命力一样头重脚轻,连站立都站不稳,目光发散地看着天花板。
应鸾连忙扶起他的身体,发现他已经完全晕过去了,甚至拍他的脸都没什么反应。
她对陆宴行说:“看起来状态不太好,必须要送到医务室。”
陆宴行还在用纸擦着身上的秽物,叹口气:“你去吧,我先回去清理一下。”
应鸾看着肩膀上昏倒的人,叹息一口气,给他擦了擦嘴。
明明氛围挺好的,怎么突然搞成了这个样子……
应鸾扶着昏迷的队员走到医务室,才发现医务室已经人满为患了。
很多人都七倒八歪地倒在椅子上,没有椅子就直接栽倒在了地上,脑袋一歪就陷入了毫无知觉的昏迷。
这什么情况?她小心翼翼地抬起脚来,绕过地上横陈的身体,找到机仆:“这里有人晕过去了。”
机仆冰冷地声音回答道:“这里全都是昏迷的病人,请排队等候。”
“可是……”她回头看了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队,发现许多清醒的人也都在干呕,甚至有人就躺在自己的呕吐物里睡觉。
应鸾皱眉,只好把手头上的人找个安稳舒适的姿势放好,然后又防止那些人被自己的呕吐物呛死,拿起工具清洁了一下地上的东西。
她看着这些失去意识的人,慢慢分析着情况。食物中毒?不可能。这其中很多人都是Alpha ,身体素质很好,只是一般的中毒根本达不到这种程度。
应鸾意识到什么,她清点了一下人群,发现大多数人都都是Alpha和Omega , Beta的数量很少。
是仅仅针对Alpha和Omega的病症吗?她愈发觉得眼前的场景十分眼熟,心里也觉得不太对劲。
星际战队中,Alpha体力出色,Omega能力敏感,经常担任重要职位,如果针对他们的话……
她这边还在思考着,背后却突然传来一道十分有礼的声音:“应鸾队长?”
“薛从仪?”应鸾回过头来,“你怎么在这,也是身体不舒服?”
“嗯,没有……”薛从仪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只是我受伤了,想来这里找点药,但是没有我用的那种。”
“这里的药品种类很全的,是不是你问的方法不对?你要用什么?我帮你去问。”
“不用了!”薛从仪连忙制止她,“真的没有,不用问了。”
应鸾看着他:“那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不用不用,小擦伤而已,我自己来就行。”薛从仪的手都快摆出残影了,“谢谢您。”
“不用谢。”应鸾叮嘱道,“估计凌晨就会进行舰队分流了,你提前找好位置,别和队员走散了。”
“我明白……”薛从仪的声音有点犹豫,“应鸾老师晚上有空吗?”
“有,怎么了?”
“我还想训练一下,所以能不能耽误您的一点时间……”
应鸾笑了:“当然没问题,我们晚上训练场见。”
和薛从仪约定好时间之后,她又找到了刚才那个机仆,表示这种情况很严重,必须及时上报大队长让她处理。
“大队长已经知道情况了,舰队分流之后,会进行一次落地休整,到时候再统一解决。”
应鸾反对这样的决定,但是自己在大队长面前又人微言轻,她说:“如果可以的话,可以开一点镇定安眠的药,可能会一些……”
机仆闪烁着绿灯,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别无他法,安排好其他工作之后,又去训练场找薛从仪汇合。
薛从仪已经换上了一身轻便的衣服在那里热身,注意到她的身影,他远远就对她打了个招呼。
应鸾调侃道:“你就好像机器人,有人一靠近就会获得指令,鞠躬敬礼问好。”
听了这话,薛从仪有些不知所措。
她则继续说:“没事,只有我们两个人相处的时候,你可以轻松一点。”
应鸾指示他去攀爬梯架,完成之后,又让他去固定滚轮上转了数十圈,他都很轻松的做到了,甚至有些游刃有余。
应鸾在旁边看着,他姿势标准,重心把握得也很好,从器械上跳下来之后,他甚至大幅度的心跳起伏都没有,一旁的仪器显示他脉搏平稳,始终没有什么大幅的波动。
她鼓掌道:“很优秀,为什么实操起来就不行呢?”
薛从仪抿了抿唇,似乎这个解释让他很难堪,始终无法说出口。
应鸾看着他:“直接说就可以了。”
薛从仪垂下头来,犹豫了半响,最终才小声说道:“我害怕。”
承认自己害怕,意味着承认自己的懦弱和胆小,大多数人不敢承认是因为担心自己的脸面,而这对他来讲格外不同。
之前他从来没有人认为他会有害怕的东西,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不像人类,更像是机械。机械没有什么思考能力,听从指示去做就好了,就算是前方是刀山火海,它们一旦收到指令,就一定会完成,哪怕是粉身碎骨也无所谓。
他的身体,是需要定期更换的,他的思想,是通过许多模型训练出来的。
见到人要说你好,鞠躬则更礼貌,打扰到人了要说抱歉,别人对他帮助要说谢谢……
思维是一串串指令,他只需要去做就好了。
恐惧这种情绪,他不配有。
但是当他第一次看到一望无际的星海时,他目光忍不住在深处的漩涡上停留。冰冷、深邃、一望无际,浓重的黑倒映在他的眼睛里,他第一次有种直面深渊的感觉,甚至身临其境地感受到了那股凉意。
他恐惧了,他被它裹挟拖拽着,跌落到无尽的深渊之中。
机械会这样吗?他看着镜子中颤抖的自己,他到底是作为什么存在的呢?人类吗?
可是人类又会像他这样吗?
他作为哪方也不合格,好似被双边同时排斥了,于是日复一日地陷入自我怀疑之中。
就连训练成绩都一次比一次糟糕。
他紧张地看着应鸾,做好了被批评的准备。之前的人都是这样对他的,陆宴行虽然外表和善,在他说出害怕的那一刹那,目光流露出些许的不屑,虽然转瞬之间就收了回去,却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应鸾看着她,露出了一点笑意,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薛从仪在内心祈祷她不要说什么伤害他的话。
她笑着说:“我还以为因为什么呢,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薛从仪有些发愣。
“没事,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事情。”她的语气一派轻松,“在所有问题中,情绪是最好克服的东西了。”
“可是……”他克服不了。
“没关系,慢慢习惯就好,首先不要给自己带来太多的压力。”她解释道,“在航行中,我们需要给自己做减法,减掉那些冗余的信息,专注航行本身就够了。”
薛从仪似懂非懂地看着她。
“就好比这样。”应鸾助跑两步,而后凭空跳跃起来,双手抓住一旁的栏杆,靠着腰部的力量翻越了一周,再稍作停留之后,又翻越了一周。
就在薛从仪以为她要下来的时候,她却再次翻阅了一周,而且一次比一次流利。
应鸾跃下来,直接落到他的身旁。他的目光在她起伏的胸口上停留,又落到她额头微微渗出的汗珠上。
“第一次的时候,我心里想着一定要给你做个好榜样;第二次翻的时候,想着这次要比上次更快一点;但是第三次的时候,我只想完成就够了,因为之前我之前最好的记录也只是翻越过两次而已。”
她说:“不要去想别的,专注本身就可以。”
薛从仪看着她,眼睛缓慢地眨着,似乎在理解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看着他的样子,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安排了接下来的训练事宜,告诉他好好休息,明天可能会更累。
薛从仪小声说:“晚安,应鸾队长。”
“晚上好。”
应鸾挥了挥手,打算回到卧室里睡个好觉。
在今天凌晨,她所在队伍的区域就会和大部队单独分离出来,分裂成一个收尾战舰。
她回到宿舍的时候,所有舍友都已经入睡,因此她放轻手脚,洗漱一番之后,躺倒在床上,渐渐地陷入梦乡。
这是一个祥和、安静的晚上,和周围没什么不同。
半夜的时候,应鸾却猛然睁开眼睛。
她被热醒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宿舍的空调断开了,空气中弥漫着闷热的气味,她自己也出了一堆汗。
停电了,显示屏也熄灭了,应鸾看不到外界的景象,能看到的只有一块冰冷的墙壁。
她本来想从床上起来喝口水,一旁床铺上异常的声响却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应鸾看着在床上翻身的舍友,轻声问道:“你醒着吗?”
不,她没醒……应鸾看着她在黑夜中的身影,走上前去,掀开她的被子将她翻过身来。
她发现舍友整个人的身体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潮红。
舍友双眼朦胧,身体一直发热,甚至注意到她伸过来的胳膊,立刻将头靠上去蹭来蹭去。
应鸾在她的腺体上抹了一把,果然摸到了一手潮湿的水痕,她潮热期到了。
但是上舰之前,所有人都接受过激光干扰,确保他们在这段时间不会有影响。
应鸾看着她,逐渐意识到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知道现在不能再犹豫,她当机立断,直接伸出手敲晕了她,又找出一针抑制剂给她注射了进去。
确定她的体温降下去之后,她才敢出门。
走廊一盏灯也没有,空无一人,循环电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断掉了。
应鸾摸索着墙壁,慢慢向前走,她摸索到有窗户的地方,拉开遮光帘,看到了窗外的景象。
整个星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变了模样,好似所有的星子都变成了融化的颜料,沉沉的落到黑暗之中,像是流淌着的,粘稠的淤泥一样,搅拌,旋转,令人目眩神秘。
这场景真的很眼熟。
“阿斯纳尔密林。”
旁边一道声音异口同声的传过来。
应鸾抬起眼,惊讶地看向来人:“学长。”
陆宴行看了一眼周围:“好多人都昏迷过去了,我这才出来找你。”
他们一起看向窗外,这景象和密林那次可太像了,但是不同的是,这次无论他们怎么告诉自己眼前是幻觉,眼前依旧只能看到一滩流动的淤泥。
他的手指在墙壁上摸索了一下,“电路断开,可能是受到了主舰那边的影响。”
“主舰能受什么影响?”
“有可能那边正在和联邦发生冲突……”
应鸾看了一眼窗外,意识到他们的视野越来越低,惊呼道:“我们的战舰正在下落!”
陆宴行的脸色也不太好。
“我们好像要掉到泥里了……”应鸾低头看着下面,他们里最下面的那滩淤泥越来越近,甚至她告诉自己要屏蔽精神力的干扰,看到的只有一团泥而已。
她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于是立刻跑了起来。
“应鸾,你要去哪?”陆宴行连忙跟上她。
应鸾一路跑到了备用出舱口,她一边穿安全服一边解释,语速很快:“精神力在干扰我们的舰船!如果不能屏蔽这种干扰,大家都会死的!”
“所以呢?”陆宴行似乎预料到了她要做什么,连忙挡在出舱口的位置。
她已经给自己背了上安全背包,转头看了他一眼:“我要先下去,看看下面的情况。”
“你疯了!”陆宴行一把拉住她,他眼中也涌现了很多焦急,“你自己一个人去?你会没命的!”
“我要是不下去,大家都会没命的。”应鸾冷静地看着他。
陆宴行依旧挡在她面前,他咬了咬牙,飞快地解释道:“我和你一起下去,队伍里还有很多Beta也都还有意识,大家可以一起——”
应鸾已经不等他把话说完,抬脚就对着他的腹部踢了一脚,陆宴行被迫退让了一步,这点距离已经足够她打开安全阀门。
“对不起。”她对他说道,而后纵身向下一跃。
陆宴行的反应极快,他飞扑向前,拉住了他的一只手。
“你先回来!你知道这里有多高吗?”周围全是狂风,他的衣袖在风中猎猎作响,声音在风中听不真切。
只有那双金色的眼睛,眼瞳中流露出恐惧和祈求。
他死死握住她的手,成为她和舰船唯一的连接点。
“嗯,我知道。”应鸾抬头看着他,好似自己脚下不是万里的虚空一样,一字一顿地解释,“但是我要是不去的话,大家就都会有危险。”
说完,她另一只手用力在他的腕骨上一敲,陆宴行手筋一麻,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应鸾!”在跌落到黑暗中时,她听到他撕心裂肺的喊声。
而后他与整个舰船都化成了一个小点,迅速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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