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陆辞很久都没有回答她。
他的神情慢慢静了下来, 他在说不要这样的时候还能感觉到他的痛苦,可是现在连这点痛苦也感觉不到。
如果不是他近在眼前,有那么一个瞬间, 会觉得他们之间隔着很远的世界,所以听不懂她说的每一个字。
这种感觉很违和, 在他的身上出现过很多次。
仿佛又回到了高三在班主任家的那个寒假, 他一脸平静地面对她可能要告白的话, 很耐心,但是并不会听进去。只是那时候他打心底里的无所谓,一眼看到底的不在乎, 现在却在很认真地理解着她说的话,但都是同样的寂静。他的心是寂静的。
只有被她握在手心里的手安静地被她握着,没有挣脱, 没有离开,可以确认到他的存在。
“陆辞。”她叫他的名字, 他的眼睫颤了一下, 意识回到她的脸上。
他的手很轻地动了一下,想试着从她的手里抽离, 但是又很矛盾地停下。
好一会儿后, 他说道:“我现在真的很困, 今天刚到, 还没适应时差, 我睡一觉再陪你吧。”
他低垂的眼睫,慢慢抬起来看向她。
已经没有了不平静的颤动,商量地问她:“好不好。”
她倒是没有步步紧逼, 反正时间还很多,总不差这一个晚上。
她点点头:“好。”
她慢慢松开了手。
他在沙发上坐了很久, 低头的背脊很沉默。
然后去行李箱里收拾东西,她回房间后不久,听到他进了浴室,洗完澡吹干头发,后来又彻底安静下去。
她白天才睡过,所以不太睡得着,躺了很久。
等到睡着已经是凌晨了,她这段时间白天黑夜过得很混乱,本就没有什么作息可言,因此这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她穿好衣服出来,先探头看了一眼客厅。
沙发上整齐地放着枕头和被子,但是陆辞不在。他的笔记本电脑还在桌上,行李箱也好好的,只是他人不在。
她洗漱出来,到沙发坐下,给他发信息,“你去哪里了。”
等了好一会儿,他回了消息:“超市。”
然后又补充:“家里什么都没有,要买点回来。”
“哪个超市啊,我过来帮忙。”
“不用了,我快到家了。”
他说的快要到家了,是真的快要到家了。十几分钟后,家里的门就开了,他提着很重两个袋子进来。
除了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大多数都是生鲜蔬菜。
他拎着进了厨房,手掌心都是被袋子勒出来的红痕。他把它们分门别类拿出来整理好,放进冰箱。
她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熟练又自然的举动。记得大一的第一个寒假,在溪谷别墅碰到他的时候,他还只会煮白粥,不太熟练的厨艺,仅限于不把自己饿死。
井然有序的放好,利落又熟练。关上冰箱的门,他也看到她站在门门口,很平静地问她:“才醒吗,是不是饿了?”
他已经淘了米把饭煮上,切着菜,一边跟她说:“坐一会儿吧,吃饭叫你。”
他切肉切菜都好熟练。
他有着细长好看的手,骨节均匀,干净利落。
曾经最喜欢看到他低头学习的时候,他随性又散漫,总是一副不着调的样子,像个坏学生,但是他的成绩总是很好,他学习的时候很专注,指间却眼花缭乱地转着笔,整个人坐在那儿懒散又随意,不知道有多少目光往他身上停留。
在课间的楼道碰到他,他的手里抛着篮球,随手一抬,篮球在他的手指尖转动,光线和夕阳都为他坠落。有时候球没转稳,掉了下来,他也不会觉得丢脸,接住球又一次转起来,整个人懒洋洋的,往身后的教室看朋友怎么还没出来。
刀切在砧板上干脆利落,刀工很熟练,看起来已经没有一点生涩,已经熟练做饭很久了。
他一个人在国外生活,学会自己做饭也正常吧。
可是这个时候,只觉得他变了好多。
孤独的,独立的,没有牵挂的,一个人好好生活。
感觉到她还在,他也没有转头来顾及她,有条不紊做着饭。直到热油下锅了,他要过来关门,“油烟大,你出去等吧,很快就好了。”
很快,他做完饭出来。
不大的单人公寓,只有一方很小的餐桌,和他坐在一起,能碰到彼此的胳膊。她故意朝他靠近贴得很近,他语气有些无奈:“温雪宁,夹菜用不着歪得这么远吧。”
她却忽然说:“你记不记得我第一次和你一起吃饭是什么时候。”
陆辞视线看着她,等她说。
“高三那年的寒假,在班主任家吃饭。”她有理有据,“你、调戏我来着。”
“?”
陆辞短暂地在脑海里搜刮了一下那几天的事。
他问:“我怎么调戏你了。”
“你说开学回来上课,让班主任给你安排个同桌,你点名要我。”
他很轻地笑一声,不以为然,“老师又不会真的同意。”
“对啊,所以才说你这样只是为了调戏我,要是老师真的可能同意,你反而不会这么说了。”她双眼一弯,“但你猜开学后为什么你同桌真的是我?”
闻言,陆辞的神情有些怔。
慢慢想起来高三的事,当时换座位,他自己也很意外。但是他没多想,也许班主任后来有自己的考虑,而且她做同桌也没什么不好,所以他只在当时意外一下就接受了,没去探究为什么。
他朝她看过来,她眨了下眼,笑得有点……小人得志?
一副等着他问的样子。
他有些无奈,问:“为什么。”
“我找老师说的啊,我说你半学期没来不太跟得上进度,但是你原本成绩很好,要是高考没考好很可惜,我当时不是第一吗,我就说我可以跟你做同桌帮帮你,而且你本来成绩就好,进度跟上之后也可以帮我。我说得可有理有据了,老师本来也担心你的成绩,被我一说,就同意了。”
她龇牙咧嘴笑得真的很小人得志。
嘴脸凑到他面前,“我跟你说了啊,我这人表面上温吞,实际上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我惦记的东西,只要有机会就不会放的。跟你做了半年同桌,这是我精心得到的。”
她笑起来的眼就在他的面前了,他的背脊因此向后紧绷着,意识却在这个时候缓慢地理解过来她的话。
好久后,他才艰难地问出口:“你,不是大学之后才……?”
她明知故问,“才什么。”
“……”
“怎么了,喜欢我,这三个字烫嘴?”
他抿了抿唇,“喜欢我。”
“不是啊,我喜欢你很久了。我说你对我很重要是因为你帮了我,当然是骗你的,不这样说你早就不理我了。”她又咧开嘴,小人得志嘴脸,“我是不是特别聪明。”
陆辞扭过头,冷淡两个字:“吃饭。”
她老实吃一口,“你做饭还挺好吃的。”
下一句:“但跟我比起来有点一般。”
“……”
陆辞的脸色就没好看起来过:“不爱吃算了。”
“有待观察,等我在你这里多吃几顿就知道了。”
陆辞的筷子顿一下,没理她。
不理人她也没放过他,继续说下去:“下午你陪我回一趟学校,我带点换洗衣服过来,可以吗?求求你了。”
他不理人。
她继续,“陆、辞、哥、哥。”
他脸色彻底黑了下去,筷子放下,转过头问她:“你都跟谁学的。”
“我大学室友啊。”她理所当然,“我室友们各个都是大美女,排队约会的男生都排到校门口了,每次都是翻牌子决定的,钓得那些男生合不拢嘴。”
“你室友教你这些。”
“那倒没有,我只耳濡目染一点皮毛,没学到一点精髓。”
“她们的精髓是?”
“啊,看上的就直接坐过去搂住亲的。”
“……”
下午回学校的车上,他坐直的身体靠向窗户的那一边,总之,虽然并排坐在一排双人座,但他的身体倾斜得很远。
她笑着靠近他,问他:“干嘛,离我这么远,我不吃人的。”
他的手横亘在他们身体之间,隐隐有阻拦的架势。
她继续笑,“我也不亲你,你躲我干什么。”
他脸色依旧不好看,“别离我这么近。”
她一副非要欺负他的样子朝他凑过去,他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手抬起来,抵挡着她。
她还一个劲儿往他身上凑,他实在没办法,语气有点急地说:“有人。”
她的坏心眼忽然就停了。
眨了下眼。
问他,“没人就可以吗?”
“……”
“不可以。”他的手放了下来,也不再看她。
窗外的冬天在飞逝着,晚上就是年三十,街道上已经陆续没有什么人了。
公交车的停运时间也比平时早,这一趟几乎没有什么人了。
安静地飞逝着。
怕自己玩得有点过火,她低下头去看他的脸,他没什么表情。
她说道:“我逗你玩的,对不起。”
“陆辞。”
“我没有真的要亲你,我要亲你不都是先问你可不可以吗?你不让我亲,我不都是没有非要亲你了吗?”
哄了两句,他也没什么反应。
她又换一个角度,“你怎么这就不理人了啊,我这样很难应付吗,喜欢你追你的人那么多,难缠的总会有吧,你怎么一副随便就可以欺负的样子。”
听她这句话,他沉着脸看向她,“别人这样我早就——”
他停住。
转头不看她,“带耳机了没,听歌。”
第52章.
她倒是很痛快就找出耳机, 连上蓝牙,递一只耳机给他。
打开歌单,一边翻着音乐列表, 一边跟他说:“你要是没有特别想的听的,那我就随便放了啊。”
“嗯。”
他本来也不是真的想听歌, 只是想找点事岔开她的注意力。
她找到歌, 点下播放。
然后唱到高.潮的时候, 戳他胳膊,“你听你听。”
耳机里——
“还要多远才能进入你的心
还要多久才能和你接近”
这两句唱完,她朝他眨巴着眼, 暗示加上明示:“你听懂了没。”
“……”
他别开眼,“换一首。”
“好的。”她非常好说话,播放列表往下划划划, 换了歌。
唱到高.潮,她又戳他, 揪着他的袖子说:“你听这个。”
“爱着你像心跳难触摸
画着你画不出你的骨骼
记着你的脸色是我等你的执着”
歌一句句往下唱着, 她揪着他的袖子不放过,他想转头就把他往自己面前扯, 然后抬头问他:“听到了吗, 能听懂吗, 听不懂我给你看歌词。”
他被她拽得身体都向着她倾斜, 只能回应她, 说:“我听过,我不用看歌词。”
“哦,好听吗?”
她又拽他袖子, “说话。”
他只能再次低头看她,有些无奈, “好听。”
她想再说话,这时候手机里有电话打了过来,是她的师兄,她只好暂时结束了对陆辞的骚扰。
接起电话,师兄很亲切问着她在做什么呢。这个时候她理所当然是在学校,她每年都在学校里住着,从来不回家,同门几年,大家都很清楚她的情况,逢年过节的时候都会对她多点关照。
她还是说自己在学校,不过也不算说谎,还有一个站就真的要到学校了。
这通电话打得挺长,师兄在电话里关心着她一个人在学校过年,问她要不要去参加学校安排的春节活动,听她说今年不打算去,师兄怕她过年一个人没意思,说可以来学校陪她一块儿参加,人多热闹热闹,到了晚上年夜饭可以去他家里一起吃。
她一一耐心应付着,到了站下车,朝宿舍的方向走。
由于宿舍已经跟本科的时候不一样,陆辞还不知道她的宿舍位置,所以到了分叉口要转弯的时候,她接着电话不方便说,直接拉着陆辞往这边走。
她接着电话,注意力没法全都在他,又怕他没跟上,就这样拉着他的胳膊走了一路。
到了宿舍楼前了,她得上去收拾东西,找了个理由才把这漫长的电话结束了。
她的家境在同门里不是秘密,大家逢年过节对她都挺照顾,有时候会叫她去家里吃饭,只是她不好意思叨扰。
挂了电话,她才转头跟陆辞说宿舍的事,“就是这里,我们学校的研究生宿舍条件比本科好多了,你看,这个墙都要新很多。”
陆辞把他的那只耳机递给她。
她怔了一下,才想起来还有一只耳机在陆辞那里。
她接过来,一边把耳机收了起来,一边转头看了一下门口的宿管阿姨,但是宿管阿姨这会儿不在,不然本来还想跟宿管阿姨说一声。
她转回头,“走吧,这几天基本上没人在宿舍,你跟我一起上去吧,不然你在这里坐着好冷。”
他只嗯一声,没什么反应。
不过楼道里安静,她也没再缠着他说什么,直接带着他朝宿舍走。
由于室友早就不在学校,宿舍里基本上全都是她这几天在宿舍里昼夜混乱的痕迹,她昨晚走的决定很临时,桌子上还是她的薯片零食,笔记本开着,放着暂停的电视剧。
她飞快地把桌子上的东西收拾一下,把椅子拉开,让他过来坐这儿。
然后去拉自己的小行李箱,开始往里面收拾衣服。
他太安静了。
收拾了一会儿,她抬起头,看到他的视线在看她的书架。
她也跟着仰头看过去,看到里面夹着几本天文学的书,陆辞应该是看到了。
她只看了一眼,低下头继续飞快地收拾着行李,擦脸的面霜身体乳都带上了,装得差不多了,才拎着行李箱站起来。
她到他身边,把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关掉。
他的视线这个时候才从她的书架挪开,看到她的笔记本。她一眼就注意到,立即去拿钥匙,一边开着抽屉的锁,一边说道:“你送我的那台在这里。”
他没说话。
锁开了,那台已经过去了五六年的笔记本电脑安稳地躺在那里。
她说道:“去年突然蓝屏了,修都修不好,只好换了新的,我就把它放在这里了。”
他的视线在抽屉里的旧电脑,问道:“为什么锁着?”
“怕丢了嘛。”
“一台坏了的旧电脑,数据传出来之后,本来也没什么用,留着干什么。”
“那怎么能一样,这是你送我的,陪了我大学四年。”
他说,“坏了就没用了,丢掉就好。”
他这样说的同时,已经从椅子站起来,帮她把桌子上的零食垃圾都收拾进垃圾桶,然后一手提过她的行李箱,一手提着要丢下去的垃圾,没回头地说:“走吧。”
回去的路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无论是学校里还是外面的街道上。
才下午就已经天色晦暗,像要下雪,沿路经过的车辆都行色匆匆,都在赶回去年夜饭的路上。
她还是像来的路上,拉着他不停说话。
他回应都很平淡,虽然句句有回应,但都没什么情绪,感觉他好像没什么兴趣。
她有些挫败,不满地叫他名字,“陆辞。”
他的视线看向她。
她不满地吹了口气,把自己额前那缕飘下来的头发吹得向上飞,又落下来。双眼盯着他,无声地表达不满。
车窗外天色沉沉,沿街的店铺都陆陆续续提早关了门,光线明暗错落。
她使唤他:“你就不能帮我把头发弄开。”
他没动。
被她这样瞪了很久,他缓慢地抬起手,迟疑着,还是把她额前的头发拨到脸侧。很轻地,又别到耳后,不会再掉下来。
他的手放下来。她又要开口。
“温雪宁。”
他先一步,截断了她又要开始纠缠不休的话。
然后,问她:“年夜饭想吃什么?”
这把她给问住了,因为她没正经吃过年夜饭。
她的印象里从来没正儿八经过过年,她也因此不太喜欢过年,因为一到了过年就是忙的时候。
要打扫卫生,要买鸡买鸭灌香肠,她基本上都是从早到晚被使唤着做不完的活。
到了吃饭的时候,桌子坐不下了,只能端着碗坐在比边角里,连个肉都吃不到。
桌上没有她爱吃的菜,等亲戚们吃完,还要刷碗,这个时候偷偷吃一块饭桌上夹不到的肉,被看到了的话,还要骂一顿嘴馋和小偷。
家里的小堂弟在房间里玩着游戏机吼得震天响,她在厨房里切菜切到手臂酸痛,站在比她高不了多少的灶台前,细瘦营养不良的胳膊拽着鸡鸭鱼宰杀,还被骂弄得血到处都是。
大学后,她没有再回过家,每年过年都是在学校里度过,一开始还没有奖学金的时候,连零食都舍不得多买,食堂里吃一顿就回宿舍躺着看电视。
这几年渐渐有了钱,光是专利入股也有不少钱,但是孤独惯了,过不过年也没什么感觉,无非是比平时多点时间睡觉,跟普通假期没什么区别。
这样回想一通,好像第一次算得上是过年的,是高三在班主任家,第二次是大一那年,也是年三十的下午,陆辞来接她出去吃饭。
这么多年过去了,一起过年的人,还是他。
她吸了吸鼻子,低下头说:“随便吧,吃什么都行。”
她不再喋喋不休地纠缠,两人之间就这样彻底安静了下去。
沉默一直到了他家,开门进去,他把她的行李箱搬进去。一路的风雪终于停了,家里的供暖温暖了很多。
已经快要到吃饭时间了,他喝口水就去厨房,把一些肉拿出来切好备上。
她走到他旁边,问他要不要帮忙。
他头也没抬,“没有多余的厨具,你想帮也帮不上。”
“你在国外是怎么过年的?”
“不过。”
“睡觉吗?”
“有工作就工作,没工作就睡觉。”
“你一个人不会觉得太孤独吗?”
“挺好的。”
她不说话了。
他低头把刚刚切好的葱花蒜料放好,把肉腌上,又去忙下一个菜,打开冰箱,在拿食材。
她吸了吸鼻子,说道:“可是我很想你。”
他的背影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能听到不久后,冰箱门关上时那轻微的声音。
他转过身回来,她继续说道:“以后每年的过年都能和你一起过吗?”
他始终低着头忙碌,没有看她一眼,“只要你想,我可以腾出时间回来。”
“你这次回来是为了陪我过年吗,还有别的事吗?”
他不回答。
“是因为我说我很想你吗?”
他切着菜,像是没有分心。
她又要开口时,他说道:“我们吃完饭坐下再说行不行。”
“哦。”
等了一会儿,她试图欺负他:“那你给我亲一下,我就放过你。”
这回他一点都不上钩了,语调平淡,但是跟以前那个吊儿郎当满不在乎的样子一样,“你亲得到就亲。”
“……”
她看了看他们之间的身高差距。
行。
总有他好看的时候。
第53章.
她回了客厅, 玩着手机打发时间,许多人给她发信息,大学几年研究生几年认识的人越来越多, 逢年过节的时候光是回复问候都能回上很久。
直到厨房的门开了,陆辞陆陆续续端着菜出来。
她立即放下手机去帮忙。
虽然只有两个人吃, 但是他做了很多菜, 而且是按照南方的口味。
他把电视打开, 热闹欢庆的过年气氛立即把冷清冲散了许多,外面的风雪低温被隔绝在外,窗外望去是万家灯火。
所有人团聚的夜晚, 他放下遥控器走到她身边。
餐桌不大,她依然是占便宜似的贴着他坐,他倒是没有像中午的时候那样浑身抗拒, 像是习惯了,但是仍然有点不自然的僵直。
他还煮了虾, 一只只剥好, 放到旁边空的碗里。
他几乎没怎么吃,她都要吃饱了, 他才开始慢慢动筷子, 然后跟她说:“只有一个浴室, 你等会儿先用吧, 我上午买了新的浴巾, 都放在里面。”
她坐着没动,“我陪你吃完。”
“不用。”
她继续往他身边贴,他说道:“你再过来我要倒下去了。”
“哦。”
她这才勉强停下。
下巴靠着他的胳膊, 很近的距离,可以看到他吞咽的时候滚动的喉结。
家里有暖气, 他只穿了一件毛衣,下颌到领口的脖子修长,从她的角度,还能看到领口里面的半截锁骨。他的喉结在滚动。
“陆辞。”
“嗯。”
“你的喉结好好看啊。”
“……”
他哽着吞下去,放下筷子,朝她看过来的表情欲言又止。
几度沉默,才说道:“温雪宁,你是流氓吗?”
“我不就夸一下喉结。”
他直接把凳子都往旁边挪了挪,面无表情说道:“你还是去做别的吧,我吃饭不用人陪。”
她才不走,“我不烦你了行吧。”
他不说话了,只沉默吃饭。
他吃完,收拾着碗筷进去,她也跟着端着碗筷进去帮忙。
她自告奋勇道:“要不还是我来洗碗吧,今天都是你做的饭。”
他还是面无表情:“你去洗澡吧,别在这里跟着我。”
“我又不摸你。”
他面无表情不说话。
厨房不大,洗水池也只站得下他一个人,她都没位置帮忙。
陆辞只低头洗碗,不跟她说话,也不看她,像是身边没她这个人。她只好放弃,去打开自己下午才拎过来的行李箱,找出要换洗的衣服进了浴室。
她洗完推开门出来的时候,外面的洗手台上放了个吹风机。
她探头往外面看,他不在客厅。
看了一会儿,他从阳台的方向过来,看到她探着的脑袋,她的头发还在滴水。
他只看了一眼就挪开视线,提醒道:“吹风机给你拿出来了,把头发吹干。”
调戏归调戏,但是拎着洗干净的内衣内裤出来,她也挺不好意思的。
她吹完头发出来,再次探头,他这次就在客厅里,坐在沙发上低头看着手机。
观察了很久,都没有见他有要走的趋势。
她只好尴尬着开口,“陆辞。”
在他抬头看过来之后,她硬着头皮问:“你家衣服晾在哪里?”
可能是第一次跟异性同处一个空间,还没有考虑到诸多差异,他闻言就站起来朝她走过来,打算过来帮她。
她连忙把内裤往身后藏,阻止道:“我我我自己来就行。”
被她烦了一天,可能这还是头一回她自己退让,他有些怔,但还是继续朝她走过来。
不算大的单人公寓,几步就快要走到她的面前了,她下意识往后退一步,硬着头皮说:“是内衣……我自己来就行。”
知道了是什么东西后,他的脚步停下,不再向前。
然后指了指阳台的方向,“这里。”
她硬着头皮去晾衣服,阳台的门关上了,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感到脸上好热。
她自己在阳台冷静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回来。
这时候看到陆辞在浴室里,蹲着捡她掉在地上的头发。
灯光是暖黄,照在他的背脊上,他低着头在做一件很细小的事情,他的侧脸忽然和曾经在教室里无数次偷看的轮廓重合,这一秒却有一种不真实感,是不是真的可以这样过一生。
他收拾好扔进垃圾桶,去拿自己的衣服进来,把浴室的门关上。
听着浴室里的水声,刚才冷静下来的热度又回来了。
她捂着脸努力让自己平静。
这一天下来,直白归直白,但是她终归不是她的大学室友们那种老手。
桌子上放满了零食,应该是她刚才洗澡的时候,陆辞拿出来的,上午她还在睡觉的时候,陆辞出去买了很多东西。
家里很冷清,没有人居住过的痕迹,是他今天上午才一点一点买回来填满。
电视里还在放着热闹的节目,窗外有着灯光憧憧。
明明只有两个人,狭窄,拥挤,许多生活用品都因为很久没人居住而欠缺,没有很重的生活气息,一切都显得单薄,但莫名让人觉得温暖而安心。
他洗完澡出来,把一切都收拾好后走到她旁边坐下,身边的沙发下沉,空气里也忽然涌入清苦的气味。
他没像以前那样,和她之间隔着只有朋友才会有的距离,也不像她故意贴很近地坐在一起,自然而然地坐在她旁边,然后拿过一个苹果,问她:“要吃吗?”
“你给我削吗?”
“嗯。”
他已经拿过水果刀,感觉到她的身体又要向他靠过来,他说道:“小心刀。”
她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削苹果,他的手很稳,一圈苹果皮均匀地落下。
他很快削好,递给她。
她接过来啃了一口,不由问他:“你对别人也是这样吗?”
他很直接回答:“没有,只有你。”
那口苹果的汁浸进唇腔,说不上来的感觉。她一边小口啃着,看着他起来去洗手,擦干净水,又回来,把水果刀放回去。他看了一会儿电视里在放的节目。
“陆辞。”在他看过来后,她问道:“那为什么总是要推开我,那些对我来说都不是问题。”
他的目光是平静的,没有一点波动。
他这样看着她,很平静地问:“什么是问题。”
“我昨天说过的,你不喜欢我。”
“那你的感觉是什么,你觉得我喜欢你吗?”
“……我不知道。”
他对她的回答没有意外,连神情都没有一丝波动。
他的视线转回前方,在热热闹闹的歌舞里,很平淡地说:“以前我是躲着你,因为我没打算再跟国内的任何人有联系,早就打算好孤独终老,所以不想留下什么牵扯,但是今天我没有,我在尽我最大所能地接受你,即使我答应你跟你在一起,我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这已经是我能给你的全部了,你在这一天有感觉到我的心吗?”
这样说着,他的眉眼有着很浅的笑,几分寂寥的弧度,“感觉不到,对不对?即使做得再包容体贴,也感觉不到我喜欢你,就算感觉到了一点,但也不够明确,对不对?”
他这样笑着说:“就像是在和一个机器人恋爱,设定好程序和逻辑,这个机器人可以扮演你想要的恋人的样子,但是他只是依据程序做出爱你的举动,实际上并没有一颗爱你的心脏,也没有爱你的心情,有时候超出了程序的范围,连反应都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依据思考来判定对错,然后做出应对,没法发自内心地对你好。”
她怔怔地看着他,不解地问:“为什么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他的眼睛笑起来很漂亮,乌黑的笑意,如今是柔和的浅,他变得沉稳而内敛。
可那点笑意薄薄地挂在眼尾,他坐在那里像一个残破的灵魂。
而后,那点残破的轻笑也无力地散去。
他慢慢说道:“我童年的很多事基本上都不记得,只记得大概,从我能记事起,我慢慢发现我跟别人不一样,很多感情我都没有,也接受不了任何人的亲近,我没法接受别人对我过多了解,一旦对我接触过多,我就会很不舒服,像喘不过气一样难受,所以我从来没有关系很好的朋友,跟谁都无法亲密,如果不是合群,我连任何朋友都不想有。”
“我的情感缺失也让我没法正常地去理解别人,很多的感情我都体会不到,比如说分别,大家哭得很伤心,可是我没有任何感觉,甚至有一种荒诞感,所有伤心难过的人都变得像一串串代码,我看着他们机械地流眼泪,像在看一场置身事外的表演,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我跟别人不同,直到被老师说冷血,我才一次次地发现我才是那个异类。”
“被父母老师同学责骂的时候,也感觉不到难过,像是站在另一个世界,看着站在那里的人被责骂,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若无其事地旁观。”
“后来陆陆续续有很多人喜欢我,向我表白,别人问我什么感觉,刚刚那个女生喜欢了我很久,为了我做过什么,可是我根本不记得她们表白时的脸和表情,只记得一张嘴唇两只眼,像代码跳动一样出现在我面前,如果纠缠得太多,我会很烦,我不喜欢任何人离我太近,别人的喜欢也没法让我触动,我只能学着别人的方式去应对,其实我根本不想听,也不想理会,你的感觉很对,我就是不耐烦,因为我根本理解不了,但是又要没完没了地花精力去应对。”
“我像是一个异类,为了不被发现,一直以来都在模仿人类。其实我讨厌人多,喜欢独处,我不喜欢别人了解我,也不想去了解别人,但是我很敏感,别人的心思看一眼就能看透,所以在我的面前总是大量的繁杂的信息,而我的情感缺失让我体会不到这些信息的情绪,所以这些大量的信息呈现在我的面前,枯燥又无用,很吵。”
“我觉得我就应该一个人过完这一生,我不去打扰别人,也不想被别人打扰。”
他在这个时候停顿下来。
他的脸上扯了个很轻地笑容,却有一种无能为力的艰涩,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有低哑,“我喜不喜欢你,说实话,我不知道,我感觉不到这样的感情。”
“你给我的感觉很特别,比所有人都特别,你出现的时候我会很安心,哪怕你没有说什么话,但是只要你在就会感到安心,你离开的时候,我也会想多看你一会儿,有些不太开心的事,在你身边就会平静下来,有时候也会想到,如果你在就好了,你靠近我的时候,我也不会像别人靠近那样感到很难受,不会厌烦。”
“但是,这样的特别,远远不够让我感受到对你是不是喜欢。”
搭在腿上的手向下垂落着,指尖有很轻地颤动。
他低垂下去的头,声音都变得痛苦,“就像站在玻璃的房子里,看得到外面的一切,亲眼看着外面的火焰是怎样从一点火种燃烧成大火,但是我站在里面感觉不到任何温度,也不知道这场大火是不是与我有关,即使我伸出手想去触摸,也不能感觉到火焰的一点温度,只有那层厚厚的玻璃。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出去,也没有人可以进来,只能困在里面。”
他在这里无声地停顿下去,然后感觉到自己垂落的手被握住。
温暖的掌心包裹住后,指尖的颤抖也慢慢平复下来。但是,他迟疑一下后,就试着把自己的手挣脱出来,不能再这样下去。
感觉到他的抽离,她更用力的握紧。
他的挣脱停下,只能说道:“温雪宁,你放弃我吧,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了。”
“我没有爱一个人的能力,也没有感受爱的能力,连接受你都要先做好心理准备才能慢慢适应,你对我的喜欢,我可能永远没法真正地感觉到,如果你在我面前掉眼泪,我也只能给你擦掉,我知道我应该这样做,但是我没法真正地心疼你。我给不了你感情的回应,以后久居国外,也给不了你陪伴,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握着他的手没有松开。
他看向被她握住的手,慢慢看向她,再一次认真地说:“温雪宁,你放弃我吧。”
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她的手机就在沙发上,两个人都可以看到。
来电显示是同门的师兄,她打算挂掉,可是陆辞说道:“接吧。”
他已经站了起来,“我去给你洗点草莓。”
他转过身打算离开,被她用力地握住手,他的背影被迫站在那里,听到她在身后挂掉了电话,她回了个消息,把手机放回去。
她用力地拉着他的手,把他拉下来坐回沙发。
他被拽着坐下来的同时,她跨过一条腿坐在了他的腿上,他被迫和她面对面。忽然被辖制逼近的相对,他下意识地想要推她,那只要推她的手也被她握住,放下来按在沙发上。
他因为不能习惯这样的逼近而呼吸紧张着,眼睫也细细颤动。
但是身体的反抗已经停下,只剩下紧绷。
而后,他只能无能为力地再一次说道:“温雪宁,你不要这样。”
她没听他说什么,只是凝着他的眼睛,问道:“孤独终老,这是你给自己的结局。”
空气中有一瞬的寂静。
他回答,“嗯。”
她始终盯着他的眼睛,“如果你孤独终老都无所谓,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尝试的机会。”
“这样对你不公平。”
“我无所谓。”
他对她的执着没办法,只能再一次解释道:“这对你不公平,你值得拥有完整的人生和爱。”
“我不要你为我做选择,我的人生怎么样算值得是我说了算,我不需要你为了我好帮我做决定,你直接剥夺我的机会才是对我不公平。”
“……”
他别开眼睛,“我说不过你。”
她把陆辞的下巴扳回来面对着自己,“说不过我就听我的。”
“……”
她一副不说清楚就不会善罢甘休的样子,浑身上下长满棱角,像是提着宝剑抵达深渊的勇者,一往无前,无畏无惧,如果他说困住他的是一座玻璃的墙,她就把它砍碎。
最重要的是。
她这样坐在他身上,他连躲都没法躲。
面对她的对视,他只好继续解释:“我从高中就认识你了,见过你以前的样子,比别人都更清楚你过去的苦,我亲眼看着你走向越来越好的人生,我没有办法去破坏掉它。”
他停顿一下后,再一次说道:“温雪宁,会有人全心地爱你,你也值得被人全心地爱。”
她的表情无动于衷,没有一丝松动。
短暂的安静。
在他打算再一次开口劝她放弃的时候,她说道:“可是,陆辞,你也值得。”
他的瞳孔在她的面前清晰的,颤动了一下,有一刻几不可察的溃散。
她还握着他的手,就像第一次在黑暗中握住他的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让他感觉到她的存在。
“我不太清楚你过去的事,但我一直在试图理解你,你可能根本不知道,我比你以为的更了解你,我能一眼认出哪些照片不是你拍的,即使你什么都不说,我也能感觉到你在逃避我,大学毕业后你想离开,我也早就感觉到了。我一直都能感觉到你很矛盾,你明明在人群里,但是给人的感觉很孤僻,我不明白是为什么。你曾经说,别人喜欢的都不是你,我也不明白是为什么。”
“现在,我才开始能够明白了。”她笑了一下,“所幸,终于找到答案了。”
她握紧他的双手,看着他的眼睛,用放慢的语气,耐心地慢慢告诉他:“陆辞,孤独终老不该是你的结局,你是很好的人,你明明活得很痛苦,可是你很善良,你不想自己伤害到别人,宁愿伤害自己,但是你的善良救了很多人,比如我。所以,命运给你的困境不该是你的结局,你也值得完整的一生。”
她用指腹轻轻地摩挲着他的手背,始终柔和地看着他的眼睛,“你不要自责,这不是你的错,你愿意把你的不好告诉我,这已经是你迈出的第一步,你很勇敢,也很好,以后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有想我,你想见我,剩下的交给我,也交给时间,我会帮你找到答案。”
她一句一句耐心地说,就像十七岁的那一年,他坐在她的身边,即使不能理解她的苦难,但还是每一句都耐心地听下去。
他像是活在光里的神明,轻轻伸出手就能救人于深渊之中。
可原来他不是神,现在是她活在光明中。
她握紧他的手,望着他慢慢平静软化下来的眼睛,慢慢说道:“陆辞,你不要自责,也不要再推开我,从现在开始,别躲我,适应我,接受我,相信我。我陪你一起慢慢来,我会让你找到一个满意的结局。”
他慢慢软化下来的样子只是低着视线,不再说什么,但是身体的紧绷仍然能够感觉到他的迟疑和愧疚,有一些不安地,仍然想要放开她。
她没忍住,坐起来一点,伸手把他很轻地抱进怀里。
他的背脊有些僵硬,他垂放的手慢慢抬起来抓住她的手臂,但是没再用力想要推开她,被她抱着的头颅只是静静靠着她。
他头发好软,才洗过吹干的发丝上带着清淡的香。
他的身上总是有着干净的、枯涩的味道,像寒冬雪夜里的松枝,大雪压不垮,但是没有人能懂他的沉默。
她不由揉了揉他的发丝,身后的电视里还在放着欢庆热闹的歌舞,是此时这个不大的单人公寓里唯一的声音,他们也身处在这个热闹的世界之中。
然后,没忍住。
把他的头发揉乱成一团。
他面无表情从她身上抬起头,闷着脸看着她。
“对不起对不起。”她忍着笑道歉,立即把他的头发整理回来。
他很安静,乖乖地坐着等她整理。
整理完,她放下手,“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他只眨了下眼睛,一副等着她问的样子。
她咧嘴一笑,“我现在可以亲你了吗?”
“……”
他整个人都变得紧绷,身体不自然地向后贴紧沙发,然而身后是她抱着他的手臂。她坐在他的腿上直直地盯着他,像是下一秒就会被一口吃掉,让他连躲都没法躲。
垂放在沙发上的手指节微微泛着白,僵硬而紧绷,而后,他不满似的说:“你亲都亲过了。”
“那怎么能算,那天那么黑,你都不知道是谁。”
“我知道是你。”
“我又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骗人,你知道。”
他不上钩,跟她讲道理:“你还回来牵我的手。”
她继续耍赖,“那怎么能算,就那么匆匆一下,都没亲到什么。”
他的身体被她抱着,她整个人都坐在他的腿上,从上到下都已经被她占领了,面前还有她眨巴着虎视眈眈的眼。
他只静了一会儿,只能认命地低下眼睫,问道:“你想怎么亲。”
她立即身体向前凑近,到他的面前,只有一个呼吸的距离,这个时候能够清楚听到他的呼吸变得紧张,轻得几乎听不到了。
细长的眼睫低垂着,很轻地颤动着。
随着她的靠近,他整个人都不自然地绷直,但是很安静,没有反抗和躲避。
他的呼吸很紧张,而她慢慢地靠近,轻轻地吻在他脸颊上梨涡的地方。
他的睫毛眨了一下,几分茫然和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她轻轻地笑着,看着他不安的眼睛,“就这么亲。”
年少时最喜欢看他笑起来浅浅的梨涡,他是这世界上最明亮的那颗星体,连同她那灰尘扑扑的世界都被照亮。
他曾经被很多人爱,有人爱他灿烂,有人爱他灼热,他说别人喜欢的都不是他。
但是即使你光线暗淡,这世上也一定会有人爱你的每一面。
她再次伸手把他抱进怀里,揉着他软软的头发,听着公寓里唯一的热闹的声音,电视里放着万家团圆、人间烟火。
要把他留在这样的人间,因为他一定值得。
第54章.
只是, 才这样抱了他一会儿,她就看到他的耳根在渐渐泛红。
她眨了下眼睛。
然后坐下来凑近,盯着他的耳朵看, 真的泛着红。
陆辞也注意到她在看什么,但又没地方躲, 只能直挺挺地坐在那里被她看, 耳朵因为她的近距离观看而更不自在了, 红得更明显。
她没忍住,亲了一下他泛红的耳朵。
他顿时整个人都僵住,而后, 耳根红得更明显了。他没地方躲,只能顿在那里嘴上反抗道:“温雪宁,你是流氓吗。”
她一下子就乐了, 捧着他的脸笑,“怎么亲你一下就这么红。”
他想从她的手里挣脱, 但是被她双手捧着, 躲也还是在她的掌心里。
他只能用眼神表示不满,“我只是情感上有缺陷, 但我身体是正常的, 你亲我我当然有反应。”
“这样啊。”
她低下头, 又亲了一下他的鼻梁。
那粒浅浅的小痣好像很敏感, 他整个人都像被封印了, 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停了。
再然后,看到他的红已经从耳根蔓延下来, 脖子到锁骨的皮肤都泛着薄薄的粉色,他看起来像是要熟了。
她才动一下手指, 他以为她又是要亲他,连忙说了句没什么用的抗议,“温雪宁,你不准再亲了。”
她无辜地眨了下眼睛。
她本来也没打算再亲他。
但是他这个样子,好像,再亲他他就真的要熟了。
脸还冷冷的。
她这么凑近看着他抿着唇的样子,一副被欺负了还臭着脸的样子,但是如果再欺负他,他还是臭着脸被乖乖欺负。
突然想起来,以前高中的时候,听过别的女生讨论他,说他长了一副很会玩的脸,看起来就很渣,说不定私底下是怎么玩。
她不由伸手碰了碰他的耳朵,被她接连亲了好几下,他倒是慢慢适应了似的,没再像刚才那么大的反应,僵硬不自然的身体适应了很多,瞪着她的眼神也隐隐变为控诉。
好像真的是在欺负他,他没法反抗的那种。
她笑着放下手,看着他说:“你好纯啊陆辞。”
“……”
这样好像真的是在调戏他。
她没完没了,继续看着他问:“别人跟你告白你也这样吗?”
他不满道:“谁告白是像你这样啊,直接就……亲我。”
“啊,别人没有这样吗,她们胆子不够大。”
“我不会让别人碰我,别人亲不到我。”他对她的调戏有点不满似的:“我不喜欢别人离我很近,也不喜欢别人碰我。”
她望着他,“只有我碰得到你对不对?”
“……嗯。”
她双手撑在他身体两侧,凑近看着他的脸,身后的电视里仍然在放着欢闹的歌舞,在安静狭小的空间里格外明显,他的眼睫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他已经软化平静下来很多,即使被她这样直勾勾地盯着看,也不像刚才的反应那么大,碰一下就僵硬石化。
他安静地坐在被她的身体围困的狭小空间里,垂眸迎着她直白的眼。
然后他开口,打算说什么的同时——
“或者。”
她也同时起了话头。
意识到他也要说什么,她也同时停下来,问他:“你要说什么?”
他静了一会儿,说道:“还是你先说吧。”
“哦。”
她咧开嘴角,有意逗他玩似的说:“或者,反正你的身体又不抗拒我,反应也正常,你要是不愿意跟我在一起,当炮.友也行。”
“………………”
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变得难看。
他沉着脸,“你想都别想。”
他好像是真的不高兴了,把她推开后就走开了,坐得远一点。
他无论是体格还是力气都远大于她,真要推开她也就是一秒的事。
眼看着玩脱了,她立即跟着他坐过来,认错道:“我错了,我说着玩的。”
他闷了一会儿,“不好玩。”
“对不起,我不玩了。”她很诚恳地认错,然后问他:“你刚刚是想说什么?”
“没什么。”
“说嘛说嘛。”
他不再说话,还有点不太开心。
她再次认错:“我真的错了,以后不开玩笑了。”
这样长久的沉默之后,他终于慢慢抬起视线朝她看过来,她立即眨了下眼,表示自己在听。
他垂眸看向她的手,他的手背骨节经络都明显地突起,她察觉到他在尝试着向她伸出手,立即把他的手掌握住。
时间快要来到十二点了,电视里热热闹闹地放着烟花和钟声。
十二点的午夜,是童话故事里,魔法生效的时间。
欢闹浓烈的烟花和钟声中,他的手指轻轻地收紧。
可能本来就不太擅长说出来的话,被她的胡言乱语一搅,变得更难说出口了,他迟疑地看着她,她握着他的手慢慢等。
倒计时的钟声响起来了,距离这一年过去,只剩下几秒钟的时间。
在这样的最后几秒里,陆辞看着她,慢慢说道:“以后,我会听你的话。你能不能,对我多一点耐心。”
她看着他的眼睛,没犹豫,“当然。”
最后一秒过去,时间来到十二点。
在骤然绽放的烟花中,他慢慢低下头,轻轻靠向她,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
想到她前面的胡言乱语,他有些难过地说:“不要欺负我。”
“我真的错了。”
“嗯。”
他在北城陪她过完了这个年,起初的几天,他还没习惯过来时差,总是很困,反倒是她睡了一觉后就精神百倍。
他上午还在睡,抱着被子蜷缩在沙发里,安静沉睡的样子很像多年前高三的那个寒假。
她一直不知道他在高三离开的那半年去做了什么,那个冬天又发生了什么,那是她第一次目睹他的一角脆弱。
快要到中午,她轻手轻脚地准备做饭。
过年的这几天,许多商家都没营业,冰箱里是他过年那天上午出去买回来的菜。
等她饭快要做好,他也在这个时候差不多醒了,他睡醒的样子还有点懵懵的。
坐到餐桌上,她伸筷子喂到他的嘴边,他仍然是下意识地后撤回避,然后才慢慢靠过来吃她喂的东西。
“怎么样,是不是厨艺比你好。”她笑着说,“我家以前的年夜饭都是我准备的。”
他慢吞吞地咀嚼着,却在咽下后问:“你一个人?”
“基本上是我一个人吧,我爸不会做饭,我奶奶又因为我是女孩子看不惯我,有事没事就使唤我,生怕我吃闲饭,所以洗菜切菜杀鸡杀鱼都是我来,最多是我婶婶在旁边帮我掰点蒜瓣。”
他沉默地低下头,说道:“很好吃。”
“干嘛。”
“没什么。”
“又内疚?”
他习惯性回避真正的内心,不想回答,想要把话题岔开。
但在她的目光下,正视着吐露出来:“嗯。你以前的人生没有得到多少爱护,以后,我也没法给你。很对不起你。”
她笑着说:“没关系啊,那只是你以为的我想要的人生,不是我想要的。不是所有人都渴望爱,对我来说,爱太虚无缥缈了,比起爱,穷更让我恐惧,只有钱能让我有安全感,而爱有没有都没关系。”
“我这个人呢,一直以来都只是想要能够独立生活,不用再过看脸色要生活费的日子,我不是非得有人爱不可,如果没有我非常喜欢的人出现,我的人生可能都没有恋爱结婚这个选项,大一的时候因为茫然而试着去接触过,但都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做个实验有成就感。我想要你,不是我对爱的渴望,而是我对你的渴望,所以,你喜不喜欢我我都要你。”
“简单来说,我这个人,原本也是打算孤独终老的,但是你出现了。你说这算不算一种命中注定?”
她不再遮掩自己对他的爱意,每一次都直白说给他听。
她五官柔和,笑起来总是温柔得让人安心,但是皮囊下一身坚硬的骨骼,笑容有着坚韧的勃勃生机,春芽般的生命力,让人不由去相信她的力量。
他长久地望进这双笑起来的眼睛,忘记了该做出反应。
直到她又塞了一块肉到他嘴里,“吃饭。”
他们去看过一次电影。
春节档的电影院里爆满,许多都是大人带着小孩一起,一家人坐在一起,像他们这种两两成对的反而是少数,前后左右都有小孩。
小孩子不懂得那么多规矩,一会儿吃东西,一会儿哈哈哈,一会儿叫妈妈,电影的剧情很搞笑,影厅里热热闹闹就没停下来过。
直到剧情来到中后期,终于安静了。
票房爆满的这部影片是个亲情主题的片子,前期少不了的笑点,到了后期也难免变成感人的泪点,小孩子们也都不再嘻嘻哈哈静不下来了,满场的人偷偷擦眼泪。
他们两个抱着爆米花,有点格格不入。
她是一颗坚硬的心,什么都能硬抗过来的人,最苦的时候也是熬着过来,没掉过眼泪。
而他情感的缺失,也没什么共情能力。
坐在一起无动于衷。
前面的人哭到哽咽,她默默转头看他。
他察觉到,朝她看过来,没什么表情,静了片刻,把手里的爆米花递给她,无声地问她要吃吗。
她没接,借着大荧幕浅浅的光线,指了指自己的嘴,示意他要喂。
光线浮浮沉沉,暗淡下去,他的面容也时而变得暗淡,但是仍然感觉到他不自然地抗拒,他还不太能接受一些亲昵的行为。
只是,愿意为了她尝试和适应。
她没催,这样等了一会儿,他捡起一颗爆米花递到她嘴边。
他的指尖上淡淡的香,是他家里沐浴露的味道,还有爆米花的香甜。
短暂地触碰到,他的手就收回。
她盯着他笑,把那颗爆米花吃掉,昏暗中也能感觉到他眼神的闪烁,还有背脊的不自然。
看完电影出来,外面的温度仍然很冷,北城的春天还要一段时间才会来。
她已经习惯地把手放进他的衣服口袋里,他在口袋里握着她的手。
灰蒙蒙的天,几棵树高高地立在中央,还没到花期,但是可以想象到等春天到来的时候,他一定是满树灼灼,繁花如雨。
她指着那几棵树说:“你之前问我知不知道玉兰花的寓意。”
他没有看向她指着的树,而是向她看过来。
“我后来查过了,除了感恩的心和友谊长存,玉兰花也寓意爱情,象征着纯洁的爱。”
她对着他笑,“矢志不渝,彼此唯一。”
第55章.
过完年, 陆辞要回去了。
她坐在沙发上,看着手机里的日历,离他的生日只有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
她很遗憾地说:“你不能过完生日再走吗?”
他的语气很平静, “我不过生日。”
她扭头看他的表情很诧异,“从来不过吗?”
“小时候会过吧, 初中之后就没有了。”
他在慢慢适应她, 问什么都不再像以前那样回避。
但是他的回答, 却让她摸不准该怎么问他。
因为在她的印象里,他高中的时候随手就能转几万块给她,虽然还不太清楚他家的情况, 但对他应该算不上不重视吧。
不过。
高二同班以后,开过几次家长会,家长参加不了的去老师那里登记请假。
每一次, 她都看到陆辞的名字在上面,他的家长从来没有参加过家长会。
根据她大学以来看电视剧小说的诸多经验, 难道他是属于家里有钱, 但是父母很忙没时间管的那种小孩?
犹豫了好一会儿,她还是没忍住直接问:“是家里人没时间给你过吗?”
“不是, 我不想。”
她的猜测又不对。
她挠挠头, 问他:“那……你生日一般会做什么?”
“寒暑假我一般都是在我妈妈那边, 但是生日的时候, 基本上都是自己待在外面, 野外没什么信号,所以都是自己待着就过去了。”
“拍摄?”
“嗯。”
“这是你从小的爱好吗?”
“嗯。”
她问到这里就停了,握着手机在自己的沉思中。
陆辞察觉到她的安静, 问她:“怎么了。”
她转头朝他看过来,坐得离他又近一点, 伸手抱住他,犹豫了好几下,才尝试着问:“你跟你妈妈的关系……不太好吗?”
她问得很小心,怕这是他不太喜欢的话题,所以抱得也很紧。
他低眼看着她的脸,语气还是平静,“没有,我妈妈一直都对我很好。”
“……哦。”
她抱着他的身体,想着大一那年的暑假,他们坐在摄影社活动室里的对话。
她不太明白他的事,但是一共也才相处了几天,他也还没有到全都可以毫无芥蒂告诉她的地步,只能以后慢慢来,但好在时间会有很多。
她抱着他沉默了很久,试图把了解过的他的事串联出一个思路,可是,没有头绪。
她一直以为他和妈妈的关系没有那么好,可是现在他否认了。
大概是她的沉默和探究太明显,这样安静了好一会儿后,陆辞向她进一步说更多:“我在南城上学的所有东西都是我妈妈给的,住的房子、上学的学校、照顾我生活的阿姨、生活费,都是她替我准备好的,我喜欢摄影也是她在支持,我要什么都给我,虽然我不喜欢过生日,但是每次生日,她都会给我转钱让我买自己喜欢的东西,我很早之前就想学摄影做摄影师,她也很支持我,帮我联系好了美国那边的学校,随时都支持我离开这里。”
“……哦。”她茫然地抱着他,但是替他开心,有妈妈爱应该是幸福的吧。
然后就这样彻底沉默下去了。
他在很多时候都没法体会别人的情绪,从前还会根据生活经验和逻辑来扮演着正常的人类,但是在一个人去异国他乡过上孤独的人生以后,也将这一层外皮撕下,不再吝啬于沉默和冷淡,毫无表达。
除了偶尔在她面前流露出的脆弱和柔软,他大多时候都很冷,本就锋利偏冷的五官,现在一言不发的站在那里比以前看起来更难接近。
只是,虽然心体会不到,但大脑能判断出她此时的心情,在这样沉默久一点后,缓缓抬起手轻轻回抱着她的后背。
感觉到他的手,她反而有点难过。
因为这不是他的拥抱,而是他觉得应该给她回应。他真的在很努力的,希望她能感觉到回应,即使他的心里没有这样的感情。
但是没关系。
反正,人生的时间还很漫长。
只要一直都在彼此的身边,未来谁也说不定,在任何挑战面前,她只相信追逐、执行,没有什么达到的目的。
她再次把手机拿过来,翻看着上面的日历,说道:“那你今年能不能陪我过生日,我还没有过过生日,你得陪我吧。”
他答应,“好。”
“好什么好,你知道我生日是什么时候吗?”
“嗯。”
她就是随便一问,没想到他真的知道。
她咦了一声。
陆辞解释道:“你告诉过我。”
告诉过倒是告诉过,大一那年,陆辞给她电脑的时候,他们互相说过生日。
但是,大学四年过去,现在她读研都两年了,这么随口一提的事,记得才不正常吧。
所以她噌的一下就抬头,特别惊奇地看着他:“你居然记得啊?”
“嗯。”
“嗯什么嗯!为什么会记得?”
“想记得。”
她的眼睛更亮了,坐起来蹭到他的腿上去,搂着他的脖子问:“为什么会想记得。”
他已经在这几天习惯了她的亲近,虽然没有什么回应,但也柔软不抗拒,被她搂着脖子被迫靠着她,被她抱得很紧。
他有点呼吸不上来地咳了一下,才暂时被她松开了一点。
他的解释很诚恳:“我不知道,有关你的事,我很多都不明白为什么,只知道我想这样做,你的生日,我想记住,所以就特意记下了。”
鼻子忽然有些酸,她没忍住,轻轻亲了亲他的眼睛。
他的冷淡沉默在这个时候才会露出一角反应,身体呈现出不太自然的僵硬,直到她亲完放开他,他才轻颤着眼睫,不自然地看向她。
他每次被亲的时候,反应都好可爱啊。
她没忍住,又亲了他一下。
他低下头抵在她的肩膀上,声音在这个时候变得有点轻,“别亲我了。”
“为什么啊,亲一下脸又怎么了。”
他不说话。
她想把他的脸抬起来,他的顺从在这个时候才会变得不一样,用力地埋在她的肩膀上,嘴上也反抗道:“亲两下了,不准再亲了。”
“一天只能亲两下吗?可是今天亲了你好几下了,难道是一个小时之内只能亲两下?”
“……”
“陆辞。”
“你安静一会儿好不好。”
“……”行,明明是他不好意思,还成她的不是了。
她习惯了这样短暂的几天里对他的为所欲为,最喜欢看他不好意思。
但是没想到在他离开的几个小时前,不好意思的事也轮到了她。
早上睡醒后,一股热流涌出,她一个清醒立即掀开被子——
果然,看到一滩红色在身下的床单上。
天刚亮,她一下就没了躺回去继续睡的睡意,慌忙地起来换裤子。
换裤子的时候才想起来,没有卫生巾。
她蹲在卫生间,大脑疯狂运转着。
是在陆辞睡醒之前,先把床单被褥换了,还是先下楼飞快地买卫生巾,可是下楼会吵醒他吧。如果点外卖送过来,经过客厅去开门,是不是还会把他吵醒。所以最先做的是不是应该先把床单被褥换掉。
可是他家的床单被褥都放在哪里。
这样想的时候,热流又在继续,根本没法站起来正常走动。
她老实地打开外卖,买了卫生巾。
几十分钟后,她站在房间的门口,很不好意思地看着陆辞在换床单,那抹鲜红特别刺眼,她一下就别扭起来了。
她小声道:“其实你告诉我床单被褥放在哪里,我自己换就可以。”
他低着头在忙,“你去休息吧。”
“我真的可以自己来。”
“肚子不疼吗?”
“不疼。”
但是他动作很快,弄脏的床单被褥很快就换了下来,他抱起来,大有一副要去洗掉的架势。
这她就更不好意思了,顿时警钟作响,拦住他要抢过来,“我我我自己洗就可以了。”
他低眼看着她。
比她高大许多的身量,面对面站着的时候,看他总是要仰视,她一次头也没敢抬。
他没放手,她拽也拽不动。
然后,听到他很轻地笑了一声,“温雪宁,你也会不好意思啊。”
“……”
她强撑着脸,“我不好意思怎么了。”
“你还是去休息吧。”他没松手,单手抱着床单被褥,另一手开了门,这就从房间出去了。
她短暂地在客厅坐了一会儿,但是坐立难安,听到水流的声音,满脑子都是陆辞给她洗床单的尴尬。
她实在坐不住,又跑到门口。
这画面,实在有点违和。
以前一年又一年只在余光里面偷窥的侧影,高高地站在水池面前,水声泡沫混在一起。
他低着头清洗,没有看她,她的心跳却一刻也没有停。
虽然这几天都住在一起,但是大多时候都是他顺从,她只要不太过分的要求,他一般都没什么异议,他没什么太多的感情,基本上都是接受她和适应她。
但是,除了一起吃饭,他们在生活习惯上仍然是各自过各自的,自己的衣服自己洗,自己的东西自己收拾,私密一点的东西也会分隔开。
她这么趴在门口看着他把弄脏的床单洗完,抱去阳台晾晒。
她又跟着去阳台。
全程在旁边大气不敢出,也不说话,他也没搭理她。
直到他全都忙完,他转过来看着她趴在门框后面像做贼似的,直接把门推开,她避无可避,这才别扭着站直了。
他从她身边经过,回到客厅的沙发坐下。
沙发上还放着一大袋子卫生巾,他随手拿起来,她立即飞扑过来,把他手里的一袋子卫生巾都抢过来,藏到自己身后,不让他看。
他的视线朝她看过来,她还站在他旁边,他一下就笑起来了,“坐啊,站着干什么。”
她才没坐,跑回房间把卫生巾放下,这才重新出来。
他坐在那里,看着她的方向,一直看着她走到他旁边坐下,他侧着脸看着她满脸的别扭,有些好笑地说:“只是弄脏个床单而已。”
她坐在他旁边,但是平视前方,没敢看他,只说道:“下次你还是让我自己洗吧。”
“不是说生理期不能碰水吗?”
“反正……反正我自己也能洗。”
他没再说话了,但是她一次也没看他,佯装淡定地看着前方,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只是这样的安静也没多久。
下一秒,就听到他那熟悉的语气,带着点笑,“现在知道不好意思了。”
“……”
她想反驳,可是好气,她不知道说什么。
这还没完。
他下一句接着说,“现在想起来我是个男人了。”
她憋不出一句话。
他靠着身后的沙发,看着她就坐在身边,但是直愣愣盯着前方不敢转头看他的样子,由于刚睡醒就慌乱地忙了一通,睡衣还没换,头发也还没梳,细软地散落垂在肩上。
比起认识她以来,她一身隐忍坚硬的样子,她这样看起来柔软很多,不是她那副温柔外表带给别人的感觉,而是一种只有他能看到的柔软,连这个清冷的早晨都变得温暖。
有关她的事,他很多都不明白为什么。
他缺失的心脏像活在正常世界里的盲人和聋子,看世界永远隔着无声无色,无法触摸到玻璃外的温度。
所以有很多事,他无法明白自己为什么想要这样做。
比如说记住她的生日。
比如说被她偷亲的下午,下意识地想要抓住她的手。
比如说现在。
他伸手把她散落下来的头发轻轻梳理到耳后,露出柔软洁白的耳垂。感觉到他的动作,她的不自在紧绷放松下来许多,但还是不敢回头看他。
而后,他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问她:“是不是还困?”
她点头,“困。”
但是想到他下午就要走了,她忽然很舍不得再去睡,于是这样回答以后,也没有走开。
他这几天一直都是睡的沙发,被子就在旁边,他低头把旁边的被子拉过来,对她说道:“你靠着我睡一会儿吧。”
她有些诧异地朝他看过来,他已经把被子拉上来把她盖住。
他的体温很温暖,呼吸里全都被他的气息包围。
她立即伸手抱住他的腰,靠着他的肩膀继续睡。
他回去的机票是下午,吃完饭就要走了。
他体会不到离别的不舍,只能尽最大所能地说一句到了会给她发信息,回去后也会每天给她发信息。
她在陆辞的家一直待到导师找她,她才提着行李箱回了学校,又开始了忙碌的日子。
休息的时间,她也在抽空查着情感缺失和亲密回避方面的研究文献,想要去理解成因,知道原因才能解决。
她看得专心,都没注意到身后来了人。
直到李斯舟在旁边坐下来,看到她在看的内容,笑着问了句:“怎么在研究这个,最近的课题?”
她被吓了一跳,转头看到李斯舟。
不过习惯了他偶尔过来,他跟师兄他们关系很好,经常过来找他们。她反应过来便解释道:“不是最近的课题,是我自己想要了解一点。师兄他们不在,可能晚上才会回来。”
“那我来得不是时候。”李斯舟说话总是带着客气礼貌的笑,倒是对她在看的内容感兴趣:“不过来得很巧,这方面我挺有研究的,我那里有几本书,下次我可以带给你。”
她立即感谢,不过这回轮到她惊讶,因为李斯舟的成就跟心理学方面好像没有一点关系,她也好奇地问:“你研究这个,也是自己想要了解吗?”
“嗯。”李斯舟微微笑着,“我有一个想救的人。”
第56章.
李斯舟在下次来的时候, 真的带了几本书给她,不过她当时不在,是师兄后来转交给她。
她在微信上给他道谢, “我会尽快看完还给你。”
但是李斯舟说不用还了,“这几本书送给你了, 它们对你来说更有用。”
她跟李斯舟算不上多么熟,也就不方便探究太多。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他觉得这些书对自己更有用, 但还是只道了谢收下,没有追问更多。
陆辞回到欧洲后,他们的联系又只剩下了手机。
比起从前他回避着没什么交流的对话, 他现在不再刻意掩藏,想说的话都会告诉她。
抵达工作的城市后,会告诉她这里的天气和温度, 这里吃的东西,收工后会跟她说一句要回家了。
海面上摇晃而过的船, 月亮下慢慢拉过的马车, 他也会拍下来发给她。
但是她要到第二天才看见。
隔着几个小时的时差,昼夜交替, 连面对面都没法抵达深处的真心, 在车遥路远的横亘下, 更像站在玻璃的墙外, 他触摸不到外面的火焰, 她也无法传递她的体温。
即使面对面的站在彼此面前,也没法真正拥抱他被困在里面的灵魂。
可是,即使无法感知到她的温度, 但这里已经是离他最近的距离,她是他唯一可以接受出现在玻璃边缘的人。
他习惯了站在玻璃旁边, 等待着她出现。
也习惯了靠着玻璃和她聊天。
哪怕什么都感觉不到,可是想看到她,听她说很多很多的话。
有时候她忙到深夜,他那边才刚到傍晚,他们的时间在这个黄昏的边界才有了重合。
她给他打着视频电话,看着他在那边做饭吃饭,收拾家里,她在这边熬夜看着文献写论文。
他要换衣服或者要洗澡,会把镜头挪开或者拿东西挡住。
她会故意调戏他,“为什么要挡住,给我看一下不行吗?”
他忙着拿浴巾换洗衣服,声音也是远远地传来,“不行。”
“看一下怎么了,看一下又不会吃什么亏。”
“不给。”
“求求你了。”
“……不给。”
“求你了陆辞,我就看一下,一秒钟就行,半秒钟也行——你不要挂我电话!”听着耳机里他的声音走近,镜头晃动,她立即老实:“好吧,今天我就勉强不看了,你下次再给我。”
他:“……”
镜头拿开了,但是他还穿着衣服,而且穿得规规矩矩,一点机会都没有。
他手里拿着衣服,表情有些无奈:“你那里已经一点了,你还是早点睡吧,明天不是要早起吗。”
他在欧洲的生活节奏相比起国内要慢许多,他的工作也相对自由,要接什么样的拍摄可以自己决定,做的也是自己喜欢的事。
但她是从早到晚做牛做马,实验做不出来,论文写不出来,每天忙到秃头。
有时候忙起来,深夜回到宿舍倒床就睡,连回他信息都顾不上,回他已经是第二天的事。
不对等的时差和没有交集的生活,连好好地聊次天都没法进行,但他好像也无所谓,因为他本来就打算一个人孤独地生活,无非是多挪出来一点时间给她,总之他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
总算忙过这一阵后,导师又安排暑假一起出差,还有几个会议也安排她去,本来期待能和他一起过的生日,也只能这样错过了。
会议结束,出来才发现天灰蒙蒙地在下雨了。
她没有带伞,但是雨丝缥缈,淋一会儿也无所谓,她低头先给陆辞发信息抱怨着。
不过他应该在忙吧,拍摄的时候没什么时间频频看手机,她也习惯了信息发过去要很久才能回,所以发完就放下了手机。
这时候听到身后的声音,是刚才会议上见过的大佬的声音,说着:“虎父无犬子,不愧是李院士的儿子。”
她有些怔的回头,看到从楼梯下来的李斯舟,身边是几位会议上见过的大佬。
走得更近了,能听得到他们在跟李斯舟说的话,每一句全都是关于李院士,李斯舟全程礼貌客气地应声。
最后,李斯舟礼貌微笑着目送他们离开,而后转过头看向她。
她立即笑着礼貌打个招呼,他已经走到了她面前,问道:“要回学校吗?我顺便送你一起吧。”
她没拒绝,“麻烦你了。”
雨在慢慢地下,朝着停车场走,他笑着问:“刚刚看到我,在想什么?”
她突然有点心里发毛,这也被他发现了吗。回头看到他的时候,她有一刻的愣神,但是那时候他明明是在跟旁边几位教授说话。
他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似的,笑着解释:“你看我的眼神跟别人不一样,所以很明显。”
他这样说,让她更有些茫然了,“有什么不一样?”
“别人看我的眼神都带着对我父亲的崇敬,像在看我父亲的影子,无论我多么努力,做出多少成就,在同龄人中遥遥领先,但都只能是站在我父亲的光环下面,我也是我父亲的成就之一。做得好了,是我身为他的儿子应该的,做得不好,哪怕只是九十八分,没有那么完美,也会面临铺天盖地的可惜和指责,我必须要做到我父亲那么完美才行。”
他复述着刚才那几位大佬的话,仍然是很轻地笑着:“虎父无犬子,不愧是李院士的儿子——就是这样的话,我从小听到大,我没有自己的名字。”
“但是你刚才看我的时候,明显是不赞同。”他看向她。
雨在轻轻地下,夏天的温度闷热。
他的笑容有一种熟悉的寂寞。
耳边是夏天的蝉鸣,刺耳嘶哑,仿佛回到了几年前某一个从摄影社活动室出来的小路上,听着身边的人讲过漫长的话,那是她第一次,听那个人讲那么长的话。
她解释道:“因为……想起来我朋友跟我讲的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
“鲁迅后辈的故事。”
他轻轻地笑着,“你的朋友很会讲故事。”
“上次送你的几本书看完了吗?”他换了话题。
“嗯,很有用,有很多启发,谢谢你。”
停车场到了,他把副驾驶的车门打开,让她上去,然后绕到驾驶位开车。
车慢慢开出来。
她这时候才继续说着自己的感触,“但是,我不知道从哪里去了解我朋友的根源,我至今对他的成长经历不太了解,认识他的人都对他不了解,他从来不提跟自己有关的事。”
李斯舟说道:“因为痛苦是会被比较的,人们能够很轻易地去同情向下的苦难,能同情残疾、穷苦、病痛的人,但是向上的苦难却没那么容易得到理解,富裕人家的小孩说自己活得很痛苦,许多人都会觉得,命那么好有什么好痛苦的,这么好的命给我我肯定每天乐呵呵的。”
到了红灯,他停下来,笑着说道:“你看得出来吗?从高中开始,我其实每年都在焦虑的吃药,严重的时候要住院。”
她惊讶得怔住,因为无论是自己接触,还是从别人口中听到的李斯舟,都是家境殷实、礼貌温和,令人仰望的存在。
他性格温和,总是彬彬有礼,进退有度,全然无法与不开心和不幸福联系起来。
他仍是笑着,“像我这样的人,如果我说我从小就活得很痛苦,只会被不理解吧。”
“但是我和我弟弟都很压抑地活在父亲的光环下,哪怕是才几岁的年龄,别的小朋友都在玩游戏,而我和我的弟弟不可以,这种不可以不是明令禁止的,而是无声无息、但是无孔不入的,只要表现出一点想玩,哪怕只是踢了几下球,就会被身边的人从亲人到老师、甚至同龄小孩接二连三的指责,像是做了天大的错事,每个人都痛心疾首,说我们没有遗传到父亲的百分之一。做得好了,是身为他的孩子应该的,有一点不完美,就会让人失望惋惜。从懂事以来就被身边所有人潜移默化的灌输着,要成为我父亲的左膀右臂,我和我弟弟从小就没有名字,没有自己的爱好,没有自己的人格,只有同样的代号,别人称呼我们都是‘李院士的儿子’。”
他笑着说出轻松的话,“小时候我弟弟还因为多看了几分钟画册,被我叔叔拿茶杯砸得头破血流,说他心术不正,没出息。我们每一次被骂都必然会有一句——不配做李诚明的儿子。”
“我觉得我很痛苦,但是没有人能理解,小的时候对我最好的好朋友说过,可是我的好朋友只会恨不得跟我互换人生,后来对信任的长辈说过,得到的是一顿指责,说我小孩子胡思乱想,他们那个年代哪有我们这些条件,有这么好的条件还不懂享福,等我长大就明白了。但是随着我一年又一年长大,等来的只有病历。”
红灯过去了。
车继续慢慢向前,他也看回前方,“把心中的痛苦对信任的人诉说以后,得不到宽解,反而被指责和质疑,这会让痛苦更加重,久而久之,不再诉说痛苦就成了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
他说完自己,回到她想要的答案。
“再多点耐心吧。”
“如果你是他信任的人,他会慢慢走出保护自己的壳。”
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
李斯舟看到来电显示后,笑了下,“看来不该背后说人,只是提到我弟弟几句,电话就来了。”
她看向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备注是他弟弟的名字——
李衡西。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松了口气。
李斯舟连着蓝牙接起了电话,她只能听到李斯舟回应的声音,说着会议结束了,在回学校的路上。
窗外的雨丝缥缈不停,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两次在溪谷别墅见到陆辞的记忆,有些隐隐作祟的猜测,在看到来电显示的名字后,反而重重松了口气。
幸好,他不叫李衡西。
幸好这样压抑的人生与他无关。
李斯舟没有把她送到宿舍楼下,而是只把她送到了校门口,对她有些抱歉地说:“女生宿舍楼我不太方便过去,这把伞给你吧。”
她倒是没关系,也没接他的伞,摆摆手跟他道别:“没关系,雨不是很大,沿着路边走很快就到了,今天谢谢你了。”
李斯舟却很执着,把伞直接从车窗递了过来,她再不接就有点太下人面子了,只好到了谢接过来。
她说了再见,朝着宿舍的方向走,一边拿出手机。
这时候看到陆辞在十几分钟前回了她信息,问她会议结束了吗,有没有回学校。
雨水不大,但是雨丝细密,不多一会儿就在手机屏幕上浮上一层水雾。
她把伞打开,撑在头顶,回着他信息,才发过去一句刚到。
可是突然好想他。
原本定好的生日没有过成,想在这一天见到他也因此泡汤了,他连这两天的工作都空了出来,但因为她要出来参加会议,连躺在宿舍跟他视频都没机会。
她回完,直接打了视频电话给他。
等了一会,他接了。
镜头晃动后,他的脸清晰的在视频镜头里出现,还有身后,那棵不属于欧洲小镇的国槐树,夏季的绿荫浓浓。
下着雨,细密的雨丝从他的头顶飘摇坠落。
她的脚步一下就停住,盯着视频里看了很久,他在视频里问她:“到哪里了。”
她立即挂掉了视频,把手里的伞也收了起来,飞快地跑着这段回宿舍的路。
雨丝从面前划到身后,冰凉粘腻地坠落。
她在那一树树浓荫下飞快地向前跑,跑到绿荫的尽头,长椅上,坐着的人听到了脚步声,转头朝她看过来。
然后在下一秒,被她飞扑到面前搂住,他及时伸手接住她。
雨水还在下,头顶的树荫变得湿漉漉。
她吸着鼻子问他:“你怎么来了。”
他在她的怀抱里抬着头看她,“不是答应你陪你过生日吗?”
“今天开会开了好久,都没时间过生日了。”
“没关系,还有好几个小时,我想着,哪怕是几分钟也算,所以还是过来了。”
她这才放开他,他的行李箱还在旁边,地面上是雨水潮湿,但是夏天的高温还没有散,外面的温度很高,他等在这里估计又热又粘腻。
他的房间总是收拾得很整齐,身上也总是有着清淡香味的干净,他很爱干净。
这样一路航班赶过来又等在这里,估计很难受。
她连忙把李斯舟给她的那把伞撑开,举到他头顶,去拉他的手:“走吧我们先回去。”
“嗯。”
他另一只手拉起行李箱,然后要去接过她手里的伞,“我来吧。”
“我打伞就行。”她不让。
他的表情有些无奈,看了看她举着手打伞的胳膊,“你举这么高累不累。”
她刚想说不累,他又道:“而且很容易撞到我的头。”
“……”
她把伞塞给他,“那你来吧。”
然后又要去抢着拉他的行李箱,他也说不用。
“不行!”她非要把他的行李箱抢过来,然后,去牵他空出来的那只手,说道:“反正,你得留一只手给我牵。”
他这才松开了手,把行李箱让给她。
雨下得比之前大了,雨丝细密如织,鹅毛般从天空坠落,被伞挡在了外面,她在伞下牵着他的手,贴得离他近了一点。
有时候会觉得,就算这样过一生也没关系,反正,他们都在彼此的生命里。
她蹭了蹭他的胳膊,“今天很想你。”
他看着前面的路,“嗯。”
“你要说,你也想我。真正的想法要表达出来,这样我才会知道。”
他低头看向她,“我也很想你。”
第57章.
到了陆辞的家, 由于家里又很长一段时间没人住了,落了很多灰尘。
他提前联系了家政阿姨过来打扫过了,进来的时候已经干净得有着几分居住的温度, 灯光亮起来的时候,像个温暖的家。
他推开门进来, 手里的伞都还没有来得及放下, 身后关门的一瞬, 被她从身后环腰抱住。
他一路航班赶过来,身上都是雨水和高温的汗水,浑身粘腻。被她抱住, 他不自然地想把她的手拿下来,解释道:“我很脏。”
她还是没放手。
“温雪宁。”他语气有点无奈。
她没放手,他握着她的手腕也始终没有用力拿下来。
直到他再次无可奈何地说:“你等我先去洗个澡行不行。”
她仰着头问:“你洗澡, 我可以看吗?”
“……”
“到底可不可以啊?”
他的视线定在别的地方,握在她手腕上的手骨紧绷。
眼看着耳朵又要红了, 她才暂时忍着笑放过他, “你去洗吧。”
他没说话,只是拎着行李箱进来, 把伞也收起来。
他去拿衣服浴巾, 进了浴室, 要关门的时候, 看到她趴在门口。
他有预感地看着她, 看着她眨巴着眼睛问:“我真的不能看一看吗?”
他握着门把的手有些僵硬,“不能。”
“为什么不能,我只是看看。”
“……不给看。”
他要关门, 她抵在门口不让。
他呼吸闪烁,低眼看了她半天, 拒绝的话也只能说出一句,“温雪宁,你是流氓吗。”
他怎么这么好欺负啊,随便就可以把他的心脏揉得稀巴烂,被欺负了也只能闷着不说话。
他在变成她认识的那个陆辞以前,就是这副样子吗,他岂不是很容易被欺负。他被欺负的时候,有人保护他吗。
夏天的高温出了很多汗,轮到她去洗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就这么直接地来了,什么都没带,换洗衣服都没有。
内衣倒是有换洗的,是过年的时候放在这里的。
换洗的衣服也都是冬天留在这里的,现在穿太厚了,换下来的脏衣服也不想再碰。
陆辞在客厅坐着点东西,然后听到她去而复返,他抬头看着她走回来,问她:“怎么了?”
她拽着他的袖子说:“没带衣服过来。”
大约静了有一会儿,能听到空调运行的细微声。
他起来去打开自己的行李箱,找出一件棉短袖,递给她:“穿我的吗?”
她接过来,重新回了浴室。
然而真的洗完换上的时候,这种不真实的感觉才直观地感受到。
他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大很多,盖到大腿下面,能当条裙子。
柔软舒服的面料,她站在镜子面前的时候,捏了一团穿在身前的衣服。即使洗过,但是属于他的气息很明显,像贴着他的皮肤,有一种不属于自己的亲昵。
和他的亲近其实很少,他能接受的亲昵本来就少,相处的时间更少,连适应都要比寻常恋爱慢几步,尽管她总是在聊天里调戏他,但也都只是嘴上说说。
他对亲密关系,有着一定程度的抗拒。确切来说,是对外面世界的所有人都有着防备心,无论亲情爱情友情。
接受她的亲近已经是他最大程度信赖和适应,因此所有的进展几乎都是靠着她一个人的主动。
可是她很忙,时差也间隔着昼夜,寻常热恋的情侣都会在跨国的横亘下渐渐变淡疏远,再多的想念都会在时间和距离的交错下被稀释,无法全部地传递到对方面前,更何况他们还隔着没有完全交付的真心。
她换完衣服出来,陆辞在他收拾着那方不大的餐桌,他订了蛋糕,放在中间,他洗了水果,还有订好送过来的晚餐。
周围挂着彩带,椅子上,还有两只等人高的熊,一左一右坐在旁边。
不算宽敞的一个空间里,他尽量布置得很温馨。
听到她出来,他转头看过来。
目光落在她穿着的衣服,视线有明显的停顿。
她忽然也有些别扭,向下扯着T恤的衣摆,虽然很多短裙差不多也就是这个长度,可是总觉得别扭。
她这样别扭着走到了他的面前了,他反而挪开了视线。
可以看到他滚动的喉结。
他把中间的椅子拉开,视线没敢有一刻碰到她,直直地定在前方,对她说:“坐吧。”
她看着椅子上两只很大的熊,她抬头看了眼灯光和彩带,问他:“你都是从哪儿弄来的?”
“提前订好,送过来的。”
他说话的时候都没敢看她。
她笑着拉他的胳膊,等着他迟疑着,慢慢地低头看向她,“怎么了?”
“想亲你。”
被她亲了好多次,其实他每次都接受。
但是此时一反常态,连眼睛都没敢看她,侧过脸的脖颈上筋脉绷直。
她直接搂着他的脖子把他拉下来,踮着脚去亲他的下巴。
然后向后,把他推倒在他身后的椅子坐下来,身边的两只玩偶熊都被碰到了,歪到一边,头顶彩带翩飞。
他被她推着坐下来,下意识地伸手揽住她,怕她没坐稳掉下去。
然而碰到她的腰,不同于过年的时候棉绒的厚衣服,夏天的衣服只有一层薄而软的棉布,细腻柔软的布料像一层皮肤,手掌下的触感轻而易举就握到柔软的腰。
直到被推倒抵在椅子的靠背上,他都还处于碰到她的腰的那一秒里,陌生却动人的触觉。
她已经凑过来亲在他的脸上。
她跨坐在他的腿上,亲完,抱着他问:“有没有想我。”
他眼睫颤动的一瞬,意识回到她的面前。
她正双眼定定地看着他,明亮而耐心,像询问,也像引导。他只需要听她的话,给她答案。
他嗯了一声,“想你。”
“所以才回来的?”
“嗯。”
“想我怎么从来不说啊,每次挂电话,你都催我睡觉。”
他低了下眼,“对不起。”
“挂电话之后偷偷想我?”
“……嗯。”
“不要偷偷的,要告诉我,舍不得就要说舍不得,我不会怪你,也不会嫌你烦,我也会哄你。可以依赖我,可以信任我,不管你怎么样,我都只喜欢你一个。”
他眨了下眼睛,而后,有些茫然地问道:“你为什么突然又这样说。”
她嘴角一咧就笑道:“看了一些心理学的书,你这样好像是因为从小就很没安全感,不敢百分百确信别人对你的真心才会导致情感回避,所以我在努力给你安全感,你害怕失去,我就每一次都告诉你我喜欢你。”
“哦。”
他听话的样子也太乖了吧。
又想欺负他。
“你要不要抱我一下,我快要掉下去了。”
可是他被安抚了一下后就变得很听话。
手掌握着她的腰,把她往他的腿上再拉过来一点,而后手掌就留在她的腰上揽着她。
他的手很漂亮,骨节有力,修长干净。
以前他每一次伸手找她借东西,或者握着笔给她讲题,她都会有一刻的分神在看他的手。但是现在,他的手掌轻轻地抱着她,抬眸看她的眼神有一种湿漉漉的听话。
害怕令人失望,害怕被丢下,所以每一句都会听话。
她忽然有些难过,如果在认识他以前,他就是这样一副好欺负的样子,是不是没有人保护过他,他才把自己关在里玻璃的壁垒里,连怎么出来都忘记了。
她凑过去亲他,从他的梨涡,到他鼻梁上浅浅的小痣。
他的皮肤干燥细腻,有着刚刚洗干净的淡香。
他闭着眼很乖地被她亲,慢慢适应她的温度后,只有变得急促的呼吸声,揽在她腰上的手掌也不由收紧。
从眼角又到唇边的脸颊。
他轻轻地睁开眼,看着她停顿下来的眼神。
眼睫颤动的下一秒,握在她腰上的手微微用力,在她的目光下,他轻轻抬起下巴,嘴唇吻在她的唇角。
哪怕只是一秒很轻的触碰,他也闭着眼睫,轻得虔诚。
她没忍住问:“是我的生日礼物吗?”
“不是,礼物我有另外准备。”他抱着她的腰,仰着视线看着她,双眸乌黑,教他的话他认真地说:“因为想你。”
原来只要告诉他,他就会努力学会啊。
她又想亲他。
但是这次才碰到他的脸,他低下了头,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低声有些沙哑:“别亲了。”
她懵懵地眨了下眼睛,“为什么不让亲了。”
他不说话。
她的手才要抬起来,他又道:“你别乱动。”
“……?”
她动什么了。
她这样双手顿在半空,感觉到他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越来越沉,腰后的手紧紧揽着。他的呼吸声埋在她的脖颈里,依稀可闻的沉重。
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陆辞放开她,从椅子站了起来。
她还没明白怎么了,他已经转过身背对着她,朝着厕所的方向走,声音略哑,“你先自己坐一会儿。”
他后来出来了,她追问他怎么这么久,他不说话,只是坐下给她开饮料。
直到吃完饭,他收拾桌子,又去给她把换下来的衣服洗了,他忙完坐下,她靠近过来,他却往旁边挪了挪。
“干嘛,我不吃人。”她歪着脑袋看他的表情。
他别开脸,有点难为情,“你衣服太短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还好吧,很多短裙也就是这个长度。
但,他的衣服穿在身上,好像是有一点跟其他裙子不一样,宽大的袖子领口,抬手抬腿都会向上露出皮肤。
她忽然也有一点不好意思,没再缠着他。坐在原地,问他:“你打算待几天?”
他别着脸没敢看她,但是说话很听话,“你想让我待几天。”
“我没有暑假的,可能等实验结果做出来,有个一星期的假期吧,但也要八月了。所以我明天还要早起去实验室,你在这里我也没法陪你……你如果有事的话,就回去吧。等八月的时候,我去找你?”
他仍然是微微别着脸,“嗯。”
“坐了一天飞机,又忙到现在,困不困啊?”
“不困。”
“你还是睡沙发吗?”
“……”
他的耳根泛着红,“嗯。”
“怎么了,我的意思是,可以换成我睡沙发,不是让你跟我一起睡。”
她故意这么说。
果然,看到他耳根更红了。他怎么这么纯啊。
他不说话了,大概又是说不过她。
她偷笑着,伸手去戳他的脸。
他仍然是微微侧着脸,但是伸手把她的手拿下来,握住放在腿上。乖乖地被她欺负。
“你待两天再回去吧?你中午和晚上陪我一起吃饭好不好?”
“好。”
“还有几分钟,今天就要结束了。”
她这样说,陆辞转头看向她。
她凑到他的面前,“亲我一下吧。”
夏天的高温,衣服晒干得很快。
昨晚洗的衣服在早上时已经可以穿,她把陆辞的衣服换下来,背着包要回学校了。
走的时候他还在沙发上睡,昨天一路航班过来,时差混乱,难得见他有睡得这么沉的时候,她没吵醒他,轻手轻脚地出门了。
中午,她抽空给他发了信息,给他发了定位,让他来学校找她,他们一起去吃午饭。
手机放下后,师兄一脸神神秘秘地看着她:“雪宁啊,师兄有个问题想问你。”
师兄还有另外一个师姐都立即凑过来,一左一右,架势特别八卦。
“你这段时间,好像和斯舟走得很近啊。”两人都眨巴着眼睛盯着她。
她懵了一下,大脑飞速反思了一番和李斯舟的交集,“没有吧,他就是给我几本书,一些资料,然后解答我一些问题。”
“那他咋没帮别人。”
“怎么没帮,他隔三差五来我们这里,不就是帮你吗?”
师兄语噎了一下,“那不一样,我跟他本科就认识了,他帮我是交情。”
她又在脑内飞速反思了一番,“我觉得,他本来就人挺好的。”
两人根本不听,“你就没觉得他可能是在追你吗?”
“……”
她感觉自己当场被雷劈了。
两人一左一右摇晃着她,有理有据,头头是道:“我们认识他这么多年了,反常,真的很反常!虽然他这人是挺好的,别人有问题求助他都会帮忙,但是以我们认识他多年的直觉,绝对有问题!绝对不简单!他绝对对你另有企图!”
她在两人的拉扯中缓缓回神,试图争辩一句:“这个另有企图,就不能是图点别的吗,难道只有追我这一个选项吗?”
“不可能,孤男寡女、啊呸,靓男俊女,都是单身,除了在追你,还能有什么企图!”
“但我真的感觉不出。”
“是你太迟钝了雪宁!你都不知道外面多少人在追你!”
“那也没用啊,我有男朋友了。”
“有男朋友也——啊?”两人同时傻了眼,四眼相对,看向她:“你有男朋友?什么时候的事?谁???”
她趁着俩人消停下来,把自己的衣服拽回来,“就是年初的时候。”
师姐的关注点:“我们学校的吗,怎么从来没见过,对你好不好啊?”
师兄的关注点:“什么男的能有我们斯舟好啊,我们斯舟可是李院士的儿子,长得又那么帅,你要不重新考虑一下我们斯舟吧,把你那个男朋友踹了——”
“把谁踹了?”
身后,有人笑眯眯地问。
他们三个一起回头,李斯舟站在他们身后,在他们表情呆滞石化的同时,他仍然好脾气地微笑着:“我是不是打扰你们说话了?在讨论课题?”
师兄干咳一声,连忙起来拉椅子,“啊对,对,没事儿,也要到午饭时间了,我们可以下次再聊。”
李斯舟熟练地坐下来,然后状似想起来似的看向她,“哦,温雪宁,外面好像有人找你。”
轮到她呆滞,指了指自己:“我?谁啊?”
“不知道,刚刚听你师兄说,有很多人追你,他应该也是吧。”李斯舟说话总是微微笑着,“但是外面在下雨,他好像要淋成小狗了。”
第58章.
她收拾好东西出来, 被雨淋湿的小狗没看到,倒是看到了引人垂涎的大肉骨头。
雨下得很密。
她撑着伞,手机里收到陆辞的回信, 说已经到学校了,给她发了定位。
由于下着雨, 又是暑假期间, 校道上几乎没有什么人, 偶尔几个人经过都是举着伞匆匆经过。
所以在看到对面的读书亭,视线特别明显。
好几个女生围在那里,虽然隔着距离听不清具体在说什么, 但是甜美的嗓音和发嗲的央求飘进耳朵,轻而易举就能猜到她们在说什么。
这样的画面,在他身边那么多年, 见过太多次了。
她忽然脚步就停在这里,没有再过去。
陆辞坐在读书亭的长椅上, 被几个女生围住的缝隙里, 依稀可以看到他的半张脸,一晃而过的熟悉。
他的轮廓很冷。
尽管每一个字都很耐心听, 秉持着礼貌和教养, 但是没有一个字能够真正听见他的耳朵。熟悉以后, 甚至还能看到打心底里的厌烦, 他并不想听, 出于教养耐心应付。
只是,他比以前变了很多,不再总是挂着懒洋洋的笑, 他看起来内敛很多。
本就偏冷锋利的五官,少了几分弧度以后, 反而更冷淡,他比这个阴郁潮湿的雨天更冷,难以接触。
没多一会儿,那几个女生失望着离开了。
从她的身边经过的时候,还能听到她们不解地说着,“顶着这张脸,应该没少谈吧,怎么加个联系方式都不肯。”
雨还在下着,连续下了两天的雨,空气中有着潮湿模糊的雾气。
陆辞感觉到面前再次有阴影落下来。
他抬头的一瞬间,五官仍然是锋利的冷,深黑的眼睛里是厚重的冷漠,内敛的神色,连从前的应付和懒散都不再有,距离感更重了。
然后看到是她。
“你什么时候来的,在我给你发信息之前就来了吗?你怎么找到这儿的啊?”她一边说着,一边收着手里的伞,收好伞,才转头朝他看过来。
他的双眸乌黑,雨天湿漉漉。
看向她时,双眸也湿漉漉。
他怔怔望着她,还没来得及从凳子站起来,她已经先一步在他旁边坐下。不算宽的一条长椅,坐过来就是紧紧挨着他,她仰头看着她。
外面的雨细密的下,他低眼看她的眼眸乌黑,湿漉漉的雨色。
他说话也不由变得很轻,“问一问就找到了。”
“问的谁啊,过路的人吗?男生还是女生啊,没有被人死缠烂打吧?”
她笑着问。
他立即就明白了过来,刚才她都看到了。
她故意的。他别开视线,“北城大学有认识的人,我不用去问别人。”
“你以前的微信号不是都不用了吗,他们都说你原地蒸发了,你找的谁啊?”
她眨巴着眼睛,纠缠不休的样子。
他不说话,她还用身体挤他。
他还是不看她,语气有点闷:“你看到了还不来找我。”
“想看看你怎么拒绝别人嘛。”
“有什么好看的。”
“看看你是不是变得好欺负。”
雨水有一阵变大了,重重地落下来。
他在她的目光中,去牵她的手,握在手中后,才说道:“没有人欺负我,只有你对我这样。”
她立即咧开嘴笑:“我哪样了啊。”
“你明知故问。”他语气不太满意,“你答应我的,不欺负我。”
他怎么这么柔软啊。明明顶着这样一张脸,人家都说他一看就很会谈的样子。
外面那个被雨淋湿的小狗是他吗。
她拉着他的手站起来,“走吧,我们去吃饭。”
到了就近的食堂,暑假留校的人总归是少数,食堂宽敞,没什么人。
饭菜也一般,远没有正常上学期间那么丰盛,简单的饭菜很快就吃完了。
在回家的路上,她打开手机看着外卖,有些后悔地说:“你会不会吃不饱啊,早知道还是不在食堂吃了。”
他在她的旁边撑着伞,“没关系。”
他又说,“想和你一起在食堂吃饭。”
她不由抬头看向他,“为什么?”
校园里没什么人,只有细密坠落的雨水。
他们正从学校的国槐树下穿过,研究生院的校区跟他们大学的时候都不在同一个,所以一草一木都和从前没有什么重合,过去和他一起走过的路都没法再往回走。
但是某一刻也会觉得,他曾经一直这样在她身边。
到车站了,屏幕上显示着下一趟车还有两个站就到,他们在这里停下。他说:“以前没有什么机会跟你一起吃饭,所以喜欢这样。”
他举着伞,不大的空间笼罩着两个人,所以站在一起很近,身体几乎紧贴着。她仰头看着他,才反应过来似的,“你以前想和我一起吃饭?”
“嗯。”
雨水在伞上降落,有着潮湿的雾气。他的声音也显得很轻。
“我怎么完全看不出来?倒是后来能隐隐约约感觉到你在躲我,有时候又觉得是我想多了,你好像一直跟我没有那么熟。”她下巴靠着他的肩膀,“我也想和你一起吃饭,每天都想见你。”
即使没有低头,也能感觉到她的眼神。
她抬起的脸抵在他的肩膀上,仰头看着他。
“我不知道你也想。”他握着伞柄,修长泛白的指骨,清俊有力,在七零八落的雨水里很轻地声音说:“我不知道你喜欢我。”
“我的确在躲着你,在我感觉到我总是想见你之后。我以为你对我只是朋友,我……知道我有时候容易让别人对我产生一些想法,但是我没有打算留在国内,所以不想招惹你,不敢总是去见你。我以为只是普通朋友的话,等毕业离开了,你也不会想起我,就算是感激我记得我,也会有自己的生活,不会让你难过什么。”
“噢,那我还挺聪明的。可是你躲晚了,我早就喜欢你了。”她靠着他的肩膀,仰头对着他笑。
他神色有些无奈,“嗯。”
大概是她的表情太得意忘形了,他很轻地笑了一下,低眼看着她说道:“你藏得真好,我一点都没感觉到。如果不是你偷亲我,我可能到离开都不知道。”
“那当然了,我早就说过,我比你以为的还要了解你,我可是从初中就天天看着你怎么拒绝别人,早就知道被你发现的下场,所以我一直以来都特别老实,隐藏得特别深沉。”
她说得很得意忘形。
他有些无奈,“你的隐藏真深沉,还跟别人约会,我都当真了。”
“……?”
她缓缓眨了下眼。
大脑短暂地空白了一下,她茫然地问:“我?我跟谁约会?”
车来了。
缓缓停在他们面前。
他收回目光,催她:“上车。”
她蹭蹭蹭飞快跑上车,找到座位坐下。他在后面把伞收起来,上车就看到她在座位那里眼巴巴催着他快过来。
他坐到旁边。
她立即抓着他问,“我跟谁约会?”
车上虽然人不多,但是三三两两还是坐了不少人。他似乎只是对她放下防备,露出他的柔软,一旦有别的人在,他并不愿意吐露太多。
被她一直盯着没办法,他只好说道:“回家再说好不好,很快就到了。”
“哦。”
她的语气听起来不情不愿。
静了一会儿。
他慢慢向她伸出手掌,给她牵。
她盯了一会儿,故意不牵,扭头看窗外。
在雨水从玻璃窗划过的下一秒,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握住,缓慢地拉过去,放到他的腿上。
窗外的雨水静静地下着,细密如丝,缥缈地从空中飘落。
玻璃窗上挂着一层薄薄的水珠,在车向前行驶的风中,斜着飘成丝绒,他们在潮湿的、安静的玻璃窗内,像坐在水晶球里面,时间会在这里面停留。
他的家离学校不远,很快就到了。
下了车,他们撑着伞慢慢走回家里,门开了,他去放伞。
回头时就被她拉着手拽到沙发上坐下,下一步就是她跨过一条腿坐到他的大腿上,面对面地盯着他笑,然后伸手抱住他,“好想你。”
他的手已经能够自然地抬起来轻轻搂着她的腰。一点一点学着回应她的亲昵。
“所以我到底跟谁约会了?”她马上直奔主题。
他似乎不太愿意说名字。
她又催,“谁啊?”
“杜子优不是吗。”
“……谁?”
他重复,“杜子优。”
她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大脑里,没搜索出这号人。
陆辞看她这样,语气不太好地提醒:“打赌说一个月追到你,在歌厅打算给你告白,给你买几杯奶茶你就喜欢上了的那个。”
听到前两句话,她就已经想起来了杜子优是谁。
然后听到第三句。
她百口莫辩,“我、我哪有几杯奶茶就喜欢上了。”
他表情仍然闷闷的,“你说的。我问你喜欢他什么,你说他人好,给你买的奶茶很好喝。”
“?”
这是她能说出来的话吗,她总觉得不太像。
但是她不记得了,只记得有这件事。
当时。
当时——
“我那是怕你发现我喜欢你才这样说的,其实我都不记得他是谁。”
她解释。
他,“哦。”
表情还是没变过。
她强调,“真的。”
“哦。”
“我真的是为了不被你发现才承认的,我这不是怕你发现我喜欢你,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吗。”
他还是没有表情,“哦。”
她忍不住了,伸手捏住他的脸。
大概是因为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做,他的神情变得有点懵,还有一点无助,乌黑的眼睛望着她,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是又不想反抗她,就这样被她捏着脸揉成一团。
他眨了下眼睛,无声地询问她干什么。
“你是不是吃醋啊?”她捏着他的脸,笑着问。
他缓慢眨了下眼睛,回答得很诚实:“我不知道。”
“那我当时说喜欢他,你在想什么?”
“没有想什么,只是有点生气。”
“生气我喜欢别人?”
“生气你没眼光,被人骗都不知道。”
“我要是喜欢个正常的人,你就不生气了?”
她问完后,他安静着,陷入了思考。
干燥的家里温暖,而外面的雨水还在冰冷地下着。
他静了很久后,回答她的时候,眼睛里有着闪烁不安的自责:“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想象不了,可能……就算真的是那样,我也感觉不到,可能会有点生气,可能也不会,我不知道。对不起。”
算了。
她不再捏他的脸,而是伸手把他抱进怀里。
他无力的靠着她有一种依赖感,环在她腰后抱着她的手也变得像抓住浮木。
窗外的雨水还在冰冷地下着。
她摸摸他的头发,说道:“算了,没关系,我只是想问问你以前的事,不是非要你怎么样,感觉不到就感觉不到,反正,至少,现在和以后,你都想在我身边,想见我,对吧?”
“对不起。我这样,很自私。”
“你没有。”
“我连真正的喜欢你都做不到,每年也只能这样飞回来见你几次,你跟我在一起只会被我的孤独拖累,变得跟我一样孤独。可是你说喜欢我的时候,我每一次都拒绝不了。我如果拒绝你就好了。”
“没关系,你早就跟我说清楚了,是我非要抓住你不放的,你不要自责,也不要因此后退就好了,相信我就好。”
雨下得更大了,在窗外喧哗地坠落,玻璃窗上划过的一道道雨痕,将这个世界分割,每一道都把玻璃切割成无法被定义的形状。
她在这场绵绵不绝的雨里轻轻地抱住他。
他曾经有一双笑眼,总是语气带笑的叫着她的名字。此时坐在这里,像是一具破败的神明,他是坠落的,无能为力的,不能再庇佑她什么。
信徒都被他赶走了,只有她留下了,只能依赖她了。
雨水打在玻璃窗上的声音很大。
他靠着她,声音很轻地叫着她的名字,“温雪宁。”
然而等了一会儿,也没有下文。
“什么?”她问。
他没再说话。
好一会儿后,他轻轻推开她,“你不是下午还要去实验室吗,你去睡一会儿吧,不然下午会困。”
“我不想。”
“为什么?”
“睡着之后,睁开眼又要走了,好不容易才见到你了。”
他忽然也说不出话了。
然后,她想到一个主意,拽着他的衣摆问:“你跟我一起睡吧,这样就算睡着了也是跟你待在一起。”
他怔怔地望着她。
然后后知后觉地向后撤,“不行。”
“为什么不行。”
“不能这样。”
“为什么不能!”
盯了他半天,他只能难为情地说一句:“……就是不能。”
她抱着他不放,他无处可避,好一会儿后,只能说道:“我还不能确定给你什么未来,这样会让我很自责。”
“只是抱着你睡,不是睡你。”
“……”
她的话说得太直白,他的耳根又开始隐隐泛红。
“那也不行。”他这样红着耳根说。
她开始好奇他的父母都是什么样的人,他好传统。纯得不得了。
她忽然说:“你对我感到自责,不应该反而觉得亏欠,想补偿我吗?比如说肉.体补偿。”
果然,他定了几秒钟。
然后红着耳朵,到脖子、锁骨,都蒙上一层涩欲的粉色。他语气加重地叫她的名字,“温雪宁。”
她面不改色,揪着他的衣摆,“干嘛。”
他的耳根红得都要滴血了,密长的睫毛扇动,双眸乌黑,皮肤显得更白,红润也更明显了。他突起的喉结和锁骨都像樱桃。想咬一口。
他握着她拽着他衣摆的手腕,微微用力,大概是想把她从他身上推下来,但又没办法,只能这样僵持着。
宽大的手掌上,手骨和筋脉都有力地突起着,他整个人特别紧绷,又特别难为情。
她没再进一步欺负他了。他终于慢慢地平静下来,看她的眼神,依稀带有一点不满,“你还是去睡觉吧,晚上回来还能见到我,这两天我都会在这里。”
她没放手,反而向前抱着他,靠在他的肩膀上,“那我就这样睡吧,反正午觉,眯一会儿也行。”
她是真的打算就这样睡。
好不容易又见到他了,虽然说着即使分隔两地也舍不得放手,可是见不到他的时候,真的很想他。见到他了,会更想他。
她已经闭上了眼睛,靠着他睡。
窗外的雨水还在下着,玻璃上一道道水流,切割着冰冷斑斓的世界。他始终被她抱着,没有被放下过。
肩膀上的呼吸渐渐变轻了。
他很轻地低头,看着她靠着自己的脸,夏季的衣服很薄,可以轻而易举地感受到布料下柔软的皮肤。
她皮肤柔软,四肢都纤细柔软。
印象里认识她的时候,比现在还要瘦,由于常年的成长环境而呈现出营养不良的瘦弱,无论是站在那里,还是现在靠在他的怀里,都有一种纸片般很薄的细瘦感。
可是她的骨骼很坚硬,整个人从内到外的坚硬。
永远挺直的背脊和不屈的眼眸,哪怕是枯藁沉默的神情,也隐忍着一种隐隐待发的生命力,像埋在泥土下的种子,只需要一点养分就可以疯长成大树,破土而出的那一刻,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再束缚她。
他向往她的执拗和顽固,向往她想抓住什么的时候,不顾一切的执着。然后,原来自己也是她想要抓住的那一种顽固。
雨水在不断地下着,客厅里安静得只有彼此的呼吸声了。
他慢慢地俯身,穿过她的腿弯,把她轻轻抱起来,朝着卧室的方向走。他很轻地把她放到床上,蹲下来把她脚上的拖鞋也脱掉,又起身把被子给她盖好。
她安静地睡着,五官脸皮都很薄,明明是一副温柔无害的长相,可她的手心可以握住他所在的宇宙。
她想抓住的东西,没有一样可以放手。
他在旁边看了她一会儿,打算从卧室出去。
但在转身的时候,他的手被拉住。
他怔了一下,慢慢回头。
她仍然闭着眼,但是很明显,只是在装睡。她拉着他的手,很轻的力气,其实轻而易举就可以挣脱,可是那种力量像钩锁,灵魂没法再挣脱。
静了一会儿后,他转身回来坐下。
低手拉开她身上的被子,慢慢在她的身边躺下来。刚刚躺好的那一刻,她立即翻身过来抱紧他,她从头到尾闭着眼,像是装睡,又像梦游,但梦里梦外,都是同样的时刻。
她的脖子上细细的链条垂落,吊坠滑进领口,脸颊开心又宁静地埋进他的肩膀。
他忽然想起来被她抱着的那会儿,叫她的名字后,却没有说出口的话。
温雪宁。
你别不要我。
我很不好,但是你可不可以,不放弃我。
第59章.
午睡醒后, 陆辞又陪着她回学校。
雨渐渐小了很多,他们举着一把伞,在伞下牵着手, 像寻常走在校园里牵手的情侣。
晚上,他来学校接她, 和她一起回家。
她想飞快回一趟宿舍拿换洗衣服, 但是他说不用, 下午给她买好了,都放在衣柜里。
那睡衣呢。
也买了吗。
他嗯一声,打开另一个柜子给她看, “也买了。”
柜子里,四季常穿的衣服,从外套到内衣, 他全都买好了,和他的衣服放在一起, 挤满衣柜。
这个空荡孤寂的公寓里, 渐渐挤满不只属于他的痕迹。
她故意可惜地说:“可是你的衣服穿起来挺舒服的。”
“你如果想穿,也可以。”
她正要说话。
“但是晚上要自己睡。”他又说。
她眨一下眼, 非要问:“为什么。穿你的衣服怎么就不能跟你一起睡了, 我穿什么衣服不都是穿了吗。”
他有些难为情, 还有些无奈地说:“太短了, 衣服下摆会卷上来。”
眼看着她开口又要胡说八道了, 他语气无奈:“温雪宁,你放过我吧,我是正常有欲望的男性, 别折磨我,好不好?”
“哦。”
她搂着他的脖子, “我有一个问题,可以问吗。”
听她这话就觉得没好话。
他脸色不改,“不可以。”
“问一下嘛。”
“不准。”
“问一下怎么了!”
“不准问。”
她盯了他好一会儿,“我就要问。”
他一副早就不意外的表情,连眼皮都没眨一下。把柜子的门关上,转头被她拉着到沙发上坐下。
真要问之前,她自己哽住了。
虽然是欺负他,但是真要问出口,她也有点说不出口。
这片刻的别扭被他察觉到了。
他低眼朝她看过来,问道:“怎么不问了?”
“我要酝酿一下措辞。”
“有什么好酝酿的。”
她低头抵在他肩膀上,嗡着声音问:“那你,你一般有欲望是怎么解决的?”
他就知道,会是这种问题。
他低下头看着趴在自己肩膀上的脑袋,一副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还非要欺负他的样子。他忽然就嗤的一声笑出来。
她强撑着冷漠,绝不让自己露出一点下风。
然后下一刻,腰上的手轻轻捏了捏,只隔着夏天薄薄的布料,手掌的温度和触感都清晰灼热。
他的手掌不轻不重,缱绻的力度,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
柔软的痒和掌心的热同时从皮肤传达到全身,他的声音还在耳边轻笑着问:“温雪宁,你是真想问还是假想问,一直低着头干什么。”
她埋着头半天,越来越不自在,只能说道:“你别捏了。”
他倒是放过了她,没再继续,手掌只是轻轻搂着她,声音却低着说:“是你要问我,我都说了不让你问。”
“你说就行了,干嘛要动手动脚的。”
“都要抱着我睡了,只是揉一下腰算什么?”
“你还是去睡沙发吧。”
“真不要我一起睡了?”
“……不用了。”
说完,陆辞托着她的腿站了起来,她忽然地失重,慌得趴在他的肩膀上抱紧他,就这么被他扛在肩膀上放回了卧室的床上。
他连她的手机都顺手拿了,放到她的枕头边,“早点睡,自己定好闹钟。”
她拉住他的手。
他视线朝她看过来,手心下意识地微微收拢,握住了她的手。
声音都不由变轻,“怎么了?”
“明天醒来你还会在吧。”她看着他问。
“嗯。”
“明年也会在吧?”
他的手心干燥温热,握着她的手没有放开。
而后他说,“嗯。”
她这才松开了手。
他站在床边看着她,在她以为他要转身离开的时候,他没有。而是慢慢朝着她俯身,呼吸靠近后,很轻地吻在她的额头。
随着他俯身下来,脖颈上的细链子也晃动,吊坠在衣领里依稀闪烁。
陆辞看着她脖颈间的细链,说道:“反正,我不会有第三种结局了,无非是漂泊在外和在你身边。只要你没有厌倦我,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会在。只要你想见我,我就会在。”
他在第二天坐上航班回了欧洲,抵达后给她发了一张夜空的照片,她在醒来后的清晨看到他的月亮。
北城的雨也停了,高温和枯燥的夏天还在继续着。
她穿着衣柜里陆辞给她买的裙子,几次换洗,自己的衣服和他买的衣服渐渐混合,慢慢的融合一起。
她的夏天仍然在忙碌中继续着,在横跨的时差中,和他隔着一个昼夜才能回复地聊着天,时间交错地分享着。
联系没有断过,但是很难连续。
他们的生活毫无交集的生活。
只是偶尔她在实验遇到一些麻烦的时候,他也能帮到她,他的专业能力很强,科研领域也认识很多人,总能帮到她。
她难免想问他,既然当初根本没有打算读研,连保研都放弃了,为什么要去考呢,拿到专业排名第一的成绩后却放弃的理由是什么呢。
但是看着断断续续,几个小时才能连接上的聊天。他本就内敛封闭的内心,隔着屏幕连语气都感觉不到。
这样的话题,似乎不太适合在聊天里问出口。
她没法捉摸到他的心情,会不会难过。
手机的大数据好像检测到了她的生活,不断地给她推送异国恋跨国恋的帖子,大多都以结束告终。
分隔两地后,各自有着不同的生活,不同的交往圈子,不同的人生规划。
不同的地域文化氛围,也会把人的思维渐渐变得不同。
——《谈恋爱为什么不谈留学生,私生活比你想象得还要乱》
她的手机消息栏里,弹出来各个软件乱七八糟的推送。
看着刚推送过来的帖子,她只能再一次把它划走。
但是她也没放过他。
在终于结束忙碌枯燥的实验后,向导师请了一个星期的假,订了机票,飞往他所在的国家。
出发前,他在电话里反复叮嘱着她过来这边的注意事项,让她贴身放好证件,这边的盗窃和抢劫相对比较严重,她却在骚扰不停:“你这几天最好是把家里收拾干净,要是被我发现一根头发丝你就完了!”
他在电话里叹气,“我说的话你都听了吗?”
“听了,每个字都听了。”
“嗯。”他说,“我家里也没有头发丝。”
她在第二天抵达了欧洲,在机场见到他。
他帮她拉着行李箱,乘坐火车,抵达他居住的南方小镇。
异国他乡的气候一时有些难适应,八月的天气很热,阳光和风像一个巨大的鼓风机,吹得人头晕眼花,河面上的金灿波光晃得人头脑发胀。
她全程靠着他,汗水粘腻得像一层湿漉漉的皮肤,分不清是谁的潮湿。
从火车下来,他低头看着她靠着自己晕晕乎乎的样子,说道:“我背你吧。”
她看了眼街道上还有人,她摇头:“不要。”
“很快就到了,这里的街道都不长。”
街道不宽,两侧的建筑显得很高,狭窄地笼罩下来,有一种阳光无法渗透下来的静谧感,风里飘着海盐和柠檬,咸涩的高温呈现透明。
这里的一切都很安静。
街道很安静,穿过的风也很安静,高温难耐的阳光炽热穿过,过滤掉所有嘈杂的部分,留下的只有一道道纯粹的光束。
从这里走过,连时间都是慢的。
她晕晕乎乎地跟着他走,粘腻满汗水的手心一直牵着,被鼓风机般的日光吹过,头晕眼花中看着他在身边被光线照亮着的轮廓。
有那么一个瞬间好像能够明白。
他为什么会喜欢这里。
这里有着,能让破损的灵魂放慢下来安睡的宁静。
她靠着他的手臂,仰头看着他乌黑的睫毛,泛着光的璀璨纤细。直到他注意到她的视线,低头朝她看过来,问她:“怎么了?一直在看我。”
“我毕业后,到这里跟你一起生活吧。”
她说得有些突然,没有预兆。
但也早就在预料中。
但是他没有赞同,只是说道:“不继续读博吗?”
“不读了,我本来就打算秋招看看合适的工作,想早点赚钱。”
“你不用担心钱,如果想继续读博,我可以给你。”
“你怎么什么都给我,从高中到现在,我缺什么给什么,我像是被你养大的。”
她也就这么一说,听得他低笑一声。
风干燥耀眼地吹过,有着宁静透明的感觉。
她晕晕乎乎地靠着他,看着他在光线下漂亮纤细的睫毛,说道:“等我赚钱,我养你。”
他眼底有宁静的笑,“我不用你养。”
“我想养。”
“我不好养。”
她晕晕乎乎地看着他眼尾的那点笑,像很多年前在教学楼的楼上看着他,他抛回去的篮球在空中划过光的弧线,风灌进他的袖口,她和他隔着楼上楼下、人来人往,触碰到的,只有他在金灿夕阳里的轮廓。
他笑起来眼尾会微微上扬,脸颊有很浅的梨涡。
那个时候,他对她还不熟悉,她只是刚好跟他分到了同一个班的,只知道她名字的女同学。
她嗯了一声,“是不好养,你一双鞋就是几万。”
这是她当时不好意思收他转账的时候,他为了让她少点心理负担说的话,他说只是少买双鞋而已。
他显然也想起来了,很轻地笑了一声。
他低眼朝她看过来的视线,轻轻上扬的眼尾,睫毛细长,蘸着日光。
风在他们之间干燥吹过,狭窄的街道让风在身边静止,日光澄澈得像巨大透明的泡沫。
“但我会努力的,我一定会养你一辈子。”她仰着头,看着他让人迷恋的笑眼。
日光晒得过分,她的脸颊都要被晒得透明了,高温和困倦下,整个人晕晕乎乎地像在梦里,说话很轻。
脖子上系着细细的项链。
皮肤粘腻的汗水在高温里,逐渐融化成他的体温,潮湿也不想放手。
街道渐渐狭窄,光线渐渐收束为日落。
心脏在渐渐下陷。
风穿过狭窄的街道,将干燥的高温吹向他,他所有的感官都涌向这一刻,短暂地,猝然地,想要捉住这一刻。
他在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忽然难以抑制的心脏跳动中,看着她被晒得透明的脸,轻声道:“好。”
她低下头,“有点头晕。”
“我背你。”
眼看着这一段路都没有人了,她点头:“好。”
陆辞慢慢蹲下来,她浑身潮湿粘腻,搂着他的脖子趴到他的背上,在高温里分不清是谁的汗水。
他站起来,手臂穿过她的腿弯托着她,手还要拉着她的行李箱,留下在路面上滑过轨迹的声音。
街道两侧飘着晾晒的衣服,风里有皂角香,满墙壁的藤蔓在日光里向上生长着,空气是慢的,夏日是虚幻的,而身上的粘腻潮湿都是真实的。
她忽然叫他名字,“陆辞。”
“嗯。”
“喜欢你。”
“嗯。”
“想亲你。”
“等下再亲。”
“想抱你。”
“很快就到了。”
“晚上要和你一起睡。”
“好。”
“你这辈子都只能是我的。”
他笑着,“好。”
“不能有头发丝!”
“没有。”他语气无奈,“温雪宁,我家里没有别人,只有你掉头发,每次收拾浴室都是你的头发。”
“……”
她突然难过,“你嫌我秃。”
“我没有。”
“我也不想的,读研累死了。”她搂着他的脖子,蹭了蹭他脖颈上的链条,“但是为了养你,我会再坚持一下。”
“好,我等你。”
“你要说,谢谢雪宁大人。”
“?”
他微微侧头,看向背上的她,笑道:“这又是跟谁学的?”
“没谁,前几天梦到你了,你在梦里就是这样叫我的。”
“这样叫你,然后呢?”
“然后你亲我。”
“春.梦?”
“……”她涨红着脸,“不是!你说话怎么这么露骨。”
“你说话比我露骨多了。”他收回视线,背着她往前走,慢条斯理重复她说过的话,“我只是抱着你睡,不是想睡你。”
第60章.
她的头很晕。
慢半拍反应过来他重复的这句话, 是上个月在北城,她非要抱着他一起睡午觉时说的话。
她搂着他的脖子,说道:“我想抱着你睡怎么了。”
“没怎么, 不是陪你睡了吗?”
“那睡你呢?”
她问得很没动脑子,几乎是头晕脑胀顺口就问。
问完, 陆辞沉默了。
然后她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什么后, 也沉默了。高温笼罩在脸上, 有一种睁不开眼的窘迫,她低头埋在他脖子里,假装自己什么都没说。
但是前面很快就到了他的家, 她暂时从他背上下来,等他开了门,跟着他进去。
他住的地方不大, 但是比起北城的那个公寓,这里有着很明显的他生活的气息。
他的生活习惯很好, 总是收拾得很干净。
窗帘遮住了大部分浓烈的日光, 屋里呈现出一种宁静的暗淡,被风轻轻吹起来, 可以看到窗外的院子有一棵柠檬树, 在日光透明里绿荫浓密。
远处能看到海, 缓慢行驶的船舶遥遥地穿过。
陆辞帮她把行李箱放好, 回头看到她蹲在沙发旁边, 低头好像在看什么,但是由于舟车劳顿和气候的不适应,整个人晕乎乎的, 有一种在梦游的呆滞感。
她很少这样。
她总是看似低眉顺眼的隐忍,不动声色的执着, 一副温柔的长相却像带着刀刃,即使笑得再和气也透着雪白的清醒。
但是她这样蹲在地上,像个呆呆的小女孩,有点可爱。
他连朝她走过来的脚步都变柔软,陪着她蹲下来,看着她视线盯着的地方,问她:“这里怎么了吗?”
“嗯?”她闻声抬起头,眼神却比他更茫然。
然后慢半拍反应过来,解释道:“没有怎么,我好累,很困,眼皮都要粘上了。”
说话的声音也因为困而变得慢吞吞。
他不由去摸她的脑袋,她迟钝却还记得躲他的手,“头上都是汗。”
他倒是手放下来了,但是笑了起来,“先去睡一觉吧。”
她又慢吞吞说着,“不要,身上都是汗,会把你的床弄脏。”
“没关系,我洗。”
“那我也不要。”
“我去给你拿衣服浴巾,你洗个澡再睡?”
她蹲着,“累。”
慢吞吞没有什么起伏的语气,反而像撒娇。
然后听到他很低的一声笑。
她转头朝他看过来,睫毛眨着。而后一歪头,靠在了他肩膀上,仰着的睫毛还轻轻翘着,因为眼睛在看他。
风吹着窗帘飘动,窗外的海盐和柠檬从阳光中吹进来,风像烘焙过的迷叠香。
她的脸在日光里明亮,仰着看他的眼如水晶般透明。
他的喉结不由地轻轻滑动。
然后颤着眼睫,挪开了视线。
他站起来,俯身去抱她,把她抱到沙发上坐下,跟她说着:“家里有浴缸,我去给你放水,洗完澡我给你吹头发,不会太累,洗完再睡吧。”
他说完就走开了,先去把窗户关上,打开了家里的空调。然后去给她拿浴巾和换洗的衣服,浴室里的水声慢慢放好。
水流温热地缓缓流淌成旋涡,他的心跳也慢慢平静。
然而抬头看到浴缸旁边的台子上,心跳的声音却仍然在胸腔里,一声又一声,有力而陌生。
那里放着她的东西。因为她要来而提前特意给她准备的浴巾睡衣,适合女生梳长头发的梳子,把头发夹起来的发夹,新的牙刷。
那些本不应该在他的世界里存在的东西,他一个一个放进购物车里的心情很平静,只是有条不紊地准备着她的到来。
但在水流缓缓的流淌中,他一个一个放进购物车里的画面全都变得无比清晰。
清晰到那天的天气、那天听过的歌、那天走神的某一个时刻,全都以一种栩栩如生的色彩在他的面前放映。
而放映的尽头。
那是记不清多少年前的十七岁——
一个晚自习结束后的夜晚,他拎着书包像往常一样从教室出来,走下楼梯,在人群中无意中瞥见一个身影。
那个背影很瘦。
头发也细软,呈现出营养不良的枯黄,身上总穿着泛旧的外套,穿梭在在身边声色鲜活的人群中,默默无闻。
但是她的背脊很直,隐忍纤长。
她的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但是很稳,隐隐有力量。
她的身上有着一种,让他忽然相信,只要一直往前走,前面的黑暗就一定会有光的力量。
当他意识到,自己这样一路都是在看她沉默的背影时,已经跟着她走出了校门,耳边有关她的窃窃私语也全都一句不落的钻进他的耳朵。
而她还是纤细的、坚韧地,向前走着每一步。
每一步都沉稳地向前走着。
委屈也好,质疑也好,这些难过在她的道路面前似乎微不足道。如果人生没有任何试错成本,所有一时的苦果都可以忍下,只为了抓住真正能够逃出生天的那一刻,而那些苦果无法挫伤她的每一步。
那些有关她的窃窃私语终于停了,路也走到了学校旁边的书店前。
那时在放一首英文歌。
他不明白,为什么那首歌就这样留在了他的脑海里,很多年很多年都没法忘,一个人游荡各国的时候,身边人来人往都很吵闹,他的思绪在放空,耳朵里却总是这首歌。
浴缸里的水流停了,而中间水流流淌的漩涡还在缓慢转动着。
他从浴室出来,看着这个只有他的痕迹的家,他日复一日在这样的冷清中度过,但是此时日光透明的客厅里,沙发上坐着一个人,歪着脑袋在睡觉。
不知道有没有睡着,睫毛轻轻地翘着,泛着日光。
她像一个轻盈的泡泡。
在晴天的日光吹向他的泡泡。
所有放映的画面都会在这个时候落下帷幕。
定格在他在那天叫住了她的名字后,她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
“怎么了?”他放下吹风机。
她安分地坐在沙发上,仰着头看着他吹着头发,拽着他的衣服。
吹风机关掉,她也不说话,只是手指卷着他的衣服下摆,仰头看看他的表情。
他有些无奈的神情,“别玩了。”
而后打开吹风机继续给她吹头发。
她困得不行,气候不太适应,身体也不怎么舒服,没有什么精神,不像平时那样跟他说很多话,也没什么表情。
只有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卷着他的衣服边,小动作像在打发时间。
直到,感觉到指尖探进了衣服下摆,很轻地擦过他的皮肤。
像是无意的。
因为她困倦着没什么表情的脸,无辜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只低头安分地坐着让他吹头发。
他当做是无意的,继续给她吹头发。于是感觉到她越来越深入的指腹,轻轻在他腰腹的皮肤上划过。
他忍到把头发吹完,放下吹风机。
握着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拿下来,表情无奈地认真跟她说:“我出了一身的汗,你也不嫌脏。”
她依旧是没精神地眨着眼,看起来无辜极了。
“头发吹好了,去睡觉吧。”看到她一双眼睛还是仰头看着自己,他无奈解释:“我也要洗澡,一身的汗,洗完再陪你。你先好好睡一觉,有精神了才能做别的,我这个星期的时间都陪你。”
她这才进了卧室躺下,床单被套都是他新换的,但是每一处都有着他的气息。
他喜欢的颜色。
他身上淡淡的香。
他的柜子里有一个相框,里面的照片是一片雪原,跟他现在的微信头像上的雪原好像是同一片,同样的山脊蜿蜒,雪色深冷。
陆辞注意到她的视线,看了一眼,向她说道:“大二出国交换那年拍的。”
他在旁边的衣柜里拿换洗的衣服,渐渐习惯着生活中出现另一个人的痕迹。
但是她真的很困,等他洗完澡出来,她已经睡得很沉了,盖着他的被子,吹干的头发丝柔顺地散在身后,呼吸均匀起伏。
他在这边正常生活,不用适应什么时差,所以现在阳光明亮的下午,他完全没有睡意。
他把窗帘拉紧,让房间里的光线尽量暗一些,让她能睡得更安稳一点。
但是她睡得真的很熟,均匀的呼吸,连身边的空气都宁静。
他慢慢走回她身边,拉开被子,在她身边坐下。她这次睡得很沉,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他坐在旁边,轻轻地把她脸上的头发拨开,她紧闭着眼,一脸安稳。
秀气的嘴唇却很可爱。
他这样看了她一会儿,没再打扰她睡觉,虽然她睡得这么熟,可能也感觉不到打扰。
她这一觉没有睡太久,还没有到天黑就醒了。
但是外面的日落都已经熄灭了,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帘也挡住了外面的光线,昏暗让人一时分不清是黄昏还是清晨。
只有身边有着微弱的光,可以大概看清轮廓。
她刚醒,整个人都还有些懵。
身边陆辞察觉到了,低头摸摸她的脸:“醒了?”
她下意识地贴近他的掌心,“嗯。几点了?”
“七点多了,只睡了几个小时,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她摇头,感觉自己精神已经好多了,这才注意到身边的光线来源,是他抱在腿上的平板,他把光线调到最低,也不算刺眼。
她看了一会儿,“这些是你这段时间的照片吗?”
“不是,平板里都是自己拍着玩的,这些是以前的。”
“我也想看。”
他眼尾浅浅地笑着,“看啊,我没有不让你看。”
她坐起来一点,他把身后的枕头给她放好,结果她直接歪过来顺势靠到他身上,于是他伸过来放枕头的手臂就成了搂着她的动作,坐进他的怀里。
他低头看了她一眼。
但是昏暗的光线,像笼罩下来的夜,只有面前的平板上一点微弱的光,连彼此的轮廓都没法看清。
她的头发垂落下来,划过皮肤,轻轻的发梢,触觉却很明显。
她的注意力已经在平板上的照片,看着上面的照片,自己伸手往下一张划。
这些照片跟他现在拍的明显不同。
感觉不一样。
她问道:“是你以前高中拍的吗?”
他的视线这从她的脸回到平板上,而后有些怔的笑了一下,“这么了解我啊?”
“那当然了。”她继续往下面的照片划着,看着照片里的海风和帆船,问道:“是在美国吗?”
“嗯。”
那是他妈妈那边。
他每年的假期都在国外,是在妈妈那边度过。
她忽然没有再问下去了。
只是照片往下看,这里照片谈不上什么摄影构图,更像是随心所欲拍下来记录生活的照片,小到一块贝壳,一杯冰水,一粒砂子,琐琐碎碎的画面。
但是无一例外全都只有琐碎的景物,没有人。
没有入镜的朋友,也没有他自己。
他这样的人明明不缺朋友,也不缺热闹,但是他的世界里,似乎总是只有他自己。
也没有他的妈妈。
照片上的时间划到了高三那年,他没有来学校的那半个学期。
那半年他像人间蒸发,手机换掉了,账号也没有再登录,所以谁的消息都没看,谁的消息都没回,谁也找不到他。那时候还以为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了。
她没有再往下划下去了,陆辞也注意到她的沉默,摸了摸她的脸。她还是没说话,他轻轻地捏着她脸皮上的肉。
他的指腹温热,带着清淡的香。
干燥的触感贴合在脸颊上,有着一种耐心的温和。
她忽然把他的平板抽走拿开,然后自己迈过一条腿过去坐到他身上。她一副来势汹汹,但是坐上来后却迟迟没有下一步。
都抵到他面前了,结果还是只能闷闷地在他脸上亲一口。
他伸手轻轻地搂在她的腰上,语气还是耐心,“想亲为什么不亲。”
没有开灯的房间,连唯一的光线来源都被她拿开了,他近在面前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连彼此的表情都没法看清。
但是也不难猜到她的想法。
她没说话,只是向前抱住他,低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日落熄灭后的傍晚,越来越浓的暮色。
无法看清近在面前的彼此,耳边的呼吸、身体的热度就成为了唯一可以感知对方的存在。他慢慢抱住她,低头轻轻蹭了蹭她,手臂收紧。
而后他慢慢说,“没关系,想亲就亲,想做什么都可以,你的一切我都会接受,反正除了接受你,也不会再有别的结局了。”
“而且。”他很轻地抚过她背后的长发,带着他的洗发水的香,“好像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难以接受。”
他很轻地笑着,“虽然你有时候,有些想法很突然,像个流氓。”
“但我没有我以为的那么抗拒,也不会觉得反感,只是需要一点时间适应,但是你的一切我都能够适应,也会渐渐地很想你。”他摸着她的长发,轻声道:“或许,你对我来说,比我自己能够感觉到的还要重要。”
晦暗的光线里,她像睡着了,久久没有声音。
他轻轻叫她名字,“温雪宁。”
她这才慢慢抬起头,她习惯了坐在他身上,这时候反而有些紧张,幸好黑暗里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她壮着胆子,“我、那我可就亲了啊。”
“嗯。”他的声音也有微滞,“好。”
光线一片黑,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看到他的轮廓。
触觉却可以清晰感觉到他的体温,干燥的皮肤,起伏的胸腔,脖子、喉结,向上的下颌。
她一点一点撑着坐起来,像在黑暗中摸索他的轮廓,静谧中,呼吸声沉重又明显,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还是他的。
她撑着身体的手碰到了他,他的手指轻轻蜷缩。
呼吸也有一刻的变重。
然后,什么都没反应过来,纸片般毫无感觉地擦过,她迅速撤回了,身体坐直,离他有一万里远。
大概沉默了有一分钟。
黑暗里,只有两座对望的影子,什么都看不清的四目相对。
他率先反应过来似的,很轻地笑了一声。
她立即威胁:“不准笑!!”
“嗯,不笑。”他伸手去拉她的手,“照片还看吗,还是先吃点东西?饿不饿。”
他的掌心干燥温热,很轻地握着,充满耐心,让人越来越眷恋。
她顶着不好意思的脸坐回来,从他腿上下来,坐回旁边,把被她丢开的平板也拿回来,“我还要看。”
“嗯。”
她继续往下面划着照片,而后感觉到他的手从身后穿过来,她又坐回了他的怀里。
她转头看他。
他的视线看着她手里的平板,主动跟她说着照片的事:“这是在澳大利亚,当时在这里待了有半个多月,拍到几个旋涡星,不过那些照片都在电脑里。”
她仍然转头看着他,问道:“你很喜欢天文吗?”
“算不上吧,我只是喜欢摄影,星空是我喜欢拍摄的方向之一。”
“那你的头像背景怎么都是星空宇宙?我一直以为你是喜欢天文。”
他没回答,而是笑着:“现在不是改了吗?”
她想到他头像的那片雪原。
原本想纠缠几句,黑暗中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她忽然有点说不出口,反而又惦记上刚才那个根本没来得及感觉到什么的吻。
视线摸索到他嘴唇的位置,她又有点跃跃欲试。她这一会儿的安分,陆辞也感觉到了她的想法,垂着眼睫看她。
但是好一会儿都没有行动。
她又不自然地缩回来,继续看着照片。
假装自己刚才没有贼心,若无其事继续问着他照片:“你怎么去那么远,高三都过去一半了才回来,我还以为你出国留学,不参加高考了。”
他在黑暗中暗自笑了笑,语气如常地回答她:“当时是打算出国,但是后来放弃了,一个人去散散心。”
她迟疑了一下。
那个疑问了很久的问题,曾经是同学,是朋友,都没法得到回答的问题。她在黑暗中呼吸着有他气息的空气,然后,问出口:“为什么放弃了?”
没法看清彼此的黑暗,无法看到他的表情变化,她的心情也因此惴惴不安。
但是这次没有太久的沉默,他语气依旧耐心,平静告诉她:“我之前跟你说过,我在南城上学都是我妈妈给的生活费,我想做的事情,也是我妈妈支持我,如果我想离开国内的环境,我随时可以离开,过上我喜欢的生活。”
“但是我一直以来活得很矛盾,很想做自己喜欢的事,但是又很害怕被指责为懦弱和逃避,就这样矛盾地继续留在国内,按照别人对我期望的那样生活,即使我妈妈很支持我,我也没有走出我的矛盾。”
“说起来,下决心出国,其实也是因为你。”他的声音低笑一声,“高二那年寒假在餐厅见到你打工,那是第一次听你说你的人生,虽然你在我的印象里一直都是很刻苦的那种学生,比大多数人都刻苦,有一种在拼命的感觉,但是你太沉默内敛,我对你的了解并不多,那次是第一次很直观地感觉到你身上的力量,为了实现自己的人生,什么苦都可以吃,认定的路就一头走到黑,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你的力量。”
“或许,因为我一直以来都是内心很脆弱的人,虽然大多数人都不了解,但我一直都很敏感懦弱,活在自己的矛盾和犹豫中,所以你身上的坚韧反而像火焰,一下就照亮了我,我每次犹豫痛苦的时候,只要想到你,就像是路被照亮了,可以找得到方向,不再犹豫,不再迷茫,想做的事就只要去做就好了,哪怕要承受一些痛苦的代价,但是只要想做就去做。”
“所以,那半年我已经在陆陆续续准备出国的事了。”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来。
黑暗中,即使看不清,但是她也忽然能够感觉到他的沉默。
她转身去抱住他,即使看不清他的表情,也要抱紧他。
然后他的头低了下来,靠着她的肩膀。
“所有都准备好以后,我去了我妈妈住的地方。那个夏天我才知道,她早就和我父亲离婚了,很早很早就离婚了,所以才久居国外。我还以为,她真的只是因为事业在国外才无法回来,原来只是一个瞒着我的谎话,她说是怕我难过,是为了我好。”
“而且,她已经有了新的家庭,有了一个只比我小几岁的弟弟。难怪她从来不允许我跟她住一起,她总说不方便,我每次去她那里,其实也都是一个人住。”
“她早就已经有了新的幸福生活,但是什么都没告诉我。”
“也没有把我的存在告诉他们。”他的额头抵在她的颈窝里,低低的声音,说着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依然会难受的事情,“她在那边的新家庭都不知道她在国内还有一个儿子,我去找她,她向他们介绍说,我只是她在国内的侄子。”
“我连抱怨的资格都没有,因为她始终是我妈妈,即使已经有了新的生活,但是没有直接把我抛下,我在南城上学的那几年是我唯一感到开心的几年,那几年我都是活在她的庇护下,我的生活费、我住的地方、照顾我生活的阿姨,全都是她安排的。”
“但是我好像忽然失去了我存在的意义。”
“我突然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上。”
“没有我的父母,我好像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我连我该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一无所有,一无是处。”
“不是的。”听到这样熟悉的话,她下意识出声反驳。
“陆辞,不是这样的。”
她很紧地抱着他的身体,他已经成熟沉稳了很多,眼前却是很多年前终于再见到他的那个冬天,他坐在玉兰花的树下,神情平静地说着这句话的样子。
那个冬天是她再次见到了他,在以为已经彻底失去的时候。
然而见到的却是他弯躬的背脊,清颓的身影,他坐在光线低淡的老旧沙发里,像一节一节枯瘦的竹,沉默得如同失去生机。
她一直没法问他发生了什么,所以他的那句话,她一直在想是什么含义。
她在当年也是同样脱口而出的反驳,但是她的反驳没有一点用,无法改变他心底认同的什么。
可是那时候,她也想不出来,更多的、更深刻的话来反驳。
于是她记住那句话很久,想了很久。
而现在,她终于明白了。
她抱着他,说道:“不是这样的,陆辞,你的存在,你这个人本身,本来就是父母赋予的,就像你的身体,你的成长环境也是父母赋予的,这些都不是你选择的,是他们选择了你,也是他们的选择塑造出了这样的你,所以你不必剥离父母给予你的一切,不要因为享受了父母带来的一切而感到愧疚。”
他低头靠在她的肩颈里,还是没有说话。
一片黑暗,也没法摸到他的表情。
她更紧地抱紧他,忽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记忆里那些与他有关的只言片语却渐渐浮现起来,那些零零碎碎却摸不到头脑的线索。比如说,周末一起去玩的时候,朋友说起他的父母也不怎么管他。
她问道:“你说你住的房子是你妈妈安排的,但是你妈妈在国外,那你……一直以来都是自己一个人住吗?”
他终于有声音了,“嗯。”
“没有和别的亲人一起吗?”
“嗯。”
可是,他才十几岁,初中的时候甚至才十三四岁,步入青春期最迷茫和需要引导的年纪,他一个人生活着。
就算有阿姨做饭打扫,也只能照顾到饮食起居。他的生活什么都不缺,可是得到的感情好贫瘠。
但是他说,那几年是他唯一感到开心的几年。
那他以前的生活呢,是怎么样度过。
她不忍心再进一步问下去,但是他好像没有难过太久,只是回答完她想知道的东西,那一时被提起的情绪在说完以后也就过去了。
他已经语气如常地问她饿不饿,“你今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我去做个晚饭吧,今天先将就在家里吃,等明天睡醒了,我陪你出去玩。”
她答应,“好。”
陆辞从她的拥抱里出来,转过身打算下床。
他还是没有开灯,一片漆黑里,可以隐藏很多东西,他的神情没有暴露在她面前。
她忽然拉住他的手。
他无声地回头,声音听起来如常,“怎么了?”
只有平板微弱的光线,没来得及看清太多东西,已经被她拉着手向后又倾斜过去一点,随后是嘴唇上温热的吻。
心跳在那一瞬有明显的跳动。
他连眼睛都因为没有反应过来而睁着,怔怔地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轮廓,嘴唇的柔软却特别明显。
视觉和听觉都弱化的黑暗中,触觉就被放大到成为所有的感官集中。
她柔软的嘴唇几乎要深刻到烙印进他的脑海里。
他在胸腔剧烈起伏的震颤中,慢慢闭上了眼。微微向她前倾,去贴合她的唇。
只是简单的嘴唇相贴,时间却过了很久。
直到她放开他,又坐了回去。
他睁开眼睛,“我去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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