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第 51 章
转眼间而已, 便已是到了延盛二十一年。
这三四年间,发生的事情一件儿接着一件。
先是眼看着孙家姑娘为她爹爹服得丧期将满,可以着手准备同大公子的亲事了, 结果时间都还未来得及定下来, 孙家老夫人又去世了。
孙家姑娘是老夫人带大的,坚持要为老夫人守孝倒也无可指摘,只是眼看着大公子今年已是二十六岁,却还没成亲。
好在如今世道不如从前那般严苛, 长幼有序的准则亦有可变通的地儿, 才不至于误了下面的几个郎君姑娘的亲事。
二公子钟玖迎娶了老爷子至交好友彭家的孙女, 在顺江府过了年后,便一道儿去了京城。
二姑娘钟沛英说亲的事儿好生折腾了一阵,眼看着大夫人都快要没了法子时,程家小公爷却上门来提了亲,这不, 这对欢喜冤家,去年十一月份时总算是结成了连理。
三公子钟柏年前回来过一次参加同胞姐姐的婚事, 已是又匆匆赶回了边关, 没办法,年纪轻轻便已有战功在身,圣上亲封小将军, 忙得很呢,婚事上也一时顾不上。
至于三姑娘钟沛嘉, 上门提亲的人就没断过,只是大夫人向来疼爱她, 在亲事更是慎重又慎重,如今还没定下来。
年纪最小的郎君是钟祺, 如今也已是十九岁,年前因着又闯了祸事,被老爷子直接发派到了边关去磨磨性子,年都没来及在家中过,便和三公子钟柏一道儿走了。
小绫心里理着这几年间发生的事儿,一个不留神,手下的穗子绕错了一道线都没发现,还在接着往下绕。
倒是旁边的环儿瞧见了,不由得向着右手边的人使了个眼色,笑着小声道,“小英子,快看!”
小英子顺着她的示意看去,忙停下手中的活,探身拍了拍小绫的手腕,“姐姐?”
“啊?”小绫这才回过神来,一看二人俱是向着自己手中看,自己定睛一瞧亦是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真是白白缠了这半天功夫——”
说罢,又将小英子缠好的那几穗拿过来瞧了瞧,“你这手艺瞧着又长进了些,对了,给小郎君用的荷包可做好了?”
他口中的小郎君正是钟沛音的独子,如今方三岁,小名唤虎儿。这位小郎君前几日来松月院中玩,瞧见姑娘屏风上挂着的荷包好看,非要闹着要一个和姑娘的一模一样的。
“嗯嗯,做好了!”楚楚点了点头,正打算拿出来先让小绫看看行不行,谁知还未站起身就听得个楼上有声响传来,瞬间几人俱是仰着头看去——
阁楼之上。
纪昭脸色沉到几乎要滴出水来,声音紧绷,“姜意!”
但对面的少女却理也不理他,反倒是打了个哈欠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趴在抱枕上看书。
气到极致,纪昭索性直接站起身,过去就要将书夺过来,冷冷呵了声,“昨日是谁说眼睛酸疼的?”
阿意并不抬头看他,见他要将书拿走,只紧紧攥住半边书脊不肯松开,太过用力之下指节绷到微微颤抖。
纪昭余光瞧见,脸色虽仍旧冷着,但手上的力道却已是不自觉间泄了大半,只是怕她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语气故意保持严肃道,“要么坐好了看,要么就先不看——”
但谁知话还未说完,便听得一声冷笑,少女眉眼肆意,一脸挑衅,“你别这样讲话。”
纪昭一怔,火气跟着上来,一时竟被气笑出声,“哦?这样讲话是怎么讲话?”
少女一幅懒得回答这话的模样,反倒又是一声冷笑,气势不遑多让,“我不喜欢你这样讲话。”
理不直却这般气壮?
不是,她这骄纵脾气都是从哪儿来的?
纪昭深吸一口气,仍旧压不下去怒气,偏偏动手又动不得,讲道理更是根本没得讲,她没理都要反压过来一头,僵持之间,他还未理出头绪,阿意已是先一步不耐起来——
什么破书,她今儿个还不看了!
直接松了手将那书让过去,这还不算,又从桌案上捞起另外几本一道扔到纪昭怀中,挑眉看过去一眼后一言不发绕过他就要下楼去。
纪昭怀中抱着好几本书,见状脑子未有反应之前脚下已是就要追去,好在最后一刻及时克制住。
不行,不能再这样纵着她,必须得让她长长教训,不然以后真怕是一点儿也管不了!
书案边,纪昭一边平复着呼吸,一边借着垂眸紧盯着手中书目来忍住侧眸看去的冲动。
但下一瞬,耳旁忽然就传来急促的咳嗽声——
阿意咳得直不起腰来,只觉得脑子两侧都在振颤着疼痛,她视线晃动,下意识抬手想要抓住旁边的东西来支撑住身体,手下正摸索着,忽然手腕被人牢牢握住,口中随即传来熟悉的药味。
一件毯子兜头罩过来,挡住了她的大部分视线的同时,也挡住了从两边窗户处穿堂而过的风。
这药向来立竿见影,只溶在嗓子处一点儿便止住了痒意。
咳嗽一止住,阿意脑子又清晰起来,抬手就要掀开头上的毯子,顺道挣脱开手腕上的束缚——
纪昭本是要起身先将两面的窗户都关上,此刻见她这般,哪里敢松手,只得硬拘着人一道带到了窗边才顺利碰着窗户。
他这边才抬手将窗户合上,鞋面上就忽然一重——
阿意踩了一脚犹自不解气,正要冲着他的另外一只鞋子再踩上一脚,结果转身间衣裳似是钩住了窗沿,惹得自己脚下不稳,眼看着就要撞在角柜上,幸而被人一把捞住才没摔着。
纪昭余光从角柜生硬边缘扫过,眼底微沉,“别胡闹——”
但一句话说到半截就戛然而止,少女掀开了头顶的毯子,正抬头不满地瞪着他,一双眸子中不知何时已是积满了水雾,将睫羽都浸得湿漉漉的——
纪昭一愣,再开口时,哪里还有半分刚刚的严厉,一边将人拉到案边椅子上坐下,一边几乎是哄着的语气道,“你要是有怒气你就冲着我来,何必要同自己怄气?”
阿意犹自不肯说话,将头扭到一边去,眼泪却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眼泪砸在手背上,纪昭呼吸微窒,不住地懊恼刚刚何必要同她争那几句,明知她这几日心里窝着脾气,让她几分又何妨?
当下眼看着阿意的眼泪不仅不停,反而越落下越多,他心下一急,径直将鞋伸到阿意脚前,“要不在多踩几下?坐着踩,还可以可以少累一点不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阿意泪花闪烁了下,眸子中一个没忍住,到底还是都逗出了些许笑意。
纪昭瞧见,顿觉心头一松,起身倒了杯温水递过去,“嗓子可还有不舒服的?”
阿意摇摇头又点点头,抿了一口水就不愿再喝,只仰着头安静地看着他。
她眼圈和鼻尖处都还泛着微红,头发适才被毯子弄乱了些许,有一丝被泪痕染湿黏在脸侧,好生可怜模样。
他知道她想要做什么,但是——
纪昭想到阿意的身体情况,果断将动摇的念头重新压了下去,正犹如如何开口时,少女似是先一步察觉到了他的意图,抬手牵住他的袖角,轻轻晃了晃,声音也好似和这力道一样的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五哥哥——”
纪昭只觉得到了嗓子眼处的话被这轻轻两下重新晃回了肚子里,凝滞半晌也没开得了口,更何况面前还有个正眼巴巴看着他的人。
他着实忍不住,念头一动摇,自己先暗中叹了一口气。
阿意向来对情绪敏感,当下眸光一亮,一手还抓着纪昭的袖角还未松开,一手已是迫不及待做出保证来
依譁
,“五哥哥,你就带我去吧,我向你发誓,我绝对不会乱跑的,你让我待在哪儿我就待着哪儿,若是,若是我没做到,那就让老天爷罚我一直生病——”
“姜意!”见她这样的话也张口就来,纪昭气得太阳穴突突连跳好几下,“不许乱说!”
阿意眨了眨眼睛,乖乖看着他,用力点头。
——我不说了,所以可以答应带我过去了吗?
被她这一番折腾得头晕,纪昭抬手揉了揉眉心,脑中尚且还在整理思绪,阿意却已是迅速站起身将身下椅子让出来,“五哥哥,你累不累?”
纪昭“呵呵”了声,用眼神扫了眼对面的椅子,表示用不着她让。
阿意瞧见了也只当没瞧见,硬是拖着他的胳膊将人按在椅子上,她自个则是直接趴在椅子背上,弯腰凑到纪昭面前,先小心向着楼梯处瞧了一眼,方压着声音道,
“五哥哥,那我们今晚在哪里碰面呀?”
她生怕纪昭听不清,几乎贴到了他面上,纪昭正要拦住她不许靠这么近,结果一听这话,直接变成了错愕,“什么在哪里碰面?”
阿意一脸理所应当,“我们今晚不是要偷偷地一道去看篝火么,我就是在问我们在哪里会和啊!”
这才多大会儿,她就已经默认他同意了?
纪昭被气笑,但偏偏是自己心软在前,才被她找到了可乘之机,此刻再揪着这个问题争辩也并无意义,只纠正道,“我是光明正大地去。”
这一句话到了阿意耳中,只剩下了一个“去”字。
她瞬间便笑弯了眸子,语气雀跃,“谢谢五哥哥!”
说罢,一会儿作势要给他捶背,一会儿又要起身去给他倒水,一一被拦住后,又说要去替他写课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见她倍加殷勤围着自己转来转去,纪昭面上嫌弃,唇角的弧度却是根本未压下去过,“行了行了,你先过来下——”
阿意马上坐到他面前,一脸认真,“五哥哥,你说,我一定好好听着。”
和之前闹脾气时简直仿若两人,看得纪昭又是一噎,轻咳了声才开始将要嘱咐的话说出口来。
阿意的确听得认真,对他的安排即使有疑问也绝不开口质疑,一副完全信任他的模样。
止咳药丸已经完全在嗓子处融化,略微有些药味残留,阿意一边听他说话一边下意识摸向茶盏要喝口水冲一冲,但是一抬手却摸了个空,她看向先一步将茶盏取走的纪昭,疑惑眨了眨眼睛,“五哥哥?”
纪昭没应声,径自又往茶盏中续了些热水才将杯子放到她手中。
丝丝浅浅的热气从杯口向外蔓延,阿意捧着杯子抿了一口,温度刚刚好。
纪昭一抬眼就瞧见她笑成月牙状的眸子,不由得扫了一眼杯口,确认其中就是白水无误后眉梢微挑,“喝水也这么开心?”
阿意歪着脑袋,一边眼睫故意对着他扑闪了下,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趁着他疑惑时一下子凑到他面前,腻着嗓子道,“因为这是五哥哥替我倒的水呀!”
她本就是想故意吓吓他,之前她便发现了五哥哥不喜欢别人凑到他脸前说话,但这次不知怎么了,她都说完了,却见五哥哥竟然不躲不闪,甚至脸色都一点儿变化也无?
阿意定定又盯着他瞧了几眼,没寻着趣味,自己便坐直了身子,主动开口道,“五哥哥,你继续写课业吧,这次我绝对不打扰你了!”
她忙着去书架上另寻一本书来看,倒是没注意到纪昭眸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早该如此应对,不然依着她这性子,说几番她都不会听,非得刚刚那般自己无趣了才会罢休。
毕竟她贴到自己面前说话尚且并无大碍,若是得了趣味凑到旁人面前也这般——
只一想,纪昭便已是不自觉蹙紧了眉头。
楼梯处,小绫侧耳听着阁楼上无动静了终于微微放了点心。
起初听见楼上起了争执时,她下意识就想要上来瞧瞧情况,还是环儿拦住了她,“姐姐不如再等等,不然姐姐上去了,姑娘顾及面子不肯再吵,结果心里闹着气,怕是有伤自己的身体。”
环儿这话倒不是凭空来的,之前便有过一次,姑娘同纪二公子闹脾气,倒是将自己气得病了一场,是以倒不如当场发泄出来许是好些。
只是,只是……再如何讲,也不可能放下心来,这几年下来,那纪二公子好是好,但谁知是不是装的?
环儿私底下曾问过她怎么就对纪二公子这般偏见,但若是要她说,不是自己偏见多,而是环儿这丫头心思太单纯了些,别的都暂且不说,就自家四姑娘如今出落的模样,就难保有人不会生出异样心思来。
小绫正拧眉想着找个由头上去瞧瞧,余光忽然瞥见外面有人来送点心,当下忙让楚楚接过递了过来。
阁楼之上,桌案边,两人面对面坐着,乍一看和几年前倒好似也没什么两样。
小绫悄悄地觑了好几眼,心里石头落了地,将点心放至阿意面前,“姑娘,厨房新送来的,您尝尝?”
……
夜色渐浓。
“姑娘,那我和环儿就先去睡下了?”
话一说出口,小绫就已是有些懊恼,但瞧着阿意的神色,她也不敢再多说,只是在心里打定主意等会只且躺着不睡就是了。
但是她没想到的是,只躺着一会儿就已是困意不断,迅速陷入了睡梦。
屏风里侧,阿意放下手中的书,试探着喊了一声,“小绫?”
没人应?
阿意蹑手蹑脚下了床,过去瞧了瞧,果真看见小绫已是睡熟了。
她微微呼出一口气,心里暗暗点头,自己向五哥哥要来的这迷药果真好用!
这样一来,纵使回头被外祖父发现了,也可以全说是自己的责任,小绫和环儿又不知情,也不会被罚。
怕时间来不及,阿意匆匆换了衣裳,便立马到了窗前等着,生怕自己错过了任何一点声响。
结果等了老半晌也没见人来,正在她差不多以为是不是五哥哥骗了自己时,忽然听到一声闷闷的敲窗声,阿意一喜,立马过去开了窗,“五哥哥?”
窗外,纪昭一身墨色衣裳,眉眼冷清,直到一抬眸瞧见屋内少女的笑颜时才柔和些许,“嗯。”
阿意左顾右看,索性搬了板凳过来准备踩着翻出去,谁知还没动,便听得一声轻笑,再回眸时就看见五哥哥已是翻身一跃进了屋中,“别动——”
她尚且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人一道带着到了窗外。
甚至,五哥哥手上还不忘顺便取了她的披风出来。
阿意一脸怔愣间,只听得眼前人说了声抬头,她下意识就抬了抬下巴——
纪昭将阿意披风的系带系好后,正要将兜帽也一并给她带上,结果一抬眼就瞧见她这副傻乎乎的模样不由得轻笑出声,顺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回回神?”
第052章 第 52 章
阿意被他的声音吓一跳, 立马瞪过去一眼,几乎是趴在他的胳膊上仰着头同他说话,“小声点, 回头被人发现了!”
被她说话的气息弄得脖子处痒痒的, 纪昭忍不住向后避了避,赶在阿意不满前先一步小声开口,“快走吧。”
“嗯嗯!”阿意一听这个,立马迅速点头。
之前她还琢磨他们今晚怎么出府, 没想到五哥哥武功竟然这么厉害!
再一次被人抱着轻松越过围墙后, 阿意脚一落地便一个劲地追着问, “五哥哥,我之前都不知道你这么厉害,你什么时候开始习武的呀?以前怎么没看你练过?五哥哥?你怎么不说话?”
被她一声一个五哥哥喊得头晕,纪昭脸上嫌弃,口中却一个问题也没遗漏。
阿意直听得满脸惊诧, 又是摇头又是点头,末了忽然疑惑道, “不对
依譁
呀, 你带着我一道出来都这么简单,怎么去的时候那么晚才到呀?我差点以为你骗我呢!”
夜色中,一盏烛灯到底还是昏暗了些, 阿意被人牵着一道向着巷子外走,只顾着留意脚下的路, 也就没注意到她话音刚落时旁边人眸中闪过的一丝异样。
夜风中,少年的声音略微有些低沉, “准备马车耽搁了些。”
马车?要马车做什么?
阿意微愣,正想问时, 结果一抬头就瞧见巷子口处停着的马车——
她看看马车,又仰头看看纪昭,才小声试探道,“五哥哥,我们不会是要坐马车过去吧?”
纪昭正在解开马的缰绳,闻言随口道,“不然呢?”
“骑马不是更方便吗?”
“你会么?”
阿意一噎,气势却一点儿也不弱,“你可以带我嘛,不然这坐马车去多招摇?”
但是马车可以挡风,不然依着她身体怎么受得了吹一路的风?纪昭心中如是道,口中却威胁着,“再不走可要来不及了?”
阿意鼓了鼓脸颊,到底还是怕迟到了,只得乖乖伸出手由着纪昭将她带到车上。
还别说,这辆马车外面瞧着一般般,里面却布置的很是不错,垫了厚厚的绒毯,还放了靠枕?
阿意不知想起了什么,撩开车帘正要向外探探身子,谁知才刚动就被人一把将帘子阖上。
纪昭头都没回,只用手按住车帘,“别乱动。”
但下一瞬就感到手指被人轻轻戳了戳,阿意将脸凑到了帘子跟前,“五哥哥,你松开一下,这个给你——”
纪昭手下微松,“什么?”
话还未说完,腰后便被塞了个靠枕。
纪昭微怔,回眸时恰好看见,月光之下少女正从撩开的车帘缝中看着他,一双眸子带着亮晶晶的笑意。
他手下将车帘按紧了些,免得风吹进去,再回头看向前路时,唇角已不自觉带上了一丝弧度。
……
自从听闻峨溪边上有篝火的热闹时,阿意便一直惦记着。
奈何如今已经秋意渐浓,白日尚且还好,晚间却是风凉得很,她若是非要来,大舅母答应是会答应,但是肯定会让好多人随她一道来,而且大舅母自己也会一直放不下心来。
因此,阿意才想着不如让五哥哥带着自己偷偷地来,玩一会便及时回去。
她这般想着时,外面纪昭已经寻好了地方将马栓好了。
阿意之前被他嘱咐过先不要动,此刻见车子已经不动了,便起身要去开车帘,谁知她还未动手,帘子就已经被人从外面撩开。
纪昭微微探身,对着她招了招手,“过来点——”
阿意才一凑近,头上便是一沉。
纪昭打眼瞧了瞧,又将三边帽檐都向外拉了拉。
阿意本就是向前探着上半身的姿势,此刻猝不及防之下,被带着不由得跟着纪昭的动作连着点了好几次头。
她自己本来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但是一抬眼瞧见纪昭忍俊不禁的笑眼后顿时不乐意起来,怒瞪过去,“不许笑!”
纪昭别过脸,神色不笑,声音里却明显带着笑意,“没笑你。”
阿意不肯信这话,余光瞧见他的手还在扶着自己的帽檐,便张口作势要去咬——
她没打算真咬,只是想要吓唬他一下,谁知她都凑近了他却躲都不躲,一时之间,阿意咬也不是,不咬也不是,正僵持着,就听到耳边似是传来来一声轻笑,“别动,抱你下来。”
怕等下真把人惹生气了,纪昭将人带下来后,抢先一步道,“在那里。”
阿意冷哼一声,正要说什么,但是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瞧见隐隐约约的火光时顿时将刚刚的事情抛在了一旁,拉着人就要过去——
咦?拉不动?
阿意回头,一脸疑惑,“五哥哥?”
纪昭脚下不动,却从袖中掏出了一条绸带,阿意一看,精神立马蔫了半截,“戴上这个我都看不见了,我不要!”
“这个不一样,可以看得见。”
“真的假的?”
“真的。”
将人拉近了些,见阿意眉头皱成了一团,纪昭心中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这小祖宗,就是怕她不舒服,他才想了各种法子去寻了这种料子来,戴上既能看清眼前,又不会被火光刺激到眼睛。
阿意犹自不乐意,才几个呼吸间的功夫而已,眸子里已经有水光闪烁。
纪昭瞧见,当即忙解释道,“没骗你,先试试好不好?”
阿意这才点了点头。
若是往日,她其实也不太在乎这个,但许是因为期待太久,此刻突然得知要挡住眼睛就不由得有些委屈。
见她微微低着头不说话的模样,纪昭又是心疼又是生气,拿了帕子先给她擦了擦眼角,“不是同你说过的么,若是不高兴了就冲别人发脾气,不要自己和自己堵气,怎么现在又不记得了?”
他神色很是认真,阿意自己倒是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主动抬起头配合他系绸带的手,口中小声嘟囔着,“那样多不讲道理——”
纪昭听得一乐,她冲着自己不讲道理发脾气的时候还少?
不过——
发就发吧,有情绪发泄出来,总好过晚上一个人躲在被窝里掉眼泪。
纪昭站直身子,抬手在阿意面前晃了晃,“是不是没骗你?”
阿意眼睫轻轻扑闪了下,惊讶地张大了嘴,“竟然是真的,好生——神奇……”
……
他们到时,已经有好些人在篝火旁热闹,蔓延着好长一块地,有坐着说笑喝酒的,还有围在一起唱歌跳舞的,还有好些小孩子,在已经有些枯黄的草地上玩耍。
听说这起初是几个靠着捕鱼为生的百姓为了庆祝当日收成不错而聚在一起热闹一下,后来住在附近的人看见火光都一道过来围观,人便越来越多,最后成了峨溪边上的百姓在入冬前的欢聚。
“咦,纪昭?”
一处火堆旁,有个灰衣少年本来正专心烤着手中的鱼,一抬头瞧见不远处的人影后当即愣了好几愣,才不确信地喊了声,“纪昭?你怎么来了?”
他说话间已是迅速从地上站起了身来。
阿意起初还有些疑惑,后面转念想到,应是五哥哥在学堂的同窗。
适才离得远时,冯苍只看见纪昭旁边还有一个姑娘,此刻走近了才发现这姑娘长得着实太好看了些。
他书念的不好,今年春便已经不读了,当下一时之前想不出来什么词儿来形容,只是觉得哪哪都好看,仙女儿似的,让人看了一眼还想再看的一眼的那种好看,连蒙在眼上的绸带都好似带着仙气——
直到纪昭神色微冷,错来一步挡在阿意面前时,冯苍才恍惚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那个,到这边坐吧?这边都是年轻人——哦,对了,宋夫子也在,咦,夫子人呢?”
他口中的宋夫子是峨溪学堂的教书先生,说起来,几年前,阿意偷偷画了乌龟夹在纪昭课业纸里的那次,就是这位先生第一个发现的。
引着人一块过来后,冯苍随地盘了腿坐下,一抬头瞧见纪昭正将自己的外衫脱了给那姑娘垫在地上,动作细致又认真,他脑中灵光一闪,忽而明白了过来——
这姑娘应就是纪昭的那位妹妹吧!
之前在学堂里时,张秀和潘小柳几人和纪昭走得近些,他从他们口中偶然听到过几句,说是纪昭有个妹妹,一向护得很,但是因为从来没见过,再加上依着纪昭的性子,他实在想不出来他紧张别人是什么样子,是以一直对这事抱有怀疑。
不过若是这姑娘
铱驊
就是纪昭的妹妹的话,那就完全说得通了,毕竟这姑娘若是自己妹妹,那自己也肯定搁手心里捧着!
另外该说不说,这兄妹俩不愧是一家人,都生得如此好看,往这一坐,倒好似那处的火苗都比旁处的耀眼些。
他脑子跑轱辘车,冷不丁被旁边人戳了下,差点痛呼出声,“姐,你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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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翠白了一眼过去,直接凑近了些道,“这两个是谁?”
“我以前的同窗,纪昭,旁边的是他妹妹。”
“他妹妹叫什么?”
“我不知道哇,我以前也没见过……”
他们两人嘀嘀咕咕着说话,另外一边,阿意和纪昭一坐下,便有人递了好几串鱼过来,其中一个头发像男子那般高高挽起的双眼皮姑娘更是一直热情地教阿意怎么烤才能把鱼烤得又香又脆。
可惜阿意试了好几次总是不得要领,原因在于她手上的力量不够,总是举着举着就开始下坠,本该架在火苗上的鱼儿不知觉间就被火苗吞没了。
双眼皮姑娘笑得停不下来,“妹妹,这样,你把手垫在自己的膝盖上,然后用力压住这一头!”
阿意正一边听着她的话一边试着像她说的那样做时,眼前光线忽然一暗,她下意识抬头看去,就看见一个袖子半挽起来的少年在旁边蹲下,笑起来露出两颗有点可爱的小虎牙,
“妹妹,要不我帮你——”
阿意还没应话,手中却已是一轻。
她疑惑看去,旁边纪昭神色在火光下也依旧清冷,声音淡定,“我帮你烤。”
“哦,”阿意抬头看向那个少年,礼貌拒绝,“谢谢,但是就不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虎牙少年忙摆摆手。
这一圈已经坐满了人,对面冯翠刚好要去看看自家小宝睡醒了没,看他想要找个位置坐下的模样,便招招手,“过来,你坐这儿呗!”
没想到少年却摇摇头应道,“翠翠姐,我还有点事,就不坐了哈!”
说话间,人已是不见了影。
阿意觉得有些奇怪,正转着头看那少年去哪儿时,后脑勺突然被人敲了下——
她微顿了下,瞪圆了眸子,“五哥哥,你干什么——”
话还未说完,口中忽然被人放入了一小块烤得正嫩的鱼肉,香味瞬间在口中四散开来。
阿意愣愣半晌,才想起来咀嚼。
嗯,好吃!
纪昭眸中笑意闪过,又撕了一小块递过去,阿意下意识张嘴,连着吃了好几块后,她才忽然觉得周围的人似乎都在看自己,当下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凑近了些小声道,
“五哥哥,我自己吃吧——”
纪昭眉头微蹙,不动声色避开阿意要来将烤鱼接过去的手,淡淡道,“不怕弄脏手了?”
闻言,阿意微微窘迫了下,在家中有时吃点心时,她犯懒不肯折腾着洗手,便经常用这个借口央着五哥哥喂她一下。
但是现在又不是在家里面,这旁边这么多人呢!
阿意暗中扯了扯他的衣袖,用眼神提醒他。
还知晓害羞了?瞧着阿意一个劲地冲他眨眼睛的模样,纪昭强忍住笑意,也学着她那般倾斜身子小声道,“没事。”
阿意不满,怎么就没事了?这多不好意思啊!
纪昭眉梢微挑,示意她抬头看看——
嗯?阿意疑惑抬头,突然发现根本没人看自己?
难不成刚刚是错觉?她正要偷偷再留意一下时,就听得旁边五哥哥催促道,“张嘴,等下凉了。”
这条鱼其实也就只比手掌大一点儿,任是如此,阿意也就只吃了半条便不肯再吃。
纪昭也不勉强她,嘱咐她别乱动后,自己则起身去洗手。
火光烤得人脸上暖烘烘的,阿意将手肘垫在膝盖上捧着脸乖乖坐着,倒是不知怎么了,刚刚还没那么多人同她说话,现在突然好些人都过来搭话——
“刚刚那个是你兄长么?”
“你眼睛是手伤了么?为什么要蒙着绸带?”
“你爹爹和娘亲是不是也都生的特别好看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妹妹,你兄长为什么这么凶啊?”
凶?
谁凶?
五哥哥?
阿意呆了呆,向着问这话的人看去,这才发现坐自己旁边的双眼皮的姑娘不知去哪儿了,反倒是之前要帮自己烤鱼的虎牙小少年坐在了自己旁边。
见她面露疑惑,少年主动解释道,“盼盼姐娘亲喊她过去了!”
阿意“哦”了声,想起刚刚这少年说的话,便认真解释道,“我哥哥并不凶,他人很和善的。”
虎牙少年闻言,挠了挠脑袋,神色颇有几分怪异,和善?真的假的?这莫不是说的反话吧?
不过见阿意不像是开玩笑的模样,他倒是机灵地也没有反驳,只直接换了话头,“妹妹,你想不想去那边玩?”
阿意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才发现之前围在一起跳舞的圈又扩大了好几倍,看起来好生欢快和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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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
“我不会跳。”
“没事没事,我教你!”少年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站起身来后又弯腰对着阿意伸出了手,“来,我拉你起来——哎呦!”
他话音还未落,忽然发出了一声短促痛呼——
第053章 第 53 章
周圈的人都瞬间围了上来,
“发生什么了?”
“是不是被虫子咬了?”
“总不能是蛇吧?但这瞧着也没伤口啊?”
阿意亦是被吓了一跳,正要起身来问问他有没有事,忽然另外一侧手腕被人拉住, 很是熟悉的感觉, 阿意回眸看去,果真是五哥哥回来了。
纪昭手下微微用力,带着阿意站起身来,见她起身后连头也不回就要向着那少年方向走去, 眉头蹙起, 径直将人拉住, “当心挤到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阿意还想说什么,却已经被她按住肩膀直接带离了这一片火堆,她边走边扭着头看,眉眼中有着些许担忧,“五哥哥, 刚刚那个人是怎么了?是被毒虫咬了吗?”
纪昭松开她的肩膀,转而牵住她的手腕, 闻言眸色微动, “许是装的也说不定。”
装的?
阿意觉得这说法不大可靠。
见她一副很是不认同的模样,纪昭放缓了步子,反问道, “没听到旁人说没有伤口么?”
这倒是无从反驳,阿意还想再问什么, 忽然听得身后一声吆喝,似乎在对着她和五哥哥讲话,
“那边的郎君和姑娘,一道来呀!”
阿意转头看去, 就瞧见这么几句话的功夫,那跳舞的人已经又增加了许多,男女老少皆有,踢踏着步子,挥动着胳膊,乍看之下,宛若游龙般。
之前外祖父提起到的人间烟火气,大概就是如此吧?
纪昭本来没觉得有什么好看的,民间百姓的消遣娱玩罢了,各地都有,但是垂眸瞧见眼前少女神色柔软,看得那般出神,竟也忽从这峨溪旁的乡野舞乐中感知到了几分触动。
阿意侧脸被火光映照得带着红晕,忽然想到了什么般仰头看向身旁人,“难怪三舅舅和三舅母那般喜爱四处游玩呢,我若是一直住在顺江府城中,肯定见不到这样的风情!”
即使眼睛上蒙着绸布,纪昭也能猜到她眼眸亮晶晶带着点小骄傲的模样,心下一动,脱口而出,“以后我带你去别处看看阿好不好?”
适巧有鼓声的节拍落在这几个字上,以至于阿意没听清,正要再问时,忽然见那个双眼皮的姑娘向着自己这边跑来,“妹妹,走,一块跳舞去!”
阿意颇有几分意动,下一瞬,就被双眼皮姑娘拉住了手,“走啊!快快快,这边来!”
她一动,身旁的人不肯松开她的手腕,自是也跟了上来。
冯盼盼一转头,瞧见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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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身后的公子时,任是性子爽快也不由得愣了下,在心里嘟囔了句,这位面上瞧着不像是会跳舞的样子啊,怎么也跟过来了?她本来还想着和妹妹一道儿玩呢,现在总觉得有点不自在。
莫名其妙的,她总觉得这位的眼神有点让人发怵,刚刚她就是拉了一下妹妹的手而已,这位眼睛一扫,害得她差点手抖。
算了,不想了!
冯盼盼打定主意,尽量忽略这位,只同妹妹说话,“妹妹,我示范一遍给你看,先这样摆手,然后转过来……”
这舞算不上难,而且大部分动作都还有寓意辅助记忆,有祈祷风调雨顺的,有敬畏江河湖泊的……没多大会儿,阿意就已是跳得像模像样,顺顺利利就融入了队伍中。
纪昭脸上毫无表情,但奈何阿意一直盯着他看,也不得已僵着胳膊学着跟着摆动几下。
就这般,长长的队伍中又多了两个人,少女笑靥如花,少年却面无表情,唯有目光落在身前的姑娘面前时才柔和一瞬。
另外一边,虎牙少年将自己的手掌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一遍,却发现又不疼了。
总不能刚刚疼到手腕发软的那个瞬间是自己的错觉吧?
他摇摇脑袋将这奇怪的事儿暂且先放在脑后,挤出人群来才发现本来就坐在自己旁边的姑娘已经不见了人影,咦,去哪儿了?
这会儿坐下烤鱼的差不多都已经烤完了,酒足饭饱气氛烘满,基本都在起来玩闹,人影接着人影,他寻了好一会儿也没见着人,不由得满心沮丧,也没有玩乐的兴致,正打算回去时,忽而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声音——
他立马转头看去,一眼便忘记了言语,只剩下满目惊艳。
不远处,少女不知因为什么笑得直不起腰来,火光映照在她身上,连垂落的发丝都泛着金光。
他怔愣良久,才想起来过去,但还没动就被人忽然拉住了肩膀。
冯盼盼一脸生气,“你小子原来在这儿呢!你说,之前为什么骗我说我娘在喊我过去?”
“盼盼姐,你先松开我行不行?我晚点给你解释?”
“胡扯吧你就,过来,到这边好好说说——”
不远处,阿意倒是不知这边的事情,她不经意间回眸瞧见身后人的动作后,就开始笑得根本停不下来,后面索性两手拉住纪昭的手,自己来教他,“五哥哥,先抬这只手啦!然后再这只!”
……
玩闹许久,篝火依旧旺盛,但是阿意的身体却已是有些撑不住了。
纪昭见状,将人护着出了人群,到了一处树下先让阿意歇歇脚。
见她面色有些绯红,纪昭抬手又探了探她额头,幸好体温并无异常,只是有薄薄的一层汗意。
“别动,把帽子带上。”
阿意不乐意,“我不想戴,太热了——”
玩得太过于开心,她的嗓子已经有些微微的沙哑,此刻懒洋洋扒拉着他的胳膊,说话亦是一幅有气无力的模样。
纪昭一听,只觉得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奈何重话一句也说不出,反倒是还得好生哄着,“这里风凉,当心回去后闹头疼,乖,先把帽子带上,一会儿就消汗了。”
他这话倒是没错,这会儿的确凉得很,阿意起初还觉得风吹得很舒服,说话间罢了,脖颈衣领处被夜风一侵袭,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纪昭看得眉头直皱,将她两侧披风向着中间拢了拢,“时间不早了,回去?”
阿意乖乖点头,“好。”
但口中应着好,脚下却根本不动,只悄悄扯了扯纪昭的袖角,小声试探道,“五哥哥,要不我留在这等着你?”
他们的马车停在另外一侧,一想到要走过去,还没动呢,阿意就觉得两腿沉甸甸的。
“五哥哥,可以吗?我肯定不乱动,就在这个树下——”
“不行。”
“啊?为什么呀?”
见她松开自己的袖角,大有靠在树上一动不动的架势,纪昭被气笑,没好气道,“怕你丢了。”
这是什么话?阿意不满,反驳回去,“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可能说丢就丢?”
纪昭一时默然,她说这话倒是还理直气壮起来了?之前时,若不是自己回来的及时,她是不是就要被那个龇楞个牙齿嬉皮笑脸的小子拐走了?
但这话他此刻也是真不敢说出口,这小祖宗要是这个时候闹起脾气来,非得着凉不可。
唉,哄着吧,不然还能怎么办?
“好好好,刚刚是我说得不对,”将人向着自己跟前拉了拉,纪昭转身屈膝半蹲下身子,“我给你赔罪,背着你过去行不行?”
……
月光之下,树影绰约,篝火处的声响已经越来越模糊,唯有当下两人的说话声散入风中。
“哪有人道歉这样还这样拖着长腔调的嘛——”
“五哥哥,我明日睡醒之后就去找你玩好不好?”
“哎呀,差点忘了这个,五哥哥,你张一下口——”
纪昭疑惑,但下一瞬口中就被人塞了一颗月牙酥。
少女趴在他背上笑得欢快,带着几分得意,几乎要将脸贴到他眼前来,“你肯定想不到我还带了这个吧?”
月牙酥融化在口齿间,纪昭眸中笑意一闪而过,口中却道,“你若是再乱动,可要掉下去了。”
昏暗中,阿意悄悄扮了个鬼脸,轻哼了声,嘟囔道,“讨厌,又故意吓唬我——”
她话音还未落,身下人的步子却突然停住了。
阿意一愣,正要问怎么了,便听得纪昭开口道,“学生纪昭见过夫子。”
夫子?!
震惊之下,阿意仓促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真瞧见不远处站着一儒生穿着的中年男子。
她忽然想起,之前刚来时便听到过五哥哥的同学说过他们学堂的宋夫子也在,她当时还想过怎么不见人影,哪里想到偏偏在这个时候遇上了!
好生尴尬呀!
阿意脸上一阵发烫,挣扎着要从纪昭背上下来自己走,但是偏生纪昭的胳膊一直没有松开,她挣脱不了,又怕被人听见又很是急切,贴在纪昭耳朵旁小声催促道,
“五哥哥,你快放我下来啊!”
被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逗乐,纪昭略微侧过脸,不仅没有松手,反而故意逗她,“之前不是闹着不肯走么?”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
没听说过此一时彼一时么?阿意怒瞪过去。
但余光瞧见那位宋夫子已经离得越来越近,阿意一时顾不上和他吵架,慌乱之下,干脆直接将脑袋严严实实埋在他肩膀上。
反正她头上戴着兜帽,这样一来,必定遮得严严实实的,那位夫子估计也不知道是谁,丢脸也就丢不到自己名姓上去了!
宋严瑞方才离得远时便瞧见纪昭的背上趴着个人,当时便不由得一愣,此刻离得近了,见那姑娘埋头在纪昭肩膀上,看不清面目,更是诧异,直至看见纪昭暗中维护的姿态,方了然过来:
背上这位,应就是钟大人家的那位小外孙女了吧?
他倒是还记得几年前学堂游学遇着大雨那日,旁人都在庙中躲雨等着马车来接,偏偏小殿下冒着大雨也要骑马赶回去,为的便是不让这小姑娘失望。
没想到转眼之间,都长得这般大了。
“可是要回家去?”
“嗯。”
“夜风凉,要注意身子。”
“谢夫子关心。”
他们二人对话间,阿意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就怕那宋夫子问出一句“你背上的这是何人”来。
察觉到背上人越来越紧绷的身子,纪昭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怕阿意当真憋气把自己憋得头晕,便暗中轻轻拍了两下她的背,示意她不必紧张,同时抬眸看向宋夫子道,
“时辰不早了,学生先家去了。”
宋严瑞目光从他肩膀上经过,脸上笑意更和煦了些,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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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当心脚下。”
听着说话声止住,且脚步声渐行渐远,阿意猜测那宋夫子许是走远了,先小心翼翼从兜帽边缘处偷偷看了一眼,确认人不在了后才抬起头深深呼吸了一口,
“呼,差点憋死我了——”
怎么张口死闭口死的?
纪昭眉心拧起,“别乱说话。”
阿意吐了吐舌头,懒得应他这话,只转而道,“五哥哥,你这个夫子瞧着倒是还挺和善的——”
她正说着,目光忽然一凝滞,赶紧拍了拍纪昭的肩膀,示意他快抬头看,“五哥哥,这个提灯是之前便有的么?”
“你觉得呢?”纪昭直接单手护着她,另一只手将灯提起。
阿意将灯接到自己手里,眼前的路瞬间明朗起来,就是她的心情不大明朗,脑袋垂在纪昭肩膀上,精神也有点蔫蔫的,呜呜出声,“完了,刚刚宋夫子肯定在心里笑我了——”
纪昭被她呜呜出来的热气弄得脖子处发痒,偏过头躲了躲,打趣道,“没事,等后日我去学堂后,找到宋夫子当面和他澄清一下。”
阿意疑惑盯着他的眸子,“澄清什么?”
“澄清——”纪昭故意停顿了下,方慢悠悠道,“澄清我现在背上的人名字不叫姜意,也不住在顺江府钟家——嘶!”
“哼!”阿意趴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犹自不解气,正要换个边再咬一口气,瞧见他这般夸张地“嘶”了声,动作微微犹豫起来,怀疑道,“当真这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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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至于吧?这隔着衣裳,而且自己也没用很大的力气吧?
纪昭目视前方,强忍住笑,“嗯,很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见他不似说假话,阿意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口中嘟囔着“都是你先胡说一通的”,动作上却避开了那边肩膀,将脑袋趴在了两外一边上。
她手中的提灯摇摇晃晃,映得两人合在一起的影子也摇摇晃晃。
纪昭侧眸时瞧见,唇角莫名弯了弯,与此同时,还有几分感慨,怎么年龄长了几岁,却还是这般好骗?
亏得在她跟前的是自己,若是旁人——
这念头仅仅一闪而过,他眸中已是不自觉间冷了下来。
他背上,阿意趴了一会儿已有些困意,长长的一个哈欠出来眸子中都带上了些许水意,此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般,脸颊在他肩膀上蹭了蹭,努力抬起眼皮,声音绵软,“五哥哥,怎么了?”
纪昭神色瞬间柔和下来,“没事,睡吧。”
第145章 第 54 章
阿意似有似无地“嗯”了声, 呼吸逐渐清浅。
纪昭放慢步子,将她手中的灯接过来在风中熄灭,这般一起拿在身后, 也不至于烫着了她。
又走了一小段路, 马车已经就在前方——
纪昭轻轻换了一声,见人没反应,正想着人应是已经睡熟了时,忽而听得少女迷迷糊糊开了口,
“五哥哥, 你为什么一直没来找我……”
含糊不清, 甚至有些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纪昭却瞬间凝住了神色。
他似乎是第一次感受到秋日夜风竟这般冰凉,呼吸之间而已,各种猜测已是齐齐涌上来,脖颈僵硬, 一时之间竟连回眸的勇气都没有。
直到察觉到贴在耳侧的呼吸再次均匀起来后,他紧绷着的身体才略松, 侧眸看去, 身后,少女眼上绸布还未摘下,微微歪着脑袋, 白皙下巴垫在他肩膀上,睡得正熟, 似乎刚刚听到的那一句不过是他的错觉而已。
若是真错觉就好了。
夜色中,纪昭神色不定, 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今天?半年前?一年前?两年前?
还是……那年春舞狮赛她受惊醒来后其实就已经想起了一切?
他心里隐隐约约已经有了答案, 却一直不愿意正面承认,直到这一刻,退无可退。
也不对,还有一丝侥幸在——
她只是想起了来到顺江府之后的事情,对于当初在京城的记忆仍是模糊的状态。
依照他的猜测,自己和她的那位“五哥哥”在外貌上许是的确有相似的地方,不然她不会都记起了顺江府的事情却只是疑惑自己为何没来寻她,却从未想过自己根本不是那人。
将事情的起承转合都重新整理了一遍,纪昭纷乱的心思重新安定下来,无声将胳膊略微收紧了些,背着人一步一步向着马车走去。
不远处,一身不起眼衣服躲在树后的盘豆瞧见自家公子的手势后微微愣了下,咦,自己来时,公子不是还很嫌弃地说让他不要出来碍眼么?
但疑惑归疑惑,他仍是第一时间就迅速赶了过来,中途还不忘将腰间地兜里取下来盖在头上,免得被姜姑娘认出来了——
毕竟公子之前可是说了,若是他不小心被姜姑娘发现了,就直接回家收拾铺盖走人吧。
唉,没办法,这年头,做下人可真难。
盘豆暗中啧啧了声,人已经到了马车旁,正要问公子有什么吩咐时,就听得一声低沉的“驾车”二字传来。
看了看紧闭着的车帘,盘豆忍不住挠了挠头,难不成公子是和姜姑娘闹矛盾了?可来时不是还好好的么?
马车内。
纪昭一手揽着阿意的背,一手将几个软枕都全部取过来并在一起,用手试了几下,确认柔软度不错后,才小心翼翼让阿意靠在上面。
但是手还未抽出来时,马车忽然一个颠簸,纪昭眉心顿时皱起,刚要抽离的手又重新揽紧了些,着实放心不下盘豆驾车的能力,最后索性自己坐在阿意旁边,让阿意靠在他身上。
此番折腾,阿意似是也感觉到了不舒服,含糊嘤咛了声,脑袋一直蹭来蹭去,眉头微微蹙起,似是在寻找什么。
纪昭低头凑近了些,隔着绸带,指腹一点点抚过她眉眼,声音轻柔,“我在。”
听着了熟悉的声音,阿意潜意识里的不安散去,寻了个舒适的角度,再次沉沉睡去。
纪昭目光下移,落在阿意的手上,小姑娘手指纤细,葱白葱白的,即使睡熟了也依旧保持着微微攥着他袖角的姿势,一如当年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所以,自己成为她的五哥哥,本就是上天安排好的宿命,不是么?
阿意手腕上还挂着一个小小的荷包,口子微微敞开,有月牙酥的味道隐隐传来。
纪昭目光定定,忽而抬手从里面捻出一颗放入口中。
那个五哥哥喜欢吃月牙酥是么?
他也一样可以喜欢吃。
有些人既然已经消失了,就没有再出现的必要。
……
许是因为的确玩得太累了,阿意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连自己何时回到了自己床上都不知晓。
主院中,崔清若靠在床头还在灯下翻看着账本,直到鸣翠进来附在她耳旁轻声说了句什么后,她一直严肃的神色才放松了些。
微微点了点头,将账本递过去让人收拾起来,思索了下,到底还是不放心,起身就要穿衣——
鸣翠见状,忙拦住了些,“这更深露重的,夫人仔细着了凉,奴婢刚刚已经亲自去了四姑娘院中一趟,四姑娘好生生的,睡得比往日都还要熟些,夫人尽可以放心,信不过旁人,还信不过奴婢么?”
见她这样保证,崔清若才止住了动作,只是依旧没有立刻躺下睡觉,只转而问道,“老爷子那边可歇下了?”
“没呢!”鸣翠一听这话,顿时忍不住笑开了,“听常伯讲,老爷子自己挂心四姑娘睡不着,就硬是拉了潘师傅一道下棋,人家潘师傅都困得眼皮打架了,老爷子却让人沏杯浓茶递过去,就是不肯放人走呢!”
崔清若闻言,亦是笑着摇了摇头,“老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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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潘师傅倒是投缘。”
“可不是嘛,以前老爷子最常和平国公一道儿下棋,自从潘师傅来了咱们府中后,平国公几次三番来请老爷子,老爷子都不乐意去,这人与人之间的眼缘可真说不清,有那共处一个檐下却相看两相厌的,也有一个照面就如故的,还有——”
鸣翠说着说着忽而停了下来,未尽的话是,还有咱们四姑娘这般的,阴差阳错认错了哥哥,却反而几年下来真情同兄妹起来。
只是,再如何情同兄妹,到底不是亲兄妹,而且四姑娘如今年岁渐长——
鸣翠悄悄觑了眼,见自家夫人亦是沉思状,应也是想到了此事。
“夫人若是拿不定主意,莫不如明日去问问老爷子?”
崔清若闻言轻呼了一口气,没摇头但是也没立刻点头。
其实今日那纪昭来说想要晚间带着阿意一道去看什么篝火时,她就不大乐意,只是老爷子那边点了头,她也不好拒绝。
再一则便是,怕自己不允,惹得阿意这孩子失望。
她倒不是不相信纪昭这孩子,毕竟这几年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只是再如何讲,男女毕竟有别——
……
翌日。
一大早,崔轻若先去了松月院一趟,见阿意睡得正熟后才放下心来,然后转身又去了老爷子院中一趟。
老爷子昨日睡得晚,今日却依旧是照着往常的时辰起的,崔清若到时,他正自个儿拿了扫帚清扫院中的落叶。
一见她来了,老爷子手下也没停,只抬眼招呼她随意坐,又让小厮去倒茶过来。
崔清若忙开口拦住那小厮,“不用倒茶,我来看看老爷子就回去——”
说罢,又看向常伯问道,“姚大夫今日来过了么?”
常伯还未答话,老爷子已是先一步摆摆手,“我身子骨自个儿清楚,倒也没必要日日都把脉,倒是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反倒是一大早就没什么精神气?”
崔清若微微露出几分赧然,崔钟两家交好,要是论起来,老爷子可以说是看着她长大的,她嫁过来后,老爷子更是将她当作亲生女儿般看待,自己如今也四十有余了,也就老爷子眼中还当自己是个年轻人,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她清咳了一声,解释道,“昨日看账本看得晚了些。”
“账本每月都有新的,哪里是一时看得完的?”老爷子摇摇头,抬手点了点,“我看你是心里藏着别的事儿,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还是您看得准——”见老爷子都这样说,崔清若也不再遮掩,“是和阿意有关的——”
“阿意”两个字一出口,老爷子顿时就停住了动作,转头急问道,“阿意怎么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崔清若连忙解释,“阿意身子没事,您别着急,只是我这几天在想着,阿意过了年也就要十四岁了,是不是——”
她话还没说完,却见老爷子已是笑着摇了摇头,一副已经看穿的模样。
崔清若一愣,疑惑道,“老爷子您?”
“我这老头子知道你这心里揣的是什么忧什么愁了,依我看,你担心这个,还不如趁着如今天气还不算冷,出去走动走动活动筋骨,强强身健健体,莫要以为自己年轻,就不把身体当回事。”
这意思是用不着为了此时担忧?
崔清若不解,追问道,“那您的看法是?”
“来,我问问你,你心里可是在忧虑阿意和那纪家的小子走得太近了些?”
崔清若点点头,“嗯,的确如此。”
“就是走得近了些又何妨?”
“这,”崔清若犹豫了下措辞,“纪昭和阿意毕竟没有血缘关系,并非亲兄妹——”
“不是亲兄妹又如何?你是不是还担心要是生了男女之情怎么办?”
老爷子这话问得直接,崔清若犹豫了下,仍旧点了点头,“确有此虑。”
“这有什么可忧虑的?若是阿意真喜欢上那小子,就直接把人留在咱们府中做阿意的夫婿不就成了。”
啊?
什么?
崔清若满目错愕,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老爷子将扫帚放下,对着她摆摆手道,“时间也不早了,回去吃点东西去吧。”
回主院的路上,崔清若边走边想,起初觉得老爷子的话未免太过于离谱,但是再一细想,竟——竟觉得未尝没有道理?
倘若阿意将来要成亲,那挑了纪昭做夫婿也不是不成——
纪昭本人,他们都熟悉,又是和阿意一道儿长大的;
纪家是商贾之家,再如何也比不过钟家,纪父和纪母更是不可能为难阿意;
更何况,成亲之后,直接让两人都一道住在钟府也不是不成,这样阿意就更不用受着什么委屈了。
这般一想,顿觉不错,崔清若脸上忧虑逐渐散去。
倒是旁边鸣翠忍不住开口问道,“若是那纪二公子不喜欢四姑娘可如何是好?”
没想到此话一出,鸣翠就瞧见她家夫人一脸不信,“怎可能?”
鸣翠一噎,但转念一想,也对,怎可能有人不喜欢四姑娘。
“那若是四姑娘不喜欢纪二公子呢?”
“不喜欢就不喜欢就是了,再另择一个夫婿不就行了?”
这逻辑好似也没有问题……鸣翠反复琢磨了几遍,笑着道,“夫人这下可以放心了。”
崔清若点点头,转而又摇摇头,“不过阿意如今年龄也还小,再看看也不迟,对了,你回头把小绫喊过来一下,我嘱咐她几句话……”
两人说着话间,忽而听得一道稚嫩的声音传来,“外祖母!”
“虎儿?”崔清若忙加快了步子过去,边走边道,“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徐虎儿生得圆圆润润,胖嘟嘟的,一路小跑着过来,一到了崔清若怀中,旁的话还来不及说,便转头就指着身后的婆子丫鬟小厮们向崔清若告状,“外祖母,他们欺负我!”
“哦?怎么个欺负法?”
“他们不让我去找小姨玩!”
后面的婆子怕崔清若生气,忙解释道,“是四姑娘院中的人说四姑娘还没醒,老奴怕打扰了姑娘,这才没让小郎君进去的。”
崔清若捏了捏虎儿的小手,笑着道,“你可听见了?”
“他们骗我!”
“你小姨的确还没醒呢,难不成你连外祖母的话也不信?”
虎儿鼓了鼓脸颊,这才不闹着要往松月院去了,由着婆子抱着一道儿去主院。
一路上,他一个劲儿探着头同崔清若说话,“外祖母,你见过我小叔叔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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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说起来,你小叔叔上次回来应是去年秋时了,你还小,许是不记得了。”
“小叔叔很凶么?我爹爹说,我若是不听话,等小叔回来了,就让小叔教训我!”
崔清若步子稍慢,疑惑看向抱着他的婆子,“参明这孩子要回来了?怎么没听说?”
“回夫人的话,老奴也不是很清楚,只听说是要回来,但具体的时间就不知晓了。”
崔清若这才了然,不过想一想,这孩子也的确该回来了。
又是一年不见,也不知这孩子如今长多高了?
她这时还只当时间虽不确定,但最晚应也敌不过今年过年时。
谁知这一等竟是等到了次年的夏天时才有了音信。
……
说起来,这第一个得知音信的人,不是徐夫人和徐大人,而是阿意。
自从那日去看了篝火回来后,天气便迅速冷了起来。
阿意一向怕冷,到了冬日,每日窝在家中不肯出去,就这般,还是连着染了两次的风寒。
好在这年冬的风雪不大,年后元宵一过,再倒了一两次春寒,一放晴时,天气便骤然暖和起来,阿意春困还未消散,夏日就不知不觉笼罩了顺江府。
这日,阿意午睡一醒来,就光顾着缠着三姐姐问昨日新相看的郎君如何,直把人缠得无奈后找了由头忙去了后,她才忽然想起昨晚收到的信似乎还没拆封?
听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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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小英子忙去将信取了过来,“四姑娘,便是这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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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封上未写寄信人,但阿意只扫了一眼便猜着了是谁送来的。
果真,一打开便是熟悉的笔迹——
她先大概扫了一遍,才又从头细细读起,小英子见状,便放轻了步子先下楼去了。
阁楼上,阿意不知看着了什么,忽而坐直了身子,忍不住惊讶地“咦”了声。
纪昭一上楼就听到这一句,顿时侧眸看来,“怎么了?”
第055章 第 55 章
阿意将信在手中扬了扬, 眸子中满是笑意,“参明哥哥说下个月就回来了!”
徐参明?
纪昭本是没当回事,但是一触及她的笑颜忽然心头一闷, 脑中还未反应过来, 语气故作不经意,眉头却不自觉已经皱起,
“他回来,就值得你这般高兴?”
阿意只顾着低头继续看信, 并未察觉他话中的不对, 闻言一边将手中信纸翻页一边点头, “参明哥哥回来,我自是高兴的呀!”
她一口一个参明哥哥倒是叫得欢快,纪昭眼睫微垂,掩去其中莫名的烦躁,只拉过椅子坐在她身侧, 随手将案上的书拿来翻来,刚翻了两页, 忽然侧眸看向旁边少女, 声色淡淡,
“后日是不是就是功课考核日了?”
阿意闻言,随意摆摆手, 颇有几分爽快,“不要紧, 外祖父布置的书目我已经全部读完了。”
“当真?”
这是什么话?阿意不满瞪了一眼过去,“你不信呀?”
纪昭轻笑了声, 眉头微挑,虽未说话, 但是脸上明摆着确有些许质疑。
阿意扫了一眼他手中的书,眼波灵动流转,亦是轻笑了声,“五哥哥,要不我们赌一睹?”
“赌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手里的这本书的内容,你随便问,我若是答得上来,就是我赢,答不上来,便是你赢。”
“赌注是?”
“赌输的人就答应对方一个条件。”
阿意说罢,却见纪昭一直不应声,便忍不住将探身凑到他面前催促道,“五哥哥,你不会连这个都不敢赌吧?”
因是在家中,少女头发只是虚虚拢了下,此刻俯身间,有几缕乌黑发丝从发带中逃脱,从肩头一路滑落到他手中的书本上,他的手腕上,带来几丝痒意。
纪昭忍住移开手腕的冲动,抬眸看她,似是无奈又似是看穿后却仍是由着她的妥协,
“直接说吧,你想要什么?”
阿意眨眨眼,偏不承认,只故作疑惑道,“咦,五哥哥,这还没赌呢,你怎么就认输了?”
知晓她的性子,纪昭哼笑一声,并不接这话,只转而道,“不说的话,我可走了?”
见他当真站起身就要往外走,阿意忙拉住他的胳膊,“我说,我说!”
顺着她的力道重新坐下,纪昭微仰下巴,示意她快开口。
要和五哥哥打赌是临时起意,但是“赌注”的内容却是她早已想过多次的。
现在话真到了嘴边,阿意却仍犹自有些迟疑,索性也移了凳子在他对面坐下,再次小声试探道,“我怕我说了你不答应?”
纪昭轻“呵”了声,她说了什么他没同意过?他有不同意的余地么?
阿意心虚,眼神微微闪躲了下,但,到底是心里的那件事已经扰乱她许久——
她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子,像是小时候有事求他那般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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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小姑娘脾气越发大了后,哪里还有过这般乖乖撒娇求人的模样?
纪昭心里微微诧异过后唇角压住的笑还未浮现出来,一抬眼就瞧见少女的眸子一如初见时澄澈,只是她口中却道,
“五哥哥,你可以偷偷带我去京城一趟么?”
京城——
明明是故乡,但此刻听见这二字,纪昭心头却猛地一跳。
他微微垂眸掩住异样,轻咳一声,似是随意一问,“京城?去哪儿做什么?”
阿意心里藏着事儿,倒是没注意到他的异样。
她趴在桌案上,眉眼中闪过些许迷茫,“不知道……就,总是感觉应该去京城一趟,到千佛寺去看看,我最近做梦总是梦见千佛寺,我总感觉好像还有很多事情我都忘记了……”
阿意半边脸都藏在肘弯之下,两颗湿润的眸子向着对面看去,眼睫扑闪之间像是在寻求肯定,“五哥哥,你说,是不是我到了千佛寺跟前,就会想起来了?”
她对面,纪昭手指几番松紧,才按耐住打断她的话的冲动。
此刻他瞧见阿意看向自己时十分信赖的神色才略微镇定下来,微微放缓了语气,“之前你不是问过我千佛寺的事么?”
阿意闷闷“嗯”了声,神色间依旧有些提不起兴致。
自己是问过,五哥哥也的确告诉自己了前前后后都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不知怎么回事,她总是感到还是存在空白着等待填补的地方。
她正怏怏不乐间,头顶被人轻轻摸了摸,她下意识要抬头,被人先一步拦住,“别动。”
她的头发一向柔滑,几番折腾间发带几乎已经掉到了发尾,纪昭将发带解开,将散落的长发重新拢到一起,动作熟练——
阿意趴着不好动弹,就侧了眸子去看他,谁知未开口时尚且只觉得心口发闷,此刻一开口声音还没出声就委屈到泪眼朦胧,“五哥哥——”
其余的话尽化成了藏在臂弯里的无声呜咽,如同缩成一团哭泣的小兽般。
纪昭手下一顿,一时之间只觉得胸口处揪揪地疼,他嗓音艰涩,正想着要不先开口应下再说,却见阿意鼻尖微微动了下,已是止住了泪珠。
她忽然抬头将之前未看完的书信重新拿在手中,一边整理整齐一边低着头道,
“不去就不去吧,你放心好了,反正我也不想去了。”
纪昭一时顾不上分辨她刚刚究竟是真哭还是假哭,只听这话听得眉心直跳,放心?她都这样说了,他还能放心么?
目光扫过她手中的书信,纪昭眼前又是一黑,是不想去了,还是想到了别人同她一起去?
他是不是还得庆幸一下,她想要去京城,首先想到的是他?
他心情几番沉浮,阿意兀自不问,收拾好了书信后,自个儿擦了擦泪痕,浑然不见刚刚情绪低落的模样,甚至还有心思从碟子里捻了一块蜂蜜梅子糖放入口中,说话间脸颊微微鼓起,
“五哥哥,我要先去找大舅母,同她说参明哥哥要回来的事,你要一起去么?还是要先回家去?还是要在这里等我?”
纪昭眉间打结,眼看着阿意径直就要下楼去,忙抬手先一步将人拉住,正要开口,忽听得楼梯处传来脚步声——
小英子仰头向着上面看来,“纪二公子,纪府中有人来寻你,说是家中有事,现在人就在院中候着呢。”
阁楼之上,两人俱是微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透过窗,纪昭扫过一眼院中站着的盘豆,目光重新落到阿意身上,“先别着急——”
但他话还未说完,阿意就已是摆摆手道,“好好好,我知道了,五哥哥,你快去看看盘豆找你是什么事情吧,快点,快点——等下他要等得着急了!”
此刻的确也不是好好说话的时机,纪昭压下不安,放开阿意的胳膊前又嘱咐道,“我晚些时候再来找你。”
阿意抿了抿唇,犹豫了下,到底还是应了声“好”。
盘豆在院中正等得无聊,耳朵一听到声音立马抬头看去,“二公子——”
话未说完,声音就矮下去一截,用余光打量了几眼自家公子的脸色,心里直打鼓,莫不是自己来的不是时间?哎呦,早知道的话,满金姑姑要来时自己就不该上赶着揽下这个差事!
但现在来都来了——
盘豆只得继续小心翼翼道,“公子,是老爷说有事要找你,差我来喊你。”
纪昭神色并无变化,只“嗯”了声表示知晓了,步子未停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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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走去。
他才出了院子没几步,潘延便过来叩响了院门。
守门的小丫鬟叮叮接过点心,笑着道,“潘师傅您怎么亲自来了?下次喊个人跑腿送过来就好了!”
潘延摆摆手,“年纪大了,走动走动也是好的——”
他说着,指了指适才人离开的方向,“纪家二公子来过了?”
叮叮点点头,“一放了学就来了呢。”
这位钟府里的“座上客”,潘延自是知晓的,闻言微微疑惑道,“那今儿个回去得倒是挺早的啊?”
“是纪二公子家中有人来寻啦,不然二公子肯定要陪着我家姑娘到日落了才回家去。”
潘延“哦”了声,正要回去时,忽想起了什么又转头问道,“你姐姐身子可好些了?”
说起这个,叮叮顿时神色激动起来,“好多了,潘师傅您真的太厉害了!我阿姐说,等回头要亲自来谢谢您!”
她口中的阿姐名叫楚楚,以前就在这松月院当差,前两年辞了工回去嫁了人,今年有了身子,害喜害得人都要瘦脱了相,吃什么吐什么。
上个月叮叮在和人说起这事时忧心得不得了,恰逢潘师傅来送点心偶然听到几句,给了她一个点心方子,叮叮拿回去后试了试,竟当日就见了效!
潘延哈哈笑了声,“不必谢,你们姐妹俩都是这府中的熟人了,用不着客气……说起来,你姐姐是不是延盛十六年冬时到这松月院当差的?”
“好像——好像是吧?”叮叮仔细想了想,忽然道,“对,就是那一年,那年冬天四姑娘生了场大病,这院子的人都差不多换了个遍,我姐姐就是那时从别处调到了这处来!”
“原是这样么,难怪我想着四姑娘这院子里怎么没有从京城跟来的奴仆呢——”
他话未说完,叮叮便不认同地摇了摇头,“倒不是因为那个,我之前听旁人讲过,我家姑娘从京城来时,根本就没带那边的奴仆!”
哦?
潘延目光微闪,“一个也没带?乳娘、嬷嬷也没有?”
“没有!”叮叮生怕他不信还要再解释时,忽然身后传来了声音——
阿意走在前方,环儿一手拿着帷帽,一手拿着团扇紧跟在后面,边走边道,“姑娘,还是将帽子戴上挡一挡的好——咦,潘师傅来了?”
潘延忙让开了路,弯腰行礼,“见过四姑娘。”
阿意摇摇头,“潘师傅不必多礼。”
客气了两句,潘延本已是要回去,走了几步,回头时步子却又不由得慢了几分。
院门之前,少女抬手从丫鬟手中接过帏帽后,并未戴在头上,只随意偏举着挡挡光线,微微侧着脸同身旁丫鬟说话时,眸子半垂,眼尾自然地流露出几分懒洋洋的漫不经心来。
这一抹神色是如此熟悉,以至于虽不是第一次瞧见,潘延仍是忍不住愣了下神。
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来来回回的琢磨,究竟是在哪里见过……
另外一边,阿意等了小绫出来后,便一道儿去了主院。
她最近这些时日有点儿苦夏,食欲不大好,崔轻若每见了面都要仔细问问小绫阿意今日吃了什么吃了多少,问完了饮食又问睡眠,
“夜间也不可由着她贪凉,那边临着园子,夜间可有虫鸣?可会扰到人?”
第055章 第 55 章
阿意起初随意从架子上拿出了本历代书画鉴赏趴在椅背上看, 此刻听了这话,忍不住贴在崔轻若身上蹭了蹭,抱着她的胳膊直摇, “大舅母, 你就安安心吧,我这每日睡得都可香了,不信,你问问小绫是不是?”
被她蹭得衣袖都卷起了半截, 崔清若口中说着莫要将头发蹭乱了, 实际动作上却将人揽紧了些, 脸上满是笑意,“等会一道留在这里吃饭,我让人去喊你三姐姐过来?”
阿意心中还惦记着之前问三姐姐的事儿三姐姐可还没回答呢,听了这话自是当即就应了,赖着崔清若的胳膊又是好一阵磨蹭, “好。”
钟沛嘉来时,一进了门, 就瞧见斜坐在椅子上的少女眸子亮晶晶的, 她心里暗叫一声不好,果不其然,下一刻, 就看见少女冲着她眨了眨眼睛,“三姐姐?”
她不欲回答, 少女就可怜兮兮地盯着她看。
水润润的眸子,直把占着道理的人也能看出几分愧疚心来。
钟沛嘉没了脾气, 无声叹气,“你怎么偏偏就对他这般好奇?”
阿意点了点手中书, “之前听三舅舅说此人才华出众,什么三岁诵诗五岁作文之类的,所以就想知道真人到底什么样子嘛!”
被她这话逗乐,钟沛嘉笑看了一眼过去,“真人?难不成还有假人?”
“倘若只闻其名声,却未曾打过照面,岂不是就如同假人么?”阿意一脸认真,说罢,又凑近了些压着声音道,“三姐姐,求求你了,你直接告诉我吧,昨日那位陈公子可有机会做我的三姐夫?”
钟沛嘉被她这直白的问法问得一愣,反应过来点了点少女的额头,“你呀,你这——”
阿意不躲不闪,眸子执着,“三姐姐,你就告诉我吧?”
被她看得没了法子,钟沛嘉瞪了一眼过去,“……没机会。”
说这话间,她脑中回想起几个昨日的片段,眉头间不由得闪过一丝厌恶。
阿意眼尖瞧见了,微微有些惊诧,感叹道,“看来这陈康正名声有假啊!”
“嗯?就不能是我的问题?”钟沛嘉闻言微愣,突然开口道。
她说这话本就是随意开的口,却没想到话音还未落便看见小姑娘一阵正经地摇摇头,“不可能是三姐姐的问题,必是那陈康正的问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笃定,且没有一丝犹豫。
钟沛嘉心中暖意流过,压住眼中笑意,催促道,“好了好了,快过去吃饭了!”
阿意就着清水一边洗手一边抬头问道,“三姐姐,那你近日还有要相看的郎君么?”
说起这个,钟沛嘉自己也颇觉得烦心,相看得不少,偏偏一个合适的也无,于是便干脆摆摆手道,“不去了,闹心,就是不成亲又如何?也不见得就活不下去了——”
话未说完,忽然意识到在阿意面前说这话着实不妥当,正要找话补一补,却见阿意已经是在直冲着她点头,
“三姐姐,你莫要烦心,我俩可以一道儿不成亲,这般到了老了也还可以作伴呢,到时候我俩春天里就一起去游玩峨溪,夏日里就一道儿窝在家中吃冰果,秋日还可以去乡下看看风景,至于冬日么,这顺江府赏梅花的地方还能少?一年四季,可不是自在么?”
崔清若前脚才在廊下同丫鬟说了再多送份消暑汤过来,后脚一迈进门听着这几句顿时哭笑不得起来,“我在门口才说句话的功夫,怎么一转身府中就多了两位不愿意成亲的姑娘了?”
阿意眉头皱着,神色坦诚,“可是同一个没见过几面的人做夫妻多别扭啊?”
崔清若闻言微愣,但紧跟着又摇了摇头,“你年龄小,尚且不明白,若是真遇着了合缘的人,只见一面都足够了,若是不合缘,哪怕是住在邻舍也是无用——”
这话说到后面,她忽得想起如今就住在钟府旁边的纪昭,便留了心思暗中瞧了几眼阿意的神色,结果一看下来,自己倒是先忍不住笑了——
桌边上,少女心思尽数放在了晚膳上,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子,鼻尖耸动,“咦,没看见鱼呀,怎么闻着好似有鱼汤的味道?”
说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呢,崔清若摇了摇头,暗怪自己想多了。
她走过去,在阿意旁边坐下,笑着道,“你尝尝这藕丸,哎,小心,当心汤汁烫到——”
阿意小心翼翼咬了一点,恍然大悟,“原是用鱼汤煮过么?”
之前说话时,三姐姐还没来,此刻阿意便又将先前的话说了一遍,“三姐姐,参明哥哥下个月就要回来了!”
“参明给你寄信了吗?说起来,他应是好久都没回了吧?”
……
吃过饭后,阿意本还想在主院再待一会儿再回,但是瞧见天色阴沉沉的,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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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雨,便直接回了松月院。
谁知,她这边脚刚踏入院门,下一刻豆大的雨滴子就砸了下来。
从院门到廊下几步远的路,再回头时,雨滴子已经变成了哗哗啦啦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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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意抬头看了眼檐上的雨幕,眸中闪过一丝跃跃欲试,小心向前探着身子伸了双手去接,满满一捧水花,冰冰凉凉的,倒是尽数冲刷去了这夏日的燥热。
就是还想再玩一玩时,小绫已经拿了帕子急步赶了过来,“姑娘,这可不兴玩,当心潮气入了骨头不舒服!”
阿意鼓了鼓脸颊,怕她再继续“啰嗦”,老老实实进了屋中先去洗漱换了衣裳。
也就这么一小会的功夫,松月院中倒是前后又来了两拨人——
先来的是主院里的鸣翠,雨下得这样大,撑着伞外加穿了雨披,她裙摆依旧是溅湿了一片。
一进了院子,旁的都顾不得,开口便问,“四姑娘回来时可有淋了雨?”
环儿忙应道,“没有,落雨滴子时四姑娘刚好到了院子!”
听了这话,鸣翠神色才微微缓和些,“四姑娘在沐浴?”
“嗯嗯。”
“那倒也没有其它事了,你进去服侍去吧,我这就回去了。”
“鸣翠姐,要不你进来躲躲雨再走吧?”
“不用,夫人这会儿还等着我回话呢,若不是我拦着,她怕是要亲自过来看看才能放心,”鸣翠边说边撑了伞迈步下台阶,走了两步,忽又想起了什么般,转身嘱咐道,“这雨一下,屋内潮气估计也重,阁楼上的垫子褥子都多留意些,别生了异味。”
环儿忙一一应了。
后来的则是纪府的盘豆,也就和鸣翠是前后脚的功夫到的。
院门口,叮叮看着来人,颇有些惊讶,“盘公子,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被她这一句盘公子喊得怪怪的,盘豆挠了挠头,将怪异压下,先把要紧事说了,“我来同四姑娘说一声,我家公子有事儿去城外了。”
“哦哦,”叮叮点了点头,以为他后面还有话,但等了半晌却没等着,便试探道,“那我等下进去把这话知会我家姑娘一声?”
盘豆笑着点头,在雨中扬声道,“劳烦姑娘了——对了,还请再加一句,让四姑娘莫要担心!”
说罢,便告辞转了身。
院子的过厅下,叮叮看了看盘豆消失在大雨中的背影,摇了摇头嘀咕道,“这话怎么听着多少有点没头没尾的?”
可不是没头没尾嘛,因为此事纪昭本人并不知晓,是盘豆自己琢磨了下,认为应该来说一声——
雨中,盘豆将雨披的帽子向前拉了拉,一边走一边点头,公子若是知晓自己已经先一步来给四姑娘报了话,应该能给自己记一功吧?
……
阿意换了衣裳出来后,懒懒靠在椅子上,一边自己动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擦拭头发,一边听环儿讲话,得知盘豆也来过时,亦是错愕了一瞬。
“说是纪二公子去城外了——”
“城外?”阿意眉头拧起,顿时坐直了身子,“可是这么大的雨——”
眼看着她说着就要站起身往门口去看看,小绫忙将人拦住,“应是还未下雨时便去了,只是雨下得大了不好回罢了,姑娘莫要担心——”
环儿见状也忙道,“对对,盘豆也让我和您说,莫要担心,他是纪二公子的小厮,定不会骗人的!”
听了这话,阿意这才稍放些心,只是临睡前,目光不经意间又向着窗口飘了好几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绫瞧见,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姑娘且莫要想了,纪二公子那般大的一个人,又不是第一次出城,定不会有事的……奴婢熄灯了?”
阿意将脸埋在枕头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摸着怀中大鹅的脑袋,良久方“嗯”了一声。
灯一熄,眼前顿时黑了一瞬,过了好一小会儿,才重新能隐隐约约看见些许东西。
睡在床帐内,也好似能听见外面的哗啦啦雨声,阿意翻了个身,没过几息,又重新翻了回来——
床帐之上,挂着一排的青丝绳,她仰头瞧着,从第一根开始数起,数着数着人便忍不住阖上了眸子,呼吸也逐渐均匀。
……
纪府。
盘豆听见声响出来看时,顿时吃了一惊,“公子,你怎么回来了?!”
冒着这么大的雨?!
随手将身上早已湿透的外衫脱下,纪昭一边往里走一边道,“备水。”
盘豆口中应了声“好”时,脚下已经到了院门口,没多大会儿功夫,就提了一桶水过来。
屋内的水声在这外面的瓢泼大雨的掩盖下几乎听不见,盘豆倚在门口候着,心思飘飞:
公子这次是去城外庄子里验新到的布匹料子的,最开始时布料其实都是直接拉近城里来验,但是后面因为不方便,老爷便在城外租了个敞阔的小田庄,布料都先在田庄验好了没问题后再拉进城中。
这事以前都是大公子去做,但这几日大公子陪着妻子一道去了岳丈家,老爷自个儿又忙着店中事走不开,才喊了他家公子过去。
可那田庄虽在城外,倒也不至于连个干净的歇息地都没有,公子他何至于非要摸黑冒着雨回来?
除非是——
他这想法才刚浮现,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
门内的人已经换了一身衣裳,头发虽已绞过,但湿意仍在,倒是越发衬得一双眉眼上瞬时闪过的凌厉愈重。
盘豆不经意瞧见,当即低头避开了,直到瞧见人要去取廊柱上挂着的雨伞时才恍然回神,赶忙道,“公子,姜姑娘那边小的已经去说过了!”
纪昭正要撑伞的动作微顿,回眸看来,“说了什么?”
“说您有事出城去了……又说了让姜姑娘不必担心您。”
盘豆犹犹豫豫说完,见自家公子面上并无异色才微微放了心,试探着开口道,“而且时辰这么晚了,料着四姑娘也该歇息了不是?公子不若明日雨停了再去?”
廊前摇晃的灯影下,纪昭眸色沉沉,盘豆这话说得并无不妥,只是——
他想起今日分别前她心中明显有着心事的模样,总是安不下心,若不是一身湿衣怕她担心,他回来时便直接先去松月院了。
空气颇有些冷凝,明明在室外,盘豆仍是感觉有点儿喘不过气的感觉,正浑身不自在时,突然想到屋中的水和衣物还没收拾,当即便要小心翼翼先溜进屋子中去。
谁知,他这边才抬起一只脚,上半边身子还没动,就被眼前霎时闪过的白光惊了一跳。
好生迅疾的电闪,刚刚那一瞬,竟连着这地板上的缝隙都照得明显,紧接着,雷鸣声便轰隆隆响在雨夜中——
盘豆一脸惊叹,但一回神就变成了惊愕,“公子,您这是——”
一句话还未说完,便瞧见先前还站在廊下的人就已经消失在了院子中。
……
阿意心里挂念着事情,本也就睡得不熟,被这雷声一惊,顿时懵了一瞬。
小绫明显也被雷声惊醒了,有隐隐约约的下地穿鞋声传来。
知晓她今日身体不舒服,阿意先一步开口道,“不必起来,我没事。”
窸窣声止了一瞬,但马上又响了起来,阿意无奈,故作不高兴道,“我又不怕打雷,你过来干什么?”
外间里,小绫坐在床沿,眼中朦胧困意还未消去,本就是强撑着起身的,此刻听得阿意这样讲,心中不由得暖意袭来,口中柔声道,“姑娘有事的话,莫要忘了喊奴婢。”
她话音刚落,便听得里间传来自家姑娘的嘟囔声,“我能有什么事?”
小绫摇头失笑,也只得重新躺在了床上,只是她心中本想着微微眯一下,哪里想到一躺下眼皮就已经撑不住了,渐睡渐沉。
外面雷声仍是时不时来上一声,阿意左右睡不着,索性斜趴着伸手直接从床帘底部撩开一截,抬眼去看窗户上电闪时映照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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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
唉,也不知晓五哥哥回来了没有,若是没有回来,他今晚是睡在什么地方的?会不会也像自己一样换个床铺就很容易睡不着?
她心思纷杂,想东想西,不一会儿就感觉趴着压得胳膊都要麻了,无声叹了口气,放下帘子,正要将被自己推到一旁的枕头摆正时,忽然动作一顿——
她刚刚好似听着了一声敲窗声?
阿意眸中惊喜一闪而过,顾不得旁的,直接从帘子下钻出来鞋子都未穿就直奔窗边。
可是到了窗边后却发现外面根本没人。
难不成是听错了?阿意脸上闪过一丝失望,正要转身回去时又听得一声,阿意一愣,过去一把将窗户拉开——
窗外,墨蓝色衣裳的公子正抬眼看向她。
他身后,
是整个雨夜。
第057章 第 57 章
雨水带来的潮湿空气顺着窗口钻进房中, 阿意鼻尖有些发痒,眸子也跟着湿润润的,一开口竟有些许莫名的紧张, 小声道, “五哥哥,你怎么来了?”
纪昭没回答这话,只也学着她那般小声反问道,“怎么还没睡?”
阿意眼神闪烁了下, 正要说话, 空中突然又是一道亮光闪过——
她尚且没来得及反应, 眼前视线便被衣袖遮掩住,一双带着些许湿意的手紧紧覆在她耳朵上,隔绝去了大部分的雷声。
阿意第一次感觉到,当听觉失真时,脑袋似乎也会受到影响。
正如此刻, 她明明不怕电闪雷鸣的,但一时之间竟忘记了挣扎, 呆呆半晌未有反应。
窗外, 纪昭眉心微蹙,还当阿意是被惊着了,当即微微弯了腰, 抬手替她擦了擦脸颊处溅上的半滴水痕,放柔了声音, “莫怕,我在这里。”
说罢, 见阿意神色间仍旧有些怔愣模样,他心中不由得一紧, 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背,一手将阿意散在额前的头发轻轻向后拨了拨,“姜意,没事的,刚刚是打雷,不用害怕——”
阿意眼睫缓缓眨了眨,似是刚回神的模样。
纪昭心头微松,见她身上穿得单薄,正要将窗户关小点,却忽然被人按住了手,他讶异抬眸,还未开口,阿意已经先一步捂住了他的嘴——
屏风之外,隐隐约约有翻身的声音传来,阿意用气声道,“别吵醒了小绫——”
她生怕五哥哥听不清,努力绷直了脚尖,几乎凑到了他眼前。
纪昭眸中笑意闪过,主动配合她又向下弯了弯身子,以眼神示意自己知晓了,她可以松开手了。
“冷不冷?”
阿意摇摇头,反倒是如梦初醒般,当即伸了手要去摸他的衣裳,纪昭神色不变,只抬手将身侧的雨伞拿给阿意看,“我带了伞,未淋到雨。”
手下的摸到衣衫的确是干的,阿意这才放了心,向侧方让了让步子,“五哥哥,你进屋里来吧?”
纪昭摇摇头,“来看看你就回去。”
阿意一抬眼,这才恍然意识到如今已是深夜,当即不待纪昭开口,便忙催促道,“那五哥哥你快点回去吧?”
“嗯。”
纪昭口中应了,步子却仍未动。
他不动,阿意便也不肯动。
两个人一个在窗外,一个在窗内——
阿意先忍不住了,一开口就弯了眸子,“你怎么还不走呀?”
纪昭唇角亦是带上了些许弧度,抬手扶住窗户,嘱咐道,“将窗锁好——锁好了我就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阿意无意识鼓了鼓脸颊,顺着他的力道将两扇窗关上,将要闭紧时,忽然手下一顿,又拉开了些许,“五哥哥,今天——”
她本想说今天她不该乱发脾气,去京城这般的大事五哥哥没办法应承本就是情理之中,可是话还没说完,瞧见他眼中柔软神色时,忽然就不由得止住了声音,只剩下一句满是依赖的“五哥哥”。
隔着一掌宽的窗户缝,纪昭压低的声音传来,“还想去京城么?”
阿意摇摇头,“不想去了。”
“小骗子。”
似是带着微微的笑意,又像是夹杂着无可奈何后妥协的包容。
阿意眼睛一酸,别过了目光不看他,脚尖无意识轻轻抬起又放下,“没骗你,是真的不想去了。”
本也就是不去也罢。
一直留在顺江府也并无不好。
她暗中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故作轻快,“五哥哥,你快回去吧,我可要关窗了?”
但这次外面人扶在窗上的力道却与她的力道恰好相反,阿意推不动窗,不满抬眼,还未说话,纪昭便已经先她一步开了口。
“再等我一段时间,等时机合适了就陪你去京城,好不好?”
阿意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眼泪一下子就冒出了来,模糊了视线,“好。”
“小爱哭鬼。”
“才没有。”
纪昭用指腹给她擦了擦眼泪,故意逗她,“不问问我什么时候是时机合适了?不怕我随口诓你的?”
阿意果真被他逗笑,但神色却认真得不得了,“不怕。”
她眉梢弯弯,眼中水雾还未散去,水洗过的眸子格外明净,里面装满了他的身影。
纪昭抬眼瞧见时,微微失神,忽然有些懊恼没有早些时候答应她。
……
公子不回来,盘豆自是不可能睡觉。
眼看着这雨势并未有减缓的趋势,盘豆正在心里盘算着要不去钟府看一看?谁知人还未动,便听着了声响,他当下撑着伞就迎了上去,“公子回来了——”
他本是想问现在安歇么,一抬头瞧见自家公子几乎已经湿透的后半边身子时忍不住愣了下——
呃,公子打伞只打前面的?
不过瞧着公子神色,估计应是见着姜姑娘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多亏是见着了,不然公子身上的冷气早挡都挡不住了。
他乱琢磨归乱琢磨,手下动作却一点儿也没耽搁,速速重新打了水送进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雨声依旧哗哗啦啦的,盘豆看了看时辰,在廊下停住步子,仰头盯着黑沉黑沉的天色时,忍不住挠了挠头,这雨总不至于直接下个一宿吧?
……
“这雨昨夜里下得可真大,好几年没下过这般大的雨了吧?”
“现在停倒是停了,就是一点儿太阳也没有,怕是还有得下……”
松月院中,环儿和小英子两个人正压着声音说话,话音还没落,忽然就感到又有雨滴子砸落下来,忙掩着头跑到廊下避雨。
小绫一出来,瞧见这一幕,不由得笑着道,“好好的干地不站,非得跑到院子中间说话,不淋你俩个淋谁个?”
环儿嘻嘻笑了声,不知想到了什么,转而道,“姑娘这儿我和小英子候着就行,小绫姐,你昨夜没睡好,先去歇一会吧?”
小英子也跟着一道儿点头。
倒是小绫听了这话脸上颇有些疑惑,“我昨夜没睡好?我自个儿怎么不知道?”
“可是昨夜里雷声一阵又一阵的,我们都当你没睡安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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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声?
小绫微怔,仔细想了下,才想起昨夜自己的确被雷声惊醒过一次,当时要起身去看看姑娘,但是被姑娘拦住了,再后面重新躺下后竟是一夜无梦睡到了天亮。
哎呀!
自己怎么偏偏睡得那么沉,也不知姑娘昨夜里有没有被雷声吓到?
见她神色不大对,小英子忍不住担心道,“小绫姐,怎么了?”
“无事——你俩且在这里候着,我去换件衣裳就回。”
到了偏房中,小绫衣裳还没来得及换,一抬眼瞧见放在小茶几上的药包,忽然明了了是怎么回事:
她不知是不是受了寒的缘故,近几个月癸水至时总是腹部一绞一绞的痛,上月时被姑娘看出来了脸色不对,问了缘由后让人直接请了个大夫过来给她问了诊开了药,那大夫说是让她从癸水前三日开始喝,一直喝至结束后三日。
这次才喝了三四日,果真没有再痛,连带着睡觉时都常觉得腹部暖乎乎的,甚是舒服……唉,不然昨夜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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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睡得那样沉!
她这边满心懊恼,一回神就听得外面雨声已是又急促起来,及至换好了衣裳出来时,就看见早上才让人扫过水的院子中水流已是又积成了股。
昨日刚下雨时是冲散了暑气,可下了这么久不停,就难免让人感到有些闷闷的。
小绫掩去眸中担忧,放轻步子进了屋中,到了里间小心撩开床帐看了眼——
床帐内,少女微微侧着脸睡得正熟,似是做了好梦,唇角微微带着弧度。
小绫不由得也跟着弯了唇角,适才在外面因着暴雨带来的郁气顿时消散尽。
……
一开始,谁都只当这雨顶多下个几日便停了,毕竟夏日嘛,往年又不是没下过大雨,虽不如现在这般大,但也是电闪雷鸣的,可是没想到这雨竟接连下了半个多月还在继续。
这日,阿意一醒来,刚开口便是,“雨停了么?”
小绫取了衣裳过来,闻言摇了摇头,见阿意眸子中藏有忧色,便主动别开了话头,“姑娘昨日要找的那本书,今儿个一早老爷子就已经让人送来了,要拿来给您看看么?”
阿意“嗯”了声,目光落在窗户处,神色依旧有些恍惚。
半晌,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看向环儿道,“你前日回家时,家中怎么样了?”
一听她问这个,环儿面色顿苦,“不大好,这雨下起来,人倒是可以躲一躲,就是庄稼又没有腿,也不能动,白白被水淹,我听我爹娘说,要是雨再不停的话,怕是今年收成都没了,而且听闻靠近睦周山那边,已经全部被淹了!”
小绫初听阿意问时,便想要拦住环儿不让她说,但此刻听到这儿,亦是不由得沉默了下,她自个儿同样是出身农家,怎会不懂环儿的愁心?庄稼庄稼,可都是百姓的命根子——
只是这天公又不听人的话,愁也无用,小绫微微呼了一口气,想了想,又对着环儿嘱咐道,“你爹娘可还是在乡下住着?莫不如提前将人接到城里来住一阵,庄稼顾不上,人还是要顾着的,千讲万讲,还是命最重要!”
环儿一愣,当即急了,“我,我前两日没讲这个,我以为没那么严重——姑娘,我能不能——”
她话还没说完,阿意已是点了点头,“快些去吧。”
“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环儿得了准许,匆匆连收拾东西都来不及就要回家去,阿意见状,忙嘱咐小绫追上去送一送,让她将雨伞银子都带上。
小英子今早告了假回家了一趟,暂时还没回来,小绫和环儿一出去,房中安静下来,倒越发衬得窗外的雨声哗哗啦啦的格外的响。
阿意侧耳听了一会儿,思绪比这雨声还躁乱。
庄稼上的事她的确不大明白,但是却是知晓她大舅舅便是治理顺江府的洪灾时去世的。
这些年来,大舅母偶然提到几句过往时总是对她很是愧疚,后悔没有早几年将她接到顺江府来,但其实她知晓大舅母是尽了力了的。
毕竟那时,大舅舅去世,外祖父重病,二舅舅被冤通敌,三舅舅险些入狱,任是她不懂官场的事,也知道当时家中定是风雨飘摇,在那种境遇之下,大舅母仍是惦念着她,常让人远赴京城看望自己……
唉,这雨可快些停吧,莫要让当年的洪灾再重现一次了。
她为着此事心里沉甸甸的,直到五哥哥来了时也依旧打不起来精神来。
第058章 第 58 章
纪昭一进门, 瞧见阿意正有气无力地趴在案上,当即加快了步子,“可是不舒服?”
说话间, 手心已经覆在阿意的额头上探了探。
他的手心微微带着凉意, 倒是让阿意的颇有些烦躁的脑子舒服了不少,她坐直了些身子,摇了摇头,“没有——”
话音未落, 目光已是第一时间向着他身上看去, 纪昭瞧见, 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衣裳没淋湿。”
阿意眨了眨眼睛,正要说什么,忽然听得外面声音似是不对,转头一看, 顿时忘却了到了嘴边的话,只下意识站起身就往窗边去——
窗外不知何时起了风, 将雨吹得斜斜撞在琉璃窗上, 汇成或大或小的水流向下冲刷,一时之间,说那琉璃窗是帘水幕也不为过。
阿意怔怔半晌, 良久方忍不住喃喃出声,“又下大了——”
她眉头紧蹙, 适才才散去的那点烦躁又逐渐升起,一声叹气还未出口, 忽而感到眼前一暗——
纪昭带着点无奈的声音随之在她身旁响起,“下雨也值得你看的这么入神?”
他手上的凉意覆在眼上倒是也很舒服, 阿意抿了抿唇,索性也不推开他的手,直接半靠在窗侧,就着眼前的黑暗同他讲话,“五哥哥,你说这雨什么时候会停呀?”
“我可预测不了天意——”纪昭话音还没落地,便瞧见她眉头已是越蹙越紧,当下便忍不住抬手抚了上去,“别急,我还没说完。”
嗯?
阿意微微瞪大了些眸子,手上已是迫不及待扯了扯他的袖子催促他快些说。
被她颤动的睫羽扫得手心发痒,纪昭放下手,拉着人到了远离湿意浓重窗口的摇椅上坐下,“雨下了这么久,官府不会置之不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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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倒也是,她昨日从外祖父那里听到过徐伯伯最近日日都在四处奔走,亲看情况,想到这里,阿意眉头稍松,但是忧色犹在,“可若是——”
她本是想问仅仅凭借着徐伯伯一人之力不足可如何是好,但话还未说完,便见五哥哥摇了摇头,当下不由得一愣,脱口而出,“是京城里已经派人来了么?”
话一出口,阿意自己倒是先觉得好笑,唉,外祖父那里都还尚未有确切的消息,五哥哥又怎么会知道呢?
她没什么精神气地趴在摇椅扶手上,侧着眸子去看纪昭,连同说话声都没了往日的模样,“五哥哥,你坐呀。”
纪昭闻言,却并未着急坐下,只抬手从一旁取了个软垫过来——
阿意眨眨眼,不待他开口就主动抬起胳膊,待软垫放好后重新趴了上去。
垫子柔软干燥,表面特意用的冰丝面料,阿意将下巴在上面蹭了蹭,心里到底还是记挂着刚刚的事,伸手去扯了扯对面人的衣袖,“五哥哥,你说京城现在派人来了么?”
“派了。”
“为什么这么说?”
知晓若是不告诉她,她怕是始终念着这个事,纪昭神色稍敛,不好直接讲明自自己已是收到了消息,只微微向着阿意的方向倾斜了点身子,换了一套说辞缓声解释给她听,
“顺江最近几年虽俱是风调雨顺,但前面既已有过一次前车之鉴,京中定不会放松警惕的,更何况有徐大人在,应是早已给京城去过了信……若是猜的不错的话,从京城来的人可能都已经到了半路上了。”
听到一半时,阿意眸子便已经重新有了光彩,及至纪昭说完,她脸上阴霾已是一扫而空,忍不住轻呼一口气,“若是明日就能到就好了。”
她没注意到的角度里,纪昭暗中摇了摇头,明日?那估计是不可能,若单单是几人快马加鞭还差不多,但是既是赈灾,光是调度过来的赈灾物资押送便快不了。
阿意自己也想到了这些,不过到底是心里着落又多了点,不再像之前那般沉甸甸的。
见她眉梢舒展,纪昭亦是跟着心头放松下来,“你昨日不是说书上有地方不明白么?”
对哦,经他提起,阿意才想起这码事,正要喊小绫将书送过来,忽然听得楼下似是有小孩子的声音传来,阿意一愣,外面这么大的雨,虎儿竟过来了?
正要再听时,楼梯处已经传来了声响,
“小姨!小姨!我来了!”
小孩子啪啦啪啦的脚步声身后是婆子急忙忙的声音,“郎君,慢点儿,慢点儿!”
虎儿今年四岁,生得很是结实,一见了阿意便一头莽了上来,“小姨,抱抱!”
但是身子碰着人之前,额头却被人一把抵住了,虎儿挣脱不来,怒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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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仰头,“你放开我!”
他眸子瞪得浑圆,可眼前人却丝毫没有惧意,反倒是直接拎住他后领将人拎到了一步远外。
一得了自由,虎儿便又想冲到阿意怀里,但是脚下还没动,便忽然察觉到一道带着冷意的目光扫了过来。
小孩子天生警敏,虎儿眼睛中虽还是愤愤的,但是却不敢再向之前那样横冲乱撞,乖乖地慢慢走到了阿意旁边,直到紧紧抱住了阿意的胳膊后才中气十足地“哇”得一声哭出声来。
他仰着头,光听哭声倒是好生委屈,就是脸上一点儿泪花也不见,阿意眼中无奈,掏出帕子来在他脸上敷衍点了两下,“好了,莫要哭了——”
她话音还未落,虎儿就已经收住了哭声,一点儿也不带拖延的,只是圆滚滚的眼睛里还带着委屈,“小姨!”
这几分委屈倒是真的,阿意看得心软,哄着他道,“怎么一来到就哭,莫不是看到小姨不高兴了?”
“不是!”虎儿忙摇头否认,抱着胳膊不肯松手,但是眼神却悄悄地向着旁边人看了一眼,然后甚是可怜地仰头看向阿意,“小姨,他刚刚又欺负我!”
这话阿意听了不说千遍也有百遍了,她自己也很是疑惑,不知怎么回事,虎儿第一次见着五哥哥时就不大喜欢,直到今日也未有好转。
幸好五哥哥脾气好,不同这小鬼头一般见识,不然还真是让人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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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有过许多经验,阿意直接选择换了个话头,“今天雨这么大,可有淋湿衣裳?”
“没淋湿,我坐马车来的!”
阿意正要问问他可有去过主院,忽然见小绫上了阁楼来,手中拿着一本书问道,“姑娘,是这一本么?”
“不是,昨日那本——”说到一半,阿意忽然想起自己昨儿个随手将那书插在书架的一堆书中,小绫怕是不好找,便干脆道,“我自己下去取。”
她要下楼,身侧的虎儿不肯松手,也要跟着她一起下去,她动一步,虎儿便跟上一步,才走了两步,阿意脚下就险些被绊住——
纪昭看得眉心一跳,上前一手扶住阿意的同时,另一只手直接将虎儿提到了自己身后,稳声道,“我照看着他。”
“好,我拿了书就回来——”
阿意一走,阁楼上的气氛似乎瞬间就变了。
纪昭身后,虎儿挣扎不开,此刻又眼睁睁看着阿意不见了人影,终于觉出不安来。
纪昭一转身,就看见这小胖墩目光警惕又害怕地盯着自己,他也不多说,直接将人拎到了桌案旁,“站在这里等着。”
虎儿目光闪烁,他偏不!等他一松手,自己就要下去找小姨!他才不要和这个大坏蛋在一起!
但纪昭却好似看出了他的想法,轻笑一声,“看到了那边窗户了么?”
窗户?虎儿一脸疑惑,下一瞬便听得眼前人对自己道,“你要是乱动,我就把你直接从窗户上扔下去。”
“你不敢!”
“你猜我敢不敢?”
眼前的人陡然敛去了笑意,和小姨在时彷佛是两个人般,虎儿浑身一抖,缩了缩肩膀,已是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说话也不如方才那般有底气,“你,你——”
他磕磕绊绊半晌讲不出话来,最后忽然想到在家中听爹爹说的小叔要回来了的事情,当即开口道,“等我小叔叔回来了,我让我小叔叔打你!”
这小胖墩的小叔叔?徐参明?
纪昭想起上次阿意看书信时的笑眼,微微垂下了半边眸子,掩住其中的沉色。
虎儿却以为他这是害怕了,兴奋仰起头,“哼,到时候,我还要把小姨接到我家里去,和我一起住,还,还,不许你去我家!也不许你和我小姨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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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么?”
当然是了!
虎儿正要用力点头,却瞧见对面的人神色冰冷,抬手似是真要拎起自己扔到窗户外面去,他当下吓了一大跳,慌乱道,“你别碰我,我,我,你再过来,我要咬你了!”
他口中这般说,心里其实是害怕的,张了嘴也不敢真咬上去,只装势恐吓试探,“我咬了哦?我真咬了——”
阿意上楼上到一半便听见这一声声的咬不咬的,不由得疑惑开口问道,“咬什么?
但下一瞬,便听得一声轻“嘶”。
阿意一愣,一抬眼时就看见五哥哥眉头紧锁快速抽回手的动作,他面前则是嘴巴还未合上的虎儿——
“五哥哥!”
她脚下步子急乱,恨不能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最后那阶楼梯时,纪昭却已经从桌案边到了她跟前,眉头微蹙,“这么急干什么?”
阿意不应声,上来后就要去看他的右胳膊,一脸担忧,“虎儿是不是咬到你了?”
纪昭抬起左手拦住阿意的手,面上似是有些无奈,“没咬到。”
“真没咬到?”
“真的。”
阿意定定看了一眼他拦住自己的手,眸子中明摆着不信——
桌案旁,虎儿舔了舔自己的牙齿,正在疑惑刚刚怎么会突然就咬到人了,但一见阿意来了顿时就将疑惑先抛在了一旁,立马上前同阿意告状,“小姨,他刚刚欺负我——”
只是说到后面,察觉到了阿意的神色不大对劲后,他的神色已是越来越虚,甚至不用阿意开口,自己就先换了话题,抱着阿意的胳膊黏黏糊糊,“小姨,你手里拿的什么呀?虎儿可以看看么?”
他在他家中除了他娘亲外,别个谁也不怕,哪怕就是闯了祸,像现在这般撒个娇也就过去了,但此刻见求了半天后阿意也不理会他,不由得委屈起来,黑亮的眸子水洗一般。
阿意余光瞧见,眸色稍微缓和了几分,“知道小姨为什么生气么?”
虎儿目光闪烁了下,虽仍有些不情不愿,但还是老老实实开了口,“我刚刚不应该说要咬人。”
“那你咬了没有?”
“……咬了。”
说完,不待阿意继续问他,就先一步抱着阿意的胳膊蹭了蹭,神态可怜,“小姨!”
他这般,阿意的气已是消了大半,正要说下次不许了,忽然听见旁边传来五哥哥的声音,
“不用怪他,是我刚刚走神了才没躲开。”
第059章 第 59 章
阿意一顿, 想起刚刚听到的那一声“嘶”,肯定是这小鬼头咬疼了五哥哥!
她到了嘴边的话不由得又咽了下去,低头捏了捏虎儿的耳朵, 神色严肃, “你若是下次再这般,就再也不许来这里找小姨玩了,小姨也不会再去纪府中看你了!”
虎儿被唬住,眼巴巴望着阿意, “小姨, 我知道错了, 我再也不咬人了!”
适才还说要把小姨接走,现在转眼间就差点要再也不能见小姨了,虎儿又伤心又难过,以至于后面生怕阿意当真不理他了,连阿意看书时也一个劲得黏在她腿边。
顺便时不时地趁着阿意不注意时瞪纪昭几眼, 哼,大坏蛋!等小叔叔回来了, 自己一定要让小叔叔揍他一顿!
纪昭余光瞧见, 眸中闪过几丝冷芒,但视线再落到阿意身上时冷意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耐心解惑声在这阁楼上响起,
“这里注解不对,此处的‘天道’和前一页里的‘天道’含义并不完全相同……”
阿意听得认真, 不知不觉竟已是大半个时辰过去,一低头时, 才发现虎儿自己一个人坐在毯子上睡着了,她颇有几分哭笑不得, 喊了婆子上来将他抱下去睡。
只是折腾了这一番,自己倒是也有了几分乏意,换了个姿势趴在桌案上,抬眸看向旁边人,“五哥哥?”
纪昭将她手中的书抽出来放到一旁,闻言眉梢微挑,明知故问,“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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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意不说话,却扯了扯他的袖角,一双眸子里水波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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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让人看得忍不住心软。
纪昭上一刻才下定决心今日绝不可再退让,这一瞬决心就已经溃散了九成,理智尚未有所反应前,人就已经在椅子上坐定,“又想听什么故事?”
阿意眸子一亮,“就上次没讲完的那个!”
上次没讲完那个?纪昭一时默然,她是忘了上次为什么没讲完么?
一盏茶功夫后——
纪昭察觉到袖子越来越紧,一低头就看见阿意本来抓住他袖角的手已经快要变成了握住他的手腕。
小姑娘手指绷得紧紧的,关节处已经因为太过于用力泛出了几分苍白。
纪昭看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本是想要嘲讽上一两句,看她下次还敢不敢再胡乱缠着他讲什么鬼故事了,但是一抬手将阿意蒙在头上的毯子撩开一道缝,瞬间对上了一双惊恐到泛着水雾的眸光,紧缩成小小的一团,抬着头看他,连声音都泛着可怜,“五哥哥——”
活该!
纪昭眼神嫌弃,动作却轻柔,将她被毯子裹乱的头发理到耳后,语气无奈却也轻柔,“莫要怕,故事么,里面全都是假的——”
阿意眼眸动了动,抓紧他衣袖的手略微放松了些,纪昭余光瞧见,心头微松,正要哄着她将蒙在头上的毯子取下来当心闷着了,却见衣袖被人轻轻扯了扯——
小姑娘声音带着点心虚,“五哥哥,再讲一会儿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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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
纪昭手下一松,毯子瞬间又将阿意兜头罩了个紧紧实实。
毯子下,阿意看着眼前的一片黑暗,一脸无辜,生怕人走了,忙两只手一块儿抱住纪昭的胳膊——
“五哥哥,再讲一会儿,一会儿就好,行不行,行不行?求求你了?”
被她一声一个“行不行”吵得头脑发昏,纪昭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别开了目光直接不搭理她。
但没过几息,头顶着毯子的少女就将脸凑到了他面前来,脸上可怜巴巴,“五哥哥?”
纪昭冷哼一声,不肯松口,正要站起身来,余光忽然撇到阿意身子一晃,险些一脑袋磕在地板上——
“姜意!”
稳稳将人扶住后,纪昭这才注意到她是整个人跪坐在椅子上的,适才那般角度凑到自己跟前,椅子没有侧翻已是难得。
他看得眉心直跳,直接像提溜虎儿那小鬼头一样将阿意提溜起来,“好好坐着。”
阿意眨眨眼,这次连话也不说了,只仰着头看他——
阁楼下。
外面雨小了些,小英子从家中回来后,先去偏房换了件干衣裳才到了这边来。
一进了门,本是想要先去同自家姑娘报备一声自个儿回来了,但是还没见着人,倒是隐约听着阁楼上传来少年公子淡淡的说话声。
她顿住了步子,无声向上指了指,压着声音问道,“小绫姐,可是纪二公子在上面?”
“除了他还有谁个?”
小英子“哦”了声,收回了想要上去的步子,“二公子既然在和姑娘讲书,那我还是不上去打扰了吧。”
讲书?小绫放下手中的阵线,无奈摇头,她适才才上去送过茶水,哪里是在讲书?
……
前几日因为心里挂念着事情,阿意夜间睡得一直不大安稳,但昨日先从五哥哥那里吃了一颗定心丸,晚饭时又从外祖父口中得知京城不会不管不顾,因此心头一松,连带着对睡前喝的安神汤都不抵触了。
躺下一夜无梦,一觉醒来天色大亮。
昨夜里又下了一阵大雨,直到今早才停下来,这会儿云朵仍旧积压着有些黑沉,但比起前几日已是好了不知多少。
小绫一进了门,就瞧见自家姑娘靠在窗前看着外面出神,干净侧脸上肤色顺滑而白皙,倒是越发衬得微微垂下的睫羽浓密漆黑,唇瓣粉润。
虽早已见过多遍,小绫步子间仍是不由得顿了顿——
四姑娘年幼时便生得如同画中人一般,这两年五官长开了不少,再拿画中人做比较早已变得不合适,毕竟她还从未见过哪幅画中有过这般好看的人呢!
她在这愣神间,便瞧见窗边人带着几分懒意回眸看来,“大舅母和三姐姐出门了么?”
小绫忙应道,“已经出去了,大夫人早上来了一趟,那时姑娘还没醒。”
阿意点了点头,前两日大舅母便说过今儿个要去端王府一趟,问她愿不愿意一道儿去,她着实不大想动弹,便拒绝了,但此刻再看看时间,倒是突然觉出几分无聊来。
唉,五哥哥今日上午有事不在家,也不能去寻他——
昨日的书不想看——
新的书么,阿意到了外面书架上翻找,指间一一掠过书脊,却都没有想要停留的,最后便干脆点兵点将般地随意抽了一本,翻开看了两眼后就要拿着上阁楼——
小绫见状,想起昨日姚大夫嘱咐的话,忙开口道,“姑娘,奴婢今早上听人说姑奶奶身子似是有些不适——”
她话还没说完,阿意就停住了步子,追问道,“大姐姐怎么了?”
小绫面上闪过一丝心虚,怕阿意生疑,又怕阿意太过于担心,赶紧解释道,“姑娘莫要着急,好像—……好像是说着了凉了——”
说罢,见阿意眉头蹙着的模样,立马趁机开口道,“今儿个上午也没下雨,姑娘何不去徐府看一看?”
这倒也是,阿意想起上次大姐姐还抱怨自己不常去看她的事情,神色已经有所松动——
小绫瞧见,心头一松,打了个眼色让小英子去将阿意手中的书接过来,自己则先去取了衣裳过来,“姑娘,穿这件雾青色衣裳可好?”
阿意自己根本记不得自己究竟有多少件什么颜色的衣裳,闻言头也未回,只随意抬抬头,“都行。”
她这边换好了衣裳时,外面马车也早已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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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家离得本就不远,没多大会儿就到了徐府。
阿意来之前,钟沛音正在教虎儿写字,她本就性急,教了几次见虎儿不开窍便索性由着他乱画去了,自己则带着丫鬟到了廊下吃着瓜果乘乘凉。
听闻阿意来了时,钟沛音眸子顿时一亮,不顾身后的丫鬟劝阻,自己提着裙摆便直奔院门口,一瞧见阿意,远远地便笑着道,“莫不是忘了大姐姐了?这都多久没来了?”
阿意眨眨眼睛,不应这话,只转而问道,“大姐姐着凉好了么?”
着凉?
钟沛音微愣,差点脱口问出“谁着凉了”,直到瞧见阿意身后小绫求救的目光时才了然,别过了目光,一边牵着阿意往院子里面走一边故意道,“本来正不舒服着,现在见到我家四妹妹,顿时就痊愈了,也是奇了怪了?”
周边几个丫鬟都被她这话逗乐。
阿意在熟识的人面前,本就是爱笑的性子,此刻更是被她这搞怪的语气逗得眸子都弯成了月牙,只是一低头间瞧见钟沛音脚上薄底的鞋子已经被水浸湿了不少时,不由得笑意稍顿——
但她还未开口,钟沛音已是先一步道,“哎,别皱眉头,这不就到屋里了嘛,我去换一双不就成了?”
她去换鞋子,顺便找了个由头将小绫一道喊了过去。
里间里,不待她问,小绫便主动一一交待道,“姚大夫说,四姑娘身子还是虚得很,要多走动走动才好,奴婢,奴婢一时想不到劝四姑娘出来走走的由头,这才扯谎说您的身子不适……”
她说着便要行礼求原谅,但是还没动便被钟沛音拦住了——
探身瞧了眼外间里正在看花架子上的绣球花的阿意,钟沛音眉眼带笑,压着声音爽快看向小绫道,“这事儿你做得对,就是有下次下下次,也只管哄着让阿意来我这儿就行!”
她本还想问问姚大夫可还说过其他的话,但是怕阿意等得急了,便暂且先止住了话头,只换了鞋子就出来寻阿意。
方才在外面湿漉漉的没来得及说,此刻得了机会上来便捧着阿意的脸颊左右看了看,眼中满是关切,“怎么瞧着比起前阵子又消瘦了些?”
阿意初听这话第一反应便是不认同,但见大姐姐目光真切,倒是不由得自己也抬手捏了捏脸颊,这也没变呀?
而且,她反倒是还觉得最近吃胖了些呢,有
忆樺
些明明是才做了没多久的小衣如今穿起来都好似紧了些。
第050章 第 50 章
“你自己哪里感受得出来?这就要旁人来看才看得准呢!”被她乖乖捏脸颊的动作可爱到, 钟沛音目光闪烁,趁机直接亲了一口上去,“呐, 比如我, 这般一碰,就知晓了!”
这般一碰???
阿意捂住脸颊,用眼神控诉她。
钟沛音见状,又是一乐, 只是怕将人惹生气了下次不愿意过来了, 才忙忍住笑意, 连连讨饶,“是大姐姐的错,莫要生气好不好——”
正说话间,虎儿被人抱着从院门口过来。
他向来机灵,远远的, 还没看见阿意的身影,只是瞧见了小绫时便迫不及待喊道, “小姨!”
一见他来, 钟沛音面上倒是有着几分讶异,“你不是去找你祖父去了么?”
这小子,自个儿乱画了会就气呼呼撂下了笔, 说是要去找他祖父教他写字。
不过话又说回来,最近时日他祖父忙得两脚不沾地, 怕是没工夫应付他。
虎儿只顾着缠着阿意玩儿,对她娘的话竟大着胆子根本听也不听, 后面婆子见状,忙上前回话道, “大人院中有客人——”
“难怪这小子这么快就回来了——”钟沛音点点头。
旁边,虎儿正抱着阿意的胳膊不肯松开,叭叭叭个不停,眼看他就要缠着阿意去教他写字,钟沛音直接将人拽了过来,“行了啊你,吵得人脑瓜子疼!”
虎儿一脸委屈,不敢反驳他娘,只眼巴巴望着阿意,“小姨——”
阿意被他看得心软,反正也无事儿,便应了教他写了一会儿字。
到了接近中午时,钟沛音本是要留她用了午膳再玩会儿到了天黑时回去也不迟,但是阿意心里还惦记着昨日五哥哥说下午去看她的事儿,便执意要回去。
钟沛音奈何她不得,只能由着她,只是一开口就是一股子酸味,“行行行,我就知道肯定和纪昭有关系……那我送你到府门口总可以吧?”
阿意还记得她身子不适的事儿,闻言摇摇头,“大姐姐不用送我,我认得路——”
说罢,见钟沛音还想说什么,便先一步问道,“总不能小绫说大姐姐身子不适是骗我的吧?”
这话说得钟沛音一噎,颇有些无从反驳。
……
时间还早,到家了也是无事,阿意走得也不急。
钟沛音不好亲自来送,便嘱咐了婆子来跟着阿意,此刻这婆子见阿意步子慢下来似是在向着水池的方向看,便主动开口道,“这些日子大雨,荷花被打折了不少,但是池中鲤鱼却个个圆滚滚的,也不怕人,四姑娘不若去看一看?”
这池子也不远,阿意便点了点头。
她到了池边,才刚刚弯了弯腰,果真就有一群红鲤游了过来,张着嘴巴讨要吃的——
可她身上哪有鱼食?而且听婆子讲,这鱼儿都是一早喂过了的,多喂反而不好,于是便要从腰间将今日佩戴的那枚水纹玉解下来逗这鱼儿玩——
谁知才刚碰到玉佩结扣,头顶上便似乎有东西拂过,阿意下意识抬头时,便瞧见池中水面被风吹得泛起层层波纹,适才蹭过自己头顶的柳枝亦是随风扬起——
小绫忙错开步子试图将风口挡住,惊诧道,“好大的风!”
阿意倒是觉得这风来得甚好,似是将这空气中的潮湿都吹散了些,经过面上一阵清爽,她本是想要在这吹一会儿再走,但余光瞧见小绫紧张的神色,只得无奈摇了摇头,先一步转过了身子,
“走吧——”
“姑娘,小心——”
阿意还没迈开步子,便听着了小绫提醒,她下意识转头看去,“怎么了——”
话还未说完,便已是察觉到了是什么要小心——
头顶上,适才还在的那枚珠花已经不见了踪迹。
阿意眨了眨眼睛,抬头看去,柳树的树干分叉处,一只小雀鸟口中衔着一枚“樱桃”,动作轻盈,神色得意。
旁边小绫一看,顿时着急起来,这枚珠花是姑娘最欢喜的一枚,在姑娘年幼时便收在首饰盒中,直到今日还会常取出来戴一戴,怎么偏偏被这鸟儿叼走了!
她着急,那婆子也着急,既怕这鸟儿直接振翅飞走不见了踪影,又怕它一个松口这珠花掉入了池子中,那才真是无处寻了!
就在这婆子准备去喊人拿个网兜过来时,却见那鸟儿似是自个儿识得了那“樱桃”是假不能吃,在树干上几个跳跃,忽然松了口,咕咕两声后飞走了——
珠花,珠花呢,没看见掉水里啊——
婆子和小绫两个人找寻半天,忽然对视一眼,俱是一喜,原是那珠花正巧地落在了树杈处。
树杈横在水池上方,伸手去够也够不着,婆子见状,忙开口道,“姑娘稍等会,老奴这就去找个会爬树的小子过来——”
她说到一半,忽然瞧见不远处有个人影经过,忙开口喊道,“哎,那边那个拿伞的,可会爬树?”
可是喊完却见那人影连步子都未曾停顿,仍是只顾着自走走的路,婆子忍不住嘀咕了声,“这是哪个院子的?怎得这般行事?”
说着,就要再继续喊一声,倒是阿意侧眸看去时,总觉得那人行走姿态间不大像是府中的小厮,抬手拦住婆子道,“不用喊了——”
可她话音还未落,便见得那人忽然转头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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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戴着斗笠,又隔得有些远,有些瞧不清容貌和神色。
但只看举止间的气度,阿意便已经确认了这肯定不是府中的小厮。
婆子亦是察觉到了不对,她年龄大了眼神不大好用,方才只见这人衣裳颜色和府中小厮一样都是深色,才认错了去,此刻忙连连道歉,“这位大人,是老奴的错,老眼昏花,适才认错了,还望大人见谅——”
她生怕惹上了麻烦,虽不认得这是谁,但想着能来府中的人,十之八九应是这顺江府的官员吧,是以便一口一个大人,可是说了半晌,却见那人仍是一言不发,只定定看着这边。
阿意旁边,小绫眉心已是打成了结,她怎么总觉得这人是在看她家姑娘?
越想越不安,小绫脚下不动声色挡住阿意的身影,低声道,“姑娘,要不咱们先回去姑奶奶那儿,让姑奶奶喊个人过来取这珠花?”
这样也成,只是怕这婆子被人为难,阿意看向这婆子,正要说让她一道回去,却忽见这婆子面色有异,阿意话头不由得一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那人已是向着这边走来,声音亦是顺着风向而来,
“有何事?”
音色微沉,不大像是年轻人的声音,同时也不像是个有恶意的。
见无人回答,那人便又重复了遍,“有何事?”
阿意缓缓眨了眨眼睛,既然人都过来了,那不如问上一问好了,
“大人会——会——”
“爬树”两个字到了嘴边却总觉得有些唐突,阿意清咳了一声,换了个委婉些的说辞,“您会拳脚功夫么?我的珠花被雀儿叼走落在书上,可否帮忙取下来?”
她说着,指了指树干处示意他顺着自己的手指方向看。
“略通。”
略通?是通几分?阿意听得这回答后尚在疑惑,却见他声音落下的同时,人忽得纵身跃起——
她吓了一跳,忙开口道,“哎,当心,这水——”
“很深”两个字尚未来得及说出口,旁边人已是稳稳落地,伸出的右手中,一枚樱桃珠花静卧在掌心。
似是见阿意一直未有反应,他微微抬了点下巴,开口问了句,“是这枚么?”
阿意忙点了点头,“是这
YH
枚,谢——”
“不用谢。”
啊?见他转身就要走,阿意心里一动,正要问问他如何称呼,但谁知一开口时正撞上风来,灌了满嗓子的风,喉间一痒,顿时止不住地连连咳嗽——
小绫见状,一边忙着给阿意轻拍后背,一边赶紧开口对那婆子道,“快站这里帮着挡一挡,姑娘吹不得风——”
但两个人而已,哪怕是挡,也只是挡住的一小块的风罢了。
婆子瞧见这么一两句话的功夫,阿意便已是咳得满脸潮红,不由得急到额头冒汗,正无措间,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响,
“用这个。”
用哪个?婆子一愣,一低头就瞧见一把伞被人送到了自己手边,她脸上一喜,连回头看看伞从哪里来的都顾不上,先忙着将伞撑开严严实实挡在了阿意面前。
阿意本就已经背着风站着,此刻侧面再被这伞一挡,一点儿也吹不到她面上,喉咙间的不舒服过去,咳声也逐渐止住了,只是——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忙将伞拨开了些,果真看见那人已是转身走了,幸而还未走远,阿意踮了踮了脚尖,扬声问道,“敢问大人怎么称呼?”
没有回应,不知是没听到还是不愿意回答?
阿意眸光闪烁了下,继续问道,“大人的伞——”@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这次她还没说完,便听着了回应声,“扔了。”
阿意眉间微微蹙了下,所以果真是不愿意告知名姓么?
可是——
阿意眼中犹豫了一瞬,忽然开口催促那婆子道,“你快些将伞还过去!”
“姑娘,可是这风——”
“我不开口便无事,快去呀!”
见这婆子动作间犹自缓慢,阿意眼中微微有了急色,就要自己动手先将伞收拢,但是才将伞接过来,余光就忽然看见那道人影停住了步子——
离得远了,声音已是有些不如方才真切,但是仍是可以清晰辨别出是个“陆”字。
所以是陆大人?
阿意眸光微动,看着这人的背影逐渐远去,之前隐隐约约的感觉又开始浮现出来,这位陆大人是不是认识自己?适才他离得近时,她总觉得,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儿奇怪——
“哎,下雨了!”小绫本来见阿意盯着刚刚那个人的背影看时就很想开口的,只是怕打扰了阿意才有些犹豫,此刻一见落了雨当下便忙催促道,“姑娘,咱们快些走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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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绫听着了外面的声响,忙从小榻上起身迎了上去,“嘘,小声些,姑娘睡着了。”
廊下的丫鬟闻言立马止住了声音,先顺着小绫的示意向着远离门口的地方避了避,才压着声音开口,谁知才刚说了半句话而已,忽然听得门口处传来一道声音,
“可是有结果了?”
小绫回眸看去,顿时一愣,“姑娘,是不是吵到您了——”
她话还未说完,阿意便已是抬手拦住她,目光只落在那丫鬟身上,又问了一遍,“可是有结果了?那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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