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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一章


    今年因为不用回老家过年,所以酒楼关门的时间就往后挪了几日,定在腊月二十。


    再晚就买不到东西了,毕竟这个时代的百姓对过年非常重视,忙碌了一年也只有这几日能休息休息。


    腊月初十,府学放了年假。


    赵北川赶着马车买菜时顺路去接豆子回家,府学的年假跟寒假差不多,放到上元节后,这次回来除了换洗的衣裳拿回来,被褥也都得拿回家拆洗。


    在门口等了半个时辰,小豆子拎着两个硕大的行囊走出来,这两条小细胳膊力量已经比同龄人大的吓人。


    赵北川连忙上前接过包袱扔上车,“都收拾完了吗?”


    “嗯。”


    “你是不是长个了?”赵北川把弟弟拉到身边,伸手比划了一下,之前小豆到他最下面那截肋骨,现在长到第四根肋骨了。


    “嘿嘿,上次回家嫂子就说我长个了。”


    赵北川揉了揉小弟的脑袋,“快上车吧,你嫂子知道你放假了,给你找了不少活干。”


    “诶?干什么活。”


    “回去就知道了。”


    小豆子满心欢喜的回到家,结果等待他的是给六个大人开蒙,六个大人分别是赵北川、小年、小春、陆苗、陆十六还有胡春容,顺便带上石头和小金子……


    “嫂子……我能行吗?”


    陆遥拍着他的肩膀道:“加油,嫂子看好你。”


    “不是,嫂子……”豆子欲哭无泪,他还打算放假好好休息一下,看两册游记呢。


    算了,既然是嫂子交代的任务,那他一定努力完成!


    这阵子食肆那边不太忙,有陆云一个人盯着就行,胡春容每日带着两个孩子过来学认字。


    陆遥收拾出一张靠火墙旁边的桌子,档上屏风几个人围坐在一起,闷头学起来。


    给他们开蒙也是为了他们好,大字不识一个以后干什么都不方便,特别是做生意,如果连账本都看不懂,那还不得让人骗的团团转。


    这里面学的最用功的要数小春和陆十六,陆遥私底下问过小春一次,要不要去蒙学馆念书。


    小春摇了摇头拒绝,“嫂子,我不是读书的料子,看到那些之乎者也脑瓜仁疼,我就想多认识几个字,把菜铺都背下来,以后当个像大兄那样当个厨子。”


    陆遥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孩子有自己的目标是好事。


    陆十六则像是一块海绵,恨不得把所有能提升自己的本事都学到手,然后努力的向上攀爬。


    说实话这样的人非常可怕,但也是领导最喜欢的那种人,有上进心又有能力,培养好了酒坊那边完全可以当甩手掌柜的。


    如今陆遥逐渐接受古代人的思维方式,卖身契这就是陆十六身上的镣铐,只要自己一日不给钥匙,他就得一直为自己所用。


    陆苗学认字是心血来潮,他打算给葛校尉写封信。


    前阵子葛校尉托军中信差给他送回来不少东西回来,有营州的吃食,漂亮的布匹,几张皮毛,还有一封信。


    葛校尉是识字的,小时候他家里条件不错,还上过几年蒙学,后来爹娘相继去世,家里的祖业被亲戚们占去,逼得他没办法才去参了军。


    陆苗看着信上的字一个都不认得,急的他团团转,没办法只能叫三哥帮忙念,少不了又打趣一番。


    “你家葛校尉问你好呢,天气冷了让你多添件衣服,莫要着凉了,啧啧啧,还是年纪大知道心疼人。”


    陆苗臊的脸颊通红,这才下定决心学认字。


    *


    今天预定的桌不多,上午陆遥带着买来的两个学徒出去买东西,留其他人在家里学习。


    买来的这俩小伙计今年都是十五岁,一个叫陆清,一个叫陆明,陆遥给起得名。跟陆十六不同,他们是陆遥自己从官牙买回来的。


    所谓官牙就是官府里专门贩卖罪奴的地方,每年都有朝廷或地方的官员被查办,这些人通常连累一大家子。


    主子们流放,府里的小厮奴隶们则充进官牙,卖了钱补贴给政府机构,也是项不小的收入呢。


    陆明和陆清之前在古阳县令府上做杂事的家奴,后因县令贪污钱饷被革了职,他们便到了官牙里,辗转了几个地方最终被陆遥买下来。


    两个小子性格都不错,这段时间一直跟着赵北川学切菜做饭,如今已经能自己下厨炒些简单的菜了。


    陆遥带着二人先去长兴街的八珍铺子买些糕点,给孩子们买些吃食。


    以前陆遥在秋水镇的时候做过不少甜点,味道比卖的还好吃。来到府城人愈发懒了,轻易都不下厨做这些东西。


    铺子里卖的糕点种类不少,有千层酥、豆沙糕、枣泥糕、白皮果子等等,价格也不算贵,买上一大盒才花了三百多文钱。


    糖果也买了一些,金丝卷、花生糖、牛乳糖,还有大块的糖瓜,没敢买太多,去年过年小豆和小年吃糖吃的牙齿都痛了。


    走出糕点铺子又去旁边的干货铺子逛了逛,每年快过年的时候,都会从南地运来不少干果子,有芒果干、龙眼干、还有腌制的酸梅子用精致的小竹筒装着,一筒卖八十文。


    陆遥每种都买上不少,顺便给娘那边也带上,过年了孩子们都爱吃这些东西,前前后后花了近两贯钱。


    买完吃食转准备去西市买肉,路过医馆时突然看见一个单薄的身影跪在门口。


    这人正是前阵子碰见的那个叫马宽的少年。


    陆遥对他印象挺深的,说实话那孩子一看就是个聪慧又有主见的人,能审时度势且有点胆量,偏偏父亲走入歧途为了钱财坑害别人最终自食恶果。


    不知他今日跪在这干什么。


    陆遥本不想管闲事,可这孩子看起来身体不太好,这么跪在雪地里怕是熬不了多久就得没命,犹豫了一下还是朝医馆门口走去。


    马宽已经跪了快一个时辰了,单薄的衣裳不能御寒,冻得他面色铁青,两条腿都快没了知觉。


    可他依旧不动,娘亲在家中难产,郎中不去救治怕是活不了。爹娘都没了,自己活着还有什么劲头,不如跟着一起去了罢。


    “你在这里跪着做什么?”


    头顶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马宽缓缓抬起头,僵硬的面庞露出一丝浅淡的笑容,“小人见过陆掌柜的。”


    “你还认得我。”


    “不敢忘,若是没有陆掌柜帮忙,小人也不可能为父亲报仇雪恨。”


    陆遥道:“这么冷的天,你跪在医馆做什么,可是遇上了难事?”


    马宽点点头,“小人的母亲难产了,她本就年纪大这一胎怕是不太好生,我想求郎中来家里帮忙。”


    “你起来吧,我帮你问问。”


    马宽双手放在额前,重重的给陆遥磕了三个响头,陆遥伸手把他拉起来,发现他双腿冻的走不了路了。


    “陆明,你帮忙扶着他。”


    “哎!”


    陆遥进去请了郎中,不多时两位坐堂的郎中跟着他们一起朝马家胡同走去。


    刚进院子就听见屋里传来凄厉的叫喊声,个上了年纪的婆子正在在旁边帮忙。


    郎中走进去检查了一下胎位,“不好,孩子屁股先出来了……”本来这妇人年纪大体力就不支,如今胎位又不正,搞不好得一尸两命。


    马宽在旁边强装着镇定,可毕竟太年轻了,紧张的身体控制不住颤抖。


    时间一点点过去,田秀芬的叫声渐渐虚弱,两位郎中忙的满头大汗,总算把胎位转过来,“娘子再用点力,孩子就快生下来了。”


    “我……我没劲了……”


    再耽搁下去孩子就快憋死了,其中一个郎中见状,只能拿针刺她的神阙穴上,田秀芬忽然觉得身体暖起来,抓着被褥再次用力!


    “出来了,生出来了!”两个婆子激动的把孩子脐带剪开,拿提前准备好的被子包裹上。


    婴儿瘦瘦小小的,发出微弱的哭声,马宽这才松了一口,跌跌撞撞的跑上前去看孩子。


    婆子把孩子递给他,“是个丫头,皮肤红红的,以后肯定白净漂亮。”


    马宽低头吻了吻小妹的额头,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突然一个婆子大喊了一声,“不好了,血崩了!”


    在这个医疗落后的时代,大出血就意味着死亡,很快田秀芬身下的被褥被血浸透了,屋子里全都是浓重的血腥味,陆遥他们站在外面都闻到这股死亡的味道。


    不多时,里面传来悲痛的呼喊声,“娘,娘你醒醒啊!”


    两个郎中背着药箱出来,对着陆遥摇了摇头,“妇人胎位不正,身体已经没多少力气了,能生出这胎儿已经不易,我们尽力了。”


    “有劳二位了。”陆遥从怀里拿出银子递给他们。


    “陆清,你拿着东西先回铺子里,叫当家的带点银子过来。”


    “是。”陆清拎着东西匆匆离开,陆明站在旁边脸上也带着一丝悲伤,声音微哑道:“小人娘亲也是难产没的,肚子里的小弟也没保住。”


    陆遥还是头一次他提起自己的事,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好,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半个时辰不到,赵北川匆匆赶过来,一路上陆清已经把事情经过讲给他了。


    “怎么样了?”


    “我还没进去,大人应当是没了。”


    赵北川伸手拢了拢他的领子,握住他的手道:“你先回去吧,我留在这帮忙安排后事。”


    “嗯。”陆遥抬脚刚要走,突然回头道:“这俩孩子挺可怜的,如果可以,把他们带回去帮一帮。”


    “好。”


    天色有些阴霾,陆遥带着陆明匆匆往回走,他还不知道这个不经意的决定,将会为他带来多大的财富。


    *


    陆遥回到食肆时,只剩下楼上包房两桌客人,伙计们闲着无事坐在火龙旁边聊天,一见陆遥进来连忙站起来。


    陆遥摆摆手,“坐着吧,待会客人走了,把楼上好好收拾干净。”


    “是。”


    来到后院,小春和小豆坐在厨房里一边剥蒜一边学认字。


    抬头看见陆遥,连忙打招呼:“嫂子回来啦。”


    “其他人都走了?”


    小豆道:“二嫂子带着金金和石头回去了,我姐和五哥在屋里裁衣服呢。”


    陆遥点点头直接去了陆苗屋里。


    小年帮忙扯着布,陆苗拿剪刀比划不敢下手剪,见陆遥走进来连忙招招手,“三哥,你来的正好,快帮我剪个衣服样子。”


    “剪什么样子?”


    “就是我哥夫穿的那种样子,我想给……给葛校尉也做一件。”


    陆遥难得没打趣他,葛长保比赵北川矮一点,身材壮一些,裁的尺寸略有不同。陆遥稍微比划了一下直接就剪了出来。


    “营州那边寒冷,你若是做冬衣就给他多续些棉花,我那还有几块鞣制好的羊皮,缝在膝盖和胸口挡风。”


    “谢谢三哥。”


    小年察觉到陆遥心情不太好,跟着他身后走出来,“嫂子,你不舒服吗?看你脸色不太好。”


    “许是刚才吹了风,有点头痛。”


    “我给你掐掐吧,可管事呢。”


    “好。”陆遥靠在椅子上,小年在帮他掐了掐头,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小年没叫他,抱着厚毯子帮他搭在身上。


    这一觉光怪陆离做了个乱七八糟的梦,先是梦见陆苗成亲,一路上吹吹打打的抬着轿子往葛家走,结果半路上冲过来一头牛,好悬把轿子顶翻了。


    还好人多把牛驱赶走,花轿才有惊无险的抬到了葛家门口。


    进了院子葛校尉穿着大红袍子过来接新人,眼睛一眨,眼前的人竟然变成了赵北川,他手中牵着那个人,赫然跟自己长着同一张脸!


    陆遥惊恐的看着两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身体不能动也说不出话,他拼命的叫喊,可惜没人能听见,就在他绝望之际突然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陆遥,快醒醒!”


    陆遥猛地从噩梦中惊醒,看着眼前的人半天缓不过神。


    赵北川伸手帮他擦了一下眼角的泪痕,“做噩梦了?”


    陆遥一把搂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口抽噎着哭起来,“吓死我了。”


    “梦见什么了?”


    陆遥晃晃脑袋不想说。


    赵北川揉了揉他的发顶,“放心,梦都是反的,不可能发生。”


    可陆遥还是觉得恐惧,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头皮发麻四肢冰凉。穿过来这几年,陆遥还从没考虑过自己会不会回去。


    应当是回不去了吧,那一世的自己都死了,就算回去也是孤魂野鬼。


    可这个“陆遥”还会回来吗?


    这个想法让他打了个寒颤,他不敢深想,怕想多了容易抑郁。


    “马家那边的事处理好了吗?”


    赵北川搬了把凳子坐下来道:“处理好了,帮他娘买了口棺材,叫了附近的邻居帮忙抬到郊外埋了。”


    “马宽和那个孩子呢?”


    “一起带回来了,我让伙计把靠着厨房那间的库房收拾出来,让他们兄妹暂住下来,奶娃太小了只喝了一点面汤,明日去西市我看看有没有卖下完崽子的母羊。”


    “好。”陆遥握住相公的手,心里一阵慰帖。


    赵北川:“一看到马宽我就想起当年我养小豆的时候,那会儿我娘也是血崩没的,小豆一样瘦瘦小小的,连哭都没劲儿哭,如今也养得这么大了。”


    陆遥叹了口气,“半路上遇见了,若是不救,怕心里不舒服。”


    赵北川点点头,“马宽那小子确实与常人不同,遭上这么大的事,竟然还思虑周全,就算是大人也未必有他这般心性。”


    “是啊,这人留下兴许以后能用得上。”左右不过花几贯钱,陆遥现在手里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两人聊了一会儿外面的天已经黑了,赵北川起身去厨房做饭。


    今天吃涮羊肉,直接把锅子搬到前厅,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一顿。


    吃完饭陆遥去看了眼那俩孩子。


    马宽抱着妹妹坐在炕上,见陆遥来了连忙把妹妹放下,下地磕头。


    “谢恩人救我!宽,无以为报,愿做牛做马报答恩人!”


    “不用多礼。”陆遥拉起他,看了眼炕上的小娃娃,“明日我让人拿些软和的细布过来,你剪一剪给她做尿介子。”


    “谢恩人!”


    “别叫恩人怪别扭的,还叫陆掌柜的吧。你且安心的在这住下,以后有用得上你的时候。”


    马宽再次拜谢,等陆遥离开后才抱起妹妹,眼含热泪道:“小妹,咱们能活下去了……”


    *


    日子一晃就到了年底。


    铺子关门口陆遥彻底松闲下来,酒坊那边也放了年假,今年陆遥给他们一人三贯钱的赏钱。


    过了年了,都买身新衣裳,吃掉好吃的。


    大伙拿了钱磕头谢恩,同样的话陆遥今年又叮嘱了一遍,“这钱拿去买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嫖不能赌,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酒坊的人都知道这规矩,自然是点头应下。


    上午赵北川买了几尺红绸布回来,陆遥打算糊一对红灯挂在门口。


    用细竹先编出架子,中间钉一根粗蜡,能燃上一整晚。


    孩子们就愿意做这种活,拆竹子的拆竹,剪布料的剪布,陆遥都不用动手,坐在旁边指挥两句就成了。


    灯糊完下头还坠了一圈流苏,看起来十分精美。


    等天一擦黑就把灯挂上去,一直点到正月十五再撤下来。


    糊完灯陆遥陪着弟弟去了一趟军营。这几日陆苗拆拆改改可算是把那套棉衣做完了,想要托军营那边信差送到边关去。


    两人来到军营找了个熟悉的百户打探了一番,询问怎么把衣服送过去。


    那兵百户道:“你们拿来的正好,明日我们去边关增援,直接顺路给葛校尉送过去。”


    “增援?可是边关发生战事了?”


    “契丹上个月十五突袭了长辕道,把营州西北部的三个县占了,前线伤亡惨重。”


    几句话让两人脸色瞬间一变,陆苗还想再问几句,可惜百户知道的也不多,两人只好先回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


    回到家陆苗一直心神不宁,“三哥怎么办呐……葛校尉他,会不会遇上危险。”


    陆遥也不好跟他保证,毕竟行军打仗哪有百分百安全的,但还是安抚他道:“葛校尉在军中待了十余年,经验老道就算遇上战事也能保自己平安。”


    陆苗双手交叠着放在额头拜了拜,“天爷保佑,但愿他平安无事。三哥,明天能陪我去一趟道观吗?”


    “好。”陆遥能体会弟弟的感受,当初赵北川去服徭役的时候,自己可比他担忧多了。还有几日就要过年了,如果去道观拜一拜能解他心忧,去一趟也好。


    第二天赵北川赶着马车,载着两人去了城外的青云观。


    这是一个古旧的老观,据说已经有三百年的历史了,观中香火并不太盛,因为这些年佛教开始在中原盛行起来,城中倒是新建了不少佛堂香火旺盛。


    有钱人大多都是这般,当解决身体上的温饱后,便开始将精神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宗教上。


    陆遥上辈子是个无神论者,但是穿越这种事已经超出他的认知,所以这一世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这些东西。


    马车停在山脚下,赵北川留在原地看着车,陆遥和陆苗携手往山上走。


    这一路到处都是冰雪,两人小心翼翼往上走,生怕不小心摔下去。


    半个时辰抵达道观门口,陆苗秋天的时候来过一次,所以对这里很熟悉,直接拉着陆遥朝大殿走进去。


    古朴庄严的道观里,有道人正在扫雪,看见两人微微颌首示意并不上前攀谈。


    进入主殿,能看见供奉着三清四御,都是用木身塑的像,上面涂了色彩,看上去古朴中带着一丝神秘。


    两人跪在蒲团上,陆苗对着神像叩头,嘴里念念有词道:“神仙保佑,葛校尉此行平安无事,早日归来。


    陆遥也跪伏在地上,在心中默念,“保佑我能永远留在这里。”


    两人各上了一炷香,留下两贯香火钱,便沿着原路返回。


    行至半路,忽然碰见一位白胡子老道人,这人少说也得七八十岁,行走在山路上竟像是如履平地,简直让人惊叹。


    那老道路过二人身边时脚步一顿,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枚铜钱递给陆遥。


    “不知居士何意?”


    老道神神叨叨的说:“这钱是借你压魂的,五年后再来还我,到时候帮我把这青云观重新翻盖一下。”


    陆遥稀里糊涂的收下了铜钱,老道像是怕他反悔一般,转眼间就爬到了山顶。


    陆苗惊叹道:“这老人家身手真厉害,不过他给你这枚铜钱做什么?”


    陆遥心里有一点猜想,但没说出口,只是把铜钱仔细的收进口袋里,回家找了跟绳子坠在脖子上。


    不知是不是这枚铜钱的缘故,从那天起他再没做过古怪的噩梦,精神也好了许多。


    *


    明天就是年三十了,陆遥把年礼挨着送过去。


    今年除了曹家、粱家和州牧府上,曲家也送去了一份年礼。


    东西都不算贵重,胜在味道鲜美,自家熏的腊肠腊肉十斤、自制的年糕和牛乳蛋糕一盒,还有陈酿的陆酒一坛。


    东西送完就开始准备自家的吃食。


    过年去长水街那边陪老太太,陆遥早早把吃的用的都让赵北川送过去。


    买了一头猪,两只羊,鸡和鱼也各买了一些,还有虾干、贝干、和各种干海货。


    除了吃的还买了不少香烛,今年回不去老家,只能在府城烧一烧聊表心意。


    上午收拾完酒楼,赵北川和陆遥就带着三个孩子去长水街,留下陆明和陆清以及马宽三人看家。


    来的时候正好赶上杀猪,这头猪个头不小,三个人都按不住,不得已陆林出去叫了附近的邻居过来帮忙。


    隔壁的赵海峰一见面热情的打招呼,“好久没见到你们了,酒楼生意还好吧?”


    赵北川道:“还凑合吧。”


    对门王家大叔一听,“嘿哟,您家要是凑合,那我们连街上的乞儿都不如喽!”


    赵北川忍俊不禁,生意上的事他不管,反正有陆遥操持总归差不了。


    大伙顺手把两只羊也帮忙宰了,赵北川一人给了二斤猪肉做谢礼,切的都是肥肉,几家人乐呵呵的拎着肉道谢。


    剩下的切了一个猪头腿炖上,其余冻起来慢慢吃,天气冷放缸里吃一个月都不会坏。两只羊一只留着涮锅,另一只明天晚上烤着吃。


    杀完猪,王有田负责烧火,赵北川和陆林下厨做饭。


    胡春容在屋里跟老太太一起哄孩子,她这阵子孕反严重闻不了油腥味,一进厨房就恶心想吐。


    陆遥、陆云和陆苗三兄弟在东屋做新被褥。


    这被褥是为来年陆苗的婚事准备的,用的都是好棉花,缎子做的的被面,细布做的内里,光是一床被子就值五百文,陆遥一共给他准备了八铺八盖。


    陆云一边缝针,一边道:“老五可真是赶上好时候了,我跟三哥成亲的那会儿,家里穷揭不开锅,只带了几件衣裳就出了门。”


    陆遥笑道:“你比我还强一些,好歹王家是赶着骡车来接的,我可是直接走过去的。”


    陆苗道:“那会儿我和四哥还说呢,爹一向疼你怎么舍得把你嫁给那样的人家。”


    “他才不穷呢,人家自己私藏了七八贯钱呢。”


    陆云惊讶,“还有这事?”


    “后来这钱不是拿来盖房了么,可惜都没住上几日就被人一把火烧了。”陆遥顿了顿,“要没这一把火,也来不了府城。”如今也不知是恨宋寡夫,还是感谢他无形中推了一把。


    被褥做完,陆苗起身叠好放在箱笼上。


    陆遥把线轴缠好,看着弟弟脸上始终带着淡淡忧愁,知道他心里还在担心葛长保。


    “边关年年都有战事,葛校尉吉人天相肯定没事的。”


    “嗯。”


    外头陆林叫他们出来吃饭,三人连忙穿鞋下地帮忙端碗筷。


    晌午做的杀猪菜,一大盆酸菜炖的五花肉,里面还有血肠和大骨头。


    孩子们一人抱着一块骨头啃,大人们一边吃饭一边聊天,一家子其乐融融,满屋的欢声笑语。


    老太太牙口不好,陆遥夹些嫩软的肉给她吃。


    陆母叹了口气,“你爹牙口好,最喜欢啃脆骨头,可惜活着的时候都没吃过几回。”


    大伙知道她这是又念旧了,连忙转移话题哄着她开心。


    “娘,我前阵子新招了个伙计,他家里娘亲难产去世了,留下个小姑娘,我们都没带过孩子,等过了年你去看看怎么弄。”


    老太太一听来了劲头,“哎哟,孩子多大了?”


    “才十七天。”


    “这么小呀,准备奶羊了吗?”


    “大川去西市转了几次,冬天下崽子的羊不好找,如今只煮灰面汤喝呢。”


    “那面汤里给她少掺点糖,小孩子多喝几口身体能壮实一点。”


    “行,等回去我嘱咐他一声。”


    吃完饭一直待到快天黑他们才往回走,回去的路上陆遥道:“我想过完年咱们该在府城买个房子了,总住在酒楼不是回事。”


    前阵子有客人往后院停车的时候,进了小豆他们屋子,虽然没拿什么东西但着实让人后怕,如今手上银钱越来越多,住在这里万一被偷就麻烦了。


    “好,到时我去打听打听。”赵北川早就有此打算。


    “不着急,先给陆苗安排成亲后咱们再找房子,直接买个大一点的,以后孩子们成亲了也有地方住。”


    “嗯。”


    *


    翌日一早,天刚亮陆遥和赵北川就起来了。


    两人洗漱完换上新做的棉袍,赵北川难得束发冠,这枚发冠是陆遥专门给他买的,还从来没戴过呢。


    银质的发冠上镶嵌了一枚碧玉,搭配他今日这身衣服,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利落,显得格外精神。


    陆遥跟他的打扮差不多,但头上插了一根发簪,这枚发簪是当初林夫人送的那枚玉簪,因为贵重只有逢年过节才拿出来戴一戴。


    小年穿了一身红色的缎面袄,梳了两个发髻在脑后,上面戴了一对银制的蝴蝶花样梳簪,耳朵上还坠着一副青鱼儿耳坠。


    小豆子和小春是一模一样的天青色袄袍,都收拾妥当一家人去了老太太那边。


    酒楼里留了不少吃食,今天过年让陆清他们吃,陆遥还各给他们一吊钱做压岁钱图个喜庆。


    来到长水胡同,陆林正在扶着梯子,王有田站在在上头挂桃符。


    “怎么样,二哥你看正不正?”


    陆遥离老远接话道:“正!两边刚刚好。”


    两人闻声回头道:“你们来的还挺是时候,扁食马上下锅,快进屋准备吃饭。”


    “哎。”陆遥进屋洗了洗手开始帮着忙活。


    小春领着弟弟妹妹和在院子里玩耍,小黑狗现在已经变成了大黑狗,跟在孩子们身后汪汪叫着好不开心。


    挂好桃符,三个汉子开始劈柴,晚上要烤羊肉,今天用的柴格外多。


    屋里陆遥领着两个兄弟做饭,卤鸡、炖鱼、涮羊肉,中午准备了十二道菜,晚上烤全羊就不用弄菜了。


    陆林从外头拎了个布袋子进来,“前几天我上街买了点好东西,待会儿添道菜。”


    “哎呀,这不是虫子嘛!”陆苗吓了一跳。


    “这可不是虫子,这叫蛾蛹子,五文钱一个可不便宜呢!小时候爹在山上弄到个几次,你们俩那会儿太小估计都忘了。”


    陆遥还有点印象,不过也不太敢吃,“这东西怎么做?”


    “拿盐水煮熟了就能吃。”


    陆苗看一眼都觉得膈应,“我可不敢吃,二哥你自己吃罢!”


    陆林哈哈大笑,自己下手把蛾蛹煮熟,撒上一点细盐。


    吃饭的时候,几个孩子都对这蛾蛹既好奇又恶心,看着陆二哥吃得香,小豆子也想试试。


    小年在旁边小声嘀咕,“你吃吧,等这蛹子进了肚里后就会孵出一堆小虫子,说话时虫子就从嘴里往外爬。”


    “咦~!”小豆吓得不敢再吃。


    倒是赵北川尝了两个,味道还不错,小豆就一直盯着大兄的嘴,生怕他往外爬虫子。


    *


    天一擦黑,王有田就把院子里的木堆升起来了,橘红色的火光冲天,大人和孩子都穿上厚衣裳出来,围着火堆转圈去去晦气。


    今年所有不好的事都驱掉,来年必定顺顺当当平平安安的!


    赵北川把爆竹搬出来,放在旁边空地上点燃,随着砰砰的爆竹声响起,黑狗子钻进犬舍里嗷嗷叫,孩子们欢呼着跳起来。


    这是陆遥来到这过得第四个春节,一切都在慢慢变好,日子越过越有盼头!


    柴堆烧了一个时辰逐渐变成暗红色,陆林把腌制了一天的羊搬过来,驾在木头上烤起来。


    趁这个功夫赵北川回酒楼点灯,前头两个大红灯笼里放的是牛油蜡烛,点起来真亮堂!刚巧隔壁驿站掌柜的也在点灯,两人见面互相拱手说了几句吉祥话。


    赵北川去后头转了一圈,见陆清、陆明和马宽三人围坐在厨房里正在吃饭。


    “东家回来了!”三人连忙起身问好。


    “没事你们吃吧,今晚我们在长水街那边守夜,有事就过去叫我。”


    “嗯。”


    从酒楼往回走,这一路全都是砰砰的爆竹声,赵北川加快步伐几乎小跑着回到陆家。


    院子里大家围坐在火堆边烤羊,肉快烤熟了,焦香四溢的味道充斥着鼻腔,让人忍不住吞咽口水。


    陆遥拉着他的手道:“灯点上了吗?”


    赵北川搬了个木桩坐在他身边,“嗯,你买的这个蜡真好,离远看这一条街就属咱家的灯最亮。”


    陆遥在他耳边小声说:“那可是从上京运来的牛油蜡烛,一根就要八十文,贵着呢!”


    赵北川忍不住在心中感慨,过去他们连五文钱的油灯都不舍得点,转眼都能用得起八十文的牛油蜡烛了。


    羊肉烤好了,大家拿着盘子开始分食,刚开始还拿筷子夹,后来都上了手,各个吃的满嘴流油。


    吃完羊肉老太太有些困倦了,大伙便让她带着几个孩子先去睡觉。


    其他人则坐在东屋炕上聊天守夜,大伙讲起过去的旧事忆苦思甜。


    “谁能想到咱们一家子能来府城呢。”陆林磕着瓜子道:“有时候闭上眼睛就跟做梦一样,昨天还在村子里种地,今个就再府城开了铺子。”


    王有田点点头,“那天我还跟陆云说起过这件事,真是像做梦一样,来府城前一天我俩还在地里收粟呢。”


    陆云道:“全靠三哥和三哥夫帮扶。”


    “自家兄弟,说这话就外道了,我不帮你们帮谁?自己过好了不算本事,让自己家人都过好了那才是本事。”


    陆云听得红了眼圈,兄弟几个他是心思最细腻的那个,早些年也怨愤过三哥,如今却是真心实意的感激他,没有三哥他们还住在柳树村,为半亩粟米扯头发。


    聊着聊着,不知怎么就聊到这神神叨叨的事上,赵北川讲起自己那次在山上碰见狐狸,差点被引下悬崖的事。


    陆遥道:“提这件事我都后怕,好端端的非去追狐狸,那么高的悬崖要是掉下去,不死也要半条命。”


    赵北川道:“当时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好像入魔的似的,一门心思就想抓那只狐狸。”


    “你这是迷瘴了,山里头的活物年头久了都有灵性,我爹也遇上过。”王有田嚼着龙眼干道:“这事还是我小时候听他们提起的。那会儿我才三四岁,有一回我爹去山上砍柴,不知怎么就砍断了一条蛇。”


    大伙一听同时吸了口凉气,古人对蛇的恐惧远比狐狸、狼这些动物强烈的多,因为一旦被毒蛇咬中几乎必死无疑,所以春夏之际很少有人敢往山里走。


    “那条蛇足有手腕粗细,当时我爹也没在意,结果砍完柴山上突然起了一片浓雾,把他困在了山上怎么走也走不出来,眼看着天都黑了,急的我爹团团转。”


    陆云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件事,好奇的问:“后来呢?”


    “后来我爹回到砍死的条蛇身边磕了三个头,说自己无意伤害它,今日遇见许是老天爷设的劫,还请仙人饶恕他,日后必定给它供奉香火。说起来也稀奇,我爹念叨完眼前的雾就散了,他赶紧拎着柴跑回了家。”


    大家惊叹不已,“伯父供奉那条蛇了吗?”


    王有田点点头,“供了,找人刻了一块木牌放在箱笼里,逢年过节上一炷香。”


    大家聊了半宿,天边已经露出鱼肚白,陆遥困得不行,靠在赵北川肩膀眯了一会儿。


    吃完早饭几个孩子还要留下玩,赵北川便领着陆遥回去补觉,下午继续去那边吃饭。


    就这么吃吃喝喝一直到初八食肆酒楼开业,这个年才算过完了。


    *


    二月初六,葛长保从边关送回信来。


    信上报了平安,说自己身体无事,陆苗做的衣服很合身很暖和,他非常喜欢。当然写得可不止这点,因为上次陆苗自己写了一封信夹在衣裳里,虽然字写得乱七八糟,但好歹意思都对。


    葛长保以为他识字了,在信里写了好些肉麻的话,什么看见山想你,看见雪想你,恨不得马上飞回来与你成亲,生下几个小崽子。


    陆苗看不懂便让陆遥给读的,听完信他脸都红成猴屁股了,心里暗暗骂葛长保不害臊,什么话都敢往信上写。


    不过压在心上的石头挪开了,肉眼可见心情好起来,开始着手准备亲事。


    陆遥跟几个相熟的食客打听府城成亲有什么规矩,刚好今年曹五爷家大儿子去年刚成完亲,这里面的事他门清。


    曹五爷道:“你家谁要成亲,我帮你谋划谋划。”


    “我五弟和军中的葛校尉成亲,两人去年订下来的亲事,这不是赶上葛校尉去营州换防,三月底才能回来完婚。”


    “竟然跟葛校尉接了亲家。”曹五爷捋着胡子道:“咱们平州府规矩少,不像上京和金陵那边规矩多,但大致都包含这六个阶段: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并称六礼。”


    “你家既然已经定下婚约,那前三个应当就不用了,只需纳征、请期、亲迎即可。”


    纳征即为下聘,男的负责准备聘礼送到女方家中,女方收了男方的聘礼就代表同意了这门婚事。


    “下聘没什么讲究,家里条件好的用金银做聘,条件不好的拿上半头猪也成。”


    陆遥想了想,这倒是跟之前在村子里差不多,当初他自己成亲的时赵北川就给陆家送了半扇猪。


    “女方这边也要准备陪嫁,陪嫁一般都是根据自家能力和男方下聘的礼金来算。”曹五爷喝了口茶道:“拿我儿子为例子下聘是五百金,岳家给陪嫁了近三千两银子的物件,还带了两个庄子三家铺子。”


    陆遥忍不住在心里感慨,曹家真是财大气粗,五百金就是五千两银子啊。


    曹五爷继续道:“不过像我家这般毕竟是少数,大多陪送点常用的东西意思意思就得了,尽心而为。”


    陆遥点点头道:“多谢五爷帮忙解惑,如此我便看着准备了。”


    曹五爷走后,陆遥便在本子上勾勾画画,盘算陆苗的嫁妆。


    被褥有了四铺四盖应当够用,衣服折成布料春夏秋冬各准备一匹。哥儿虽然不戴头面,但像样的簪子也得准备几副,箱笼,柜子再打上一些,零零总总一百两银子就够用了。


    剩下的陆遥打算给他五百两银子做添箱,陆苗嫁给葛校尉以后日子肯定不会差,这些钱算是自己的一点心意。


    三月二十六,盼了许久的边关的士兵终于回来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老葛,你慢点!”


    梁重夹着马腹紧跟在他身后,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也不悠着点,这一路别再绷开。


    “没事,早就不疼了。”葛校尉面带笑容,马蹄子甩得飞快。


    跑了近四十里路,马儿扛不住了,打着响鼻要休息,不得已葛长保拉住缰绳停在路边。


    “吁~~~”粱重也拉住绳子,气喘吁吁的从马上下来,“你啊,着这么大急干嘛,晚一天回去人也跑不了。”


    葛长保挠着头傻笑,马上就要跟自家夫郎见面,心急如焚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去。


    “我看看你肩膀的伤。”


    “真没事。”


    粱重掀起他的棉袄,见麻布上渗出些血,“你就嘚瑟吧,看你伤口烂了怎么办。”


    “没事,有酒精呢。”


    “这东西也不是万能的,再说用一次多疼的慌,咱别着急慢慢骑,明日赶在关城门前肯定能到。”


    葛长保不再逞强,点点头答应下来。


    他背后这伤是前阵子带兵收复失地时受的,当时攻城的时候跟蛮人对拼,对方偷袭马腹,马儿吃痛高抬起前蹄将他甩下马背,紧接着肩膀也挨了一刀,若是偏一寸这一刀就砍在了脖子上了。


    还好他灵敏,矮身躲过第二次偷袭,拼尽全力将对方斩于马下。


    这一刀伤的不轻,足足有两寸深,皮肉都翻卷起来了,所以这么久都没好利索。


    这次攻城他居了首功,王爷得知他要成亲了,特意赏赐不少金银玉器,职位也熬得差不了,明年应当能晋升从五品的游骑将军。


    粱重是打心眼里为这个兄弟高兴。


    因为着急赶路,此行二人并没有跟大军一起回来,换防的士兵们由副将带领才走到松高县。


    喂了马匹,升了个火堆,烫了一壶烈酒,两人就着干巴巴的面饼子吃了起来。


    粱重打趣道:“这陆家老五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把你迷成这样。当初给你介绍的姑娘也不差,怎么一个都没瞧上?”


    葛长保脸微微泛红,“我也不知道,反正看见他就高兴。”


    “得,你这是王八瞅绿豆看对眼了,亲事定了日子没有?”


    “还没呢,当初走得时候只说等我回去就娶他,这次回去还得重新拾收拾房子,该买的东西都准备齐了才好下聘。”


    “那可有得忙了,回去哪不懂尽管来问我。”


    “放心吧,少不了麻烦你。”


    两人相视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


    *


    另一边陆遥已经把弟弟出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除了之前预备的那些东西,又额外给他打了一张红木的架子床和一套桌椅板凳。这么些东西便是富贵人家的姑娘出嫁也拿得出手了。


    晚上陆苗悄悄叫着陆遥来自己屋里。


    “干嘛啊?这么神神秘秘的。”


    陆苗把门关上,悄悄从箱笼里拿出三百两银子,“三哥,这钱你拿着。”


    “给我银子做什么?”


    “哎呀,给你就拿着吧,我成亲也不能全花你的钱。”


    “哦,还没成亲就跟哥哥见外了,舍得花你家葛校尉的钱,不舍得花哥哥的钱?”


    陆苗面红耳赤,“没有,你赚钱还得养活一大家子呢……”


    陆遥笑着把银子放回去,“哥手里不缺钱,你自己留着吧,快要嫁人了以后过日子少不了用钱的地方,别大手大脚的。”


    “嗯。”


    陆遥摸摸他的头发,突然发现陆苗这几年长得比自己都高了。


    当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才到自己肩膀高,这几年跟着他们没少干活,从村里跟到镇上,又从镇上来到府城,如今终于看着他成家了。


    “早点休息吧,没准明天葛校尉就回来了。”


    “嗯。”


    没想到陆遥随口一说竟真说中了。


    第二天晌午,酒楼正忙的时候,门口突然出现两个军爷。


    葛长保连衣裳都没换,这么热的天,里面还穿着陆苗送他的那件棉袄,匆忙赶路弄得身上脏兮兮,头发也乱糟糟的。


    进城之前还心急的够呛,结果进了城就开始打退堂鼓。


    “粱兄,我这胡子是不是太长了,要不要回去刮一刮再来。”


    “不用不用,你这样刚刚好。”


    葛长保低头闻了闻身上,“这一路都没洗个澡,身上肯定很难闻,要不还是回去沐浴更衣再来吧。”


    粱重见他这怂样直接把人拎了过来,“上战场的时候都没见你这般事多,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见一见未婚夫郎竟这般胆小,走走走我陪你一起去!”


    伙计招呼两人在大堂坐下,这会儿点菜的人多,有些忙不过来,先给二人上了一壶大麦茶让他们稍等片刻。


    约莫等了半刻钟,陆苗匆匆走过来,“二位客官想吃点什么?”


    两人不搭话,只是直勾勾的盯着他。


    陆苗微微皱眉,低头一看瞬间愣住,手里的点菜单和炭笔掉在了地上。


    葛长保连忙俯身帮他捡起来,“陆苗,我回来了。”


    陆苗嗷一嗓子哭出来,把旁边人都吓了一跳,伙计还以为他受欺负了赶紧跑去叫掌柜的过来。


    陆遥急匆匆走到前厅,见到葛长保和梁重二人,激动的走上前道:“二位回来啦!这一路辛苦了吧,快坐下我让大川给你们做几个好菜!”


    “哎,多谢三哥。”


    陆遥把弟弟拉到后头,“人回来你怎么还哭了。”


    “我,我是高兴的。”


    “这傻孩子,把你家葛校尉都吓着了,快去找你哥夫要几个菜,一会儿给他们端过去。”


    “嗯。”陆苗不好意思的擦擦脸,跑去后厨点了四个菜。


    不多时端着菜送到前厅,与葛长保四目相对,都在彼此眼中看到情意绵绵。


    粱重坐在旁边都没眼看,自家兄弟这是老房子着火了,没法救了。


    一顿饭吃了两个时辰才吃完,临走时二人还依依不舍,要不是外头天都快黑了,葛长保还不想走呢。


    还是粱重硬拉着他道:“既然这么稀罕,就快回去准备婚事,订下日子早早把人迎娶进门才是。”


    一语点醒梦中人,葛长保连忙起身道别,回去准备成亲的事宜。


    *


    有时候看人恋爱真是件有意思的事,这些日子陆遥发现弟弟没事就一个人傻笑,偶尔还写几句酸词,那几笔孬字写的跟鸡爬一样,但还是小心翼翼的收起来,准备送给心上人。


    陆遥剥着蒜,拿胳膊碰了碰身边的相公,“哎,你说咱俩在一起的时候,怎么没有这种感觉?”


    赵北川睨了他一眼,“你那会儿成日耍流氓了。”


    “有吗?少污蔑我。”


    赵北川低声笑道:“记得咱们盖房那年,我夯土砖的时候,你站在旁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陆遥回忆一下,好像确实记得那副画面,耳根顿时红起来,“哎呀别瞎说,我才没干过这种事呢。”


    “晚上也没少偷偷往我被窝里伸手。”


    陆遥脸爆红,伸手捂住他的嘴,“行了,你别说了。”


    赵北川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的夫郎,那会儿他也没少使心眼,总是打着赤膊在陆遥面前晃悠,勾得两人天天都热血激荡得。


    陆苗和葛校尉的婚事最后定在了四月二十八,因为五月在古代是毒月,不适合成婚。


    距离成亲的日子剩下不到一个月,葛保赶紧从军营里叫来三十来个兵蛋子过来帮忙收拾房子,把原本的门窗都换了新的,院子里的砖也重新铺了一遍。


    偶尔酒楼不忙的时候,赵北川和陆遥也过去帮忙。


    葛家住在长容街的西北角,家里是两进的院子,这边住的大多都是武将,粱重离着他家只隔着一条胡同。


    院子是葛长保前年置办的,之前住的老院子爹娘去世后就被他卖了,不然去参军家中无人照看,早晚得被那群亲戚们抢占去。


    如今家里只有一个做饭的婆子和两个看家护院的小厮。


    马上要成亲了,后院又添了一个婆子和两个伺候人的丫鬟,以后专门负责照顾陆苗的起居。


    屋里的家具是重新买的,现打已经来不及了。


    家具都是好木头,唯一缺点就是不成套,若是高门大户多半不会要,不过他们穷当兵的不讲究那些。


    葛长保家里也没个正经长辈,便找粱重的夫人帮忙操持,她是个急性子的妇人,说话办事都挺利索,但是不招人厌烦,陆遥跟她打过两次交道,二人成了不错的朋友。


    四月二十下聘,葛长保把王爷赏的那些东西一股脑的全给陆苗送过去了。


    光金子就有一百两,银器玉器就更不用说了。


    陆林哪见过这阵仗,吓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还是陆遥做主,将这些东西原封不动的装起来,等陆苗成亲那日再带回去。


    越是临近婚期,陆苗越紧张,前几日还天天打听那边收拾的怎么样了,这几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摆弄他的嫁衣都不见人。


    晌午吃完饭,陆云跟他聊了几句,“老五,马上就成亲了,我怎么瞧着你不高兴的模样。”


    “没有不高兴。”陆苗放下手里的针线,“就是觉得闷得慌,一想到成了亲就得去别人家住,心里就闷的喘不过气。”


    陆云伸手揽住他肩膀,“谁家成亲不都这是这般,你还能在娘身边待一辈子啊?”


    陆苗红了眼睛,“哥,我害怕……我不想嫁了。”


    “你又不喜欢葛校尉了?”


    “还是喜欢的,但……但我不想离开你们。”


    “你就在这府城住着,也没人关着你,不是随时都能过来嘛。”


    陆苗想了想也是。


    陆云拍拍他的手,“女子、哥儿都有这么一天,你嫁的好了我们才放心,葛校尉是个稳妥的人,莫要胡思乱想了。”


    “嗯。”


    *


    四月二十七,陆遥就把酒楼关了门。


    明天就是弟弟的大婚日子,一家子全过来帮忙。


    长水街这边,陆林和王有田正在挂上红绸,赵北川来了赶紧上前帮忙,陆遥则进屋跟嫂子们一起剪红纸,待会贴在嫁妆箱子上。


    一台一台的嫁妆摆在院中,光是看着这些东西都喜庆。


    “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


    陆云道:“准备好了,那边说明日寅时过来接亲,从胡同这边出门,途径长兴街,绕一圈拐进长荣街。”


    “挺好,咱们跟着一起去吗?”


    胡春容道:“你们两家跟着去,我就不去了,我怀着孩子怕冲撞了新人。”


    “行,到时后我领着小石头过去玩。”


    小石头一听高兴的跑过来抱住陆遥的腰,“谢谢三叔。”


    胡春容忍不住笑,“刚才我还说他留在家里,他不干非要跟着陆云,我怕陆云一个人照看不过来两个孩子,可巧你就说带他去。”


    小石头呲着一口小白牙笑眯眯道:“我三叔最好啦!”


    陆云佯装伸手要掐他,“小没良心的,四叔不好吗?”


    “四叔好,五叔也好,你们都好!”


    大伙被他逗的哈哈大笑起来,小孩子说话怪有意思的。


    晚上大伙在东屋准备东西,让陆苗去西屋睡觉,明天成亲得忙活一天,不睡一会儿可熬不住。


    陆苗嘴上答应,到了西屋翻来覆去睡不着,悄悄爬起来把葛校尉给他写的信拿出一张一张的看,看的他脸颊通红,心里越发期待起成亲后的日子。


    快到子时才将将睡着,感觉刚闭上眼睛就被拉起来,迷迷糊糊的开始往身上套喜服。


    哥儿穿的喜服跟女子的不一样,和新郎官穿的样子差不多,都是大红的袍子。


    穿好衣服开始梳头发,陆云帮他梳的,将头发全都束在脑后用银簪固定好。


    收拾完了陆苗还在打瞌睡。


    外头有人在喊:“快点,接亲的队伍走到长水街了!”


    陆遥赶紧把两只鞋给陆苗套上,蒙上盖头拉着人往堂屋子走。


    “噼里啪啦!”爆竹声突然想起,才把陆苗惊醒过来,他看着眼前晃动的红布,两边搀扶着的哥哥,这才想起自己今日该成亲了!


    葛长保特地叫了上百个士兵过来迎亲,长长的队伍颇为壮观。


    赵北川和陆林、王有田负责堵门,要过去很简单,掰手腕赢了赵北川就行。


    葛长保一听汗都下来了,这不是难为他吗!坐在凳子上,一只手跟赵北川握住,葛校尉面露苦涩道:“哥夫,你可得让让我啊。”


    赵北川龇牙笑道:“放心吧。”


    后头几个百夫长看热闹不嫌事大,还一个劲儿吆喝,“校尉使点劲,赶紧把嫂子娶回家!”


    葛校尉挥手,“小王八羔子们,一边待着去,感情不是你们来掰。”


    大伙哈哈笑起来。


    两人开始掰,葛长保立马用尽全力,结果只能僵持着立在中间,对方甚至脸色都不变。


    “以后再家中谁说的算?”


    “自,自然是陆苗。”


    “钱归谁管?”


    “陆苗!”


    “闹别扭谁服软?”


    “我……我服!”葛长保已经坚持不住了,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滴。


    赵北川道:“记住你今天说的话。”说罢手上卸去力,葛长保一举把他按下,激动的热泪盈眶,带着一众士兵跟攻城打仗一般,朝屋里冲去。


    看见蒙着盖头的夫郎,二话没说一把抱起来便朝外跑。


    “哎!”陆苗吓得够呛,伸手把红布掀起一角,看见一身红衣的葛长保,这才红着脸搂住他的脖子。


    这一日,陆家小哥儿便成了葛家的夫郎。


    *


    陆苗成亲后,白天依旧在酒楼里帮忙,傍晚葛校尉骑着马来接他回家,日子跟从前几乎没什么两样。


    进了五月天气一天天热起来。


    陆遥把做凉皮的法子教给了陆林他们,食肆那边的生意愈发忙碌起来。


    酒楼这边的生意照常,新鲜的蔬菜下来又添了七八道应季的菜品,天气炎热凉拌胡瓜、胡瓜拌猪耳这样的凉菜最得客人喜欢。


    陆遥还在大堂里添了冰镇的酸梅汤,来吃饭的客人可以随便喝。


    今日接待了两个金发碧眼的波斯商人,平州这边很少见外来商人,陆遥便上前跟他攀谈了几句。


    这俩人汉语说的不错,已经来往武朝走商十多年了,手底下带着四十多号人。


    他们从波斯出发,绕过吐火罗进入西域,途径楼兰、阳关、敦煌,再从兰州转为水路,最终抵达上京,这一路差不多要花了一年的时间。


    “可惜我们刚到上京就得罪了商会,被驱赶出京,只能带着货物在各地游卖,不过也卖的差不多了,再有半个月该启程回去了。”


    陆遥十分敬佩他们,古代交通不便且没有导航的下,他们竟然敢走这么远的路。


    “不知你们还有什么货物?待会儿吃完饭我能同你们去看一看吗?”


    “当然可以!”这俩人听完十分开心,吃完饭陆遥便叫上赵北川一起去了隔壁的驿站。


    驿站里因为这一队波斯商人的到来都住满了,他们一共带了三十多匹骆驼,大部分的货物都已经卖完了,剩下的大多价格昂贵和不好卖的东西。


    有色彩鲜艳的羊毛毯,小小的一块就要三十两银子,陆遥可舍不得买。


    各色的宝石也有不少,这些石头在后世极为珍贵,眼下价格也不菲,陆遥花了四十两银子买了两块牛眼大的红宝石,以及一块成色不错的海蓝宝。


    除了这些,陆遥竟然发现了孜然!这东西可是烧烤的灵魂啊!


    “这香料怎么卖的?”


    那两个波斯商人精的很,一见陆遥对这孜然感兴趣立马把价格抬的老高,“这可是我们当地不可多得的香料,我们带的也不多,最少卖三百文一两。”


    陆遥皱眉,这么贵放进烧烤里自己都回不了本,摇了摇头还是算了。


    另一个商人道:“拿酒换也可以,一坛你们家的那个陆酒,可以换十斤安息茴香。”


    酒楼里用的是小坛,一坛酒大概五斤左右,这倒是还能接受,陆遥直接换了五十斤孜然。


    赵北川不知道他买这么多香料有什么用,这东西味道很大,放到菜里怕食客没办法接受。


    陆遥神秘的笑了一下,“此物我自有大用处,你且等着吧!”


    五十斤孜然留了二斤做种子,余下的全磨成粉用坛子密封装起来,这些孜然粉至少能用上一年。


    烤肉自古有之,但现在的食肆和酒楼大多都没有这种吃法。


    陆遥想起上一世,一座小城市因为烧烤而爆红,兴许他也可以借鉴一下其中的经验!


    第一百一十四章


    第二天陆遥便去铁匠铺子定制了一个超大的烧烤炉子,又买了些炭准备开始搞烧烤。


    伙计们闲下来都去削竹签、将竹子劈成细条,前头削出尖即可。


    能烤的东西不少,猪蹄、猪油、五花肉、羊肉、羊筋、羊腰子、鸡胗、鸡翅还有各类蔬菜。以后当日做不完的肉和菜都能拿来烤!


    陆遥还专门调制了几种酱料,刷在青菜上烤出来味道更好吃。


    烤炉很快就焊好了,当天晚上陆遥就给大家烤了一次串。


    同样的肉,烤出来和炒出来完全不一样,撒上神奇的异域香料——磨碎的孜然粉,那小味道挠一下就上来了。


    第一串羊肉烤出来,陆遥试着尝了尝,满口焦香,这味道除了没有辣椒面几乎跟前世的烧烤没有任何区别!


    炎炎夏季,喝着冰镇酸梅汤,再吃上几串小烧烤,这搭配简直绝了!


    “来来来,都过来尝尝!”


    赵北川拿起一个羊肉筋试了试,咬一口便愣住,“好吃!”跟烤全羊完全不同,这样切成小块的烤肉更入味,外焦里嫩咬一口嘴里都爆汁。


    一口气撸了十串,依旧没吃过瘾,看着旁边眼巴巴等着的几个人,赵北川一人递过去几串。


    “这味道就是你买的那个安息茴香吗?”


    “对,香不香?”


    “真香,这东西和羊肉简直绝配。”


    其他人也吃得赞不绝口,太好吃了,香的舌头都快吞掉了!


    实验成功陆遥开始定价,一斤肉差不多能串二十串,五花肉就定五文一串,猪油也是五文、羊肉七文,羊肉筋七文,羊腰子三十文……


    大伙正吃着呢,大门突然被敲响。


    “陆掌柜的,你家做什么好吃食呢?卖不卖啊!”来敲门是隔壁的驿站掌柜的,两家后院隔着一道墙,烧烤味顺着墙飘过去,把住店的人都馋的够呛,纷纷叫他出来打听打听。


    陆遥打开门,“快进来,我们正在烤肉呢,明日才卖您先进来尝尝。”


    田掌柜的走进来,看着那个长长的火炉上摆着一排肉串,“唉哟,您可真会吃,怎么想出这样的法子烤肉。”


    陆遥笑道:“大块的肉不好熟,这样烤一会儿就能吃。”


    刚才烤的都被他们吃了,这是第二波,陆遥拿着扇子扇了扇,赵北川学着陆遥的模样,来回翻面撒孜然粉和盐面。


    不一会儿肉香味儿就出来了,滋啦滋啦的油滴在炭火上着起明火。陆遥赶紧拿扇子把火扇灭,烤肉不能用明火,不然就糊了。


    田掌柜的咽了口口水,“太香了,这烤肉里放了什么好东西?”


    “自家磨的香料,专门烤肉用的。”


    一刻钟不到烤肉就熟了,这样烤确实比整块烤快多了,陆遥拿了一半递给他,“拿去吃吧。”


    “那可不行,多少钱您算算,我这也不是给自己买的,是我们那边住店的客人非要吃。”


    陆遥一听灵机一动,“我们这以后下午开始烤肉,一直烤到戌时收摊,你们客栈里若是有客人想吃,尽管来买,赚一百文我给您十文回扣。”


    田掌柜的眼珠一转,白得的钱谁不爱要啊,立马答应下来,“成,如果有食客要吃,我让他们过来!”田掌柜掏钱结了账,拿着肉串匆匆回去。


    八十串肉串看着不少,大伙一分食一会儿就吃没了,嘴里还没过瘾。


    不一会儿陆续又有人过来买肉串,也有买酒拿回去喝的,不过一个时辰,串好的三百多个肉串都卖完了,食客还没吃够,只能等明天再来了。


    时辰不早了,陆遥让大伙赶紧休息,赵北川把炭火熄灭,两人拎着钱袋子进屋数了数,这么一会儿竟卖了七两多银子,烤肉可真是个赚钱的买卖!


    第二天晌午的时候,陆遥开始在后院烤。


    这烧烤味实在太诱人,都不用伙计推荐,食客就主动打听是什么味道。


    因为肉串价格并不贵,大家都买几串尝尝鲜,结果一发不可收拾,当天准备了五百串不到一个时辰就都卖光了,不少客人都还没吃过瘾。


    卖的肉串多了,陆遥把削竹签的活外包出去,胡同里的老邻居们闲着也是闲着,给他们点活干,削一百个签子十文钱,手快的一日能削五六百根。


    陆遥专门招了两个负责烤串的伙计,烧烤没什么难度,重要的是注意火候和调料。教了几天就能上手,每天从中午开始烤,一直烤到酉时左右结束,一个月也是七百文的工钱。


    烧烤的生意晚上比白天还火爆。


    隔壁食肆里,几个上京来的商人躺在床上准备休息,结果一股香味顺着窗户飘了进来。


    “老三,这什么味?”


    “不知道啊,这味儿好香啊,勾的我都饿了。”


    “你去问问,是不是谁家在做吃食呢?”


    “哎。”陈老三穿着亵衣走出来,见其他屋里的客人也出来了,正拉着伙计询问这味道的来源。


    “隔壁陆家酒楼烤肉呢,你们要吃就快点去吧,晚了一会儿该关门了。”


    “烤肉?这么晚了还有卖烤肉的!”


    “只有他们一家卖。”


    大家一听纷纷穿好衣裳,朝隔壁走去。来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排了不少人,都是出来买烤肉的。


    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李掌柜还没睡呢?”


    “没呢,我家闺女闻着肉香味儿,非让我出来买几串。”


    “哈哈哈哈,巧了不是,我家那臭小子也要吃,买点回去尝尝味道。”


    烤炉旁热火朝天,两个烤串的伙计频繁的翻着肉串,待上面烤的滋滋冒油撒上一把孜然粉,味道瞬间香的窜鼻子。


    “哎呦这个味儿,只有陆家酒楼能烤出来!”


    陆遥见差不多了开始询问他们要多少,挨着给分串子。


    “十个羊肉串,十个羊肉筋!”


    “诚惠一百四十文。”这东西好拿,直接握着竹签就带回去了。


    排了半个时辰的队,终于轮到陈老三,他见剩的不多了一口气全买了下来,一共才花了两百多文。


    拎着肉串匆匆回到客栈,兄弟几个都凑过撸串子吃,几十个串不一会儿就吃没了。大伙都没吃过瘾,还想去买,结果再去的时候人家已经关门了。


    陈老三躺在炕上遗憾的咂摸嘴,可惜明天就要返程了,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吃到这么香的肉串子。


    回去后这些商人不止一次跟别人提起平州陆家酒楼的烤串,没想到无意中帮忙打出了名气!


    竟真有上京的纨绔子弟为了尝这一口烤肉,不惜千里迢迢来到平州,陆家酒楼也跟着一起出了名。


    *


    这些都是后话,且说眼下陆遥正打算买房子。


    从三月份陆遥就开始托人帮忙打听,但一直没遇上合适的。


    酒楼后院虽然宽敞,但经常有食客在这停车停轿子,车夫和轿夫们等人的时候偶尔会在后院闲逛。


    陆遥不止一次碰见扒门扒窗的,每日起来都得把门锁好。


    再来小年渐渐大了,她一个女娃娃总得要注意些。


    陆遥想买个两进以上的大房子,家里人口多,以后住起来方便。


    西市那边倒是有不少往外卖的大院子,但地里位置不好,屋子大多都破败了,买回来重新修整要花不少钱,还不如重新盖一座。


    长水街这边大多是一进的小房子,很少有两进以上的。


    陆遥看中长荣街的房子,那边环境好,地方也宽敞,但一直没人卖,就这么一直等到了六月。


    入了伏天气一日比一日热,大堂里摆了冰桶还是热的待不住,陆遥拿着把折扇摇得停不下来,一停汗就顺着鬓角流下来。


    晌午只有四桌客人,难得清闲他靠在椅子上打了个盹。


    “陆掌柜,陆掌柜?”


    “哎。”陆遥睁开眼,见是经常来吃饭的熟客张万宝。


    “张大哥来了。”


    “上次您不是托我帮忙打听房子的事吗,有消息了。”


    陆遥连忙起身,让伙计盛了两碗冰镇的酸梅汤过来。


    张万宝也没客气,端着碗一口饮尽,“长荣街的何大人家里这几日正在卖房,他们家是正经的三进大院子,我去过一次,修建的非常好。”


    “何家?”陆遥对那边不太熟悉。


    “平州府的同知大人,今年二月被调任到韶州任职,如今在那边按了家,这座宅子便打算先卖掉。”


    陆遥一听是官家的宅子,心里多了几分忐忑,“不知作价多少,若是太贵了我怕买不起。”


    “我昨天打听了一嘴,听说是要六千两,不过他急卖肯定还能便宜些,你家弟夫不是也住在那边嘛,让他帮忙问问。”


    六千两可不便宜,买一座一进的屋子才三百两银子,两进的院子也不过七八百两,他这三进院子卖六千委实有些贵了。


    “好,多谢张兄!事成之后请你好好喝一杯。”


    张万宝摆摆手,“跑一趟腿的事,掌柜的不用跟我客气。”


    下午葛长保来接陆苗回家时,陆遥把这件事跟他说了一声,“你们回去帮我打听打听,何家的房子最低多少钱,如果合适我打算买下来。”


    “行。”


    葛长保跟何家不太熟,不过梁夫人跟何夫人是好友,他直接去了梁家府上请嫂夫人帮忙问了一问。


    第二天送陆苗来的时候告诉陆遥说:“那房子最低五千两银子,之所以卖的贵是里头的家具物件都留下一起卖了,绝对值这些钱。”


    陆遥一听顿时来了兴趣,“何家为什么不把东西带走?”


    “听说从平州到韶州三千多里,这一路不光陆路还有水路,这么多东西拿过去还不如重新置办。”


    陆遥一想确实也是这么个理,别小看这些家具,重新置办起来得花不少银子,若是这么算下来确实不算贵。“我下午过去看一看,合适就把它买下来!”


    下午酒楼散了客,陆遥和赵北川去了一趟何府。


    何家这地理位置就不错,正好占在长荣街的靠北一侧,能在这边住的都是非富即贵,从这往前走上一盏茶的时间就到葛家。


    站在门口两人驻足打量,白墙黑瓦红门,上面挂着何府两个字的牌匾。


    赵北川上前敲了敲门,很快有门房小厮开门询问,“请问你找谁?”


    “我们是来打听房子的。”


    小厮道:“稍等,我去禀报给太太。”


    不多时,门房便打开门让两人进去,陆遥和赵北川跟着小厮走进大门,入眼是一进的倒座房,这里一般供门房小厮们居住,角门走进去有临时接待客人的小厅和主人的书房。


    前头有影壁和二门,从这里进去就是二进。有句话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说的就是这两道门。


    “二位爷请在此稍等,我们太太马上就过来。”


    “好,有劳了。”


    等了约一盏茶的时间,一个面容姣好的妇人从里面走出来,此人就是何家太太。


    陆遥连忙主动上前打招呼,“夫人好。”


    “你们就是昨日让人来打听房价的吧?”


    “对。”


    “同我进来看一看吧。”


    陆遥和赵北川跟在她身后走了进去,一进二门,眼前是一个颇为雅致的假山石,左右各摆了一口海缸,里面养着莲花和金鱼儿。


    何夫人边走边介绍,“本来没打算卖,但是此去韶州要连任六年,一家子都过去这房子怕放糟践了,索性卖了在那边重新置办一套。”


    陆遥点头附和,“没错,多好的屋子没人住,几年就不行了。”


    “你们自己看看吧,除了主卧的东西我得带走,其余房间里的桌椅板凳都给你们留下,如果要买就尽快过了契,再有几日我也该走了。”


    “好,那我们先转转。”


    这是一座标准的三进房,二进院子里有正房三间加上东西两间耳房共五间,东西厢房各三间,两边都配着灶房。


    从穿堂过去,后面就是第三进,有一排后罩房,这里一般住着仆人或者做仓库用。


    房子用的都是好料,窗口和门框都刷了大漆,再用几十年都不会腐坏。


    “怎么样?”


    赵北川点点头,心里十分满意,这样大的房子三代人都住开了。


    两人没进正房,只进了东西厢房看了一眼,这里之前应当是何家少爷小姐们住的屋子。里面架子床,桌椅,妆台,多宝阁一应俱全,用料讲究光是这些家具就能省下千八两的银子!


    陆遥越看越满意,决定跟何夫人商量商量价格。


    “昨日我跟章玉都说了,最低五千两银子,再同你们说一声,旁人这个价格肯定是不会卖的。”章玉是粱夫人的名字。


    陆遥道:“这个价格确实是我占了便宜,不知何时能过契?”


    “过契也简单,明日巳时左右,你们拿着户籍直接去官府等我就行。”


    “有劳夫人了。”


    “你们是章玉的朋友,我自然信得过的。”


    从何府出来,陆遥激动道:“没想到房子这么好,五千两真值了!”


    赵北川含笑着点头:“我还以为是旧院子,看了看里面的东西都是新的。”


    “可不是,那架子床上的漆还是亮的,一看就是没用多久。”


    两人心里都满意的不行,回家告诉了两个孩子,把小年和小春也激动的够呛。


    “嫂子咱们什么时候搬过去啊!”


    “还得等几日,明日去官府过了房契,何家人收拾好东西离开,咱们收拾收拾就可以搬过去了。”


    小年激动的跳起来,“太好了!咱们终于有自己的房子了!”


    回想起这些年,自打他们离开柳树村后就一直租房住,没有一栋属于自己的房子,如今也算是如愿了。


    回到屋里,陆遥拿出账本看账上的银子,手头有银子一万三千两,一部分是酒坊那边赚的钱,另一部分是酒楼赚的。


    去年一冬酒楼赚了五千多两银子,今年卖上烧烤这几个月净利润也赚了近三千两。


    家里的现银不多,都是拿来平日采买用的,大部分银子都存在钱庄,等明日过完契取出五千两给何夫人。


    赵北川刚洗漱从外面进来,打着赤膊,身上带着水汽。


    “银子够用吗?”


    陆遥抬头看了他一眼,“买两栋都够用了。”


    “咱们家有这么多银子啊?”他凑过来趴在陆遥身后看账本。跟着小豆学了一冬天认了不少字,差不多能看懂账本上的数了。


    “平日里你也不管账,不怕我把银子都偷藏私房了。”


    赵北川蹭了蹭他的头发,“藏就藏呗,咱家里啥不是你赚来的?况且我都是你的,还在乎这个吗?”


    他这句话取悦了陆遥,转过头搂住相公的脖子,在下巴上啄了一口。


    “以后咱们不光买房,等手里的钱富裕了把铺子也买下来,再买几个庄子,闲暇时候去庄子上游玩。”


    “好。”赵北川笑着吻住他的嘴,浅吻逐渐变成深吻,唇齿交缠,分开时拉出一条银丝,两人的呼吸都乱了。


    *


    第二天陆遥和赵北川早早就去了府衙等候,快到巳时的时候何夫人来了。


    两家提前商量好过契也方便,加上有何家大人有官职在身,掌管户籍的小吏毕恭毕敬的将房契审好,重新立了新契,双方在上面签字按手印,


    从府衙出来,陆遥带着何夫人去了钱庄,五千两银子直接取出给了她,由三四个小厮合力搬上马车。


    何夫人道:“后日我们该启程了,走后会派人把钥匙送到你家酒楼。”


    “有劳夫人了,此去一路顺风。”


    何夫人微微颔首上了马车。


    等人走远陆遥才把房契拿出来反复看,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


    三日后何家下人把钥匙送来,这座房子才彻底到了陆遥手里。


    两人当天迫不及待的又去逛了一圈,这次转了转正房。


    三间正房宽敞明亮,正厅是用来接待贵客的,桌子一应俱全,用的都是酸枝木,摸上去手感润滑。


    主卧里的行李都搬走了,只剩下一套家具,这屋更讲究,用的竟然是檀木,光这一套家具千两银子都下不来!


    陆遥坐了坐床,“这可是好东西啊!五千两银子花的真值!”


    赵北川道:“咱们什么时候搬过来?”


    “不着急,看看几个屋子里还缺什么,挨着添置添置,家里还得添几个下人,平日咱们不在家,不能总锁着大门。”


    “行。”


    两人忙着收拾新房,这几日酒楼的采买就让小春和陆清、陆明来做。


    今日同往常一样,三人去了西市,买了十斤新鲜的胡瓜,小春见扁豆不错又买了三斤扁豆,苦菜已经老了,不如用晒干的。


    这个时节正赶上柿子下来了,各个金光软糯,小春记得以前家里就有一颗柿子树,但他重来没吃过,因为爹娘不让,他们只给几个哥哥吃。


    那时小小年纪的他含着手指,望着高大的柿子树想,等自己长大了一定好好尝尝这柿子是什么味的。


    “柿子怎么卖的?”


    “两文钱一斤!”


    “给我称十斤。”小春从怀里拿出自己的零花钱准备买半筐回去给大伙都尝尝。


    结了帐,陆清伸手接过来帮忙拎着,赵逢春见东西买的差不多了,三人准备往回走。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粪球?”


    赵逢春脚步一顿,脸色瞬间一变,连忙催促身边的人快些走。


    第一百一十五章


    “粪球!”后头一个上了年纪的老汉人追着三人跑过来,一把拉住小春的胳膊。


    “放开我!”


    老汉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眼里冒出精光,“离老远我看着就像你,没想到真是!粪球,你不认得我了?我是你爹啊!”


    旁边陆明和陆清惊讶的看着赵逢春,两人并不知道他是东家收养的,一直以为他和小年小豆一样,都是东家的亲兄弟。


    “二东家,这人谁啊?”


    赵逢春冷了脸,一把甩开眼前的人,“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粪球,赶紧放开我!”


    吴四方道:“怎么会认错呢,不可能认错啊!你是不是还记恨爹当初把你卖了?”


    赵逢春腻歪的够呛,偏偏对方抓的紧,拽了好几下都拽不开,一怒之下从陆明筐里抓了个柿子朝他砸了过去。


    “呸!哪来得没脸没皮的乱认儿子,自家绝了种,逮着谁都叫儿子?”


    吴四方被他砸得松开手,赵逢春趁机匆匆的离开。


    陆明和陆清以为这人真认错了,赶紧追上二东家往酒楼走去,吴四方见状也跟在后头,一直见儿子进了酒楼才停下脚步,心里怒骂一声:小王八羔子,如今是发达了,连亲爹都不认了。


    赵逢春回到酒楼整个人都是抖的,他没想到自己还能再碰上那个人。


    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把自己卖了还能觍着脸说是自己的爹?


    一想到过去受过的苦,眼泪控制不住的往外流,恨得他牙齿咬的咯吱响。


    如果没遇上大兄和嫂子,自己坟头的草恐怕都一人高了,他不要回去,他才不是什么粪球,他是赵家二哥,他是赵逢春!


    马宽出来给小妹晾晒衣裳,被他这幅模样吓了一跳,“二东家,你怎么了。”


    赵逢春胡乱的抹了把脸,假装无事的模样拎着桶去井边打水洗菜。


    马宽犹豫了一下跟了进去,“可是遇上什么事了,需要帮忙吗?”


    自从他被陆掌柜的接到酒楼后,一边照看妹妹,一边在酒楼打杂,因为身体不好每天干的活并不多。但他这个人乖觉伶俐,心思缜密,这段时间帮过好几个伙计解决过酒楼里的麻烦。


    “没事。”赵逢春不愿跟人提起过去的事。


    马宽见他不想说也没再追问,把刚买的菜清理出来才进屋去看着小妹。


    小丫头已经六个多月了,长得虎头虎脑十分可爱,因为怕她乱爬掉下地,马宽特地拿旧席子在炕边钉了一圈围栏,这样把她单独放在屋子里也不怕。


    看见哥哥回来了,小丫头爬到围栏边啊啊叫。


    马宽拿碗给她喂了口水,“妞妞乖,哥哥有点事要做,你先自己玩。”说完去了旁边的灶房,陆清和陆明正正在切肉,见马宽过来打了声招呼。


    “二位兄弟,今天出去可是碰见什么事了,我见二东家心情不太对劲。”


    陆明道:“刚才我俩还说呢怎么有人胡乱攀亲的,早上我们去西市买菜,遇上一个老汉非拉着二东家叫什么粪球,还说自己是他爹,若真是他爹东家怎么可能不认呢。”


    “二东家怎么说?”


    “把这人臭骂了一顿那人还不撒手,最后砸了他一个柿子才松开手,对了你吃柿子不吃,二东家买的可甜了。”


    马宽摇了摇头,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酒楼的几位东家口音都不是本地的,只有二东家听着是平州口音。之前他还好奇,如今仔细一琢磨,恐怕他们并不是亲兄弟,那个老汉有可能就是二东家的亲爹。


    二东家这么抗拒跟亲爹相认,想来过去应该受了不少磋磨,多半是被卖到府城的,自己得想个法子帮帮他。


    要不说马宽这人聪慧,脑子一转就把这事猜了个七七八八。


    这几日陆遥和赵北川忙碌新房那边的事,基本上都不在酒楼待,陆苗和小年在前头看着酒楼,后厨便是小春和陆明、陆清负责。


    马宽怕那人再来闹出事端,接下来几日,天天留意着附近有没有可疑的人。


    *


    另一头吴四方从府城回到家时,满脸激动跑进屋里,“老婆子,你肯定想不到我今日碰见谁了!”


    “谁啊?”杨氏坐在炕上,正在缝补旧衣,只见她头发花白,容长的脸上带着一丝刻薄相。


    “粪球!”


    “哦,看见就看见吧。”她打骨子里对这个儿子就不喜,生下来差点克死自己,自然也没多少感情。


    “他现在可了不得,今日我去西市卖鸡,见他带着两个随从买了那么多东西!你没见到他身上穿的衣裳,全都是细布做的气派极了!”


    杨氏一听放下手里的针线,“真的?!”


    “那还有假!我跟着他一直走到一个大酒楼里,看着他进去才离开的。”


    “他去酒楼做什么?”


    吴老汉道:“我听那两个人管他叫二东家,许是当初那牙行给他卖进了富贵人家,他给人当了养子,咱们可要沾上他的光了!”


    杨氏哼了一声,“怕是那小畜生不肯认咱们吧。”


    这句话恰好戳了吴四方的心窝子,想起今日被他丢在脸上的柿子气急败坏的说:“这个小杂种敢不认我!老子是他爹,他不认我就日日去酒楼门口闹,我看他还能不能做生意!”


    “你也别光闹,适当时候哭一哭,就说家里不容易,当初吃不上饭才卖得他,好歹咱们对他也有生恩,只要能要出银子怎么都好说。刚好过些日子快秋收了,买头牛干活省的累着老大和老二。”


    吴四方兴奋的点点头,“银子肯定是要要的,我得摸清他跟那酒楼什么关系,若真是收养的义子,那把咱们永财和永利也弄进去,不比种地强啊!”


    “这倒是,就怕人家不同意……”


    “管他呢,还是那句话,不同意咱们就去闹!闹得生意做不下去肯定就同意了!”


    这两个愚蠢的农家人还以为府城跟村里一样,只要撒泼打滚就任他们说了算。


    第二天吴四方便早早来了酒楼,站在门口朝里头望去。


    这么大的地方,他还从未来过呢,光看着宽敞的大门都觉得腿肚子转筋,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模样。


    他抬腿刚要往里走,迎面走出一个模样俊朗的年轻人,两人刚好撞在了一起。


    “抱歉,我没仔细看路,老人您家没事吧?”


    吴四方拍拍身上的灰,抬起头见对方模样俊朗,举止端方像是富贵人家的公子,连忙摆手道:“没,没事,不碍事。”这府城人生地不熟,他可不敢随意得罪人。


    对方刚准备离开,他开口道:“这位小公子,我朝你打听点事,你认得这家铺子的东家吗?”


    “认识。”


    “那,那你认得这家的二东家的吗?”


    马宽眉毛微微一跳,“认识的。”


    “那可太好啦,你知道他跟酒楼东家是什么关系吗?”


    “知道,您打听这个做什么?”


    “不瞒你说,他是我儿子啊,当初……当初因为家里穷的揭不开锅了,没办法才将粪球卖了,我跟他娘心里都舍不得。没想到因祸得福,他来了这么好的人家,就想……就想再看看他。”


    吴四方努力往下挤眼泪,奈何跟这个孩子真没感情,半天也没挤出一滴。


    马宽在心里冷笑,看这人身上穿的衣裳虽然是粗布,但却浆洗得干干净净,手上也没有太多老茧,身板结实不像有沉疴旧疾。


    有手有脚怎么可能会穷的吃不上饭,口口声声说心疼儿子,这么大老远的来看他,也没见拿点东西,反倒看着像想要管二东家打秋风。


    马宽轻咳一声道:“外头热,大伯不妨进来喝杯茶慢慢说。”


    吴四方正有此意,连忙跟着进了陆家酒楼,一进来就被这富丽堂皇的模样惊住了,这样宽敞的大房子,里面又摆着这么多桌椅板凳,还有这么漂亮的木制屏风……如果是他们的该多好啊!


    他张着大嘴四处张望,脚下拌了一下差点摔倒。


    这个时辰还没到饭点,大堂内只有陆苗和小年坐在旁边缝针线活,两人闻声看过来,有些不明所以。


    马宽对两人使了个眼色,故意把他领到靠近柜台的桌子边坐下,让伙计端来一碗酸梅汤。


    “您刚才说是这家酒楼二东家的父亲,这无凭无据可不好说啊。”


    吴四方激动的站起来,“怎么会无凭无据呢,你把他叫出来,当面一问就知道了!”


    小年和陆苗闻声皆是浑身一阵,二人对视一眼,小年急匆匆的朝后院走去。


    “二哥,二哥!”


    陆逢春听见叫声放下手里的菜刀,“怎么了?”


    “大堂里来了一个老头,说是你爹。”


    陆逢春脸上血色瞬间褪尽,拎起菜刀就要追过去砍那人。


    小年吓了一跳,“你莫要着急,宽哥在前头套他的话呢,你跟我藏在屏风后头听听。”


    小春这才放下菜刀,跟着小年来到大堂旁边的屏风后头,这里刚好可以听见两人说话。


    “你既把他卖了,如今来找他做什么?”


    “我,我想他了……我是他爹来看看他不行啊。”


    “行是行,就怕这酒楼东家知道了不高兴,万一迁怒了二东家……”


    吴四方满不在乎道:“哪能怎么办,家里没钱吃饭,他老子娘都快饿死了,如今他发达了不得掏点银子接济接济啊!”


    小春一听双目赤红差点又冲过去,当初在家的时候,饥一顿饱一顿,过得连牲畜都不如现在竟还想着要自己接济他们,做梦!


    小年安抚的拍拍他胳膊,压着声音道:“别着急,再听听。”


    “不知您想要多少银子?”


    “先给我拿五,五十两银子,不够了以后再来要。”


    马宽快被他厚颜无耻的模样逗笑了,他怎么好意思要钱,看样子还不止要一次,若是这次给他这银子,怕是要把赵逢春的骨髓都吸出来。


    “行,那我过去帮你问一声。”马宽起身朝后头走去,小春和小年里面跟着他去了后院。


    “马宽,你把他叫进来什么意思!”


    “二东家你先别急。”马宽身体不好,被他一拉好悬跌倒。


    “你出去跟他对峙,他肯定大闹起来,马上就到上客人的时间,这事传出去不好。”


    小春松开手,擦了把眼睛道:“那怎么办?”


    “你想认回他吗?”


    “我他娘的想宰了他!”


    马宽还是第一次见小春露出这幅愤怒的表情,连忙安抚道:“别着急,你既然不想认他那我便给你找个法子,让他再也不敢来认你。”


    “什么法子?”


    马宽道:“待会你出去假意跟他相认,但别给他钱,说自己手里没有银子,银子都在别苑放着。”


    “别苑?”


    “西市酒坊,把人带到那边去,让陆十六帮忙把人扣下。”


    “然后呢?”


    马宽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后面的事你就不用管了,我会让他不敢再来找你的。”


    两人却被这个笑容吓得打了个哆嗦,小春回过神连忙朝前厅走去,忍着恶心再次见到这个人。


    “粪球!粪球你肯见爹了,你还记得爹对不对?!”


    小春毕竟年纪还小,脸上实在装不出笑脸,“你来找我干什么?当初你把我卖给人牙子,知道我遭了多大的罪吗?我这条腿被他们生生打折了!”


    吴四方尴尬的转过脸,“那肯定是你不听人家的话,他们怎么不打别人?你也别怨恨我,要不是我把你卖了,你能到这么好的人家来?”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小春心里最后一点念想都没了,“那我还得谢谢你。”


    “谢就不必了,给我多拿点银子就行。”


    “银子没在我手上,你要是想要就跟我去别苑拿。”


    吴四方一听立马起身道:“走走走,快去拿!”


    前往西市的路上,赵逢春一遍一遍的回忆着自己这些年受得苦。


    在村子里的事就不提了,卖进牙行的那两个月里,简直遭受了非人的虐待。


    兰姨为了磨他们性子,让他们成为合格的奴隶,每日只给一顿饭,稍有不从就是一顿毒打。


    后来他找到一次机会逃跑,却不知道这是牙行设的陷阱,专门调教不听话的奴隶,他刚跑出去就被抓回来,打的遍体鳞伤。


    第二次逃跑,腿被砸折了。


    那时他拖着疼痛的残腿,躺在暗无天日的屋子听着身边老鼠的窸窣声,心想如果自己死了一定化为厉鬼把伤害自己的人全都杀了,包括那对名义上的爹娘!


    可后来大兄和嫂子拉开了那道门,把他救了出来,他有了自己的名字,成了赵家的二哥,跟大兄学做饭,能像个人一样堂堂正正的活着。


    他咬紧牙关,嘴里渗出铁锈味,谁也不能夺走他现在的安稳生活,就算是亲爹也不行!


    走到酒坊门口小春道:“你不进来看看吗?”


    吴四方脚步一顿,本能的似乎察觉到危险,他揣着双手道:“不去了,你把银子拿出来就行。”


    小春哼笑一声走进,不多时从里面冲出来七八个壮汉,二话不说将吴四方绑了手脚堵住嘴拎了进去。


    陆十六抱着胳膊道:“这人怎么处置?”


    马宽依旧是那副浅笑着的表情:“有劳十六兄先将关进仓库里,一天给一个馒头别让他死了。”


    *


    陆遥和赵北川是第二日才从小年口中知道这件事。


    “宽哥太厉害了,知道那老头是来打秋风的,直接把人骗到了酒坊关起来了!”


    陆遥一愣,“这是马宽想得法子?”


    小春点头,“嗯,如果没有宽哥,我少不了得跟他大闹一场。”


    陆遥忍不住在心中感慨,自己真没看走眼,马宽这小子的能力太强了!


    如果说陆十六是管理型人才,那马宽就属于全能型人才,细微之处见风范,毫厘之间定乾坤。①


    赵北川开口道:“小春,你打算怎么处理那个人。”他没用父称呼,毕竟他们做的事,已经斩断了那一丝亲情。


    “先关着吧,什么时候吓得不敢再来闹事为止。”


    赵北川见他神色郁郁,伸手搜了搜他的发顶,“别担心,你现在姓赵,是我赵北川的弟弟,旁人谁也不能把你带走。”


    小春眼眶泛红,嗯了一声。


    “过几日咱们就该搬家了,倒时你去那边先休息几日,酒楼里有我和你大兄不用担忧。”


    “好。”


    见时辰不早了,陆遥催促他们赶紧休息,自己则敲了敲马宽的房门。


    “睡了吗?”


    “还没呢。”马宽连忙把门打开,他怀里抱着小妹,笑眯眯的说:“妞妞,跟东家打招呼。”


    小丫头抬起手对着陆遥拜了拜。


    “哎呦,妞妞都会打招呼了!”陆遥伸手把孩子接过来,她也不认生瞪着一双葡萄似得黑眼珠好奇的打量着他。


    马宽怕妹妹尿在东家身上,抱了一会儿就伸手接了过来,“不知东家找我何事。”


    “你是怎么猜出小春的父亲要来讹钱?”


    马宽把自己撞见小春哭泣,从陆明口中打听到的消息,猜出小春身份不同。后来又从吴四方的话里了解到此人贪得无厌的性子,才临时想出这个法子。


    马宽说完见陆遥默不作声,心里忍不住有些慌张,“可是我做的不对?还望东家饶恕。”


    陆遥伸手拉住要下跪的人道:“这件事,你办的很好。”


    马宽羞赧的挠挠头,把妹妹放回炕上,“不过是随手帮了个忙,我怕那人在咱们酒楼闹起来影响生意。”


    “以后酒楼这边我不在的时候你帮忙照看着,工钱一个月五两银子,别急着拒绝,你先把身体养好了再报答我。”


    “是!”


    第一百一十六章


    吴四方在酒坊关了三日,前两天还有精力闹,大骂赵逢春丧良心,骂他自己的亲爹都敢关,不得好死早晚托生畜生道。


    到第三天吴四方开始慌了,这黑漆漆的屋子一股难闻的味道,夜里还有老鼠来回爬,他又饿又怕,跪在门口开始求饶。


    然而除了晌午的一个干巴馒头和一碗水外,没有任何人搭理他。


    吴家兄弟也来府城找过人,但他们并不知道他爹去的是哪家酒楼,往往刚进去打听几句就被人撵了出来。


    一直到第六天,陆遥才来到酒坊。


    “主子,您来了。”陆十六见到陆遥很高兴,小跑着过来请安。


    “那人还关着吗?”


    “关着呢,就是之前死过人的那间屋子。”


    陆遥拿手点了点他,陆十六嘿嘿笑了两声,“听马宽说他把二东家卖进牙行,还害得他被打断一条腿,就想着帮二东家出出气。”


    陆遥朝那间屋子走过去。


    木门紧锁,里头一点动静都没有。


    “不会死了吧?”


    “没有,今早上还在哭呢。”


    陆遥抬了抬下巴,陆十六掏出钥匙打开铜锁,木门吱嘎一声打开,屎尿的骚气熏得陆遥睁不开眼,吴四方蜷缩在墙角,像一条濒死的老狗。


    陆遥想起第一次看见小春的时候,那孩子也是待着这样的地方,不光饿得不成人形,一条腿还是断的,若不是他们把人救出来恐怕很快就死在里面,合该让他也尝尝这种滋味。


    “把人拉出来涮洗干净,换身衣服。”


    “是。”陆十六叫人过来帮忙,把吴四方拉到院子里,吴四方以为对方要杀他,吓得嗷嗷直叫被抽了几个耳光才闭上嘴。


    几桶水浇下去把身上的脏污洗的差不多,又找了套下人的衣服给他换上。


    “给他点吃食。”


    陆丁端着一碗粟米粥过来,吴四方看着粥饿的直咽口水,但却不敢动手去拿,生怕惹得贵人生气再把他关进去。


    陆遥扔了一锭银子在他面前,“吃吧,吃完饭拿着这锭银子回家,记住别再来府城了。你既卖了他,你们父子的缘分就尽了,若是下次再敢来找他,就不是关几日这么简单了。”


    轻飘飘的几句话,吓得吴四方胯下一热,直接便溺了。


    他哆哆嗦嗦端起碗,大口大口的把里面的粥喝尽,抓起银子就被两个壮硕的下人拎了出去,从那以后再也不敢再提来府城的事。


    *


    六月十六,诸事皆宜,陆遥叫了一大家子过来帮忙搬家。


    其实也没多少东西,该置办的都提前买回去了,余下的也就是各人的衣裳和被褥。


    大清早,陆林、王有田和葛长保赶着车过来。


    陆云和陆苗坐在车上跟着一起来的,胡春容月份大了就没折腾跟老太太留在家里看孩子。


    几辆骡车和马车载着行李来到长容街。


    何府的牌匾已经摘下,换成了紫气东来的牌子。


    陆云仰头看着大门上的字忍不住感叹,“这门房真气派,看着比五弟家还大。”


    旁边葛长保笑道:“我们那边是两进的宅子,确实不如三哥这边宽敞。”


    不多时赵北川赶着马车停下,陆遥和几个孩子陆续下了马车,打开大门招呼其他人,“快进来吧。”


    大伙拎着车上的行李进了院子。


    一进二门,瞬间被这精致的庭院震惊住,“好家伙,这院子真漂亮啊!”


    宽敞的院子里种着花草,假山重叠,门口的海缸里几朵荷花开的正娇艳,嫩粉色的花瓣轻轻摇曳,每一朵都有盘口大。


    顺着中庭往里走,就能看见正房,高大的房子用的都是极好的粗粱做榫卯结构,房檐飞翘看起来浑宏大气。


    “快进屋。”所有的窗纸都是新换的,显得屋里格外亮堂。


    葛长保上次来没仔细看,如今在屋子里转了一圈道:“这房子五千两银子买的真值了,光这屋里的家具都值个几千两。”


    “多少银子?!”陆林和其他人同时惊叫出声。


    “五千两啊。”


    大伙震惊的看向陆遥和赵北川,之前只知道他们有本事,却不想能拿出五千两银子买座宅院!


    震惊过后便是敬佩和羡慕,自己可没这点本事,就算给他五千两银子他也舍不得买这么大的宅院。


    陆遥一边领他们参观一边道:“家里孩子多,再过几年都该成亲了,院子买小了怕住不开。”


    葛长保道:“是这么个理,我那边的院子都觉得有点买小了,过些年家里添了孩子,再攒攒钱换个大的。”


    他现在升为游骑将军,俸禄涨了不少,权力也大了不少,手里不缺银钱。


    陆遥道:“我打算把娘接过来住些日子,这边宽敞石头和金子也跟着过来住。”


    “行,娘还没住过这样大的新房子,肯定觉得新鲜。”


    大伙转了一圈,最后在正厅坐下歇息,陆遥让下人去烧水泡茶,这几个仆人都是新买的,两个小厮,两个粗使的婆子和一个灶上娘子,负责照顾他们日常活和打扫卫生。


    陆林忍不住感慨,“真好,以后你们在府城也算是有家了。”


    老辈子人都是这样的想法,租的房子到什么时候都不是自己的家,非得买下房子才算有了归宿。


    陆苗道:“这里离着我们家还近,等闲时我就能过来串门了~”


    陆云羡慕的道:“真好,等过几年我们攒攒钱也在附近买个小房子,咱们都住在一起热热闹闹的。”


    王有田和陆林早就想买房了。不过眼下他们手里的银子还不够,四月份两家刚交了三年的房租,再攒两年钱差不多也够在这附近买套两进的院子了。


    大人们闲聊着,孩子们已经待不住了。


    东厢房是小年的屋子,西厢房是小春和小豆的房间,三个孩子匆匆跑过去打量。


    推开卧房门,小年看见自己豆粉色的床帐,开心的一个劲儿跳,嫂子果然知道她喜欢什么!


    梳妆台上有一块镶嵌在木头上的铜镜,这是前头何家留下的,小年还从没见过这么清晰的镜子,对着左照右照臭美了半天。


    妆台的抽屉里有几把木梳,其余的东西都被带走了。


    小年赶紧把自己的宝贝箱子拿出来,里面的首饰一一摆了进去。


    有嫂子在秋水镇给她买的绸花,红绸都已经脱色变得花白,她依旧不舍得丢,小心翼翼的收进最里面的抽屉里。


    还有这几年陆遥给她买的银簪和耳环也都拿出来放进手边的抽屉里。


    百宝阁上摆着不少小摆件,有一部分是何家姑娘留下的,还有一些是陆遥后添的。


    靠窗的桌子上还摆着几盆颜色鲜妍花,这会儿正值夏季,开着大朵的花芳香怡人。


    小年开心的转了个圈,真没想到自己也能住上这样漂亮的房子!


    另一边小春和小豆也回到自己的屋里看了看,哥俩的房间差不多,都是青色做主调,房间里除了家具还各摆放了一套桌椅子。


    小豆迫不及待坐在椅子上试了试,高矮刚刚好,以后就不用趴在酒楼的桌子上写字了。


    最重要的是旁边竟然还有一排书架!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大兄就已经把书拿过来帮他摆上了。


    书架还新添了不少新书,都是赵北川从库房里翻出来的,想来是何家人走得匆忙,这些书拿着又费力,干脆都留下了。


    书品类很杂,有杂记、散文、诗经和史书,不过小豆来者不拒,什么书都喜欢看!


    小春在自己的房间转了一圈,小心翼翼的躺在了新床上,下面铺了隔凉的草垫和好几层厚褥子,躺上去柔软又舒适。


    他开心的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大兄和嫂子对他真好啊,好的他心里酸酸的又暖暖的。


    晌午大伙直接去了陆家酒楼吃了一顿,陆遥特地开了一坛陈酿。


    酒过三巡,大家都微醺,陆遥第一次喝醉了,从柳树村到平州府城,终于凭借自己的努力赚得属于自己的房子!


    陆明和陆清帮忙把其他人送回家后,赵北川才扶着陆遥下了楼。


    马宽赶紧上前,“我去套车过来。”


    赵北川摆摆手,“不用麻烦,我背着他回去就行。”


    “那您路上慢点。”


    外面天色渐晚,繁星点点,一轮明月正在缓缓升起,十五的月亮十六更圆,照的路上通明。


    赵北川就这么背着他慢慢的朝家里走去。


    “大川。”


    “哎。”


    “赵北川。”


    “我在呢。”


    “相公~”


    赵北川背着他往上颠了颠。


    陆遥笑着搂紧他的脖子,“我真高兴啊,咱们有家了。”


    “我也高兴。”


    “嘿嘿,不用还房贷,五千两银子直接全款拿下,我有实力吗?”


    赵北川听不懂他说的什么,失笑道:“有,我们陆遥最厉害了。”


    “五千两银子折算成铜板那可是五百万呐,我真有钱!”


    “有钱。”


    “大川,咱们有大房子了,我给你生个娃吧!”


    赵北川呼吸一滞,“嗯,都随你。”


    陆遥趴在他肩膀道:“以前总觉得咱们连个正经的家都没有,生了孩子还得跟着咱们颠沛流离,搬来搬去,如今有大房子了也有钱了,孩子跟着咱们也不遭罪。”


    “那咱们就生。”


    陆遥扭了扭身子,“可是到底怎么生呐?我又不是女人真奇怪。”


    赵北川托着他大腿的手慢慢收紧,加快步伐朝家里小跑去,“回去我教给你!”


    *


    五年后


    二月底,寒冬料峭,积雪还未融化,一辆马车咯吱咯吱的压着积雪,停在陆家酒楼门口。


    从车上下来一个面如冠玉的少年,他身着一身青色锦衣,脚上踏着软底金边的靴子,站在酒楼门口向上张望。


    “陆家酒楼,可算是来了!”


    少年疾步走进去,被里面的食客惊了一下,这会儿正值晌午,大堂里一共十二张桌子,竟没有一个是空闲的。


    有小伙计上前来招呼客人,“客官不好意思,今日酒楼满座了,您要是不着急随我去后院等一会儿。”


    “不着急,不着急。”少年好奇的四处打量,看见不少人都在用铜锅子涮肉。


    这种吃法上京这几年也火起来了,说是平州传来的,却没人知道就是这陆家酒楼最先用的。


    后面院子里搭了一个的暖棚,等待吃饭的食客可以在这里喝茶聊天。


    随行仆人小声道:“少爷,老爷让您先去贺大人家。”


    “不着急,我先见见旧友再说。”


    说话的功夫,一个妙龄少女端着茶壶走进来,她模样清丽脱俗,一双漆黑的眉眼微微上挑,带着一丝精明干练的劲头。


    林子健看见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试探的叫了一声,“小年姐姐?”


    赵小年也被他叫的愣住,“你……你是子健?”


    “嗯!小年姐姐还认得我呐!”林子健激动的站起来,十四岁的少年已经比小年高了大半头,只是脸上还带着一点稚气。


    小年笑道:“记得,北斗天天念叨你,说你今年要回来试第了,县试考完了吧?”


    “上个月刚考完,出了成绩就连忙来府城了。”


    前头有人要茶水,小年应了一声,“你先坐,我去去就来。”


    “哎,你忙吧,不用管我。”


    等小年走后,林子健的目光还追在她身后,半天才挪开。


    “咳。”旁边的随从轻咳了一声,他低下头心脏怦怦跳得飞快。


    不多时,陆遥得知林子健来的消息过来了。


    六年未见,从前只有自己胸口高的孩子,如今长的比他还高了。


    “子健?”


    “嫂子!”


    陆遥笑呵呵的走过来,“一晃这多年没见,都长成大人的模样了。还没吃东西呢吧,你在这等会儿,待会让大兄给你做点好吃的。”


    林子健傻笑着点点头,“刚才我去了府学,夫子说北斗出门游学了,要月底才能回来,便先来酒楼看看。”


    陆遥道:“再有四五日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从去年开始,赵北斗得贺老爷子的推荐信,先后去了周边四五个学府游学。


    原本打算去年参加府试,但林子健说他还想再等一年,刚好今年是大考年,如果顺利考中举人,可以直接去上京国子监,因此赵北斗又等了他一年。


    “你祖父身体还好吗?”


    “劳您惦记,祖父一切都好,去年已经从国子监退下来了,如今闲赋在家种种花养养鸟,颐养天年。”


    “那很好,老人家只要身体健康就是最大的福分。”


    林子健点点头,见小年端着茶过来,连忙伸手接过,“多谢年姐姐。”


    小年笑了一声,“你跟小豆一个个跟雨后的春笋一般,都长了这么高。”


    这五年间小豆也已经长到了一米八多的大个子。


    小年一来,林子健就变得有些拘谨些,说话都磕磕巴巴的,时不时瞧瞧看她一眼,耳根红的发烫。


    陆遥看在眼里,心中忍不住发笑,情窦初开的年纪真好。


    陆遥又问了林夫人的状况,提起娘亲林子健情绪稍显低落,“娘她身体也还好。”但是精神状态不太好。


    因为前几年同僚送了林大人一房妾室,那女子三年生了两个儿子。妾室表面看着毕恭毕敬,背地里却时长作妖,林夫人为这事跟林大人吵了好几次架。


    她不愿跟儿子说,怕影响他的学业,但林子健心里都明白。


    聊了几句前头有桌子空出来,陆遥赶紧领着他过去坐,给他安排了涮锅子和肉菜才去了后面。


    自从他们搬出来后,留了三间屋子给伙计们住,其余一间被陆遥装修成办公的地方,平日没事的时候他便待在这边处理杂事。


    这五年里发生了不少事。


    先说最重要的一件事,粱家二爷前年得了重病突然离世,年仅三十四岁。


    粱勇一死,粱家的生意一部分被梁勇的儿子接手,另一部分被上京的商会瓜分,这里面涉及官家之间的明争暗斗,陆遥一介平民没插手也没敢打听。


    不过酒坊的生意一下子没了着落。


    之前他是直接把酒卖给梁勇,自他去世后,他儿子才十七岁根本拿不起这么多生意,陆遥也信不过他,索性两家的买卖就算断了。


    可那么多酒也不能一直存在手里,期间也有几个商人找过陆遥,但给出的价格太低了,陆遥不想这么卖出去。


    这时,十八岁的马宽主动站了出来,他要去附近的几个州府以及上京跑生意。


    陆遥倒不是不相信他,而是他身体一直比较单薄,长途跋涉怕扛不住。


    马宽道:“我知道东家担忧我的身体,但宽得东家恩惠这么多年无以为报,如今到了该出力的时候,宽义不容辞。”


    陆遥给了他一千两银子,又额外给他带了六名伙计,拉了一马车陆酒,让他出去试一试。


    不得不说,这小子确实有大才,花了近两年的时间,把整个北方及西北地区都谈了下来。


    陆酒因为度数高,冬天喝能御寒,天然受到北方人的喜爱。加上酒坊扩建产量增加,这几年销售逐年递增,从原来的一万两白银增至五万两白银!


    如今这座酒楼被他用八千两银子买下来了,除了这家酒楼他还盘下了两家布庄、一家书坊、一家首饰铺子和两个平州的庄子,六千余亩田地。


    每年净收入在八万两银子左右,一跃成为平州顶级富商之列!


    人有钱了,朋友也就多了,整个平州城无论官商都与陆遥和赵北川结识。


    今日送帖子明日送请柬,之前陆遥还去转转,现在基本除了特别要好的去一趟,一般的都是让小厮送点礼过去意思一下就得了。


    小事情也发生了不少,胡春容二胎得了个大闺女,长像随了陆家人,皮肤雪白眉眼漆黑,喜得她天天抱着稀罕的不行。


    陆云和陆苗也相继生下孩子,陆云第二胎依旧是个哥儿,王有才到没觉得如何。毕竟孩子他三舅就是哥儿,那可比一般的汉子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陆苗生了个大胖小子,因为是第一胎生的很凶险。


    且说陆苗生产那日,葛长保跪在门口哭的比他爹去世那天还凶,爹娘没了陆苗就是他唯一的亲人,若是夫郎没了他也不想活了。


    最后好歹是平安的生了下来,把赵北川吓得够呛又不想陆遥生了。


    说起来,这几年两人房事上一直没避讳着,但陆遥始终没能怀孕,陆遥怀疑自己要么过了哥儿的生育年纪,要么根本没有怀孕的能力。


    不然凭借赵北川那方面的能力,每次恨不得肚子都快被他弄满了,不可能这么多年没动静。


    不过,不管有没有孩子都不影响两人的感情。


    再有就是,今年小豆准备下场了,这孩子在读书上的天赋极高,此次下场不知能不能一举夺魁考中举人!


    作者有话说:


    时间线:前面四年+五年,陆遥已经穿来九年。


    人物年龄:陆遥28岁,赵北川27岁,小豆14岁,小年16岁。


    第一百一十七章


    前头林子健吃得肚子饱胀,以前就知道陆家吃食做的好,没想到这几年味道更上一层楼。


    光是这铜锅子就比上京的好吃一万倍!


    锅底是老鸡菌菇汤,上面的油都已经撇去,汤色微黄透亮。


    鲜嫩的羊肉都是当日现切的,薄薄的一片放进锅里烫上片刻就卷曲熟透了。


    再沾上新磨出来的芝麻酱,又香又浓稠,里面还添了自家酿的韭菜花酱,以及暖房里养的葱段和芫荽,一口吃下去,满嘴的鲜香让人回味无穷。


    吃饱饭他便又开始看起赵小年。


    在他记忆力,赵小年是那个带他们玩耍的小姐姐,时隔六年再见却没想到姐姐长得这样出众。


    旁边的仆从轻咳一声,“公子,我们该走了。”


    林子健转过头,“林伯你为何一个劲儿的催促我离开?”


    “马上就要府试了,少爷还是把心思放在科举上吧。”


    出来时夫人嘱咐过林登一定要看紧少爷,他这个年纪正是对情爱好奇的时候,千万别让不干不净的人钻了空子。


    林伯觉得这酒楼里的姑娘长得再漂亮,也不算正经人,少爷还是少沾染得好。


    林子健叹了口气,起身柜台旁去结账。


    赵小年连忙拦住他,“哪能收你的银子,这么远来了就跟回家一样,等过几日北斗回来了,你再找他顽。”


    林子健脸颊微红,“谢谢小年姐姐,你……”


    他话还没说完,赵年眼睛突然一亮,转身急匆匆的朝门口走去。


    林子健也转过头,见门外走进来一个身形单薄的男子,他个头不算高,眉眼俊秀,说话温温和和。


    “宽哥,你回来了!”


    马宽笑着点点头,从怀里拿出一个长条的木盒递给她,“在中州看见的南珠项链,个头不大胜在各个圆润,不知你喜不喜欢。”


    赵小年都没打开看,直接笑着点头,“喜欢,宽哥送我的我都喜欢!”


    马宽被她这般直白的话说的脸颊微微泛红,“那我先去后头跟东家禀报了。”


    “快去吧。”


    马宽脚步匆匆的朝后头走去,路过林子健身边时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林子健看着小年姐姐抱着首饰盒子开心的去招呼其他客人,落寞的叹了口气,“林伯,咱们走吧。”


    *


    后院马宽轻轻叩响陆遥的屋门。


    “进来。”


    陆遥抬头看见是马宽回来了,立马起身拉他坐下道:“可算是回来了,原以为你年前能到,怎么耽搁了这么久?”


    “中州酒坊那边出了点岔子,当地的一伙歹人夜间偷袭了酒坊,砸碎了三百空坛,幸好酒已经被我提前埋下,不然今年怕是供应不上了。”


    陆遥从他短短的几句话中听出凶险,他皱紧眉头道:“谁这么大胆子,敢夜袭酒坊!”


    “应当是中州其他几个酒坊干的,虽然没证据但咱们这两年在中州挤占了大部分市场,断了他们不少财路,想来对咱们恨之入骨。”


    “酒坊里可有人员伤亡?”


    “砸死了一个长工,打伤了两个人,我已经安排善后,按您的吩咐凡是出现意外伤亡的,全部管到底。”


    陆遥点点头,“后续官府那边怎么处理的?”


    “因为出了人命官司,官府很快就将犯事的那些人抓捕进大牢,从他们口中拷问出背后的指使之人。”


    “几家酒坊找了个替罪羊,想要借此摆脱罪名。不过我买通狱卒亲自见了那人一面,想办法让他改口把其他人攀咬出来保了他一命。如今中州最大的三家酒坊的掌柜的都进了大牢,以后应当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了。”


    陆遥知道这些事肯定做的不容易,但他还是办到了,只要拿下中州,西北地方的供应会更加方便,每年的光运输的费用能节省上万两银子。


    “辛苦了,这次回来多待些日子吧,快去吃点东西,早些休息,兰儿等了你好久了。”


    兰儿就是马宽的小妹,今年已经五岁了。


    马宽起身准备告辞,走到门口时突然开口道:“我见刚刚大堂里有个年轻的公子,可与几位东家是旧识?”


    “你说的应当是林子健,那是北斗的同窗,今年来平州参加科举的。”


    马宽点了点头走出去。


    陆遥看着他的背影,心思一动,他打听起林子健做什么?


    晚上吃饭的时候,陆遥看见小年脖子上带着一串珍珠项链,这东西在平州可不好买,多半是马宽那小子送的。


    他如老父亲般叹了口气,女大不中留啊~


    *


    马上都到春天了,一股寒流杀了个回马枪,今早又下起小雪来。


    陆遥躺在床上懒得起,旁边赵北川穿好衣服,让仆人灌了几个新的汤婆子给他塞在脚底下。


    陆遥舒坦伸直腿,把两只脚踏在汤婆子上,“你要去酒楼吗?”


    “先去酒坊转一圈,马宽回来酒楼那边不用看也没事。”


    “哎,你先等会。”陆遥侧身支着下巴道:“你觉得马宽这人怎么样?”


    “聪明,能干。”


    能得赵北川这样评价的人可不多,除了陆遥他还没夸过其他人聪明呢,连小豆子都算上。


    “我也觉得他挺能干的,若把他招给小年做婿如何?”


    赵北川穿鞋的手一顿,“小年才多大?”


    “十六岁不小了,平州城像她这么大的姑娘大多都订下亲事了。”虽然陆遥也觉得早,但入乡随俗,总不能把小年留到二十多岁再嫁人,那么大年纪再想找合适的可就来不及了。


    “都十六了啊……”赵北川坐在床边有些感慨,在他眼里小年和小豆总是不大点的孩子,放在身边照看着才放心。


    “马宽这人有能力,有手腕,且知恩图报是个好孩子,这些帮着咱们经营酒坊出了不少力。把他招为妹婿就成了一家人,以后做事更方便了。”


    赵北川点点头,他倒是不反对,“不知小年愿不愿意。”


    陆遥道:“等我问问二人,如果都愿意就先订下来,等过两年再成亲。”


    “好。”


    陆遥又提了提林子健的事,“过几日小豆回来肯定高兴,他们俩有许多年没见面了。”


    赵北川还记得那小孩,“当年多亏有林家老爷子帮忙,豆子才能有今日的出息,等他们考完准备一份厚礼送过去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这些不着急,若是豆子考中举人,咱们兴许还得去上京走一趟呢。”


    “那感情好,总听人说上京繁华,倒时咱们一起去看看!”


    说着话陆遥也不太困了,起身穿上衣服要跟赵北川一起去酒楼,月底了顺便盘一盘其他几个铺子的帐。


    两人没坐马车,踩着雪沿着路边慢慢溜达。


    来到酒楼时已经有两桌客人了,小年正在帮客人点菜,马宽坐在柜台旁边记账,看见陆遥来了,连忙起身打招呼。


    陆遥摆摆手,“你们先忙吧,我去后院。”


    进了屋子,陆明已经把炕烧热。


    冬天还是待在这火坑屋里最舒坦,睡在床上总觉得浑身冰凉。


    上午几个铺子的掌柜的带着账本过来报账,陆遥翻看着账本询问几个铺子最近的生意,确定没有弄虚作假后,领了这个月的月钱。


    其实铺子里的掌柜的大多都挺听话的,不太敢报假账。毕竟能找到这样一份轻快又赚钱的活计不容易,若是得罪了东家,怕是要丢了饭碗还得吃牢饭。


    盘完帐快到晌午了,小年端着一碗热汤面走进来。


    “嫂子,该吃饭了。”


    “放这吧,你大兄回来没?”


    “刚回来,在厨房忙着呢。”


    小年放下碗转身要走,被陆遥叫住,“你先别走,嫂子跟你说几句话。”


    “什么事呀。”小年坐在他身边问。


    “过完年你也十六了,我跟你大兄商量着,想把你的婚事订下来。”


    小年你一听慌张道:“我,我不要成亲,我要陪在嫂子和大兄身边。”


    陆遥失笑,“傻丫头哪有大了不成亲的,只是先订下来,过两年再成亲也不迟。”


    “哦。”小年低着头扣着手指。


    “你有喜欢的人吗?”


    小年摇摇头,可耳根却不自然的红起来。


    陆遥故意逗她道:“那嫂子做主,把你许配给林家如何?”


    “林家?哪个林家?”


    “林子健啊,他与小豆在同窗,学识好人品好,将来肯定要走仕途的,你嫁过去就是官太太。”


    小年一听脸都吓白了,“不,不要,我待他就像弟弟一样,根本没想过嫁他!况且我也不想去上京,更不想离开嫂子和大兄!”


    陆遥装作为难道:“那可如何是好,要不招个妹婿?可是没有什么好人选啊。”


    小年眼睛亮起来,“我,我觉得宽哥就挺不错的……”


    陆遥失笑,“好好好,你个小妮子还跟我藏心眼。”


    小年脸彻底红透,明白嫂子在故意打趣她,气的跺了跺脚,“嫂子~我不理你了!”


    *


    四天后赵北斗游学终于回来了,同他一起回来了还有几个同窗,大伙皆是满面风霜,手脚都冻出疮。


    刚下马车,小豆子招呼同窗进来吃饭。


    大伙看着高大的门口摇摇头,“不了吧,听说陆家酒楼菜价高,不是咱们能消费得起的。”


    这些学子大多都是普通家庭,每个月的零花钱有限,还要买笔墨,实在舍不得银子去这么贵的地方吃饭。


    赵北斗道:“没事的,我请客进来随便吃。”


    几个人对视一眼,还是觉得不行,“北斗兄我们不能白沾这便宜,咱们还是找个普通食肆吃一顿吧。”


    刚巧陆遥从里面走出来,“北斗?”


    “嫂子!”


    “回来怎么不进屋,在这站着干嘛呢?”


    “我想请同窗进去吃饭,他们都怕我花钱。”


    陆遥失笑,“你没告诉这酒楼是自家开的?”


    “没呀。”


    “快带他们去楼上吧,竹居还闲着让你大兄多准备些吃食。”


    “嗯!”


    赵北斗这才拉着目瞪口呆的同窗进了酒楼。


    坐在竹居包房里,看着翠绿的观赏竹,几个人忍不住追问道:“北斗,这陆家酒楼是你家开的?”


    “算是吧。”


    “刚才那位郎君是陆老板?”


    “嗯,那是我嫂子。”


    “怎么过去从未听你提起过?”


    赵北斗有些奇怪道:“这跟学习也没什么关系,提它作什么?”


    大伙心中感慨万千,之前见他穿着普通,用的笔墨也不是上成的,还以为跟他们一样都是普通家庭,没想到竟是平州大富商陆遥的夫弟。


    这么有钱就算了,读书还这么努力,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赵北斗让他们坐在上面等着,自己去后厨要菜。


    厨房里热火朝天,赵北川和小春、陆明三人正在颠勺,旁边陆清在切配菜。


    桔红色的火苗半尺多高,将锅里的菜烤的滋滋作响。


    等他们炒完菜,赵北斗才开口,“大兄,二哥!”


    两人闻声回过头,“北斗回来啦!”


    小春走过来,拍着比自己还高的弟弟肩膀道,“想吃什么,二哥给你做。”


    “想吃你炒的溜肥肠了,还有葱爆羊肉,锅里有卤鸡吗?”


    “有,待会让伙计给你端两只过去。”


    “嗯嗯。”


    赵北川摘掉围裙洗了洗手,一只胳膊搭在弟弟的肩膀上走了出来,“这次游学怎么样?”


    “挺好的,学了不少新知识,还结识了几个新朋友。”


    “那就好,对了林子健来了,应当是跟你一起参加四月份府试的。”


    “真的啊!他现在在哪呢?”


    “听说好像是借住在你们院长家中,下午有时间你过去看看。”


    “嗯!”


    说了会儿话,赵北斗端着炒好的菜回了二楼,却见屋里少了个人,只剩下魏闵、蔡青和严广俞三人。


    “卢远呢?”


    魏闵道:“他说想先回府学就提前走了。”


    “那也得把饭吃完再走啊。”赵北斗想要下去追,被蔡青严拉住胳膊。


    “算了,他大抵是觉得跟咱们待不到一起去。”


    他们五个人中,原本魏闵和严广俞家境况稍好一些,蔡家也是书香门第,只卢远比较贫寒。


    卢远一直以为赵北斗同自己一样是耕读之家,所以跟他关系不错。没想到今天得知他家里这么富有,瞬间觉得自己被欺骗了感情。


    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有着脆弱的自尊心,一怒之下便离开的。


    赵北斗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叹了口气道:“他何必如此,等回了府学我再找他说开吧。”


    这顿饭吃的没滋没味,其他三个人倒是赞不绝口。


    吃完饭把三人送走后,赵北斗迫不及待的乘坐马车去了贺院长家中拜访。


    来的路上他还在为刚刚的事烦心,等到了贺老家里看见多年未见的发小,那些烦恼瞬间一扫而空,两人拥抱了好长一会儿才松开。


    两人互相打量着彼此,眼底皆是笑意。


    “你长高了,你信上说是已有七尺八分①,如今看着比我还高了几寸呢!”


    赵北斗笑道:“信是半年前写的,准是这段时间又长个了,倒是你县试成绩怎么样?”


    “案首。”


    “厉害!”赵北斗是真心实意为好友开心,不过按照林子健这些年的学识,夺个县案首好像也没什么难度。


    林子健道:“县试题目太简单,还得看这次府试和院试。”


    “那咱们可得好好比一比了,这几年我可没落下你太多。”


    “我正有此意!”


    两人相视一笑,眼里尽是少年得意。


    *


    因为还有一个月就要府试了,这段时间林子健干脆也去了府学,跟着里面的学子一起学习。


    今年是大考年,府学里的气氛可谓不紧张,每个人都想考个好成绩,一举夺魁出人头地。


    晌午两人吃完饭,便拿着书去教室研读。


    林子健因为初来乍到,只认得赵北斗一个人,所以这几日都是跟在他身边。


    两人都是师从林静贤,但这些年都有自己的感悟,林子健对经意领悟较深,赵北斗善长策论,二人取长补短,辩古论今长了不少学识,唯有一个人心里不舒服,此人正是卢远。


    那日从陆家酒楼离开后,回到府学赵北斗就找到他,解释了自己并非有意欺瞒,而是酒楼是嫂子开的,他从没当成自己的东西,所以也没拿出来宣扬。


    卢远正在气头上,不冷不热的说道:“赵公子如此富贵之人,还是离卢某远一些吧,免得沾上穷酸气。”


    赵北斗也生了气,两人在府学四五年的友情,值当说这样的话,知道他心思敏感又爱钻牛角尖,索性晾他几日。


    这阵子故意疏远他,好几次见了面都当没看见。


    卢远气哭了好几回,本来是自己最好的朋友,现在不光不理自己了还跟那个上京来公子走得那么近,让他心里难受极了。


    可却放不下面子跟好友道歉,一直到快要府试的时候,他才托人给赵北斗送了一卷书。


    这本书是历年府试的题解,都是卢远一点点收集的,想来废了不少心。


    当天下午赵北斗便亲自去了他的宿舍,带了一块墨条和一杆毛笔和解。


    卢远拿着东西沉默片刻,两人忍不住同时笑出声,之后便又和好如初。


    赵北斗把他介绍给林子健认识,起先卢远还心有芥蒂,觉得这是上京来的公子,身份贵重不是他能结交的。


    没想到相处下来,卢远发现林子健并非自己想象中那般高傲,相反十分平易近人且学识渊博,林子健也仰慕他文章见解独到很有文人风骨,三人竟成了不错的朋友!


    作者有话说:


    注①:这里的尺是二十三厘米多一点,跟现代的尺寸不同。


    另注:赵北斗参加过一次府试,但是那会儿年纪太小没考中,是破格入学的。府学其他人都是秀才身,所以不需要再参加府试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临近府试,赵北斗也有了些紧张的感觉。


    虽然该学的都学得差不多了,但心里还是有担忧,怕自己发挥失常考的名次不好,或者干脆没考中……那可就丢死人了。


    陆遥见他压力大,熬了些银耳莲子汤给他端过去。


    “嫂子。”


    “这么晚了还看书,仔细伤了眼睛。”


    小豆搬了把椅子让陆遥坐下,“我再看一篇文章就休息。”


    “还有几日就考试了,感觉紧张吗?”


    “有一点。”


    陆遥笑道:“别紧张,读书也不过是一条出路而已,有大兄和嫂子帮你兜底,就算你考不好也没关系,大不了回来继承家业。”


    “那怎么能行,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总该有些成绩,这样才对得起您的栽培也对得起我的努力。”


    陆遥欣慰的看着他,颇有些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慨。


    “那就放平心态,好好备考,嫂子相信你肯定能得偿所愿。”


    “嗯!”


    *


    四月初六,府试开考。


    提前一日陆遥就把吃食准备出来,因为要连续考三天,这几天都不能出来,所以要带一个小锅和一个水壶。


    炸了一些细面条,也就是简易版的方便面,吃得时候拿开水冲泡一下就能吃。还准备了一罐香菇肉酱,拌在面条里吃,味道十分美味,比携带馒头大饼方便多了。


    早上卯时左右开始点名入考场,考子们排着长队鱼贯而入。


    进去后开始搜子(搜身),除了笔墨砚台和吃食外,考蓝里不得装任何纸张。


    除了搜考篮还搜衣服、头发、鞋子,凡有夹带者一律清出考场,不准再考试。


    搜查完的考生,按照考引(既准考证)找到自己的号房,从进去开始便不可再交头接耳。


    考场外,一家人站在门口,看着赵北斗排队进去后,才转头去了旁边的茶楼休息。


    同七年前第一次参加府试差不多,第一日天气就阴沉起来,看样子又要下起雨。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陆遥和赵北川带着弟弟妹妹坐在天丰楼的三楼喝着茶。


    这家茶楼是去年新开的,以前是一个破旧的小茶馆,后来被人买下来重新建了一座三层的楼,开了这家茶楼。


    一楼和二楼依旧是卖茶点,三楼额外有几个包间供贵客休息。


    茶楼的老板也是熟人,就是梁校尉的夫人,陆遥更习惯叫她章老板。


    自打梁勇去世后,粱校尉的精神头也不及以前了,去年从军中换了个闲差,不再去带兵打仗只留在平州。


    原本打算帮着侄子经营生意,结果他压根就不是经商那块料,亏了三个月后,章玉看不下了去了,把他撵回家自己接手了一部分生意,如今干的有声有色。


    得知陆遥他们过来,章玉亲自上楼接待。


    “章老板来了。”


    “快坐,我听说北斗今年下场试第,进场了吗?”


    “刚进去。”


    章玉见他面色担忧知道怕天气影响弟弟发挥,“我听相公说,上个月州府出钱修缮了考场,里面破旧的瓦片都重新换了一遍,应当不会影响成绩。”


    陆遥也知道这个消息,他还捐了一千两银子呢,“倒是不怕房子漏雨,就怕他运气不好分到臭号去。”


    这种事避免不了,年年都有人因为分到臭号影响成绩。


    章玉无奈道:“那就没法子,只能盼着咱们北斗运气好一点,离着臭号远点。”


    不知是不是外面人祈福管了用,赵北斗这次分到的号房离着茅厕非常远,在西北角的第一间。


    相隔不远就是林子健的号房,两人对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不敢说话交流。


    今年参加府试的人多,足足有一千三百余人,在这一千多个人中只有四五十人能取中秀才,竞争可谓不激烈。


    辰时衙役们开始分发过夜用的棉被褥子。


    这些东西都不知用过多少年的了,又沉又硬还一股子霉味,赵北斗接过来皱着眉头铺在身后的小榻上。


    分发完监考官开始宣读考场规则,接着是州牧大人训话,再之后便是敲锣发卷。


    府试考试的内容主要还是以帖经、杂文、策论为主,分别考记诵、辞章和政见时务。


    这些都是赵北斗最擅长的,看了眼试题几乎闭着眼睛都能答出来,他朝不远处的林子健看去,对方脸上也是游刃有余的模样。


    他卷起袖子,开始磨墨润笔,在草稿纸上拟写答案。


    *


    细雨如丝,将新抽的嫩叶浇的催嫩嫩的。


    从茶楼回来陆遥和赵北川去酒坊转了一圈,今年的酒曲已经开始做起来了。


    制作酒曲的人都是陆家的家丁,每年固定时间,固定人选,其他长工没有资格做,这也是酒曲保密的办法。


    这几年也有人研究出提纯酒的法子,陆遥知道这东西早晚都得传出去,便也没在意。


    但其他人不会他这种制酒曲的方子,虽然能提炼出高度酒,但都没有陆酒这般醇香浓郁。


    来的时候伙计们正坐在房檐下挑麦子,陆十六匆忙从屋里出来,“二位主子来了。”


    “嗯。”


    “进屋坐会儿吧,仔细外面湿了鞋。”


    陆遥跟着他进了屋子,赵北川收了伞跟着一起走进去。


    屋里升了一盏小炉子,上面放着烧开的水壶,旁边桌子上摆着一套茶具和上好的茶叶。


    “你倒是会享受。”陆遥搓了搓手坐在炉子边烤了烤火。


    陆十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是宽爷从中州拿回来的茶,味道不错,主子要尝尝吗?”


    “不用,家里还有不少,酒曲做的怎么样了?”


    “回主子,三千斤已经入库发酵,等这场雨过后,就准备做第二批了。”


    “嗯,你娘子快生了吧?”


    “差不多就这两日了。”


    陆十六去年成的亲,娶了一个当地的姑娘。


    那姑娘也是个苦命的,本来是在街上卖身葬父,恰巧被陆十六碰见,帮了一把两人结下了缘分。


    如今他奴籍还没消,孩子生出来也会随父亲一起入奴籍,陆遥道:“明个同我去府衙,把奴籍消了吧。”


    陆十六吓得扑通一声跪下,“主,主子这是为何?可是我哪里做的不对!”


    “我何时说你做的不对了?”


    “那主子为何要给我消奴籍,您不要十六了吗?”


    陆遥被他这句话酸的牙都倒了,旁边赵北川的脸色更是没法看。


    “消了奴籍你也是我陆家的人,还是要帮我干活的,不过你的孩子以后跟正常孩子一样,可以去做别的事情。”


    陆十六这才反应过来,涕泪交加匍匐道陆遥膝边道:“谢主子信任,十六必当尽心竭力伺候主子一辈子,敢有外心天打雷劈!”


    “行了,快起来吧,这几天也不用来酒坊这边看着了,让陆甲和杨铁管着两边人,你留在家里专心照看你娘子。”


    陆十六擦了擦眼睛,这才爬起来,他自己都没想过有一天会销奴籍,何德何能能跟了这样的好主子,效忠直接变成了死忠。


    从酒坊出来,赵北川犹豫道:“直接给他销了奴籍,你不怕他以后背叛你?”


    陆遥弯了弯眼睛,拉着他的袖子道:“仔细脚地下的水污。”


    两人跨过去后才细细道来,“陆十六这个人太聪明,做事又滴水不漏,如果之前我肯定不会帮他销奴籍。”


    “但今时不同往日,他成亲后有了牵挂,有了娘子和孩子,用起来反而更放心。”就算陆十六再多心机,也不可能选择背叛,因为他知道东家的手段,得罪了陆遥一家人都会被连累。


    赵北川想了想道:“你重用马宽,是不是因为他也有妹妹在你手上?”


    陆遥忍不住笑出声,“你这么说搞得我好像人贩子一样,不过确实有一部分原因,但最重要的是马宽自己也争气。小小年纪敢独自一人外出闯荡,还闯出了名头,心性非同常人。”


    赵北川想起前几日提起的招婿的事,“他和小年的亲事怎么样了?”


    “等豆子府试以后再说,我想着过些日子咱们回一趟老家。”


    “怎么突然想起回老家了?”


    “咱们得有五六年没回去了,娘一直惦记着回去看看,刚好陆云两口子要回去接老人来府城,顺路一起回去看看,给爹娘填填坟。”


    赵北川握紧他的手,轻轻的嗯了一声。


    *


    三天后,一家人在考场门口接赵北斗出来。


    林子健和赵北斗是一同走出考场的,两人精神都不错,就是脸色稍微有些苍白,想来这几天在里面应当没太遭罪。


    赵北川伸手接过弟弟的考篮,“可算是出来了,再不出来都被你嫂子念叨的耳朵起茧子了。”


    旁边林家随从也帮林子健拿起考篮,迫切的追问道:“少爷考的如何?题目可都答上来了?”


    林子健疲惫的点点头。


    陆遥道:“先别问东问西了,快带他回去泡个热水澡,好好休息一日再说。”


    林伯侧目看了眼陆遥撇了撇嘴,依旧不紧不慢的跟在林子健身后道:“老爷和夫人很看重这次考试,务必要拿个好名次,若是能连中小三元就再好不过了。”


    “知道了。”林子健走到赵北斗身边,跟他兑试题的答案。


    林伯看了一眼旁边的赵小年,连忙又追上前去,“少爷,咱们还是先回贺家收拾东西回京吧,老爷和夫人都等着您呢,别被些无关紧要的人绊住脚。”


    这话说的就不好听了,林子健脚步一顿道:“你说谁是无关紧要的人?”


    “那些不入流的商户……”


    “闭嘴,那是我挚友,旁边的是我挚友的家人,还轮不到你来指摘!”


    林伯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老奴也是为了您好。”


    赵北斗见他动了气,连忙拍着后背安抚,“好了子健,别因为这点小事生气,再说咱们俩的关系岂是他说两句就能影响的?快回去好好休息吧。”


    林子健眼圈微红,“抱歉北斗,明日我再去登门道歉。”


    “不用,你要再这样我搭理你了!”


    林子健这才叹了口气,匆匆回到自家马车上。


    这边赵北川也赶着马车来的,车里非常宽敞,中间的小桌上还摆了点心和干果。


    一家人上了车没再提林子健的事,小年拉着弟弟道:“考的怎么样,有把握吗?”


    “挺简单的,取中问题不大,就是不知能不能取到甲等。”府试往年都是取五十名,前十为甲等、二十为乙等,三十丙等,府学最开始分班就是按这个分的。


    “那应当没问题,你再甲班都能年年考到第一的人,难不成还考不过其他人吗?”


    北斗摇头,“未必,不在府学中学习的人,也有学识渊博的,兴许考的比我更好。”


    陆遥道:“无妨,反正已经考完了,这几日好好放松,着手准备院试和八月份的乡试吧。”


    “嗯。”


    马车直接回了长荣街,早有仆人准备好了热水,赵北斗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一觉睡了过去。


    小年还惦记着铺子,小春也闲不住,二人干脆赶着车先回去了。


    陆遥去了灶房,亲自下厨给小豆煮了锅乌鸡汤补补身子,四月的天虽然不至于把人冻坏,但总归是有些寒凉。


    *


    另一边林子健回到贺家偏院,气的大发了一场脾气,林伯跪在门口惴惴不安。


    “少爷您莫要动气,若真觉得老奴不对,您打我几下骂我几句,别把自个身体气坏了。”


    林子健气的浑身直抖,林伯在林家伺候了三十多年,是看着他长大的,叫他怎么好责罚。


    他也知道林伯是为他好,但实在没办法接受他说出的这些话。


    “明日你收拾东西回京吧。”


    林登一听连忙磕头道:“老奴回去您怎么办?”


    “我身边有两个小厮伺候就够了。”


    “那怎么能行……”


    林子健冷笑一声,“如今我的话你也不听了,那你留在这吧,我走!”说罢独自一人跑了出去。


    “少爷,少爷!”


    林子健一个人漫无目的的再街上奔跑,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陆家酒楼附近,想起今日的事心里觉得惭愧,便没好意思进去,而是继续朝前走去了个街边的小酒肆。


    点了几个菜,要了两壶酒,独自一人喝了起来。


    其实林伯管这么严跟林夫人有很大一部分原因,自从丈夫偏宠妾室开始,林夫人的神经就愈发紧绷起来。


    她本来是个外柔内刚的人,对相公失望后逐渐把重心转移到了儿子身上。


    不光要操心学业,还要管着他的社交,怕他被不良的朋友带偏,沾染上不好的毛病。


    林子健有时候也恨他爹,明明之前跟娘那般好,就因为同僚送了个女人便跟娘离了心。


    礼部清闲,本来这次府试林父应当陪他一起来的,结果因为妾室的孩子着了风寒便留下了。


    心里的愁苦无法抒发,难过的他一个劲掉眼泪,端起酒一杯接一杯的喝着。


    他本就面嫩,身上穿的又都是贵重的绸缎衣袍,一看就是只肥羊。


    旁边几个小混混互相使了个眼色,见他喝的差不多了便上前把人扶了起来。


    “公子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你……你们是谁?放……放开我。”


    “公子别闹了,快跟我们回去吧。”说着便拉扯着他往外走,一便拉一边在他身上摸索钱袋子。


    拉到外面的时候,林子健酒已经醒了一半,他惊恐的叫喊,“你要干什么?快放开我,救命,救命啊!”


    小混混吓了一跳,赶紧捂住他的嘴把人拽到后头胡同里,捡起地上的石头照着脑袋砸了两下,见人晕过去才开始摸身上的东西。


    头上的发冠,脖子上戴的挂坠,腰间的玉佩香囊,连衣裳和鞋都没留下。


    *


    林登和两个小厮追着少爷跑出来,结果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人了,急的他们团团转。


    这平州府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少爷跑到哪去了。


    若是少爷有个三长两短,他们死都抵不了命啊!


    小厮焦急的说:“咱们先去报官吧,天色都这么晚了万一少爷遇上歹人怎么办!”


    林伯这才回过神,匆匆跑回了贺家,在贺院长的儿子的陪同下去了府衙报官。


    衙门那边说会帮忙找,但能不能找到就不知道了,让他们自己也派人出去找找。


    林伯想起跟少爷交好的赵家小子,立马朝陆家酒楼跑去。


    这个时辰酒楼早就关了门,他又敲起后门。


    陆清起身把门打开,“这位老伯请问有事吗?”


    “我们家少爷在不在你们这?”


    “你家少爷是谁?”


    “上京林侍郎家的少爷,林子健!”


    “没有。”陆清刚要关门,马宽也跟着走了出来,伸手把门拦下,“你家少爷可是出了什么事?”


    林伯平日虽瞧不上这些商户,但如今出了事也顾不上太多,急切道:“我们少爷刚刚跑出来,这么晚了,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人生地不熟的怕遇上危险。”


    “您先别着急,陆清你去长荣街那边禀告给东家,我去叫几个人帮忙找找。”马宽先进屋拿了件厚披风披在身上,嘱咐小妹早点睡觉,然后脚步匆匆的跟了出来。


    他先是问了问林子健是什么时辰出来的,从哪跑出来,大概多久不见的。


    旁边两个小厮一一作答,马宽道:“这附近的几家酒肆你们去打听了吗?”


    几个人摇摇头。


    “那咱们先分头进去问问,若是有消息就在这吆喝一声。”


    “好,好的!”


    几个人不再原地抓瞎,急匆匆的朝酒肆跑去。


    一般这个时辰酒肆也快关门了,林伯走到附近的一家进去打听,“酒家,借问刚刚有没有一个半大的少年来这边喝酒,大概比我高半头,穿着青色的衣裳。”


    “没有,没有。”


    “您再想想。”


    店家摆手道:“真没有,晚上就这么几个客人,见到还能不告诉你吗?”


    林伯失落的走出来继续朝另一家走去,依旧是没碰见过,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脚步沉重的走出酒肆,外头突然传来吆喝声,“找到了!”


    找到林子健喝酒的那家酒肆了!但人却不在里面,听里面老板说,林子健被几个人拖走了……


    林伯吓得腿一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第一百一十九章


    陆遥他们过来的时候,已经快到酉时了。


    “找到人了吗?”


    马宽道:“林公子之前在这家酒肆喝过酒,听老板说好像中途被几个人小混混拉了出去。”


    陆遥一听皱紧眉头,“附近巷子里找了吗?”


    “正在找,我刚去酒坊叫了些人过来帮忙,一会儿应当就有消息了。”


    赵北斗焦急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跑出来喝起酒来了?”


    “别着急,看看能不能找到,若是找不到我再去叫其他人来帮忙。”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附近巷子里突然传来叫声,“找到了!”


    大伙匆匆朝那边跑去,林伯挤开前来帮忙的家丁,冲到林子健的身边把人抱住,“我的少爷诶,你可吓死我了,怎么一个人跑到这来了,这身上的衣裳怎么不见了?”


    赵北川皱眉道:“先别管这些了,把你家少爷背出来再说!”


    两个小厮连忙上前吧林子健扶起来,这才发现他后脑的头发都被血浸湿了!


    “少爷受伤了!”


    林伯眼前一黑,差点摔倒。“少爷,少爷你醒醒啊!”


    陆遥道:“别愣着了,快送去附近的医馆!”


    大家手忙脚乱的把人送到医馆,郎中检查了一遍,头上的口子不深就是看着吓人,简单的处理了一下撒上药,并没有性命之忧。


    处理完伤口两个小厮把人背起来,陆遥让他们直接把人送回自己家。


    林伯跪在旁边老泪纵横,他没想到因为自己几句话,差点把少爷害死。


    他跟着少爷这么多年,虽说是主仆,但心里却是把他当亲孙子一样疼,时间久了竟真的摆起了长辈的谱。


    林登狠狠的扇了自己个耳光,自己算什么玩意啊?若是少爷真出了意外,一百条命都不够抵的。


    陆遥看着他这幅模样,数落的话倒也说不出口了。


    “子健这阵子就先在我那养伤吧,有北斗陪着想来心情能好一些。”


    林伯点了点头,“多谢陆掌柜……”


    *


    林子健醒来的时候脑子一阵眩晕,不知今夕是何夕。


    过了半晌才睁开眼睛,看着陌生的屋子不知自己在哪,他扶着额头坐起来突然有些反胃,只呕出些酸水。


    “你怎么起来了,快躺下快躺下。”赵北斗端着药走进来。


    “北斗?这是在哪?”


    赵北斗扶着他躺下,“这是我家,昨晚你在外头被人砸伤了脑袋,这几日安心在这修养着吧。”


    林子健扶着额头,回忆半晌才想起来自己跟林伯吵起来,一个人喝闷酒结果被几个小混混拉出酒肆,后头的事就记不起了,脸上不禁露出羞赧的神色。


    “麻烦你们大晚上还出来寻我……”


    赵北斗听见这话便有些不高兴,把药放在旁边的桌子上道:“咱们自六岁就相识,这些年不见你把我当外人了吗?”


    “我没有……哎……”林子健重重的叹了口气,眼圈逐渐泛红。


    赵北斗见他这幅模样便知是有心事,“你我是至交好友,还有什么话不能说?”


    林子健苦笑道:“不是不能说,而是不知如何开口,本来子女就不该议论长辈,更何况那是我的父亲。”


    他整理了一下情绪,将这两年家中的事说出来,“祖父年纪大了,家中的琐事我不愿同他说,怕他心烦。可……可同样是父亲的孩子,如今我已感受不到父亲的一丝关怀。他把心思都放在两个幼子身上,对我的学业不闻不问。相反母亲对位却愈发严厉,逼得我想逃出去……随便去哪都好……”林子健说完已经泣不成声。


    赵北斗伸手抱住他,拍拍后背安抚道:“你若不嫌弃便先在我家住下,等乡试结束再回去。”


    林子健哭完心里压抑的石头也轻了不少,心里也默默做了个决定,留在平州备考,什么时候中举再回京。


    晌午陆遥从酒楼回来,见林子健已经没事了,正坐在床上跟弟弟看书。


    “吃饭了吗?”


    “嫂子。”两人放下书,林子健要起身被陆遥按下,“你且安心的在这住下,我让下人给你准备了房间,正好你们哥俩一起备考院试。”


    “嗯。”林子健点了点头。


    陆遥什么都没问,但心里也猜出七七八八,子健这孩子肯定是家里给的压力太大,不然也不可能深夜独自一人去酒肆饮酒。


    出了这么大的事,林伯已经独自归京了,留下两个小厮在林子健身边照看。


    *


    半个月后府试成绩出来,赵北斗不出意外考中,名次在甲等第二名,府案首果然被林子健夺去!


    他已经连中两个安首,若是院试再中第一,便是小三元!


    他的考卷张贴出来,经意字字如珠玑,看得下面学子们叹服不已,不愧是第一名,这经意引经据典写的真好!


    林子健也高兴极了,虽然府案首算不得什么,但娘亲知道应该会高兴吧。


    他马上写信送回去,不久就收到上京回信。


    林夫人信上寥寥几句话,告诫他勿骄勿躁,好好准备接下来的考试。不许再耍小性子,还有住在别人家,不要给人添麻烦,特别是赵家有女眷,要守礼莫要冲撞了人家。


    估计林伯回去说了林子健倾慕赵小年的事。


    读完信林子健心中的失落感更重,原以为娘亲会安慰他受伤的事,没想到只字未提。


    房门突然被敲响,赵北斗和赵逢春催促他快点出来,准备该烤肉了。


    林子健来不及悲伤,放下信脚步匆匆的跑了出来。


    院子里小烤炉已经升起,每年一到五月陆家酒楼开始上烧烤,酒楼那边食客太多,陆遥干脆焊了个小的放在家里供孩子们吃。


    小春端来一大盘子串好的羊肉串过来,赵北斗负责拿扇子扇风,林子健则坐在旁边等着吃。


    羊肉烤熟,小春给大家一人倒了一杯冰镇的酸梅汤,“来,庆祝两位府试中试!”


    *


    五月中旬院试结束,陆云那边也准备的差不多了,陆遥准备带着一家人回秋水镇。


    原本要带赵北斗一起去的,但把林子健单独留下不好,这么远带着又怕出事,毕竟古代跟现代不一样,一路舟车劳顿五六天。


    索性把他们俩都留下,让二人在家安心准备八月份的会试。


    这次回去陆云和王有田准备把王家二老接到府城养老。


    前两年陆林和陆云两家相继在府城买了新房,可惜没选在长荣街这边,买的长水街那边的两进房子,价格便宜一些,倒也够住了。


    要回家了,陆老太这几天精神头都好了不少,每天都是笑呵呵得有说不完的话。


    下午陆遥和赵北川去二哥家,老太太正在院子里哄着几个孙女外孙吃蛋羹。


    五岁的陆桃子长得像个小奶团子,肉包似得小脸,一双眼睛眼睛又黑又亮,头发整齐得梳着双髻,穿着浅粉色的小襦裙。


    旁边围着两个小子,长得黑胖黑胖的是陆苗家小子,叫葛蛋蛋,今年两岁半,穿着一条开裆裤。旁边稍微瘦一点的是王银子,他长得跟金子小时候几乎二样不差。


    看见陆遥来了,纷纷跑了过来,“三叔,三舅!”


    “哎!宝贝们。”陆遥伸手摸了摸几个孩子脑袋,走到陆老太身边,“娘,吃饭了吗?”


    “早吃完了,就这几个小崽子不好好吃东西。”


    旁边张婶子笑道:“老太太总怕孩子们吃不饱,刚吃完饭又追着喂呢。”这婆子是陆遥雇来专门照看娘的,老人家年纪大了,身体已经不如之前,她愿意照顾孩子们,但陆遥怕她累着。


    “姥姥,我都吃饱了!”小蛋蛋掀起衣服,露出圆滚滚的肚子让老太太看。


    陆老太喜的把他搂在怀里亲了亲,连忙掖好衣裳,“可不行露肚脐窝,该着风了。”


    “咱们后天就走了,家里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早收拾完了!”陆老太拉着他去正房东屋,地上放着一个大木箱子,“这里面都是给老家亲戚们准备的。”


    陆遥打开看了眼,里面有家里换下来的旧被面,孩子们穿小的衣裳,酒楼里不用的陶瓷器……具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


    陆遥觉得老太太怪有意思的,反正这次回去车马多,愿意拿什么就拿什么吧。


    陆母拉着陆遥的手道:“明个你上街再给我买五百文的点心糖果带着,回去给村里的相亲们尝尝。”


    “放心吧,东西我都准备好了。”


    陆遥提前买了一马车的东西,上面有吃食、布料还有府城的特产,一车加起来也不过上百两银子。


    过去日子穷,恨不得一文钱掰两半那么花,如今陆遥名下光不动产就值二十万两,钱庄和家里的流动银子,加起来也有十多万两。


    银子赚的再多,但大家依旧是过去的生活方式,好像并没有做出太多改变。只是家里添了几个下人,吃食上精细了些,穿的衣服好了一些。


    “咱们这次都带谁回去呀?”


    “除了小豆子也留下来备考,其余的都带着。”


    “豆子学的怎么样了?”


    “府试考了第二,院试考了第三。”


    “哎呦!可不得了,我们小豆儿将来是要当大官了!”


    陆遥笑道:“看八月秋闱成绩如何,若是考中举人就该送他去上京了。”


    陆母开心的拍了拍的胳膊,“真争气,不枉你那会儿就送他去读书!”


    说了一会儿话,胡春容先回来了,小石头跟着她一起回来的。


    十岁的石头已经是个半大的小子,个头长到了胡春的肩膀高,若是在村子里这么大的孩子已经开始下地种田了,如今他也跟着爹娘在铺子上学做生意。


    看见陆遥和和赵北川,小石头恭恭敬敬的叫了声,“三叔,三叔父。”


    赵北川朝他招了招手,伸手捏捏石头的小胖胳膊,“越来越结实了,我听你爹说你这几日学做菜呢?”


    小石头腼腆的点点头。


    “能拎动炒勺吗?”


    “还拎不动呢,先跟爹学切菜。”


    赵北川从口袋里掏出几角碎银子塞到孩子手里,摸摸他的头,“去买吃食吧。”


    “谢谢叔父!”小石头笑的见牙不见眼,三叔父是最大方的,每次来都给他零花钱。


    陆遥走过来道:“不许买糖吃了,忘了上次你牙疼哭的直打滚。”


    小石头吐了吐舌头,踮着脚跑进屋里。


    陆遥伸手掐了相公胳膊一把,“你就惯着他吧,吃坏了牙我看以后怎么办。”


    赵北川笑着也不躲,反正夫郎那点劲儿根本掐不疼。


    胡春容要留他们在家吃饭,陆遥惦记家里面的孩子们,天色渐晚两人出门赶着马车回了长荣街。


    回到家时,灶房已经把饭菜做出来了,三菜一汤,都是新下来的时蔬,虽然做法比较简单但味道还不错。


    吃完饭陆遥开始收拾这次出行要带的衣服。


    长衫短衫带几套,两人的亵衣和鞋袜也多准备几件,还有平日戴的发冠和发簪,零零碎碎也装了一大箱子。


    收拾完去小年屋里转了一圈,她也把此行要带的东西都拿好了。


    “嫂子,这次小豆不跟咱们回去吗?”


    “不回去,他留在家里准备秋闱,而且子健也在这,把他单独留下不好。”


    “哦。”小年犹豫了半晌开口道:“要不……我也不去了吧……”说完赶紧找补,“我是想留在酒楼照看生意。”


    陆遥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小年脸颊越来越红,“哎呀,嫂子~”


    “回去一趟不容易,下次再回去就不知猴年马月了,你确定要留下来?”


    赵小年一听连忙道:“那我还是跟着一起回去吧。”正好她也想回去看看以前的朋友过得如何了。


    陆遥揉揉她的头发,“等这次回来,就把你和马宽的婚事先订下来。”


    “嗯。”小年的脸红的彻底。


    *


    过完了端午,陆家一大家子终于启程回了老家。


    这次回去的人多,一共赶了六辆马车,除了两用来拉行李的,其余都坐满了人。


    陆林夫妻带着两个孩子,陆云和王有田带着两个孩子,以及陆苗和葛长保都带着孩子一起回去的。


    陆遥这边除了小豆没回去,其他人也都回来了。


    这次因为回家的人多,又带着这么多东西,葛长保怕路上遇上麻烦,特意从军中调遣了十个士兵随行。


    要说也巧了,之前他们走这条路从未遇上过劫匪路霸,大概这次携带的东西太多,竟然在清通县的练马台遇上一伙劫匪拦路。


    “吁~”赵北川拉住缰绳跳下马车。


    陆遥推开车门道:“怎么停下了?”


    “前头好像有人拦车,你们坐在车上别下来。”


    陆遥吓了一跳,“你小心些,别上前去……”


    “放心吧。”有葛长保和那些士兵在,他自然不会上前逞能。


    拦路的这伙人是这几年刚冒头的土匪,住在附近的山头上,常年干拦路打劫的生意。


    今早有路探看见了这只车队,以为是哪个富商搬家,特别是最后两辆板车上堆得高高的箱笼,以为里面装了不少金银,立马回山上召集兄弟下来吃肉。


    为首的匪头子叫白毛,因头上长着一缕白毛得名,长得又高又壮满脸横肉。


    此人是清通县本地人,之前在村子里惹出人命官司便逃到了山上,后来召集了一群不务正业的流氓泼皮干起劫路的生意。


    刚开始还是小打小闹,后来这伙人越劫胆子越大,不光劫财还开始害命。去年冬天就劫了一个富商的车队,一家十七口人全都被他们害死了,那些金银让他们足足挥霍了一冬天。


    白毛手持长棍满脸狞笑道:“识相的就把马车留下赶紧滚,否则别怪老子不客气!”


    普通人一般看见这种情况,多半吓得屁滚尿流弃车逃跑。


    却不想对面的人突然从车里抽出一杆长枪,骂骂咧咧的跳下马车,“他奶奶个腿的,真是太岁头上动土,劫车劫到阎罗王头上了!”


    第一百二十章


    葛长保拎着长枪大喊一声,“列队!”


    后头赶车的十个士兵拿着武器便冲了过来!


    白毛愣住,心里本能觉得有点慌,但仗着自己手下的兄弟比他们人多,硬碰硬也不是不能打。


    “兄弟们,抄家伙!”


    身后头二十多号山匪拎着镰刀、铁锹、菜刀和木棒冲了上来。


    葛长保舔着后槽牙,举着银枪道:“给我杀!”


    这些土匪哪是士兵们的对手,一个照面就被打得哭爹喊娘,甚至有的当场就被砍了脑袋,卸了胳膊,吓得其他人丢下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士兵们各个久经沙场,杀过的人比猪都多,如今对上这些山匪跟收拾小鸡仔似的,根本都不用尽全力,不消片刻就把人清理的差不多了。


    葛将军更是拿着枪三进三出,直接将逃跑的匪头子扎了个透心凉。


    白毛一死,其他人再没了反抗的心思,一个个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葛长保收起长枪,先去车上看了看自家夫郎和孩子。


    陆苗吓坏了,搂着儿子惊恐道:“怎么样?那些歹人跑了吗?”


    “匪头子让我杀了,其他人一会儿押到当地衙门。”


    “你没受伤吧?”


    “没有,这点小杂碎们还能伤得了我。”葛长保捏了捏儿子的小脸,“蛋蛋,害怕没?”


    葛蛋蛋瞪着黑溜溜的眼珠摇摇头,“爹爹,我要棍棍。”他说的棍棍就是刚才葛长保拿出去的那把银枪。


    “哈哈哈哈哈,这把不行,上头太脏了,等回家爹给你弄个小的玩玩。”


    “嗯!”


    葛长保下了车,“刘丛、刘贺,你们俩拿绳子把这些人串上,押送到附近县衙,路上敢有逃跑、反抗的直接砍了。”


    “得令!”


    二十六个劫匪,被杀了七个,其余十九搜完身后,都用粗麻绳子拴住脖子和双手,串成一串朝附近的清通县走去。


    剩下的士兵检查了一下砍死的匪徒,确定没气了都捡起到路边拿草先盖住,别吓着来往的行人,等衙门上派人过来捡尸。


    赵北川见用不着自己,这才回到马车上,陆遥把车门打开一条缝道:“那些匪徒都跑了吗?”


    “没有,葛将军把人都拉走了。”


    “那就好,这次回来多亏他带了些人手,不然车上这么多孩子可别被歹人伤着。”


    这件事不过是个小插曲,抵达下一个驿站的时候,大伙聚在一起聊起来。


    陆林道:“这伙匪徒遇上咱们也算是倒霉,正好被弟夫一锅端了!”


    胡春容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太吓人了,我都没敢开门看,生怕吓着娘和桃子。”


    小丫头仰着小脸道:“娘,我不害怕。”


    陆老太贴贴孙女的小脸,“我们桃子真厉害。”


    葛蛋蛋见状也来贴脸,“姥姥,我也不怕,等我长大也像爹爹,打坏人!”


    “唉哟!”大伙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


    四天后,一行人终于抵达了秋水镇。


    距离上次离开已经过了六年,再次回来感觉镇上的变化好大。


    小年指着临街的一排铺面道:“嫂子你看,这些铺子都重新盖了!”


    “可不是!”陆遥也趴在窗口往外看,过去熟悉的铺子已经有不少都换了掌柜的。原本一些空地上也新建了不少屋子。


    他们往外看的时候,路上的行人也在打量着这一排马车。


    “真气派啊,这大马车一辆就得值几十贯吧?”


    “几十贯能买来马车?少说也得上百贯!”


    “我滴娘诶,这是哪家的贵客,怎么来在咱们这镇上来了……”


    马车朝下三里走去,停在了过去经营的早食铺子门口。


    铺子早就换了招晃,如今叫胡家食铺,掌柜的正是胡春容的亲弟弟胡春生。


    两口子正在忙活着,突然看见门口停了这么多马车,先是吓了一跳,然后立马想到莫不是姐姐和姐夫们从府城回来了?!


    胡春生擦了擦手朝马车那边走去,看见不远处的陆林瞪大眼睛,“姐夫!”


    “哎!”陆林笑着跟他招手。


    胡春生匆匆跑了过去,车上胡春容听见弟弟声音眼圈就红了,打开车门喊了一声,“春生啊。”


    “大姐!”


    姐弟俩眼泪瞬间流了下来。


    “姐你咋才回来啊,这么多年才回来……”


    还是旁边的小桃子疑惑的问:“娘亲,这是谁呀?”


    胡春生擦了把眼泪惊讶的看向陆桃子,“这,这是我外甥女?”


    “嗯。”胡春容把女儿抱过来,“桃子,叫舅舅。”


    桃子甜甜的喊了声,“舅舅。”


    “我的乖妮儿!”胡春生一把接过来抱在怀里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后面的石头犹犹豫豫的也喊了声,“舅舅。”


    “哎!”胡春生拍拍石头的肩膀,“都长这么大了快进屋吧!”


    大伙把马车靠边停下,引来附近不少街坊邻居过来看热闹。


    赵北川扶着陆遥下了马车,两人打量着低矮破旧的早食铺子,心里感慨万千。


    “我一看见这屋子,就想起咱们从前的日子,你看这桌子和灶台都没换,还是咱们弄的呢!”


    “是啊。”


    “那会儿真苦啊,天不亮就得起来,特别是冬天的时候,手脚冻得都没知觉。”陆遥打趣道:“现在再让你干这活计,你还能干得了吗?”


    “能干,但肯定也不如那会儿劲头大了。”


    胡春生招呼大伙进屋坐下喝碗豆花,这么多年还是原来的方子,味道一点都没变。


    陆遥喝了一碗,这熟悉的味道让他感慨万千,过去铺子里卖不完的豆花都在自家喝,喝的他想吐。


    如今再尝到这个味道,只觉得真怀念。


    胡春生和娘子把铺子关了张,回家叫来胡家老太太。


    胡春容一见到亲娘,母女俩抱作一团,禁不住又哭了一场,看的大家心里都酸酸的。


    陆老太也湿了眼睛,拿帕子擦了擦眼角道:“老嫂子,你身体还挺好的吗?”


    胡家老太太个头不高,长得又黑又瘦满头银发,但精神头非常好,“好着呢,日子过的舒心身体能不好吗!”


    老人家见面有讲不完的话,小年惦记着要去柳家看一眼小姐妹柳月,陆遥便陪着她一起朝胡同里走去。


    来到柳家敲了敲门,不多时一个半大的小子把门打开,“你们找谁?”


    陆遥道:“你是柳元吧?”


    这小子点点头,不解的看着二人,离开的时候柳元才两岁不到,自然记不住这个邻居。


    “你娘和你月姐姐在家吗?”


    “在家。”柳元喊了一声,不多时柳二嫂子从屋里走出来,看见门口的陆遥愣住。


    “你……你是陆遥?!”


    陆遥笑道:“二嫂子好久不见啊。”


    “唉哟我的小兄弟!快进来,快进来!”柳二嫂子连忙把大门打开,看见两人手里还拎着东西,脸上的笑意更胜。


    “你们怎么有空回来了?”


    “老太太想家,好多年不回来了,正好一起回来转转。”


    进了屋,柳家几乎没什么变化,兄弟两家依旧是东西屋的住着,柳舅爷前几年已经去逝了。


    小年惦记着柳月,自己拎着东西先去了东屋,陆遥则拿着点心盒子跟着柳二嫂子去了西屋。


    “快坐,我去给你倒水!好不容易回来一次,留下吃顿饭再走,一会儿我把鸡杀了去。”


    陆遥连忙起身拦住她,“可别忙活,老太太惦记着回村里,待会就走了。”


    柳二嫂子这才坐下,拉着陆遥上下打量,“这么多年,你怎么一点变化都没有啊!”


    “没变化吗?”


    “这身段,这模样,拉出去说是没成亲的小哥儿都有人信。”


    陆遥忍不住笑出声,“嫂子可别打趣我了。”


    “打趣什么,你看看你这小脸嫩的,一点褶子都没有。”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我这里面都长白头发了。”


    古代人因为生活水平底下的原因,大多是都是从三十五岁开始长白发,过了四十基本上就开始步入老年阶段了。


    陆遥今年二十八岁,若是按古人十六七岁成亲的年纪,再过几年也是到了爷爷辈份。


    不过他们在府城生活条件好,吃食上营养均衡,又不做力气活,看着自然比他们年轻有气色。


    “大川回来了吗?”


    “回来了。”


    “孩子带回来了吗?”


    陆遥以为他说的是小豆,“小豆没回来,准备秋闱考试呢。”


    柳二嫂一听惊讶道:“哎呦,豆子这么有出息啊!”


    陆遥笑着点点头,“那孩子聪明,读书上有一点天赋,便让他好好学着。”


    “你和大川……还没有孩子呢?”


    “没有。”


    “没去医馆看一看吗?”


    “之前请郎中把过脉,说我年幼时害过大病底子虚,兴许是这事影响的。”


    柳二嫂连忙拉住他的手宽慰,“许是缘分没到,再等等兴许就有了。”


    陆遥浅笑着点点头。


    两人又聊了聊镇上的事,柳二嫂子已经不在早食铺子帮忙了,她嫌胡春生的娘子事多,眼下给镇上的一户富贵人家做帮工,每月去十五天,也是二百文的月钱。


    隔壁小年和柳月也聊着呢,柳月已经订下了人家,秋天就该成亲了,这阵子在家中跟娘亲一起绣嫁衣。


    小姐妹一见面,激动的拉着手晃了半天。


    柳月拿手指轻轻点着小年的鼻子道:“我当你把我都忘了。”


    “怎么会?”


    两人互相打量着对方,六年时间让她们都长成了亭亭玉立的模样。


    小年赶紧把包裹里的盒子拿出来递给她,“你成亲的时候我可能回不来了,提前把这个给你,可不许拒绝。”


    “这是什么呀?”柳月好奇的打开一看,木头盒子里面装着一对银簪,一对耳串,还有一对百福的银镯子。


    “不行不行,这太贵重了!”光是这对镯子都值几贯钱,她可不能收。


    “你要不收我就生气了。”


    “太贵了……”


    “不算贵,都是用我自己的私房钱买的。”如今小年在酒楼帮忙,每年嫂子都给她几百两银子做零花钱,这一套首饰还是挑着样式最简单买的,怕买贵了柳月更不收了。


    柳月推辞不掉,只能从柜子里拿出一个自己绣的并蒂莲红绸缎盖头给了小年,“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就这个盖头料子还好一些,等以后你成亲的时候用吧。”


    小年喜滋滋的收下来,二人又同年幼时那般,躲在柳月的屋子里说了些闺中小话。


    半个时辰,听见陆遥在外面叫她。


    柳月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道:“下次再见面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小年忍不住掉下眼泪,“月月,等我以后空闲了就回来看你。”


    柳月紧紧得抱了抱她,半晌才松开手,小姐妹俩挥泪告别。


    *


    大家在镇上没多耽搁,见了几个老邻居就直接回陆家村了。


    王有田则带着陆云先回了柳树村。


    五辆大马车,排着队朝村子里走来,把两旁在地里干活的村民惊的不轻,纷纷放下手里的农具跟在车后面跑。


    直到马车停在陆家门口,陆母被儿子扶下来,大伙才惊讶的发现,这,这这这竟然是陆家老太太!


    哄得一下老邻居们全都围了上来,“老嫂子你回来啦!”


    “还是这府城的水土养人,您这几年都没变模样!”


    “您家在府城可赚大钱了吧,哎哟看您身上穿的这布料,都没见过!”


    陆老太笑的合不拢嘴,让胡春容从车上捡一匣子糖块给邻居们吃。


    大家争前恐后的上前抓糖,这是府城拿来的,寻常地方可买不到!


    陆林打开院门,他们离开这段时间,家里的房子一直托付给二叔一家帮忙照料,但没人住还是破败了不少。


    屋顶的茅草烂了一大块,窗口因为下雨浸泡走了形,没办法关严导致屋里进了水,炕上的席子都长毛了。


    陆老太一看边心疼的长吁短叹,“这席子还是你爹活着的时候买的,可惜了。”


    葛长保赶紧让手下进屋,把东西都拾掇出来,该洗的洗该涮的涮,别让老太太心里难受。


    他还是第一次来陆家村,也没见过丈人长什么样,打算明天带着儿子一起上山给老爷子上香磕头。


    不一会儿陆广兴得知他们回来了,带着儿子孙子过来见礼。


    老人家一见面免不了又得哭一场。


    人就是这样,年轻时的矛盾,随着时间推移早就忘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念旧,


    陆广兴家有二个儿子两个闺女儿,具都成了家。


    两个儿子又生了四五个孙子,如今年纪都跟石头和金子那般大,见了面有些害臊。


    陆老太给他们抓糖块吃,一个个捧着糖块喊奶奶。


    “哎,乖孩子。”


    陆广兴的娘子前几年病逝了,如今他跟着大儿子一家生活,身体还算硬朗。


    “这几年你们不在家,年年过年我都去接大哥和大侄子来家里过年,你们走了也不能把他们落在外面,陆家村还有他亲弟不是。”


    “是,是啊……”陆母没忍住,拿着帕子又擦起眼泪。


    陆遥轻轻拍着她后背安抚,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怕老太太激动得再哭坏了身体。


    让小春去厨房烧了一壶开水,把从府城拿来的茶叶给大伙泡上,大家坐在屋里唠嗑。


    晌午赵北川买了一头猪回来,还不等他动手,几个兵卒麻利的把猪宰了。


    陆林和葛长保把厨房的锅拔下来,在院子里另搭了一个灶,老房子的炕久不烧都堵住了,下午还得扒一扒炕洞子才能用。


    *


    另一边王有田赶着马车急匆匆的朝柳树村奔去。


    刚到家门口他便吆喝了一声,“爹啊,娘啊,我们回来了!”


    屋里王家老太太正在炕上缝补旧褥子,冷不丁听见老三的声音还以为自己听岔了,放下针线下地瞅了一眼,没想到真是自己的三子回来了。


    激动得她拍着大腿,“有田啊,你可算是回来了!”


    王有田把马车停进院子,连忙朝娘亲跑去,伸手抱住小老太太眼泪汹涌而出。


    陆云也从马车下来,扶着金子跳下车。


    王老太连忙推开儿子,疾步走过来,“金金啊,我的宝贝乖孙都这么大了!”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又从里面下来一个小一号的“金子”。


    “快叫奶奶。”


    银子小声叫了声,“奶奶。”


    王老太伸手将老二抱起来,亲着小脸心软成了一团,“这是银子吧?跟金子小时候二样不差!”


    隔壁屋子里王家二嫂挺着高高的肚子走出来,满脸欣喜道:“有田和陆云回来啦!”


    陆云对这个嫂子没什么感情,只敷衍的点了下头。


    王二嫂倒是不觉得热脸贴冷屁股,扶着肚子匆匆走过来,上下打量着这辆大马车。


    “你们在府城可真是赚了大钱,这车得值不少银子吧!”


    王有田咳了一声,“车不是我们的,是朝镖局租的。”


    王二媳妇还要扒开车门往车里瞅,被王老太呵斥道:“你大着肚子就进屋去好好待着,离那马车远点,别惊着马把你碰着!”


    王二媳妇撇撇嘴,转身进了屋里。


    陆云这才从车上拎下两个包裹,跟着一起去了老太太屋里。


    家里没什么变化,还是走时候的样子,王有田去灶房舀了一瓢凉水,咕咚咕咚喝下去道:“娘,我爹呢?”


    “去给人家瞧骡子去了,待会儿就回来了。”


    王老太搂着小银子,不知怎么稀罕好,“碗架里有鸡子,你快给孩子和陆云煮几个人,这一路辛苦了吧。”


    “还好,我们是跟我娘他们一起回来的,一路上说说笑笑的,倒也不觉得辛苦。”


    “亲家身体还好吗?”


    “挺好的,就是年纪大了体力不如之前了。”


    王老太太拍拍他的手,“前年你们来信说生了银子,我跟你爹都想去看看,实在是太远了后来便作罢了。”


    陆云道:“娘,这次回去你跟爹同我们一起去府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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