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妤并不想直接去找高盛,说什么呢,让他把侄女婿让给她妹妹呢?除了自取其辱,她不知道还有其它什么用处。
她倒是想见见宋之洵。
但她与外朝臣子,实在没什么相见的机会,绣衣使者依前朝旧例,本就有入宫觐见的职权,似宋之洵这样的人太过扎眼,今日她见宋之洵,明日高盛就知道了。
想来想去,她选在了宫外。
正好太傅徐晦夫人葬礼,司妤去吊唁徐夫人。
以徐晦的身份,自然当得起她的吊唁。
而且上次高盛府上的宴席,徐晦拂袖而去,以高盛的性格,这次绝不会过来,这更便于她行事。
入徐府,赏赐完徐家厚礼,司妤便以更衣为由,入了客房,再拜托徐晦,命徐家人给葬礼上的宋之洵带话,请他来见。
徐晦同意了,没一会儿,宋之洵便入客房来,拜见司妤。
司妤坐在堂下,向他道:“宋卿,起身吧。”
宋之洵站起身来,缓缓抬眼,本不应直视,却不由往司妤看过去,见到那张容颜,情不自禁没能挪开眼。
恍惚中他想起,曾经,这座上的尊贵女子还是他的未婚妻。
那时的宋家何等辉煌,那时他也可称为春风得意,他是人人艳羡的名门公子,前途无量,他被皇帝钦点为驸马,而容貌倾城却又蕙质兰心的永宁长公主,大概是天下所有男子梦幻中的对象,这样的人,将会成为他的妻子。
只是这样的时光太短暂,还没等他接到圣旨,宋家便因奸佞陷害遭贬责,地位一落千丈,他也仕途无望,四处碰壁,尝尽世情冷暖。
直到吴弼伏诛,高盛得势,宋家投靠高盛。
但昔日的公主,已经沦为高盛的禁脔,他甚至听闻高盛专门造了个秘密小院,方便接公主去寻欢作乐。
此时面前的公主,因为长了年岁,不只美貌更甚,还比多年前的少女模样更添了几分妩媚,让人忘乎所以。
司妤觉察到他的失态,朝他柔声道:“宋卿,卿为君子,然朝廷羸弱,皇室亦如履薄冰,今日如此见卿,实在是无奈之下的权宜,望卿体谅。”
这是第一次宋之洵与公主如此对话,听闻话语中她的赞赏、无奈,以及尊重,宋之洵立刻意识到原来公主一切都是被迫,原来公主竟受监视,且是如此柔婉良善的一个人,只觉心口一痛,立刻道:“公主令臣惶恐,公主金枝玉叶,如今蒙难,只因作臣子的无能,护卫不周,是臣等该死!”
司妤道:“但……我听闻,卿欲娶高太尉侄女?”
宋之洵抬眼,只见司妤眼眶发红,眼中含泪欲滴,犹如牡丹含春露,似千金重锤一样锤中他的心。
他听出其中的酸涩之意,连忙道:“高太尉确有提及,臣自然万分不情愿,奈何家父……臣亦不知如何是好。”
司妤咬了咬唇,脸上悲痛更甚,眼中似乎隐隐透着幽怨,许久才道:“但昌乐公主说,你已与她订下婚约?”
宋之洵立刻跪下:“臣绝没有,只是前月昌乐公主外出游玩,与臣偶遇,才说过几句话,臣见昌乐公主,犹如……”他痛声道:“犹如见妹妹,又怎会有非分之想?”
一个臣子,有什么资格说见公主如见妹妹,这是大不敬,但如果他是长公主的驸马,那便可以这样说。
一时间,宋之洵望着司妤,司妤望着宋之洵,眼里那滴泪便落了出来。
司妤偏过头去,拿手帕拭了拭泪,随后才抬头,看着宋之洵道:“宋卿芝兰玉树,当世无双,引得无数女子爱慕,倒也……”
她失落道:“怪不得宋卿,只是如今,宋卿真要以遥林玉树之身,委身奸佞?”
宋之洵愕然,此时他才知,原来高盛在她眼里是奸佞。
对,她如此高洁美貌,如花似玉,若不是无可奈何,又怎会屈从高盛?
高盛前段时间也欲娶马怀仁之女,用以拉拢马家,他又让公主情何以堪呢?
宋之洵万分为难,不知该如何回答。
其实前有昌乐公主,后有那王姑娘,宋家都考虑过结亲。
只是两相比较之下,最后宋家更倾向于高盛,实在是高盛势力太过强大,如若不从,很可能没有好结果。
但无论昌乐公主,还是那姓王的女子,谁又比得上长公主万一呢?
想到此,他突然懂了长公主的无奈,他真正倾慕的,真正想娶的,自然是眼前的仙子,却只能看着她明珠蒙尘,而她的心里,是不是也如此想?
他才是她最初动心的驸马,但如今却只能眼看着他娶欺辱她的高盛的侄女。
许久他才道:“若依我内心,只想娶长公主。”
司妤悲伤道:“卿已决意娶高盛侄女,此时说这些,又有何意义?”
宋之洵垂下头去,痛心道:“是臣无能。”
“我明白了,此番召见卿,便是想知道卿心中想法,到底欲娶何人。”
宋之洵一声不吭,再次跪了下去。
司妤知道事缓则圆,便作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无奈道:“好了,宋卿的决定我已知道了,人多眼杂,不一定谁又是高盛的心腹,卿回去吧。”
宋之洵朝她叩拜,退下了。
司妤脸上的悲戚哀婉很快散去,换之以某种坚毅,似乎下了什么决心。
如缨在一旁提醒司妤:“这宋之洵一边让昌乐公主迷了心,一边又答应了与高太尉侄女的婚事,现在又说心中只想娶公主,听着可真假。昌乐公主也不傻,我不信他之前与昌乐公主在一起时,真没表现过一丝要做驸马的心。”
“若在治世,他想必也是位能臣,在如今乱世,却只能依附权势。”司妤叹息一声。
原本她只是想知道宋之洵到底是要娶高盛侄女,还是要娶妹妹,结果见了他,才知他也迷恋自己的美色。
她早该知道,其实自己也是一只利器,宋之洵原来为京城人人称道的名门公子,是她既定的丈夫,如今看见她被高盛强占,而他还要向高盛谄媚,他真能甘心么?
只要他不是心服臣服追随高盛,那一切都有变数。
司妤见过宋之洵,待棺椁出殡,便先行回宫了。
才到半路,却遇人拦轿,如缨往外看了看,是朱勇。
司妤让队伍不用理,径直回了宫。
她的判断是对的,朱勇并未当街做什么过分行为,只是在她回宫后,朱勇又进宫来请她。
这会儿就不能不理了,她再次打扮成宫女,随朱勇出了宫。
这次朱勇接她到了那座城南的竹林小院。
朱勇到里面园子外就止步,让她自己进去,她穿过小院,进正屋,就见高盛在堂中食案上摆了粥菜,坐在一旁等她。
“公主是又生气?非得三催四请。”他道。
粥是苋菜鸡丝粥,司妤看了一眼,一副撇脸嘟唇,使小性的模样:“太尉身边自有什么王姑娘,李姑娘,要我做什么?”
高盛笑着朝她招手,示意她坐到他身旁。
她站在原处没动,他看着她,笑意融融道:“她是我侄女,公主想什么呢?”
司妤扭过头来,“你侄女不该姓高,怎么可能姓王?”
“表侄女,我姑妈的孙女儿。”高盛解释。
司妤缓缓走近一步,将信将疑:“可太尉上心的那个样子,不像表侄女,倒像亲闺女。”
他一把拉过她,将她搂在怀里:“就这么一个表侄女,而且表哥是因我而死,我如何能不上心?”
司妤看向他,发现他脸上是少有的认真。
所以他也会在意家人吗?
她问:“太尉表哥也是西凉人?死于战场?”
高盛只笑了笑:“上次说好吃粥,却没吃上就走了,这次饿了么?同我一起吃这立夏粥怎么样?”
这是不愿意说了,司妤却更好奇。
只是眼前是问不出了,只能后面再找机会。
她装作气消却还不承认的样子,在桌边坐着,不说话。
高盛将粥端到她面前,拿小勺舀起一勺粥送到她嘴边。
她没张口,却也从他手中接过小勺,开始吃粥。
高盛也开始吃,很快就吃完,再看司妤,轻轻舀起一小勺,檀口微张,吃下一口,全程竟不发出一点声音,哪怕喝粥,也喝出了一股天家贵气。
他在一旁看着,叹声道:“这么一张小嘴,让人看着就想喂你吃……”
他的眼神已透露了后面的话是什么。
司妤顿了顿,继续喝下粥。
如今下定决心,她似乎不如以往那样容易难堪了,反正一切也维持不了多久了。
但这粥吃到一半,她觉得心中莫名有些烦躁,胸口有些发热。
看了看窗外,如今才初夏,这屋子开敞,外面还有微风,实在不该闷热。
不,不是闷热,是躁热。
而且十分诡异,她居然有些旖旎的想法冒出来,比如上次在这小院里发生的一切,当时的情形历历在目,让她觉得……很想再一次……
她暗中掐了掐自己的腿,待抬眼,才发现高盛笑吟吟看着自己。
她陡然大惊,不解道:“你……在粥里下了毒?”
怎么会?难道他查知吕骞杀他的计划里,她也有份?
还是他这么快知道她刚刚见了宋之洵?
不对,如果是这样,他不该直接向她下毒,他应该会好好审问一番,再怎么说以她的身份,他杀之前还应有所顾忌。
高盛此时温声道:“别担心,不是毒,在想什么呢,我哪舍得毒公主,只是偶然得到的一点药,说是能让贞女变荡|妇,我想看看,尊贵的公主变荡|妇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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