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断肠声里
*
双胞胎?
苏三亭觉得世界和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不可能。”苏三亭重复。
他一巴掌拍开了范书遇抵在他脑门上的响尾蛇。响尾蛇的枪身受到了极大的掌力,居然发出了轻微的咔哒声,如果苏三亭力道再大点,说不定能把这枪口都给拍碎。
“不可能!你骗我。”苏三亭红着眼睛,他一边摇头一边后退,“不可能我不可能认错,你怎么可能他明明说过”
“你身上留着的血”
范书遇打断:“我们流着一样的血。”
苏三亭脑中的弦一下断了,他崩溃地抓住了自己的脸颊,指甲直接在脸上留下了锋利的痕迹,抓出一道道让人触目惊心的伤口。
以往范书遇如果看到苏三亭情绪这么激动,他一定会伸手阻止,但今非昔比,范书遇站在窦章身边,没有动。
似乎是察觉到了范书遇态度的转变,苏三亭突然笑了起来,他无法形容自己此刻是什么样的心境,他保护了十年的人,居然只是他的错认。
苏三亭手腕上的蓝光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向外喷涌,熟悉的气息传来,富贵和发财同时在精神海中提醒:
【主人,小心!】
狂风四起,苏三亭伸手时衣袖猎猎,他双目猩红,紧盯着范书遇。
可下一秒,苏三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了窦章,他掌心出现一把光剑,娴熟地翻转着,“砰”一声巨响,金属相碰,擦出一串的火星子。
“苏三亭。”窦章看着面前的人,眸中一片冰冷,“你杀了百灵鸟。”
“对,我杀的。”苏三亭也看着窦章,他利索地一个侧身,把光剑打在了含羞的剑身上,噼里啪啦声传出,旁边的纵横俱乐部成员也在这个时候反应过来。
宋义旻一声令下:“去帮他!”
乌泱泱的人堆迅速瓦解,那群穿着黑色紧身衣的罪犯杀手们纷纷朝着窦章涌过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苏三亭和窦章都开启了身上特级的义体,两个人的速度都快得超出常人极限,他们像两道风般在黑客中心基地的主大楼门前交手。
范书遇刚要追上去动手,脑子里的富贵却突然道:
【主人,不对!】
“什么?”范书遇捂着耳朵。
富贵道:
【检测到发财正在进行精神体融合目前融合率为50%。】
听到此话,范书遇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这场交锋并不是肺城来找庸城复仇,而是窦章在为百灵鸟的死找泪寻仇。
而当年在黑客大赛,窦章把身体主导权交给了精神体。
这一次窦章的选择在范书遇预料之中,但是当范书遇得知泪是苏三亭之后,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几乎是一个呼吸之间,范书遇就消失在原地,地面上只出现了一圈尘埃,紧接着众人看到金发身影冲到了窦章身边,他的长鞭禁锢住了苏三亭手里的武器。
“苏三亭!”范书遇那双琉璃义眼此刻凝聚着复杂的情绪,“你冷静点!这条路真是你愿意走的吗?你不觉得自己越走越偏了吗?!你已经到了没有办法回头的地步了么?!收手!”
“我冷静不了!”苏三亭近乎咆哮,他用前所未有的难过的眼神看向范书遇,“你让我怎么冷静?”
“范书遇,你真的以为我打不过崔远么?!那个傻逼富二代?!你以为就凭他也能动我么?他连我的手指头都碰不到!”
“当初看到你从亚特兰蒂斯回来,我就知道完了,连如清告诉我你已经进入了海底公墓,我更知道事情已经到了我无法掌控的地步,我怕你会恢复记忆,我怕你想起我,想起我造的孽,我害了的那座城市!”
“我交代过连如清不能动你,可她居然敢打穿你的脚踝,所以我扇了她一巴掌,我用这个方式告诉所有人,但凡让你范书遇受伤的人,都该死!可是,我不清楚你究竟知道了多少,我不知道你从那座海底公墓出来以后,会不会记起我,会不会继续恨我!”
“所以我才想试探你!我动动嘴就可以让崔远全家都灰飞烟灭,一个区区公司总监的儿子算什么?!他算什么!”
“可是为什么我要平白无故地挨他一顿揍?”苏三亭差点把自己的后牙槽都咬碎,他长睫毛下是能喷涌而出的热烈情绪,包含心虚,愧疚,愤怒,只看一眼就能让人为之咂舌。
“范书遇,我想看你为我着急,我想看你为我大打出手,你打崔远的时候,我觉得我身上的伤口都不疼了。”
“我想看你不再冷静不再薄情寡义,我想要你证明你心里在意我,我想一直留在你身边!可是我想要的也不是你,我要的是范平生,你说我走偏了,我一开始走上这条路的时候你在哪?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你又不是他,只有他才能这么说我!”
范书遇的表情一下变了。
他方才就已经被撕开口子的心,又被插了一刀。
“苏三亭。”范书遇看着他,“不管在你眼里我应该是什么样的人,可是在我眼里,从你出现在我身边的那一刻开始,从我接受你和颜伊白,让你们和我住在一起开始,我就把你们当朋友。”
“我是真心的。”范书遇嘴唇发抖,他琉璃义眼头一次发生了轻微的抖动,眼眶内似乎起了一层白雾,让他眼底的光晕都被斑驳,“你把我当什么?”
苏三亭一下愣住,这愣神的片刻,让他被窦章的黑剑刮了一肩膀,锋利的伤口里流出滚烫的血,而苏三亭猛地退后,趔趄了两步。
当含羞剑又要往前刺穿的时候,苏三亭手一扬,带着蓝光的屏障横在他面前。
“对不起老大,我”苏三亭的语气比方才和缓了很多,他甚至都来不及深想,也来不及纠结,只是凭借本能的情绪做出反应,“我刚才说话太重了,对不起”
范书遇方才的眼神让苏三亭恍然惊觉,在这场乌龙里他又何其无辜。
而窦章咬牙切齿说的话,又一次在苏三亭耳边回响。
——[你受的伤都是装的,可是他对你的好都是真的。]
苏三亭一下又哭了,他擦着眼泪,“对不起老大我不该说那样的话。”
如果范书遇是范平生的弟弟,那或许他是范平生所牵挂的人中仅存的幸运儿。
只要是范平生在意的人,他都能一并护佑。
苏三亭于是冲上来,他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牵住了范书遇的手,并且十指紧扣,声泪俱下:“跟我走吧老大我早就不是葛云央的人了,我的立场和你是一样的!你想要为肺城,为肺城的城民复仇,我帮你”
窦章似乎是忍无可忍了。
含羞直接朝着苏三亭的手砍过去,转瞬即逝间,苏三亭松开手,精神体打出来的屏障居然也在这一瞬间破裂,说明方才黑剑真是带着杀意而来。
“好。”苏三亭点点头,他退开几步,“我需要赢窦章是么?只有我赢了窦章,我把他杀了,你才愿意跟我走是不是?”
此话一出,苏三亭立刻朝着窦章冲去,兵器相接,刮擦出一大片的火星子。
窦章握拳朝着苏三亭的下巴打上去,这力道更是带着石破天惊的力量,原本苏三亭以为自己接下来就行,可意外再次发生,一窜生命力极强的火苗自窦章的掌心勃然而出,喷发如泉,滚烫的火焰瞬间从底商窜用燃烧。
“草!”旁边的宋义旻看得心跳骤停,如果是普通人,这时候早就被烧死了。
与此同时,远处终于赶来支援的欧包破口大骂:“我草?!怎么回事?!”
他看着苏三亭和窦章打在了一起,两人的眼神一个比一个狠,苏三亭像野狗,窦章则如黑夜里狩猎的猛虎。
“什么情况?!”欧包震惊了,“这两人怎么打在一起了?!”
他甚至看到了地上的一具尸体,尸体已经四分五裂,完全看不清究竟是什么人了。
然而,欧包这句话刚问出来,后面的监察官皱眉,“苏三亭有这么强的实力么?”
“”一众监察官都忽然噤声。
是啊。
苏三亭能和窦章打架么?!
苏三亭不是黑客排行榜倒数的那个黑客菜鸟么?!而且他不是一直被其他赏金猎人诟病,说是范书遇身边的花瓶么?
“他吗的。”欧包在电光火石之间反应过来,“我们被耍了。”
最不可能的,说不定就是真相。
“什么意思?”身边的部下问。
欧包的话让众人毛骨悚然:“泪是苏三亭。”
“”监察局各位都瞠目结舌,被名为震惊的巨浪拍死在岸边。
窦章手腕上的光越来越强,在某个瞬间他又回想起了自己和百灵鸟见的最后一面,那天也起了一场大火,而纵横的飞车把百灵鸟包围,泪负责绞杀百灵鸟。
之后打捞队在红河里捞到百灵鸟的尸体,发现百灵鸟死状惨烈。
如今窦章已经知道了百灵鸟的死因。
他查到了当年肺城的事情,或许也大概知道了泪的身份,而泪正好就是不想让人再提起往事。
这段堪称屈辱的过往一定会把泪钉在耻辱柱上处刑,加上泪心心念念的人也选择了主动遗忘过去,他不会愿意让人把这段过往摆到明面上重提的。
因为这会让所有人都知道,当年造成了肺城灭亡的罪魁祸首,是苏三亭。
“窦章,你今天这么愤怒,是因为我杀了百灵鸟,还是因为我想带走范书遇?”苏三亭冷笑一声,他手上的光剑转成圈,噼里啪啦地放着电,黑客基地的建筑都已经被两人的武器给误伤,左一块右一块的铁皮啪嗒啪嗒掉落在地。
“我特别讨厌你。”苏三亭瞪着眼睛,死死地盯着窦章,“我在想你凭什么留在范书遇身边?在你没有出现之前,老大是属于我一个人的!颜伊白也是我制作出来的仿生人,在我的掌握之中,而你呢?你一个陌生人,一个半路插足别人感情的边缘者,你算什么东西。”
“可是我又不能暴露我自己,所以老大要让我拜你为师,我就拜。你教我的东西我早就滚瓜烂熟了,可我还是要装作自己什么都不会,我要在你面前哭,这样范书遇才会关心我,才会一直担心着我,我想做的就是让他不断地挂怀我,让我在他心里有一个不可撼动的地位!”
“我想要独一无二,而你的出现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你凭什么一天到晚和他厮混在一起?!”
苏三亭咆哮,他又亮出一把枪,对准窦章的脑门,一连开了数十枪!
与此同时,苏三亭脑子里响起声音。
【融合率已达70%】
精神体可以互相感受到对方的存在,特别是级别高的,还能挖出对方存在的方位,此刻正在交锋的两人,手腕上的蓝光都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在爆发,配合着他们身上的特接义体,两人光速纠缠又弹开,半空传来惊雷般的巨响。
道路两侧的行道树全都被腰斩,狂风带着剑气,还有不可言喻的负离子,颤斗,扭打,声声有力,黑客中心基地的电路出现紊乱,周围的灯光电路,忽明忽灭,黑夜逐渐显现,如同一个匍匐在基地上空的野兽,正在虎视眈眈地盯着里面的每一个人。
“为什么你们就是不明白?!”苏三亭手腕上居然开始滴血,他周围出现了很多的冰锥子,万箭齐发一般朝着窦章奔去,“只是找葛云央复仇毫无意义!跟我走!范书遇”
“我的爱,我的诚意,我的野心,难道还不够澎湃么?!”
“爱?”窦章一把撕开苏三亭制造出来的枪林弹雨,他狂奔而去,风卷残云般冲到苏三亭面前,两人死死地抵着对方的手臂,而窦章目光冰冷道,“苏三亭,你这是爱人么?!”
“吗的。”苏三亭一巴掌扇在窦章的黑剑上,然而手掌心却被火焰覆盖,他疼得咬紧后牙槽,转身飞起一脚。
窦章反应极快地用胳膊肘抵挡,差点把苏三亭的肋骨都给打断一条,后者额头已经出现了冷汗,于是,苏三亭选择继续提高融合率。
发财盘腿坐在窦章的精神海里,和往常不同,他略带冷意,似乎是胸有成竹一般坐着,不动,只是道:
“主人,对方还在提高融合率。您有什么打算?”
“现在多少了。”窦章问。
发财低头看了看,“60%。”
“加。”窦章言简意赅。
发财似乎是笑了一下,它嘴角勾起,“好的主人。”
监察局掣肘了纵横的人,混战一触即发,苏三亭似乎是操控了象物,此刻宋义旻和邢千婳的表情都很不对劲,两人的眼神也如同死物般沉沉,毫无生气,紧接着,范书遇看到宋义旻抬起枪,对准远处的窦章,邢千婳也开始狂奔。
离奇的是,那把兰心剑并没有跟着邢千婳一起冲出去,而是停在了彭以梵的尸体周围。
看到这一幕,监察局的分析师鼻梁上架着眼睛,低声道,“青鸟现在的行动不受控,她应该是被泪操控了,而那把兰心剑原本应该是跟随主人的,可是它察觉到了这次行动并非青鸟本愿,所以选择了留在原地。”
“一把武器能有这么强的自我意识?!”监察局其他人诧异。
“当然。”分析师推推眼镜,“里面有武器芯片,这把剑滴血认主过,它很强,认主只认一个。AI远比你我想象中聪明。”
窦章腹背受敌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苏三亭要打算撤退了。
见苏三亭一个转身,要往黑客中心基地的建筑里闪去,窦章想都没想,抬脚就跟上,他们的速度远比宋义旻和青鸟快,宋义旻开的枪一发都没有打中窦章。
紧接着,让人意外的一幕发生!
宋义旻忽然噗地一声吐出血,而苏三亭立刻扯断了象物的线。
地上原本被压制的颜伊白一个翻身坐起,抬腿就一记横扫,放倒了刚才还在瞄准窦章的宋义旻。
“老实待着。”颜伊白动作又快又狠,他在仿生人里确实算格外优秀的一位,不论是动作还是意识,都与人类没什么区别,也不存在延迟。
宋义旻是个医生,在象物消失后他恢复了意识,赶紧举起双手躺在地上,“冷静点颜伊白!你我不是敌人!”
“现在说这话是不是有点晚了?”颜伊白冷然道。
他抽走了宋义旻手里的枪,见宋义旻手无缚鸡之力,颜伊白本来是想直接在这里一枪崩死了这个纵横俱乐部的走狗算了,但周围忽然传出脚步声,几个枪口对准了颜伊白。
纵横的人反应很快,发现他钳制了宋义旻,纷纷朝他靠拢逼近。
颜伊白低低地骂了一声,他昔日的诗词歌赋荡然无存。
“宋义旻,这句话我同样送给你,希望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你不是一撮骨灰。”颜伊白拽起宋义旻,一脚把人踢了出去!
“我草!圣手大人!”纵横的人面色惶恐,连忙往前扑,伸手接住了宋义旻。
而一道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四处忽然散发了白雾,颜伊白就这么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我靠!他特么的是属耗子的么?!跑得这么快?!?!”纵横部下骂骂咧咧。
好在宋义旻除了腰部某块地方被颜伊白给踩断了之外,没什么别的问题,他捂着自己侧腰,唇色发白。
烟雾散去之后,众人环顾四周,发现窦章和苏三亭居然消失不见了!
而范书遇被青鸟拦在原地,邢千婳两眼无神,手臂却很有力,死死地拽住范书遇的肩膀。
“保护一下范书遇!”欧包立刻道。
很快王梅也听到了动静,立刻赶到了现场。
“纵横俱乐部战力比较高的人都不在了,把他们全部拿下!”王梅只看了一眼就迅速做出决定。
“范书遇!”王梅对着立在风中的金发男人喊,范书遇抬脚还要走,却被王梅拦住,“你不能去!”
“为什么不能?!”范书遇猛地侧头。
在看到范书遇眼底情绪的时候,王梅愣了一下,而后她立刻正色:“你必须让他们两个了结百灵鸟的事情!否则窦章一辈子都走不出去!这次黑客大赛窦章拿了第一名,和泪的纠葛早就不是一刀就能剪断的了!”
范书遇伸手捂住耳朵,“他人在哪?”
【主人,不好了。】
脑海中的精神体迅速坐起身,富贵头一次露出这么焦灼的模样,来回地在精神海中徘徊。
【检测到发财的情况很不稳定,融合率还在缓慢地提高!】
【已精准定位到此刻发财所在位置,为黑客中心基地东侧的安全出口。】
“现在的融合率是多少?”范书遇问。
【目测已经超过70%】
【融合率超过70%对黑客本身的影响极大,很有可能导致精神体失控,从而夺取了黑客身体的主导权。】
范书遇问:“如果100%呢?”
【黑客将彻底失去意识,被精神体所掌控,且无法回转,除非精神体自己愿意把身体交还给黑客。】
【如果精神体夺取身体主导权后实施非法行为,或对黑客本体造成极大压力,黑客身心都会备受煎熬,最后统一走向一个结局。】
【身死魂灭。】
“”
这些话在范书遇耳边不断地回响。
安全出口附近。
一条明显的蓝线从窦章的锁骨一直攀爬向上,绕到了下颚线,直穿,再攀爬上了太阳穴,最后停留在穴心处。
那双黑沉沉的眼眸里出现了诡异的冰蓝色,他手腕上的光芒如同有了生命力。
“你疯了?”苏三亭一看到窦章这个样子,就知道对方在做什么,“高融合可不是明智的选择。”
此刻苏三亭的胸口插着剑,汩汩的血从相接处冒出,他嘴巴旁边也露出了血,口腔里已经充满了血腥味,喉咙里更是堵着一股热流,不上不下,苏三亭原本想逞强地把血给咽下去,可他实在受不住了。
最后居然一口血给喷了出来,溅得面前地面上全都是血痕
第284章 断肠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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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苏三亭成为泪之后受过的最严重的伤。
他以为庸城应该没有人能再如此伤他了才对。
一时间,他引以为傲的自信都被窦章捏碎,让他不得不看清了现实。
他打不过窦章?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黑客大赛的第一名是窦章,现在让他如此狼狈的人是窦章,能站在范书遇身边的人是窦章,和范书遇出生入死,寻找记忆和肺城过往的人是窦章,镇卫联盟的传承人是窦章,为什么他吗的哪哪都是窦章?!
现在最应该去死的人才是窦章!
于是苏三亭一下笑了,他猛地把胸口的剑给拔出来,他狠狠地插在地上,手腕的光就如同一根一根绳索般,牢牢地拴住了含羞剑。
他开始向窦章展示自己的勋章:
“你生气是么?那我就让你更生气,窦章,从始至终你都被我蒙在鼓里,你是我的手下败将!老汉是我杀的!百灵鸟是我杀的!窦良辉是我杀的!陆平渊也是我杀的!我杀过太多人了,这些人都和你有或多或少的关系,可他们都死了!你护不住!而你不是自诩正义么?!”
“你不是说作为一个强大的黑客,最需要的其实是约束么。”
“约束才是强大的根本。”苏三亭重复这句话,一边捂着胸膛一边不屑地笑,“可是我从来不约束我自己,我想杀人就杀了,我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你们就是掘地三尺也找不到。这才是强大!”
“放眼如今整个庸城,谁敢说泪不强大?”
“我很强大。远比你想象中强大,所以我要带范书遇走,我能给他一切。”
“我爱范平生,所以我也爱屋及乌!”
双方的精神体融合率都在此刻急速飙升,即使此刻窦章觉得苏三亭就是故意想要激怒他,可他已经没有办法停下来了。
“你觉得这是爱?”窦章没管地上的武器,他的近身格斗术在庸城也是数一数二的,赤手空拳就能打出雷霆之势,更何况他身上现在有特级义体,有发财,还有火。
“难道不是么?”
苏三亭咬着牙,他身上滴滴答答地流下来血,只要是他经过的地方,都是一片血迹,“用我的残缺和我所受的苦难来引诱他,再用他来填补我心中所缺失的,这不就是爱吗?!”
“窦章,我可以为了范书遇去死,你能么?!”苏三亭身边再次浮现出冰锥,这些冰锥如同一把把匕首般锋利,直勾勾地冲着窦章冲去!
而后苏三亭拔出枪,对着空中的身影又开了几十发,直接把弹匣都给打空后,他骂了一声,一脚踹开枪,那枪飞出百米远,砸在墙上都砸出了一个大洞,随后建筑差点坍塌,而那把枪的枪身早就四分五裂,散落为一大堆的零件,还在地上滚动着。
这巨大的动静吸引了监察局和附近在逃离的居民的注意力,似乎是有人想往这边过来,窦章却翻开手腕。
他要做池核。
然而,苏三亭同样也翻开手腕。
在窦章的皱眉里,苏三亭笑了,轻飘飘道:“窦章,你不会以为只有你是天才吧?”
“我是实至名归的第一名,你能做池核,我不能么?”
窦章看着他,眯着眼睛,眼底的光芒有着不可一世的压迫感,“不好意思。本届黑客大赛,我才是第一。”
这话一出,苏三亭的脸色瞬间变了。
“你找死!”苏三亭的情绪在崩坏边缘。
两人再一次扭打在一起,拳拳都劲道十足,旁人但凡被牵扯进来就是死路一条。
周围的狂风一点章法都没有,因为完全是两个人带起来的。
苏三亭背手翻花,光剑噼里啪啦地打向了窦章,而窦章的火焰则如舌,缠上了那把带着电的剑。
“你不敢为了他去死,你是个虚伪的小人。你没有我那么爱他,那你就更不配留在范书遇身边!”
苏三亭表情狰狞,眼底浮现出彻底的杀意,冷得如寒冬。
窦章却一把拧住了苏三亭的衣领,把他的脖子勒出了紫黑色的细痕!
“苏三亭,你给我听好了!”
“为了一个人去死有什么值得你高尚的?!”
“在你眼里爱一个人就是能为了他去死么?”
窦章的脑子里浮现出他童年时候的模样,死?他不是没有想过,可每天看到那群人用鄙夷,轻蔑,嫌弃的眼神看着他,他就觉得该死的人不应该是他才对。
后来他才知道,其实大多数时候人类都是一叶障目的,人人都有自己的苦,人人都有自己的龃龉苟且,人心最不值得剖析,也最经不起考验,他没有必要去记恨每一个对他冷嘲热讽,避如蛇蝎的人。
如果他不曾遇到范书遇,他或许会真的成为怪物,但是当他遇到了这个人以后,有些经历,可以被遗忘。
阳光足够温暖,就可以让人把黑暗遗忘。
窦章看着苏三亭的眼睛,攥紧的拳头止不住地发抖:
“去死太简单了,你死了以后伤心的是还活着的人!你带给活着的人一辈子都无法愈合的创伤!你这是爱人吗?!你不过是想让他永远地记住你!
“我告诉你,苏三亭,我这辈子都不会告诉范书遇,我愿意为他做一切甚至是去死,我要为了他而活着。”
“你爱一个人,会想努力陪着他走到生命的尽头,至少你不能用你的离开去威胁他,逼着他依赖你!你作为泪分明在庸城可以横着走,可是你在学生时期总是消失,不是被人绑架就是被人霸凌,这些麻烦到底是你自找的还是别人真的这么看你不爽?!”
“你是不是想用这种方式把范书遇培养成一个离不开你的人?!”
这话让苏三亭整个人都一僵。
他万万没想到,窦章会这么说。
也万万没想到,窦章能猜对。
窦章说的是对的,苏三亭心里一清二楚。他常年玩这些把戏,不过就是为了缓解他的摇摇欲坠,他的危机感,他的迷茫和痛心。他心里缺失的那一块好像无论如何都填不满了,所以他需要用这种方式玩弄范书遇,他想在阴暗的角落里亲眼目睹范书遇如何着急,如何到处寻找自己,然后在自己一次次制造出来的危机里,不断地巩固了他们的关系,不断地促进他们的亲密。
在一片来自大脑的震惊的嗡嗡声里,苏三亭听到窦章揪着自己的脖子质问道:“为一个人去死有什么稀奇的?!我受他影响而努力生活,因爱他而爱他眼里的这个世界!”
“没有任何人有权利左右旁人的生命!所以范书遇绝对不会加入纵横俱乐部!”
“你他吗的。”苏三亭彻底爆发了,他飞起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了窦章的脖子上,一脚踹上窦章的膝盖,然后挣脱了窦章的束缚,他捂着耳朵,“提高融合率!”
“闭上你的嘴,你可真他吗够大言不惭的,把我恶心坏了。”
他一边说着却一边眼泪决堤,脸上全是泪痕,全是啪嗒啪嗒掉下来的眼泪。
感受到苏三亭忽然更加充满力量的攻击,窦章也道:“提高融合率。”
坐在精神海里的小人嘴角弧度更甚,“好的主人。”
“现在融合率是多少?”窦章问。
“80%哦。”发财含笑道。
窦章看着发光小人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他忽然压下手腕,“上一次融合率超过80%,你就已经夺走了我的大半权限,我陷入半昏迷的状态。”
“100%后我彻底没了意识。”
“这一次,我只要80%。”窦章明确道。
发光小人一愣。
他瞬间从地上坐起来,“主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信任发财?!”发财几乎是尖叫起来。
窦章皱眉,下意识地捂了捂耳朵,“我在打架!你给我坐下,别嚷嚷!”
发财一屁股又坐了回去,它不是自愿的,只是被窦章这么叮嘱了,所以不得不照做。
宿主对于精神体的命令本身就是对精神体的枷锁和束缚,它们必须言听计从,这是一种契约。
否则,如果精神体随随便便就能违抗宿主,那也不至于黑客几乎人人都有精神体了。
就是因为好用,这玩意儿才能在庸城流行了这么多年,黑客们都爱不释手。
发财似乎是很不满意的,他小声地嘀咕,具体嘀咕了什么窦章听不见。
只是当他面临泪如海啸一般奔涌而来的攻击时,窦章感觉自己比方才更游刃有余了,说明融合率的提高确实可以让自身实力大增。
然而,当窦章一把抓住了苏三亭的后脖颈,要把人的脑袋往墙上砸的时候,一道呼啸而来的凌厉的风擦着窦章的耳朵过去!
好在他反应快,要不然刚才会被打中。
而两人同时抬头看去,发现几辆没有牌,也看不出来型号的黑色飞车悬浮在上空,飞车的车门打开,里面坐着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人人都戴着口罩。
只是这西装之下,若隐若现些许肌肉线条。
在他们出现的瞬间,窦章就松开了苏三亭,因为他察觉到危险。
但,当窦章要推开时,苏三亭却一把拽住了窦章的手腕,拔出来后背的光剑,要往窦章的心口处插!
“砰——!”
这一下速度快到有残影,而泪的脑中响起:
【警告!融合率已高达85%!】
泪开始失控,与此同时,发财猛地站起身,伸手时,掌心打出光。
发财播报:
【提示,融合率已达90%】
窦章两眼一黑,他反应极快地躲过了泪的偷袭,却一下栽倒在地上,滚出几米远,单手撑着地面,目光愣怔
“主人不好了!!”富贵立刻道。
不止是富贵,范书遇也察觉到不对劲,四周忽然传出来强烈的波动,这股熟悉的来自精神体的气息让范书遇心跳变得格外清晰,他自己都能听到。
……
第285章 断肠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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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车上的男人们一个一个跳下来,他们手上握着枪。
苏三亭已经拿不住光剑了,一条蓝线也从锁骨一直攀爬上他的太阳穴。
“噗——”一声,苏三亭再喷出一口血,他的身体在发抖,撑着地面,感受到一阵天旋地转,他不停地通过深呼吸来调整自己此刻的状态。
几双黑色高筒靴出现在苏三亭视线内,飞车也降落在黑客中心基地,地面上荡起呛人的尘。
“是,我们已经到达。”为首的男人捂住耳朵,抱着一把看上去威力强悍的冲锋枪,汇报。
对面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男人看着地上的苏三亭,朝着旁边众人点点头。
一身精英装束打扮的男人分成两拨,他们快速分散开包围着飞车,用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不远处地面上瞳孔涣散的窦章,另一堆则扛起了苏三亭,还顺便把他的光剑给捞了起来,作势要走。
苏三亭似乎很不甘心,他四仰八叉地被人扛着还不安生,力气很大,像一只竹节虫般扭动,“你们他妈的放开我!”
“我一定要杀了窦章”
这话也成功刺激了不远处地上的人,窦章撑着地面,抬头时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下一秒,横在窦章面前的男人们瞬间举起枪,对准他。
哎呀。
精神海中的发光小人搓着手指,盘腿坐着,它笑嘻嘻道,“把他们杀光吧主人。”
没有人回答它。
窦章这会儿的意识已经如同云烟一般缥缈。
于是发财站起身,它做了一套广播体操,最后打了个响指。
窦章忽然就从地上也站了起来,太阳穴处的蓝光仿佛直接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脉,此刻他眼睛里也带着一片浩瀚的蓝。
“砰——!!!”
强烈的气体自窦章所处的位置向外扩散,窦章如同台风眼,外圈的风暴自中心位置源源不断地往外扩散,喷涌,气浪如流云,可带着强势逼人,轰地往外冲,打向面前那群人。
“草!”为首的男人捂耳,一声令下,“赶紧上车!带着他撤退!”
“那这个就不管了?!”有人指着窦章道。
“先跑再说!他已经失控了!”男人冷声。
于是这群人赶紧扭头,一个一个往飞车上跳,而不知道是谁路过苏三亭的时候一记手刀敲在了他的后脖颈处。
苏三亭没抗住,闷哼一声晕了过去,但他身上的光芒没有消散,当飞车车门被人一脚踹上,牢牢关闭后,前方副驾驶座的男人回头,从储物仓里扯出来一管药剂。
这药剂的针头又细又长,还很尖锐,光是看一眼都让人胆寒。
“这不得疼死”有人小声道。
这话刚说完,男人就把药剂注射到苏三亭体内,苏三亭即使昏迷也在座位上猛地抽搐,可见是真的很疼。
男人慢慢地往里推试剂,冷笑,“疼?他不断提高精神体融合率的时候就应该想到疼的,还不是他自己作孽!”
十几秒这试剂才终于推完,男人猛地又把针从苏三亭胳膊里拔出来。
众人看到,躺在后座上的苏三亭逐渐从抽搐状态中缓了过来,身上的光芒也淡了不少,甚至他太阳穴处的蓝线也在往后退。
“这是什么?”有人问。
副驾驶座的男人把东西全都丢回储物仓,而后居然一把火把空了的试剂给烧了。他把打火机丢在一旁,淡淡:“不该问的别问。你们别管这是什么,今天在这里看到的一切守口如瓶就行,不然不止你们,甚至你们全家,都得掉脑袋。”
这群人是世心塔在职人员,为黄金护卫队。他们负责保护世心塔内高层的生命安全,但也有比较特殊的分批,比如副驾驶座的男人是专门负责葛云央人身安全的队员。
听到男人这么说,后座的人脸色都不太好,不敢再说话,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
窦章并不知道自己此刻在哪里。
他漫无目的地走,周围只有一片黑暗,甚至都看不清自己脚底是什么,他走在黑色上方,头顶也是黑色,入目所及只有漆黑,没有尽头。
“发财。”窦章开口。
没有人回应他。
窦章于是反应过来了,他的意识已经被发财封禁,而目前这句身体估计是发财在操控。
他明明说过,只要80%。
或许是因为苏三亭的攻击让窦章产生了本能的抵挡反应,又或许是发财动用了什么伎俩,总之现在窦章束手无策。
他找不到这个空间的出口在哪里,不管如何行走,如何探索,他都只能触碰到虚无的黑。
窦章仿佛置身在梦境中,但这梦境他本人无法打破,是否有解也无法确定,可能外力的作用会比内里更有效,他需要有人来帮他一把,或者需要有人把这昏暗无比的空间撕开一道口子。
而精神海内,发光小人可以说是摩拳擦掌!
从前发财都只能待在这片狭小的脑海世界里,透过窦章的眼睛看世界,然而现在,此时此刻,他伸手,窦章也伸手,他踢腿,窦章也踢腿。
彻底掌控宿主肉身的感觉实在是太让人着迷了,它本来就是庸城顶尖的精神体,当然也会想做到寻常精神体一辈子都做不到的事情,比如夺权。
发财深呼吸一口气,感觉身心都舒畅无比!
他用着窦章的手,站在黑客中心基地里,三百六十度地环绕了一圈,看着周围的环境,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劫后余生的气息,空气里全是血腥味,硝烟味,还有方才剑拔弩张留下的各种痕迹。
“爽!”发财大呵一声。
它快要高兴坏了,单手叉腰,甚至又打了个响指。
远处建筑里忽然有一面梳妆镜就这么飞了出来,横在窦章面前。
发财看着镜中的窦章,甚是满意。
它得到了一副拥有绝对爆发力和天生素养的身体,这身体还有一张帅得人神共愤的脸。
“爽!”发财畅快地哈了一口气,嘴角一扬。
上一次它匆匆忙忙地夺取窦章身体之后还没实时任何行动,就不得不把身体主导权归还给了窦章,这让它痛定思痛,无比后悔,如今它终于有机会重获自由。
当发财打算大展拳脚,把黑客中心基地夷为平地时,精神海内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忽然吹起一阵风,春风拂面时发财觉得清凉,可是下一秒它就如遭雷劈。
“我草。”发财愣住。
它看到一个发光小人哼哧哼哧地扒开结界线,钻了进来。
发财万万没想到自己会遇到这种情况,它眼睁睁地看着富贵伸出小短腿,硬生生地破开一道口子,掉在地上时还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你怎么进来的?!”发财猛地后退。
与此同时,富贵雄赳赳气昂昂地冲上前,即使发财根本没有衣服,但富贵还是做出一个揪住了它衣领的动作,把发财直接从地上提了起来!
“哎哎哎哎哎你干什么!你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发财吱哇乱叫,挥舞拳头想要抵抗,然而富贵却用空着另一只手同时抓住了富贵的两只手。
“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你根本就没有性别!”富贵吼道。
发财甚至能感觉到喷到它脸上的口水。
“你干什么!你要干什么!!这里是我的地盘!我我放狗咬你你信不信?!”发财咬牙切齿地放狠话。
“你放啊!有本事你就放!你看我打不打你就完事了!”富贵叫嚣,“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怎么敢不经过宿主同意强行提高融合率,现在还夺走了人家的身体!”
“哦!你是过来训斥我的?!你为什么训斥我!”发财也不管不顾地嚷嚷起来,“喂!我和你才是同类,你怎么不帮着我反而帮着窦章!”
富贵狠狠地揪着发财不放手,“你还有没有一点契约精神?!你现在立刻马上把身体主导权还给宿主!”
“我不!”发财一脸不甘不愿道。
“你要!”富贵吼得比它更大声。
发财一边摇头一边蹬腿,“我不我不我不我不我不我不!!!”
“我好不容易才等来这个机会的!你知道之前我被窦章关了多久吗?!整整三年,他整整三年都没有用过我!就把我关在他家一个小卧室的墙壁里!”
“你试过从天黑等到天亮的滋味吗?!”发财语气越来越娇蛮,甚至可怜兮兮地挤出两滴眼泪,“我不要!我要霸占这具身体!我要让他永远都醒不过来!”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富贵冷笑一声。
“干嘛?!你想干嘛?!”发财伸手要扯开富贵的禁锢,然而它发现自己力气居然没有富贵大,“我靠你是哪里来的小妖精,撒手!撒手!!”
发财受不了了,它大喊一声:“关门放狗!!”
然而狗是不可能出现的,它却被富贵一个过肩摔,“砰”地一下甩在了地上,发财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富贵一屁股坐在了身上。
“疼疼疼——!!”发财痛得眼泪都出来了,它感觉自己的尾椎骨一定是被富贵这个暴力狂打断了,“你住手!!”
“我再说一遍,把你身体主导权还给宿主,不然我就打死你!”富贵威胁道。
发财抬头看着坐在自己小腹上的富贵,发光小人脸上没有五官,可看上去是愤怒的。于是发财擦了把自己的冷汗:“好好说话,别动手!”
“你还不还?!”富贵扬起自己的拳头。
发财梗着脖子:“我不!”
富贵:“你要!”
“我不!!”
“你必须要!”富贵态度更强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我这么做不对吗?!难道不是所有精神体都想这么做吗?!你为什么阻拦我啊——”发财万分不理解。
富贵:“因为我的宿主需要你的宿主,就这么简单。”
富贵:“如果你敢让宿主消失,我就让你消失!”
“你试试看,你看看我说的话是不是认真的。”富贵挥了挥自己硬邦邦的拳头,“我保证你再起不能。”
发财瞳孔地震,紧接着被吓得腿都发抖,“好吧好吧!我还,我还就是了!”
它倒不是真的怕富贵会和自己打起来,从富贵出现开始到现在,发财其实都没有动真格。
但是它妥协了。换做别的精神体都根本进不了发财的地盘,换做别的精神体,也撼动不了发财,更不可能改变它的决定。
但富贵可以。具体原因,无法深究。
“你还?”富贵问。
发财点头:“我还。”
“早这样不就不用挨打了?”富贵冷笑,“等你归还了我再从你身上起来。”
发财不情不愿地嘟囔了句什么,它伸手一扬,又打了个响指。
“嚓”地一声,精神海内再起了一次风,而周围的环境忽然亮堂起来。
霎时间,发财身上的光芒淡了很多,同为精神体的富贵一看就知道对方是真的已经归还了身体主导权,于是干脆利落地拍拍自己手掌,站起身。
发财重获自由,蹲在地上开始哭:
“呜呜呜哇——!!”
“你们都欺负我。”
富贵不搭理它,哼哧哼哧地走到角落里,徒手撕开了一道漆黑的口子,而后迈开自己的小短腿,钻了进去。
范书遇看着精神海里的发光小人雄赳赳气昂昂地回来了,还没等范书遇开口,富贵原地立正,朝着范书遇行军礼:“报告主人!已圆满完成任务!”
范书遇挺意外的。
“你去干什么了?”范书遇问。
富贵言简意赅:“打人。”
因为它和发财都出自母脑,又是一起被改造的备机,两个精神体似乎能互通往来,加上之前精神海融合过,它们能感觉到彼此的存在,也可以互相交流。
“然后呢?”范书遇问。
富贵:“就成了。”
“它已经把身体主导权还给宿主了。”富贵说。
范书遇问:“这是说还就能还的吗?”
“当然。”富贵解释,“一旦宿主被精神体夺取权限后会失去意识,唯一的办法就是让精神体主动归还,不过当今庸城精神体都达成了共识,如果有能力夺取权限,不会轻易归还的,它们都想获得自由,不想屈居于宿主的威严下,也不想总是被宿主掌控。”
“那你呢?”范书遇笑了声,他能感觉到周围那股危险的气息消失了,也相信富贵不会欺骗他,所以悬着的心总算松落,“你想夺权么?”
“不想。没有意义。”富贵坐在地上,“精神体本来就不是实体,依靠宿主才能发挥自己的价值。即使拿到了一副肉身也没有任何意义,最终不过是自取灭亡。我们不是人类,用人类的身体来生活,对我没有吸引力。”
范书遇没再多问,他捂着耳朵,看到纵横的人在急速撤退。
富贵道:“发财和其宿主在赶过来的路上。”
“好。”范书遇看到立在人群里的某个身影,抬脚朝人走了过去。
邢千婳站在原地,目光发愣,自从苏三亭消失后,她身上的象物似乎也失去了效力,眼神逐渐清明。而兰心剑立在那堆分不清哪块是手,哪块是腿的尸体旁,安静地等候。
王梅反应很快,她看了范书遇一眼:“我去处理现场,这里你自便!”
“好。”范书遇冲她点头。
王梅带着欧包去追纵横余党,宋义旻乘坐飞车正在急速逃亡,同时,连小青所带的画屏公会在黑客中心的各大安全出口转移剩下的黑客裁判以及普通群众。
在这有条不紊的疏散里,范书遇走向邢千婳。
邢千婳却别开脸,她两只手撑着膝盖,开始大喘气。
“兰心!”邢千婳喊了一声。
那把剑飞速冲回了邢千婳手中。
监察局的捡尸小队来了,队长正对着彭以梵的那堆肉捂着鼻子,皱眉道:“我草,这也太惨了,谁干的?”
“泪啊。”有人叹口气道。
队长赶紧让人拿来担架,“清理一下吧。”
“节哀。”队长遥遥地看过来,对着范书遇和邢千婳点点头。
“您跟她说什么节哀?!”有人不解,“那可是青鸟啊,我们不用把她带走么?!”
小队长还是很有眼力见的,他只负责处理尸体,冷笑:“王局都没管,我们管什么?你要抓人?那你去呗,你看看是你抓她还是她杀你。”
“”小队成员们纷纷面色苍白。
他们闷头不吭声,开始捡尸块,顺便对着周围到处都是血迹的场地消毒,手上的特殊消毒水是喷了又喷。
在一众噗叽噗叽的喷雾声里,邢千婳托着剑,没看范书遇,而是转身慢慢地往外走,她昔日的意气风发荡然无存,眼睛里只有疲惫。
走到一半,邢千婳停顿了一下,说,“小糖死了。”
“”范书遇保持一段距离,也停下,他点头,“嗯。我大概能知道。”
“虽然立场不一样,曾经也是对手,不过在生命面前人人平等,节哀。”范书遇说。
邢千婳没有对范书遇的话做出任何回应,她只是疲惫地继续往前走。
一辆飞车横在了邢千婳面前,这辆车是彭以梵开过来的。
看到熟悉的车,邢千婳没有犹豫,开门就钻了进去,而后启动飞车,快速离开。
她一定要逃,否则等会儿监察局说不定就追过来了。方才王梅没有让人将她围剿,邢千婳以为是王梅的疏漏,所以她心有余悸地飙车,驱离黑客中心基地。
夜是最好的保护罩,邢千婳关了车灯,一路疾行。
范书遇没有追上去,他站在安全出口处,靠着一根电线杆,电线杆上还贴有各式各样的海报,上面有当今最红的球星,演员,歌手。
过了会儿,黑暗里出现了个人影,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范书遇看去,四目相对后,范书遇直起身。
窦章缓步而来,身上带着伤口,血腥气很重。
范书遇张嘴刚要说话,窦章却将脑袋埋在范书遇的肩膀处。
“怎么了。”范书遇干脆顺势伸手搭在窦章的腰上。
他刻意避开了窦章的伤口。
“有点累。”窦章哑着声道。
或许是被精神体夺权的挫败让窦章情绪不太高,或许是苏三亭浮出水面的身份让他还在震撼里,又或许是方才某个瞬间真的担心范书遇会被苏三亭带走的惊悸仍然缠绕在心头,窦章开口时说了句让范书遇意料之外的话。
范书遇以为窦章会说刚才打斗的情况,会说失去意识时的心惊肉跳,或者说些无关痛痒的话来转移话题。
但窦章似乎只有满身的疲惫。
“抱一下吧,抱一下。”范书遇说
第286章 断肠声里
*
“不是让你别总是一个人往前冲么?”范书遇看着坐在自己前边的窦章。
窦章低头很熟练地在缠绷带,他伤比苏三亭轻多了,只不过方才被发财夺取了短暂的主导权,这会儿脑子还没缓过神来。
范书遇叹口气,半蹲着,一只手抵在窦章膝盖处,另一只手在裁剪绷带,然后在窦章的人鱼线附近一圈一圈地缠绕,“你自己把衣服叼着。”
窦章于是松开手,让范书遇给他包扎,然后他撩起衣服,张嘴咬住下摆。
“这个时候还挺听话。”范书遇抬眸扫他一眼。
“对不起,小少主。”窦章说。
范书遇又抬眸看他。
窦章移开视线,“我那个,我就是怕你生气。我是不该莽撞地追上去的,毕竟我们不清楚泪苏三亭身上还有什么底牌。”
“现在知道了吗?”范书遇问。
窦章顿了顿,“昏迷前有一辆飞车过来了,跳下来几个人。目测是世心塔派过来的。”
“那事情就有意思了。苏三亭当年被葛云央害得很惨,如今世心塔却派人过来带他走。”范书遇终于把最后一截绷带也缠在了窦章腰上,他猛地一扯,打了个结后收手,“你还记得么,苏三亭说他是当今庸城最厉害的仿生人制造师。”
“”窦章眸色一凛,“你的意思是”
“有可能,极有可能。不过还需要证据。”范书遇站起身,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窦章,而后忽然伸手戳了一下窦章的伤口。
“嘶”窦章猛地一抽抽,抬头,“做什么?”
“你还知道疼。”范书遇看他,“疼了才会长记性么。”
“对不起。”窦章又丝滑地张嘴道歉。
范书遇忽然凑近,窦章眼眸一缩,他瞳孔里倒映着范书遇的脸,这张脸太让他魂牵梦萦了,而范书遇金发垂在胸前,他不断地靠近,在窦章以为范书遇要亲自己的时候,范书遇温热的呼吸打在了窦章的唇畔,紧接着范书遇伸手,捻了捻窦章唇角的血。指腹划过,把那血迹擦干净后,范书遇就直起了腰。
窦章眸色很沉,薄唇抿成直线,垂在大腿处的手陡然握紧,难耐地咽了咽嗓子。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范书遇在他面前坐下,双腿交叠,单手撑着下巴,他紧实的小腿一抬,用鞋尖触了触窦章的膝盖,“你以为我想做什么?”
“”窦章别开脸,稳了稳呼吸,“没。”
“下次我会让你主动亲我的。”窦章说。
范书遇闻言一扬眉:“是吗。”
“那个”开车的监察官很尴尬地降下来隔音窗,“打扰到你们了?”
范书遇和窦章同时朝他看去,监察官只能硬着头皮说:“二位要降落的地址我们已经定位好了,监察局那边需要人手,送二位抵达以后我们会离开。”
“二位还有别的吩咐吗?”监察官略显卑微地询问。
范书遇冲他笑笑:“没了。多谢。”
监察官受宠若惊,他瞄了范书遇一眼,不够,又偷偷瞄一眼,才道:“诶,没事,本来也是王局吩咐的,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等监察官重新升起车窗,窦章在旁边嘀咕:
“你还挺受欢迎的。”
范书遇又用腿勾他,故意逗道,“你第一天知道?”
窦章叹气,看他,“小少主,我真的错了。”
范书遇笑了,“道歉我心领了。看你表现吧。”
后半路窦章似乎是太累,半阖着眼睛在养神。范书遇看着他的睡颜看了很久,没舍得移开眼睛。
说他不担心是不可能的,他是快担心死了。
但是他不能让窦章愧疚,更不能让窦章下次行动时心有顾虑。
不需要压抑枝丫生长,只要保证给它充足的养分,让它能一直茁壮,然后在想回头的时候也仍然能有退路就行。
所以范书遇不会拦着窦章的,他们尊重彼此的选择。
*
世心塔。
黑夜里一辆飞车停靠在顶端的停机坪,原本坐得满满当当的车,这会儿就剩下两个人。
男人推开车门下来,只朝着角落的人点点头,就消失在楼梯内,一句话都没多问。而留在车后座昏迷不醒的人,此刻逐渐恢复了意识。
过了会儿,苏三亭终于睁开眼睛,他猛地坐起来,拉扯到了身上的伤口。他知道自己已经被用了药,大小的伤也都打了镇定剂和特效药,甚至连狂躁的精神体都被短暂地压制住。
但是苏三亭知道,精神体抑制剂只有短暂的效果,说不定过两天,他和精神体的融合率就会不受控地继续飙升。
到那时候,除非能让精神体放弃掌控身体主导权,否则他会死。
苏三亭趔趄地推开车门,他站都站不稳,走了两步后就跪在了地上,两手撑着地面,一副虚弱的模样。
角落里的人走了出来。
苏三亭一把推开他,“下楼。去你办公室。”
于是两人一路无言,乘坐直达电梯抵达了母脑所在楼层的办公室内。
这间办公室有一扇和监察局一样明亮宽敞的落地窗,这扇窗可以看到庸城的大半建筑,并且,世心塔直耸云霄,他们还能从这扇窗看到天空之城。
苏三亭咳嗽了两声,他伸手捂着嘴,当收回手时,他低头看到了自己掌心的血迹。
见到这血迹,苏三亭又迅速回想起了方才和窦章打斗的情景,他的狼狈不堪和无力还手都跃然纸上,这让苏三亭倍感耻辱。
“吗的。”苏三亭一巴掌敲在了桌面上,把桌上的玻璃瓷器全都给震碎了!
他看上去很暴躁,抬头时几乎是逮到什么就砸什么,地板上全是玻璃碎片,红酒也打碎在地毯处,浸湿了地面。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苏三亭一脚踹烂了办公桌,桌角都被他这力道给踹得扭曲了九十度,成了畸形。
“冷静点。”跟在他后面的男人安静地看着这一切,在等苏三亭发泄得差不多的时候才开口。
而苏三亭猛地回头看着身后的人。
“把门给我关上!别让任何人靠近!”苏三亭暴怒道。
男人于是带上了门,落锁。
这会儿黑压压的云层里终于露出了月光,身上的特效药和镇定剂药效过去了,苏三亭开始感受到从四肢百骸里翻涌出来的疼痛。
他看着全身镜里的自己,手臂上一个巨大的口子,被绷带缠绕,包得像个粽子,腰间都是血,几乎没有一处是完好的皮肤,后脑勺还被砸出一个大包,甚至掌心和手臂上的皮肤都开始溃烂。
是窦章用火给他烧的。
苏三亭张开手掌,仔细地端详着自己掌心的生命线和事业线,他一直都不信这些。从他出生那一刻开始,苏三亭就不相信命运。
但是命运却似乎一直在玩弄他。
他快要被这操蛋的人生给玩死了。
“你说,凭什么他能伤到我,能把我伤成这样?是不是一开始我就应该直接弄死他,不让他成长到如今这个地步?!”
苏三亭仰头,看着根本没有开灯的天花板,黑漆漆的,就像他的心一样空洞污浊,“当初他拿了乌桕的血液,难道我会不知道么?!”
“如果不是他打了个电话给范书遇,说让范书遇来接我,坐在他摩托车后座的时候我就应该动手了!我就应该把血液抢过来!这样监察局就不会发现纵横的人,后续也不会扯出这一大堆的麻烦!”
“对,那个时候我就应该杀了窦章的。”苏三亭开始忏悔,他抱着自己脑袋,完全不管手上的伤口,死死地用猩红的眼睛看着镜子里疯狂的自己,“我是太心软了我太在意范书遇对我的看法了我以为他一辈子都不会发现纵横俱乐部是出自我之手的!”
“我以为这个秘密我可以瞒到地老天荒的!”
他一个人自顾自地在屋子里说着,后面的男人没有看他,但也没有说话,只是将双手垂在腹部,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脸上甚至带着淡淡的微笑。
“你笑什么?”苏三亭猛地回头。
男人一愣,“我没有。”
苏三亭深呼吸一口气。
他吩咐:“把世心塔里所有的精神体抑制剂都给我。”
“这东西市场上根本没有,但我知道你在研究吧?”
“都给我,一个都别落下。”苏三亭冷冷地看着他,“这是命令。”
“好的。”男人道。
他转身要走,苏三亭却拉过啦一把椅子,坐下。
他即使是坐着都觉得疼,但站着更疼,身上的伤口开始撕裂他了,苏三亭从口袋里摸出一管试剂,不管不顾地就直接往手臂上扎!
“滚过来,跪下!”苏三亭松开手,两只手搭在椅子扶手处,冷然道。
葛云央缓缓地朝他走去,一声不吭地跪下。
“啪”一声巨响,苏三亭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葛云央还是不吭声,保持着被打的姿势,不动。
“你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你知道么?”苏三亭盯着他,“我让你看好时机,如果出现意外立刻派人手来接应我,你做了什么?”
葛云央垂眸,身体发抖,说话缓慢:“我联系了镇卫联盟的”
“啪!”
苏三亭又给了他一巴掌。
“有用吗?!我这一身的伤全他吗是拜你所赐!”
苏三亭一脚踹向葛云央的腹部。
葛云央此刻身上还穿着研究服,在苏三亭回世心塔之前,葛云央还在检测母脑。他现在只是个一心想要制服母脑的科研怪人,对苏三亭的愤怒并不太理解,不过他不敢不服从面前的人的话。
室内忽然就安静下来了,因为葛云央不会反抗,也不会说什么安慰的话,更不可能给苏三亭解释,错了就是错了,没做好就是没做好。
苏三亭看着跪在地上的人,他也不说话了。
因为他突然觉得,和这里的一切比起来,窦章范书遇才是鲜活的。
他们走过的地方都是鲜活的,唯独这座通天高塔,在苏三亭的眼里,早就被定格在十年前了。
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除了范平生。
他也做到了旁人做不到的一切,除了复活范平生。
“”苏三亭站起身,他踝关节发出咔咔的声音,镇定剂又开始奏效,但他知道自己现在需要的是一次手术。
心和身或许都需要手术
“我是人间惆怅,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苏三亭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脚底下的整个庸城,哽咽道。
他哭得满脸都是泪痕
第287章 同歌
*
路上,范书遇下车买了点东西,又回到车上。
他再给窦章换了换绷带,车座位旁的垃圾桶里全是沾了血的带子,看得人触目惊心。
*
监察局的飞车在快要接近范书遇和窦章要抵达的目的地时,就随便停靠在了某条街的街边。
因为范书遇和窦章似乎是需要私底下见某个人,不太方便让监察局知道具体的地点,于是飞车在人满为患的街上停留。
这个夜晚整个庸城都不平静,但真正的爆发还没有来临,似乎所有人都很默契地在等待太阳升起,等新的一天到来,暴风雨才会真正降临在这座城市。
所以现在街上的躁动都是小鼓点,还没有大雷声。
“感谢二位这次的配合。”监察官推开车门走下来,对着窦章和范书遇弯腰,“再会。”
范书遇冲他们点点头,目送这群人坐上飞车离开,他看窦章一眼,“走了。”
跟着精神体的导航走,两人很快绕开了主大街,来到了废弃钢厂后方的山上,这山不高,平时清晨会有住在附近的大爷大妈过来遛弯儿,遛一小时就能把山都逛了个遍。这山算半个景点,山上有一处瞭望台,很适合看日出。
两人踩着泥泞山路,脚底冒出吱呀吱呀的声。
走了十来分钟,他们就看到了瞭望台,而一辆飞车停在停车场里,范书遇大概扫了一眼,发现四周也就只有这一辆车。
车里的灯没有亮,从他们的角度看,并不能确定车上有没有人,不过对方发送的定位信息就是这,富贵在脑子里给范书遇播报了抵达的信号。
范书遇看着车旁的路灯,路灯线路也稳定,频繁地闪烁。这让空旷的瞭望台更寂寥,夜里的风很大,范书遇担心窦章的伤,不太想在这里过久逗留。
“你”范书遇回头。
窦章已经靠在了树干边上,摸了根烟点燃,“我不过去了,你和她聊聊吧。我在这附近给你们盯梢,怕有尾巴跟过来。”
“也行。”范书遇看他,“我尽快处理好,然后我们回家。”
窦章闻言笑了声,“好。”
范书遇拨开挡在面前的树枝,朝飞车走过去。
周围应当是没有别人的,如果有富贵会及时提醒。而范书遇透过这辆车的后视镜,看到靠在树干上的男人呼出一口烟圈,黑眸比夜色还沉。
窦章似乎是察觉到范书遇的视线,他两根手指夹着烟,扬起手,冲镜子里的范书遇挥了挥。
范书遇靠在车门上,两手插在兜里。
车内的人在哭。
隔音的效果很好,如果不是范书遇靠近,他根本就没察觉出来里面的哭声。这会儿因为距离很近,范书遇才能听到。
他隐约透过车窗看到车内的女人将头埋在操控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会儿夜很静,车内的动静不断地被放大。
邢千婳抱着脑袋,手指插进发丝内,她咬着嘴唇,呜咽不断地从她嘴里漏出。
近似尖叫,又如嘶吼,声声泣血,在夜里格外凄厉。
她应该已经哭了好一会儿了。
范书遇没动,就只是后背抵着车门,他呼了一口气,感受着心脏被撕扯的滋味。邢千婳的哭声感染力太强了,仿佛一下就能把人拽到她的情绪里,让人跟着她一同颠簸沉沦。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邢千婳一拳锤在操控台上,不小心摁到了喇叭,寂静的夜里突然就爆发出刺耳的滴滴声,吓得范书遇猛地直起腰,他回头瞄了一眼,又重新靠上了车门。
邢千婳哭得喉咙都发痛,她嘶哑着声音,头发散乱一团,一夜白头的心酸她早就尝过了,如今雪已经染不了青丝,她心里却好像经历了一场雪崩,霎时间世界都变得灰暗压抑,这些伤痛压得她喘不过气,胸膛里都是苦涩和不甘。
没错,不甘心,特别不甘心。
她捂着自己嘴巴,眼皮已经发肿,车内没有纸巾,邢千婳就这么任由眼泪爬满了她的脸颊,然后浸湿了衣衫。
期间范书遇一句话都没说,靠在路边盯梢的窦章远远地往这里看了眼,又重新从兜里摸出来根烟,再点燃。
两根烟的时间,车内的人似乎总算发泄出来了,没有用语言表现出来的愤怒也通过眼泪流淌干净了。她突然一把推开车门,在范书遇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绕过车头,径直朝着他走来。
而后邢千婳一把拽住了范书遇的衣领,把人从车门上拖开,又一把甩开了范书遇,范书遇两手插在兜里没有任何抵抗,被她的力道甩得猛地后退,趔趄几步。
紧接着邢千婳又冲上前拽住范书遇,把人死死地摁在了瞭望台的柱子上。
“你是不是很想杀我?”邢千婳红着眼睛问,“你们巴不得把纵横千刀万剐对不对?!”
“靠在车门上听,听得高兴吗?!”邢千婳嘶哑着声音逼问。
她嗓音尖锐,兰心剑同时从车内飞了出来,电光火石之间就抵上了范书遇的脖颈,尖锐的剑身只需要再轻轻往前一压,就能把范书遇的脖子给隔断。
灯光下,范书遇白皙的脖子上已经有了红色的压痕。
远处,窦章手臂一紧,直起身,但范书遇探出一只手,打了个手势。
这是个叫他按兵不动的手势,窦章于是皱着眉,站在原地用充满危险和警惕的眼神盯着邢千婳。
范书遇低头看着正在怒目瞪着自己的人,他快要被邢千婳直接从地上给拎起来了,说明这位剑客真是有一身的本事。
“我不会杀你的。”范书遇说。
“虚伪,撒谎。”邢千婳步步紧逼,“监察局觉得我死有余辜,恶贯满盈,大众认为我十恶不赦,罪该万死,你们都高高在上地审判我,我厌恶每一个企图定义我,评价我和指责我的人!如果是你出生在无仙村,如果是你从小被当做男孩养,如果是你连上厕所的自由都没有,如果是你眼睁睁地看着父母把你的亲姐妹们一个个送进虎狼窝,有去无回,如果是你”
“你难道不会走上我选择的路吗?!”
邢千婳掌心收紧,兰心剑更是剑气逼人,“你难道不会吗?!?!我当初还有什么别的选择?!我还能怎么做?!”
“我退了战力大赛,我放弃了唯一的机会,我不见生母,不交人心,我卧薪尝胆十余年,我练剑,我读书,我忍耐,最后我得到了什么?!”
“怨天尤人,时运不济,千难万险,大起大落这就是我的一生!你以为我不愿意成为一个好人吗?!”邢千婳一声一声地问,眼泪哗啦啦地掉下来,“我以为生命里比爱情更有意义的东西多了去了,梦想,信仰,忠义,责任我以为人这一生总要为什么拼命一次。我以为即使只靠友情也足够,它能支撑我走完后半生,然后呢?!结果呢?!”
“沈梦娣,连如清,顾衫蕊。甚至,我牵连到了彭以梵。现在呢,现在我还有什么?!”邢千婳嘴唇发着抖,哭得肝肠寸断,“你告诉我你这么厉害,范书遇。你告诉我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摆脱这该死的命运”
邢千婳松开手,兰心剑也立在原地,她好像失去了所有的毅力,眼底也没了那份能撼动天地的不屈和不挠,她就这么慢慢地蹲下身,抱头痛哭。
范书遇不知道自己此刻该摆出什么表情,所以他干脆没有表情。
低头看了邢千婳好一会儿,等哭声渐渐弱下去些许,范书遇在自己口袋里掏了掏。
来的路上他让监察局的飞车停靠了一下,他去街边的无人商店买了几包纸巾。
果然派上用场了。
“不用你假惺惺!”邢千婳感受到一只手探到自己面前,她一巴掌拍开范书遇。
范书遇于是拆开纸巾,直接摁在了邢千婳的脑门上。
邢千婳直接一哆嗦,低低地抽了口气。
靠!
范书遇摁在了她的伤口上。
但很快,消毒水的气味就弥漫开来,范书遇简单地给邢千婳脑门上砸出来的伤进行包扎。
他看着邢千婳泪眼婆娑的模样,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柔的语气说:
“彭以梵死前托我给你带一句话。”
“”
邢千婳僵住,“什什么?”
范书遇笑了一下,他也蹲下来,和邢千婳平视,然后他抱着膝盖,把半张脸都埋在臂弯里,金发垂在耳后,灯光照亮他背影,打上一层柔和的光,让他在此刻看上去乖巧温顺极了。
“姐姐,离开纵横吧。”范书遇轻声道。
“出来单干。”
“”
邢千婳处在一种极大的震撼里。
“你”
邢千婳刚刚张嘴,范书遇又道:“姐姐,离开纵横吧。”
“跟我走。”范书遇伸出手。
半晌邢千婳都没动,她就这么蹲在地上,愣神地看着面前的人。
范书遇保持着伸手的姿势,一字一句:
“不是还能感觉到疼么?”
“疼就站起来。”
“以牙还牙,去复仇,去干架,用你自己的办法给这个世界迎头一击,震碎他们,颠覆他们,漂亮,坦荡,无坚不摧。”
“可是我是纵横俱乐部的罪”
“我需要你。”范书遇打断,他的琉璃眼比灯光还亮。
范书遇指着远处的某个方向,“那座塔,我要拿下。”
“我需要你。来帮我吧。”
邢千婳瞳孔震颤,“你要保护我?”
“我不会。因为你能保护好你自己。”范书遇目光坚定,“我只是也给你一个选择。如果你想留在纵横,我不拦你,下次见面,我们就是敌人了。”
“如果你想走,我带你走。监察局我来抗。等一切结束之后,你你坐牢,或者逃亡,那都只看你自己的本事。”
“你不是说人这一生总要为什么东西拼命一次么。”范书遇仍然伸着手。
“再拼一次。说不定命运就被你打败了。”范书遇看着她。
“我怎么相信你?”邢千婳哑着声,嘴唇在抖。
“我也在拼命。”范书遇目光里包含太多,“为了一段消亡的历史拼命。”
“”
狂风怒号里,邢千婳“啪”一下握上范书遇的手。
远处负责盯梢的男人见到邢千婳被范书遇一把从地上拉了起来,他笑了笑,摁灭了指腹的烟。
窦章和范书遇对上视线。
然后窦章朝着范书遇悄悄竖起大拇指
第288章 同歌
*
“快快快!都他吗让一让让一让!你们堵在这里干什么啊!我草!”尤无限满头都是汗,“能不能提早打烊啊姐!!”
他的脖子上挂着一圈的镇定剂,还有各种伤口缝合药,止痛特效药,营养液,五花八门,甚至五彩缤纷。
尤无限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的,他绕开人满为患的大厅,走到吧台敲了敲,“把举杯机器人借给我用!我没有助理,这手术可复杂了!”
“知道了,别嚷嚷。”江柔爻把最后一杯酒调好,她伸手摁了摁旁边的按钮,打烊的铃声响起,面对最后一位顾客,江柔爻笑道,“抱歉啊,今天酒吧确实要提前打烊,您的饮品已经给您做好了,您可以带走。算我请您的,真是不好意思了”
“算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客人好说话,挥挥手,就当打包了,转身离开。
一时间,地下酒吧的人都被江柔爻一个一个地请了出去,甚至可以说是扫地出门。
而且这群人本来还情绪高涨,打算在这个不眠夜里在地下酒吧买醉,这会儿江柔爻赶人算是极其扫兴的,但喝了点酒的疯子们居然都没有给她脸色,因为本次黑客大赛的第一名是窦章。
这家地下酒吧又是范书遇开的。
谁敢在这里闹事就是上赶着找死。
等场地差不多清空以后,尤无限看了看时间,觉得差不多了,“行了,麻醉大概生效了,那我进去了啊,姐你看好门口,别让人进来,我手术的时候不能被人打扰!我还没有那么高强的医术!”
“好的。”江柔爻点头。
她目送尤无限钻进了隔间,隔音帘很快被带上。
江阵弦已经提前离开了,从那个没有露脸的直播出现,并且直播间内的人喊话葛云央开始,江阵弦就知道他必须尽快离开此地。
本来他也不能逗留太久,作为公司总裁,他的身份就是最具威力的炸弹。
江柔爻坐在吧台前,她在刷手机,地坛上早就炸开锅,毕竟大家原本就在关注着黑客大赛,每一双眼睛都在看着电子设备,不管是哪一种,所以当直播出现的时候,还是获得了很多眼球的关注。
虽然直播转瞬即逝,可已经有眼疾手快的人录下来全程,并且保存了,为了防止出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的搞成zip还设置密码,有的一台一台设备地换着法保存,后期进行打码,处理音频,有的干脆搞了DVD,还有录像带,在自己家设备上折腾,总之这些都是为了防止这段视频被上头的人强行封杀而做出的保险举措。
别说,庸城还是有不少人才的,在这些旁门左道上剑走偏锋。
于是,地坛彻彻底底地炸了。
两个王炸,一炸是黑客排行榜史无前例的换位,二炸是葛云央,母脑,实验病毒这堆烂摊子事。
紧接着,地坛上爆出第三炸。
【纵横首领泪惊现黑客基地现场!】
爆料人发出来一张照片,但是很模糊,几乎看不清,而大众开始声讨:
“监察局不是也赶到现场了吗?!难道没有人找到泪吗?!”
“这次不会又把纵横俱乐部放跑了吧我草王梅新官上任三把火啊,别让我们失望啊!!”
“要命了,今晚到底是怎么回事,感觉可以载入庸城史册太特么惊奇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诸如此类的信息不断地堆叠,在网上翻涌起浪潮,而战后的监察局似乎很忙,暂时还没有时间公布官方信息。
但是江柔爻知道,事情已经差不多结束了。
这次泪的身份已经被揭露了。
因为十分钟前,甜心宝贝停在了酒吧上面的停车场里,而尤无限扛进来一个人。这个人现在就躺在隔间的简易手术床上。
江柔爻看着手机,耳朵却还听着附近的动静,过了会儿,酒吧门口的电子木鱼响起,江柔爻瞬间看去,她手已经伸到了吧台下方,那里藏着一把银色的枪。
威力应该不错,是范书遇给她防身用的。
脚步由远及近,当江柔爻看清来人的时候,她松了口气。
连小青伸手打招呼:“江律。”
“你怎么来了?”江柔爻把枪塞回去,抽回手,“你不是跟王梅去黑客中心基地了么?”
“监察局去追纵横余党了,我的手下在帮着收尸小队处理现场的尸体。”
“监察局现在对画屏公会的仿生人没有偏见了?”江柔爻问。
连小青顿了顿,才说:“大概还是有一点的,不过他们需要人手,我们又能帮忙,所以也就没多说什么。”
“所以你回来是?”江柔爻莫名有点紧张。
“我听说范书遇弄回来一个人,要在这做手术。我过来看看是什么人能让他这么大动干戈。”连小青的语气听上去不知道到底是讽刺还是单纯好奇。
江柔爻是知道点连小青和纵横的那点瓜葛的。
她确实有点担心等会儿连小青会不会直接和手术床上的人打起来。
“你先坐吧。”江柔爻拉开椅子。
连小青顺势就坐,她冷着脸,双手环抱在胸前,静静地盯着紧闭的隔音帘。
隔间里什么动静都没传出来,不过她们都能感觉到里面的焦灼和手忙脚乱。
手术室内。
尤无限面色复杂地盯着床上人的后脖颈,这地方简直可以用坑坑洼洼来形容。
他嘀咕:“这不会就是传说中的铸鼎象物吧??”
“好像被解除了”尤无限看着旁边电子大屏上的数据,检测波并没有在后脖颈处发生异动,说明病人体内没有别的看不见的玩意儿盘亘。
“我去。”尤无限的手术风格一贯逼逼叨叨,“好惨看上去挺疼的。不过还好你遇到了我,大夫我妙手回春啊”
他从举杯机器人上拔了个东西下来,在邢千婳的后脖颈上又挑又剪的,血柱喷在尤无限的口罩上,他护目镜也被浸染,视线逐渐模糊,但尤无限的神情认真,一刻不带停地继续缝合,缝合,他数了数,缝了九针。
然后尤无限又推动仪器,往下探照。
邢千婳身上的伤其实还好,除了象物所在的位置伤势比较复杂,以及大脑受了太大的压力处于一个混沌的状态之外,她别的肉身都完好,至少皮肉没受什么苦。
尤无限大概能看出来,这句身体里蕴藏着很强大的力量。
邢千婳手臂上也有义体,这义体和兰心剑是相辅相成的,剑客有这玩意不稀奇。
但是稀奇的是,这义体是市面上最普通的力量型,可是兰心剑可不是市面上普通的剑。
“哎哟,我的天老爷。”尤无限啧啧称奇,“真是人才。这么糙的义体也能让你玩出这么牛的剑好吧,治好你也算是给我的手术生涯简历上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请专注。】举杯机器人突然道。
尤无限吓了一跳。
“我草,你也嫌我啰嗦?!”尤无限瞪眼,“你一个机器人你还嫌我啰嗦!”
【请保持专注。】举杯机器人无情道。
尤无限嘴角抽搐,只能继续开始他的缝合工作。
过了一个小时,尤无限终于拉开隔音帘,从隔间内走出来。
他双腿发软,差点一膝盖跪在地上,好在他撑着酒吧内的桌子,扶额道:“好了好了,我做完了,你们要看的进来看吧”
他这话说完,吧台边上的两人都没动。
尤无限这才发现居然是两个人。
“你怎么?”尤无限愣怔地看着连小青。
连小青也看向他,问,“里面的是什么人?”
尤无限这下一个激灵,直起腰。
“那个。”尤无限求救似地看向江柔爻,江柔爻无奈地摊开手,冲他摇摇头。
于是三人无话,就坐在吧台前干瞪眼。
再过了一个小时,邢千婳醒了。
她从手术床上苏醒,看到的就是一盏吊在天花板的白炽灯。
然后她坐起身,麻醉效果已经过去,她后脖颈疼得像此刻正有一把钳子在拧她的富贵包。
邢千婳没什么防备地掀开帘子走出去,她这一歘开帘,就迎来了吧台三双眼睛的注视。
而邢千婳一下就看到了坐在中间的连小青。
画屏公会的现任会长。
邢千婳愣住。
连小青跳下椅子,朝她走来,那张厌世脸上浮现出一点怒意。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又在玩什么把戏?”连小青一把攥住了邢千婳的手。
“”
“小青!你冷静点。”江柔爻立刻走过来,横在了两人中间。
“你明明知道泪是谁,你不说,你明明眼睁睁地看着连如清被郭锐害死,你还在帮泪做事!有你这么当朋友的么?!”连小青力道大得像是要把邢千婳的手腕给拧断。
邢千婳看着她,一时半会没说话。
“你干什么!聋了吗?!”连小青情绪失控道。
邢千婳接下来的话让屋内三人都震颤不已:“我离开纵横了。”
“啥?!”尤无限啪一下从座位上摔下来,“你,我,这,靠!”
他一时间消化不了这庞大的信息量。
说实话,尤无限会答应做这个手术不过是看在范书遇的面子上,范书遇把人带过来,但自己却没来酒吧,只是让甜心宝贝护送了邢千婳。
范书遇也没解释是为什么。
尤无限本来觉得,这可他吗的是纵横青鸟,他特么是不可能救的啊,但又转念一想,范书遇会这么把人送来,又一声不吭,那肯定是极其信任地下酒吧的人的,他不想辜负范书遇这份信任。
而且尤无限虽然看上去咋呼,可他心里是很感谢和佩服范书遇的。
他早就把自己归为范书遇的小弟这一类了,老大交代的事情他就是一声不吭也要做到。
于是尤无限才同意的手术。
至于江柔爻,她比尤无限更无条件支持范书遇,即使得知要做手术的人是邢千婳,她心里也连点疑问都没有,点头就应允。
这会儿三个一头雾水的人听到邢千婳自己承认的事实,都很震惊。
“你离开纵横了?”尤无限跑过来,“真的假的?为什么?我们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撒谎?你不是对泪忠心耿耿吗?!”
连小青听到这话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
邢千婳点头,她看向三人,“真的。我从不说谎。”
“那又怎么样?”连小青撒开手,继续冷笑,“泪的走狗。”
见他们都将信将疑,邢千婳就猜到,范书遇大概是没有和这群人打招呼。
但是即使范书遇没打招呼,她居然也真的做完手术了,期间没有受到任何干扰,而地下酒吧里空空荡荡,明显是被清过场。
这感觉让邢千婳觉得陌生,陌生过后当她回味过来,她忽然热泪盈眶。
江柔爻看到邢千婳突然就哭出来,心头一跳,她赶紧从桌上扯了扯纸巾,递过去。
这一次邢千婳接了,她大哭特哭地擦着自己的眼泪。
“”尤无限最怕女人哭了,“姐,姐,我的姐,你别哭了,你哭什么啊?该哭的是我吧!我靠”
“让她缓一会儿吧。”江柔爻带着邢千婳在座位上坐下,她给尤无限使了个眼色,尤无限心领神会地去吧台调饮料,还烧热水,而连小青虽然皱着眉,一脸不满和冷漠,却也没有再开口逼问邢千婳,而是走到了角落里,靠着墙壁,沉默。
邢千婳心想,自己为什么会哭呢。
是啊,她为什么会哭?
在山上的瞭望台,她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但为什么手术过后重获新生,她又哭了,还是在这家地下酒吧,在三个和她几乎没什么交集的人面前?
她一向很坚强,也挺要面子的。
对此,邢千婳思来想去,得出来结论。
因为这里的气氛。
因为尽管范书遇什么都没交代,可是这里的人都看在他的份上,对她这个纵横俱乐部的初代三大格外关照。
他们给她做手术,等她醒来,还给她时间休息。
这是邢千婳在无仙村,或者说,在纵横俱乐部里都不曾感受过的某种信任。
这样无条件的信任和融洽,太温暖了。
让邢千婳居然在某个瞬间对这种信任产生了渴望。
纵横俱乐部里没有这种互帮互助的环节,更不可能出现什么互相打闹的温馨场景。
然而当她决定离开纵横之后,她马上就被光芒笼罩着,包裹着。
于是邢千婳贪婪地深呼吸一口气。
即使地下酒吧一点阳光都没有,即使外面是漆黑的深夜,但此刻邢千婳却觉得,这么好的天气,她好多年没有见到了。
“我离开纵横了。”邢千婳抬头看着分布在三个方向的三人,在她开口的时候,三人同时朝她看来。
“现在你能告诉我,你是谁了么?”邢千婳看向连小青。
连小青靠着墙,不屑地冷笑:“你不是知道么。”
“我想听你自己说。”邢千婳坚持道。她顿了顿,又重复,“我离开纵横了。范书遇给我解开了象物。我不会再为泪办事。”
“呵。”连小青继续冷笑。
但过了几秒,她低着头,垂眸看着地面,面无表情道:“我是连小青。”
“你满意了?得知我还活着对你有什么好处?会让你对我母亲的愧疚减轻一点么?”她讥讽道。
邢千婳忽然站起来。
她朝着连小青走去,抿唇,诚恳道:“我和小糖都欠你一句道歉,我们是没有保护好她。”
连如清的死一直都是她们难以释怀的一段灰暗过往。
“所以接下来我要说的话,还请你们听好了。我希望你们做好心理准备。”邢千婳看向周围的人,“明天天一亮,监察局大概就会公布泪的信息。”
“在黑客中心基地到底发生了什么?”江柔爻面色严肃起来,皱眉问。
三个人都看着邢千婳,邢千婳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喉咙。
因为破开象物而惨死的彭以梵还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尽管邢千婳知道自己此刻已经恢复自由,可她还是发自内心地害怕,怕自己说出来,会被象物抹杀。
不过她如果犹犹豫豫,就不是邢千婳了。
“泪是苏三亭。”邢千婳说。
“”
象物没有启动,邢千婳松了口气。
但看到面前几个人的表情后,她又提心吊胆。
“你说什么?”尤无限手上的玻璃杯都掉在了地上,啪嗒一下砸碎。
“泪是苏三亭。从我当上纵横三大的那一刻开始我就见过他的脸了。在纵横里只有纵横三大才有资格和他面对面交谈,其他人都是通过纵横内部的通讯来和泪联络的。”
邢千婳目光如炬,看着他们,最后看向连小青,“小糖知道,你母亲也知道,我们都知道。所以当初在边界线一战后,我们格外恨泪。”
“边界线一战苏三亭就在现场,他是和颜伊白一块赶来的,但你们知道么,只要范书遇没有绝对的生命危险,泪不会动手,如果他在边界线出手了,很快会被监察局的黑客,乃至窦章察觉到他的存在。”
“而郭锐要杀连如清,当时苏三亭是可以救她的,但苏三亭没有,因为他不想暴露身份。他曾经说过,他是个极端的利己主义者,在那种情况下杀掉郭锐救连如清,对他来说没有好处。首先他会暴露身份,其次,连如清已经对他没用了。”
“我和小糖都知道。我们一清二楚。我之所以离开纵横,也有这个原因在,这是导火索。”
邢千婳的话让屋内三人都石化在原地,各自脸上表情都相当精彩。
“泪是苏三亭?!”连小青近乎尖叫出声,她嗓音发抖,发颤,手掌握成拳,死死地瞪着邢千婳。
“泪是苏三亭。”邢千婳重复。
她揉了揉自己的喉咙,这感觉太让她畅快了。
她真的很早就想说了。
泪是苏三亭。
泪是苏三亭
泪是苏三亭!!
一次次地看到范书遇和窦章被泪耍得团团转,看到监察局瓮中捉鳖可是屡遭暗算,看到无数人对泪身份的猜测,邢千婳都说不上来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有时候觉得这些人真可笑,有时候又觉得这些人真可怜,更多的时候,她是觉得可怕。
泪太可怕了。
他太会演戏了。
“我现在是自由身。我今天在这里只想告诉你们,我会不顾一切地帮助范书遇做成他想要做的事情。”邢千婳抬起手,一把剑就这么从隔间里横了出来,立在她身边。
“范书遇不告诉你们,是想让我自己来说。正好,我也觉得我需要明确一下我的立场。”
邢千婳看着他们,“我知道我自己作恶多端,手里沾了很多的血,但我是真心的。我会陪你们推翻那座塔,让它轰然倒塌。”
“希望你们能接受我。”
屋内鸦雀无声。
第289章 同歌
*
范书遇和窦章回到了飞行公寓。
窦章坐在沙发上,桌上摆着医药箱,他自己从里面摸出来棉签和碘酒,还有各种花花绿绿的特效药,熟练地包扎。
范书遇则站在门口捣鼓。玄关门后有操控台,很小,挂在墙上,范书遇手指在上面划了几下,改变了飞行公寓的漂流轨迹。
他看着人脸识别后台的录入信息,看了快一分钟,才摁了删除键。
把苏三亭和颜伊白的信息从飞行公寓内移除后,范书遇没什么表情地走向客厅。从此以后这栋公寓就不再是他们的家了,而范书遇心里清楚,各有功业的两人只要离开,就不会再回来。
当断则断,范书遇做事一向很果决。
要说他心里不难受是不可能的,只是范书遇什么也改变不了。
为什么纵横俱乐部对范书遇格外不一样,为什么青鸟蜜糖三番五次地要救范书遇,为什么密星不敢动范书遇,为什么窦章明明没有教过苏三亭如何解池核,苏三亭却可以在碧春园池核爆发的短时间内超过排行第十的欧包一鸣惊人,为什么苏三亭总是和人说他的偶像是泪,也不允许任何人诋毁泪,为什么在庸城几乎找不到泪的身影。
现在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来坐。”窦章在沙发上抬起眼,拍了拍身边的座位。
“什么?”范书遇过去。
“你脖子。”窦章指了指,他顺手从医药箱里掏出来一个小药品,里面装着白色的粉末,“青鸟下手还真是没轻没重,留了痕。”
范书遇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脖子是什么样,他伸手用指腹捻了一把,“不疼。其实她没有用劲,要真动真格,我脖子早断了。”
“兰心剑很锋利,抵着我还只是留了点皮都没破的痕迹,说明她本来就没想对我动手。”
“不疼也得上药。”前面一大段话窦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让他抬头。
范书遇于是仰着头,探长脖子,窦章看着那条不太明显但也不容忽视的红痕,皱着眉。
“嘶”窦章抽了口气。
范书遇垂眸看他。
窦章把粉末撒在范书遇的脖子上,很快那粉末就粘在红痕处,慢慢地融化,窦章用指腹把粉末搓匀,边搓边抽:“嘶”
“你不疼我疼。”窦章说。
“那看你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我早疼死了。”范书遇说。
窦章手上动作顿住,“真的?”
“”范书遇发现窦章盯着自己嘴唇看,他察觉到危机,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脑袋,“真的倒是真的。但我也拦不住你不是么。”
“我下次注意。”窦章笑了声,他把瓶子丢进医药箱里,直接伸手揽着范书遇的腰,把人抱到了他大腿上坐着。
范书遇没他高,被圈在怀里,瞬间动弹不得。
“抱一下。”窦章下巴抵着范书遇的锁骨。
“我怕压着你的伤。”范书遇整个人都是吊着的,不敢真的把力量放在窦章身上。
窦章低低笑了声,他蹭着范书遇耳廓,声音带着蛊惑,又哑又沉,“坐下来。”
他捏着范书遇腰,把范书遇直接摁在了腿上。
“你悠着点!”范书遇一个弹跳起射,可惜被窦章牢牢地攥在怀里,不撒手。
见自己没办法挣脱,范书遇干脆靠在了窦章的胸膛上,“疼死你算了。”
“小少主,你脾气太好了。”窦章把脑袋埋在范书遇颈肩,低声,“你总这么让着我,我越来越没底线怎么办。”
“什么底线?”范书遇问。
“想让你下不了床的那种底线。”
窦章知道这种话根本吓不到范书遇,如果真能吓到那就不是他的小少主了。
他在试探范书遇究竟还能包容他到什么程度,好像只有通过这种方式,他才能确认,才能获得一点安全感。
“是吗。”范书遇笑了声,“你真觉得自己能做到?”
“做到什么?”窦章抬起头。
范书遇侧头,看他,“我不可能下不了床。你就是精尽人亡,也不可能。”
“”窦章眯起眼睛,用充满着危险的眼神打量范书遇的眼睫毛,这种挑衅对窦章来说简直是迷迭香,是催化剂,他身上像一团火,从刚刚开始就忍得牙痒痒了,“那我试试?”
然而,范书遇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这嗡嗡声简直如同赦免的钟,范书遇立刻压下窦章想要作乱的手臂,摁在沙发上,他扬眉,“我接个电话。”
窦章盯着他看,不说话。
在几秒的沉默里,窦章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又重新把脑袋埋在了范书遇肩膀上,抱着范书遇,“嗯,接。”
范书遇憋着笑,他伸手摁了接通。
一时间四张脸横在狭小的屏幕内,范书遇看到邢千婳被三个人包围在中间,面色带着无措。
“老大!”尤无限很亲昵地喊,“你交代我的手术我圆满完成了!你看!大变活人!”
尤无限后退一步,竖起拇指往后比划,“是不是气色都红润了不少?”
邢千婳面色一僵,但还是配合地朝范书遇挥挥手,示意自己平安。
范书遇点头:“辛苦了。手术费用我单独给你,不能让你白干。”
“哎太客气了,我们医者仁心嘛”尤无限话锋一转,“哦好吧,那你打我账户上。我最近确实比较缺钱,谢谢老大了!”
“我自己出吧。”邢千婳伸手要拦,“我在纵横干的这些年也攒了不少”
“我来吧。就当是欢迎你的加入。”范书遇看她,“纵横的钱能不用就不用,以后和监察局交手也少一份担忧。”
“谢谢。”邢千婳道。
这会儿尤无限终于发现不对劲了,他是最能逼逼叨叨的一个,当他看清范书遇身后还有个黑色脑袋一声不吭地埋在范书遇肩膀处,他就瞪大眼睛:
“我靠老大,你们现在在哪?这是窦章不?!”
“是。”范书遇瞥了眼脸颊边上的人。
“他咋了?病了?”尤无限捂嘴,“需不需要我过去看看?”
窦章还是不说话,但范书遇能感受到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自己脖颈处。
“他在打坐。”范书遇顿了顿,补充,“贤者时间。”
说完范书遇就感觉自己大腿被窦章轻轻地捏了一下。
“小少主,你挺坏的。”窦章哼唧两声,语带不满,“先勾引我的是你,放任我不管的也是你,现在还要取笑我。”
“你小点声。”范书遇差点上手摁着他嘴。
“”
尤无限没听到,只挠挠脑袋,“哦那他可真有意思。老大,据说监察局会公布泪的信息,之后的事情呢?”
他身后还站着连小青和江柔爻,这四张脸都安静地看着范书遇,在等他的指令。
范书遇看得出来,这群人应当是已经清楚泪的身份了,尤无限的眼眶还有点发红,江柔爻面色也不算好。
邢千婳苏醒过后第一件要坦白的事情就是泪的真面目。
于是范书遇没有过多赘述,只道:“地下酒吧照常营业,详细计划我会和邢千婳聊,你们最近保护好自己,地下酒吧是安全的,别到处走动。”
“好的!”尤无限用手点了点自己脑门,敬礼,“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了!”
尤无限很快挂断电话。
当屏幕里的四张脸消失的瞬间,范书遇的脸颊就被亲了一口。
“消气了吗,现在。”窦章紧紧抱着他。
“本来也没生你气。”范书遇划动屏幕,随便扫了扫现在地坛上的情况,他知道一旦天亮,庸城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暗中蠢蠢欲动的,已经被揭开面纱的,还仍未被他们发现的,始终旁观的,不知自己早已身在局中的,都会迎来巨变。
范书遇起身,他看到地坛上有新消息,是江柔爻发来的,说是想和他单独聊一聊。江柔爻是个谨慎的人,话也不算多,一般没事不会找范书遇。
“你休息会儿,我打个电话。”范书遇回头看他。
“好。”窦章冲他笑了下。
范书遇走到角落,他给鱼缸里的小丑鱼撒了鱼食,低声,“什么事?”
“有个情况我得和你汇报。在黑客大赛时我和尤无限发现了不对劲。林为洵大概是出事了。但我没有声张,怕节外生枝。”江柔爻简洁道。
听到这个名字,范书遇一愣,他瞬间直起身,下意识地朝着客厅看去。
窦章在闭目养神。
“继续。”范书遇道。
江柔爻压低声音,“具体什么情况我们也不懂,我和尤无限都分别发了信息给他,对方的回复看上去挺奇怪的,我目测不像是本人的回复。大概他已经被人拿走了手机,或者现在正在被人盯着。最近你和窦章有见过他么?”
“这两天没见到。”范书遇骤然惊觉,上次尤无限说去采访,之后似乎就没再露过面,而窦章忙着参加黑客大赛,也没有主动去找林为洵
所以林为洵现在人在哪?!
“好,我知道了。”范书遇眸色立刻凝重,“我来处理。”
“辛苦了老大。有什么需要的随时联系我。”江柔爻道。
范书遇挂断电话,他看着手里的鱼食袋逐渐空下去。留给他思考的时间不多了。
窦章现在时绝对不方便再出门的,先不说藏在暗中的势力是否还在盯着他们,就单看窦章的伤,他也不适合再劳累了。
所以范书遇在察觉林为洵大概出事时的第一反应是,他去找。
他去抗。
可范书遇的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
不能瞒着窦章。
林为洵是窦章的朋友,最有权力知道林为洵情况的人是窦章,不是他。
鱼食袋终于被范书遇倒干净,鱼缸内的两条小丑鱼相互依偎着,不争不抢,只吃着自己嘴边的食物,它们被范书遇养得很好,即使在水里也显得油光瓦亮的,各自都胖了一圈。
思考完毕。
范书遇径直朝着客厅走去,手指叩了叩桌面。
闭目养神的男人睁开眼,黑眸里情绪说不是是复杂,还是纯粹。
“有个事情得和你说。”范书遇盘腿坐下,“林为洵。”
窦章坐起身,他低头看范书遇。
“应该是失踪了。我想让富贵找一找对方的定位。不过我心里有个估计,林为洵最后一次采访是在哪里,他大概就是在哪里消失的。因为他是记者,八方树敌四面楚歌,我暂时没有头绪,到底是谁带走了他。”
“但林为洵之前不是和你学过打枪么,他也有武器傍身,按理来说不能是随随便便一个什么人就可以制服他。我想背后的人不简单。”
范书遇说话语速很快,因为他心里着急。
不仅仅是为林为洵的生命安全着急,更是担心窦章也着急。
沙发上的男人目光怔住,在范书遇要皱眉的瞬间,窦章低笑了一声,他突然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放在了茶几上。
“什么?”范书遇问。
窦章手指把玩着范书遇的金色发梢,语调低缓,又带着叹息和无奈:
“我以为你会不忍心把这件事情告诉我,然后自己偷偷地去找人。”
“你知道了?”范书遇立刻反应过来。
窦章点头,“刚才收到了勒索信息。”
窦章手指一划,虚拟大屏就出现在客厅茶几上方,这上面是一封邮件,里面带了图片和视频,而落款人的名字格外引人注目。
——纵横,泪。
范书遇瞳孔猛地一颤!
窦章则把范书遇的金发攥在手心里,他轻轻地吻了吻发梢,抬眸,“小少主,我本来是打算趁着你睡觉的时候单独去赴约的。”
“可是我怕我如果真的这么做了,你会生我一辈子的气。”
范书遇看向他。
四目相对里,窦章抵上范书遇的额头,叹气,低声,“我一定要去。”
“即使我知道你会担心我,即使我现在的情况不太适合再去接触纵横,可我也一定要去。”
“不过,我想问你,你愿意和我一起去么?”
范书遇还是看着他。
窦章亲了亲范书遇的鼻尖,“我们不欺瞒。既然你选择告诉我,我也告诉你我的想法。”
“我一定要去,而且我要把林为洵平安地带出来。然后我们去推翻世心塔,还这些死了的人一个公道,为我们的城市正名。”
范书遇伸手握住了窦章的手腕,“好,我和你一起去。”
“我就是扛也要把你和林为洵从纵横里扛出来。”
在出发前,范书遇又打了个电话。
这次,熟悉的女声在耳畔响起:“喂?”
“青鸟,告诉我纵横的地址。”范书遇道。
邢千婳一愣,她咽了咽嗓子,道:“在庸城高等学府。以前的东校区。”
在挂断电话前,范书遇问了邢千婳一个问题:
“你觉得泪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按照常人对他的理解,肯定觉得这是他想出来的退路。泪一贯会玩弄人心,如果他手里有林为洵,在生死关头,他可以用林为洵当筹码,要求窦章放他走。这是泪针对黑客大赛能全身而退而计划的退路。万无一失的最佳退路。”邢千婳沉声说。
范书遇顿了顿,问,“那按照你对他的理解呢?”
邢千婳忽然笑了一声。
她靠在地下酒吧的吧台前,垂眸,“这是一个陷阱。他没有在黑客大赛的时候以林为洵来威逼窦章,说明林为洵还有别的用。既然窦章收到了纵横的邮件,那说明林为洵摇身一变,成了诱饵。泪要眼睁睁地看着窦章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然后自取灭亡。他一定会在纵横里埋下重重危机,就等着窦章自己去踩。”
邢千婳深呼吸一口气,“不过同时,这也是一场测试。”
“什么测试?”范书遇问。
电话里的女声语调低缓,说的话却让人胆寒:
“他要做决定了。他用这次的交锋来测试他自己的心。”
“如果窦章能把林为洵带走,他就结束这场玩了十年的过家家一般的游戏,正式和你们敌对,宣战。”
范书遇的心都漏了半拍,“反之呢。”
邢千婳笑道:“反之,如果窦章死在里面,泪会开始肆无忌惮地向你索要爱,直到你彻底成为他眼里的那个人。”
“”范书遇眉毛轻拧。
“所以你的建议是什么?”
“从理智上看,我的建议是你们最好别去。要去也不是现在去。”邢千婳淡淡,“人人都说青鸟是高危罪犯,你觉得我无情也好,冷血也罢。林为洵和我没什么瓜葛,从我的角度来看,你们去了没有什么胜算,不管是你还是窦章都很累了。黑客大赛你们折腾了多久?你们比我清楚。”
“泪就是故意的,你们不能按照他的计划走。”
“好吧,我换个说法。范书遇。苏三亭现在已经彻底疯了。他想干什么,他自己或许都不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自己都没从巨大的震惊和错愕里回过神来,此刻他做的决定没有任何逻辑能言。和一个疯子去争生命,去讲道理,你觉得你们能赢吗?”
“纵横俱乐部的大本营,我甚至可以亲自带你们去。但是结果怎么样,我真的很担心,我无法下结论。”
范书遇也笑了声,他问:“青鸟是个罪犯,那邢千婳呢?”
“邢千婳觉得我们不该去么?”
邢千婳愣住。
她突然明白了。
是啊。
如果被关在纵横的人是沈梦娣,或者其他对她来说重要同等如生命的人呢?
“”
沉默良久。
电话对面的女人叹气,“邢千婳觉得你们该去。”
“那就好。”范书遇一脚跨上飞行摩托,“庸城高等学府见。”
干净利落,一拍即合
第290章 同歌
*
二十分钟前。
一群穿着黑衣的男人跳下飞车,来到了纵横。
他们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沉默地搬运着东西。
纵横一大半的人都在被监察局追杀,而留在本部的些许人已经收到了泪的指令,如果看到带有丁香花图案的飞车,不要拦截,不要开枪,放行,不管车上下来的人做了什么,也都不用管。
于是这群罪犯们就站在角落里,目瞪口呆地看着男人们有条不紊地在搬运泪的工作室里的东西。
或许是他们的目光太赤/裸,其中一个男人把门带上了。
屏障也重新恢复运作,外面的人无法随意进入工作室。
“草!”有人在工作室里尖叫了一声,“这他妈怎么还有个人?!?!”
为首的男人皱眉看去,“不用管,只搬东西就行。”
“可是”
“我说了不用管。”男人不耐烦地打断。
于是这群人忽视了坐在暗室书房地上,浑身带血的男人,继续低头搬东西。
而很快,窗户里又跳进来个人。
黄金护卫队的队员们看到他,更是震惊,为首的男人缓了两秒才压低声音,“不用管!赶紧把东西搬完就走!”
护卫队队员还没见到过这种情况,只能充耳不闻,还当自己眼瞎。
宋义旻本来是不打算过来的,可听说泪把林为洵的照片和视频发给了窦章,必窦章来纵横,他就决定,还是来看一看吧。
宋义旻逆着人流,黄金护卫队的人动作很快,两分钟不到泪这间工作室就基本空了,他们把东西都给搬到了外面停着的飞车上。
“哟。”宋义旻看到角落里的暗门,里面是泪的书房,而地上坐着个男人,他打招呼,“还好吗?能说话么?”
林为洵听到动静,睁开已经被揍得发青发肿的眼睛,在一片血丝里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
“你谁?”林为洵嗓子坏了,听上去像个哑炮。
“纵横圣手,你不认识我很正常。我刚坐上这个位置。不过以后估计都不能这么称呼自己了。”宋义旻靠在门框上笑,“你知道么,现在范书遇和窦章为了救你,正在赶来这里的路上。”
“?!”林为洵的眼眸瞬间一缩,他脸上的表情带着震惊和惶恐,“不可能”
林为洵双手双脚都被捆绑着,他像个蟾蜍一般一蹦一蹦,蹦到了宋义旻腿边,“你们有什么事冲着我来,不要牵扯别人!”
“我们和你能有什么事儿啊。你一个记者。”宋义旻面带不屑,冷冷地看着地上的人,“你知道你自己最大的价值是什么吗,就是用你来威胁窦章。”
听到这话,林为洵咬着嘴唇,他试图挣脱开捆绑他手脚的绳索,可终究是徒劳。
他都不清楚自己在这里关了几天了,因为根本没有阳光。
那天在东校区的铁门前被人打晕,再睁开眼睛,他就到了这里。
他甚至都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地方,除了每天按时有人来给他送饭以外,林为洵接触不到任何外界的信息。
可是送饭的人嘴巴也很严实。
而且,林为洵隔三差五就会被摁在地上毒打一番,他不清楚自己是招惹到了什么人,直到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
“这里是纵横俱乐部?”林为洵仰头,看着宋义旻道。
宋义旻扬眉,“终于反应过来了啊?”
“我还以为你会得幽闭恐惧症,毕竟他把你关在书房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这是一间暗室你知道么,一旦把门关上,就是你在这里喊破了嗓子,都没有人能听到,你也不可能出去。”
宋义旻说着说着蹲下来,“接下来你就期待吧,看看你的老大是如何来救你的。他应该是想把你活着从这里带出去”
宋义旻的话还没完,他的眼眸忽然一凛,迅速伸手掐住了林为洵的下颚,紧接着,他从口袋里掏出来个东西塞进了林为洵的嘴巴里!
“咬舌自尽这种招数在纵横俱乐部一点用都没有。你还是省着点力气吧,待会儿有得你哭的。”
宋义旻的语气里充满了嘲讽,就好像他已经看到了林为洵的结局。
“我老大”林为洵嘴里塞满了,撑住并且分离了他的牙齿与舌头,让他无法动弹。
先前林为洵并不知道自己处在纵横俱乐部,也不知道自己被泪攥在手心,他以为是跑新闻招惹的仇家,所以他还是胆战心惊地想要活命的。
可一听说泪用他来引诱窦章,林为洵就不淡定了。
他想的是自己贱命一条,绝对不能拖累窦章。
为朋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没什么好犹豫的。
而宋义旻显然也是看出了林为洵心态的转变,这会儿宋义旻半蹲着,双手搭在膝盖处,用怜悯的眼神嘲弄道:
“行了,别挣扎了,你老实待着吧。有时候看到你们之间这种所谓的情义,我由衷地觉得反胃。你看,我就没有弱点。如果我一定要追随某个人,那这个人必须是世界上最厉害的,这样我就不用担惊受怕,怕自己拖累对方,或者怕对方可怜我,因为我束手束脚。”
“你要不要考虑加入纵横啊?”宋义旻忽然又问。
林为洵呸了一声,他口腔因为摩擦而出血,但还是愤怒地嘟囔:“加你大爷,滚!”
宋义旻倒是没生气,他站起身,“窦章估计快到了,到时候你好好看看,这场精彩的杀戮。”
*
二十分钟后。
窦章站在美杜莎彩窗前的长廊上。
他手里握着一把黑剑。
这剑剑身已经沾了不少的血,这会儿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处,走廊两侧已经没有了驻守的纵横俱乐部成员,他一路从一楼的大堂杀上来,甚至连精神体都没有用,就这么扛下来纵横不少上蹿下跳的罪犯的攻击,一步一步地往工作室走。
这是窦章第一次看到纵横俱乐部的全貌。
这地方太阴森诡异了。
或许是先前废弃烂尾楼的影响,又或许是民间的传说给这片废墟增添了不少神秘的色彩,窦章能感觉到的只有一片死气沉沉。
他入目所及都是灰暗的墙壁,墙壁上时不时出现几个血手印。
在经过走廊入口的某间房间时,他闻到了能直冲人天灵盖的腥臭味。
只往里面瞄了一眼,窦章就大概知道这房间是用来做什么的了。
里面居然放满了琳琅满目的刑/具!
光是看着深浅不一的血迹,窦章都仿佛能看到,曾经有多少人在这间处刑室内惨死,又有多少人被泪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那邢千婳呢?
她是不是也进来过?
窦章一边拖着剑,一边目光坚定地朝着泪的工作室走去。
他想肯定是的。
邢千婳,顾衫蕊,连如清都一定进来过。
在泪的眼里,好像后来出现的这些人都是死物,或者说,都是象物。
都是棋子。
他只需要把这些人利用到极致就好,别的一概不用管。
范平生的消失,肺城的历史巨变,世心塔对泪的欺骗,这些在苏三亭心里早就成了扎根在血肉里的污泥,让他浑身都弥漫着仇恨。
锵——
锵——
锵——
含羞剑在地面上擦出火星子,而当窦章要接近工作室大门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道寒光瞬间朝窦章的脸扑来!
【主人小心!】发财一个翻身从精神海里坐起来。
“你快启用我呀!这是精神体操控的你不用我你怎么可能躲得过去 ?!”
发财话才刚说完,又是一道逼人的气浪从工作室的入口喷涌而出,窦章扬手打散了浪风,那道如利刃的寒光也被他甩到了墙壁角落。
紧急着,角落的石柱就轰然倒塌,直接断成两半。
窦章的虎口发麻,他看着天花板开始震颤,感受到铺天盖地的灰尘和抖动的地面,这时候才深刻意识到,纵横俱乐部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巢穴。
这里早就被泪侵蚀了,这里有泪的一切。
“你闭嘴。”窦章捂着耳朵,“再多废一句话我就让你滚出去。”
“主人,对不起。”发财道了声歉,盘腿重新坐下。
“窦章。”一道声音却突然从头顶传来!
窦章眸色一凝,瞬间抬头看去!
然而天花板上什么都没有。
“窦章。”
声音又忽然出现在窦章的右耳!
“窦章。”
“窦章。”
“窦章!”
“你该死”
苏三亭的声音在四面八方响起,甚至荡起回音!
窦章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下一秒,整个纵横俱乐部所占领的建筑上空,出现了一道冰蓝色的屏障,和黑客中心基地的不一样,这屏障光速落下,然后消失,无影无踪。
而纵横俱乐部还在原地,建筑也没有消失,只是,窦章察觉出不一样了。
“这是池核?”窦章皱眉。
“对,这是池核。”
阴魂不散的声音在他身边耳语。
苏三亭笑起来,“这是池核!你看,我也可以做池核!!!!”
“做了又怎么样。我已经把池核的制作方法交给监察局了,很快就会有别的天赋异禀的黑客学会,然后一个一个传承!”窦章冷声。
苏三亭近乎癫狂地笑起来,他根本就没有露面,周围似乎也没有他的气息,窦章心里已经有了判断,他觉得苏三亭现在根本就不在纵横俱乐部里。
“是吗?!”苏三亭咯咯地阴笑,“谁都可以做池核么?那难道谁都可以解池核么?”
“那如果我告诉你这个池核的核心是林为洵呢?!”
窦章一愣。
狂放的笑声在耳边回荡:“这个池核的核心是林为洵!不把他杀了你根本出不去!!”
“现在呢?窦章,现在要你做选择了!”
“当年我也做了这个选择,现在轮到你了!”
“一个是你自己,一个是你的至交好友,如果你想活下去就必须要他死,如果你要他活,那你就得死!现在,立刻,马上,选!”
“选!!!”苏三亭咆哮。
窦章被激怒,他面色冷厉,站在风里,黑剑的剑身已经腾升出游龙一般的火焰,他质问游离在空气中的声音:
“苏三亭!!你为范平生做了的雕塑,你让亚特兰蒂斯的人都在祭拜他,你把他供奉做神明,你想过范书遇么?!”
“他把你当朋友,你这么做,心里一点愧疚都没有吗?!”
“所有人都在怀念范平生,那范书遇呢?!”
苏三亭尖叫起来:“死了的人才需要被人怀念!!”
“范书遇不会被任何人怀念的。因为他还活着!”
窦章扬手,火舌喷发。
他落下一句:“活着的人应该被爱。”
第291章 同歌
*
窦章的狂躁是显而易见的,宋义旻站在纵横俱乐部的某个不知名角落里,他透过天花板上倒挂着的电子蝙蝠在窥视窦章的情况。
与此同时,宋义旻也在和苏三亭保持通话。
“他快要进工作室了。”宋义旻捂着耳朵说。
“进去就进去吧。”对面的人猛烈地咳嗽了几声,“进去了他也出不来。他会和林为洵一起死在里面的。”
“您觉得如果林为洵知道您的真实身份,会是什么反应?”宋义旻在抽烟,他烟瘾很重,指尖夹着一根燃着星火的香烟,笑,“您不是说林为洵好几次都接触您身体了么,担心被他发现。”
“他?”苏三亭冷笑了一声,“我根本都不需要防着他。他不可能发现的。”
“可是纵横就是他自己发现的。这地方都多少年没人来过了。”宋义旻说。
“你到底想说什么?”苏三亭不耐烦道。
宋义旻笑了笑,“没,我只是好奇,这些昔日和您最亲密的人在得知您的真实身份后会出现怎样的表情,光是想想他们的脸我都兴奋得不得了。”
宋义旻道:“当初为您和颜伊白做身体检查的医生我杀掉了,医院里没有保留您的信息。伪造的体检报告也没有留下备份,唯一的一份估计是在范书遇的飞行公寓内。庸城高等学府分派给您的保护队成员也早就被您杀光,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对您动手的富二代,还有他父亲崔茂行,上周就惨死在您手下,一干二净。之前您为了遮掩身份,把这盘星罗棋布的局编得很大,我尽力帮您伪装了特级义体和精神体的信息。可我们还是走到了这一步。那么接下来呢,您还有什么打算?在这里杀掉窦章之后呢?”
“把范书遇带走。”
“是吗。”宋义旻靠在窗边,他微微偏过头,往窗外看了一眼。室内昏暗,外面的人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可宋义旻却能清晰地看到外面废墟上的场景,“有个事情我还没有和您汇报。”
“窦章不是一个人来的。范书遇现在就在纵横大本营外面,他身边还带着青鸟。”
“象物是不是断线了?”宋义旻问。
“邢千婳的背叛在我意料之中,不用管她。”苏三亭说。
宋义旻点点头,“既然都在您掌握之中那我就放心了,希望您不会因为私情而失手。”
过了好一会儿,泪才轻飘飘地反问:“哦?”
宋义旻:“好吧,那我再冒昧地询问您一句。如果窦章出去了呢?接下来的计划又是怎样的?”
这一次苏三亭没有回答。
他只是又用轻飘飘的语气说:“不用你操心。你只需要等我的命令就行。”
宋义旻呼出一口烟圈,他垂眸看着自己脚边的尸体,挂断了电话。
窦章对纵横俱乐部的人下手毫不留情,现在整个楼道上都血流成河,这些罪犯平日里总是叫嚣着自己与众不同,总是以身涉险,到头来也不过就是具慢慢等待血液流干的败徒罢了。
他一脚踢开了还在蠕动的手臂,侧头又看向窗外。
邢千婳站在范书遇面前,二人背后是深不见底的丛林。废弃的校区内到处都是灰尘,野蛮生长的树枝繁叶茂,原始树林像从废土上伸出的手。
纵横俱乐部还留在这的余党分成了两批,一批在里面和窦章对刚,一批在外面拦着范书遇。
然而范书遇似乎没有要往俱乐部内走的意思,他就这么稳稳当当地站在原地。
半空中落下来的屏障已经没了颜色,纵横俱乐部所在的土地上出现一股诡异的气息,周围的空气里也有类似于水痕的东西若隐若现,范书遇闻到了熟悉的气味。
池核。
庸城如今爆发过的最离奇的池核大概就是碧春园,规模最大的池核是魔术公馆。
这两个池核都是范书遇亲临过的,如今再看到不在他们掌控范围内的池核,范书遇已经没了当初的紧张。
“富贵,检测一下附近的情况。”范书遇捂着耳朵低声道。
而邢千婳双手环抱在胸前,她看上去重新意气风发。
甚至,比之前更坦荡了一些。
人的身上是有气场的,此刻邢千婳的气场给人一种强大却又淡泊的感觉,她没有运剑,兰心剑立在她的腿边,似乎在凝视着面前的几十号人。
“青鸟?”有人皱眉。
“是你带范书遇和窦章过来的?!”也有人爆发出不可思议的质问,“你背叛我们?!”
还有人弱弱地举起手,“青鸟大人您是不是有苦衷?”
这位之前是青鸟阵营的部下,虽然青鸟已经退位三大有一段时间了,但其中还有不少部下仍然在心中把她当做老大。
他们有些人不仅仅是听从泪的指示才跟随青鸟,更是因为服气。
他们佩服青鸟,爱戴青鸟,也有的在心中对青鸟有难以言说的情愫。
然而邢千婳却笑了一声,她单手摁在兰心剑的剑柄上,动作散漫,却举手投足间都充斥着一股强大的威压。
“我已经退出纵横俱乐部了。”她说。
这话引起轩然大波!
周围的人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四周昏暗的天和昏暗的树连成一片,只有从被窦章打碎了的纵横窗口里才露出来些许光芒,在光芒照亮的地方,人人都是一脸的懵逼。
“背叛可是那主上你”站在最前排的几个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们从没想过纵横内部还会出现背叛的情况,或者说,至少曾经坐过三大位置的人,他们是绝对不会将背叛这个词和三人联系在一起的。
泪怎么可能会允许邢千婳这样深度了解纵横的人为别人所用?!
还是和监察局有紧密关系的两个赏金猎人?!
可事实就是如此。
这会儿范书遇就站在原地,他的手腕上突然出现了淡蓝的荧光,一条蓝线从他的脖子往太阳穴蔓延。
“那是什么东西?”纵横的罪犯很快发现了范书遇的不对劲,有人冲上去,也有人扛起枪,面对突发情况这群罪犯的第一想法就是干掉对方,这样才够酣畅淋漓。
邢千婳手腕突然往下一压,一股骇然的剑气自兰心剑往外迸发,一圈一圈如波纹般打向周围的人!
“别靠近。”邢千婳竖起手指,放在唇边,她扬起漂亮的笑脸,“我今晚不太想杀人了,除非你们非要找死。”
什么?!?!
纵横俱乐部的人脸色开始变得很难看,他们没想到邢千婳居然是认真的。
她居然真的要帮助范书遇,并且还和纵横敌对!
“你疯了,你真的是疯了!”有人对准邢千婳的脑门,摁动扳机。
电光火石之间,邢千婳动都没动,只是启嘴唇:“爆。”
“轰——!!!”
飞过来的子弹在半空里爆炸,像一束烟花。
邢千婳和范书遇只有两个人,可他们两个人光是站在那,面前几十号纵横罪犯都僵着不敢轻举妄动。
看到空中子弹的爆炸,开枪的人咬牙切齿降下手臂,手指在微微发抖,他低低骂了一声:“草,真特么是撞见鬼了主上呢?!纵横本部被人擅闯,他还不回来吗?!”
“有人能联系到主上么?”
这话才刚问完,邢千婳就笑了:“你们指望泪回来救你们?怎么可能。你们还是太不了解他了。”
“他才不会在乎纵横俱乐部有没有受创。”
说话间,范书遇脑门的蓝线已经固定在太阳穴处,邢千婳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回头。她和范书遇对上视线。
“我要解开这个池核。”范书遇指着天空,“帮我拖延一下时间。”
邢千婳甚至都没有怀疑,她点头:“好。”
如果是别人说要解池核,邢千婳可能会觉得对方脑子进水了。
但范书遇说想解池核,邢千婳却莫名地坚信,他一定能办到。
事实上对于这个池核到底该怎么解,范书遇心里也没有准信。
【主人,该池核的核心似乎在建筑内部。】
“你觉得是谁?”范书遇问。
【无法判断,信息太少了。】
超智能精神体只能根据现场的情况对池核核心做出判断,可范书遇都没进纵横俱乐部,它自然给不出准确的答案。
但范书遇却说:“我觉得核心应该是林为洵。”
精神海内的发光小人一愣,它站起身,对着空气露出个讶异的表情。
这话前面的邢千婳也听到了。
“很有可能。”邢千婳拔出兰心剑,手腕一甩,打了个漂亮的剑花,“听上去像是泪会做出来的事情。”
“他不用林为洵来要挟窦章在黑客大赛放他走,却用林为洵来引诱窦章到达纵横,这会儿还制作出一个简易池核,按照泪的思维,我觉得他确实是把核心设定成了林为洵。”
“他会让窦章做选择,到底是杀掉林为洵,还是自己全身而退。”
邢千婳的剑在说话间就已经飞了出去,面对几个朝她冲来的罪犯直接一记横扫。
兰心剑通体晶莹,爆发的光芒甚至有些晃眼。
噗叽。
噗叽噗叽噗叽——
一连串的血从前方几句身体里飞出,兰心剑宛如糖葫芦串,一把串起六个罪犯,又大力一甩,把这六具尸体给甩了出去。
有邢千婳在,范书遇知道这群罪犯没办法接近他,于是他专心地和富贵交流。
“能联系上发财吗?”范书遇问。
【有点困难。这个池核似乎是量身定做的,池核内带有削弱精神体互相通感和精准定位的效果。】
“如果我想不杀核心,就解开池核,有可能么?”范书遇问。
富贵在他脑子里沉默了好一会儿。
【目前没有为您找到任何有关这个办法的记载,想要解除池核就只能杀掉核心。】
“那转移核心呢?”范书遇问。
【也没有该办法的记载。】
范书遇眯起眼睛。
他伸手绕到脑后,压了一把自己被风吹起的金发,而后看向黑漆漆的建筑。
烂尾楼内具体是什么情况,范书遇并不清楚,但里面传出的轰隆声和此起彼伏的尖叫,以及刺耳的炮火,都足够说明窦章正在浴血奋战。
他一定要把林为洵带出来,范书遇没有别的能做,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想办法解决这个池核。
“提高融合率。”范书遇忽然道。
什么?!
不止是前面做拦路虎在阻挡纵横接近的邢千婳猛地回头,露出震惊的表情,连精神海内的富贵也虎躯一震:
“啊?”
“提高融合率。”范书遇看到两人同步率惊人的反应,笑了声,“我没说明白?”
“范书遇,你”邢千婳似乎是有话想说。
但范书遇看向她,点点头。
邢千婳于是又不说话了,只是微微拧眉,过了两秒,她叹口气,继续正面迎击纵横,把后背交给范书遇,“行吧。但是你自己要控制好。”
“我会的。”范书遇捂着耳朵,他联系富贵,“不用太高。你试试看能不能融合我的记忆,尤其是找一找红灯笼芯片里曾经被封存的画面,关于肺城的。”
富贵一下懂了范书遇想做什么,它站起身拍拍自己的手,拍掉根本就不存在的尘埃,点头:“好的主人!”
三维空间内,富贵倍速浏览了红灯笼记忆芯片内的内容,这枚芯片的容量很大,并且构造复杂,因为和宿主完美融合,富贵能感受到记忆场景内,范书遇本人面对亡城时的心情。
它一下被这段记忆吸引,在记忆涡旋内流离。
*
纵横内部。
“林为洵!”窦章一脚踢开了天花板掉下来的灯,这灯飞出去十米远,砸在了墙上,砸出一个大洞,而窦章破开工作室大门,看到了里面的全貌,“林为洵?!”
泪的工作室。
同为黑客,窦章看到有不少仪器被留在了这房间内,角落里还摆着一个时间沙漏,墙壁上充满了量子灯,霓虹光芒闪烁在各个方位,一把椅子横在工作台前面,座位上没有人。
泪不在这里,这里似乎也没什么人气,看上去泪有一段时间没回来过了。
窦章掀开几个柜子,发现柜子里空空荡荡,他猜测泪应该已经叫人拿走了所有有用的东西。
这个人心思缜密到如此地步,分明黔驴技穷,逐渐走到末路,他居然还有条不紊地抹消了他的痕迹。
让窦章原本想把这里翻个底朝天的心思都瞬间散了。
他侧耳,留了心眼,而后,窦章听到了轻微的动静。他立刻朝着声源处走去。没有精神体支撑,窦章要找到这空间内的暗室不算容易。
他再飞起一脚踹开门,工作室内的灯照亮书房,林为洵坐在地上,满嘴都是血,这血从下巴一路蜿蜒到衣领,还滑入了脖子内。
“林为洵!”窦章眸色一紧,他蹲下身,撬开林为洵的嘴唇,把灌满了林为洵口腔的橡胶给扣了出来,“还好么?能听到我说话吗?!”
窦章拍了拍林为洵的后背,低头就看到林为洵的脚后跟有两个巨大的裂痕,是被人用尖锐的武器给划伤了,看伤口的深度估计是割到了神经。
林为洵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几乎两眼一黑就要晕过去,全凭一口气给吊着:“老老大你来干什么!”
“别跟我废话,我今天一定要带你走。”窦章把林为洵带了起来,林为洵已经走不动路了,窦章只能把他背在身上。
才走了两步路,窦章就感觉自己小腿后面的裤子被浸湿,他都不用回头就知道,肯定是林为洵身上的血滴滴答答地流淌在了他的后腿上。
“这里是不是纵横?”林为洵说话几乎没有声音,他每动一下喉咙就能感受到撕扯的疼痛。
“是。我们知道泪是谁了。”窦章言简意赅道。
他躲开天花板掉落的瓷砖和钢筋,背着林为洵往外走。
然而当窦章想直接破开彩窗往外跳的时候,他发现,出不去。
窗户是踢开了,可是他凭借本能地感受到了外面的危险!
窦章试探性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往外丢。
在石头接触到外界空气的瞬间,它就被研磨成了粉末,风一吹就散了。
“”
林为洵一只眼睁着,精神力岌岌可危,他开口,“是不是池核?”
“嗯。”窦章应了一声。
“你真的”林为洵手在窦章肩膀上抓了抓,他没什么力气了,只能揪着衣服,揪成褶皱状,“你真的不该来的没有必要”
“什么没有必要,如果救你没有必要,我和纵横俱乐部的罪犯有什么区别?”
窦章把人往上提了点,继续背着,“你别说话了,我想办法出去。”
含羞剑悬浮在半空中,它高速旋转着,在纵横里威风凛凛,凡黑剑所到之处均是腥风血雨,这楼里的罪犯没几个还活着。
然而窦章还是出不去。
“为什么不说?”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在空中爆开,“为什么不说!”
这嗓门大得直接把林为洵惊醒,他僵硬地想要抬头,却被窦章低声警告,“你别乱动!”
林为洵此刻的心跳得飞快。
谁在说话?!
刚刚是谁在说话?!
为什么这个声音如此熟悉?!
然而林为洵很快就知道是谁了。
一块电子屏幕通过倒挂在房梁上的电子蝙蝠投射而出,尽管蝙蝠翅膀都被黑剑的剑气砍断,可还是死而不僵地在持续播放画面。
一张无比熟悉的脸出现在屏幕中,蓝光里,他仿佛要撕裂开这界线,直接冲到窦章面前,掐住他的脖子逼问!
苏三亭看着两人,猩红眼睛道:“为什么不说呢窦章,难道你以为只要你不说,他就会不知道了么?”
“这个池核的核心是你,林为洵,你现在咬舌自尽,窦章就能活着出去了!”
“”
什么?
什么?
林为洵瞪大眼睛,他听出来这个声音是谁了。
泪。
“闭嘴。”窦章猛地回头,含羞剑也瞬间朝着屏幕冲刺过去!
然而很快,这屏幕就换了个方向,从右侧逼近,低喃:“林为洵,自杀吧,这是你现在最好的路。”
如恶魔般的低语久久回荡在林为洵耳边,他现在被迫接受两个信息量。
一,泪是苏三亭。
二,他现在是核心。
霎时间林为洵就明白过来了,泪是要让窦章亲眼目睹他的死亡。
方才宋义旻不让他死,现在泪却催着他死。
这个人
这个人到底抱着什么样的心态,以旁观者的姿势,观赏着这一出好戏?
而现在林为洵陷入绝望里。
他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飞速流逝,脑子里混沌一片,什么都想不起来,听到的声音也嗡嗡的,仿佛隔了几千米远。
如果他死在窦章背上,那刚才窦章为救他而披荆斩棘的一切算什么?
如果他不死,那窦章又凭什么陪着他葬送在这里?
在这一个思考的秒读里,林为洵对泪产生了恐惧。
角落,宋义旻听着泪的声音在空中环绕,不断地催促林为洵,给他灌输死亡就是最好的路的思想,对他进行精神打击。
而宋义旻又点燃一根烟,他觉得等这根烟抽完的时候,楼上的两个人就都会死在纵横了。
然而,窗外忽然刮起一阵毫无章法的狂风,说是怒号都太过浅显了,这风仿佛要把人给生吞下去。
宋义旻的烟突然掉在地上,他愣怔地看着自己脚底已经熄灭的烟头。
下一秒,如足球砸到玻璃窗户般的破裂声刮擦了每个人的心弦。
宋义旻猛地回头看去,窗外,范书遇站在原地,周身都是光,蓝光如大海一样将他裹挟,而范书遇抬起手腕,那双琉璃色义眼里带着惊人的力量。
“散。”范书遇道。
“砰——!!!!”
整栋大楼都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属于池核的气息轰然消失!
压抑感也尽数褪去,在狂风呼啸里范书遇迎着风,金发飘扬,与此同时,窦章再次一脚踹开彩窗,背着林为洵从天而降,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地上!
范书遇和窦章四目相对,一个身上都是血,略显狼狈,另一个眉清目秀,被笼罩在光里。
而范书遇眉间再次浮现那颗黑痣。
“”
看到这黑痣的瞬间,苏三亭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不是震撼,不是觉得匪夷所思。
他心脏忽然疼痛不已。苏三亭捂着心口,嘴唇发抖,目光直勾勾地落在范书遇的脸上,透过屏幕,他也看到了那颗藏在如山水画般的眉间的痣。
他看着范书遇,黯然销魂地喃喃:
“你不像他了”
第292章 生日快乐2.0
*
窦章居然真的带着林为洵跑了。
一整晚如生命倒计时般的交锋和逃亡不仅仅让范书遇和窦章精疲力竭,苏三亭同样。
此刻他坐在座位上,室内没有开灯。
他面前是几台高维电脑,电脑上正在实时监控着纵横俱乐部内部的情况。他已经看到窦章破开窗出去了,而书房内的地上也没了人。
苏三亭目光紧紧盯着屏幕,他透过一个电子眼,时刻关注着范书遇的动向。
他能清晰地看到范书遇眉间出现的黑痣。
不像了。
确实是不太像了。
范平生的脸上没有痣。
苏三亭的心脏很痛,像被刀子生生剜成了两半。
他手肘撑着桌面,捂着自己的嘴巴,瞳孔止不住地颤动。
苏三亭正在接受一种冲击。
他没有见过这样的情景。
窦章能为了林为洵前来纵横,他能预料到。
甚至窦章能把林为洵带走,苏三亭也做了大赛。
但是他看到范书遇在不接触核心的情况下就把这个简易池核给破开,看到邢千婳挡在范书遇面前,看到几个人碰面,虽然一句话都没说,但心有灵犀地一同转身离开时,他想的是,他这一生似乎都没有遇到过能坚定地挡在他面前的人。
范平生是恨他的,苏三亭知道。
不可能不恨,如果换做苏三亭是肺城的中心指挥官,而范平生是当年那个小孩,那他也会恨范平生。
所以范平生不会坚定地挡在他面前,苏三亭理解。
可在看到范书遇能陪着窦章来这个虎狼窝,还不惜用一切代价解开这个池核的时候,苏三亭恍惚了。
如果当年范平生也能像范书遇一样,那他如今会有怎样的故事?
电子眼清晰地捕捉到了范书遇脑门上的蓝线,那道光芒苏三亭再熟悉不过,范书遇是在提高精神体融合率。
屏幕前,苏三亭弓着身子,坐在座位上,面上不知道带着怎样的表情,他单手捂着嘴巴,很久都没有动弹。
当苏三亭松开手时,他从桌面的烟盒里抽了一根烟出来。
这烟盒是宋义旻遗落的,在此之前,苏三亭还没有碰过烟。
他不喜欢任何会让自己上瘾的东西,他有意思地在规避会让他产生迷恋的事物,除了有关范平生的一切。
“给我点烟。”苏三亭双眸沉沉,哑着声音道。
旁边跪着的男人用膝盖前行。
穿着指挥官制服的葛云央接过那根烟,掏出火机,星火在黑暗的室内燃烧。
苏三亭眯起眼睛,眸色迷茫地呼出一口烟圈,这烟圈吹到了屏幕上,吹得视线都变得模糊,而画面也被白色覆盖。
他就这么看着电脑屏幕,一声不吭地坐了半个小时,期间抽完了一整盒的烟。
葛云央没说话,只是重复着机械的点烟动作,只要苏三亭手里的烟烧到了屁股,他就立刻从盒子里抽出来新的,为苏三亭重新点燃香烟。
半小时后,庸城的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曙光,云层里射下来破晓的芒,昏暗被明亮驱赶,世心塔岿然不动,像立在大地上的神明的启示录。
“你有什么打算?”苏三亭终于开口。
跪在地上的男人低头,不敢和苏三亭直视,因为这是一种冒犯的行为。
“您指什么?”
苏三亭:“监察局马上就会公布我的信息,而那通全程直播也直接把你往日的罪行公之于众,现在你该想办法堵住众人的嘴,好让你继续稳稳当当地坐在这个位置上,只手遮天。”
“我会思考对策的。”男人道。
苏三亭冷笑了一声。
他其实知道程序差不多就到这里了,对于如何结局当下棘手的麻烦,葛云央大概率是给不出什么有效的措施。
于是苏三亭站起身,他把还没抽完的烟摁在了烟灰缸里,摁灭,就像他曾经毫不留情地杀了老汉,杀了奶油制造厂的厂长,杀了窦良辉,杀了无数的人一般。
再过了十分钟,一道人影晃晃悠悠地出现在走廊里。
宋义旻站在办公室的门口,叩了叩门:“主上,是我。”
门哗啦一声打开。
宋义旻身上没有伤,窦章急着带林为洵去治疗,并没有时间去搜索整个纵横,留下来的余党要么伤,要么死,很少有衣服上没挂彩的。
“主上。”宋义旻没有贸然靠近。
他发现这件办公室里多了很多东西,而宋义旻清楚,这里是世心塔,这里是葛云央的办公室。
他不是没有想过纵横能肆无忌惮在庸城犯罪多年,背后会没有通天的保护伞,可这保护伞未免太大了些,而且,此保护伞非彼保护伞。
宋义旻瞟了一眼跪在角落里的男人,两人都没有开口。
这间办公室仍然没有开灯,只有云层里的光微微地照亮了窗户附近的场所,宋义旻看到在葛云央的办公桌上面多了一根笔。
而角落的墙壁处,也摆满了衣物,日用品,甚至是泪平日里习惯使用的个人电脑。
这些原本是放在纵横本部的,现在都出现在这。
所以苏三亭和葛云央究竟是什么关系,宋义旻即使不问也能猜了个大概。
“现在手上还有多少人?”苏三亭站在窗边,他半个身体被光包围,另一半则藏在黑暗里,阳光形成的天然分割线仿佛把苏三亭割裂成两半,一半在寻求爱,另一半在痛斥爱。
“嗯”宋义旻笑了笑,“不太清楚,带去黑客基地的是我们大半的人手了,现在还在东躲西藏,目前只收到了近二十号人的汇报,说是暂时躲过了监察局的追杀。本部留下的也没几个活口了,目测不超过五十人,其他的都惨死在窦章手底下。”
“你还能活着回来?”苏三亭淡淡。
宋义旻顿了顿,“您不希望我活着?”
“我只是佩服你这种能置身事外的幸运。”苏三亭道。
宋义旻笑笑:“主上,您说笑了。”
他正色,“如果您要检查此刻纵横还剩多少人,我让他们报数。”
“不用了。”苏三亭看着窗外慢慢亮起来的庸城,昏暗的黎明还在黑暗的余韵中,“剩多少人的都无所谓。你通知一下。”
“从这一刻开始,纵横俱乐部解散。”
“”
宋义旻嘴唇抿成一条线,他皱眉,“是不是太草率了点?纵横对您应该还有用才对。”
“如果你觉得有用,那你来做泪吧。”苏三亭回头。
宋义旻和他的视线在空中交汇,顿时心都凉了半截,他打着哈哈笑道:“我哪儿能啊。好吧,既然您不需要纵横,那就解散吧。”
“那您还需要我么?”宋义旻问。
苏三亭走到办公桌边上,拿起来那根笔,又开始无意识地转笔。
宋义旻其实和苏三亭认识挺久的了。
但两人并不经常见面。
近几年唯一一次正式见面,就是苏三亭要求他帮忙在医院里做假的体检报告。后来的几次见面,都是苏三亭进庸城高等学府之后,要求宋义旻帮助他摆脱护卫队的跟踪。
而且,还得是在能让范书遇放心的情况下。
宋义旻主要负责学院事宜,让苏三亭时不时地能逃课,能失踪,但又要让范书遇相信苏三亭是在学校里好好读书。
“主上,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让我留在你身边吧,最后你会用得上我的。”宋义旻笑道。
苏三亭继续转着笔,他拉开人体工学椅,入座,抬眸直视宋义旻,“为什么?”
“我为你办了这么多事,没有一件是出了差错的对吧。”宋义旻两手背在身后,笑,“而且我身上也被您下了象物。现在象物已经断了两根,加上其他的三大都死了,您手上就剩下我和”
宋义旻往旁边瞟了一眼,没把话说明。
“我会尽力帮你的,只要你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宋义旻道。
苏三亭点头,“所以我问你为什么。”
“因为我敬仰您。”宋义旻说,“我喜欢强者。”
闻言,苏三亭眯起眼睛。他的右手还在转笔,速度很快,宋义旻知道,当泪犹豫或者在思考的时候,就喜欢转笔,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
但是那根录音笔,宋义旻总觉得有些奇怪。
事实证明人的直觉在大部分情况下准得惊人。
苏三亭似乎是摁动了笔的某个位置,这根笔里突然传出声音。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范书遇的声音传出。
宋义旻浑身一僵,眼底浮现出震惊。
这居然是一根录音笔。
在今天以前,宋义旻以为那只是苏三亭随便找来的笔,顺手就放在身上,方便他随时随地可以拿出来转悠。
这也是泪想向别人展示出来的游刃有余,仿佛他只需要一根笔的时间就可以改变天地。
在听到范书遇唱的生日歌以后,苏三亭冰冷的视线在某个瞬间出现了难以言喻的温柔,这温柔虽然是转瞬即逝的,可也被宋义旻捕捉到了。
“最近皮肤感觉还好么,有不适应的地方么。”苏三亭开口道。
宋义旻愣了一下,才说:“黑客基地的时候感觉脸挺疼的,特别是被颜伊白压制的时候。别的倒是没什么。”
“原来那家整容医院不能用了,原本是顾衫蕊联系的,她有熟人在里面做事,能帮你掩盖信息。”苏三亭看着手里的录音笔,“我给你找一家新的,去做个检查,避免皮突然脱落。”
“好。”宋义旻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
他的鼻梁里还有假体,如果被人打一拳,歪了还只是小事,但要是揍出来了,那就太吓人了。
“接下来还有什么计划?”宋义旻问。
苏三亭看他,“你出现在世心塔本来就不符合规矩。这样吧。把今天负责帮我从纵横搬东西的,以及在载着我来到世心塔停机坪的飞车上坐着的人,都杀了。不能留活口,不然会很麻烦。”
“我亲自动手么?”宋义旻问。
“不用。我是跟他说。”苏三亭看着宋义旻,话头却并不是指向他。
旁边,一直低着脑袋,拼了命在降低存在感的葛云央这时候才开口:“好的。我现在去办。”
他站起身,看都没看宋义旻一眼,拉开门就出去了。
室内现在只剩下苏三亭和宋义旻两个人。
“然后呢?”宋义旻靠着墙面,“您应该清楚,一旦监察局公布信息再联合那通直播,他们会逼着世心塔对葛云央先生采取处决措施,并且启动备用人选。到时候世心塔的权力”
“那就把这里的人都杀光不就好了?谁敢质疑葛云央,我就杀谁。”苏三亭无所谓道
什么?
宋义旻万万没想到苏三亭想的方案是这样的。
也是从这一刻开始,宋义旻意识到,苏三亭疯了。
“您不管”
“我不管了。”
苏三亭还在听着录音笔里唱着的生日快乐歌,“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宋义旻也不知道自己是吃错了什么药,他忽然问:“主上,您的生日是几月几号?”
苏三亭手指一顿,抬头看他。
“抱歉。”宋义旻感受到一股冰冷的杀意在苏三亭眼底一闪而过,他立刻低下头,道歉,“我不该多嘴,抱歉主上。”
室内安静的几分钟时间里,世心塔的各个角落出现了献血和尸体,但没闹出什么动静,葛云央把黄金护卫队接触过苏三亭的队员都给杀了,而后他慢条斯理地戴上手套,进了关闭着母脑的总控研究室。
沉默过后,苏三亭坐在椅子上,开口:“范书遇和窦章的目标就是世心塔。”
“您怎么知道?”宋义旻愣住。
苏三亭没有回答,但他淡淡:“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并且,我一定会在他们接近世心塔的途中,想尽办法把窦章给杀了。”
“既然如此,您为什么这次不杀了窦章?”宋义旻问。
对啊。
为什么这一次苏三亭不直接前往纵横,在窦章要带走林为洵的时候,出手杀了他?
苏三亭很累么?答案是显然的。但窦章和范书遇不累么?他们同样狼狈了,这个时候再交手,谁输谁赢还真不一定,特别是,如果苏三亭大言不惭地说他可以杀掉所有质疑葛云央的人,那他为什么不能带着世心塔的势力,一同去纵横,干脆来个釜底抽薪,逼得对方退无可退。
答案是什么,苏三亭以为只有自己知道。
可在一片沉默里,在光亮渐渐地能照亮整个办公室后,宋义旻突然笑了一声。
他的语气不知道是带着对强者泪的失望,还是对善于伪装的苏三亭的怜悯:
“主上,你没有对窦章下杀手,通过这种方式折磨他,又通过这种方式测试自己,你心里到底想要什么,现在你自己知道吗?”
“我换个问法,你不赶尽杀绝,你把他放走,究竟是因为你的计划失败了,还是因为橱窗里那双球鞋?到底哪一个才真正让你动容了?”
“或者说,也有因为范书遇么?您对他仍然抱有念想?”
此话一出,宋义旻仿佛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寒冷和威压!
苏三亭猛地抬起头,那双猩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宋义旻,仿佛要把宋义旻的骨头都给拗断!
办公室角落的衣柜里除了放着苏三亭平日的便服,在最底下的置物架上,还放着一双球鞋。
其实从宋义旻进来的瞬间,他就注意到了。
因为整个办公室里,最格格不入的,最突兀的就是这双球鞋,这球鞋根本就不是苏三亭平日会穿的东西,即使是在学校里,他为了保持自己勤俭节约,不舍得让范书遇花钱的人设,为了让那些富二代更加看不起他,他穿的都是商场里三折出售的廉价衣服。
然而这双球鞋,是当红球星的同款,还是限量版。
如果宋义旻没猜错的话,这双球鞋应该是别人送给苏三亭的。
事实证明他的猜测也是对的,因为很快宋义旻就注意到了球鞋地下还压着一张卡片,这球鞋都没有拆封,绑在鞋带上的标签也没有被扯下。
这是一双崭新、昂贵、意义非凡的球鞋,是一份生日礼物。
对,这是窦章送给苏三亭的生日礼物。
“”苏三亭的表情相当难看,他的眼眸里充斥着冰冷,一动不动地紧盯着宋义旻。
宋义旻的后背开始冒出冷汗,他二话不说,单膝下跪,低着头,给苏三亭请罪。
“对不起主上,我”
“滚。”
“主上我”
“给我滚!!”
苏三亭抄起桌上的烟灰缸,直接往宋义旻的脑门上砸。
这动作带着漫不经心,虽然苏三亭的表情看上去是震怒的,还带着点被揭穿的恼羞成怒,可他抛手砸烟灰缸的动作却很散漫。
因为他知道,宋义旻不敢躲。
果然,宋义旻的脑门硬生生地挨了这一下砸击,他额头出现大包,立刻浮现淤青,还有丝丝血迹从鼓起来的大包边缘渗出。
这张皮宋义旻很久没去检查了,也很久没打玻尿酸了,他很怕苏三亭这一砸把他的脸给砸毁容,但还是闭上眼睛迎接了愤怒的发泄。
“宋义旻,你找死是么。”泪声音冷得吓人。
“对不起主上。”宋义旻立刻磕头。
或许是他卑微的态度让苏三亭心头的不满消散了些许,又或许是苏三亭此刻手上确实没有更得力的帮手,总之,在宋义旻大逆不道般地说出那句话之后,苏三亭没有杀他。
宋义旻不敢久留,他见苏三亭暂时还没有别的动作,站起身低着头,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带上的瞬间,宋义旻仿佛从死神的手里逃了出来,周围那股萦绕着的死亡的气息消散,走廊上的空气一下把宋义旻整个人都给吹醒。
他刚才居然鬼迷心窍般地,妄图剖析泪。
他也疯了。
他绝对也是疯了。
宋义旻并没有立刻离开,他靠在办公室门口的墙壁上,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烟,点燃。
里面暂时也没有传出动静,宋义旻猜测苏三亭大概还是坐在座位上。
太好了。
他没有死。
他猛地抽了口烟,利用吞云吐雾的空隙,放空自己。
黎明的世心塔还算安静,走廊上没有人影。
室内,苏三亭靠在椅子上,他仰头,看着天花板。
过了很久,他闭上眼睛,用胳膊挡着,两行泪慢慢地从眼眶处滑落,在脸颊上留下水痕。
生日快乐?
他玩着过家家一般地游戏,偷偷地过了十年的生日,每一年生日他都以为为自己唱生日歌的人是范平生。
然后他视若珍宝,生怕突然有一天,他再也听不到这句生日快乐。
所以他才需要录音笔,这是他为死亡准备的保险。他很害怕范平生再消失。
可是造化弄人,他现在才发现,自己原来什么都没有。
死了的人不会再回来,一直都是他自欺欺人。
在黑客中心基地目睹的一切,听到的一切,都卷土重来,如同狂风巨浪,把苏三亭颠沛流离的心都打得四分五裂。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终于可以慢慢地回味这份苦涩了。
味道历久弥新。
又是过了很久,椅子上的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站起身,联系了葛云央。
“我要借用你的私人实验室,两天时间,没有我的允许,别让任何人靠近实验室。明白?”
“好的。”葛云央说话慢慢吞吞,应道。
“以及我会准备好我需要的所有材料,不管用什么办法,你都要在五个小时之内送到我手上。”
“好的。”
“记住,两天时间,别让任何人打扰我。期间有什么事情我会通知你,纵横的事你也不要插手,你只需要看好母脑。”
“好的。”
“看好母脑,不许出任何纰漏!”他强调。
“好的。”
苏三亭听着对方百依百顺的话,最后近乎恶劣道:“去死。”
葛云央仍然说:“好的。”
*
上午八点,监察局在位监察官全体到位。
一则官方消息横空出世,扇了庸城居民们石破天惊的一巴掌。
【@监察局:泪于黑客大赛现身,监察局特此公告其真实身份。】
第293章 泪眼中的复活
*
整个地坛都陷入疯狂的状态。
在监察局公布了泪的身份信息之后,王梅以监察局局长的身份,向广大群众汇报了本次黑客中心基地的逮捕进程。
首先是以本次搅乱大赛赛程的黑客裁判组嫌疑人都尽数落网,监察局说明了组长已经被人谋害身亡的情况,其次是受纵横罪犯煽动而误入黑客中心基地的群众均平安,除了少部分人被纵横误伤后正在接受治疗,目前还没出现任何死亡情况。最后,也就是大众最关注的纵横俱乐部。
【本次监察局全力追杀纵横俱乐部成员,已有389人落网,监察局通宵对落网者进行一对一审查,整理了几百份口供,最终摸清了纵横的人员名单】
【监察局仍然在追踪逮捕逃亡中的纵横余党,其纵横俱乐部首领,泪,本名苏三亭,男,年龄21,蝉联往届黑客大赛第一名,潜藏多年,疑似与世心塔有联系,监察局正在试图和世心塔取得联系,寻找苏三亭的踪迹,但世心塔至今仍然未对此事做出回应,泪下落不明】
【已收到群众提交的直播举报材料,监察局会不愧大众期望,插手调查葛云央指挥官先生的履历过往,争取今早给广大人民群众一个答复】
监察局的公告不仅仅是揭开了泪的神秘面纱,更是为庸城的历史开创了里程碑式的监察制度。
网友:
【我操监察局居然真的要管世心塔????他们以前不是出了名的软柿子么!】
【监察局死了这么多年居然活了,王局长牛逼,单凭她敢叫嚣世心塔我就觉得她已经比前任局长牛逼太多了。】
【泪是谁?????泪是谁?!?!?!苏三亭??那不是赏金猎人Y身边最著名的花瓶吗?】
【我草泪?怎么可能,我好震惊他为了什么啊?】
【监察局知道直播所说的事情么,新中城的游晶到底是怎么回事?从哪里来的?葛云央灭城又是怎么回事?】
【葛指挥官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曝光他的人真的是蜜糖吗?】
然而这则疑问很快被监察局证实了,监察局的官方账号随后也公布直播人的信息,确定了对方就是隶属于纵横俱乐部的蜜糖,即顾衫蕊。
【操!!!纵横俱乐部终于被连根拔起了!!!!!大快人心!!!监察局牛逼,赏金猎人牛逼!!】
【据说窦章在这次黑客大赛上还辅助了监察局追杀泪,那他这次的成绩到底做不做数?强制比赛是谁发起的?还有一个疑点,来帮忙的人是谁?我看网上有人分析,这次黑客大赛有好几方势力,在现场的群众可以出来分享点信息吗?】
【不会是世心塔吧】
【楼上,世心塔不是已经有问题了么。但是你们想想,世心塔手里最厉害的刀是谁?是镇卫联盟!!!】
镇卫联盟这个名号一出,又掀起了诸多的猜测。
而监察局冲浪的速度也很快,有事情他们是真的澄清。
【@监察局:本次黑客大赛结果仍然作数,强制比赛过程中未曾出现任何违规行为,对黑客们的评估是公正的。监察局联合多方,共同起草协议书,认可了本次黑客大赛的成绩。】
此消息一出,无数黑客Z粉丝团内的粉丝们直接雄起,在互联网简直横着走,他们兴高采烈地举杯同庆,纷纷宣扬窦章是黑客巨佬。
这个黑客大赛第一名,实至名归,不仅仅含金量大,且意义非凡
诸如此类的疑惑,震惊,讨论,猜测在地坛上滚动着,一个一个词条和一个一个论坛都争相炸开,他们的声音如同热浪,把每个人都席卷在其中,无法脱身。
范书遇在回地下酒吧的路上就已经匆匆瞄了一眼地坛,等他把人送到隔间,让尤无限再进行一场手术。
天已经亮了。
他坐在酒吧的角落里,旁边放了个烟灰缸,但抽烟的人倒不是范书遇,而是青鸟。
她靠在墙壁上,一根一根地接着抽。
“烟瘾这么重吗?”范书遇笑着问了声。
“第一次在你手底下做事,让我抽几根习惯习惯。”她开玩笑道,“我以前可从来没有救过人,只要出任务都是去杀人的。林为洵大概是我第一个舍身去营救的人。”
“辛苦了。”范书遇说。
“不辛苦,对我来说没什么难度,其实我都在想你会不会把核心转移到我身上,即使你转移了我也不会有任何怨言,反正我说过,能帮你完成你的心愿我会竭尽全力。但让我意外的是,你居然真的可以不杀核心就解除这个池核,甚至这池核还是泪为窦章量身定做的。”
这会儿隔间内的隔音帘已经被拉上,盖得严严实实,里面的情况他们一概看不清,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林为洵能平安度过难关。
“我不会那么做的。如果真的要转移核心,又凭什么转移到你身上?林为洵被泪抓走,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我不会让无辜的人牺牲。人命比什么都重要。”范书遇道。
“但你知道么,如果换做是泪,他会让我为他挡命的。”邢千婳笑了笑,“而我在加入你之前,大概不会拒绝他。在下定决心离开纵横之前,我仍然觉得我亏欠他,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范书遇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问:“圣手,你熟么?”
“不熟。可以说现在的整个纵横就没什么人了解他,他是最近才出现在纵横俱乐部的,我所了解的他的信息只有他之前为泪处理学院那边的事情。嗯,其实就是怎么想办法瞒过你。”
范书遇听到这话后好久都没开口,邢千婳知道自己大概是戳到了范书遇的伤口,于是她也安静地抽烟。
快要到酒吧的营业时间,吧台的江律正在准备东西,她抬头朝这边看来:“窦章呢?”
按理来说,林为洵在做手术,最担心的人应该就是窦章,毕竟是窦章的朋友。
邢千婳不知道,于是两人都一起看向范书遇。
范书遇顿了顿,才道:“他去买早饭了。”
“给谁买?”邢千婳问,“我们不吃早饭。”
“给我。”范书遇说。
闻言,邢千婳挑眉,她目光落在范书遇的脸上,看到范书遇耳朵有点发红,她一下笑了:“这么爱吃早饭吗?”
“”范书遇面不改色,“他说不能不吃饭,所以就出去买了,应该也会给你们带一份。”
“他是担心你吧。真好。”邢千婳感慨了一声,她从嘴里吹出来一口烟圈,笑,“真羡慕你们。”
“我冒昧地问一下,虽然之前也有猜测,但还是没有确认过。你们是不是”邢千婳看着范书遇。
虽然她没有直接说出来,但范书遇点头,“嗯。我们是。”
“真好。”邢千婳又笑了,她靠在墙上仰头,“能在这里遇到能彼此托付的人,很不容易,很幸运。”
“是,我们很幸运。”范书遇垂下眼眸,笑了声应道。
在这个落寞的眼神里,邢千婳看出范书遇似乎是陷入到某些回忆里,而这些回忆并不属于众人,也不必被所有人知道。这回忆独属于他们二人。
手术似乎有些复杂,范书遇大概算了算时间,距离他们把人送到地下酒吧来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可这期间尤无限连隔间的门都没出过
“他”邢千婳明显担心起来。
“不会有事的。”范书遇道。
“好。”
再过了十分钟,地下酒吧的电子木鱼响起,窦章风尘仆仆地拎着几袋热气腾腾的早餐走进来,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了范书遇身上。
范书遇站起身,地下酒吧都是熟人,窦章也没想刻意躲着什么,于是伸手一拉,就把范书遇带到了自己怀里。
“买了什么?”范书遇闻到了窦章身上熟悉的气味,他悬着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都是你爱吃的。”窦章把东西放在桌上,“你们也看看吧,我买了挺多。”
“谢谢。”邢千婳拿了一份走,走到另外一个角落里拆开,她和江柔爻一同入座,江柔爻还给她准备了饮料。
窦章低头问怀里的人,“池核是怎么解的?”
范书遇反应很平静,“就那么解开的。富贵很聪明,找到了办法。如果发财还在的话,很快也能学会。”
一提到发财,窦章就不说话了。
范书遇抬眸看他,“你不会再用发财了么?”
“确实是短期内不想再看到它。”窦章颇为无语道,“如果精神体不能为我所用,我也不可能把自己的命搭在它手上。”
窦章此话一出,精神海里暂时没有被封闭,并且没有和宿主连接的发光小人瞬间嘟囔起嘴巴。
【主人你怎么这样!人家之前难道没有帮助过你吗!你说不用就不用了!我只是想要自由而已,我又有什么错呜呜呜】
当然它现在说话窦章根本听不见。
发光小人只能郁闷地不停碎碎念。
窦章看着范书遇吃完了早餐,然而手术室仍然没有任何动静,这下地下酒吧的沉默就显得格外煎熬。
“王局长给我发了信息。”江柔爻忽然站起身,她看着自己的地坛,“她说监察局已经公布了本次黑客中心基地的情况,问我们接下来有没有她能帮上忙的。”
“我去找她。”范书遇站起来,“我得帮她把象物给解开。现在世心塔的过往已经被公开,监察局有正当理由不用再为世心塔办事了。”
“我陪你去。”窦章也跟着站起身。
然而范书遇却给了他个眼神,“你留下。”
“可是”
“你必须留下,不然林为洵醒过来怎么办?”范书遇问。
窦章于是微微皱起眉,虽然似乎还是不太愿意,可只能点头,”有任何情况第一时间联系我。“
“放心吧。”范书遇朝门外走,边走边挥挥手,“现在的庸城,没有人能打得过我。”
他这并不是放大话,而是事实如此。
自从尝试和富贵提高融合率后,范书遇就感受到了来自精神体的浩瀚的精神力,他忽然觉得世界都变得通透了,在他眼里这宏观的宇宙仿佛都凝聚成了一个小小的点,而他能把万物都紧握手中,
黑客,范书遇曾经也是,甚至可以说,他曾经在肺城也能排一个顶级。窦章学到的东西大多数出自他父母之手,现在庸城的黑客技术和十年前的肺城没什么两样,要说进步,肯定有,可没有到质的飞跃。
或许这归根于,母脑是肺城的产物,而非庸城曾,故而这群只是花了十年时间弄清楚了母脑,并没有在这个基础上进行创新。
范书遇前往监察局,一路上都畅通无阻,即使是到了世心塔楼底,也没有人阻拦他。
现在范书遇这张脸已经被监察局的人刻入骨髓了,只要他出现,就是贵客。
底层负责巡逻的重装机甲在检测到范书遇以后,甚至自动地站成了两排,摆出迎接的姿态。
重装机甲列队欢迎范书遇,都在鞠躬,而门卫也冲着范书遇点头哈腰,“范先生来了!”他道。
范书遇不太习惯这样的阵仗,但他清楚,监察局这么做一定是有王梅的意思,他不会拂了王梅的面子。
监察局内部的装潢还是熟悉的味道,范书遇达成传送舱,抵达了顶层的办公室。
这间代表着权力的办公室已经彻底充满了王梅的个人风格,范书遇一走进去,就看到王梅正在办公桌前整理卷宗和电子信息卡。
“来了?”王梅听到动静,回头,她伸出手,范书遇笑了笑,默契地上前一拍。
“纵横的人现在都在监察局里?”范书遇问。
“抓到的都在。配合调查的酌情减刑,不配合的就没办法了,本来也是罪犯,手里不止一条人命,不该留。”王梅在某些底线上格外严格。
范书遇点头,“应该的。”
“最好是能再审讯几轮,纵横做过的案太多了。他们抢劫的钱财似乎都在苏都在泪手上。所以还是得找泪。”范书遇说。
王梅看了他一眼。
王梅发现范书遇到现在仍然没有坦然地接受苏三亭就是泪的事实,如果真的不在意,应当能毫无负担地说出他的名字才对。
不过王梅可以理解范书遇。
她如今是监察局的局长了,因为身份的缘故,她不能太明目张胆地表露自己的想法,只能默默地允许范书遇等人的行动。她能保证监察局不会成为他们前进路上的阻碍,别的无法过多给予支撑。
人情这种事纠葛不清,但王梅明白她欠这两位赏金猎人不少人情。
至少她现在想坐的位置,承载的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努力和希冀。
“我来帮你解象物。”范书遇道。
“需要多久?”王梅问,她表情有些诧异,“我以为会是窦章过来”
“十分钟就好。我也需要进步吧。”范书遇笑了笑,“不能一直依靠他。我们应该努力并肩而立。”
王梅的眸中划过一丝笑意,她可能是想到了某些回忆,点头,“对。”
“那就开始吧。”
这象物是葛云央给王梅下的,然而,范书遇在解开象物的过程却发现,王梅身上的象物并不是直接牵到了根源。更通俗来说,王梅的象物只是二级。也就是说,葛云央并非这条象物的发起人。
当范书遇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的后背都开始发凉。
所以葛云央自身也受制于象物么?
那他的象者是谁?
答案几乎要脱口而出,可又全都只是猜测,让范书遇不敢轻易下结论。
十分钟后,范书遇松开手,王梅感觉连日压在她后脖颈处的酸楚消失不见了,她于是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冲着范书遇点点头,眼底带着感谢。
*
地坛上的声讨和质问逐渐发酵,人人都在等待世心塔给出回应,世心塔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不仅是葛云央没有动静,原先负责世心塔对外公关的部门更是像死了一样,没有水花。
【@世心塔,@世心塔,@世心塔,你们是死了吗????说话啊???为什么不现在立刻处决葛云央???他害死了那么多条命凭什么做庸城的中心指挥官?】
【@世心塔,别装死!回应一下群众的质疑!葛云央德不配位!!!】
【苏三亭现在是不是躲在世心塔里不肯出来?!还是说范书遇在包庇苏三亭??】
【楼上,不可能的。好像说苏三亭已经和范书遇分道扬镳了。】
【所以世心塔难道就打算冷暴力处理这件事情么?他们就不怕镇卫联盟起义?】
【楼上镇卫联盟只是世心塔的狗。他们现在的联盟上将就是个废物!】
海马特已经察觉到自己这次是真的捅了大篓子,他也在疯狂地联系葛云央,可是整整两天,带有丁香花图案的飞车都没有出现在镇卫联盟过,不管海马特是打电话还是发地坛,对面的人都不回复消息。
这让海马特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抛弃了,或者说他中了圈套。
而海马特阴暗地躲在屏幕背后观察网友们对他的评价和猜测,这让他更加心惊胆战,并且反胃想吐。他开始害怕。
葛云央不至于因为这点事情就倒台,这是海马特一开始的想法,可当联系不到世心塔之后,他心中这份笃定出现了动摇
不会吧?
这也太突然了。
这不可能!
海马特瑟瑟发抖。
与此同时,世心塔内部。
葛云央靠在墙壁上,距离苏三亭吩咐的两天时间只剩下几分钟,他在等苏三亭从实验室内出来。
这两天苏三亭找葛云央要了不少的材料,葛云央都动用人脉办到了,也按照苏三亭的吩咐装死,不对任何舆论做出回应,他就像在庸城人间蒸发了两天。
实际上只有葛云央自己知道,在苏三亭的命令下,他等于是逃避了现实两天,他只需要按照苏三亭的吩咐去做就一定没错。
而葛云央屏蔽了所有的信息,感受到不断地震动后,他甚至直接关机,站在实验室门口心无旁骛地等待。
倒计时三分钟。
三分钟后,实验室的门哐当一下被拉开,而苏三亭率先走了出来,他身上带着一股诡异的味道,葛云央不知道这味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硬要说的话,像是死亡的气息。
这气息裹挟着苏三亭,而苏三亭双眼发红,眼睛内充满了红血丝,看上去格外憔悴和疲惫。一见他的状态葛云央就知道,苏三亭两天没合过眼。
而室内居然还传出另外一道脚步声。
这让葛云央心跳莫名加快。
苏三亭看都没看葛云央一眼,只是一把把挡在门口的葛云央给推开,无情又决绝,力道很大。
很快,门附近出现了一个黑影,苏三亭眼底瞬间带上温柔又激动的笑,他用从未有过的柔和的语气说道:
“平生哥哥,出来吧。这里很安全,这里是我们的家。”
听到这个称呼,葛云央倒是没有什么很特别的反应,或许因为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又或许是因为,他的记忆里完全没有关于平生哥哥这个人的画面。
黑暗的室内于是就走出来个男人。
男人有一头金色的短发,双目是漆黑的,皮肤白皙,脸上一颗痣都没有,但这张脸和范书遇长得一模一样,不管是眼尾上挑的弧度,还是微笑时的唇角,又或者是身高,体型,和身上那股出尘的气质。
葛云央愣住了。
苏三亭却热泪盈眶。他问范平生的第一个问题,没有刻意避开葛云央,又或许是他故意要在别人面前问的,以为想要一个见证。
他问:“平生哥哥,你爱我吗?”
范平生站在原地,分明是冷淡的表情,也是硬朗里透露着生人勿近的五官,可他也温柔地笑了笑,用一双含情的眼睛直视苏三亭,仿佛要望进他的眼睛里:
“我为爱你而诞生于世。”
苏三亭嘴唇瞬间发抖,他冲进范平生怀里,紧紧地抱着对方,放声地哭
第294章 生死回旋
*
苏三亭寸步不离地跟在范平生身后。
红灯笼记忆芯片是当今庸城最先进的仿生人记忆芯片,苏三亭早些年里通过整理和学习范平生留下来的资料,掌握了制作这类芯片的方法,且他在这方面造诣颇深,还自己精进了芯片研发技术。这项技术并没有被推广,一旦被推广会带来不可预计的后果。
而且苏三亭也不会允许这项只剩下他一个人会的芯片研发技术被外人知道。
“世心塔。”范平生慢慢地在长廊上走着,路过一扇一扇紧闭的实验室大门,他环顾四周,“对吗?”
“对的。”苏三亭眼角还挂着眼泪,他不敢相信这个让自己魂牵梦萦的人再一次出现在他眼前,“你还记得吗?”
苏三亭把他记忆中关于范平生的一切都录入到红灯笼芯片内,所以此刻范平生举手投足间都是苏三亭熟悉的模样。
他仿佛一下回到了十年前。
范平生把葛云央办公室所在的这一层逛了个遍,他身上穿着的衣服是苏三亭特地为他准备的,熨帖合身。
只不过,苏三亭可以写一行一行的记忆代码,写关于肺城的过往,写范平生的生平,写对方的小癖好,写吃饭和睡觉时的那些习惯,却有一点他始终办不到。
他没办法给范平生找来合适的血液。DNA序列有千万种,苏三亭写不出来。
他也做不出来一个完整的范平生,所以只能在范平生的脑子里植入了AI,保证范平生能畅通无阻地和他交流。
在仿生人的制作过程中,苏三亭试过拿范平生的血液去和母脑比对,结果显示匹配率连40%都不到,这个结果在张牙舞爪地告诉他,即使他能做出来容貌一样,声音一样,形态一样的范平生,可死人也终究是没办法复生的。
但苏三亭不在乎。
他听到范平生说爱他。
“哥哥。”苏三亭跟在范平生身后,喊道。
前面的人回头,范平生站在光里,最前方是一扇窗,窗户外是厚重的云层,底下是星罗棋布的庸城,从这个角度还能看到衔接世心塔的鱼龙列车。
这是一副完美的构图,苏三亭忍不住咔嚓一声,拍摄下了这张照片。
他看着掌心里的画面,抬头,见范平生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没有动,甚至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苏三亭眼眶再次泛红,鼻子一酸。
“欢迎回来。”他说。
范平生轻笑了一声,没多说什么,转身继续逛着世心塔。
范平生对世心塔的记忆还停留在初入世心塔的那段时间,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世心塔光是装修都经历了不下二十次,葛云央的办公室也越来越华丽奢靡。
“我住在哪里,小亭。”范平生边走边问。
“想住哪里都可以,我为你安排。”
“和你一起可以么?”范平生笑。
“当然。”苏三亭心脏砰砰跳。
范平生走了会儿似乎是累了,他的身体才刚刚被制作出来,他还没适应他身上的合成骨。此刻范平生脑中关于肺城的记忆也不完全,甚至可以说只有苏三亭所知道的画面,他童年,他的更早的那段过去是空白的。
“今天先休息一下吧,平生哥哥。你太累了。”苏三亭编织了谎言,他通过记忆程序告诉范平生,范平生现在是世心塔内的母脑专属研究员,但他的权力比葛云央还大,也就是说,范平生看到世心塔内的任何人都不需要鞠躬行礼,可以在这座塔中横着走。
“好。”范平生应道。
“把他带到你办公室去。”苏三亭回头,目光瞬间又冷了下来,用不容置喙的语气命令。
后面保持着一段距离在跟着他们的葛云央原地立正,缓缓鞠躬,“好的。”
葛云央带着范平生离开,苏三亭走向那扇窗。
走廊尽头的窗户正对着庸城的蓝田区,世心塔很高,苏三亭放眼望去,只能看见城区如一小块一小块的水稻田,并不能看清底下建筑的全貌。
站在窗口呼吸新鲜的空气,苏三亭缓缓地闭上眼。
方才那个拥抱就像是个充电桩,让他两日来不舍昼夜的疲惫都悉数消散,脑中只剩下一片清明。
“定位一下红灯笼3号所在位置。”苏三亭突然道。
鼓生是他用红灯笼芯片制作的仿生人,那枚芯片是苏三亭的首个独立作品,但在此之前,范书遇的脑中已经有了红灯笼一号,所以苏三亭干脆把这作品纳入到范平生的名下,他延续了这一系列,而颜伊白脑中的记忆芯片是三号。
也是红灯笼。
二号和三号红灯笼芯片是苏三亭在同一时期制作出来的,只不过二号算是他的试手之作,三号才是成熟的芯片,所以后来苏三亭决定把三号芯片安置在颜伊白身上。
三号芯片更倾向于功能性芯片,芯片内部包含了当今庸城有的所有医学书籍,相关知识和手术方案,也就是说,谁如果装配了这枚芯片,谁就能成为庸城最厉害的全能医生。
颜伊白是苏三亭计划中的一环,他早就决定要制作一个这样的仿生人,他希望医生可以时时刻刻地保证范书遇的安全。
现在,颜伊白又有别的用处了。
因为范书遇已经不需要保护了。
【主人,已为您定位到三号芯片坐标。】
苏三亭捂着耳朵,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的鱼龙列车,“宋义旻,去给我抓个人回来。”
“是。”
半小时后,颜伊白被宋义旻一脚踹在地上,他扑腾了两下,跪了下去,额头砸出一个大包。
颜伊白吃痛后抬头,用恶狠狠地眼神看着苏三亭。
“好久不见,小白。”苏三亭笑了声。
这笑容十分瘆人。
颜伊白皱着眉,目光紧紧地盯着苏三亭,“你想做什么?”
“我给你的时间够多了吧?”苏三亭双腿交叠,坐在葛云央办公室的椅子上,室内还是没有开灯,只有电脑屏幕里的光亮打在了后方的墙壁上,而苏三亭坐在桌子边缘,单手撑在桌面上,转着录音笔。
颜伊白的视线一下被录音笔吸引。
这根录音笔他很熟悉,因为苏三亭还作为苏三亭的时候,也会经常把玩这根笔。颜伊白知道这笔里只有一条录音,是范书遇唱的生日快乐歌。
“什么时间?”颜伊白问。
“装傻是你的新招数吗?还是说,面对泪,你觉得装傻能混过去一切。”苏三亭看他。
“你还真在我身上安装了定位?”颜伊白肩膀微微发抖,他面上带着怒意,“苏三亭,你到底”
苏三亭看了宋义旻一眼。
宋义旻于是走上前,用手指提起颜伊白的下巴,然后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颜伊白被打得脑子都嗡嗡作响。他双手双脚都被捆绑着,动弹不得,只能在地上跪。
“这一巴掌打的是你作为一个专属于范书遇的仿生人,却居然敢自立门户,还闹离家出走,和我们撇清关系,在外面为别人治疗。”
宋义旻于是扬起手又往颜伊白的脸颊上扇了一巴掌。
苏三亭道:“这一巴掌打的是你创立画屏公会,为仿生人做事。”
“区区一个浑身上下都是合成骨,脑子里还有记忆芯片的仿生人也想出人头地?”
“你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甚至我都可以算你的再生父母。”
宋义旻回头,发现苏三亭在盯着他看。
于是宋义旻眉毛微微一皱,他转身,再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颜伊白鼻梁骨都差点被打断,有鼻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苏三亭道:“这一巴掌打的是你当初为了一场手术和我争执,和我吵架,我让你去找范书遇,你不仅拒绝,还敢质问我为什么不关心你。你算什么?你也配忤逆我吗?!”
苏三亭想到这件事情就发笑,他冷冷道:“关心你?如果没有范书遇护着你,你根本不可能脱离我的掌控,也不可能挑战我的底线!”
颜伊白还跪在地上,他这会儿手无缚鸡之力,但颜伊白似乎也没有想反抗的意思,硬生生地扛下来宋义旻的这几个巴掌。
宋义旻又扬起手,这次苏三亭道:“这一巴掌打的是我身受重伤在做手术,而你筹备画屏公会居然不接电话,甚至没有回来看我一眼”
“我当时是想接的!”颜伊白在听到这话后居然猛地抬起头反驳,但宋义旻的巴掌已经落下去了,“啪”一声脆响,颜伊白却猛地朝前跪了两步,吼得脖子上青筋都暴起:“我当时是想接的!!但我没有听到那个电话”
苏三亭愣了一下。
他没动,只是皱着眉看着地上的颜伊白。
颜伊白情绪有些激动,他面红耳赤,难以受控到唾沫星子都飞溅:“我还不至于像你一样那么绝情!我对范书遇和你的感情是真的,我把你们当朋友,我可不是你”
苏三亭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眯着眼睛。
颜伊白的情绪稍微平稳些许,他咬了咬嘴唇,继续:
“苏三亭,其实那天你被崔远打得浑身是血,不得不在飞行公寓内做临时手术,我是后来才知道的。当时,范书遇给我打了电话,我确实没有接。我其实是想接的。但是当时我在解放我的同伴,我在策划落梅游戏。我没有听到那几个电话。”
“可是我其实会接的。在不知道你是泪以前,你和范书遇就是我心里最好的朋友,我们过去的回忆不管是不是你刻意营造的,不管在不在你计划之内,我看到范书遇受伤会心疼,我全身心地为他打理义体,怕他承受不住,我也担心你在学校被人欺负,我也会因为你受了委屈而生气!”
“给我闭嘴!”苏三亭忽然暴怒,他一把抄起桌上的烟灰缸就往颜伊白的脑袋上砸,宋义旻眸色一凛,立刻往旁边站,以免误伤。
“大言不惭地在这里说些什么屁话,事实就是你没有回来看我,你连一句慰问都没有。就算我是故意被崔远打的,我就是想让范书遇担心,那又怎么样,你该做的事情做到了么?在你心里,苏三亭和范书遇都比不过你冠冕堂皇的医者仁心,但你好好看看你现在的模样,你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你是仿生人,你是我做出来的!你能成为医生是因为我给你编写了代码,我给你植入了芯片!”
苏三亭攥紧了手,力道大到差点把那根录音笔给捏碎。
好在他回过神来,一个呼吸间就恢复了平静,眸中只剩下冷漠。
“把他杀了。”苏三亭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道。
“什么?”这下宋义旻也愣住。
他原本在等苏三亭喊停,但他没想到,这下苏三亭动了杀心。
为什么?
因为刚才颜伊白的辩驳?
宋义旻试图理解泪,可他发现自己根本理解不了。
因为泪也不理解泪。
“主上他”宋义旻皱眉,想缓和一下气氛,让苏三亭再好好想一想,“他是医生,对范平对那个人有用。仿生人手术才刚刚做完,各方面都不太灵活,有医生在能排解万难。”
“我说,杀了他。”苏三亭抬头,目光冰冷地看向宋义旻,一字一句道。
宋义旻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从腰间拔下枪,摁在了颜伊白的脑门上。
宋义旻把这当做一场手术,他自己也是医生,没怎么杀过人,但坐上纵横三大之后肯定避免不了要见血,所以他只当每一次开枪都是手术失误了,病人大出血,然后气绝身亡。
在宋义旻要完成这场华丽的手术时,他手指微微向下压,要摁动扳机。
然而,一道白刃却从后侧打过来,砰地一下打开了宋义旻手上的枪!
宋义旻捂着手,感受着被那力道反震得发麻的指骨和手腕,错愕地回头。
枪已经撞到墙面,弹落在地,还滚出去两米远,而坐在座位上的人站起身,看向身后的环景落地窗。
苏三亭两手插在兜里,没说话。
颜伊白连眼睛都闭上了,可想象中的枪声却迟迟没有响起。
然后他睁开眼,看到室内沉默的对峙。
宋义旻捂着手,盯着苏三亭的背影,苏三亭没有转身,只是冰冷地仿佛要把一切都隔绝在外,他不愿意回头,倔强得根杆。
在短暂凝滞的一分钟时间里,颜伊白脑子里不断地震颤,直到身旁的宋义旻侧头,开口:“还不走?”
“真想死在这么?”
“”
颜伊白都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仓皇而逃的,他深刻地明白如果真要和泪硬刚,他不是对手,更何况这里还是世心塔,是他们的地盘,可颜伊白一路狂奔向下,路上都没有阻碍,他能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已经是奇迹了,在他被宋义旻抓到的一瞬间他就能预感到自己的死亡,可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能出来。
活着出来。
等颜伊白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人满为患的街道上。
这里是蓝田区的商业广场,车水马龙,天空中时不时传来鸣笛,飞行轨道里出现了堵车的情况,庸城很少有这么热闹的时候,颜伊白大概能猜到,大家情绪激动是因为监察局的官方消息,和仍然在地坛上以各种形式流传的,揭露葛云央劣迹的直播。
“喂,发什么呆啊???这里是斑马线!不怕被撞死啊??”路人鸣笛不满道。
颜伊白这才僵硬地往前走,他站到了路边的电灯下,拉上帽子,戴着口罩,然后放空视线,看着一闪而过的车辆和行人。
过了很久颜伊白才从死亡的边界线上收回脚。
等他觉得自己的心终于站稳的时候,他回味过来了。
颜伊白走到街边的无人商店买了瓶水,他咕噜咕噜地把自己灌醒,渴求般地猛吸了一口充满二手烟的街道空气。
他现在大概能说出为什么自己能活着从世心塔出来了。
因为一语成谶。
颜伊白靠在涂鸦墙处,低头捏着矿泉水瓶,一下又一下。
泪想杀行为等同于叛逃的仿生人颜伊白,而苏三亭却真的在曾经的某个瞬间,忘记了所谓的仿生人的身份,把名为颜伊白的生命体当成了朋友。
所以颜伊白走出了那间办公室。
而且他不知道的是,在决定放他走的那一刻,苏三亭撤销了安插在颜伊白体内的定位。
这一行动给苏三亭的精神体带来了震撼,精神体头一回被人类的复杂情感敲击了灵魂。
*
地坛上的热烈讨论持续了两天,舆论不断发酵发酵,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然而还是没人能联系到世心塔,世心塔也没有对任何声讨做出回应。
地下酒吧。
隔音帘被人歘地一下拉开,尤无限面色发紫,嘴唇干涸,他话都说不出,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擦汗的动作,在江柔爻赶紧给他地上水的瞬间,尤无限看向角落里坐着的窦章,冲他点点头。
这个头一点,整个地下酒吧的焦灼气氛都轰然瓦解。
“手术挺成功的。”尤无限大口喘着气,他快虚脱了,“就是比较复杂,但有惊无险了。恭喜!”
窦章瞬间站起身,他同一时间给范书遇发去了消息,对方回得很快:“我马上回来。”
这通回信很有安全感,窦章看了好几眼消息,才朝着隔间走去。
手术床上,林为洵还在昏迷中,旁边的仪器发出滴滴滴的叫声,各类仪器均内显示此刻林为洵的生命体征平稳。
纵横下手很重,几乎是拳拳到肉,林为洵在那受了不少苦,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有几十处,窦章眸色很沉,脸色不太好看。
“别担心。”尤无限跟了进来,“后续我会跟踪治疗的,再过一会儿他就会醒了。这段时间他还会吃点苦头,术后康复没那么快,疼是肯定避免不了,我会尽力配些止痛药。”
“辛苦了。”窦章重复着感谢的话,但一声一声都很郑重。
“是很重要的兄弟吧,我懂。”尤无限靠在墙边,“应该的。”
窦章坐在隔间的椅子上,在等林为洵醒来。
而另一侧,正准备从监察局出来的范书遇亲眼目睹了各位监察官的焦头烂额。
“他吗的不是说让你们找世心塔在职人员联系吗?人呢?!都死哪去了?”
“打过电话了!根本没有人接!”
“我靠群众的举报电话又打进来了,老子真的接不过来了,来个人帮个忙啊!”
“共情检测官还有没有空闲的,过来当客服!今天电话都被打爆了!都是来问我们监察局到底能不能管束一下世心塔的!还有来询问我们直播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的!靠我们不是都让公关部门发声明了么!这群人是不识字吗!答案都告诉他们了他们还要问!”
听着这些声音,范书遇从兜里拿出手机,他往外走,在监察局门口找到了他开来的窦章的飞行摩托,抬起长腿一跨。
坐稳后,范书遇手指划了划,拨了个电话。
他只是突然想打,但没想到,忙音响了三声后,对面的人居然接了。
“什么?”苏三亭的声音很愣怔。
范书遇打的就是他能滚瓜烂熟背下来的苏三亭的私人号码,但他在拨通的时候以为一定打不通,或者直接提示他已经是空号,可苏三亭似乎还在使用这个号码。
范书遇顿了顿,开口:“林为洵活着。”
很简短的五个字。
苏三亭那头安静了好一会儿,在范书遇要挂的时候,他才压低声音,带着怒意:“你就是特意想告诉我这件事?!”
“范书遇,从黑客中心基地出来之后你给我打的第一个电话,就是为了说这件事?!”
“我他吗才不关心林为洵是死是活!你是在挑衅我么?!”
“不是。”范书遇淡淡。
“你在世心塔是么。两天了,该出来回应了。”范书遇说。
听到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苏三亭浑身都痛了起来,他一下咬紧后牙槽,心火直冒
第295章 只有眼泪知道
*
“范书遇,你别逼我。”苏三亭说。
听到这类似于威胁的话,范书遇反问:“我逼你什么了?”
“”苏三亭黑着脸。
“苏三亭,从头到尾好像一直都是你在逼我。”范书遇看着身下的黑色飞行摩托,他习惯在危险面前悬着的心此刻却平稳,“我现在肩负着很多人的希望,我没办法后退了。”
“你为什么要管他们?!他们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值得你痛心和惋惜的?!我杀的每一个人都罪有应得,这座城市的所有人都该死!!难道你忘记了肺城是怎么消失的么?!同样是亡城后主,他比你果决得多!!”
“他?”范书遇捕捉到字眼,“你说我哥哥?苏三亭,你凭什么在心里不断地拿我和别人作比较。”
听到范书遇的语气骤然冷下去,苏三亭抿紧唇,脸上的表情又痛苦又难堪,他态度稍微软了些:“对不起老大我”
耳边突然没了人声,只有风,苏三亭的心揪成一团,他猛地看了看通话界面,生怕范书遇下一秒就会挂断这个让苏三亭意外的电话,也生怕范书遇从此以后都不会再这么和他好好说话。
“你别挂,老大。”苏三亭的手指紧紧扒拉着窗棱,“别挂我有话和你说。”
“我你你告诉我你想做什么。”苏三亭问。
范书遇笑了:“这不是很明确么。”
“苏三亭,我认为没有必要用让大众人心惶惶的手段惩罚庸城,冤有头债有主,你知道这百万人口里有多少在艰难地生活么。现在信息这么发达,你随便点进地坛或者其他平台的视频内,就能看到你口中的弱者在顽强地抵抗命运,人类在各个地方留下足迹,用文字,图像,声音传达自己的愿望,有的人希望寒窗苦读能有出路,有的人希望父母身体健康平安喜乐,有的人在抗抑郁,在治疗双相,在憧憬未来,有的人希望能和所爱之人白头偕老。我是肺城后主没错,我心里对葛云央,对当年庸城掠夺游晶,抢走母脑怀恨在心也没错,所以我现在要走的路是夺回属于肺城的一切,而不是摧毁庸城的一切。”
“你想要母脑?”苏三亭不可思议地总结道。
“我可以不要。”范书遇捂着耳朵,闭了闭眼睛,“但我觉得窦章值得拥有。”
“前人肝脑涂地地创建出母脑,这背后涵盖的是我父母,肺城研究基地所有研究人员的努力,甚至还有肺城居民们的支持。所以我有责任把母脑带回去,我要重建文明。”
“别痴心妄想了!”苏三亭的情绪却很激动,“重建文明?你能找到肺城的旧址在哪里么?!就算你找到了,那里现在是不是一片废墟,是不是已经成为了其他人类的安全区,或者,是不是已经沦为了变异体的老巢!重建文明?!这四个字你怎么能如此简单地说出口!”
苏三亭无法形容自己在听到范书遇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范平生没有和他说过这样的话。什么重建文明,什么夺回母脑。所以苏三亭一直不知道范平生到底想要什么。范平生的恨是显而易见的,可他的目的也很空濛,苏三亭不止一次地在范平生还在世时询问过他,可他只是沉默不语,要不然就是不耐烦地让他闭嘴。
同样为亡城后主,又是双胞胎,苏三亭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两人应当是有一样的地位和权力的,在肺城,只不过中心指挥官的位置只能给一个人坐,长幼有序,把指挥官给范平生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苏三亭对肺城也只有一面之缘,甚至他只是短暂地抵达了那,肺城就从此消失了。
他对肺城的印象只停留在综合医院,和医院前那个代表命运的空旷广场。
“你”苏三亭说话大喘气,从听说范书遇想带走母脑之后,他的情绪就异常激动,“母脑现在镶嵌在整个庸城,你想连根拔起?我不同意。过去这么多年,母脑早就不是当年的那个母脑了,在经过葛云央等人的精进和维修之后,它本体的程序组也和先前全然不同。就算你拿走了母脑,又能保证它为你所用吗?!还不如听我的,范书遇。”
苏三亭说着说着又把话题绕到了起点,“老大,你要与我为敌么?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继承范平生的意志!你你难道不愿意和自己的亲哥哥站在一边吗?”
“庸城对你来说无足轻重吧,和我们当年的痛苦经历相比,这里的人简直如同生长在温室内,他们凭什么享受游晶,享受母脑?!如果当年没有母脑,葛云央坐不上中心指挥官的位置,庸城也没办法十年都安定地坐落在废土上!”
“是么。”范书遇这会儿终于说话了,他提出了一个问题,“但如果把母脑带走,庸城不也会沉浸在痛苦中,这不正如你所愿?反正你要的只是要这里的人生不如死。”
“不行。母脑不能带走。”苏三亭却愣怔道。
他的固执让范书遇忽然轻笑了一声。
“为什么?”
“因为你也已经深陷权力的泥沼,不愿意走出来了是么。”范书遇的话如同一把利剑插在了苏三亭的心口处,苏三亭整个人都颤抖了番,瞳孔狂抖,“你说什么?”
“成为泪,掌握这么多罪犯的行踪,让他们对你俯首称臣,背后又和世心塔纠缠不清,手里权力通天。所以你不想让人掌握母脑,你想独占它。只有这样你才可以游刃有余地,如同背后有一座不动的大山做依靠般,在庸城内为所欲为。”
“又或者,现在的母脑对你来说还有别的意义?”范书遇的声音从耳畔轻飘飘地传出。
苏三亭又被范书遇的话当头一棒。
他的心跳得很快,这次不是因为痛,也不是什么情动,而是被人说中内心深处最幽暗的想法后的紧张。他肾上腺素飙升,忽然发现他好像通过范书遇的话看清了他自己。
对。
他成为泪已经很多年了,并且,他非常享受这个身份带给他的一切。
范书遇挂断了电话,因为在苏三亭的沉默里,范书遇看到了答案。
虽然他不知道具体是什么让苏三亭非得紧握母脑,但他已经确定了,他们无法再并肩走下去。
*
世心塔。
苏三亭愣怔地看着窗外的流云,方才和范书遇打的那通电话让他的脑子还混沌着。
他想让庸城陷入自取灭亡的地步其实有很多办法,移除母脑是最快速的。但苏三亭见识过人类在绝望之境会爆发出怎样惊人的生命力,他当年就是因为太不想死了,才不顾一切地爬向了肺城。
在没有氧气,周围全是变异体,废土上连一滴水都没有,一棵能遮风挡雨的树都没有的时候,他还是死咬着牙撑到了肺城。所以不能让巨大的苦难一瞬间降临在这群如蜈蚣和蟑螂般的人类身上,他们会被激发出难以想象的潜力。
对。他怕的是一旦搞出移除了母脑这样的大动静,会遭到反击。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
所以最快速的办法没有用,要用最好的办法。
最好的办法就是小火慢炖,把痛苦慢慢地渗透到这群人的骨血里,让他们饱受折磨,却又没有要奋起反抗的心思,然后就像抽烟,让他们慢慢地染上烟瘾,等回头时才惊觉,已经彻底离不开,戒不掉,并且深陷其中了。
这才是最好的办法。
这是苏三亭想出来的,最能解他心头之恨的办法,不用太着急,也不用太迅猛,他有的是时间和这群人慢慢地耗。
看到庸城现在遍地都有尸体,有赛博精神病,有出门乔装打扮只为了去杀人的神秘罪犯,他从未如此爽快过。
但范书遇的话还是让他受到了冲击的。
这只是他选择创建纵横俱乐部,又死死拿住母脑的原因之一。还有一个更深层的原因,或许听上去不足为奇,可对苏三亭来说,无比重要。
他如今的仿生人技术是沿袭的范平生,红灯笼记忆芯片最重要的原料是游晶,而芯片要发挥功效,需要母脑。
母脑操控着整个庸城的电子设备,仿生人虽然和机器人有区别,可也无法脱离整个大体系而独立存在。
如果母脑消失,或许整个庸城的电子设备都会失控,子机一个一个出故障,让仿生人的脑电波也受到影响。
所以这是苏三亭不愿意看到的。
他已经制作出范平生了,只要他能留住母脑,范平生就会一直留在他身边。为此,他要选择世心塔。
苏三亭看着窗外的景色,他的记忆一下被拉扯到了十年前,那个时候他还在世心塔外围的员工宿舍区,被葛云央关在别墅内。
那时候的记忆经过时间的冲刷,已经有些许褪色,可每每回想起那段日子,苏三亭的情绪就会跌落谷底。那是他人生中既快乐又绝望的一段时光。
时至今日苏三亭发现,他居然怀念。
没错,三天喝不上一口干净的水,一个月呼吸不到新鲜空气,两天只能吃一餐的日子,他居然是怀念的。
因为虽然那段时间很痛苦,磨人心志,可他的身边有范平生的陪伴。
他在十一岁左右就杀掉了葛云央。
为什么呢?
苏三亭看着窗外忽然灰蒙蒙的天空,气象局在播报今日的天气,他耳边传来温润的播音声,可他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杀掉葛云央是在范平生消失前后,苏三亭的动作很快。虽然他才十岁出头,可经历过大难不死,经历过那样卑微到尘埃里的,疼痛到骨髓都跟着震动的事情,他的心智已经如成人般成熟。
苏三亭清楚地知道,他并不是哪个方面的天才。他只是努力,比平常人多付出了几倍,甚至十几倍的努力。
不论是黑客,还是制作仿生人。不过,苏三亭私心里认为后者他更擅长,因为十一岁的苏三亭还无法完全掌握母脑,但是十一岁的苏三亭已经可以等比例地模仿出范平生首创的红灯笼记忆芯片,并且制作出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半成品仿生人。
后来苏三亭一脑门地投入到记忆芯片以及仿生人制造的领域内,他逐渐地似乎可以超越范平生了,可是范平生却永远停留在了那一年。
每次从实验室出来,每次被葛云央拳打脚踢,每次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惊醒,梦魇缠身。心中积郁,他都会偷偷地去看范平生。
只要确认范平生还在,他似乎就没有什么苦是不能吃的,没有什么灰暗的日子是熬不过去的。
但是有那么一天,世心塔内部出现了混乱,也不知道是谁,居然有能力把范平生带走。后来苏三亭听说,对方有备而来,范平生也在悄悄地和对方通信。
所有人都说范平生是早有预谋,早就想跑,苏三亭听进去了,他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并不是生气或难过,也没有质疑为什么范平生不愿意带他一起走,而是瞒着他在背后做了那么多事。
他只觉得开心。
只要范平生能去追求他想要的幸福,苏三亭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
他都已经卑微到这个地步,路上随便一根草或许都比他高贵,比他有人权,可得来的是什么。
是有一天夜里。
葛云央兴奋地喝了酒,回来之后说漏了嘴,他一边用鞭子抽苏三亭的后背,抽得鲜血淋漓,一边说,范平生已经死了,被他派出去的黄金护卫队当场枪毙,子弹贯穿了心脏,绝无生还的可能,而且黄金护卫队的成员还开了好几枪,枪枪都是朝着心脏发射的。
苏三亭知道葛云央不可能无缘无故说大话,所以这就是事实,而且是葛云央醉酒后才会忍不住和人分享的喜悦事。
当时苏三亭跪在地上,只觉得晴天霹雳。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范平生死了
他的平生哥哥死了?
不是都跑出去了么。
不是都逃走了吗?!?!
那
那当初范平生就不应该把他一个人留在世心塔才对,应该带着他一起逃!
他可以为了范平生去死,即使是一起死在逃亡的路上,他也觉得浪漫至极。
独独结局不应该是这样的。
都已经远走高飞的人了,为什么还会被折断羽翼,自空中坠落?!
苏三亭的心里掀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恨意,他反胃,跪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哭,葛云央喝醉以后只当苏三亭是因为皮肉之苦而疼哭的,实际上苏三亭是因为心上的裂痕才哭的。
他的心里从此以后都有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了,直到他在贫民窟发现了失忆的,和范平生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而在得知范平生大概率惨死在葛云央手底下后,他对葛云央起了杀心。他从未如此专注地恨一个人,和他共处一个空间都浑身不自在,听到他说话就想把自己的耳朵给割下来,或者把葛云央的喉咙给捅穿,见到他的脸就止不住地想吐,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头皮发麻,手脚发冷,胃里翻搅一般地难受。
苏三亭也从未如此专注地计划。
他计划如何完美,精准,又能不太干净利落地杀掉葛云央。他要让葛云央在死前感受到无尽绵延的痛苦,然后跪着求饶,慢慢断气,当葛云央闭上眼的一瞬间,就该在地狱里接受酷刑了。
而苏三亭甚至不想让葛云央的灵魂轮回。他后来找了神婆做了好几场法事,给葛云央下了无数的诅咒,还做了巫毒娃娃,恶毒地在脑子里想了一千种骇人听闻的死法。
最后苏三亭成功了。葛云央是他杀的第一个人。
那天是个晴朗的日子,夜晚还能看到些许星星。深夜葛云央从实验室回来,满身疲惫,他摘掉了实验佩戴的研究眼镜,坐在沙发上。
苏三亭照例已经准备好了夜宵,他的腿上还绑着链条,葛云央不在别墅的时候会限制苏三亭的活动空间,不允许他离开这栋别墅半步。
苏三亭跪在地上,趴在葛云央的脚边,露出了充满爱意的眼神,温柔地笑着,看着葛云央:“葛先生,请用餐吧。”
这个用餐的含义并非单纯地吃夜宵。
苏三亭凑上去,一下一下地抚摸着葛云央的脸颊。
世心塔对指挥官的私生活似乎不太关心,但世心塔内部还是有流言传开,说葛云央是个男女通吃的人,私生活靡乱不堪。
这个传言是苏三亭想尽办法让人散播开的,他以为这会对葛云央的事业造成些许打击,然而葛云央手段很厉害,他出身卑微可有鸿鹄志向,心够狠,手也够脏。
总之这件事情很快就被葛云央摆平。
距离范平生死亡已经过去了两个月,这两个月时间里,苏三亭的灵魂和□□出现了解离的现象。他的灵魂仿佛飘在半空中,安安静静地观赏着这具肉身是如何讨好葛云央,投其所好,又逼真地般演出一副深爱葛云央,迷恋他这样位高权重的男人的模样。
那个夜晚,苏三亭穿着大红的旗袍,看上去漂亮精致如同洋娃娃,他的皮肤被吹弹可破。而旗袍之下是他千疮百孔的身体,上面全都是各式各样的伤痕。苏三亭化了精美的妆容,还戴上了假发,因为葛云央喜欢。
每次穿旗袍的时候,葛云央都格外喜欢。
在伸手环抱住葛云央脖子的瞬间,苏三亭眼疾手快地一把扯下来自己用来簪发的玉簪,紧接着噗叽一声,葛云央瞬间瞪大眼睛想要反抗,然而苏三亭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哪里来的胆量,他快速抽出玉簪,再一次猛地往葛云央的喉咙上扎!
前后两次刺穿让葛云央当场身亡。
而苏三亭看着自己满手的血,看着这一次漂亮的玉簪穿喉,泪如雨下。
苏三亭以为自己第一次杀人会觉得慌乱,会手足无措,然而他却出奇地冷静。
他处理了葛云央的尸体,略带生疏地抽皮,把骨头烧得连渣都不剩,然后他进了葛云央安置在别墅内的地下实验室,花了一天半的时间,半真半假地缝合人皮,做了一个还算像样的仿生人。
记忆芯片他早就准备好了,虽然不是红灯笼芯片,可也足够支撑这样一具仿生人身体,在世心塔内自由出入。
他可以自信地说,整个世心塔里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葛云央。而在此之前苏三亭已经偷偷地联系过无数次仿生人制造,他藏在地下室里的仿生人磨具慢慢地都派上了用场。
红灯笼二号,红灯笼三号,葛云央
再后来,苏三亭开始制作各种仿生人,他创立纵横俱乐部,把真的罪犯从监/禁所放出来,把代替坐牢的塞进去。能让苏三亭亲自去带的罪犯,比如青鸟,那都是他早就在暗中物色好的人选。
他会关注大大小小的黑市讯息,看看谁最有成为自己的棋子的潜质。
自此以后苏三亭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他以为这条路没有尽头,直到他发现范书遇不是范平生,再低头,他才发现他一路走过来的根本就不是路。
只是淋满了鲜血的宿命,和不公堆砌的白骨。
*
这样长时间地,全情投入地去回忆这段过去,也好多年未曾有过了。
苏三亭手指紧紧地攥着窗户边缘,仿佛能生生捏碎。
后头却传来脚步声。
“你来得不是时候,我现在很想杀人。”苏三亭没有回头,但是说道。
“抱歉,主上。”
苏三亭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
“宋义旻。我跟你讲个故事。”
宋义旻僵住,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但他缓过神来,连忙道:“您说。”
“我其实还挺怕疼的。以前,我也曾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到昏天黑地。通常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我太疼了,我不想死,所以我求他饶我一命。还有第二种情况我会这么哭。我希望他能对范平生手下留情。我也舍不得看范平生痛。”
“但是不管我怎么哭,都没有用。我用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明白么。他不会为我的眼泪而动容。”
而苏三亭曾经和青鸟说过的。
如果当初他只需要哭就能得到神的宽宥,那他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这个神说的不是葛云央。
而是范平生。
如果他只需要哭就能获得范平生的爱,喜欢,在意,哪怕是同情,怜悯,于心不忍,惺惺相惜,那他或许不会满手都是罪孽。
如果得到了,他可能就真的死了。因为他没有遗憾了。
可是一直未曾得到,他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地活着,然后报复每一个人。
宋义旻听到这话,皱起眉。
他靠在墙边,看着苏三亭略显寂寥的背影。
虽然这么形容泪,或许不妥。
但宋义旻觉得他此刻很寂寞。
宋义旻在心里叹了口气
所以苏三亭啊。
你在看到青鸟落泪,苦苦哀求的时候,究竟是想给她一个机会,还是想给当年的自己一个机会?
这个答案只有你自己知道
第296章 只有眼泪知道
*
[当你历尽千帆后再回首,你愿意成魔还是成佛?
——又或者,你苦苦挣扎,成为一个满心私欲的凡人。]
*
宋义旻走上前,他抖着手,颤颤巍巍地苏三亭点了根烟。
香烟是很好的迷幻物,一根烟的事件就可以回忆完歇斯底里的前半生。
苏三亭没看宋义旻,他站在窗台前,低头在屏幕上滑动。置顶是熟悉的账号,熟悉的头像,自黑客大赛之后,他还没有把范书遇从置顶撤下来。
而苏三亭呼出一口烟圈,他单手插在兜里,手指在虎口处掐出月牙印,另一只手也颤颤巍巍地打着字,最后他给范书遇发送了一条消息,把置顶撤销。
[范书遇,其实我们从一开始就不在一条道路上,只是我太想和范平生一起走下去了,所以才拼了命地挤上了这条阴差阳错的路。我执拗到近乎疯狂地想和你走在一起。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口口声声地质疑我,反驳我,甚至怨我。说到底,我只是骗了你。如果你心里有气,大可以往我身上撒。可我从来没有想过害你!即使知道你不是他,我也没有对你动过杀心!这还不够吗?这样还不够证明我把你当成重要的人吗?!不过现在这些都无所谓了。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让你记住我。我需要一个最稳妥又最深刻的方法将我沉铭进你的内心,所以我选择远比爱情,友情,亲情更为强烈的感受——愤怒。你睁大眼睛看好了,我会让窦章一败涂地的。恨比爱更长久,你妄想摆脱我,然而我偏偏要你一辈子都离不开我。永远。]
发完这条消息,苏三亭新建了一个账号。
“把账号和密码给他,以后让他用这个账号联系我。”苏三亭将信息发给宋义旻。而后他在好友内把这个新的账号设置为置顶。
宋义旻看着自己的消息弹窗,他点点头,什么也没说,转身去找范平生。
*
林为洵坐在地下酒吧的座位上,他浑身都是绷带,像个木乃伊。
“要喝水不?”尤无限在吧台前探出头来。
林为洵摇摇头。
他缓了一天才缓过神,死里逃生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但这也太惊险了。
作为媒体人,林为洵虽然没什么战斗力,但骨子流的就是剑走偏锋的血,他一拍桌子怒道:“不喝!我的手机呢!我的电脑呢!”
“你要干什么?动作小点。”窦章站起来摁住林为洵,林为洵躁动不已,非要从座位上弹跳起射,“我要曝光他!我靠!!!我调查了那么久纵横,结果泪居然就在我们身边”
他这话刚说完,地下酒吧的电子木鱼就响了声,范书遇走进来。
林为洵一下卡住。
范书遇松了松衣领,抬眸看他,“继续聊,怎么不说了。”
“”林为洵屈指挠了挠自己的脸颊,“我”
林为洵担心范书遇还接受不了最好的朋友就是最危险的敌人这个事实,所以不太好当着范书遇的面开口。
窦章看他道:“没事。可以说。”
甚至在他们几句话时间里,电脑和手机都被举杯机器人运送过来,摆在了桌面上。
“有什么计划?”范书遇问。
林为洵看他,小声:“世心塔不回应,那就逼他们回应呗。”
“好。”范书遇点点头,“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
“还真的有。”林为洵打开界面,鼠标点了点,电子屏幕上打出一个3D的地图,他指了指世心塔的位置,“如果你们想进去,得先弄清楚世心塔的构造和最弱的地方。但我手上没有更详细的关于世心塔的资料了,而且除了天空之城,没什么地方能俯视世心塔。天空之城又不是所有人都能上去的,你们能去么?能的话拍摄点世心塔本体的照片。我制作平面图,看看从哪里攻进去比较好”
林为洵继续:“然后我现在就要写稿子,询问世心塔游晶和母脑的事情,直播的录屏我也准备好了,我会在全城持续播放。我需要连接子机。”
“这个没问题。”范书遇点头,“我能帮你。”
但窦章没说话,林为洵奇怪回头:“老大,你不是也能吗?”
窦章低头看他,笑了声,语气散漫,“现在不能。发财被我封禁了。”
“?”林为洵面露疑惑,但他摆手,“算了也行,没事。那我现在就开始。时间紧迫,不能再拖。不仅仅是要给你们一个交代,也要给庸城其他关心这件事情的居民们一个交代。”
*
傍晚六点整,林为洵开启了小林消息公众号的直播间,这个公众号一开直播准有大事,于是粉丝们纷纷往直播间挤,弹幕一条一条地晃过。
林为洵没有露面,只是调了张阳光沙滩海边的背景图放在屏幕上,随后他清了清嗓子,开麦。
与此同时,全城的广播在大街小巷内响起。
“各位,日安。我是小林消息公众号的主理人,诸位不用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但请认真聆听我接下来要说的话。针对本次纵横蜜糖,即前生科所研究员顾衫蕊女士实名举报葛云央指挥官欺上罔下,滥杀无辜,恶意抢夺资源等恶劣行径,小林公众号与监察局合作,决定开启本次直播。”
“距离黑客大赛过去已经整整两天,请问世心塔到底还要做缩头乌龟到什么时候?”林为洵的声音在庸城的半空中飘荡,各大商场投影都出现了直播画面,这场景和之前揭露女子健康福利院一事比,更盛大,更让人咂舌,路上行人纷纷驻足眺望。
“纵横创始人,泪,黑客苏三亭,我知道你在看。”林为洵的瞳孔里倒映着屏幕的蓝光,他表情严肃认真,看上去就像在透过屏幕和泪对视,“请问你还要在是世心躲到什么时候?以及葛云央先生,作为中心指挥官,你不应该出面对大众的质疑做出回应么?还是说世心塔打算徇私舞弊,让一个德不配位的人继续坐在这只手遮天的位置上,蒙蔽全体民众。”
接下来林为洵阐述了当年的x城计划,计划得以实施的关键诱饵是泪。此话一出,更是掀起腥风血雨。
林为洵见识过泪是怎么玩弄人心的,他同样可以,而且泪让他遍体鳞伤,林为洵现在就是把他千刀万剐都不足为惜。
于是林为洵通过广播,说道:
“苏三亭,如果你再不说话,我会公开你在意的那个人的姓名,生平,来历,遭遇,到时候全庸城的人都会讨论他。你希望看到这个场景么?”
“”
苏三亭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世心塔周围也有商场,也有广播,他特地关掉了信号屏蔽系统,就为了听听看这个大难不死的记者到底要说什么。
然而在林为洵提到范平生的时候,苏三亭手臂的青筋瞬间暴起,他咬紧后牙槽,额头太阳穴突突跳。
这么卑鄙的手段一向只有他在用才对,现在这群人居然真的有模有样地学了起来,还用得直戳苏三亭痛点。
“宋义旻!”苏三亭近乎暴怒道。
门口走进来个人。
宋义旻微微鞠躬,手搭在心口处。
“给范书遇打电话,让他叫那个记者闭嘴!给我闭嘴!!”苏三亭一把抄起桌上的键盘往门口砸,“快点!!”
“我不知道他的”
苏三亭又抄起自己的手机,砸到宋义旻身上。
宋义旻立刻捡起来,抄录了号码,他试着拨过去,好在不是显示忙线。
“喂。”范书遇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
他的声音在室内响起的时候,宋义旻抬头看苏三亭,等待指示。
此刻窗外,林为洵的质问就像防空警报一般,到处回响,苏三亭有一瞬间很想直接把窗户砸烂,冲出去,杀到林为洵面前,把他扒皮抽筋。
“哪位。”范书遇继续道。
宋义旻硬着头皮开口:“范书遇,关闭直播。”
“圣手?”范书遇似乎是笑了声,“不好意思。我不关。”
这下,林为洵的说话声甚至还从手机里传来,这说明范书遇此刻就和林为洵站在一起。
当年x城计划就是苏三亭一生都走不出来的阴影,这会儿苏三亭浑身都发冷,他紧紧地攥着双手,汗水直冒,“吗的。”
苏三亭忽然翻出手腕,蓝光乍现,精神体一下运作,苏三亭道:“把附近子机的权限夺回来。”
【好的主人。】
咔哒一声,周围的广播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办公室内的电脑屏幕内出现一个小话筒,苏三亭看着这个话筒,面色铁青,紧接着,他的声音也传播在大街小巷:
“林为洵,你找死。”
地坛爆炸。
【我草!!!!!泪?!】
苏三亭也能看到地坛上的动态,面前的三台电脑屏幕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字。
苏三亭抬头看宋义旻一眼,宋义旻心领神会。他的手机留在了办公室内,而苏三亭让宋义旻出去办事。
十分钟后,飞车停靠在公司,正在批阅文件的江阵弦听到破窗的声音,他手上动作一顿,抬头。
黄金护卫队的队长穿着黑色紧身衣,肌肉虬结,他扛着枪一脚踹开门,同时宋义旻带着纵横余党破窗而入,他们把江阵弦包围。
宋义旻点了根烟,靠在墙边,他身后的枪口齐刷刷地对准了江阵弦。
“来了啊。”江阵弦盖上文件,坐在椅子上没动。
“你好像不意外?”宋义旻吐烟,笑了笑。
“当然。”江阵弦双手交叉紧握,搭在下巴上,他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一堆人,“公司和世心塔好像没什么直接关系,你们来找我是?”
“你不是想要你爷爷的骨灰么。”宋义旻笑了声,“那你就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别动。”
“其实你们即使不来,我也没打算动。他们不需要我的帮助。”江阵弦看向宋义旻。
苏三亭担心公司会出手帮范书遇和窦章,所以派人过来限制了江阵弦的行动,然而江阵弦这话却让来人都始料未及。
“是吗。”宋义旻压了压心绪,“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现在你的命在我们手里。”
“哦。”江阵弦淡淡,“你们要杀我?”
他突然站起身。
宋义旻立刻紧张道:“站着别动!”
江阵弦扬眉,他伸手摸了摸自己耳后的伤疤,“这么担心?看来你们也知道,如果真要打,你们未必能打得过我。这里是公司,我们江家的地盘。”
“但多少也能让你见血。我带了不少人,外面也有,还有,你总不可能不管你的员工们吧?”宋义旻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如果你不想波及到下面那些白领,还是不要擅自出手比较好。”
江阵弦的脸色不太好看,在无声的对峙里,江阵弦重新坐回了座位上。
“圣手吧?”江阵弦看着桌上的合同,“那你也在这好好看着。我相信人一定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十年过去了,不论是世心塔,纵横俱乐部,监察局还是公司,都该直面刀尖了。”
“什么刀尖?”宋义旻问。
江阵弦看他,道:“来自肺城的刀尖。”
与此同时。
世心塔内。
苏三亭看着角落里还在发亮的电话,而广播里还传出群众的声音,各大语音条被林为洵录入到直播间内,这些声音里,全都是对泪,对世心塔,对葛云央的指责和控诉,他们听上去愤怒不已,可又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表达他们的不满。
林为洵还在试图连接更多的子机,精神体在较量,分别夺取权限,而苏三亭就这么和林为洵隔空喊话。
林为洵:“苏三亭!你现在做的一切都令人发指!你手上到底沾了多少血,杀了多少人,你是不是在操控世心塔,操控葛云央,如今的葛云央到底还是不是真人,你瞒得了一时瞒得了一世吗?!不论是天上的还是地下的冤魂都在向你要一个公道!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随意掌控别人的命?!人类在你眼里只是提线木偶么?!你到底还要害死多少人才肯罢休?!”
苏三亭勃然大怒:
“你给我闭嘴!”
“我根本不在乎谁活着谁死了!我只要看到这个城市一团糟,每一个家庭都支离破碎,我的目的就达到了!不是吗?!我不在乎我所以手底下有什么人,有多少人,我只要拿捏住最最最最顶级的人,比如葛云央,比如三大,比如公司董事长,就足够了!足够了!!!剩下的人不论如何做,都是在毁掉这个城市。”
这广播声一下敲碎了每个人的幻想,地上的人愣怔地抬头,看着天空,听着耳边不断回荡的激烈的对话。
地下酒吧,范书遇皱眉,他抬头和窦章对视。
他们都听到了苏三亭的话。
紧接着,连通范书遇手里的手机里也响起来逐渐逼近的声音:
“范书遇,我知道你在!”
苏三亭脸色涨红,用劲到脖子都梗起,“你不就是想逼我亲口承认吗?!你不就是想看到我被千夫所指,想看到我身败名裂吗?!好啊。我如你所愿!!!你们一个都别想撇清关系!你们既然不在意肺城,不在意范平生,那就一起去死!!”
苏三亭尖锐的嗓音不断回响,他情绪高昂,仿佛把唾沫星子都喷在了他们的脸上:
“我十岁拿下葛云央,十二岁彻底掌控母脑,十六岁创建纵横俱乐部,不久后一手培育纵横三大,二十岁杀陆平渊,杀窦良辉,杀百灵鸟我杀过太多人了!你想让我数一数是吗?!我告诉你,奶油制造厂的厂长是我杀的!老汉是我杀的!密星也是我让人弄死的!我还杀了贫民窟的上帝!杀了崔远崔茂行全家!纵横三大都死了,也是死在了我手里!连如清就该去死!顾衫蕊和邢千婳背叛我,她们死不足惜!!我杀了所有可能知道我身份的人!我杀了所有欺负过你的人!我演戏,我沉浸其中,我无法自拔,我需要留住你!如今我二十一岁,我罢黜镇卫联盟,废了半个监察局,手握公司总裁的命,我为了什么?!”
“范书遇,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你是不是一定要我生气,要我放弃你,要我彻底恨你,你才满意?!?!只是找葛云央报仇毫无意义!!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不断延长这个城市的痛苦!!让这座城市里每一个妄想置身事外的人都饱尝仇恨,都痛不欲生!!”
“对,没错,你们所有人都该死,都该痛不欲生地去死,都该饱尝每一个替你们死了的灵魂尝过的滋味,都该还我,还我所爱的人为你们流过的血!”
苏三亭忽然看向电脑屏幕,他把音量调到最大声,用充满恨意的,恶毒的语气对着现在在听着广播的庸城居民道:
“看戏热闹吗,好看吗?!开心吗?!觉得我恶心,觉得我卑鄙无耻吗?!对!我从来不后悔我做的决定,我从来不可怜我杀过的人!而你们——”
“你们不过是一群蝼蚁,一群没了首领就自乱阵脚的垃圾,一群麻木不仁的,虚伪愚善的鬣狗。你们容易被撺掇,你们毫无主见,你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们全都是绊脚石,你们的命根本不值一提,可还是有人在护着你们,你们也配吗?!”
“你们今天口诛笔伐地斥责我,那是因为你们没有本事走上来用刀砍我!你们不敢也不能!你们连为自己一战的勇气都没有!在我眼里,你们就是一堆肉泥!葛云央养出来的居民不过是糯米饭里白色的蛆,你们被浸泡在快乐的颜色里,忘了自己本身和那些死物米饭是不同的,你们可以蠕动,可以攀爬,可以互相撕咬。你们就这么自我欺骗地继续,继续苟延残喘,这正是我希望看到的!”
他感受到眼前的绝望弥漫过头顶,如深海要把他溺毙,要让他窒息,于是苏三亭苦苦挣扎,一把撕开了自己所有虚伪的伪装和面纱:
“我是苏三亭,我接受一切谩骂,一切指责,一切憎恶,一切唾弃。我接受口水,接受疼痛,接受折磨,接受苦难。我一生作恶多端,睚眦必报!我不在意任何目光,我不在意你们任何人的命!我个体利益优先于一切共同利益!我自私,伪善,潜藏多年,扭曲,变态。如果看不惯我,尽管来要我的命!倘若我身死,死后不论上天堂还是入地狱,都绝不咒骂,绝不怨恨。但是你们,没有人做得到!你们就是一群废物。彻底的废物。所以今天,我站在这里,以泪,以公司,以中心指挥官,以我所操控的一切,向你们所有人宣战!要么杀我,要么自杀,要么来凌迟我,要么被我凌迟。”
说完他又猛地看向亮着屏幕的手机,道:“范书遇,你终究不是他!这世界上有资格劝我回头是岸的人早就不在了!我会不顾一切地走下去,走到天崩地裂都无所谓!反正你们都该死,你们全都该死!!”
过了很久很久,电话里才传出让苏三亭无比熟悉的声音:
“是吗。”
范书遇声音很轻,也很低,像在呢喃,又或者,苏三亭觉得可能是他耳边的嗡鸣已经大到难以忽视,直接盖住了范书遇的问话:
“如果是他劝你放下,劝你回头,你又真的能做到吗。”
“”苏三亭仰头“哈”了一声,他也分不清是额头上的汗还是眼角的泪,总之充满咸味的汗水顺着脸颊滑到了他的唇畔,“范书遇,偏执的爱也是爱,是真实的爱,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你看不起也行,不理解也无妨。他已经站在我这一边了!你们都不愿意和我一起走,没关系,我有他一个人就够了!”
“我或许是一个极端的利己主义者,但我由衷地敬仰且怀念范平生,我早就给你看过我的诚意了。”
“他是我自己的鲨鱼。”
第297章 只有眼泪知道
*
全城轰动。
苏三亭的话就像一枚原子弹,轰碎了庸城表面的平静。
【泪是不是疯了】
【感觉精神状况很不正常,会不会嗑过药】
【他把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全都招供了?】
【苏三亭居然是这样的人。他是我同学来着】
很快,地坛上关于泪的讨论就集中在了新开的论坛帖里,网友们密密麻麻地盖了几十万楼。
关于仿生人,关于世心塔,甚至关于母脑、游晶和肺城的故事,也相继浮出水面。
范书遇不用看地坛都知道现在上面会是怎样的场景,有疯子会支持泪,大部分人则有揭竿起义的意思,觉得他们一直受着蒙蔽。
林为洵看着屏幕,他双手撑着下巴,说:"老大,书遇哥,你们知道么,其实从跟踪报道池核以及后续为女子健康福利院发声等事件开始,我心里其实都很没有底气。"
“你们设想过的最可怕的情况是什么?孤立无援?失败?死亡?”林为洵叹了口气,“我设想过的最坏的情况,是没有水花。”
“我是记者,报道真相是我的指责所在,让大众看到媒体人的热忱,看到希望,追踪社会热点,痛击当前社会制度的弊端,也是我们入行之后就一直贯彻的行动方针。所以我最害怕没有水花,如果当初我报道女子健康福利院一事之后,得到的是无言和沉默呢?如果当今庸城的人都不愿意为她们伸冤呢?如果大家只是想苟且偷生,随便地活下去呢?但好在情况没有我想得那么坏,在报道发出之后我最担忧的沉默没有出现。我仍然看到了群众的愤怒,群众的反抗,群众的眼睛还是亮堂的,他们的心还是向着光明和希望的,因此我无比庆幸。”
“麻木不仁会带着这座城市走向灭亡。”林为洵说。
他抬头看范书遇,目光火热:“书遇哥,我要感谢你。当年的x城计划一定给你们带来了不可磨灭的影响,而我作为庸城土生土长的人,我还是不希望看到有谁想伤害这座城市的,我也很庆幸你们没有选择最极端的办法。”
“谢谢,真的。”林为洵又叹气。
范书遇从吧台拿了水,放在桌上递给林为洵,“不用。”
“从碧春园的池核出来以后,我们就明白,谁都没有权利随便剥夺别人的生命。”
“走吧。”窦章站起身,他拧了拧手腕,舒展了一下筋骨,“趁热打铁。”
林为洵刚准备继续直播,闻言抬头:“打什么铁?”
“你不是说要世心塔的平面图么,我们去拍点照片回来。”窦章看他。
“走吧。”范书遇点点头。
“就你们两人去?”林为洵作势要拦,“多带点人吧,画屏公会青鸟”
“不用了。就我们两个比较好。”窦章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太多人行动不方便,世心塔现在估计盯我们盯得很紧。”
“那一切顺利。”林为洵只好道。
范书遇和窦章前后脚出了地下酒吧,与此同时,世心塔刚好排出了黄金护卫队的成员。
街上,已经有赏金猎人开着飞车出动,导航的定位直指世心塔。
“老子就是看不惯世心塔的做派!他们到底害死了多少人?!?!世心塔还在纵横俱乐部boss的手里,这他妈”好几辆飞车都在庸城上空盘桓,然而,苏三亭手里的权限也很高,他已经动用了母脑。
但凡是把导航定位到世心塔的,都已经被系统自动捕捉到,十分钟不到,庸城大街小巷里就出现了一艘艘车身上印有丁香花图案的飞行艇!
这些飞行艇不同于飞车,飞行艇是带着攻击性的,底座安插了炮火装置,能发射追踪导弹。
科技大城,想揭竿起义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因为时代变了。
黄金护卫队的人身上还穿着盔甲,庸城市面上普通的子弹打不穿这些铠甲,所以这群人看上去像不死之身,各个人高马大,身材魁梧。
范书遇抬腿跨行窦章的黑色飞行摩托,两人直勾勾地往上飞,目的地是天空之城。
范书遇一只手揽着窦章精壮的腰,低头往下看。
“恐高犯了吗?”窦章的声音从前头低低地传来。
“没有。不是恐高。”范书遇的心跳得很快,这种感觉前所未有,但他知道绝对不是恐高,因为没有不适的感觉,“可能只是觉得很刺激。”
“这样觉得刺激?”窦章笑了声,回头,“闯池核的时候都没听过你说刺激。”
“嗯。”范书遇额头抵在窦章背上,他感受着身前人的温度,“亡命天涯,不刺激吗?我们现在是共犯。”
窦章过了一会儿才哑着声音道:“小少主。”
“我真的很喜欢你。”
“”范书遇愣了下。
窦章继续:“我十六岁的时候就想和你在一起了。”
“嗯。那现在你的愿望实现了吗?”范书遇捏了捏窦章的腰。
腰上传来一阵痒意,窦章喟叹一声:“实现了,但我还贪婪地想要更多。我真的好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我不会再用发财了,大概。但我想没有精神体,我们不可能拿下世心塔,更何况苏三亭手上还有母脑,用我们的2%博98%本来就胜算渺茫,发财又不太好掌控。”
“所以我想问你,如果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你能别强行提高融合率么?至少别触碰80%。”
范书遇在窦章的后脖颈上亲了一下,他过了很久才笑了笑说:“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窦章握着摩托车把手的力道紧了紧,手腕上虬起青筋,但很快这股劲儿又散了,他低低应道:“好。我相信你。”
窦章没有再开口,虽然范书遇说他们会一直在一起,可是范书遇没有答应他。
没有答应他不去触碰80%,甚至以上。
回答他们的只有空中的大风。
*
在范书遇和窦章到达天空之城边境关卡检查时,庸城地面上开始接连爆发出爆炸声。
“我草!!!”准备前往世心塔和苏三亭硬刚的赏金猎人们灰头土脸地从滚滚浓烟里爬出来,但也有不少惨死当场的。
蓝田区,红枫区,甚至新中城都出现了蠢蠢欲动的热心市民,他们满腔怒火,然而,黄金护卫队的动作远比他们想象得快。
穿着盔甲的男人手里端着高爆发高攻击性的激光枪,对准前面的人就开始扫射。
“不准靠近世心塔半步,否则你们就会和他们一样,死得很惨。”护卫队队员指着远处焦黑的尸体道。
有人捂着心口,已经打算逃跑,但也有人义愤填膺,要和护卫队决一死战。
一时间,各处大楼,街道,广场都出现炮火声,甚至世心塔的飞行艇在半空中,对准有异动的地方就投射炸弹,炸得建筑直接坍塌,四处起了大火。
“啊!!——”尖叫声从居民楼里传出来,有人哭着道,“世心塔是不是有病啊?!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没有反动的意思啊!!”
各方怀揣着不同的心思,开始行动,而天空之城。
窦章的飞行摩托像一只飞鸟,在流云里小心翼翼地找着方向。
一座一座飞行岛屿外都有充满光芒的屏障,住在这里的权贵们当然不会允许谁擅自闯入他们的地盘,而天空之城地价高昂,同时匹配着庸城最先进的防御功能,一旦检测到入侵,会自动开启防御机制,没一座岛屿上都装配了家庭型重装机甲和电子看门犬,威力十足。
窦章低头看着操控台,他手指在上面敲了几下,电子屏幕幻化出地图。
“不对。”窦章耳朵动了动,他侧眸,“后面有人跟着。”
他这话才刚说完,经过消音的枪声就在某处爆发,几发子弹打着旋,穿破云层,直接朝他们冲来。
范书遇干净利落地从腿套里抽出响尾蛇,他对准声源处开了一枪,这子弹带着电,速度快得惊人,紧接着范书遇手里就多了长鞭,鞭梢上还挂着窦章送给他的小木头人和金灿灿的玉米挂件。
“啪”一声巨响,响尾蛇把飞来的子弹通通打碎,弹壳受重力急速掉落,而黑紫色带负离子电的长鞭在空中噼里啪啦地响,如同降下惊雷。
“被跟上了。应该是世心塔的人。”范书遇回头看了一眼,后头云层里冒出几个黑压压的人头,身上也都穿着银色的盔甲。
范书遇低头看着消息,“尤无限说他家附近似乎也有人,估计也被盯上了,苏三亭知道尤无限的地址,我们现在不能过去。”
“那去哪?”窦章看着前面的飞行轨道,“随便找一户富贵人家闯进去,叫人家给我们点时间,说拍个照就走?”
“你一定会被人揍的。”范书遇说。
窦章又笑了几声。
“那就先把尾巴甩了吧。他们真够烦人的。”窦章眸色冷了点,他手指一滑,飞行摩托就开始加速,直接如放了个响炮,绝尘而去。
然而也不知道世心塔这次派出来的究竟是什么实力的人,他们居然暂时还甩不开后面的尾巴。
“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被追上。”范书遇手里握着响尾蛇,随时准备再动手,“得尽快找地方落脚”
“对方大概是料到了我们没地方去,所以穷追不舍。”
此时富贵在耳畔提示:【主人,距离世心塔越来越近了,我能感受到强烈的驱赶意识,似乎是母脑在运作!】
“调头!”范书遇眼神立刻凛了凛,道。
窦章一个急转,调头往回,他又钻进云层里,利用短暂的视线盲区来拉开和身后人群的距离。
在两人的心都悬起时,他们路过了天空之城的其中一座岛屿。
不知道为什么,窦章的飞行摩托似乎受到了某种不可抗的吸引力,居然不顾窦章的驾驶,逐渐地被吸到岛屿附近!
“富贵!”范书遇喊了一声。
【主人,这座岛屿的防御系统暂时关闭了。】
什么?
范书遇一愣。
在他们还没回过神的时候,飞行摩托已经如流星一般冲进了岛屿地界,紧接着,身后的屏障陡然升起,荧光将他们包裹。
于是窦章干脆一摁操控台,让飞行摩托强行降落。
但他们稳稳当当落在这座岛屿的庭院内时,别墅的大门被人拉开。
里面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可显然,这是邀请的意思。
范书遇皱起眉,和窦章交换了眼神。
事到如今他们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入虎穴试一试。
然而但他们推开门进去后,客厅的灯就亮了,妇人面色蜡黄,连忙关上门,外头的轰鸣一下消失,只剩下客厅内泡茶机的嗡嗡声。
“您是?”范书遇一下怔住,他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脸。
伏录颂的养父母站在客厅里,双双盯着范书遇看。
“好久不见了,你好。”伏母擦了擦眼角的眼泪,走上前,对范书遇微微鞠躬。
范书遇下意识地也对着对方回礼鞠躬。
“这是你们的房子?”范书遇一下反应过来。
伏录颂做魔术师赚了不少钱,而他死前的遗嘱就是让父母带着他的钱,去天空之城买房子,也算是远离庸城地面城区的喧嚣。
伏录颂父母真的遵从了伏录颂的意愿,搬到了天空之城。
“是的。”伏母微笑着点头,“二位坐吧。我们已经为你们沏好了茶。”
窦章和范书遇人都是懵的,就已经被夫妇两一起拉着入座。
“那孩子和你们关系看上去不错。我们夫妇两很感谢当初你们对他的帮助。”伏母叹气,“他是核心,监察局要杀他是应该的。但十分感谢你们二位体谅我们为人父母的心情,让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和我们好好告了别。”
“不用谢的。”范书遇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愣怔地感受着这短暂的温暖。
“你们需要帮助对不对?二位来天空之城是想做什么?”
伏父是个成熟稳重的男人,他道:“我们已经看到全程直播了,大概也知道了一点二位的事情。”
窦章缓了缓心声,于是道:“我们需要在天空之城观察世心塔。二位能帮忙么?”
“当然,当然!你们随意!我已经设置了最高的防御权限,就算有人发现了你们在这里,一时半会儿也进不来!”伏母立刻点头。
范书遇在此刻才忽然惊觉,他们一路走来,真的受到了许多人的帮助。
范书遇低下头,看着手里热气腾腾的茶水,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鼻子有些发酸。
原本作为外来者,他们心里怀揣着仇恨,肩上负担着责任,他们以为他们一定是孤立无援的,或者说,他们在庸城人的心里应该是要被驱逐的,是不被接受的存在。
然而,事实却不是这样。
他们现在居然可以坐在这里。
“不用太在意。”伏母似乎感受到了范书遇情绪的波动,她声音轻柔,“你们当初对我们的孩子伸出援手,现在是我们还人情的时候。”
“谢谢。”范书遇郑重道。
他和窦章透过这座岛屿,透过客厅的窗户,看到了那座高耸入云的通天塔。
世心塔的图案确实是一朵丁香花,从高处往下看,才能看清它以何种姿态伫立在这片末世乐园上。
*
入夜。
这注定也是一个不平凡的夜晚。
然而世心塔因为启用了母脑,又派出去不少负责镇压暴动的飞行艇,这会儿世心塔内的人倒是显得悠然自得,胜券在握。
葛云央在母脑总控研究室内,看着屏幕上波动的数据,而过了会儿,有人从办公室内走了出来,去了卧室。
卧室在这一层的角落,室内家具齐全,装潢简约,有黑曼巴的风格,黑白配色。
苏三亭坐在床边,他刚刚洗完澡,身上有一股清香。
他捂着自己的心口,感受着非比寻常的心跳。
再过半小时,浴室内的人也出来了。
苏三亭愣愣地看着一片白雾里站着的男人,这张脸太让他思念了。
“平生哥哥”苏三亭哽咽道。
其实此刻苏三亭的心不算平稳,他只是表面上看起来运筹帷幄。他的心早就千疮百孔,整颗心脏都是漏洞,只要再给他一击,他就能崩溃。
但面前的男人就如同镇定剂。
对苏三亭来说,范平生的笑,比世界上任何一种药都有效。
苏三亭一脚踢开塞满了纸的垃圾桶,这垃圾桶里面有他两分钟前吐出来的血。
在坐上床之前,苏三亭也偷偷在手臂上打了两针精神体抑制剂。
自从上次强行提高融合率之后,苏三亭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精神体也在蠢蠢欲动,他预感总有一天他会出问题,可他现在管不了这么多了。
抽屉里还剩下五支镇定剂,足够支撑到他把窦章弄死。
对,最该死的人其实是窦章。
窦章抢走了他的一切。
不管是黑客大赛的排名,还是那个金发的身影。
床头点了一盏小夜灯,室内混黑一片,范平生从浴室走出来以后,也顺手把浴室内的灯给关了,两人沉浸在黑暗里,余光中只有微弱的光亮。
“休息吧。”范平生说。
苏三亭却坐在床边没动,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范平生,仿佛要把对方盯出个洞。
见苏三亭执拗地不动,范平生忽然低笑了一声,他走过去,伸手抱住苏三亭。
苏三亭听到了范平生胸腔内的心跳,他立刻紧紧地回抱住范平生。
有力的脉搏,温热的肌肤,平稳的呼吸这一切都昭示着,范平生真的回来了
苏三亭哽咽,他强忍着泪水,留恋地在范平生怀里蹭着,不停地用耳朵倾听胸腔内的咚咚声。
这是为他而跃动的心脏
是范平生的心。
“平生哥哥”苏三亭被范平生抱到了床上,在微弱的灯光里,范平生亲上了苏三亭的额头。
这下苏三亭直接泪如泉涌。
范平生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微微皱眉,“怎么哭了?”
“没什么。”苏三亭的手环上范平生的脖子,睫毛被眼泪打湿,“我只是觉得你太温柔了。很不真实”
“是真的。”范平生笑了声,低头看他,“那你喜欢么?”
“喜欢。很喜欢。”苏三亭边哭边说。
范平生又亲了亲苏三亭的鼻梁。
在黑暗里,苏三亭小声地问,“你爱我吗?”
“范平生。你爱我吗?现在的我。”
他好像一根浮木,荡在水波上,颠簸起伏,浑身无力,漂泊无依,毫无安全感。他仿佛一脚就能踩空,跌落到无底深渊,所以在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前,他需要抓住一点光亮。
而范平生笑道:“当然。”
没有丝毫的犹豫。
“太好了。”苏三亭感受着落在脸颊上的温柔的亲吻,他的心一下被填得很满,好像有无数的棉花在轻抚他心上的疮口,“别再一个人走了”
“嗯。”范平生低哑道。
苏三亭沉浸在梦里,他身上的衣服被剥开,带着无数伤疤的手臂和胸膛暴露在空气里。
此刻苏三亭身体发烫,心跳也飞快,他似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又刻意去遗忘,遗忘范平生此刻的一举一动都在他写的程序里。
他想心无旁骛地相信面前这个人是真的爱他,哪怕是爱过一个瞬间也可以。
而范平生手指在苏三亭的手臂上轻扫,在下移时,光亮照进了缝隙内,范平生低头时愣了一下,问,“腿根上有一个纹身?”
苏三亭清醒了些许,他顿了顿,点头,“嗯有的,平生哥哥。”
“是什么?”范平生笑着看着他,“纹了什么?”
那漆黑的一块,似乎是一行字,但范平生看不清。
苏三亭眼泪滑到耳边,他低声低喃:
“It is a crime against my heart to think of anyone but you。”
“写给我的?”范平生问。
苏三亭点头。
“什么意思?”范平生笑。
苏三亭捂着自己泪流满面的眼睛,无法遏制地啜泣。
过了很久他才说:“想到除你以外的任何人,都是我违心的犯罪。”
第298章 只有眼泪知道
*
在感受到范平生压下来的重量时,苏三亭回忆起他和范平生短暂相处的几个月时间。
屠龙计划是在范平生失踪后两个月实施的,在此之前,苏三亭都沉浸在怀念中,即使如今十年过去了,他也忘不掉范平生,范平生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
如果当年范平生没有救下他,没有手下留情,就不会有现在的他。
他真的只是想简简单单地活着,然而现实不允许。
十岁时,苏三亭还不懂他对范平生是什么情感。
只是觉得,如果眼前这个人消失,他对这个世界就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范平生对他好吗?
答案是否定的。
在内心深处,这个答案总会时不时地冒出来,提醒苏三亭,这个人恨你,这个人对你不可能抱有别的想法。
可苏三亭还是会不断地剖析,如果真的那么恨,当年范平生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
所以范平生一定对他还有除了恨以外的情感,只要不全是恨,他就很满足了。
这么多年过去,如果一定要回忆,苏三亭一定可以回忆起很多细节,因为他早就在心里不断地反刍,和范平生在一起的时光如同呕吐物,明明是他自己下咽的东西,可又不得不排出来,如此反复,甘之如饴。
但苏三亭很少回忆过去。
他心里的痛没有别人能理解,他也不需要旁人的理解。
在苏三亭逐渐成人之后,他压抑住自己内心对范平生的渴求,老老实实地留在范书遇身边,他以为自己找到了归宿,然而,这归宿只是一场误会。
当他看到学校里的他同学们谈了一场场恋爱,身边换了一个又一个人的时候,他在心里庆幸自己一直都在范书遇身边,庆幸他能以朋友的身份陪着这个人,看他成熟,蜕变,愈加锋利,友情这个关系太稳定了,这是当年苏三亭在选择以什么样的身份接近范书遇时就斟酌好的。
他说的话有些是发自肺腑的,比如他在还不懂什么是爱的时候就已经爱上一个人了。
室内的大床上,苏三亭借着灯光细细打量面前的男人,他按照记忆里的画面,甚至参考了如今的范书遇,才制作出来这个仿生人。
苏三亭忽然伸手,抚摸上范平生的脸颊。
是热的。
一切都太逼真,逼真到他急速下坠,穿梭时空,跌落回曾经的无数个流血流泪的夜晚。
*
【平生哥哥你很喜欢研究黑客技术吗?】
【还行。】
【那我可以跟着你学吗?】
【你不是能无师自通了么?】
【但我觉得你好厉害】
苏三亭抱着胳膊坐在角落里,他后背上全是伤口,鲜血淋漓的,他才刚刚被葛云央从地下室放出来,受过鞭刑。
闻言范平生包扎手臂的动作一顿,他侧头看角落内的人,“你能解肺城的黑客魔方,说明你很有天赋。”
这是范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毫不掩饰地,用心平气和的语气夸赞苏三亭。
这让苏三亭受宠若惊。
自从他们被葛云央带回来以后,范平生对他就没有过好脸色。
苏三亭可以理解,也可以接受,因为是他害得范平生家破人亡,害得他身上背负了无数人的生命。
这些冤魂说不定会在夜里朝着闭上眼睛范平生索命。
“我我的能力肯定不及你的,平生哥哥。你是肺城的中心指挥官”苏三亭刚刚说出这句话就被范平生冰冷的目光吓得噤声,不敢再开口。
“现在说这些话没有意义。”范平生态度很疏离,“你该想想接下来要怎么在他手底下活着。”
“那我能跟着你学吗?”苏三亭小声地问。
“学什么?”
“黑客技术。”
“我拜你为师吧,平生哥哥。”苏三亭站起身,他站直了也只到范平生的胸膛处,他年纪太小了,还没开始长个。
“我拒绝。”范平生想都没想就道,“我不会教你。”
“你担心我背叛你?”苏三亭慢慢瞪大眼睛。
“谁知道你会不会。”范平生冷笑了声。
苏三亭的自尊心很受创,他以为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范平生应该稍微相信了他些许,至少,也该相信苏三亭和范平生是一样痛恨葛云央的,他们都在葛云央的手底下饱受皮肉之苦。
“对不起平生哥哥。”
短暂的谈话照例以苏三亭的道歉做结。
然而有一天,范平生被葛云央打了,据说是因为他研究不出来葛云央想要的东西,而且范平生不愿意配合葛云央运行母脑。
苏三亭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向了研究室,他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看着铁笼里衣服破破烂烂坑坑洼洼的范平生,苏三亭哭道:“指挥官”
他让葛云央手下留情,并且很聪明地提醒葛云央,母脑的血缘匹配仍然限制了葛云央的权限,如今最好的办法还是要范平生亲自运作母脑。
葛云央气急败坏地踹了苏三亭一脚。
他说要杀了范平生。
因为留着没有用了。
苏三亭一下慌了,他从前只顾着自己活命,只希望自己能彻底脱离葛云央的掌控,可是如今,他忽然发现在死亡面前,他居然愿意优先选择范平生。
比起他自己,他更希望能看到范平生获得自由,因为他私心里觉得这是自己欠范平生,乃至欠整个肺城的。
“我我可以。”苏三亭忽然道。
葛云央顿住,低头用看垃圾的眼神看他,“你可以什么?”
“我也能研究母脑。”苏三亭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挡在范平生的铁牢面前,“给我一点时间,你想要什么?我能做到。”
“哦?”葛云央似乎很感兴趣,他挑起眉,“你又不是肺城的研究员,你怎么可能了解母脑。”
“我我跟着哥哥学。”苏三亭伸手拦着葛云央,手臂都发抖。
在一片沉默里,葛云央看向范平生。
范平生皱着眉,目光却落在苏三亭的手臂上。
在发抖。
很害怕?
既然害怕为什么还要冲上来?
范平生眯起眼,他突然在苏三亭的背影上看到了窦章。
这不就是他想要的么?
他学着范书遇做了那样的决定,他没有动手杀苏三亭,所以现在苏三亭已经彻底属于他了。
那么接下来,如果由他来培养这位同样能解开黑客魔方的天才,苏三亭最后会走到什么样的高度?
会不会超越窦章?
如果有一天,他们和窦章范书遇重逢了,哪一对能棋高一着?
看到苏三亭做出这个动作,范平生在他的后背处勾起唇角,眼底一闪而过精光。他很满意这样的苏三亭,这说明他成为了拯救苏三亭的那个人。
至此范平生彻底相信了他在苏三亭心里的地位,当一个人确定某一个人绝对不会离开自己之后,就是这个人仰仗着对方无限包容的爱,然后开始伤害对方的时候。
范平生深知他根本就不在乎苏三亭的感受,他只是想从苏三亭身上看到窦章,看到他不曾得到过的另外一个人的缩影。
而且,事到如今,范平生发现,他如果要想拖延时间,尽快离开世心塔,就必须先活着。活着的前提是他不能激怒葛云央,还得不断地给葛云央一点甜头尝尝。收苏三亭为徒就是最好的选择。
“好。”范平生从黑笼子里站起来,他双手抓着铁栅栏道,“我会教他的。但能不能成,看他自己的本事。”
“我说了,我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我也不知道母脑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或许是少了那百分之二,让母脑无法正常运行了。”
葛云央根本没管范平生的解释,他说话很慢,有种吞吞吐吐的意思,可那双眼睛过分骇人,紧紧盯着还在颤抖的苏三亭道:
“你最好是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我不会给你太多时间。”
“你证明你天赋异禀,能超越肺城,我就饶你不死。”葛云央露出怪诞的笑。
葛云央看了两人一眼就离开,室内只剩下苏三亭和范平生两个人。
苏三亭回头,他一下又跪坐在地上,颤颤巍巍地给范平生解锁。当他把范平生放出来以后,看到范平生忽然蹲下来。
“以后叫我师父。”范平生说。
苏三亭一愣。
他泪如雨下。
“不愿意?”范平生等了很久都没等到苏三亭开口。
听到范平生说这句话,苏三亭才仿佛从巨大的惊喜里回过神来,他赶紧点头,如鼓点般,“愿意,愿意”
“师父。”苏三亭哭道。
*
“师父,我这样做对吗?”
“嗯。”
“师父,肺城研究母脑多长时间了?现在到了哪个阶段?”
“不该问的别问。”
“对不起平生哥哥”
“叫师父。”范平生皱眉。
“对不起师父。”
“师父,今天母脑检测合格了!”苏三亭声音激动。
“嗯。应该的。”
“你昨晚又偷偷跑出去练习了?”
“对不起师父。”
“你很努力,不过这也是分内之事。”范平生表情很平淡。
他在洗手,苏三亭站在旁边看,看了好一会儿,他小声嘀咕,“师父你的手真好看。”
水流声哗啦哗啦,范平生动作一顿,抬头看他,“你说什么?”
“没什么!”苏三亭心里一慌,连连摇头,“我什么都没说,不是重要的事情。”
范平生又淡淡地嗯了一声,低头继续洗手。
而苏三亭站在他身后,用视线不断地描摹范平生的背影,从后脖颈一路向下,研究服下若隐若现的腰线,结实有力的手臂,完美的身材比例,还有那双又长又直的腿,和走路时偾张的脚踝。
视线又上移,范平生低头看手,苏三亭抬头看镜子里的范平生。
金发,黑色如沉木的眼眸,浓密的睫毛,气宇非凡,一颦一笑都带着散漫,仿佛置身在这般陷境的人根本不是他。
范平生脸上干干净净的,皮肤白皙,在光下格外惹人注目。
苏三亭想,师父长得真好看
他站在后面,双手垂在小腹处,抿唇搓着手指,在察觉到范平生回眸时,苏三亭瞬间又低头,和范平生错开视线,当范平生走到角落里去拿衣服的时候,苏三亭才忍不住,用余光偷偷地打量他。
打量上千万遍
“师父,如果有一天指挥官要我们比赛怎么办?”
某天夜里,苏三亭躺在床上问。
他现在做出成绩了,母脑在他和范平生的共同努力下逐渐稳定,子机被投放到庸城大大小小的街口,商店,广场,居民楼,外界对葛云央的称赞自然而然地流入两人的耳中,苏三亭却忍不住提出这个设想。
如果他们太顺利,会不会反而让葛云央动别的歪心思?
“比赛?”另一张床上,范平生双手搭在脑后,看着天花板,黑夜里苏三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从范平生的语气里揣摩情绪。
范平生道:“比赛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苏三亭钻进被窝里,把自己的身体全都藏在被子下,只露出一双慌乱的眼睛,“那师父,你想要什么结果?”
范平生瞬间看过来,他扭了扭头,传出摩擦声。
苏三亭的心一下蜷缩。
“结果?怎么,你觉得你能赢我?”范平生不咸不淡地问。
“没有没有!”苏三亭立刻从床上坐起来,他慌张地比划着,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师父我绝对不可能赢你的,在我心里你是世界上最厉害的黑客!”
“肺城的技术很成熟,也很先进,庸城根本无法比”
“你真是这么觉得的?”
苏三亭紧张得脑门都冒出汗,“真的”
“那你如果见到那个人,或许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了。”范平生道。
什么?
苏三亭愣住。
这话说完,别说是苏三亭,连范平生自己都是一怔
沉默忽然在室内蔓延,苏三亭坐立难安,过了好久,他才抖着嗓音问:“师父,你说的是谁?”
“没什么。睡觉吧。当我没说,并且从此以后不要再问。”范平生转过身,留给苏三亭一个冰冷的背影。
苏三亭感觉到范平生可能是生气了,他慢慢地了解范平生,知道什么话是范平生的真心话,什么话又只是范平生的伪装,知道什么时候范平生是真的开心,更知道什么是他和范平生之间永恒的禁忌话题。
关于肺城的事情如同一把长矛,横在两人中间,可长矛的尖端对准的苏三亭,钝尾对准的才是范平生。
也就意味着,提起这个话题,受伤更严重的,更有可能遍体鳞伤的人是x城计划的关键诱饵,是一切的导火索,是苏三亭。
他不三不四地横在肺城的史册里,成为了一个代表终结的句号。
床上,苏三亭没有立刻钻回被窝里躺平,他执拗地坐着,坐了很久,久到他都怀疑范平生已经睡着了,苏三亭才说:
“除非是亲传弟子,否则师父不可能把毕生所学都传授给徒弟的。”苏三亭垂眸。看着自己掐出血的手指,他的心每跳一下就痛一下,让他嗓子都发苦,“所以师父,你不用担心自己不是最厉害的黑客。你也不用亲自证明。我会代替你,打败所有对手。”
“我是你的徒弟,我就算挤破头皮也不可能超越你,只要我是庸城最厉害的,那你就是。”
“庸城有一个大型个人竞技赛,叫黑客大赛,师父,你知道吗?”
苏三亭看向另外一张床。
床上的人没有说话,呼吸平稳。
苏三亭自顾自道:“之后的每一届我都会参加,我会拿第一名。只要我一直是第一,你就是第一。因为你是我的师父。我所有的本事都是你教的。”
“”
“是么。”范平生忽然道。
苏三亭一惊!
他本来都想盖上被子睡觉了,听到范平生说话后他又猛地坐起来。
对面床上的人似乎是笑了一声,紧接着范平生说:
“好啊。”
“那你就一直拿第一给我看。”
苏三亭的心又剧烈地跳动,他捂着自己心口,感受着逐渐飙升的体温,感受着脸上出现的热度,这加速的心跳头一次没有伴随着苦涩,而是伴随着喜悦和激动,他不可思议地用手捧着自己的脸,像宣誓一样对那张床上的背影道:
“我会的师父,我一定会的!!”
他无比激动,一个晚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快要破晓时分,苏三亭总算迷迷糊糊地犯困了,他太累了,连轴转地研究母脑让他本就精疲力尽,在极大的喜悦过去以后,苏三亭的身体只剩下翻腾的疲惫。
在迷迷糊糊间。苏三亭似乎听到对面的人又说话了。
他对范平生的声音非常敏感。
“你只要做了约定就不会违背吗?”范平生问。
苏三亭太困了,困到眼皮都打架,脑袋都开始发热发烫,但他还是嘟囔着回答:“是的师父我不会”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这句话,范平生曾经问过窦章。
窦章的回答是“当然”。
而且窦章反问过范平生,难道你会么?
范平生没有回答。
这段对话在范平生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苏三亭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发问,但在听到苏三亭和窦章截然不同的回答以后,他幡然醒悟。
苏三亭不是窦章。
苏三亭终究不是他作为肺城中心指挥官的时候,试图霸占过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天才少年。
于是床上的范平生闭上眼,没把今晚的对话放在心上。
他只当苏三亭是在说大话。
因为他在内心深处还是不相信苏三亭,他不相信苏三亭能参加黑客大赛,或许苏三亭都活不到那个时候。但他更不相信的是,苏三亭能拿第一,还是一直拿第一
回忆收束。
苏三亭看着双手撑在身侧,此刻在他身上凝望着他的范平生。
一模一样的金发,一模一样的眼睛
苏三亭却被回忆打碎,他搂着范平生脖子的手用了点劲儿,如今他是纵横的泪,稍微大点的力道就能掐死一个普通人,所以苏三亭看到了范平生吃痛得皱起来的眼眉。
苏三亭一惊,连忙松了力道。
“怎么了?”范平生笑了笑,问。
这笑容过分温柔,让苏三亭忍不住又一次确认:“平生哥哥,你爱我吗?”
“当然。”范平生如是道。
苏三亭也笑了,他亲了亲范平生的鼻尖。
然而,在范平生要进行下一步的时候,在感受到炙热、湿滑和暧昧的气氛之后,苏三亭却神色大变,他一把推开正要进入的范平生,直接跌下床!
苏三亭抱着床边的垃圾桶开始吐血,他看着袋子里猩红的血液,立刻扯开床头柜,拿出一管精神体抑制剂!
噗叽一声,苏三亭往自己手上猛地扎进去。
过了十秒,苏三亭才缓过来,他大口大口地喘气,胸腔内仿佛压了一块巨石,呼吸困难。
抑制剂奏效,苏三亭站起身,他余光看到抽屉内的情况。
只剩下四支了。
而范平生眼底出现错愕,他光着上半身,露出紧实的肌肉,分明是一副让人只看一眼就会流连忘返的年轻有力的躯体,可苏三亭却觉得刺目。
他嘴唇发抖,又哆哆嗦嗦地从抽屉里拿出来一包烟,也光着身子,坐在床边开始点烟。
当他呼出烟圈后,身后的范平生沉着声音问:
“怎么了。”
“不愿意?”
“范平生”看得出来人类行动的意图,在苏三亭推开他之前,苏三亭的身体情况没问题,所以苏三亭是不愿意的。
在关键的那一步,苏三亭退缩了,他在拒绝范平生。
而拒绝过后,或许是意识到了什么,又或许是回忆起了什么,他情绪的波动牵扯到了本就不稳定的精神体,才让融合率又有要提高的趋势。
苏三亭坐在床边抽了半根烟后,才闭了闭眼睛,缓缓道:
“他不会对我做这事。”
在全然把身体交给对方之前,苏三亭不得不直面血淋淋的事实。
即使他做出来了范平生,可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对,范平生根本就不会这么对他。哪怕苏三亭接受了“范平生”的抚摸,接受了“范平生”的亲吻,甚至想要更多,可在极致的托付来到时,他好像睡醒了。
范平生什么时候给过他一点点喜欢?
答案是没有,从来没有。
范平生怎么可能跟他上床
第299章 只有眼泪知道
*
“范平生”的脸色很难看,他穿上衣服,只撂下一句:“你早点休息。”就离开了房间,剩下苏三亭一个人坐在床头抽烟。
苏三亭确实是不喜欢抽烟,除了范平生,除了杀人,他这辈子就没有对别的什么东西上瘾过。而他拉开隔音帘就能听到三更半夜的庸城里还传出炮火声,甚至远处还传出巨大的光亮,一看就是有炸弹在地面爆炸,他才回味过来,自己处在什么位置上。
苏三亭摁灭烟,冷笑了一声。
——要么凌迟我,要么被我凌迟。
他站在这窗口默默地看,看他所操控的这座城市。
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
*
苏三亭那通喊话全程的直播算是精神意义上的重磅炸弹,彻底让庸城人心惶惶。
没人知道苏三亭要是真的发起疯来会做出什么事,调遣黄金护卫队来荡平庸城内现在的反动已经足够出人意料。
夜,天空之城安静地悬浮在这座城市的上空,一辆飞行摩托悄悄地从某座岛屿内驶出,摩托上坐着两个人,如果此刻有谁路过,就会发现这辆小小的摩托上载着的可是名动四方的两个大人物。
一个是本届黑客排行榜实至名归的第一名,另一个则是让人闻风丧胆的亡城后主。
“去哪?”窦章问。
范书遇让他等等,随后捂了捂耳朵,接了通电话。
这通电话是夏目樱和打来的。
“海马特这两天心神不宁的,他在黑客大赛的时候坐着世心塔的车走了,肯定有问题。”夏目樱和这会儿盘腿坐在镇卫联盟的军营营帐外,看着天上寥落的星星,“你们有什么打算?现在世心塔已经有要和大众鱼死网破的意思了。”
“那就鱼死网破吧。”范书遇看着自己手腕,“世心塔宣战,我们迎战。”
“很好!”夏目樱和一下站起来,她情绪有些激动,“我就等你这句话了!”
“先别着急。”范书遇知道夏目樱和一向是个直来直去的性格,于是笑了笑,问,“现在的镇卫联盟有多少人能为你们所用?”
“除了我带的骑士团和伯德温带的骑士团以外,大概是没有别的了。”夏目樱和扛着重锤,一只脚踩在台阶上,极目远眺,远处灯火通明,是海马特的驻扎地,“不过我告诉你,只有我们两个团也足够,镇卫联盟以前从来不追求人多,只要精锐。但如今的上将继任以后,改革又改革,前段时间还放话说要大规模招收储备军”
“我很不满意。”夏目樱和嗤笑了一声,把嘴里的狗尾巴草都吐了出去,“我都不敢想象,如果莫岚上将知道镇卫联盟为了扩大规模而降低门槛招兵买马,会露出怎样失望的表情。”
“弱者上战场只会被迫牺牲,联盟举办选拔,挑人才,看天赋,能避免这些没必要的牺牲,生命多可贵,又不是炒菜,什么都能往锅里放!我这么说你懂不懂?!”
“更何况我们镇卫联盟成立初期是一片丹心只为守护城邦安全的,不是给世心塔当牛做马的!凭什么世心塔能对我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老娘闻鸡起舞,苦练本领,精忠报国,世心塔这些年都做了什么?!他们算个屁!”
“你说话啊。”夏目樱和发现对面没声了,于是催促道,“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范书遇笑了起来:“嗯,在听,你说得对。”
“所以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夏目樱和听到动静回头,发现伯德温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了她身后,吓得夏目樱和尖叫了一声,“我草你他吗的大半夜在这做鬼呢?!”
“你怎么能用这种态度对上将说话。”伯德温冰冷着脸道。
“你管我。”夏目樱和被他这么一提醒,语气微微收敛了些,“莫前辈是多豪爽的人,他带出来的后继者也不可能小气,难道我说这几句话范书遇还能生我气不成?”
“没事。”范书遇捂着耳朵道,“正好伯德温也在,我和你们简单说一下接下来的行动。”
“等天亮以后,世心塔估计还会持续地投射炸弹对异动地区进行炮轰,海马特现在肯定处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你们要是想这个时候夺权不太容易,虽然你们的队伍是精锐,但对方人多,除去已经前往新区协助开发的其他骑士团,据我所知,现在联盟还剩下二十多个骑士团在位,你们的对手是成百上千的昔日的战友。”
“你们下得去手吗?”范书遇问,“如果功成势必要少部分人的牺牲,你们会犹豫吗?”
“”
夏目樱和站在风里,和人高马大的伯德温对视。
“我不会。”夏目樱和果断道,“我只认莫岚一个上将,海马特就是个孬种。凡是跟随他的人,都没什么好同情的,他们装睡,不愿意醒,我爱莫能助。”
“而且我要给上将报仇。我知道海马特废了莫岚前辈的双腿。我也要废了海马特的腿。”夏目樱和咬牙切齿道。
她不止一次这么想过了,即使是做梦都想报仇雪恨,都想为镇卫联盟正名。
每次她上网看到庸城对镇卫联盟的评价,都气得牙痒痒,她想告诉大家,镇卫联盟里不是所有骑士都和海马特一样的,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做葛云央的看门犬的。
有雄心有抱负,有一身本事的人大有人在!
只是在海马特和世心塔的联合掌控下,庸城没有这样的舞台可以给他们发挥。他们就像漫无目的的旅人,走到哪里是哪里。
即使他们把海马特杀了,之后也很快会被世心塔镇压,到时候世心塔会选出来第二位海马特,继承联盟上将的位置,还会抹杀这些曾经试图反抗的骑士团。
因为忌惮世心塔,他们就闭上眼睛,关了耳朵,只顾在外征战,不问内事。
但现在不一样了。
有人告诉他们,可以掉头了。
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而且回头以后不会迎接灰暗的死亡,而是另一片绿洲。
这片绿洲生长在庸城最高权力的更迭里。
“好,等我消息。”范书遇说。
“别让我等太久!”夏目樱和这个暴脾气一点就着,她摩拳擦掌道,“我已经迫不及待了!我要大干一场!!”
“明白。”范书遇笑了声。
他耳朵响起通话中断的声音,这会儿范书遇才有空抬头,“你刚刚问我什么?”
窦章眯了眯眼睛,顿了顿才说:“问你去哪。”
“回家。”范书遇捏了把窦章的腰,手感一如既往地好。
“嗯。”窦章低低应了声。
飞行公寓。
范书遇盘腿坐在地上,马不停蹄地把拍摄到的有关世心塔全貌的资料发给了林为洵,林为洵那边甚至还在直播,只不过是在不断地放送着顾衫蕊的实名举报,他本人没再开口说话。
这个夜晚确实不平静,到处都是轰鸣声,地坛上的信息也不断滚动,甚至还有赏金猎人建了群,要组队去讨伐世心塔。
赏金猎人一向都是孤狼,孤狼们居然决定成群,在庸城的历史上也是惊人的一笔,而究其根本,能让各方人士如此齐心协力的,也只有世心塔的宣战它所隐瞒的过往和真相了。
范书遇和窦章这几天都很疲惫,可以说从黑客大赛出来以后,两人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连轴转让他们都有些吃不消,最明显的是范书遇,他身体在贫民窟的时候就熬坏了,体力一向不如窦章那么好。
这会儿范书遇坐在灯光下,在等待林为洵的回复。
视线内伸进来一只手,范书遇侧头,看到窦章放了杯热牛奶在桌边。
“喝吧。早点休息。”窦章站在沙发旁看他。
“我再等等。看林为洵对世心塔有什么见解。”范书遇接过杯子,灌了两大口,“他是记者,能比我们还先一步找到纵横大本营,挺厉害的。应该见过不少风浪。”
“你当初和他走在一起,是不是因为早就发现他非比寻常的洞察力?”范书遇吹了口气,手动降温这杯热牛奶。
“那倒不是。我这人一向很擅长报恩。”窦章语调带着玩笑,表情却又很认真,“上届黑客大赛后我第一次被发财夺走身体主导权,是林为洵在我神志不清的时候捞了我一把,我醒来就看到林为洵站在床边盯着我,心里多少是对他有感谢的,所以我们后来越走越近。”
“林为洵是记者,他和百灵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做的是同一行。消息都很灵通。”范书遇说。
“对。”窦章没否认,“但林为洵是林为洵,百灵鸟是百灵鸟。”
闻言,范书遇手上动作一顿,抬眸看去。
他的视线和窦章在空中交汇,两人一时间都没再开口,范书遇却笑了笑,他站起身,在经过窦章的时候又伸手摁上了对方的脑门,窦章一怔,手臂肌肉瞬间紧绷。
范书遇轻轻撩起窦章的刘海,笑,“你总是把每个人都分得很清。”
“”窦章的记忆一下被范书遇的这句话带回了肺城,他眸色暗沉,声音哑了点,“你不喜欢这样?”
范书遇摇头,“不是。”
“我非常喜欢。”范书遇望着窦章的眼睛,搁在额头上的手下移,又捏捏窦章的侧腰,“窦章,这句话其实我很早以前也就想和你说了,但不确定因素太多,又有很多无法言说的责任,环境,压力缠绕着我,我才一直没开口。”
“我是范书遇,不是别人。你的眼里不能有别人。更不能透过我去找谁的影子。”范书遇额头抵在窦章的心口处,“我只是我。”
其实范书遇并不能确定窦章有没有认错过。虽然在范书遇面前,窦章每次都能精准地喊出他的名字,但在范书遇看不到的地方呢?
在他心甘情愿做一个默默无闻的植物工厂培育员,每天和花花草草作伴的时候,窦章和范平生却形影不离地在研究基地共同研究母脑。
所以会不会在范书遇看不到的地方,窦章认错过?
这些他不知道。
他明白自己不能深想,可当逐渐和面前这个人建立起更深一层的羁绊之后,他也会和大多数人一样患得患失,他不怀疑窦章的诚意和真心,他只是对自己的“独特”没那么自信。
连范华和伊莎贝拉都认不清他和范平生,窦章却可以。
“”窦章低头看着范书遇的金发,熟悉的清香萦绕在四周。
他问范书遇,“如果我不小心多看了谁一眼呢?”
范书遇扬眉,抬头差点撞到窦章的下巴。
“如果你不小心多看了谁一眼?”范书遇重复这句话。
窦章瞬间紧张了,他表白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过,肾上腺素飙升,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范书遇狠狠地掐了窦章的腰一把,窦章始料未及,吃痛地倒抽了一口气:“嘶”
“小少主,你想掐死我么。”窦章赶紧伸手压住范书遇手腕。
“如果你真的这么做了,那就分手。”范书遇换了只手,握拳,在窦章心口敲了一下,然后他瞟了窦章一声,转身要走,“你说得对,我在感情里是个占有欲很强的人。而且我希望我能被同样地对待。你接不接受吧。”
范书遇才刚刚要迈开腿,一阵天旋地转地,他被人狠狠地往后一拽,两眼一睁一闭,范书遇就躺在了沙发上,身前是窦章压着他不让他动弹的手臂。
“不许说。”窦章用恶狠狠的眼神盯着范书遇,“再也不许说。”
“说什么?分手?”范书遇好整以暇地看着窦章。
窦章喉结滚动了番,他咬紧后牙槽,“你还说。”
范书遇轻笑了一下,他用修长白皙的手指理了理窦章额前的碎发,末了还用指腹在窦章的鼻梁上点了点。
这动作让窦章被他接触过的皮肤都瞬间起了火,眼神暗得吓人。
他作势低头,要亲范书遇,这个吻很急,但范书遇突然侧过头,窦章的唇就落在了范书遇的耳后。
“不给亲。”范书遇抬起腿,在窦章的大腿根处蹭了蹭,琉璃义眼在光下含着笑,“去洗澡。”
“”窦章嗅着范书遇发间的香味,手指一下发狠,提了提范书遇的下巴,他眼睛里倒映着范书遇的脸,身体发烫,“小少主,别欺负我了。”
“你看看这个体位到底是谁在欺负谁。”范书遇干脆躺平,陷进沙发里,他手指勾上窦章的发梢,也一下一下地带着圈,缠绕,“去洗澡。我认真的。”
“”窦章想了想是哪里不对,于是哑着补充,“我接受。我连一个眼神都不给别人,我只看着你。”
“接受也没有用。”范书遇忍着笑意,他看得出来窦章憋得很辛苦,但他就是故意要让窦章不那么痛快,“你惹到我了。不给亲。”
窦章沉默了十秒,才默默抬起头,他看着怀里的人,问:“那洗完澡呢?”
“看我心情吧。”范书遇继续用小腿勾窦章的腰,继续含笑道。
这动作勾得窦章腹火直冒,于是窦章压了压自己的头发,从范书遇身上起开,一把抄起搭在沙发背上的浴巾,去浴室,边走还边沉声,“小少主,你简直坏透了。”
“你就仗着我拿你没办法使劲儿折磨我吧。总有一天我会讨回来的。你等着。”
范书遇坐起身,他看着窦章欲求不满地带上浴室门,于是坐在沙发上乐了好一会儿。
等着?
等什么?
范书遇撑起手臂,一下翻站起身,径直朝着没上锁的浴室门走去。
窦章确实急,急得一进去就开了浴霸,水流哗哗声不断地从里面传出,范书遇根本没犹豫,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直接开了门走进去。
这下水声停了,窦章不可思议地看着范书遇走进来,然后靠在墙边,和自己对视。
“什么?”窦章要挤沐浴露的手一顿。
范书遇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双手环抱在胸前,抬了抬下巴,“没什么。你接着洗吧。”
窦章眼睛眯成一条缝,他打量了一下范书遇,发现范书遇居然是认真的。
这下窦章喉结滚动,低笑了一声:
“小少主,那你可别后悔。”
范书遇要窦章洗澡给他看,窦章只是错愕了一秒就坦然自若了,他慢条斯理地打湿了头发,骨节分明的手指沾上白色的沐浴露,这动作牵扯到血脉偾张的手臂,手腕上的青筋在浴室的光里格外明显,慢慢地热水溅起白雾,在朦胧里,范书遇的视线定格在窦章身上。
男人肩宽腰窄,精壮腰身上有漂亮流畅的人鱼线,常年举铁练格斗术的身体年轻有力,更让窦章看上去分外神秘的是,他身上有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伤痕,这些伤痕宛若勋章,当窦章弓着背在冲洗脑袋的时候,他背部肩胛骨处的肌肉一张一翕,水流一路顺着脊柱弯滑到了后腿。
范书遇看得莫名其妙就热了耳廓。
但这是他自己要找的麻烦,他就是硬着头皮也得从头看到尾,不然等会儿窦章肯定要笑话他。
为了这面子,范书遇刻意忽视自己发热的耳朵和脸颊,尽量人淡如菊地,心无旁骛地观察这堪称完美,比拟艺术的一幕。
窦章甚至没有遮掩,他知道范书遇在看自己,干脆大大方方地给范书遇看。反正也不是没看过。
只是在察觉到范书遇略显炙热的视线后,窦章动作明显急促了点,他低低地喟叹了一声,仰头用冷水冲着自己的脸,淅淅沥沥的水又滑到锁骨,滑到胸前,滑到下腹。
窦章用虎口掐着,在动之前甚至哑着声问,“能让你帮我么?”
“你想得美。”范书遇瞬间想起些许不算好,但似乎又有些心痒痒的回忆,他下意识地将手握紧成拳,“你自己解决。”
“”窦章又低笑了一声,这声笑里带着无奈和宠溺,“好。”
在范书遇终于忍不住,并且想偏开头冲出浴室时,里面的人瞬间关了花洒,迈开长腿走了出来,一把将想落荒而逃的范书遇带进怀里。
范书遇一惊,“我还穿着睡衣,你身上都是湿的!”
“脱了不就好了。”窦章一只手揽着范书遇,把人死死地摁在怀里,他低头在范书遇耳边咬了一下,“不脱等会儿我洗。你换一套新的。家里有。我买来备用的。”
“我”范书遇还想说什么,窦章却又加重力道咬了一口,“我还以为你真的这么狠心,结果不是。”
“那你呢?要我帮你么?”窦章伸手往下,用粗糙的指腹一揉。
范书遇浑身一个激灵。
他的脖子连带着红了,金发散落在肩侧,“不用”
“范书遇。”窦章忽然正儿八经地喊了他的名字。
每次窦章这么喊都像在念诗,带着庄重,还有点严肃,范书遇条件反射地回头,以为窦章要说什么重要的事,然而在范书遇刚刚侧过去的瞬间,他就感受到铺天盖地的属于窦章的气息袭来。
窦章撬开范书遇的唇,吻得又急又乱。
“唔。”范书遇被窦章顺势压在墙上。
后背是窦章滚烫的胸膛,前面贴着冰凉的墙壁,在水深火热里,范书遇的舌头被窦章追着卷,舔,甚至叼着用牙齿轻轻地磨。
他太强势,逼得范书遇不得不回应,而窦章在感受到范书遇的主动后,眼眸更暗,如一片深潭,他亲得范书遇喘不过来气。
范书遇撑在墙壁上的手蜷缩起,手指抵着,否则他会因为没有支撑点而掉下去。
“小少主,看得开心么?”
窦章终于给了范书遇喘气的机会,他将脸埋在范书遇颈肩问。
范书遇说不出来话。
“开心完轮到我了。”窦章咬他的锁骨,闭了闭眼道,“你喊停我也不会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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