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无仙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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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蕙兰被柳正给关了起来。这柴火间没有灯,夜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冷风怒号,她双脚被烫得气泡,吊着一口气。柳正不会让邢蕙兰死的,他需要仙草的身体给自己培育能挡灾的纯阳之子。
所以,邢蕙兰此刻生不如死,她嘴里还被塞满棉布,嘴上贴了封条,防止她咬舌自尽,柳正已经几近疯魔,他每天都在盘算的事情就是,到底怎样才能生一个儿子出来。
夜里巡夜的下人经过柴火间,听到里面传出虚弱的人声。
浓重黑色里,那颤巍巍的声音仿佛也是黑色:“我不生了我不想生了”
“我不生了,我不生了”邢蕙兰不停地重复这句话。
柳正一般都不会来看邢蕙兰,只有在他觉得自己攒够了一泡上千亿的蝌蚪后才会大驾光临柴火间,把邢蕙兰全身都跟剥鸡蛋一样剥干净,然后草草了事。
他上了年纪,四十多岁的人早就不如当年身强力壮。
而邢蕙兰更是像枯黄的稻草,腰肢仿佛一折就断。
这么浑浑噩噩地再过了大半年,邢蕙兰再次有喜。
柳正遵循了出马仙的教诲,好好地抚养了第四个孩子,也就是唯一一个目前在柳正手中活下来的女孩。
他随便给女孩娶了名字,叫柳四。
得知邢蕙兰怀孕的消息,柳正高兴得一整晚没睡着觉,他让人恭恭敬敬地把邢蕙兰从柴火间里请了出来,好吃好喝地供着,但绑着手脚,不让邢蕙兰离开柳宅半步。
“老婆,你现在肚子里有孩子,就好好地待在家里,想要什么和我说,我都满足你。”柳正是这么对着骨瘦如柴,面如土色的邢蕙兰说的。
他的山珍海味和补品有点效果,半年时间又把邢蕙兰养的胖了点,而与此同时,柳四一岁了。
满一岁的小孩,在无仙村都会进行一个传统的活动。
抓周。
柳正希望自己有生儿子的命,于是对柳四寄予厚望,他让人在还只会爬的柳四周围摆满了武器,长矛,铁锹,剑,皮鞭,诸如此类。
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包围着柳四,让哇哇大哭的女孩选。
柳正不着急,就盯着地上的小娃娃看。
柳四转了一圈,一件武器都没有挑,她一边哭一边爬,爬到了桌角,脑袋撞到了桌子,桌上的头梳就掉了下来。
然后柳四在众目睽睽之下攥住了头梳,又哭又笑,似乎是很喜欢这个玩意。
柳正看到这情景,就差当场吐出一口血!
他气得跺脚:“草!白费老子的苦心!选了个这鬼东西,你以后怎么成才?!头梳能做什么,头梳能让你有男子气概,能让你功成名就吗?!”
柳正也不管柳四那时候还是个一岁大的女娃娃,冲上去就给了柳四一脚,周围的下人们胆战心惊,还是负责照顾柳四的奶妈屁滚尿流地跑过去护住了柳四:
“老爷,老爷,这是你女儿,是你亲女儿!她还这么小,您不能这么打啊”
柳正七窍生烟,正烦着,看到奶妈求情,更是连着奶妈劈头盖脸地一顿骂。
这事儿不了了之。柳正甚至都不愿意向别人透露这次抓周的结果。
“柳书记,您女儿抓了个什么啊?”柳正一出门就被人搭讪着问。
“滚!抓了个几把抓抓抓!抓周根本就不准!”柳正骂骂咧咧。
柳四一岁半的时候,邢蕙兰要生了。
柳宅上上下下都紧张得冒冷汗,人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内里内外都煎熬。
他们等待结果,直到啼哭声在深夜爆发,这回邢蕙兰差点死在产房里,床上全是血,全是汗,水和血和充满咸味的液体混杂在一起,臭气熏天,柳正一把推开门帘进来,翻开襁褓仔细瞧。
他瞳孔都快碎裂,心也跟着作呕:“草”
又是个女孩。
这个女孩就叫柳五。
甚至,邢蕙兰被吊在柴火间里又漫无天日地活了三年,她再次怀孕。
又是个女孩。
再过一年,她又怀孕。
又是个女孩。
柳七诞生的那天,柳正再次下山去找出马仙。
这次,出马仙也觉得自己的职业生涯遭遇到滑铁卢,他不再冷淡,而是模仿柳正露出焦虑,再照例地去了侧室开始请神。
柳正做书记的那些家底在这几年间被挥霍了个遍,邢延康赌博总是输钱,在外面还结交了不少地痞流氓,彻彻底底地成了个赌鬼混账。
出马仙倒是一年比一年穿得矜贵,连模样都跟俊俏。
他盘算着,柳正差不多该卖宅子,才能给自己供钱了,于是从侧室出来。
瞧着柳正虽然瘦,但已经走火入魔成了个儿子疯,如果告诉他仙草根本不是仙草,他可能命里就是生不出儿子,过两年还会成为一具白骨埋在地下无人问津,柳正说不定现在能抄家伙和出马仙干仗。
头破血流鱼死网破的结局不是出马仙想看到的。
于是出马仙淡淡:
“神仙这次,给了我答复。”
“神仙如何说?!”柳正紧张地搓手。
出马仙:“神仙说,如果没有儿子,也可以折中一下。只要此人是你的亲生子嗣,又是仙草所生,再八字过硬阳气十足,也能给你挡一挡恶鬼。”
他嘀嘀咕咕地在柳正耳边说了几句话,柳正听完后几乎没有犹豫就相信了。
因为他觉得这是个好方法!
是神仙给他想的妙计!
他在出马仙的屋子里千恩万谢,又是叩头又是作揖,嘴里念着:“祝神仙真人在上,福泽深厚,香火绵延。”
*
邢蕙兰的身子已经撑不下去了。
她怀孕了很多次,和柳正结婚十多年,她光是生产都经历了近十次。
她的骨盆越来越大,她的面容更是飞速苍老,手指粗糙,嘴唇干裂,双目无神。
夜里邢蕙兰发出困兽一般的呜咽。
她被关在柴火间,柳正没功夫管她,而是忙着求神拜佛,柳宅的下人们也是看她实在可怜,于是趁着柳正不注意,悄悄放水。
他们没有按照柳正往常的吩咐把邢蕙兰吊起来,而是让邢蕙兰躺在了柴火间的稻草堆上。
她觉得渴,张嘴却说不出话,只有小提琴断弦时的喑鸣。
喉咙里的口水翻滚着,邢蕙兰呛得留下两行泪。
她好像还发了烧,她意识到自己离死亡不远了。但是她的手紧紧地攥着稻草堆,希望把身下垫得很高的稻草一根一根拔出去丢掉,再站起来出去找自己的孩子。
柳正不允许邢蕙兰见柳四她们,他告诉邢蕙兰,等生出儿子的那天,她才可以和那几个女孩相认。
范书遇坐在窗台。
他的身体能穿透三维空间内的任何建筑,也能坐在各种地方,只要他自己能操控。
下人忘记把柴火间的窗关上了,夜里的风毫不留情地往里灌,邢蕙兰冷得瑟瑟发抖,嘴里还在不停地叫唤,只是没什么声音,外面的人也听不到。
窦章站在窗外,他双手环抱在胸前,一句话都不说。
两人就这么一同看着屋内的女人。
再过几分钟,柴火间的门外响起脚步声。
一盏幽微的灯亮起,是有人提着灯笼来到门前。
“夫人?”熟悉的声音试探道。
“夫人,您醒着吗?”
范书遇面色一变。
他忽然起身,飘到了门边。
柴火间的门上了锁,没有柳正的允许,宅子里的下人也不能自由出入。
而范书遇穿过前面,他看到门外站着的是那个叫张四华的门童。
门童在柳宅做活,一晃十多年过去,现在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儿郎,身形高挑,目光像含着水,一片澄澈。
张四华侧耳,听到屋内传来虚弱的人声,知道邢蕙兰是还醒着。他手里端着一个小木盒,里面有几份糕点,还有一盏热茶,冒着白雾蒸腾而上。
张四华试图推门,却推不动。
他站在原地干着急。
范书遇看着张四华的动作。
“呜我,我不生了我不生了咳咳”邢蕙兰在稻草堆上发冷汗,皱着眉头,不断地抖动身体。
她看上去下一秒就会断气。
张四华还在门口团团转,他用胳膊撞,用手推,用脚踹,都踹不开门。
恍惚间,范书遇伸手——
“范书遇!”窦章的声音又冷又急,在空间内暴起。
范书遇霎时间回神,愣怔地看着自己伸出去的手,而后堪堪顿在空中。
某个瞬间,他想帮张四华解开门锁。
但是,这里是三维空间。
他即使做了,也改变不了过去,过去已成定局。
[记住,在三维空间里绝对不允许随意触碰任何东西,绝对不能。不然你会沉溺在假象里出不去,会被空间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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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四华在门外徘徊,见无果,他提着灯笼绕到屋后。窗户没关!
他提着灯笼,照到了屋内的情景。
稻草堆上的女人奄奄一息,张四华把灯笼丢进屋内,单手撑在窗槛上,翻了进去。
他很高了,面部线条也有了青年该有的凌厉。
“夫人。”张四华喊了一声。
“我来看看你。”
“你身体情况很不好了。”张四华叹息。他声音小,仿佛说给自己听。
稻草堆上的人根本听不清人声,只是浑浑噩噩,嘴里说胡话。
于是张四华就耐心地掰下糕点,一小块一小块地塞到女人嘴里,他用勺子舀了一小口茶水,也慢慢地渡给女人。
邢蕙兰的身体慢慢地被这茶水暖热。
一夜无话。张四华异常沉默。他应该是有很多话想说的,喉咙不断滚动,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邢蕙兰继续沉静在梦魇中,张四华时不时就往她嘴里灌茶水,灌吃食,在柴火间里陪了邢蕙兰一个晚上。
天刚刚亮,张四华翻身离开。
他眼下发青,守了一整夜后走路都有些飘,但步伐很利落。他眼底有化不开的困倦,坚持到曦光从云层里漏出来,他就默默离开。
悄无声息,也没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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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蕙兰快四十岁的时候,怀了第八胎。
这时候,柳正已经五十多了。
他把这一胎真真正正地当做救命稻草,所有的希望都押在上头。
柳正疯疯癫癫,披头散发,他早就不是书记,村子里的人才也一批换一批,逐渐地,村子里的人都忘记了还有柳正这么一号人物。
因为柳宅常年紧闭大门,村民都不知道这宅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柳正的蝌蚪再次中标后,他跪在柳宅的庭院里头,求神拜佛,上香,祈福,能做的都做了一遍,还喝童子尿。
柳八顺利出生,在稳婆抱着孩子出去和柳正交差的时候,邢蕙兰昏死过去。
此时柳正最大的孩子,柳四,已经很懂事。她不爱说话,每天只是盯着人瞧。其他几个妹妹也跟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都不怎么搭理人。
柳正也不管她们,就放任这些孩子一年一年地窜了个头,长出长发,扑闪大眼睛。
柳八,毫无疑问,仍然是个女孩。
但柳正已经找高人看过,说他差不多了。
这个差不多了的意思,是他快要绝精了。
而邢蕙兰的身体也大不如前,她就像一张树皮。所以,邢蕙兰也差不多了。
生了这么多,过去这么多年,两人都精疲力尽。
女孩?
柳正破天荒地没有发怒。
稳婆手都在发抖,抱着孩子不知所措。
柳正大手一挥:“老子不生了。”
“老子终于有了个儿子!”他仰天大喊了一声。
稳婆一听,吓得牙齿都打颤,她觉得柳正彻底发了疯,居然连儿子女儿都认不出来,因为她手里抱着的分明是个在啼哭的女婴,声音洪亮。
然而柳正更疯的还在后头。
他一把扯过孩子,定睛敲了敲。
柳正给了稳婆和几个帮忙接生的钱,把她们都打发了出去。见他这样子,下人们惊觉,柳正在生了女儿后居然打算亲自照料这孩子。
所有人都觉得柳正是不是中邪,还是说,被什么东西魂穿附体。
范书遇眸色陡然一暗:“跟上去。”
窦章二话不说,跟着范书遇一起飘。
他们追着柳正飘到屋里。
确认门窗紧闭以后,柳正点燃了屋内的一根香。
他把柳八放在桌上,柳八还在哇哇哭,柳正却不管,他双手合十,对着那根香跪下,叩头,语气虔诚,把脑袋砸得哐哐响。
“神仙在上,请诸位做个见证,我柳正生了个儿子!儿子!这就是能让我长命百岁,长生不老的儿子啊!”
他忽然站起身,疯疯癫癫地披散着花白的头发,走到卧室里,他翻开枕头,打开了藏在床下的暗阁,从里面取出来一个东西。
然后,柳正把这东西装在了柳八的下身。
这是他专门找人定制的,走的自然也是歪门邪道,花了重金,几乎把家里现在有的钱都搭了进去。
这东西在古方里叫“枭”,木做的鸟的意思。
分明不是量身打造,但这东西安在柳八身上,居然诡异地严丝合缝。
柳正当即瞪大眼睛,他嘴角都流出了口水,眼里冒着精光:“合适!合适!”
“漫天神佛,你们看到了么!这就是我柳正的儿子!老子他妈的有儿子了!哈!!”柳正激动得又跪在地上,对着那炷香哐哐磕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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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八一周岁的时候,柳正又在屋内摆了一圈的武器。
照样是长矛,铁锹,皮鞭等玩意儿。
柳正瞪大眼睛,满脸期待地看着地上的娃娃。娃娃被他当男孩养,身上穿的是村子里最时髦的男孩该穿的衣服,牛仔外套,看上去特有范儿。
柳八安安静静,和前面几个姐姐不一样,她抓周的时候不哭不闹,只是冷冷地看着周围一圈的东西。
“去啊!去啊!选一个你最喜欢的,儿子!”柳正拍着桌子催促,紧张得不断抖腿。
柳八于是动了。
她在地上慢慢地爬,路过长矛,路过铁锹,朝着桌角走去。
柳正几乎是要尖叫出来,昔日的阴影挥之不去,跃然纸上,他差点就下令要让人把这屋子里所有的桌子都烧了,拆了,桌角也不准留下。
他很怕柳八也撞到桌角,然后不知道从哪掉出来发夹,头梳,绫罗绸缎,让柳八给抓了去。
然而,柳八在要靠近桌角的时候,调转了方向。她对撞桌角没有兴趣。
紧接着,让柳正浑身发抖,血液急速倒流的事情发生了——
柳八抓住一把剑,握好,稳稳当当地举了起来。
寻常人在一岁的时候根本没有自己的意识和记忆,柳八在举剑后却忽然看向了柳正,目光直勾勾地,带着某种坚定。
柳正没察觉出什么不对,他只是兴奋得直接从座位上弹起来,冲上去就抱起柳八高举,还不断地蹭着柳八的脸颊:
“好儿子,你真是我的好儿子!!”
“爹太高兴了,爹太高兴了!你居然。你居然抓了一把剑!剑好啊,剑才是男子汉大丈夫该喜欢的,该练习的东西!草!老子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才有了你这么个宝贝儿子!”
“你等着,等你三岁,爹就给你请村子里最好的武夫,让他做你的师父!等你,等你十六岁,爹就可以——”
可以什么他戛然而止,没有说出来。
他嘿嘿地笑,抱着柳八在房间里转圈,甚至还在地上打滚,看上去真是比范进中举还高兴,高兴得没了边,忘了形。
他十年都没有今天这么兴奋过,夜里把柳八放在自己床边,拍着哄着入睡的。
甚至,在半夜他还神经兮兮地拉下来柳八的裤子,看到严丝合缝的枭后,柳正眼泪汪汪,精神错乱地咯咯笑起来。
他推开门走到院子里,跪在正中央磕头,一直到天亮才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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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宅恢复了生机。
柳宅十年不开的大门居然也开了,村子里的人都围过来打量,柳正再次宴请十里八乡的来客,说自己得了个大胖儿子,他的福气就要来了。
于是宴席又举办了三天三夜,柳正喝酒喝得差点猝死,睡了一整天才恢复神志。
他的高兴感染了柳宅的下人们,生活日渐有滋有味起来。
在柳八三岁的时候,她忽然举着剑找上了柳正。
彼时柳正骨瘦如柴,眼窝都陷进去一圈,可他看着柳八的眼神里充满了慈爱,与对其他几个女儿们截然不同:
“怎么了儿子?”
“爸。”柳八脆生生,“我身体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哪里不舒服了我的乖儿子,我给你去请大夫!”柳正吓坏了,连忙蹲下来和柳八平视。
柳八一语惊人:“这里不舒服。姐姐们都没有这个,我试了试,发现我其实也没有。这个是假的。”
柳正如遭雷劈愣在原地。
过了半分钟,他一巴掌扇在柳八脸上:“放你吗的狗屁!”
柳八从来没有被柳正这么打过,她捂着脸,皱眉站在原地。
柳正回过神,又蹲下,安抚:“乖儿子,你别听你那几个姐姐们瞎说。你和她们不一样。你有的这个东西是好东西,她们没有是她们没这个命!所以你要珍惜,知道么?”
“如果你再说这种话,我就把你丢出去喂狗。”柳正诡异勾唇笑了一下,目光里带着浓厚的警告。
柳八那会儿还不算很懂事,她只是僵硬地应了一声“好”。
她对自己性别认知从小就歪曲着,她以为柳正说的是对的,自己和姐姐们不一样。
于是,柳八开始练剑了。
她出奇地有天赋,来带她的师父对着柳正夸赞,惊奇:
“你这儿子”
“怎么了?”柳正紧张。
“你这儿子天资卓越简直,简直是旷世奇才啊!!!”剑客啧啧,话语里甚至带上了妒忌之意,“我是教不了他了。教不了。”
“他三岁所学就抵得上别人十年刻苦。起步太高。太高!”
柳正一听,直接当着剑客的面拍掌,笑得眼泪都流出来:“好,好!!太好了!儿子!我儿子果然非同凡响!”
他如获至宝,对柳八更是倾其所有地培养,并且不断地给柳八灌输着男子气概之论。
十六岁,只要等到十六岁。
这位旷世奇才就会成为他的药引,被大火熬煮成汤药,成为他成仙道路上的东风。
而因此,柳正给了柳八成长环境所需要的一切。
比如,他同意柳八出门,去买东西,去学堂读书,去村子里的擂台练习。带柳八的剑客说,柳八之后说不定能参加神龙擂台的战力大赛。
柳八十二岁这一年,庸城初具雏形。
无仙山被规划在了新中城自治区的管辖范围内。
无仙村经常来一堆打扮新潮的人,扬言说要带动无仙村的经济发展,让他们接受变法,剔除封建礼教,逐渐接受高科技,走入低生活。
无仙村当然不同意。
柳正也在不同意的人之中,但他也不太在意。他只想着,十六岁,快到小八的十六岁!
而在这一年,柳正没由来地大病一场,几乎起不了床,他意识到,粉末没了。
自己的命数快要走到头了。他又开始咳血,开始急速变瘦,什么都吃不下,还呕吐,头晕,腹泻,头发也是大把大把地掉。
柳八则出落得更标志。她留着寸头,可这寸头也挡不住她眉眼间的漂亮和精致。
范书遇坐在墙头,看着庭院内正在舞剑的柳八。
他目光没有一刻从柳八身上移开过。
大风起,吹得窦章和范书遇的衣袖都鼓起。
柳八相貌出挑,唇下一颗痣。她逐渐有了清晰的轮廓,虽然稚气,但那份超尘和飒爽也分明。
刻在骨子里的轩昂更是藏都藏不住。
墙头上的两人谁都没说话。
但是他们都看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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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八是邢千婳。
第221章 无仙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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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力大赛的海报都飘到了无仙村。
无仙村山脚落了一个项目工程,是打算从山脚拉缆车和悬浮鱼龙列车到山顶。鱼龙列车给亚特兰蒂斯承建。
原本是一个喜事,不仅能缔结庸城和亚特兰蒂斯的商贸往来,还能让无仙山山中人的出行更方便,但是无仙村的村民们自发号召,组织了打击小队,只要施工队的人来就把人打走。
而且他们还在山脚看到了传闻中的人工智能机器人!
村民们吓坏了,铁青着脸把他们口中的怪物给赶了出去。
这些热血的事迹在村子里传得沸沸扬扬。
于是无仙村村民更觉得科技是过街老鼠。
柳八每天都在练剑。
她还被柳正送去上学。柳八在村子里的小学和初中都很有名。
因为她长相出众,又有一身好身法,不管走到哪里都背着一把剑,这剑从一开始ID木剑,逐渐变为铁剑,剑身也越来越长。
她个子窜得很快,发育比同龄人都要早,刚到初中已经有一米六几,但留着寸头。
某日邢千婳放学,她走到路口,却被人拦住。
是个姑娘。
还是她的同班同学,有一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梳着麻花辫。
姑娘身上的衣服很朴素,就是一条没什么装饰的连衣裙,裙子皱巴巴的,听班上同学说,这裙子从姑娘六岁就开始穿了,一直穿到现在。
无仙村村民大部分都很贫穷,家里节俭,给女儿买衣服都买大几号,穿在身上松松垮垮,因为大码的衣服可以一直穿,即使孩子长高了也没关系。
然后家里人就可以省下一笔换新衣服的钱,用到别的地方去。
“柳,柳同学。”姑娘说话结巴,紧张得耳朵发红,“我能和你一起上下学吗?”
邢千婳那会儿很酷。在同龄人中她有一种超凡的狠劲儿,即使老师多次强调上学不允许带武器,柳八还是背着剑。
村里的人都说,柳书记这是生了一个剑痴!
他们虽然不喜欢新中城突然冒出来的科技,但是对神龙擂台还是很有敬意的。神龙擂台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传统活动,在战力大赛获胜的人也有无上荣光。
听到女同学这么问,邢千婳淡淡地看着她,笑:“可以。”
她的嗓音偏低沉。
于是,邢千婳就和这位女同学成为了朋友,两人在学校里也总是走在一块。
女同学叫沈梦娣。
她是家里的第五个孩子,父母都喊她五娣,但是邢千婳不像村子里的其他人一样喊沈梦娣五娣,她只喊小梦。
“小八,你知道庸城现在有个东西叫母脑吗?听说特别厉害!”沈梦娣坐在教学楼前的草坪上,抱着自己的腿,“我还没离开过无仙山呢。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我想去外面看一看。”
邢千婳问:“为什么你想出去看看?”
“你不想吗?”沈梦娣把脸埋在膝盖里,侧过头偷偷地用余光打量身边的人,“庸城很大的。听说新中城的城门还有龙,蓝田区的商业中心里全部都是最新的芯片和仿生人,大厦间是穿梭的电子蓝鲸。这些我都没有见过!”
邢千婳笑:“老师说好好读书,将来我们有机会出去的。”
“小八。”沈梦娣忽然凑近了点,她下意识地伸手,目光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邢千婳。
两人的距离有点太近,邢千婳顿住。
沈梦娣呢喃:“你睫毛好长,有个白色的绒毛粘在上面了”
“我帮你取下来?你别动。”沈梦娣说。
邢千婳便不动。
沈梦娣的手指触碰到邢千婳眼睫毛的时候,带给她一种轻飘的痒意,事先内出现指腹的黑,睫毛因为受力而卷翘上去。
沈梦娣收手的时候很快,她指腹沾了根绒毛,笑:“你看!”
而后沈梦娣一吹,把绒毛吹进了风里。
邢千婳沉默了好一会儿,开口:
“小梦。我们是朋友么?”
沈梦娣愣住,动作一僵,她耳朵有点红:“难道不是吗?”
邢千婳又是沉默了很久,最后她们站起身一起回家,在岔路口照例分道扬镳。
这天夜里邢千婳翻来覆去没睡着。
范书遇坐在窗台上看她。
被子里的人即使是睡觉都要把剑放在枕头下,她好像把这把剑看得比她的命还重要。
在这之后不久,柳家发生了一场变故。
柳正没钱了。
他重病在床,每天都咳血,于是让在柳家待了十几年的门童张四华下山去找出马仙,张四华是柳正能信任的人,让张四华办事柳正很放心。
但张四华带回来的消息是,出马仙要钱。
请神制作能救柳正的药粉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这个代价就是钱,真金白银才能砸出来一条生路。
柳正却没钱了。
他想,只要再过几年,柳八满了十六岁,一切都会好起来,所以他无论如何都要撑过去。
柳正做了一个决定。
他联系了别的地区的富贵人家,把自己的大女儿柳四卖了过去当媳妇,彩礼要价好几万。
这就是当初他娶仙草的情况,如出一辙。因果循环,柳正在某个瞬间意识到自己可能走错了路,但是他管不了那么多,只能用卖女儿的方式来给自己敛财。
大姐柳四出嫁那天,村子里没有一个人知道,柳宅入账几万元,一晚上就被张四华坨到山下交给了出马仙,换回来还没鼻嘎大的一撮粉末。
柳正又生龙活虎起来。
但不幸的是,在邢千婳十三岁这一年,柳四的死讯传回柳宅。
“死了?”柳正瞪大眼睛,“她那么年轻!怎么死的?”
传话的人支支吾吾,后来柳正才知道,原来娶柳四的那户人家的儿子,是个有施暴欲的变态,最喜欢娶漂亮姑娘回家当奴隶,最喜欢看人在他脚边摇尾乞怜,柳四就是这么被玩死的。
柳正听完皱眉,安静了好一会儿,大手一挥:“死了就死了吧。”
传话的人低头,退开两步要离开,然而在出房门的时候撞到了柳八。
那人吓得两眼发黑。
邢千婳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进屋。
“爸。”
柳正一见到邢千婳就满目神光:“儿子!你放学回来了?!”
“嗯。”邢千婳问,“姐姐死了?”
柳正的心猛然高悬,紧缩着狂跳,“你听到了?没事,没事。你别怕。你姐姐命不好,你不会和她一样的。放心。你是我儿子!”
柳正紧张地盯着邢千婳,邢千婳最后笑了笑:“谢谢爸。”
“乖,乖!”柳正伸手揉了揉邢千婳的脑袋,舒坦地笑出声,“你是最听话的。你只需要好好练剑,知道没有?到时候在战力大赛给我长脸!”
但事实上,柳正想的是,邢千婳参加不了战力大赛的。
只要邢千婳一满十六岁,她就会被柳正入药!
“去吧,去吃饭,下午不是还有课吗?”柳正好言好语地把邢千婳给哄了出去。
等人走,柳正偷偷摸摸地在房间的床底下拿出来一个缸,里面满满当当都是童子尿。他把童子尿当水,兑着出马仙给的粉末一起喝下去。喝完神清气爽,大拍胸脯:
“老子要成仙了!”
*
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柳正缺钱,思来想去,他半截快入土的人出去干活也挣不了多少,书记也当不了。
最简单,最直白,最迅速的办法就是卖女儿。
柳正觉得自己上瘾了。
他花钱培养出来的女儿,最后卖了一大笔钱,也算是回馈了自己多年对她们的培养。柳正飞速用这个想法说服了自己。当那户人家再次找中介撺掇,说想要柳家的女儿的时候,柳正一点没犹豫,直接答应。
柳五也嫁了出去。
可是不到半年,柳五的死讯也传回柳家!
这次闹得动静有点大,听那边说,柳五在死前去报了警,监察局派了一支队伍过来查这件事情。
柳正吓得白天都不敢出门,除了放邢千婳出去上学以外,柳宅的门再次关上。
学校内。
体育课。
邢千婳在扔铅球。
她站在男生的队伍里,个子又高,模样又凌厉,手劲儿还大得惊人!
她本来就是练剑之人,随手一推铅球就直接甩了十五米远,惊得老师都从座位上摔下来,直夸邢千婳是可塑之才,身体素质很强。
她在班上很受欢迎,特别是受女生的欢迎。
但大家都知道,邢千婳和沈梦娣走得最近。
课间,班里同学凑到沈梦娣身边,打趣:“五娣,你是不是和柳八在谈恋爱啊?”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大家不管手里在做什么,都纷纷朝当事人投去视线。
沈梦娣红着耳朵摆手:“没有没有,你们别乱说!”
见她着急撇清关系,可是面红耳赤的样子,懂的人都开始起哄,甚至拍手叫好,哈哈大笑。
座位上的邢千婳却什么话都没说,她坐了一会儿,站起身离开了教室。
范书遇跟了邢千婳很久,他负责盯学校,窦章负责盯柳宅。
这两个地点很重要,是故事的主要发生地。
邢千婳回家吃午饭,范书遇和窦章碰面。
“我发现一件事。”范书遇说。
窦章坐在墙头,手搭在膝盖上,闻言抬眸:“什么?”
“邢千婳从来不在学校上厕所。”范书遇双手环抱在胸前,“即使柳正十年如一日地告诉邢千婳,她是男孩,她是他儿子,但邢千婳会不知道自己的性别么?”
“就算是个傻子也感觉得出来自己的身体构造根本就不是男儿身,更何况这还是个练剑的奇才,是一岁抓周时能露出那种目光的人。”
窦章好半天没说话,末了他笑一声:“所以啊。”
“所以纵横青鸟,其实是个苦命人。”窦章语调悠长。
*
午间。
邢千婳吃完饭,收拾好东西准备去学校,她照例背上剑。
但走之前,她捂了捂肚子,把东西放下,去了趟厕所。
才刚进去没多久,柳正一边扶着墙,一边也来到了厕所门外。他推开一条缝,脸上带着诡异的表情,眼底闪烁着狡黠的光,偷偷地朝着里面看。
然后他看到邢千婳解开裤腰带,准备坐下去。
柳正整个人都僵住,他一脚踹开门:“草!儿子,你他吗的在干什么?!”
邢千婳的脸上头一回出现裂缝,她猛地把裤子提起来,紧紧地攥在手里,这会儿的邢千婳已经很高了,快要一米七,柳正只能勉勉强强和邢千婳平视,这老头一把拽住邢千婳的衣领,哐当一下把邢千婳的脑袋往墙上撞!
“你他吗的是男人,男人是怎么上厕所的你不知道么?!老子教了你那么多次,你记不住是么?!”
“给老子站着嘘嘘,站着!听不懂人话?!”柳正咆哮起来。
他把厕所的门给锁死,拽着邢千婳的衣领又提起来,“我是你爹!你什么都得听我的!难道你想和你的姐姐们一样?!你该庆幸你是儿子!你是男的!”
邢千婳嘴角出了血,满打满算她也才十三岁,和老泥鳅一般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几十年的柳正相比,她太似雏鸟。
“你的枭呢?”柳正沉着脸问。
邢千婳:“不舒服。”
“放你吗的狗屁!”柳正一巴掌扇在邢千婳脸上,“老子去年还专门让人给你重新量身定制了一个,怎么,你到底是真觉得勒得不舒服,还是你脑子进水了?”
那枭现在是用某种东西粘在邢千婳的小腹上的。
根本取不下来。但是邢千婳可以往上提。
这玩意栩栩如生,有引流管,让邢千婳站着也能上厕所。
“站着上。我盯着你上。”柳正怒目,阴沉脸命令。
邢千婳在听到此话以后,目光在一瞬划过狠戾,这狠戾像利刃,仿佛能穿破瞳孔!柳正却压低声音:
“你今天不站着上完,我明天就让人把柴火间烧了。”
邢千婳的瞳孔骤然一缩。
“”
室内传来滴答滴答的声音。
“”
邢千婳出门去上学了。
今天和以往不一样的是,邢千婳没有把剑背在身上,而是握在了手里。
路过的人看到她,都新奇地打招呼:“柳八?这是干什么去?不是上学时间么?你拿着剑是要去练武啊?”
“柳八,你拿剑的样子好帅啊!”也有大胆的姑娘在路边朝邢千婳抛媚眼。
邢千婳冲每一个和自己说话的人笑笑,握着剑,不说话。
一直到学校,她都没把剑收起来。
无仙村很少有人练剑,因为大多数都没有那个天赋。这剑一出现在学校,同学看了邢千婳都绕道走。
“我去,那玩意那么锋利,他举着干啥啊?!”
“越来越痴了,到学校还不把剑收起来!赶紧叫老师过来,万一伤到我们怎么办?”
“柳八疯啦?!他还上不上学了?”
邢千婳藏在衣袖下的手臂青筋暴起,走路步伐很沉重,没人敢上前劝他,只能站在周围指指点点。
到了教室,邢千婳的剑甚至比门还宽,她竖起剑走进去。
周围的人避如蛇蝎,都离她很远。
学校连小刀都不让带,更不要说是一把铁剑。
老师还在匆匆忙忙赶来的路上,邢千婳坐上自己座位。
她握着剑,握着剑,握着剑。
耳朵嗡嗡响,轰鸣不已。
“小八”
“小八,小八!”人声逐渐清晰,邢千婳的瞳孔开始聚焦,她还没来得及看清面前的人,就感觉自己的脸忽然被人捧住。
方才在家里被人盯着上厕所的毛骨悚然再次攀升上脊柱,邢千婳第一反应是要抬剑!
范书遇在旁边看着,这动作他太熟悉了。
剑客抬剑,杀意乍然。
范书遇攥紧手,跟着邢千婳动作悬心,后背一凉,然而在那剑要抵上面前人脖子的时候,邢千婳大梦初醒般紧急收住手。
脸颊的温度不断传来,温暖着邢千婳冰凉的肌肤。
沈梦娣站在邢千婳身边,满脸担忧地捧着邢千婳的脸,逼得邢千婳不得不抬头看她:
“小八,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不怕不怕。我爷爷学过一点中医!”沈梦娣轻声,“不怕!”
邢千婳忽然伸手攥住了沈梦娣的手腕。
她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说,但在开口的一瞬间,只是移开了目光,慢慢地放下了那把铁剑。
“我没事。”邢千婳转而拍了拍沈梦娣的手背,“上课吧。”
紧接着邢千婳被匆匆赶来的老师带走。
沈梦娣一路跟到办公室门口,被上课铃打断,她一步三回头,走之前和说:“老师,小八没有伤人,他只是身体不舒服。”
“我知道了沈同学,你先回去上课,我和柳同学聊一聊。没事的。”女老师拍拍沈梦娣的肩膀,柔和地笑。
邢千婳在办公室里待了很久,她什么话都没说,老师没办法,只能一遍遍告诉邢千婳,如果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她,不要憋在心里。
邢千婳点点头。
她回到教室的时候,教室里没有人,同学们都去上体育课了。
邢千婳趴在桌上,很累。
她脚边放着铁剑,桌上本子和笔都没有,空空荡荡。她趴在上面,深呼吸一口。
邢千婳做好表情,直起身,伸手要拿学习用品,却在桌肚里掏出来一个小的印花抽绳袋子。
邢千婳一愣。
她解开,里面掉出来几个小饼干。
还有一张便利贴纸条,上面写着:
“小八,我觉得你看上去心情不太好,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你,如果你想一个人静一静的话我就不打扰你啦,这是我给你准备的小礼物,在学校小卖部买的,老板说这个卖得最好,味道很甜。在我很小的时候,奶奶告诉我,吃甜食会让人开心。希望你能快快开心起来!”
署名小梦。
末尾还画了一个笑脸和两个手掌,第一个手掌五指张开,比的是“五”,第二个手指打出对钩,比的是“八”。
邢千婳盯着这字条看了很久。
她可能是有点想哭的,因为范书遇看到她眼眶红了。
但是最终邢千婳没有哭出来。
*
夜里。
邢千婳躺在床上。
她又失眠了。
可能是白天里受的刺激太大,邢千婳单手盖在自己双眼上,在室内发呆了很久。
然后她忽然翻身坐起。
邢千婳垂眸,眼睛往左瞟。
范书遇盯着这神态,看出来邢千婳是在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深夜的柳宅是寂静的。
她站起身,抽出枕头下面的剑,背在身上出门。
开门时很小心,没发出一点声音。
邢千婳隐在夜色里,负责守夜的下人正在打瞌睡,还传出呼噜声,邢千婳如鬼魅般,抹去脚步声,绕开呼呼大睡的下人,往后院走去。
只看她行动的方向,范书遇就猜出来她要去哪里。
柴火间。
门窗紧闭。
里面不断地传出挣扎的呜咽:
“我不生了”
“我不生了,我不生了”
邢蕙兰已经只剩下骨头了,身上一点肉都没有,柳正还在养着她,完全是为了拴住这几个孩子。
仙草不能死,也是出马仙的指示。
邢千婳找到窗户,蹲在窗下,背靠着墙壁。她背上有剑,手里提着一盏小灯,小灯只能发出很微弱的光,这后院是柳宅最冷僻的地方,如果不是刻意绕到柴火间后面的窗旁,也看不见这地方有光。
邢千婳盘腿坐着,怀里掏出来一。她把灯放在脚边,就着微弱的光在看里面的公式,还有她上课做的笔记,以及几片诗文。
“我不生了”邢蕙兰虚弱道。
她已经失去了神智,成了彻头彻尾的疯子,精神失常动作古怪,说不出一串完整的话,也认不清人,只凭借本能,会在饭到嘴边的时候下意识张嘴吸入,吞咽。
邢千婳安静地看书,听着里面的人在重复不生了,不生了的话。
“妈。”邢千婳低头看着书,突然开口。
“我知道你听不懂。但我没有地方可以说。所以对不起,打扰你休息了。夜里我睡不着,来你这里看看书。”
“我不生了,我不生了”
“妈。他不让我见你。”
“我不生了,我不生了不生了!啊啊啊”
“妈。我在学校交了个朋友。年段里好多人谈恋爱,我看到好多对情侣。她是个女生,但我是男生。同学都开玩笑说她喜欢我,我们在谈恋爱。”
“可是我是女孩。”邢千婳平静道。
“妈。如果我是女孩,她还会喜欢我吗?”
“我们还能成为朋友吗?”
第222章 无仙村
*
三维空间之外。
池核诞生,可这个池核似乎没有什么攻击性。监察局第一时间得到了通知,说是新中城爆发了一个池核,但位置偏僻。
欧包想带队去除核,上头的命令却下来,让他原地等待。
“啥??原地等待??”欧包瞪眼,他不顾阻拦,搭乘传送台上顶层,叩响王梅的办公室大门,“王局,什么情况?”
“从来没有池核诞生但是监察局不去清扫的情况吧。”
欧包皱眉想要一个解释。
王梅坐在昔日陆二狗做的位置上,她看着电脑屏幕,眼睛都没抬一下:
“放心。”
“范书遇他们在池核里,能解决。”
“啊?”欧包这下彻底愣住了,眼神逐渐暗下来,“这不对吧。”
他立刻发现有蹊跷。
从池核诞生到王梅的反应,再到范书遇窦章恰好在池核里,这会儿又是新中城的战力大赛
欧包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东西,但只要有,就能把这些事件串联在一块。
王梅叹口气,她从抽屉里拿出来一份文件,正色:“这个你看看。”
欧包狐疑接过。
看了几秒他就知道了怎么回事。
王梅目光严肃:“这是新中城杨指挥官跟本次监察局的秘密协议,只要没有人员伤亡,我会默许。”
“为什么?”欧包不理解。
“监察局的目的是为了还城市一个稳定的治安。以及,监察局这些年最针锋相对的组织,是纵横。后来虽然出了画屏公会,但规模不如纵横,恶劣的兴致也不如纵横。”
“我想知道纵横背后的操控者到底是谁。”王梅声音铿锵。
“突破口呢?”欧包眼底划过精光,盘算,“这次计划对纵横有什么影响?”
王梅露出一个笑。
她淡淡:“我觉得纵横三大有可能和泪离心。”
*
藏金阁。
小百灵鸟接待了一位贵客。
也是他用南瓜马车请来的。
只不过来人轻车熟路,明显不是第一次。
“指挥官。”小百灵鸟恭恭敬敬地对着杨槐弯腰。他脸上戴着面纱,不以真容示人。
杨槐一身正装,光是看他一眼都觉得此人内里不凡,腰间挂了一串钥匙扣,钥匙扣上有一个小金锣。
这是杨槐的武器。
他问小百灵鸟:“阁主,好久不见了。事儿成了吗?”
小百灵鸟点头:“东西我都给出去了。放出去的探子也告诉我,一切都在计划中。”
杨槐笑起来:“那就好。我期待这一天很久了。”
“你就这么肯定一定能成功?”小百灵鸟叹气,“指挥官大人,您要知道,这可是池核。一旦不注意,就会扩散,到时候会出现挽救不了的局面。”
杨槐:“如果成大业必须伴随着必要的牺牲,我能担得起这样的责任。”
小百灵鸟皱眉,没说话。
这世道险恶,但偏偏人才辈出。
命运压不垮这些人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道。小百灵鸟自己都深陷因果里,有自己执着要守护的东西,所以他今天站在这,没有任何立场去指责杨槐的行为。
没有什么事是十全十美的。
“好吧。”小百灵鸟叹息一声,“我们再等一等。”
“你的电子眼看不到她们么?”
杨槐双手背在身后,笑:“看得到,正是因为看到了,我才过来的。我让电子眼带着她们去旁支山了。”
“要多久能到?”
杨槐顿了顿,“几分钟后。”
*
三维空间内外的时间流逝并不一样。
此刻空间内。
范书遇看着深夜里的柳八坐在地上点灯,她背书都是不出声的,默背。
天亮以后,柳八照例去上学。
她好像每天都有很多烦恼,只要头发稍微长了点就会被柳正按在柳宅的院子里剃,一定得剃个精光。
等大家都长大了些,柳八顺理成章地成为村子里的怪人,同学都在背后议论柳八,说他很古怪,柳八身边也没有再围着好奇他铁剑的人。
不过,她身边一直有个身影,就是沈梦娣。两人一直都是好朋友,无仙村只有一个初中,她们同班上了三年。
邢千婳十五岁的时候,在某天终于支撑不住了。
少年人长大,青春期心里的情绪藏都藏不住,加上,学校当然有生物课。邢千婳的成绩很好,在整个村子里都好得惊人,让来支教的老师赞叹不已。
老师说,邢千婳只要好好学,将来说不定能进庸城高等学府。
不过,邢千婳家境不太好,柳正不仅是为了求药求仙把自己的家底败了个精光,还时不时地要被邢延康摆上一道。
邢延康赌博经常输钱,但他不是一直输。
如果一直输,柳正就不给他资金了。
偏偏邢延康偶尔会赢一票特别大的,大到能让柳正眼睛冒光。他渐渐地和邢延康成为了合作伙伴,如果邢延康赢钱,柳正也能赚回本。
但是柳正身体出问题后,邢延康怎么赌钱,柳正管不着了。
毕竟他垂垂老矣,邢延康虽然腿脚不方便,可还是身强力壮。
柳家四分五裂,嫁出去的几个女儿都惨死在旁支山。
那恶霸是旁支山村长的儿子,听说五年间娶了四十多个老婆,没有一个活着从宅子里走出来。
柳七的死讯再传回来,张四华和柳宅的下人都皱着眉,在聊天。
“又死了?”
张四华攥着衣袖:“是。”
下人:“老爷时不时疯了啊,明知道那家人是变态,怎么还把姑娘们往那送?”
“老爷缺钱。上个月好几个人没收到打款,都打算跑路了,在这干不下去。”
“华子,你不走啊?”
张四华:“我在这待了十几年,习惯了。”
“哎哟。你可别习惯。柴火间那个就剩半口气吊着,你看她那眼睛,都一大一小了,皮肤也全部溃烂,脚上都是烫伤。老爷也病着,天天咳血。当年柳书记的名号在村里多响亮啊,现在宅子里还有个赌鬼,就是夫人的哥哥,那家伙在赌场也欠了好多钱,没还上,昨天还有人来家里讨债!”
“华子,咱们一起走吧?”有人撺掇。
张四华摆手:“要走你们自己走,我没那个想法。”
他转身要进院子,却听到脚步声响起,张四华心惊肉跳,立刻追上去,在树影里瞥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是柳八。
张四华站在原地表情僵硬。他没想到刚才的话居然都被柳八给听了去。
别的还好。
柳七也死了这事儿原本不应该这么早让柳八知道的。
因为,战力大赛在即。
*
傍晚。
柳八一个人从学校里走出来,后头的人堆里挤出来个瘦小的身影,急匆匆地喊:“小八!小八,你等等我呀”
沈梦娣十六岁的时候已经出落得很漂亮了,据说她家里人给她安排了一门亲事,打算十八九岁就把女儿嫁过去。
柳八置若罔闻。
沈梦娣着急:“小八!”
两人来到巷内,沈梦娣的声音就不自觉地大了起来:“你干什么呀小八!你是在生气吗?”
“我做错了什么?”沈梦娣好像很珍惜和柳八的友情。
虽然在邢千婳心里,她踌躇摇摆,根本不知道对方是真的想和自己交朋友,还是打着朋友的旗号,在暗恋名为“柳八”的男儿。
所以邢千婳总是跟沈梦娣若即若离,在每一次的犹豫里她都没有勇气和沈梦娣说清楚,说清楚自己身上这个秘密,这个弥天谎言和残忍的事实。
她还束胸,原本女孩发育得就快,可是被柳正这么一压抑,光看邢千婳身姿,确实像个男生。
邢千婳刚刚得知自己最后一个姐姐也惨死在旁支山,她心里烦得很,破天荒和沈梦娣发了火:
“你能不能别跟着我了?!”
沈梦娣瞳孔微微颤抖。
她也是第一次看到邢千婳发火。尽管害怕,害怕和不解到手指都在抽搐,沈梦娣还是结巴道:“怎怎么了小八,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邢千婳皱眉不说话,转身。
这个转身很干脆利落,沈梦娣见过无数次这样的转身了。
每次这样,都意味着柳八要把某些人划分为“陌生人”的阵营。她是个界限分明的人。
沈梦娣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她只觉得很委屈。
于是眼泪啪嗒啪嗒地就从眼眶里掉出来,前头的人脚步一顿,惊愕地回眸。
沈梦娣用参差的衣袖擦着眼泪:“小八我们不是朋友吗?”
邢千婳的表情出现裂缝,她有点忍不下去了。
“小梦。”邢千婳不再沉着声音说话。
沈梦娣听到她开口后,顿住,抬眸愣愣地看着邢千婳。
方才偏细的女嗓果然引起了沈梦娣的注意。
邢千婳的脸上再次出现了难堪,她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自己遭遇的事情,也不确定要是说出来,会不会让这个秘密成为公之于众的笑谈。
更让她在意的是,沈梦娣会不会从此以后和她形同陌路。
明明除了家里的几个姐姐,邢千婳从小到大也就只有这么一位和她关系亲近的朋友。
可现在姐姐们都死了。
邢千婳只剩下沈梦娣。
她发自内心地感觉害怕。
然而,前面刚刚还在擦眼泪的人忽然释怀地笑:“你是因为这个吗?”
“所以想远离我?”沈梦娣紧张地搓着手指,咬着嘴唇,“我我其实知道。”
“知道什么?”邢千婳整个人都僵硬起来,血液急速运转。
她死死地盯着沈梦娣的嘴唇看,有个答案要从那地方呼之欲出,邢千婳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结巴过,“你知道、知道什么?”
沈梦娣似乎也不好意思开口,她犹豫了一下,走到邢千婳身边,很轻地说:“小八,我知道你是女生。”
“你没有告诉我,我觉得是你不想说,所以装作我不知道。”
“你我是不是给你带来了困扰?”
沈梦娣目光带着涟漪,表情有些悲伤:“如果你觉得困扰,我以后就不烦你了。对不起。我我是真心想和你交朋友的。和你聊天我很开心。我觉得你你舞剑的样子很飒!无仙村从来没有出过你这样的人物,小八,你会成为很厉害的强者的。”
邢千婳鼻子一酸。
她忍着,朝沈梦娣走去。
沈梦娣忽然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身上的人好像终于卸下来负担,把重量都压在了沈梦娣肩膀上,用额头抵着。
“小八。”沈梦娣很心疼,她当然知道如果自己发现的事情是真的,那眼前这个人从出生到现在都在经历着什么。
柳宅的事情瞒不住村里的人,多少会有风言风语,只是没有人怀疑过柳正生了个儿子的事。柳正看上去太喜欢这个儿子。
太为这个儿子自豪。
怀里的人安静了好一会儿,沈梦娣以为自己的肩膀会传来湿润的感觉,可没有。
柳八坚韧到一滴眼泪都掉,她直起身的时候对沈梦娣说:
“我们做一辈子好朋友行吗?”
沈梦娣呼吸一窒。
她轻轻点头,扬起微笑:“嗯!”
*
两个少年人坐在草地上,邢千婳把玩着铁剑。
“不会划伤手指吗?”沈梦娣和她的关系更近一步,这会儿也不怕了,甚至还凑上来观摩邢千婳的剑。
村子里的人都知道,剑在人在,这剑就是柳八的命根子。
这会儿,邢千婳却把剑端起来:“试试吗?”
沈梦娣面红耳赤:“我我不会。”
邢千婳笑:“我教你。不会受伤的。”
沈梦娣看着邢千婳的笑脸,一下就看呆了。她接过邢千婳手里的剑,手上一下增添了力道,重得她抬不起手腕,好在有邢千婳帮扶着。
她给沈梦娣展示了最简单的身法,只是扎个马步来舞剑。
沈梦娣依样画葫芦地学,她在某个瞬间成功,并且不需要邢千婳的支撑就能利索地做突刺和腰斩的动作时,忽然热血沸腾。
沈梦娣看着自己手里握着的剑柄,这把铁剑并没有村子人口中说得那么厉害,只要用得好,它不会伤到自己。
“你笑什么?”邢千婳看着沈梦娣开心的脸,愣住。
沈梦娣摇头:“我只是忽然明白小八你为什么这么喜欢练剑啦!”
“如果我从小就有机会接触剑的话,说不定我也能成为一名剑客。我觉得武器握在手里的感觉太酣畅淋漓了。”沈梦娣兴奋地和邢千婳交流着自己的感觉。
两人都笑得很开心,邢千婳拿起剑背手打腕花的时候,沈梦娣在旁边鼓掌,拍得两手通红,还作喇叭状比在唇畔大声喝彩。
太帅了。
沈梦娣想,小八太帅了。
邢千婳出了点汗后坐回原位,沈梦娣给她递上水:“小八,你的生日就快到了。十六岁的生日!你有什么愿望吗?”
她期待地问。
邢千婳的回答在意料之中:
“愿望?”
“我想参加战力大赛。我要拿魁首。”
这次不同以往,沈梦娣问:“为什么呢?只是因为你喜欢练剑吗?”
邢千婳顿了顿,她眉毛轻拧。
沉默了很久后,邢千婳开口:
“我有想带走的人。”
沈梦娣心一跳,她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发现没有人后才缓下来。
“是你妈妈吗?”沈梦娣问。
邢千婳笑:“看来这还真不是什么秘密,村子里的人肯定都传开了?”
“但他们都没觉得不对。他们说你妈妈是柳书记花钱娶回来的,柳书记想怎么处置都可以。”
邢千婳点头:“我要带她走。”
“离开无仙村吗?”
“不。”
“离开新中城。蓝田区,红枫区,黄华区,随便哪里都好。如果我将来出人头地,我要带她住天空之城。”
这是邢千婳第一次对别人说出自己的想法,平视她都和闷葫芦一样到处走,但是从不表露自己。
范书遇其实就跟她们一块坐在草地上,静静地看着两个姑娘在聊天。
离开新中城。
这是个很远大的理想。
范书遇知道要离开新中城对原住民来说绝对不是简单的事情。他从莫岚的书上也能得到详细的文字记载。
上一位区域指挥官不是杨槐,那位指挥官给新中城所有人都定了个规矩,并且也获得了世心塔的首肯。
要想更改区域籍贯,首先要有固定的三十万庸币资产。
其次,要在新中城之外的城区有房子,即固定住所。
最后,还得有引荐人,这样能保证出新中城的人不会在别的区域为非作歹。
这是自治区的区域铁律,只不过后来杨槐上位,一直在修缮这个条例,比如三十万资产被他减成了五万。
只要五万就能离开新中城。
这可是大砍了一刀。并且,很有可能会导致新中城大量人口流失,劳动力不足。
所以范书遇对杨槐本人也挺感兴趣的。他想知道杨槐到底在筹划什么。
邢千婳说要离开新中城,范书遇心里头就充满乌云。
太难。
比成仙还难。
成仙只需要心甘情愿地被神仙欺骗,出城却是要实打实的钱财和人脉。
“你你有想法吗?”沈梦娣着实被吓了一跳,她没想到邢千婳的野心居然这么大!
“战力大赛拿魁首,有五十万奖金。足够了。”邢千婳平静道。
“而且我会得到镇卫联盟的军信。我能带她过上幸福的生活。”
从此不用再低头看别人脸色的生活。
沈梦娣重重点头:“好!你一定会成功的,小八。我相信你。”
只要能参加战力大赛。
只要战力大赛上她拿了第一名。
她就可以远走高飞,彻底远走高飞。永远都不要回来。
*
“那,除了战力大赛呢,你还有别的愿望吗?”沈梦娣小心地问。
邢千婳侧头看她。
只这么一眼,目光变得不一样起来。
邢千婳流连地望着沈梦娣身上的裙子,虽然这裙子沈梦娣穿了好多年,但是在邢千婳眼里,很漂亮,即使袖口如同被狗啃一般破烂,衣摆也被洗得发白,但在邢千婳眼里,很珍贵。
她甚至不知道穿着裙子是什么感觉。
“那我送你一条我自己手工做的旗袍好不好?”沈梦娣灵机一动,两眼放光地问。
邢千婳明显高兴起来,情绪被带动,可是很快她如同被当头泼了冷水,低落:“不行。如果被他知道,他会生气。我和妈妈都会遭殃。”
不要说是在家里穿了,就是把旗袍带回去藏起来,也会被柳正翻箱倒柜地发现的。柳正就像阴沟里的老鼠,总是时不时地检查邢千婳房间里的东西。
沈梦娣闻言皱眉,她又想了一会儿,拍手:“我知道了!”
“你想做什么?”邢千婳好奇。
沈梦娣笑得灿烂:“我不告诉,这还是个秘密。你放心啦,我不送你旗袍了,这会让你陷入麻烦的。不过,我有办法让你看看,你穿上旗袍以后会有多漂亮!”
邢千婳扬眉。
“别问我!我不会告诉你的。”沈梦娣坚持要给邢千婳一个惊喜,于是保留了自己的计划,就是不肯说。
最后邢千婳无奈地摇摇头,她答应下来,并且说会一直期待,等这份礼物出现的那天。
*
“战力大赛报名入口开启了!!!”
无仙村的人得到了消息。
这一年,邢千婳十六岁。
柳正每天晚上都在吐血,他的手如枯树,皮肤蜡黄,和柴火间里的女人没什么两样,不过,他觉得自己比邢蕙兰可高贵多了。
他手里拿着能杀掉邢蕙兰的东西,拿着这东西就相当于拿捏住了柳八。
这贱小孩越长大越不听柳正的话,柳正感受到危机,不仅每一年都给邢千婳换适合她身体的枭,还找人做了一个装置。
他手里有一个小圆片,摁动就能点爆他刮进邢蕙兰锁骨里的蛊虫!
新中城蛊毒盛行,无仙村当然也有这种玩意儿。
邢千婳剑法了得,随时都可以要柳正的命。
柳正则把这小圆片藏在自己身上,洗澡都舍不得取下来。
“要成了,要成了!老子要成仙了!”柳正半夜吐完血,却激动癫狂,眼底浑浊,不断地拍打着床面,“老子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哈——!”
他甚至舍不得睡觉,一定要亲自看着天亮起,亲自去把邢千婳抓好,捆绑,再熬药,入汤,登阶,飞升,成仙!
*
墙头。
夜黑得吓人。
范书遇指腹摩挲着,窦章站在他身边,双手环抱胸前。
低哑的声音在范书遇耳畔响起:
“要出事了。”
窦章眸色比夜还沉。
第223章 无仙村
*
“你说什么?!”柳正撑起胳膊,一口血满上来,他的眼睛都发黄,嘴巴还有一股臭气,张四华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生病了?不可能!”柳正着急道。
张四华却斩钉截铁:“是的,柳八少爷生病了,他没办法过来见您。”
原本如果柳八生病,柳正倒是也不会硬要求对方来见自己,可是今天不一样!今天是柳八满十六岁的日子!是他要把柳八丢进锅里煮成药的日子!
所以天还没亮,柳正就想叫宅子里的下人把柳八叫醒,带到自己跟前来。
可是张四华现在却告诉柳正,柳八来不了,现在就在房间里病着。
柳正自己也不太能起床,他用尽力气才从床上爬起来,一把拽过半蹲在自己窗前的张四华,低声威胁:“老子让你把柳八带来!不管他是不是生病,都给我带来!”
张四华的心都在狂跳,面上还是强装镇定:“不知道是什么病,说不定会传染,老爷您还是再考虑一下吧”
然而柳正根本没有耐心听张四华扯这些,他攥着张四华把人往旁边丢,对着外面喊:“来人!给老子来人!”
门外哆哆嗦嗦地进来个守夜的下人,他瞄了张四华一眼,无视了张四华充满警告的眼神,实话实说:“老爷,八少爷跑了。”
什么?
柳正的眼睛瞪大:“你再说一遍?他干什么了?”
“八八少爷跑了!”下人做鸵鸟状,把脑袋缩回脖子里。
跑了?!?!
柳正把床头上的烟灰缸一砸:“草他妈的!他跑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跑去哪?!”
“我,我看到八少爷是带着剑跑了的。他,他学校的同学说,他报名了本次的战力大赛,战力大赛要求参赛者在今天之内到场报到。”下人颤巍巍。
柳正忽然就不生气了,他的目光幽深,咧起嘴角,露出诡异的笑容:“跑?还想参加战力大赛?哈哈!门都没有。”
“现在你就去村子里喊几个身强力壮的壮汉,带着钱再去村口找人力车夫,立刻给我追上去。那小贱蹄子身上没钱,他除非是会飞,不然肯定没老子快。”
“愣着干什么,快点去!把那小贱蹄子给我带回来!我儿子是我生的,是我养的,为我所用不是理所当然?!不然当初他就会被我丢下山崖!”
柳正噼里啪啦对着下人一顿骂,手脚并用又是踹又是推,“给老子赶紧滚去办事!”
下人拿了柳正的钱,屁滚尿流地推门而出。
柳正的目光落回张四华身上,他笑得阴森:“华子,你在我柳宅也待了十多年了吧?”
张四华微微弯腰,他不做声。
柳正却忽然:“这十几年里,你隔三差五就去柴火间里看我老婆。怎么。你对那老东西有兴趣?”
“你喜欢她?你想娶她?”
柳正的话让张四华瞳孔皱缩!
张四华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床上坐着的,骨瘦如柴的男人。柳正一边咳嗽一边幽幽地笑,牙齿上还沾着血,活脱脱像恐怖电影里的鬼。
“老爷,你”张四华心里的震撼排山倒海。
他没想到柳正居然知道。
不仅仅是知道,而且在知道的情况下还放任张四华这么多年。
柳正从来没有呵斥过张四华。
可是他几句话就把张四华藏在心里十几年的秘密给抖了出来。
柳正咧着嘴,笑容越发渗人:“你不是很在乎那个女人么?现在我要你把柳八抓回来,不然我就让那女人死。”
张四华整个人都在发抖。
*
邢千婳是凌晨的时候跑出去的。
不同于以往,这次她戴了假发。假发是从村子里的假发店购入的,她似乎有在刻意留长发,这会儿已经没了寸头,更像是锅盖头,发质很好,乌黑亮丽,光泽度饱满。
她现在这个发型衬得她更帅,学校里不少女生会偷偷给她塞情书。
她悄悄地从柳宅的侧门溜走,负责守夜的人照例还是再打瞌睡,门口一点眼线都没有。换做几年前,柳宅早就被柳正封死,管控很严格,但今非昔比,柳正自从开始生病,几乎是半瘫痪在床,只有用药以后才会好上十天半个月。
柳正的药是从哪里来的,邢千婳其实也略有耳闻。
她从侧门出去以后,还回头看了一眼柴火间的方向。
只要在战力大赛夺冠,她就能声名鹊起。
到时候,因为自己是来自无仙村的剑客,无仙村说不定也会成为很多人憧憬的地方,就像如果某地出现杰出人才,那个地方很快会沦为旅游景点。
如果,如果还有记者想采访邢千婳,她就可以告诉大家,无仙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被困在无仙村让邢千婳的行动受限,甚至,因为她心里有想要保护的人,柳正也能对她颐指气使。
这次去参加战力大赛,是邢千婳孤注一掷的决定。
她除了这条路,没有别的可以选择。
在出门之前,邢千婳就已经和张四华聊过,恳求他保护好自己的母亲。
柴火间里的女人总是疯疯癫癫的,她从来没有叫过邢千婳的名字,但邢千婳却在心里牢牢地记住了女人的名字。
邢蕙兰。
邢蕙兰才是生了她的人。
和家里的几个姐姐不一样的是,邢千婳是被柳正送到学校去读书的男孩,所以她读书认字,也知道很多姐姐们从来没接触过的知识。
现在姐姐们都已经离开,只剩下邢千婳一个人。这么多年,邢千婳也清楚,柳正到底想做什么。
她曾经目睹过柳正在喝床底下藏着的童子尿!
邢延康在赌博喝酒回来之后也会说醉话。
什么,出马仙的计划十六岁的成人礼下锅入药仙草
这个宅子里藏不住秘密。
所幸的是,终于到了十六岁的这一天。
她出了柳宅的门以后便一路狂奔,脚上穿的鞋很耐山地,跑起来带着路上的石头都飞滚。
范书遇从墙头翻下来,目光紧紧跟随在黑夜里急速奔跑的身影:“我去追,你在这看着。”
窦章面色冷厉:“好。”
范书遇跟着邢千婳下山。
无仙山很高,山上的道路崎岖不平,邢千婳凭借本能不断地跑,不断地加速,她的体力比寻常人都好,也有常年练剑的原因在,让她一口气跑了几公里的路都不带喘气,但人的体能还是有限的,跑到后半段她已经精疲力尽,脖子和脸颊都通红。
但是邢千婳不敢停下来。
战力大赛一定要参赛者到现场报到,而且本次的战力大赛没有镇卫联盟的推免名额,即使拿了第一也需要通过杨槐的考验和全方面综合素养的评估,才能收到镇卫联盟的军信。
邢千婳跑得脚底都发麻,下山的路很长,但她坚持到山脚。
范书遇发现三维空间又要开始崩坏。
毕竟主控所在的位置是无仙村,能观看到无仙村的全貌已经是窦章水平高超的功劳了。现在邢千婳要离开无仙村,要去新中城主城区。
范书遇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还跟到主城区。
万一邢千婳的身影消失怎么办?
脑中的弦在此刻忽然被拨动。
*
“我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青涩的声音响起。
面前的人比范书遇高,可是没有脸。
范书遇下意识地伸手,那身影站在原地没动,范书遇的手直接穿透了他的胸膛。
“什么礼物?”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是单独送给我的吗?还是我们都有?”
“是送给你的。”
“我是谁?”
“你是范书遇。”
*
范书遇不懂这段缥缈的回忆为什么会在此刻汹涌而来。
他目光微微发愣,前头原本奔跑的邢千婳停下来,在山脚终于看到了无仙村没有的东西,一个重装机甲,还有几辆飞车。
邢千婳大概是在和对方交涉,脸上带着焦急的表情,终于有人愿意拉开车门,邀请邢千婳上车。
她说她要去参加战力大赛。
邢千婳身上的钱都是张四华给的。
她此刻戴着竹帽,围住了自己的脸,背上的剑安静地躺在剑鞘内。
在看到飞车要起身的时候,范书遇才终于回神。
他莫名低声:“发财?”
【范先生。】
“能帮我吗?”
【正在为您修复三维空间。】
【检测中。】
【已缔结新中城主城区与无仙山的道路电子眼】
【范先生,请跟上去吧。】
发财的声音居然破天荒地沉下来,没有撒娇卖萌。
范书遇察觉变化,喉结一动,可却垂下眼眸,没有多说什么。
他飘的速度也很快,一路跟着邢千婳搭乘的飞车去了新中城。
新中城总是对称的建筑在视线内逐渐清晰。
红黑色恢弘的风格太有新中城的特色,范书遇飘着,终于看到熟悉的神龙擂台。
邢千婳可能是第一次坐飞车。
从上去以后,到现在,她都紧绷着身体,眼睛微微颤抖着往外看,透过飞车的车窗,她能瞥见很美的景色。
这是邢千婳梦寐以求的。
她终于从总是一片青绿色的无仙山里走出来了。
邢千婳双手攥成拳,前头开车的司机是个古惑仔,戴着墨镜,叼着根烟回头:“女士,你怎么支付?”
邢千婳被这声音拉回神,眼底一闪而过复杂的情绪。
“你喊我什么?”邢千婳问。
“女士啊。”司机回头,“难道不是吗?”
邢千婳一下笑了。
她下意识地扯出来自己手里的钱包,柔着声音道:“现金可以吗?”
“这年头还有人用现金啊?”古惑仔嚯了一声,但他转念一想,自己是从哪里接到这位客人的,于是也就不稀奇了,“可以的。下车以后再支付吧。”
邢千婳把钱掏给男人,男人冲她挥手:“大赛顺利啊!”
邢千婳重重地对人点了点头:“谢谢。”
她一下转身扎到人堆里。
范书遇飘在半空,他一张一张脸看去,在人群中居然还看到个熟悉的面孔。
是几年前的应云善。
应云善身上也背着剑,范书遇看的出来,这会让的应云善很狂。他见到谁都是一副打量的模样,即使走路也抬着下巴,但目光又不会盯着人看太久。
这种略带审视的眼神,大概是在判断谁才是应云善的对手。
谁的本事能让自己刮目相看。
剑客走路也别有一番自己的风格,在场只要是背了剑的,都雄姿英发,身边还总是围住了不少人上来打招呼。
也有练拳的。
范书遇就看到好几个。
他会不自觉地留意这些人,因为窦章在松塔山上和莫岚他们学的就是拳法。
战力大赛聚集的是新中城各个地方的人,每个人会的东西都不一样。
邢千婳在人群里,并不太惹眼,也有不少人和邢千婳一起遮掩了真容。
起初,谁都没有在意这个个子规规矩矩,身材也中中等等的背影。
很快,邢千婳在报名处认证签到,她用的代号是女画。
【范先生。】
【空间要变动了。】
发财在这时候主动提醒。
范书遇一愣。
这好像还是发财第一次不在自己召唤的前提下,和他说话,而且还是窦章不在自己身边的情况。
“发财。”范书遇打断。
【怎么了?】
“窦章是把你的权限都让给我了吗?”范书遇问。
这问话让发财沉默了一会儿,脑海中的发光小人躺在地上,瞧着二郎腿,双手抱在脑后,原本这姿态让他看上去股桀骜不驯,优哉游哉,但发财开口声音却很严肃:
【不是的。】
【只是发财发现,发财和范先生你的匹配率也很高。】
【这让发财很兴奋。】
范书遇心头一跳。
这话代表什么?
*
邢千婳的剑法很厉害。
即使是如今的范书遇,在看清当年的她是如何在神龙擂台的第一场选拔赛上获得满堂喝彩时,也不得不承认窦章说的没错。
邢千婳是个练剑的天才。
女画的名号几乎是瞬间打响,周围其他剑客都对邢千婳充满了好奇,范书遇着重关注了应云善的动作。
当年应云善果然站在擂台旁,录下了邢千婳的身姿。
而她背上的剑居然不止一把。
一把木剑,一把铁剑!
木剑是她出生时就练的,铁剑是后来进步时能掌握的。
“发财。”范书遇开口,“能帮我联系窦章么?”
【好的。】
【已为二位连线。】
“怎么了?”窦章声音很低。
范书遇看着擂台上正在打腕花,转身就对前方对手进行突刺的邢千婳,问,“柳宅的情况怎么样?”
窦章停了半秒,才道,“不太好。”
“很不好。”他换了个说法。
*
窦章皱眉看着宿醉回家的邢延康。
邢延康的嗜赌就像狗改不了吃屎一般,他只要拿到钱就会出去赌博,赌赢了去酣畅淋漓地吃酒,赌输了去泪流满面地吃酒。
这两者的区别只是在于邢延康的情绪罢了。
反正他烟酒不离身,是个十足的混账,在无仙村里也是臭名昭著,人人都不理解,为什么柳正会养自己的大舅子在柳宅这么多年。
窦章的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哑着声:“范书遇”
“什么?”耳边传来清晰的声音。
“没什么。”窦章压下心头的震颤。
但范书遇显然发现不对,说话的语速都快了些:“柳宅怎么了?”
“是不是出事了?”
窦章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
战力大赛开赛的第一天,是邢千婳十六岁的生日。
清晨的无仙村已经活络起来,街上出现了贩卖早点的摊位。
吆喝声此起彼伏,一个清丽的身影加快步伐,从远处走来,窦章坐在墙头上,一眼就看出了那人是谁。
但,和寻常不一样的是,沈梦娣化了妆。
她虽然是家里的女孩,但有很慈祥的奶奶和爷爷,父母也算疼爱她,日子过得苦是苦了点,也经常不得不带半大的弟弟,还要扶持马上要成家的哥哥,可沈梦娣的生活还是比邢千婳容易了许多。
沈梦娣批了很长的外套,里面穿着若隐若现的旗袍。
柳宅的人都知道,沈家的小五和柳八关系好,看到沈梦娣在侧门敲了敲后,下人就把沈梦娣给放了进去。
“沈姑娘,你怎么过来了?”下人问。
沈梦娣拢着自己的外套,笑:“我来看看小八。我和她约好啦,她在家吗?”
下人这会儿表情变得纠结起来。
“小八不在吗?出门了?”沈梦娣眨眼,“我还以为我来的这么早,她会在家。”
沈梦娣知道今天柳八要去参加战力大赛,但她没想到,柳八居然去的这么快。
于是,沈梦娣点头:“那我等她回来吧。”
“沈姑娘!”下人似乎想伸手阻止。
但沈梦娣铁了心要给柳八一个惊喜,她忽然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袋子,里面沉甸甸的。
下人眼睛都看直了。
下人伸手:“那,那你就去八少爷的房间里等吧,不要到处乱走,记住,千万不要到处乱走!”
柳宅本来就是不允许外头的人随便进来的。
下人看到这钱,腿都走不动路。
沈梦娣笑了:“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
她看上去很有礼貌,待人也亲和,于是下人就美滋滋地抱着那钱窝到了角落里,对沈梦娣要深入柳宅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沈梦娣除了带钱,好像还带了别的东西。
窦章看着沈梦娣的脸。
他飘进了屋里。
邢千婳的卧室很简单,即使是家里最得宠的男孩,她的生活用品也只是够用就行,看上去没有很大的物欲。
窦章环视一圈。
屋内的桌上有一面梳妆镜。
沈梦娣进来以后没有到处乱走,她就坐在了桌前,也在看着自己今天的妆容。
沈梦娣和邢千婳差不多高,身形也差不多,她刻意模仿着邢千婳的面容,给自己画了眼线,还用唇线笔描了唇形。
屋内没有人,沈梦娣确定门窗都是关好的以后,她终于脱下来自己身上的外套。
沈梦娣的后背上居然背着一把剑!
但是这剑不长,也不重,是木剑,还不是实心,看上去和纸张般轻薄。
带着这把剑出现在邢千婳的卧室里,窦章几乎能猜到沈梦娣想做什么。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嘴角带着笑。
接着,沈梦娣从自己衣袖里拿出来一个小礼盒,礼盒没有上锁,她打开以后,一支口红就躺在了礼盒正中心。
无仙村虽然反对科技,但这些寻常的化妆品,是能买到的。
加上这几年,杨槐做新中城的区域指挥官,大面积进行变法,庸币成为了新中城的官方货币,商品流通也更简单频繁。
沈梦娣想了想,从衣袖里拿出来自己用的口红。
这口红色号和她唇上的一样。
沈梦娣的字很漂亮,她盯着那面镜子,忽然又笑了,用口红在镜子上写字。
【生日快乐小八。虽然以前一直说你舞剑的时候很帅气,但今天你十六岁啦,我想告诉你,其实你也很漂亮。无仙村里我最喜欢的人就是你。】
落款还画了个爱心。
窦章能清晰地看到镜子里的姑娘嘴角带笑,眼底是温柔和善意,她很期待柳八参赛回来看到这份礼物时喜悦的神情。
而那行字也仿佛透露着很多复杂的情愫。
有崇拜,有倾情,话语很俏皮,甚至有点暧昧。
接着,沈梦娣站起身。
她取下来自己后背上的剑,身上穿着精美的旗袍。
这旗袍是沈梦娣自己裁缝的,虽然边角料处理得不是很好,但整体看上去落落有致,色彩也很亮眼,完美地勾勒出少女的身线。
她开始回忆在草地上,邢千婳教过自己的剑法。
然后,就像要上台的演员一般,紧张地在幕后进行彩排和预演。
她背手翻腕花,那把剑质量轻,对她来说并不吃力,这腕花打的就比之前漂亮和流畅许多。
沈梦娣笑着,模仿记忆中的人影,跟着邢千婳一起,在邢千婳的卧室里舞剑。
然而,门外传来脚步声。
邢延康酒气熏天,听到屋里传出的动静,立刻嚷嚷:“柳八?是不是你在里面?”
他推门就入,和正在弯腰运剑的沈梦娣撞了个正着!
邢延康的眼睛一下亮了。
沈梦娣太漂亮,漂亮到邢延康呼吸一窒,甚至,邢延康从沈梦娣的身上看到了邢千婳的影子。
只是,面前人穿着旗袍,前凸后翘,年华正好。
第224章 诸位之领袖
*
神龙擂台。
邢千婳达成进入决赛的条件,她只要等着次日参赛,说不定真能拿下魁首。
周围有不少剑客蠢蠢欲动。
他们想和这位代号女画的人搭讪。
新中城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号人物,师承何人,学的又是哪一种剑法,都无从知晓。他们只看得出来,女画运剑时英姿飒爽,干净利落。
范书遇皱着眉,耳边只有很轻微的呼吸声,精神海里的发光小人也躺着不动,范书遇的直觉告诉他,窦章那边的情况很不乐观。
柳正派来的人动作很快,神龙擂台的观众席上窜出来个熟悉的身影,范书遇盯着冒出来的张四华看。
“小八!小八!”张四华的手上多了个镣铐,他被柳宅花钱买的几个壮汉压制着,往前推。
“小八”张四华热泪盈眶。
邢千婳在见到张四华的瞬间,整张脸的表情都僵硬起来,她立刻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看到自己后,从候场区窜了出去,一把拽住张四华:
“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在家看着她吗?!”
张四华的脖子上有了淤青,明显是被人掐过脖子,他双手行动不方便,后头几个壮汉不怀好意地笑起来:“柳八少爷,你要是再不回去,家里头的人可就保不住了。”
“还有,村子里有人传消息,说是你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来柳宅拜访你。”
邢千婳眉心紧缩:“拜访我?谁?”
张四华很紧张,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选择才好,见几个壮汉脱口就要说,张四华忽然剧烈地开始反抗!
“松手,松手!都他吗别碰我!”张四华发狠,像头失智的疯狼,张嘴一口咬住壮汉的手!
“草!”旁边的男人飞起一脚踹在张四华的小腹处,张四华喷出来一口血,邢千婳见到这情景,心里越发觉得不对。
她明白,张四华不会平白无故地出现在这里。
“出什么事了?”邢千婳猛地抬手!
她的铁剑架在了壮汉脖子上,此刻观众在内场发出欢呼声,神龙擂台的客座上落满人,大家都没注意到,神龙擂台之外这一幕。
张四华趴在地上咳血,壮汉冷笑一声:“怎么,柳八少爷,你不要你朋友的命了?”
什么?
邢千婳表情浮现不可思议。
“你朋友现在在柳宅。如果你执意要参加战力大赛,你朋友恐怕是没办法活着走出柳宅了。”
“你不相信?”壮汉噗嗤,“盛田巷沈家的小五沈梦娣今天跑来柳宅要给你过生日。”
此话一出,邢千婳的剑都握得不稳当!
她几乎是转身就要跑,脚踝却忽然被人拽住!
“小八”张四华的头发散落,他手臂发抖,力气很大,“小八,你要三思!你你好不容易熬到今天,你你寒霜苦读十余年!你练剑比别人都努力,比别人都有天赋。你进了决赛!你进了决赛啊!”
“今天这么一走,你永远都回不来了,永远都回不来!”张四华的眼泪和嘴巴里的血混合在一块,在空气里喷涌出铁锈味。
如果难过和悲怆有形有色,现在应当如黑云般笼罩在两人身上。
一主一仆,一老一少,邢千婳背上的剑鞘抖了抖,她拉紧身上的束带,回眸时哽咽:“华叔。回不来就回不来吧。”
“我不能背信弃义。”
张四华的手劲一松,他瞪大眼睛,趴在地上仰头看着邢千婳身姿英发,越走越远。
渐渐地,少年人狂奔起来,衣袖飘飘,她又打了一辆飞车,上车时紧紧攥着手里的剑舍不得放,目光隐忍,咬紧了嘴唇一声不吭。
张四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在邢千婳走了以后,身边的几个壮汉对他踹了几脚,但张四华的□□和灵魂仿佛割离了,他的灵魂正飘在半空俯视自己的□□,正在遭受的□□的疼痛影响不到他的灵魂,可是头顶又像落了一把刀在割他的魂魄。
泪水落在嘴里都是苦涩的,和血混在一块,让张四华猛地锤了锤地面,嚎啕大哭。
*
范书遇是跟着邢千婳一起回无仙村的。邢千婳跑到最后几乎没有意识,只是凭借着精神力上山,攀登,她知道柳正要是真的疯起来什么都做得出来!
她不想让沈梦娣因为自己而受委屈,更不想看到沈梦娣受伤。
甚至在路上,邢千婳都想好了,如果柳正的条件是让邢千婳成为药引,是要把邢千婳丢到大锅里煲汤,她也认了,只要能让柳正放了沈梦娣。
如果她和沈梦娣之间注定有一个人不能沐浴阳光,那她放沈梦娣走。
抱着这样的信念,邢千婳就是踩到石头趔趄,在山路上摔了个狗啃泥都舍不得停歇,这会儿她还没有那把仿佛会呼吸的兰心剑。
铁剑在手里则是个死物。
范书遇看着路上狂奔的柳八,他总觉得自己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地破碎。
宛如有蚂蚁在啃食,啃食一根电线杆。
宛如一双手在掰弯钢筋,力道逐渐加大,那钢筋也在扭曲。
诡异陌生的感受在范书遇的身体里产生神奇的化学反应,窦章曾经说过的话在耳畔回响。
——[修复芯片的契机是情感共鸣。]
越是汹涌澎湃的情绪浪潮,越能拍断芯片的阻碍。
人类的大脑有无限潜力,即使此间机械和肉身高度合一,可只要它想,它就可以主宰一切。
*
“窦章!”范书遇见邢千婳终于要接近柳宅,他飞上去,在墙头喊。
房间里飘出来一个人,窦章完全没料到范书遇会回来。
他阴沉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被范书遇撞了个明面。
“怎么了?”范书遇问。
窦章错愕一瞬,“你”
转念一想,他皱眉,“邢千婳回来了?”
“是。马上到了。”范书遇说。
窦章手攥成拳,别开脸。
*
邢千婳破门而入。
她整个人僵在原地,血液开始翻涌,几乎是瞬间就气血上涌,脖子涨红,青筋暴起!从邢千婳出生以来到现在,即使是柳正观察她上厕所,即使是夜夜听到柴火间里女人的痛苦声,即使是戴着本不属于自己身体的枭,她都没有露出过如此勃然的怒意。
她在生气,双目猩红,可生气了不到几秒,又跪在地上捂着自己的嘴巴干呕。
房间悬梁用白绫挂着一个女人,穿着漂亮的旗袍,身形曼丽,但衣服明显被人撕开,衣衫不整,地上有一滩血迹,房间墙壁上还有抓痕。
沈梦娣上吊自杀了。
邢千婳能看到桌面上摆着一面镜子,镜子上还有几行字。
[生日快乐小八。]
邢千婳死死地捂着嘴,她这才反应过来,即使浑身都在止不住地发抖,像被人丢进了冰冻三尺的湖水里上岸般狼狈脆弱,可她还是用尽浑身解数去解开白绫。
白绫勒住了沈梦娣的脖子,脚下的凳子被她踢翻,邢千婳伸出手指探在沈梦娣的鼻尖,她不愿意放弃,一边小声地呜咽一边重复动作,探了又探,但事实是,沈梦娣鼻尖一点呼吸都没有。
邢千婳攥紧沈梦娣的旗袍,她想用手掌去遮掩已经衣不蔽体的地方,可是又无从下手,只能跪着抱着怀里的人,感觉到尸体已经渐渐失去温度。
冷得邢千婳一阵一阵地反胃,她扭头,看到自己床上还躺着一个半死不活的,醉倒的男人。是邢延康。
邢延康连裤子都没穿好,他很急地把沈梦娣压在地上解决了一发就累得如喘气的牛,倒头大睡。
沈梦娣没有遭受过这种事情,她太无助,无助到根本无法正常思考,只想去死。
可是她今年也不过才十六岁。
邢千婳只看了一眼这屋子里的情况就知道不久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没有哭过。
除了在刚出生时如正常婴儿般放声啼哭,自长大成人以来,邢千婳就没有哭过,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一是因为柳正告诉他,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二是因为,邢千婳必须要磨练自己。她不愿意流泪,她认为这是懦弱的行为,而她十多年的历练只有一个目的,成为强者,强大到能保护母亲,保护朋友,保护自己,保护不该被所谓的仙门正道扭曲的人。
但是此刻,邢千婳泪如泉涌,她死咬着牙关不让自己的哭声爆发出来,抱紧了怀里的人,这回泪水打湿了沈梦娣的肩头,可是沈梦娣再也不能告诉邢千婳“小八,你要开心”了。
范书遇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才对,他只是跟窦章一起飘在房间的半空中,安静地看着三维空间里发生的一切。
这里的一切名为过去。
一个顶级罪犯的过去。
然后,邢千婳杀了她人生中的第一个人。
她忽然又像被注入了神力一般从地上站了起来,用袖子擦干自己的眼泪,邢千婳的嗓子有点哑了,喉咙里像有刀片在割。
她走到床边,静静地看着床上的男人,邢延康完全没察觉到自己身边站着个人,他睡觉还在打呼噜,手上沾着血和一些不明液体,嘴角上扬,看样子可能是做了个美艳的梦。
邢千婳表情决绝,手起刀落,把邢延康的胸膛破了个大洞,她没有直接刺到心脏内,而是一刀一刀地刮。
在刚刺下去的瞬间邢延康就喷出血,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人,他像被从天而降的大石头砸到胸口,四肢都因为受力猛地哆嗦起来,甚至在过程中双腿不停地乱踹!
“去死。”邢千婳冷冰冰地说了两个字。
邢延康的血全都溅在了邢千婳的脸上。
“去死。”
“去死。”
“去死。”
所有人都他吗的给我去死。
邢千婳的理智早就在崩溃边缘,她在邢延康身上扎了二十多刀,拔剑出来的时候带出不少血肉,铁剑沾了血,散发出一股腥臭味。
她没有犹豫,也没回头看。
床上的人过了好一会儿才彻底咽气,从这个手法上就可以看出邢千婳之后是个做职业杀手的料,她没有直击要害一击毙命,而是用最残忍的办法把邢延康身上的血都放干,让邢延康在死前感受到无尽的痛苦。
延长死亡的节点能让伤痛不断延续。
邢千婳拖着血淋淋的铁剑,一脚踹开房门。
此刻的柳宅寂静无声,邢千婳一步一步朝着柳正的卧室走去。
*
“咳咳”柳正把自己的枕头砸向面前的下人,“你们到底是怎么办事的?!柳八人呢?派去抓人的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张四华死哪去了?”
柳正咳嗽不断,他已经是油尽灯枯,“还有,我让你们在后院架上的大锅架好了没有?老子马上就能成仙了!”
下人点头:“都弄好了老爷,您放心。”
然而,柳正刚要说什么,房门被人踹开。
一道身影走了进来,那双眼睛让柳正再熟悉不过,可是眼底的情绪却让柳正觉得陌生!甚至,柳正对死亡的敏感让他意识到,邢千婳出现在这里,代表恶鬼。
“你,你怎么?!”柳正吓得浑身一哆嗦,他显然是注意到了阳光下,邢千婳手中的那把沾满了血的剑!
“父亲。”邢千婳喊了一声,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听说你叫我回来?”
“回来做什么?”邢千婳问。
柳正仿佛见了鬼,他手指指着邢千婳的剑,屁滚尿流地往后缩,后背紧紧地贴着床后的墙壁!
“你别过来!你要做什么!你杀人了?!你他吗的,你这个逆子,你这王八羔子!你是老子生下来的,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到大,你现在胆子大了,有想法了,你连人都敢杀?!?!”
或许是邢千婳十年来在柳正面前表现出来的逆来顺受实在太过逼真,让柳正此刻的震惊大于惶恐,可是当邢千婳逐渐接近他的时候,柳正的惶恐大于震惊,并且拉回了濒死时的理智:
“你敢对我动手吗?!老子是你爹!老子是你亲爹!我给了你你那些姐姐们都不曾有的殊荣!我花钱供你去上学,去练剑,我给你请师傅,我不限制你的任何自由!你是我最骄傲的儿子,我见到谁都夸赞你!你这辈子从出生开始就已经胜过别人太多!这一切都是老子给你的!”
“你不感恩戴德就算了,你现在是想做什么?!我告诉你,你的命是我给你的,我没有苛待你,给你吃给你穿,现在是你回报我的时候!老子有什么错!你现在这么看着老子是做什么?!你那是什么眼神?!”
柳正咆哮起来。
邢千婳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红着眼睛,问:“柳正,你配得上这个名字吗?!”
“你给我的东西我一点都不想要,我是女孩,我三岁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是女孩,但你把我当男孩养,就因为你听了什么狗屁出马仙的话,所以你觉得我长大之后可以为你挡灾,我的命格很硬,能为你所用,你想长生不老,你生病了不去医院治疗却相信所谓的神仙,快要二十年了,你知道自己身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吗?!”
“你把自己的亲生孩子推下山崖,你把我的姐姐们送到虎狼窝里一去不复返,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你把我母亲囚/禁在柴火间十余年,鞭打她虐待她,不让我去见她,小时候骗我我母亲已经死了,长大了就拿她的命来威胁我,让我必须听命于你。”
“我去参加战力大赛,你用小梦把我骗回来。可是她却被邢延康毁了。”
“我除了这把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这些全部是拜你所赐!!”
“柳正,你和邢延康一样都是垃圾。彻底的垃圾。”邢千婳的指腹捻了一把铁剑上的血,她忽然凑近,笑着把手指抵住了柳正的咽喉,“这血你要尝尝吗?就是那个赌徒,醉鬼,强/奸犯的血。你们都一样龌龊,你身体里的血也和他一样恶心,散发着臭味。”
“你要不要尝尝?”邢千婳歪头,眼底疯意盎然。
柳正张嘴刚要说话,邢千婳就把剑插了进去!
柳正瞪大眼睛,双腿像狗皮膏药一样到处乱蹬,他爆发出尖叫,室内的惨叫响彻寰宇,仿佛能把屋顶给掀翻。
“你敢,你敢杀我,柳八,你别忘了那女人还在我手里!”柳正死到临头还是硬着头皮威胁,“只要我摁下去,她就——”
邢千婳拔出后背的木剑,电光火石之间砍下来柳正的手。
柳正还在挣扎:“你要是杀了我,你会坐牢,你母亲也就完了,你们这辈子都没办法获得自由——”
邢千婳割下来他的舌头。
这下柳正说不出话,他想用脚趾去够那个小圆片,想发动蛊虫,邢千婳却不管不顾地砍下来柳正的脚踝。
她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
复仇,复仇,复仇。脑子里不断地回响着这些声音。
原本邢千婳是想带邢蕙兰离开无仙村的,但她知道从沈梦娣死的那一刻开始这个梦想就破碎了,邢千婳的手上势必是要沾满鲜血的,她背负了人命,就违背了母亲的意愿,也无法脱离新中城原住民的籍贯,搬到庸城其他区域去。
柳正说得没错,她要坐牢了。
所以在坐牢之前,干脆把这里的人都杀光吧。
十余年冷眼旁观她是如何被柳正欺压重塑的这些人,全都不无辜。
*
大火在柳宅熊熊燃烧,这火并不代表希望,它只是某个人心里积压了十几年的恨,不甘和不满。
传闻中无仙村的火在范书遇和窦章面前蓬勃,但两人都没说话。
邢千婳把柳正杀得七零八落,杀完她回到房间,把邢延康的肢体也分解,然后出奇地冷静,就好像刚刚吃完一顿饭般,穿好沈梦娣留在房间里的外套,裹着身子出门。
分明不是夜,可邢千婳躲躲藏藏,居然在阳光下避开了别人的视线。
她把邢延康的头挂在了房梁上。手丢进村子王家的水井里。腿泡在郭家的厨房药罐里。皮还被扒了下来,披在新婚的齐家小哥的婚床上。这些人家都是邢延康的赌友,和柳正也关系匪浅,多年勾结互惠互利。
她把这件事情闹到人尽皆知,柳宅葬身一片火海。
侧门。
邢千婳把从柴火间背出来的女人交给了一辆人力担车。
她披着大衣,戴着面纱,淡淡:“把她带下山,记住,什么都别问。把人带到新中城主城区。这是你的报酬。”
她给了沉甸甸的一袋钱。
人力车夫不敢多说什么,扛着邢蕙兰就消失在巷口。
*
“失火了!失火了!柳宅失火了!!”村子里有人吆喝起来,嗓门很大,一时间,但凡手上没有活干的男人都扛着自家的水桶跑来救火。
“草,草!”惊慌失措里,说法很多,有说是恶鬼讨债的,有说是柳正发疯想让人给他陪葬的,也有说是柳八把全家人都杀光了的。
最后一个说法最有可能,但村子里的人一传十十传百,居然只相信是常年盘亘在柳宅土地上的恶鬼显灵,为非作歹了。
邢千婳不会傻到还藏在柳宅,她用麻袋装好已经毫无温度的沈梦娣,在车夫带走邢蕙兰后,前后脚离开,只不过去了不同的方向。
邢千婳要带沈梦娣从另一条路下山。
她背着沈梦娣,山上的夜太冷。然而,村长很快就报了警,监察局得知此事,再次派了小分队过来检查是怎么一回事。
监察局的高科技在无仙村里大放异彩,几乎是赶到的时候就通过电子眼定位到了正在带着尸体窜逃的邢千婳。
邢千婳被监察官带走,她看上去很平静。
这起连环杀人案件影响恶劣,无仙村不愿意抛头露面,也觉得家丑不能外扬,他们要求监察局不要公开,也不想接受任何新闻的采访。
监察局带走邢千婳,沈梦娣的尸体就随地埋在了无仙山的树林里。
*
少年人在山里陪着尸体守了一夜,最后被抓到的时候,监察局的探照灯打在邢千婳身上。
她看上去颓废了很多,气质一夜之间发生巨变。
范书遇就站在树桩旁,看着邢千婳站起身,主动伸出了手。她没有哭也没有笑,平静得有些不正常。
“就是你吧?”监察官皱眉,“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
监察官嗤笑,“你知道么,只要比对你的DNA,监察局的信息库能找到你的身份信息,包括出生年月份。”
邢千婳听到此话,抬头:“那你知道么。这里是无仙村。”
她目光和监察官对视:“神仙庇佑的地方。所以,你们查不到恶鬼。”
监察官心头一跳。他觉得面前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子说话似乎别有一番意味,但他工作在即,来不及深究。
直到监察官带邢千婳回去才发现,监察局信息库里显示,这位叫柳八的无仙村村民相关性别一栏,填的男。
可是这分明是个女人。
*
范书遇看着邢千婳被监察官带走,飞车停靠在山路边。
她这会儿已经留了锅盖头。
只是,灯光下,那背影萧条寂寞,还带着浓厚的绝望和空洞。
发缝间,隐约可见些许青丝变了白发。
时至今日范书遇忽然懂了,什么叫一夜白头。
*
砰地一声轻响。
三维空间在此刻散了。
【主人,范先生。记忆芯片已经读取完毕,这里是全部的影像。】
范书遇从地上站起身,窦章拉了他一把。
两人对视,均是沉默。
“你觉得门外的是谁?”范书遇问。
他们在入三维空间之前,实打实地在这废墟柳宅的主卧外,看到了灯光。
窦章轻笑一声。
“老婆婆吧。”
他顿了顿,改口:“邢蕙兰。”
而两人更是发现,余光中,一直灰暗的传送台却忽然亮起来了!蓝光乍现!
空中监视他们的小黑球传出熟悉的声音:
“两位不愧是赏金猎人内的杰出人才啊。”
杨槐哼笑,“请按照指示,进行传送吧。”
范书遇抬眸,目光凛冽:“我们走了,这里怎么办?”
“这可是池核。”
杨槐意味深长:“这里自然有该来的人。”
然而,杨槐还是算漏了一步!
范书遇和窦章所在的场地,窗外忽然狂风起!
这本就破败的小屋子连屋顶都被掀翻,那扇看上去还算结实的门更是被一道凌厉的剑气给逼得飞出去几米远,哐当地撞在地上。
这汹涌而来盛气凌人的剑气,当今庸城只有一个人有。
邢千婳立在不远处的屋檐上,垂眸时目光又冷又狠,利得像一把刃,如霜华,带锋芒。
“你们为什么在这?”她冷声问。
灯光从角落窜出来,眼睛一大一小的老婆婆痴痴傻傻,她嘴里又开始说着那几句话:
“明事理”
“讲讲信义”
屋檐另一处,半蹲着个人。顾衫蕊手腕上的蓝光格外显眼,她是用精神体找到的池核所在。
核心,就是老婆婆。
“范书遇。”邢千婳忽然在冷风鹤唳里,正儿八经地喊了他的名字。
范书遇抬头看去,视线交汇时,女剑客负手而立:
“你的人脉很广。谁都想帮你一把。”
“但是,等你真的走到那一天,你会发现,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比较好。”
邢千婳话里有话。
范书遇不置可否,只是静静地和她对视。
邢千婳移开目光,看向老婆婆,声音陡然变得轻了许多:“我们在来的路上,杀了一个人。”
“谁?”范书遇问。
“旁支山村长的儿子。”邢千婳淡淡。
她转而,又道:“我的仇人。”
“你们都知道了?”邢千婳自嘲地笑了笑,“不过不管你们和杨槐到底在筹划什么,我倒是得和你们说一声谢谢。”
顾衫蕊看着几人,打断,解释:“这个池核,核心不止一个。”
什么?
不止一个?!
顾衫蕊:“旁支山那位是其一。这里,有其二。”
所以这是双核心的池核
可是庸城还从来没有爆发过这样的池核。
按照邢千婳她们的意思,难道这次的池核是杨槐计划出来的?
空中的小黑球急速地转动着,杨槐此刻却不说话,只是在屏幕后静静地看着现场的情况。
“又见面了。”顾衫蕊站起身,“窦章,范书遇。没想到我们居然有要一起清扫池核的一天。”
这话更是让范书遇捉摸不透,然而下一秒,那老婆婆忽然冲上前,朝着邢千婳跌跌撞撞地跑去!她嘴里咿咿呀呀,混沌的目光里似乎有种力量在企图抹开那些乌云,让她的眼眸重现澄澈。
邢千婳跳下屋檐,手腕打了个漂亮的腕花,兰心剑直直地横在了老婆婆的脖子上!
“呜呜啊——”老婆婆嘶哑地发出叫声。
邢千婳突然笑了一下。
这笑里掺杂的含义太多,多到她自己都分辨不清。
“如果这是你的愿望,那你解脱吧。”她轻声,就像母亲哄着孩子一样哄着她的母亲,“我们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话音一落,邢千婳抬手,兰心剑毫不犹豫地刺进了邢蕙兰的身体里!
邢蕙兰没有喷血,只是嘴角慢慢地流出来红河,她在闭眼之前脑中闪过很多画面,一帧一帧地播放。人在死之前会有极其强大的生命力,这力量让邢蕙兰咳嗽着,咳嗽着,忽然笑着说:
“我我有一个女儿。”
“我生她的时候已经四十岁了。”
“但我把她教得很好,比前几个孩子都好。”
“她懂进退,知分寸,明事理,守信义。因此,她一生都恨我。恨我折断她翅膀,恨我懦弱,踌躇,依附他人而活,恨我卑微,胆小,无能,恨我贫穷又吝啬。”
“我找藏金阁阁主,求他帮帮我,因为我心头多年都藏有一恨。我恨我那几个女儿惨死在变态的手底下,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要了却我一桩心愿,我死不足惜。”
“阿婳。”
“你做得很好,你现在是强大的孩子了。”
“让你亲手杀了那个混账,你亲手杀。只有这样只有这样才不愧对你姐姐们的在天之灵”
“我活着太痛苦了用我的命换他的命值得值得的”
邢蕙兰笑着失去呼吸:“小八,你现在的名字,邢千婳。青鸟。很好很好”
她好像什么都知道,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邢千婳别开脸,顾衫蕊伸手捂住邢千婳的眼睛,说话声音发颤:“别哭,阿婳。”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感觉天都快亮起。
月上柳梢头。
寂静在空气内氤氲。四周风声靡靡,吹得人寒毛竖立。
悲怆弥漫着。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然而没有谁能站在原地细细品味这孤寂。
顾衫蕊牵着邢千婳的手,翻身飞上屋檐。
但在离开前,顾衫蕊突然回了头。
她目光穿透力极强,看着底下的两人,再开口时所说的话震撼人心:
“窦章。”
“范书遇。”
“如果你们想了解纵横。”
“请来参加本届黑客大赛。”
“我以草木的身份告诉你们,什么才是真正的纵横俱乐部。”
“什么才是众罪犯之领袖——泪。”
第225章 爱,眼泪,忠义
*
中央监/禁区。
狱警手里握着电击棍,嘴里叼了根烟:“老子押赢了,给钱。”
旁边的同事从兜里骂骂咧咧地拽出来一包庸币,震得哗啦啦响,砸到狱警身上:“拿去拿去。鬼知道会来了个女的,监/禁所都一个月没有女罪犯了!”
狱警掂量重量,勾唇满意地笑。
走廊尽头传来吭哧吭哧的声音,他们一行人都站在两侧,等待管辖区负责人把新的罪犯带进来。
锒铛入狱后,邢千婳的面色很憔悴,她接受了三天的审讯,最后被丢到中央监/禁区。别的区域监/禁区关押的无非是些抢劫犯,纵火犯,或者犯了什么打架斗殴,关着玩玩,中央监/禁区关的都是重量级罪犯,手里头的人命不止一两条。
如果只是一两条,还没资格被关押在这里。
“听说她杀了二十多个人?把自己的家都给屠干净了?”旁边有狱警小声嘀咕。
“牛逼啊。”有人低声笑,不怀好意,“监/禁所的老大是不是要换人了?”
能被关进来的大多数是穷凶极恶的人,一辈子都出不去,所以监/禁所是一个小型食物链,还有抱团行为,最底层的在监/禁所日子过得比外面更烂。
上一周还有斗殴事件,直接把一个老头给打死了的。
这就是社会渣滓的聚集地,反正在这里的人一辈子都出不去,死了也没人会在意。
两排的狱警虽然低头,但目光都在邢千婳的脸上转。几个人忽然倒吸一口凉气。
邢千婳嘴唇发白,锅盖头白了大半,穿着打扮都很中性风,俨然一副假小子模样,她脸上还贴了创可贴,可能是审讯时抵抗被利刃划伤,狱警们听说新来的这个小妞脾气火爆,并且只要是问话到关于她家里的事情她都只字不提。
但是对于杀人的事,她都认下来,甚至作案细节也都对得上,全程动作行云流水骇人听闻,完全不像是个十六岁女生能有能力和野心干出来的暴行。
她手上的人命越多,代表着入狱时在食物链的层次就更高,所里已经不少人听说了邢千婳的事迹,都不怀好意地趴在栏杆上,隔着监狱门在打量邢千婳。
众人的视线不断在邢千婳身上逡巡,她低着头,目光却直视,不曾有任何偏移。
“编号刻在肩膀了,带她去换衣服,所里都穿一样的哈,别搞特殊。”负责人推了邢千婳一把。
狱警纷纷鞠躬:“是。”
他们围了两个人上来,把邢千婳带到衣帽间。
衣帽间很简谱,甚至当邢千婳走进去的时候,发现墙壁斑驳,似乎是某种液体喷溅在上方,长年累月留下的斑痕,而衣帽间潮湿,有一股刺鼻的臭气,直往人天灵盖钻。
这地方阴暗潮湿,邢千婳一进去就觉得浑身不适。
她摘了外套,回头时却发现狱警还站着,没有离开。
两个男人嘴角上扬,丝毫不掩饰兴趣,就对着邢千婳的背影看。
邢千婳手上动作顿了顿,“什么意思?”
狱警噗嗤笑出声:“什么什么意思?你还以为你是有什么人身自由和隐私权的公民么?在这里你就是个罪犯,是我们狱警平时溜着玩的狗。别磨蹭,赶紧脱。”
听他话语里的含义,这两人是要站在这看邢千婳换衣服了。
她手腕微微发抖,面不改色地脱光,然后换上新的所服。后背上有一个很大的囚字,衣服宽大,黑色,裤子也很蓬松,像睡裤。
她动作很快,但再快也不可能挡得住什么,邢千婳心知肚明。但是她没有多说,也没有反抗,更没有生气,她的灵魂也像被剥离出身体。
邢千婳在监/禁所待了快一年。
每天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有东西吃还不如不吃,他们分配的饭都是猪食,吃得最好的一餐是用开水泡开了的剩饭,剩饭上面盖了一个荷包蛋。
邢千婳一开始入狱,身边围了很多人,有挑食的,也有对她充满好奇的,但邢千婳谁都不搭理,如果有人莫名其妙给她一脚,她会变本加厉地还回去,但一句话都不说。
她就用这种诡异的态度屏蔽了周围所有人,入狱的一年时间里没有任何社交活动,人人都说她是哑巴,是聋子,打骂都拽不动。
偏偏,她的武力值很高,高得惊人,连两米高的壮汉她都能一个过肩摔,把人摔在地上。
于是所里的罪犯也不搭理邢千婳,邢千婳就像个没有灵魂的人,每天坐在角落里看着新的罪犯进来,老的罪犯死去,看着他们团殴,叫骂,偷东西,还在各种地方随地做/爱。
大部分罪犯都是男人,待的时间长了,他们的头发也很长,有人会花钱请狱警给自己剪头发,有的人则不在意。
邢千婳就是不在意的那一类。
她不修剪头发,锅盖头在一年时间里长到了肩膀处,这时候,她越发出挑了,十七岁的面容漂亮动人,只是常年在所内见不到阳光,她面色入土,脸上和身上都脏兮兮,还散发难以忍耐的臭味。
所里的日子不好受,邢千婳是重量级罪犯,她有自己的一个小房间,负责关押。每过五天,邢千婳就在写一画,一个“正”字代表25天。她写满了一整面墙的“正”字,每一天都想死,也想过要不要逃出去。
咬舌自尽是最简单的办法,可邢千婳每次要一口咬下的时候,又有个声音在脑子里告诉她,不要这么做,不要这么做。
浑浑噩噩地过了快一年,事情迎来了转机。
她照例坐在地上发呆,看着所里的罪犯们在搓身上的泥,还互相闻对方的脚臭,可所内的警报忽然响起来!
“怎么回事?!”
“卧槽?着火了?!还是什么?这是烟雾报警器还是哪个报警器啊?”
这些罪犯纷纷弹跳起来,被关在房间内的就疯狂晃动自己门前的锁链,一脸慌张和惶恐。除非他们自己想结束生命,否则在意外来临的时候,这些人会爆发出空前的求生欲。
邢千婳根本不关心外面怎么了。她想死。
于是邢千婳就坐在地上。
“柳八,你不走吗?门口的狱警不知道为什么都晕倒了!地上全是血!快跑啊?!”有人在路过的时候,秉持着最后一点良心提醒,“有毒气从东边蔓延过来了,你再不走来不及了!”
跟她有什么关系。
邢千婳很想翻白眼,让这个多管闲事的男的赶紧滚。但邢千婳什么都没说,只是目光呆滞地放空,准备迎接死神。
周围都是惊呼和狂欢,还有拍掌,人人都挤破头皮想冲出走廊,掀开狱所的门逃出去,获得新生,再继续在外面兴风作浪。几个区域都被血腥味轰动,大家发现监/禁所的防御忽然就破了,破得四分五裂,外面的清醒空气和所内的腥臭混合在一块,让人尝到了甜头,这群疯子都纷纷朝大门飞奔,路上还发生踩踏事件。
邢千婳一动不动,她听到脚步声渐行渐远,时间的流逝在此刻已经变得虚无缥缈,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然而,不知道外面的骚动持续多久,也不知道究竟多少尸体堆在道路上,邢千婳却听到不同寻常的声音。
是脚步声。
而且这脚步声落在邢千婳耳朵里,怎么听怎么像鼓点。
她莫名其妙地皱起眉,意识逐渐被这脚步声拉回来,因为她敏锐地察觉到有人在朝着自己靠近。
邢千婳是练剑的好手,她的感官都比寻常人更灵敏。
一双修长的腿立在视线内,邢千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到男人低声笑:
“好狼狈啊。柳八。”
他看起来比邢千婳高一些,瘦,穿着一身黑,用了声卡,不露真容,不曝真声。
“我来得有些晚了。”他忽然蹲下来,“本来应该在你入狱当天就来看看的。”
邢千婳看着那张全黑的面具,面具下有一双雾沉沉的眼眸。可以肯定的是,男人实力很强。他手腕上发出很淡的光芒。邢千婳那时候还不懂这是黑客的标志,她只觉得面前的人充满神秘。
“什么意思?”邢千婳哑着声音开口。她死死地盯着男人。
“这些都是我做的。”男人伸手往后一指,“现在这里一个人都没有,所有的电子眼也被我黑了。你是安全的。”
他见邢千婳不说话,幽幽地笑:“外面死了很多人啊。这些妄想越狱的罪犯里,我最欣赏你。”
“听说你一口气杀了二十多个人,还分尸去恐吓无仙村村民。我也看了这届的战力大赛,你是女画吧?”
他短短三句话,让邢千婳心头一跳。
目光终于变得莫测,邢千婳问:“你是谁?”
男人没回答,只是问:
“你想不想出去?”
“我知道你是因为什么进来的。”
“我可以帮你做成你想做的事情,要不要跟我走?”
“你心有不甘。不是么?”
邢千婳点头。但她也笑:“出去了,没有路给我走。”
“有。”男人斩钉截铁道。
“有。”他指腹摩挲,眼眸含笑,“我创建了一个俱乐部,名叫纵横。”
“一个只收纳罪犯,不论是人类还是仿生人的狂欢俱乐部。只要杀过人,就有资格进来。当然,我为你破例。别人都是挤破头皮想要加入,而你”
“——我亲自来请。”
“你可以杀任何你想杀的人。我能护着你。”
“你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做全世界最厉害的剑客。我给你自由,给你权力。”
“所以好好考虑一下,我亲爱的小姐。”
“你要不要加入我们?”
他用食指勾起了邢千婳的下巴,让她不得不抬头和自己对视。
就像要邀请邢千婳参加舞会,两人共同跳一首圆舞曲般。他声音带着蛊惑力,动人心弦。
“头发全都白了。”男人似乎觉得惋惜,但转而又赞叹,“挺漂亮的。”
“一夜白头。”
他笑了声,“看来你真是对沈梦娣的死耿耿于怀。”
“头发也这么长了。”他手指在邢千婳的发尾打转,“出去以后剪了吧。长发影响你杀人。齐肩怎么样?”
邢千婳说好。
男人莞尔:“取个名吧?柳八不能再用了。”
邢千婳的心急速跳动,她紧张,可又忽然觉得
很刺激。
自出生以来,她还没有过这种感觉。
全身血液沸腾。
心潮澎湃里,她说:
“邢千婳吧。”
男人低垂眼眸看了她好一会儿,笑:“好名字。”
“但我要你取的是代号。”
代号?
邢千婳一愣。
男人站起身,甚至没有动手,在邢千婳面前的那扇铁栅栏般的门就轰然弯曲,一左一右扩出弧度,能容许一个成人钻出。
“代号。纵横俱乐部成员之间交流,只用代号。不问来历,不追溯过往。从加入纵横的这一刻开始,你就是全新的生命,你的过去会被遗忘。”
“你将以罪恶声名远扬。”
他的话语在密闭空间内不断回响。
“想一想?”男人淡淡。
他一点都不着急,尽管这里是全庸城最危险的监狱。他身上的游刃有余和强大气场都让邢千婳震颤,仅仅几分钟的交谈里,她对这个男人居然由内而外地产生了恭敬和顺从。
“青鸟。”
男人闻言,又是低声笑:“哦?”
他淡淡:“好名字。”
邢千婳出狱这天,监/禁所一个人都没有。
因为全被泪放倒了。
他们昏迷着,有的身上在流血。
“我不会被发现吗?”邢千婳没有天真到,仅仅因为男人所说的话就相信他。
男人嗤笑:“发现?”
“谁敢。”
起初邢千婳觉得泪太狂。他凭什么?
后来她惊觉,泪说的是对的。
没人敢。
监/禁所失察,可消息被压了下来,一个月过去,没人提起,这次泪只带走了邢千婳一个人,他是专门为了邢千婳而来的。
少了的这个人,被仿生人制作师制造的仿生人给填上了,监/禁所内也没人发现不对劲,“柳八”不说话,染了病,很快就病死在所内。
在火葬到上报死亡的过程里,分明有无数的漏洞可以让人深究,监察局那边没有动静,世心塔也没有动静。
于是邢千婳意识到,泪很不简单。
他创建纵横,不是因为能力所至,也不想夺得什么权力或地位。
就像如今普罗大众都知道的,纵横只有一个准则:
兴风作浪。
在庸城兴风作浪,大杀四方,就是他们俱乐部活动的唯一标准。
享受杀人的快感,在刀尖走火,猎奇,刺激,变态。把庸城治安弄得一塌糊涂,让每个人走在街上都惶惶不安。
这就是纵横的目的。
而泪说过。
他只是还在继续“过家家”一般的游戏。
*
起初邢千婳入纵横,并不算多衷心。她只是觉得,如果谁的本事能让她喊一声主上,喊一声boss,庸城也只有泪配得上。
但真正让邢千婳肝脑涂地的,是她入纵横的第三天。
第三天,邢千婳已经大变样。泪给她准备了新衣服,给她置办所有生活用品,还把她介绍给了纵横的每一个罪犯,告诉他们她叫青鸟。
而邢千婳剪了头发,银白色短发让她看上去明媚美丽,又带着清冷孤傲。纵横内的所有人一开始都喊她姐。后来他们喊青鸟大人。
而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泪带着邢千婳进了一扇门,这是一个小房间。
“你的卧室。”泪淡淡。
但他没有着急走,而是忽然从背后抽出来邢千婳的铁剑!
邢千婳脑中警铃大作,她一向是剑不离身,察觉泪抽走剑后便猛地转身,下意识想要擒拿。
泪手腕的光却仿佛带起一阵风,把邢千婳震得后退两步,动作瞬间僵住。
“别动。”
泪眼底充满警告。
邢千婳不知道泪想做什么。
然而,几分钟后,泪从房间内出来,消失在过道尽头。
房间内,邢千婳捂着嘴,震惊得差点失声。
*
泪用那把木剑,把她下半身装着十余年的枭,给砍了下来。
哐当落地。
*
邢千婳沉默很久,侧头看这间卧室的窗,窗帘被风吹起,窗外阳光正好。
她想,纵横以后就是自己的家了。
*
邢千婳当上三大的那一天,泪送了她一个礼物。
“取名。”泪双腿交叠,单手撑着下巴,睥睨着台阶下单膝跪地的邢千婳。
邢千婳双手接过那把剑,呼吸都不稳。
剑太漂亮,剑身锋利,流光填充在柄首处,它仿佛是鲜活的。只是看一眼,邢千婳都觉得自己和剑宛若天生一对。
“兰心。”邢千婳说。
泪低低笑:“兰心?”
“蕙质兰心。”
“好名字。”
他站起身,什么都没多说,转身离开,只留下邢千婳一人跪在地上,静默很久才起身。
*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
池核消散,顾衫蕊带着邢千婳上了飞车。纵横的车来得很快,与夜色完美融为一体。邢千婳方才手刃生母,这会儿闭着眼睛,靠在飞车座椅上不说话。
“小糖,我曾经以为自己会爱上泪。”邢千婳开口。
顾衫蕊的心跳骤停,“你你说什么?”
邢千婳闭着眼睛笑:“他虽然是我的恩人,几乎等同于给了我第二个生命,但是我发现,这只是他的计谋而已。”
“什么?”顾衫蕊喉咙发紧。
邢千婳觉得厌烦,她仍然闭着眼:“因为他需要有人为他死心塌地,所以才在我人生的低谷时出现,拯救我。给我好处,让我享受他赋予我的一切。”
“就像他自己说的,我们不能渴望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我们只是他的下属而已。”
顾衫蕊没说话,只是轻轻地拍着邢千婳的后背。
前面开车的人心惊肉跳,完全不知道为什么青鸟大人会口出狂言。
“先这样吧。我想一想。我好累。”邢千婳说。
她把头埋在顾衫蕊的肩膀上,“好累好累。”
*
传送台的蓝光还在。
杨槐用来监视他们的小黑球还在空中飞着。
范书遇目送着空中的身影飞离,他没有要追的意思。
“怎么,我以为你们和监察局是一条心。对纵横的罪犯却置若罔闻吗?不追?”杨槐笑眯眯地问。
范书遇抬眸,反问:“杨指挥官希望我们追?”
杨槐顿了顿,干笑:“二位还是上传送台吧。”
*
战力大赛的选拔如火如荼进行,大赛三日,第一日就这么飞速度过,所有度过第一日触发情节关卡的参赛者都被列入名单,公布在神龙擂台附近的大屏幕上。
范书遇从被传送回神龙擂台之后就开始发烧。
让他意外的是,窦章情况也很不好。
两人分明在本次筛选战中拿了靠前的名次,但坐在树影下,面色一个比一个差。
范书遇怀疑是不是他们中了杨槐的暗算:“你哪不舒服?”
窦章笑了声:“哪都不舒服。”
他后背尤其刺痛。是那个两人都很熟悉的位置。
远处,应云善和姚颠发现他们,便匆匆忙忙朝他们走了过来。
“怎么了这是?”应云善云里雾里,他指着大屏上的入选榜单,“成绩不是挺好看的吗?怎么你两都哭丧着脸?”
应云善手里握着青云剑,他在神龙擂台守了一天一夜,终于等到各方都陆陆续续地被传送台传送回来,这次回来的人大幅度减少,看来是在关卡过程中有许多失败方。
姚颠手里搓着佛珠,笑眯眯,桃花眼在范书遇和窦章身上来回一瞟。
“明吉。”姚颠好脾气地问,“贫僧有些口渴,你能不能帮贫僧去买点水?”
应云善点头:“好。”
“好才见鬼了。”应云善冷笑,“秃驴,你他吗想干什么?”
“你以为我还是小孩吗。这么拙劣的赶人手段在我身上不管用!”应云善咆哮。
姚颠掂了掂自己宽大袈裟的袖袍,眯眼:“哎,果然是儿子大了不中用。”
“谁他妈是你”应云善拔剑就要骂,然而,树影下。
两道身影几乎是一起往后栽去!
应云善反应快,嘴里惊叫:“我草。”
他和姚颠一左一右拉住了人,窦章浑身都是冷汗,范书遇也没好到哪去,两人嘴唇开始出现惨白。
“这是什么情况?”应云善莫名觉得不对,“秃驴,你对他们做什么了?”
姚颠搓着佛珠,淡淡:“我什么都没做。”
“你得问问杨指挥官了。”姚颠语调悠悠。
*
南瓜马车自天而降,两只小黑猫趴在马车的棚顶,对着应云善姚颠喵喵叫。
其中一只开口:“请上车。”
应云善瞪大眼睛,他看着姚颠从善如流地把两人抗上马车安顿好,佛珠在手腕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时不时地相碰。
“秃驴。你做什么?”应云善皱眉。
姚颠挥手,南瓜马车就瞬间消失在平地上,空中划过一道金光,那车身渐行渐远。
姚颠含笑,双手合十立在胸前,他把手腕的佛珠翻了个面,搓了搓。
应云善这时候居然才发现,其中一串珠子上,赫然印着金印章
是藏金阁的标志!
“你是藏金阁的阁士?”应云善下意识地问,眼底是一片愣怔。
姚颠摇头又点头,笑眯眯:“入阁三年而已。这三年都在为阁主办事。”
“明吉,你放心。他们很安全。”姚颠的光头在光下格外闪耀,像镀金大鸡蛋,只是那双桃花眼狭长,眸中带笑,“贵人自有贵人要想见。”
*
范书遇再醒来,只觉得自己好像浮在水上。
事实证明,他还真是浮在水上。
范书遇一个翻身坐起,发现自己身下是云床,云床工艺精湛,是庸城当今最先进的悬浮技术,云层柔软,再往下是一层温泉,泡得人皮肤都泛红,一股股暖流从外流向内。
昏迷前的不适感在此刻已经消失不见,他抬眸打量四周。
房间不算宽敞,但五脏俱全。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外面的青天白日,流云也时不时地窜过窗口,好像这间房间只是给身下的云安置了一个小家。
所以他现在是在空中。范书遇揉了揉眉心,脑袋还有点疼。
他现在的反应有些迟钝,门口脚步声响后几秒范书遇才抬眸看去。
推门进来的就一个人,还是个大人物。
杨槐头上绑着额带,红黑配色。光是看这么一眼,范书遇就知道来人身份。
杨槐身上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身形高大,走路健步如飞,他豪放,嗓门也很大:“醒了?!”
“杨指挥官。”范书遇要下床。
杨槐抬手制止:“你先在这上面休息一会儿,喝点水,稍后我在会客厅等你。”
“他人呢?”范书遇问。
杨槐挑眉:“你说谁?”
范书遇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冷笑。
杨槐哈哈一声:“好好,我知道。你说窦章是吧?他在另外一个房间休息,这会儿还没醒。”
“你把我们请到这里来,是要做什么?”范书遇的态度不太明确,只是状似散漫地问。
杨槐:“我说了,只要你们通过,我会给你们二位想要的东西。”
范书遇哼笑:“我们想要的东西?”
“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我们想要什么。”
杨槐“哦?”,他捏着下巴,笑道:
“但是我知道。”
他语气肯定,肯定到让范书遇都不忍怀疑。
杨槐背过身的时候,回眸:
“范书遇,亡城后主可不是这么好做的,你可一定要想明白,自己究竟要什么。不然,我帮不了你们。”
此话一出,范书遇整个人僵住。
他心跳漏了一拍。
第226章 发财and富贵
*
范书遇被杨槐请到了会客厅。杨槐盘腿坐在地毯上,他看着范书遇朝他一步步走去,眉梢眼角却都带着笑。
“请坐吧。”杨槐说。
范书遇跟着杨槐一起入座,他问:“为什么我会昏迷?”
杨槐低笑了声:“你觉得呢?”
“我可是个正人君子,不至于给你下药。”
“别往我身上猜。”
说完杨槐给范书遇递上一盏还冒着热气的茶水。
范书遇垂眸,他语调缓:“杨指挥官把我叫到这肯定不是单纯想让我喝喝茶这么简单吧?”
“您刚才的话让我很在意。”范书遇直截了当。
杨槐盯着范书遇,好像只有在此刻才终于开始好好观察他。
“你的眼睛。”杨槐指了指自己的双目比划,“有不适感吗?”
“您说义眼?”范书遇目光很淡,“没有。它非常适配我。”
杨槐笑了:“是么。不愧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范书遇,我手上有你想要的东西,或者说,这东西你们绝对有用。但是在交给你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您问。”
“你的目标是什么?”
“你可以只杀葛云央,也可以血洗废土上的这整座城市。你的野心有多大,仇恨有多深?你是想让一个人偿命,还是想让整座城市偿命?”
范书遇闻言,嘴角突然勾起。
“杨指挥官觉得我们的目标只是复仇?”
“复仇意味着要杀人,要血债血偿,要平反冤屈,要慰藉亡灵。”范书遇一条一条举例,“但如果我说,仅仅只是这些,填不满我们的欲/望”呢?”
杨槐身形僵硬,表情也浮现出复杂情绪,他皱眉,目光落在范书遇脸上。
“你们”
杨槐的话还没说完,范书遇打断:
“我们要重建文明。”
此话一出,桌上的茶盏都被失控的手颠翻。杨槐瞳孔缓缓放大,呼吸在某瞬顿住,体内肾上腺素骤升,谈话出现片刻沉默。
静得仿佛连出汗都有声。
“重建文明”杨槐回味着,嘴角弧度慢慢上扬,他拍着桌子,逐渐开始发笑,胸腔起伏的动作越来越大,爽朗和豪迈的笑声回荡在室内。
“重建文明?”杨槐眸色发暗,里头却暗藏星光,“有意思。”
杨槐大笑:“很有意思。范书遇,你不愧是肺城出来的人!”
范书遇淡淡:“您为什么知道肺城?”
“因为我是新中城的自治区指挥官!我在任将满十年!”杨槐握拳砸向桌面,震得茶水飞溅,“范书遇,你觉得庸城藏得住秘密么?”
他自问自答,冷笑:“但有人觉得藏得住,并且还沾沾自喜引以为傲。”
“我能让你见到过去,让你亲眼看一看曾经的新中城是什么模样,而新中城也不过是偌大庸城的一隅而已。世心塔以一人之力集权,自上到下建立母脑主宰的科技之城,可是网再大再密,也只是一张网!漏洞百出,不自量力!”
“范书遇,你来新中城,有什么感想?”杨槐问。
杨槐:“我从出生开始就生活在这片区域里,庸城把新中城规划到城邦土地内至今也不过十年之久,没有人比我们这些从小长在这的人更熟悉新中城,我们知道它封建,落后,贫瘠,强弩之末,但仍然深爱这片土地。”
“这里有我们的家人,有朋友,有成长的回忆。”
“如果你历尽千帆最后告诉我,你所谓的复仇只是想让曾经对你们作过恶的人感受和你们一样的痛苦,或者你只是想变本加厉把这份痛苦还回去,那我恐怕帮不了你们。”
“因为这意味着你们不把人当人看。”
“我唯一的目的是守护好新中城,我要看到它海清河晏,盛世平安。所以我变法,我想让这些藏在角落里的山一座一座地被解救,山里的人一个一个都能走出来。但如果你们想毁掉庸城,那就等同于要毁掉这里。我们因此无法走到一条路上。”
范书遇面色平静,他淡淡直视杨槐:“您的意思是,我们立场相悖?为什么?我目前所知道的只是葛云央有为了夺取游晶而灭我满门的嫌疑,这和庸城有什么关系?”
“可是当年那份文件是三方都签字了的!世心塔,监察局,公司。这三个机构代表的就是整个庸城!但如果我说,庸城内的其他居民都是无辜的呢?如果我说他们毫不知情,但仍然愚蠢地每天都在享受你们的城市所带给他们的一切呢?上面的人一意孤行,蝼蚁有什么撼动大树的权力?”
杨槐目光冷然:“我是新中城的区域指挥官,葛云央让我在新中城栽种游晶,我第一反应当然是想探究清楚这个东西的来历,它又不是石油,又不是矿产,凭空冒出来,又毫无理由地叫我栽种,我心里自然会有疑惑。”
“顺着游晶去查,想知道肺城的事情,不难。但是范书遇,我告诉你。”
“想说出来肺城的事情。”
“比登天还难!”
范书遇内心震颤了番。
他垂下眼眸,睫毛藏敛着眼底情绪。
“我给你看个东西吧范书遇。”杨槐冷笑,大手一挥。房梁上掉下来两个黑球,它们缠绵在一块,触碰时拉出虚拟电子大屏,在半空投影出画面。
上面一帧一帧的图片滚动。
新中城的地底全是泛着紫光的晶石,这是范书遇第一次直观观摩到庞大的晶体集群,他们神秘的晶胞结构让科学家长年累月地研究,供科学家发表一篇一篇论文,最后彻底沦为赛博城市的核心支柱,即最珍贵的主流资源。
但很快,画面转动,坏死的游晶压垮工人肩膀,腐烂的肉暴露于空气,载送车爆炸引起火灾,地表出现皲裂,地下土壤层乌黑密集,污染严重。一份土壤研究报告表上显示游晶所在区域的矿物质和辐射元素含量与日俱增,即将超过危险线。
“庸城只有这里的土地适合孕育游晶,可是它到底不是天然游晶生长的场所,因为新中城在此之前根本没有发现过游晶。”
“葛云央要我给他源源不断地提供游晶,我聘请的工人总是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惨死,我眼睁睁地看着这片土地变成图上伤痕累累的模样。”
“如果有一天,因为栽种游晶,新中城迎来史诗级的自然灾害怎么办?”
“如果这里的人会被游晶所影响,丧失生命,那我做这个区域指挥官,能问心无愧吗?”
“所以范书遇,我今天把你和窦章请来,只有一个要求。”
“如果庸城易主的结局不可更改,我希望你们高抬贵手,放过新中城。新中城到底是依附在庸城之下的一个自治区,它需要一个更好的上级。如果你们要做这个上级,请答应我不要再伤害这片土壤。”
“我不想继续给世心塔源源不断地提供庞大数量的游晶。”
“所以我让你看看过去的新中城是什么样。我希望这能打动你。它会慢慢变好,只要我坚持推动变法。”
杨槐目光诚恳:“我们需要一个善用游晶的领袖。”
杨槐这是在和范书遇谈条件。
范书遇却笑了:
“杨指挥官。”
“你可能误会了。我们没有要做中心指挥官的意思。”
“什么?”杨槐愣住。
范书遇:“我们志不在此。”
“想做城市管理者的另有其人。”
“所以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恐怕聊不妥。”
“你们,你们不想夺权?!”杨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范书遇:“既然我本就不是庸城的人,我要它对我马首是瞻有什么用?”
“这项工程就留给有心的人去做吧。”范书遇目光很淡,“我说了,我志不在此。”
“那你想干什么?你拼了命参加战力大赛,你拿了新的武器,你争取镇卫联盟的推免资格,你想干什么?”杨槐皱起眉,不解。
范书遇笑:“我以为我解释得够清楚了。”
“重建文明。”
“我想回家。”
杨槐心尖都在发抖。他愣愣地看着面前坐着的人。
金发柔和他背影,身量挺拔。
琉璃义眼内含着冷冽,让人捉摸不透,又仿佛清澈见底。
杨槐震惊之余,却忽然又理解了范书遇所言。
因为他自己也在为某片土地谋求未来。
这才是末世,一个秩序亟待重构的人类的存亡游戏。
杨槐顿了好几秒,笑出声。
“行。那我明白了。”
“既然这样,范书遇,我祝你和屋里那小子武运昌隆。”
杨槐从怀里掏出来磁吸夹片。他耳后有接口,杨槐伸手摸到耳畔,借着磁力,“砰”一声吸出来某个东西!
范书遇都还没看清那是什么,只是眨眼间恍惚辨认,可能是一把长得像钥匙的东西。
再接着,范书遇的胸膛如含了流星般滚烫!
他霎时间低头,愣怔地看着怀中有东西在抖动。
是窦章给他的那串项链?!
在这一瞬间杨槐手里的钥匙迸射出来无数条光线,亮得范书遇视线都失焦,他忍不住强光照射,皱眉闭眼,四周狂风骤然猎猎!
在范书遇完全被光线打乱心绪后,坐在他对面的杨指挥官含笑道:“反正这玩意我留着也没有用,不如就还给它原本的主人吧。”
“千里马需要伯乐。”
范书遇整个人往前猛地扑去,好像有谁在他后背打了重山般的掌,他喉头发甜,气血翻涌,如果不是强行撑着桌面,他很可能直接被狂风给卷飞出去!
而范书遇藏在衣领之下的项链居然自己钻了出来,在胸前漂浮着,风宛如手掌,把项链托起,庄重肃穆,虔诚静默。
那把钥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了项链内!
咔哒。
咔哒。
咔哒。
三声锁断。
范书遇耳后的接口散发蓝光,一股直冲天灵盖的强势逼人的力量萦绕在他手腕,震得他手腕发疼,发烫,发颤。
金发在风里狂舞,范书遇感受着强压,当胁迫感荡然无存时,范书遇一个趔趄落回座位,他此刻五感都通透,脑中清明,仿若置身圣地。
而让范书遇心弦紧绷的是,他精神海里多了一个发光小人。
发光小人是个婴儿,它如在母体被孕育般蜷缩着身子,双手抱在胸前,这是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这个发光小人一动不动,可是在呼吸,范书遇能感觉到它虽然没有五官,可是却在盯着自己看。
这就是杨槐说的,他们想要的东西?
范书遇手腕青筋暴起,他忆起小百灵鸟说过的话。
母脑完备率要达到100%,需要两把钥匙。
一把是发财。
那
范书遇的魂都还没归位,坐在座位上面色发白,手腕的蓝光还在旋转萦绕,而杨槐笑起来:“范书遇。”
“你的记忆芯片很快就会修复了。”
“现在你有了这个精神体,你能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离开新中城后,你会直面过去。”
“我,莫岚,死去的百灵鸟和窦章他父亲,都只能帮你们走到这里。剩下的路,你们加油吧。”
*
世心塔。
心脏急速抖动,周围插着的管道如同在运输血液。
噔噔。
噔噔!
葛云央几乎是神色大变地破门而入,他衣衫不整,狼狈地站在门口看着巨大真空无菌柜中的“心脏”,呼吸急促,瞳孔疯狂涣散。
“什么?”
“什么你怎么了,我的宝贝。”葛云央心都在滴血,他一紧张,说话语速就飞快,他看着母脑好像很痛苦地搏动,近乎尖叫,“你怎么了?!谁,今天谁来过心室?!”
整个世心塔都因为葛云央这一怒吼而头皮发麻,人人低头不敢言语,葛云央大发雷霆,派人对母脑进行全面检修。
可是他们告诉葛云央,母脑什么事都没有。今天也没有人接触过心室。
除了葛云央自己。
葛云央嘴巴张开,一句话说不出来,他抓着自己头发,僵硬问:
“完备率呢?”
“还是98%。”
“那它为什么在发抖?为什么?”
“我们之前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初步猜测可能是母脑感受到了‘钥匙’。”
葛云央猩红了双眼,抓着研究员的衣领,唾沫喷在人脸上:
“不可能!!”
“这不可能!!”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能支配钥匙的人早就被他杀了。
等等
他真的杀了吗?
葛云央头痛欲裂,他眉头紧拧,突然分不清现实和虚拟,回忆和梦境。
*
庸城的新闻又突然急速增长,头条版面都被挤了个爆。
起因是,城区内大规模出现电子器械失控的情况,可不是因为母脑。于是群众们纷纷给公司反馈,还给世心塔写举报信。他们都觉得这些器材室从公司买的,是公司生产的,那出了故障肯定需要公司赔偿。
可是这场电子机械的暴动只持续了半分钟,半分钟后,庸城归于一片平静,街道上的灯重新亮起,空中缓慢坠落的岛屿也重新悬浮,停滞不前的飞车流畅运转,橱窗内的仿生人和各种低端机器人展露笑颜。
防御功能急速下降的边界线护罩也再次坚如磐石。
在这短暂的半分钟里,范书遇的大脑不停地感受着钝击。
镶嵌在脑补内的记忆芯片变得更有存在感,就像脑子里长了个小石头,在刮大脑皮层。
范书遇对自己的身体了解,他猜测,是芯片所谓的记忆裂缝还没有完全合上。而且芯片压死的童年回忆,也无迹可寻。
还差一点什么。
还差了个什么。
范书遇静坐不动,身体开始发烫,他知道自己先前为什么会晕倒了。
精神体入驻精神海的温暖将他包裹笼罩,如陷入一个柔和的怀抱,强烈的力量在四肢百骸内冲击,如同要打通他的任督二脉。
范书遇强行翻下手腕,深呼吸一口,吐出浊气。
“这么快就适应了吗?”杨槐静静地观察范书遇的反应。
杨槐点头站起身:“你好好休息。先暂时不要和窦章见面,两个精神体需要时间适应对方的存在。”
“以及,我会直接送你们去参加战力大赛的决赛。决赛时请你们不要使用精神体,现在不是暴露的时候。”
“我相信你们能拿前三,你们是镇卫联盟带出来的人。”
“决赛结束,留在新中城吃一顿饭吧。”
杨槐背过身,好像卸下重担,一瞬间都年轻了不少,他嘴角含笑,边走边回眸看着静坐着的身后的金发男人:
“年关将至,新春要来了。按照新中城的惯例,每年我们都会举办灯舞会。带着你的爱人去逛逛街猜猜灯谜吧。”
“镇卫联盟的军信即使来了,你们也要满一个月的训练期才能正式入队,在此之前,回家好好休息”
杨槐说了些什么,范书遇后面渐渐没听进去。
杨槐给了范书遇足够的空间和时间去平缓心情,此刻会客厅内只有范书遇一个人。
他脑袋很沉,可是却无比地清醒。
蓝光还在手腕上流转,范书遇抿了一口热茶。
*
[他们又开始了!]
[我猜不出来,你直接告诉我吧?]
[你是范书遇?]
[真的假的,别又是骗我们的吧。]
[你们真的一模一样。]
范书遇嘴角上扬,不说话。
周围围着他的同学都露出无奈的表情,可范书遇不给他们准确的答复
[小怪物怎么跟范书遇好上了?]
[你确定那是范书遇?]
[不确定。]
[要不然问问小怪物?他是怎么分清的啊?]
[可别了,小怪物逮着谁都咬,还朝人哈气,就像野狗。接近他的人都会倒霉。]
[不是说一眼双瞳的重瞳者天生命犯孤煞吗?会把霉运传播给身边人。他家里人都被他克死了,这才成了孤儿。]
[现在是文明社会,不要乱说。]
[可是小少主都跟他玩,小少主难道不怕倒霉?]
[都说了那不一定是范书遇!]
[天啊!副指挥官怎么收养了小怪物?!]
[是因为他每天都做跟屁虫吧。]
[指挥官没意见吗?]
[指挥官夫妇可忙了,哪有功夫管这些。母脑在精修阶段。]
[你知道母脑是什么?快给我们讲讲!]
[嘘。那是机密。肺城最高军事武器。我当然不知道,只知道个名儿。]
[小少主会成为母脑继承人吗?]
[不会。]
[为什么?]
[你说呢?]
[哦也是。长幼有序嘛。]
[嗯????小少主怎么怎么开始留长发了?!?!]
[卧槽。]
这一串冗长的回声不停地在范书遇耳边盘旋,全都是别人的声音,全都是他曾经听到过的窃窃私语。
范书遇慢慢低头,他压着手腕,死死地压在桌面上,身体疲惫不堪,精神海里的婴儿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它在试图和范书遇的精神链接。
黑客承载精神体,精神体成就黑客。
范书遇不是黑客,他先前也学不了黑客技术,因为他不能用子机。可是这个精神体却能成功入驻在范书遇的精神海内,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能量,触摸从未涉及的领域。
所以,它难道是为范书遇量身定做的么。
还是说,范书遇其实本来就适配一切精神体,他能凌驾于母脑之上?
范书遇趴在桌上,把头埋在自己的臂弯里,他手腕还在迸射蓝光,范书遇只能闭眼不去看。
他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趴着,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直到
脑海中的婴孩成了少儿。它站起身,左右晃了晃脑袋,伸出手,探长腿,四处瞧了瞧。
在精神海里,它好像隔空和范书遇对望。
它笑意盈盈:
【主人,你好。】
[检测到人类个体已接入编号为00的精神体.]
[血缘匹配成功,宿主与精神体状态吻合]
[请开始调配——]
机械提示音响起。
它再开口时说:
【主人,请为我命名。】
【从今以后,我就是独属于您的精神体了。】
范书遇这会儿累得半死。
他被迫地接受精神体的嵌入,脑子更沉。
于是范书遇“嗯”了一声,拖着尾音道:
“就叫富贵吧。”
第227章 明月入我怀
*
富贵:???
它似乎是万万没想到范书遇会给自己起一个如此潦草的名字。
富贵弱弱:
【能能换一个吗?】
范书遇趴在桌上缓神,淡淡反问:“我看起来很好说话?”
富贵:。
【精神体已被命名为“富贵”。恭喜宿主获得编号为00的精神体的终生绝对使用权】
*
与此同时。
杨槐所在的宫殿,走廊另一处房间,云床。
黑发的男人缓缓睁开眼,眼底带着疲惫。
窦章揉着嗓子,翻身坐起。他黑沉沉的眼眸环绕四周一圈,没有冒然开口说话。只是,即使他没有主动唤醒发财,手腕却还是敷了一层薄如蝉翼的蓝光。
窦章能感受到发财的震颤,他拧眉:“怎么了?”
精神海内的发光小人弹跳起射,结结巴巴:
【主人,发财感受到brother brain了!】
什么?!
窦章更是心一紧:“不是说备机只有一份么?”
【brother brain就在您附近。】
所以发财止不住地发抖,连带着窦章的神经都被波动,头一阵一阵地疼。
“在哪?”他话音才刚落,房间门被人破开。
范书遇开门的气势总能让人不寒而栗,窦章愣怔地看着门口的人影,门外的灯光在范书遇身上镀金。
“醒了?”
范书遇根本没管杨槐的叮嘱,他和精神体融合度究竟如何,只有他自己知道。
范书遇大步流星朝着窦章走来,窦章咳嗽了一声,下一秒就被范书遇勾上了脖子,拉近。
“你”窦章还没来得及说完一句话,范书遇在他额头落了一吻。
我草。
窦章几乎是条件反射,反手把人带进怀里,稳稳当当拉到腿上坐好。
“干什么?”窦章口干舌燥,眼眸暗得不像话,“青天白日你勾引我?”
即使窦章是发高烧把脑子烧坏了他也察觉出不对劲,怀里的人不是黏黏糊糊的性格,窦章安抚地牵着范书遇的手,低声:
“我没事,这是哪?”
他下巴抵在范书遇的肩膀上,给足怀里人安全感,“真没事。发财不太稳定,但现在好很多了。”
范书遇应道:“杨指挥官的地盘。”
“他把我们带来的?做什么?你醒多久了?”
窦章说话时候热气就喷洒在范书遇颈间。
范书遇却忽然抬起手。
窦章以为他要给自己什么东西,然而,手心空空荡荡,但,手腕却有着和窦章如出一辙的蓝光。
窦章整个人都僵住。
这光芒对于黑客出身的他来说,就是化成灰都认识。
是独属于精神体的蓝。
“谁给你的?”窦章心一下悬到嗓子眼,猛地拽住了范书遇手腕,似乎是为了确认怀中人有没有受伤,温热的指腹不停地在范书遇细白手腕上捏捏划划,“你能用吗?什么级别?”
范书遇被他弄得很痒,侧了点脑袋拉开距离:“是brother brain。”
“”
窦章表情更复杂,他立刻询问发财:“检查。”
【主人,是它。】
【发财能感觉到。】
精神海里的发光小人斩钉截铁地点头肯定。
窦章:“不是说用不了子机吗?”
“它解锁了你留给我的项链。然后自己钻进了我接口里。”范书遇言简意赅地描绘了一番方才的情况。
“那估计。”
范书遇:“估计什么?”
“估计它本来就是属于你的东西。”
窦章:“你要知道brother brain在精神体里是类似于大地一样的存在,它孕育万物。所以,不论市面上任何一种精神体,其权限和能力都绝对在备机之下,它是能制衡母脑的天平。”
窦章:“这玩意儿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往谁身体里钻的。说明它等了你很久。”
范书遇沉默半天,窦章以为他没听明白,开口还要解释,怀里人却笑了一声。
“窦章,我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往谁怀里钻的。”
言外之意,难道这谁不抓紧时间办事么。
窦章眼睛兀自瞪大。
草。
“范书遇,你怎么了?”窦章在范书遇说这话的瞬间就有些招架不住,他强忍着内心的冲动,把人的脸转了过来,逼着范书遇面对自己。
他的虎口对准了范书遇的唇,骨节分明的手指微捏着两颊,手背上青筋与血管蔓延。
捏得范书遇脸都鼓了起来。
范书遇忽然张嘴,咬到窦章虎口。
窦章喉结一动,喑哑着喟叹:“咬我做什么?”
范书遇松口时,双瞳如含水,他垂眸问:
“窦章,你还记得我吗?”
“”
“小怪物。”
“你还记得我吗?”范书遇又问。
窦章黑色瞳孔内倒映范书遇脸庞,闻言心跳骤停,眉毛轻拧。范书遇伸手,食指勾起,用指骨轻轻抵上了窦章突起的喉结。
“不记得了吗?”范书遇轻笑,他漫不经心地玩弄着窦章的喉结,手指跟着它的幅度一上一下,“可是我想起来了。”
窦章嗓子哑得像被火燎过:
“全部?”
范书遇摇头:“一点。”
视线交汇时,窦章忽然难过起来。
他看着范书遇那双琉璃色的义眼,愧疚,不安,惶恐,迷茫。
他的手揽在范书遇的细腰上,好像生怕怀里人逃走。
“对不起,范书遇。”
“别这样看我。”窦章哑声,神情动容,“别说我不想听的话。”
“那要如何看你?”
“你想听什么话?”
窦章抚上范书遇的眼睛,没有回答,只是低喃:“拜托了。”
他以为自己会是先想起来的那个。蛊毒分明比记忆芯片更好解。
可是范书遇叫他小怪物。
那是什么?
那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该死的回忆?
为什么他不记得。
为什么他他吗的总是让范书遇为自己付出呢?
试问世间谁能心甘情愿为一个人承受生挖双眼的疼痛?而范书遇究竟又是如何能下定那样的决心的呢?
为什么窦章不能记得。
窦章的手突然被范书遇挪开。
琉璃眼直勾勾地盯着窦章,紧接着,范书遇抬手把窦章摁回了床上。
“窦章,谁允许你胡思乱想了?”范书遇坐在窦章腿上,金发从耳侧落下,垂在窦章的腰腹上。
窦章一愣。
范书遇的手摁在窦章裤带上,手指青葱如玉,细白修长。
他张嘴叼着着自己胸前的项链,红舌抵着项圈,抬眸看了床上的人一眼:
“反正你和我这辈子都没办法分开了。”
“迟一点想起来又有何妨?”
“啧。”
窦章眼眸暗得如深海。
他猛地伸手拽过项链的细绳,把范书遇拉得不得不弯腰低头。
不得不和自己接吻。
第228章 三大洗牌局
*
决赛前日。
杨槐这座中式殿宇就像个大朝堂,他比范书遇想象中要忙,而且杨指挥官虽然不怎么在公众面前露面,却设置了一个信箱。
新中城原住民不管是以线下投递还是线上写信的方式都能投递信息,杨槐每天就在处理这些来信,看看哪座山又出现了骇人听闻的丑事,看看最近游晶的开采和培育情况,再看看居民们的幸福指数有没有提高。
他好像是真的很在乎这个自治区。
与以往不同的是,从前一向安静的殿宇这日总是响起脚步声,还有两道身影在四处走动。
不管范书遇走到哪,窦章就跟到哪。
连上厕所都要跟他挤进一个坑。
“窦章,你他吗的够了。”范书遇忍无可忍地看着后头跟着自己进来的人,他伸手摁在窦章的胸膛上,“出去。”
“我只是想陪陪你。”窦章笑眯眯。
“上厕所也要陪?你怎么不说你是你太烦人,寸步都不能离。”
范书遇又用了点力,“出去。”
窦章含笑搭上范书遇摁在自己胸前的手,滚烫掌心激得范书遇下意识要缩回,可窦章却抓着他的手摁在了肌肉上。
“对,我一点都离不开你。”窦章认真道。
“”
范书遇深呼吸一口气,他耳廓带了点红,恼羞成怒:“窦章你个疯子,撒手!”
从他把窦章摁到床上到现在,他们已经不知道滚了多少次了,范书遇真的受不了,现在处于密闭空间,范书遇察觉危险。窦章还真有可能随时随地都勾他。
见范书遇抵抗得有七分真,窦章捏了捏范书遇的腰,忽然松手,含笑在范书遇耳边轻热落下一句:“外面等你。”
*
窦章站在门外,拧着自己手腕。
他眸色比方才暗,也冷。
“发财。调用附近电子眼记录,别惊动监察局。查一查蜜糖和青鸟离开的踪迹。”
【主人,您要做什么?】
窦章哼笑了一声,眼底划过利刃般的冷意。
“我要把纵横,连根拔起。”
【那为什么不直接找王梅局长要权限呢?】
窦章安静了好一会儿。
他勾唇,淡淡:“监察局怕是早就被渗透了个千疮百孔吧。”
“所有查纵横的行动最好都别让监察局知道。内部指不定”
【指不定?】
“指不定有纵横的人。”
发光小人在窦章精神海里荡漾双腿,他好像眼睛发亮:
【哇。主人。这就是人类的大脑思维吗?很灵敏。】
窦章没有说话,他能感觉到范书遇身上那个精神体确实很厉害,级别有可能比发财还高。
听说,范书遇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富贵。
窦章想到这,忽然勾唇。
“你可得和它好好相处。”
【主人,您指的是?】
“你说呢。”
【嘤。】
发财很久没嘤了,这会儿大嘤特嘤,精神海里的小人就差一个手绢,否则可以上演一出苦情大戏,他吸溜吸溜鼻子,委屈巴巴:
【主人,发财会努力提升自己的,请主人不要更喜欢富贵嘤嘤】
*
空中。
每撞一次隔离层,纵横这架飞车就喷一次高速氮。
直到,它堪堪停滞在半空。
开车的解锁车门,鞠躬,“蜜糖大人,青鸟大人,请进行更换。”
两人跳下去,那辆车掉头往回走,四周的电子眼都发出滋滋声,而另外一辆小型黄包飞车停在暗中,她们入座,无人驾驶的飞车自动开始运行。
泪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他手底下这么多罪犯,却能做到让众人在不知道他真容的情况下对他死心塌地,说明他反侦察手段极其高超,只要他想,就能不留蛛丝马迹。
纵横总部。
青鸟和蜜糖并排往内走。
长廊上的彩窗又有美杜莎和蛇影的光斑,每隔两米就在暗中站着一位俱乐部成员驻守,走廊尽头是泪的工作室。
她们要接近时,一人走出来鞠躬:“二位大人请留步。”
青鸟冷眸:“怎么?”
这人保持九十度弯腰,没抬头:“boss正在交代任务。”
“交代任务?和谁交代?在他的工作室里?”蜜糖皱起眉,奇怪地问。
按理来说,只有纵横三大才有资格单独面见泪才对。并且,还是被叫到工作室!
那是泪的私人领地。
两人知道这肯定也是泪安排的,所以站在门外等待,没有乱闯。
空中一道凌厉弧光划来!
旁边驻守的暗卫都心惊肉跳,偷偷用余光打量那把兰心剑。兰心立在邢千婳腿边,大有雄姿英发的气场。
工作室内。
泪双腿交叠,手里在转着笔。他没戴手套,掌心的伤早就好了,连疤痕都没留下。那地方曾经被窦章的火给烧过。
这会儿,泪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流畅娴熟地转着笔,转出残影。
“主上。”彭以梵单膝跪在地上,没有泪的吩咐他不敢抬头。
因为
泪好像没有戴面具!
非三大,却目睹泪真容,只有一个下场。
每年都有不怕死的想掀开泪的面具,看看面具之下那张顶级罪犯的脸。然而,最后都死得很惨。
彭以梵觉得如果自己和那些蠢货一样,也只会被泪杀得只剩一具白骨。
“彭以梵,知道今天喊你进来,是要做什么么?”泪仍然用了声卡,声音低沉,带着磁性,他三指绕笔,“啪”一下忽然把笔摁在桌上。
四处寂静。
彭以梵低着头,“不知道。”
泪晃着腿,小腿肚的肌肉线条勾勒出弧度,他眸色阴冷,语调低缓:
“从今天开始”
“你是三大之首。”
什么?
彭以梵目光一紧。
泪站起身,他还在转笔,却朝彭以梵走近,“监察局可以洗牌,纵横为什么不能洗?”
“你心里在意的人现在就在门外,出去告诉她,你顶替了她的位置。现在,你是她的直属上级,她什么都得听你的,你可以毫无负担地要求她爱你,她不敢,也不能违抗。”
“高兴吗?”泪笑问。
“噢,对。蜜糖也在。”
“你又想让谁代替蜜糖的位置?”
泪的笔突然抵住了彭以梵下巴,没有提起他的脑袋,而只是轻轻触着。
“三大的另外两位,你来指派,怎么样?”泪的话语带着蛊惑和诱人,“今天,我要让三大彻底换位。”
彭以梵心头掀起惊涛骇浪,如被阵阵奔雷拳直击命脉!
泪要洗牌三大?!
为什么这么突然?!
怎么一点苗头和风声都没有?而且,还是让他做三大之首。
彭以梵呼吸变得急促,他分明说过自己没有意向,可是当他刚要抬头的时候,泪冰凉的指腹探到彭以梵耳后的接口。
叮当。
一声脆响后。
彭以梵整个人开始急速发抖,他撑在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气,脑子里划过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如同电脑死机的屏幕,他的视线有了白斑,眼前场景忽明忽灭,如飓风的黑暗将他卷挟,耳畔轰鸣,骨头都冒着阵阵寒意。
一根线从彭以梵后脖颈处探出,尽头连到了泪的手指。
紧接着,泪猛地一提!
彭以梵被吊了起来,双脚离地,他此刻宛如一个提线木偶。
“收九州之金铸九鼎而象百物。”泪低声,含笑,“恭喜你,彭以梵。”
“从今天开始,你很荣幸地成为了象物。”
“在纵横,特立独行可以,嗜好杀戮可以,标新立异可以,甚至自由随心也可以。但是,你想主宰你自己,抱歉,这可不行。”
“你的命是我的。”
“明白吗?”
彭以梵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感觉自己快被这根线给吊死了。
在他呼吸马上要阻断时,泪的手劲陡然一松。
彭以梵直接跪在地上,他额头大把大把的汗溅在地面,打出圆点的暗色水痕。
*
彭以梵再开口时,只说:
“我没有想指任的人。”
“主上,我在纵横无亲无友。如果您想更换三大,请您按照您的心情来吧。我没有任何怨言。至于谁替代蜜糖,谁替代水仙,我不关心。反正,三大也从来都不是战友或者朋友,三大只需要尽全力效忠您而已。”
“哦?”泪似乎有点意外,他收回笔,在指间缠绕,“我以为你会激烈反抗。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接受了我给你的新身份?”
彭以梵站起身,低头,“主上,我很敬佩您。”
“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如果您觉得我可用,那这确实是我的荣幸。”
“只求您”
泪颔首,示意:“求我什么?”
“求您不要伤害姐姐。她是您亲自带出来的,她对您不会有异心。”
泪噗嗤一声笑了:“是么。”
“可以。彭以梵。我可以答应你。”
彭以梵眼睛一睁。
“只要你好好在我手底下做事,邢千婳,我护一辈子。”
“”
彭以梵跪地,双手平抚在地面,心甘情愿地给面前的男人叩首磕头。
“谢谢主上。”
*
彭以梵出去的时候,没有看站在门外的邢千婳。而门带上的一瞬,纵横所有人,不管此刻是在外拔枪杀人的,还是在俱乐部内喝酒睡觉撒尿的,全都神经紧绷地捂住耳朵!
【所有人听令。晚八点,全体开会。】
【我会公布新的三大。】
【青鸟和蜜糖已经退位,特此告知。三大各阵营人员名单稍后更新。】
是泪的声音。
走廊上驻守的暗卫目瞪口呆,纷纷抬头看着刚刚从工作室内走出来的彭以梵。
【新三大之首,彭以梵,更换代号:齐天】
听到此话,工作室外暗中站着的人都转过身,正对彭以梵,人人眼中神色复杂,表情各不相同,可都齐刷刷地单膝跪地,手握拳撑在地上,埋头,异口同声:
“齐天大人。”
这代号,相当狂。
齐天
大圣?
只不过,彭以梵啊彭以梵,你心够净么。
*
门外,邢千婳和顾衫蕊均是神色大变,两人都惊疑不定。
虽然不是完全没料到泪会有更换三大的想法,可这究竟是太突然了。
“彭以梵!”邢千婳叫住了要擦肩而过的人。
彭以梵站立,但是这次没有回头。
邢千婳微拧眉:“你没有话想和我说么?”
“有的。”彭以梵看着前方,留给邢千婳一个背影,“姐姐。”
“在你的人生里,我是配角吗?”
“在你们,他们,泪,监察局,窦章范书遇等人的故事里,我是配角吗?”
“”
彭以梵轻笑一声,抬脚走了:
“是也没关系。”
“请不要小瞧任何一个配角。”
第229章 画中梦中泪中人
*
泪透过彭以梵的视野,看清了此刻门外发生了什么。
象物很好用,只不过,象者要是和象物的距离越远,他想用象物就越吃力。
泪手上转笔的动作忽然一顿,坐直了身子,双手交叠抵着下巴,蹙眉,可几秒后,复又勾唇。
“彭以梵,有意思。”
“请不要小看任何一个配角?”
泪重新开始转笔,他勾着腿,神情愉悦。
“对。”
“请不要小看我。”
*
工作室的门咔哒一下开了。
“进来。”泪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随着彭以梵远去,门口只剩下脸上还带着愣怔表情的邢千婳和顾衫蕊。所以,泪是在叫她们。
两人进去后顺手关门。
“主上。”顾衫蕊率先喊道。
并且顺从地单膝跪地。一旁,邢千婳却没动。
于是泪的目光就落在了邢千婳的身上。
“青鸟,以后你就是彭以梵的部下,有问题吗?”泪含笑问。
他把笑里藏刀展示得淋漓尽致。至少邢千婳能看出来泪眼眸中带着的危险。
“没有。”邢千婳低下头。
泪安排了两个任务,最近纵横没干出过什么大事,他手指转着笔,另一只手搭在座椅上轻点,“弄一场规模比较大的屠杀。”
“不然监察局还以为,纵横是死了。”
邢千婳面无表情,手背搭在胸前,微微鞠躬:“是。”
*
纵横内部的成员几乎是倾巢而出。
整个俱乐部一下空了,只留下泪一个人。他在工作室里沉默地转笔,转了好一会儿突然站起身。
纵横大厅是公共场所,只是大厅台阶上方有一个王座。二十级台阶处有一道清晰的分界线,即警戒线。
除了三大,谁都不能越过那条线。王座旁的壁柜内有一个画框,从纵横创建以来,还没有人见过画框上的卷轴降落下来的模样。
房梁上倒挂的蝙蝠眼睛发光,泪负手别在身后。
事实上,他已经连续一周没有睡过安稳觉了。只有断断续续地逼迫自己闭目两三小时。
盯着那画框看了很久,泪抬手。
哐当一下,卷轴上的细绳松散,一幅画徐徐展开。
*
泪似乎是忍到了极点。
战力大赛决赛在即,网上铺天盖地的讨论让他再沉稳谨慎的心也跟着乱起来。
他手指捻着指腹,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勾唇笑,笑里带着癫狂。
*
新中城,神龙擂台。
擂台被场外的观众给包围,新中城原住民只要买到了决赛观战票的都来了,把座位填了个满满当当,神龙擂台附近的观众席如同体育馆内的座位般,一层一层往上叠加。
“紧张吗?”杨槐含笑,从云台搭建的内场房间里走出来。
这会儿,云台前方有裁判席,坐了五个人,杨槐却没有路面。
赛博霓虹麦克风在主持人手上冒着光,但神龙擂台今天却一片红,红黑色是新中城的标志配色,杨槐还吩咐人在观众席两侧拉满了红彩带,风起时乍一看像游龙。
不过,新中城有真正的游龙。
进了决赛的二十位里面要取前三名,前三名会获得镇卫联盟推免名额。
范书遇和窦章身份不一般,别的参赛者都是按秩序入场,他两被杨槐一左一右地提上了云台,就等着等会儿大展身手。
而突然地,一条全息影像的游龙自下而上蹿跃,在范书遇面前拍了一脸的水!
那水没有实感,只是破屏而来的3D感震得人呼吸一窒。
窦章比范书遇先上场。
他已经搭乘升降台下场,在神龙擂台的入场通道内和工作人员碰面。
“担心么?”杨槐意味深长地站在范书遇身后问。
范书遇说:“不担心。”
“他什么实力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届战力大赛没有人打得过他。”
“那你呢?你能打过他么?”
范书遇闻言回眸看着杨槐,颇为无语地瞥了杨槐一下:“您觉得呢?”
杨槐大笑起来,他还是很坏心眼的,喜欢逗范书遇。
神龙擂台。
窦章接过工作人员手上的面具。
战力大赛为了公平起见,决赛只考验参赛者的自身素质,所以自带的武器是绝对禁止的,黑客也不能使用精神体。并且决赛虽然公开,但参赛者可以选择不暴露真容,也是避免过度被公众讨论。
不过参赛者可以选择官方准备的武器,比如剑,长鞭,矛等等。
窦章看着入口处摆放着的一排器具,他却直接转身。
“诶?”工作人员吓了一跳,“您还没有选择您擅长的武器!”
窦章头都没回,只是摆摆手:“我不需要。”
不需要?!
工作人员恍惚了下,上一个在神龙擂台说自己不需要武器的还是杨槐呢。
不管是练拳还是练什么,总是要把这些身法融合到当今最流行的冷武器里,这样才能发挥最大作用。
大多数武器也都镶嵌芯片,能让使用者和其更好地链接。
窦章一上场,周围的观众就欢呼起来,他们又开始下注,决赛临时加注也单独开了一个赌盘。
应云善坐在观众席内,静静地看着窦章出现,尽管窦章戴面具,可戴不戴都一样,对于认识窦章的人来说,他身形太过高挑,腹部肌肉线条分明,气场更是独特,所以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面具防的是不认识的窦章的人。
正前方,窦章静静地盯着和他同时入场的对手。对面那位是新中城原住民,挑选的是战力大赛官方准备的符箓,这玩意儿更接近法术攻击,就像激光。
窦章单手插在兜里,手臂肌肉虬结,青筋一路蜿蜒向上。
他赤手空拳上台,更是惊得一圈观众爆发困惑:“卧槽?”
真的假的。
战力大赛多年没出过这么狂的人才了。
“开始吧。”窦章抬手示意裁判。
哨声响起后,云雾在神龙擂台上缭绕扩散,氤氲朦胧里,一道符箓直冲冲地朝窦章飞来,然而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火却一把烧上符箓的尾巴,紧接着如火龙把那张符箓给吞噬,殆尽!
窦章想着速战速决。
他在松塔山历练了那么久,要是连战力大赛都拿不下就有辱师门了。真正等着他的是镇卫联盟骑士团。
于是窦章下意识地抬头看裁判席的云台,他以为能在那处看到正在凝望自己的范书遇。
然而,熟悉的身影皱着眉转身,消失在窦章视线。
应云善一个激灵站起身,他脸色瞬间惨白。因为他押了注的窦章居然站在原地发呆,愣愣地盯着裁判席不知道在看什么!
全场哗然。
一道符箓悄然贴近窦章身后,要挂上他的后脖颈。
连裁判都有一刻的犹豫,在踌躇要不要拿起话筒提醒一下场上的男人,集中精神。
好在窦章反应快,他光速回神,眸色一暗,转身就如离弦的箭,朝符箓师飞出去!
大火四处乱窜。
*
云台。
半分钟前。
“我接个电话。”范书遇皱眉,示意杨槐。
杨槐扬眉:“可以。”
“这边请。”他给范书遇指了方向。
范书遇点点头道谢,他捂着耳朵转身往里走。
范书遇不知道这时候是谁会联系自己,他分明已经给所有的社交软件都调了静音和免打扰。
走到角落,范书遇捂了捂耳朵,电话接通。
“哪位?”
“”
范书遇不耐烦:“说话。”
“给你三秒,不说挂了。”
“范书遇。”那人悠然开口,语调低沉磁性。
范书遇浑身一颤。
但电话居然紧接着被对方挂断,范书遇愣怔地站在原地,手还轻轻搭在耳朵上。
【主人,您的社交软件地坛收到了新的陌生人信息,请问您是否查看?】
“看。”
富贵给范书遇调出来了聊天界面。
聊天框内,一个默认头像的账号在三分钟前给他打了招呼。
“范书遇。”
“加入纵横吧。”
范书遇一边皱眉一边回复:?
“富贵,查这个人的ip。”
【好的。】
【为您检索中】
【该域名无效,检测到强安全性反黑客系统,无法追溯账号使用者。】
然而,富贵才刚说完,信息又抖动提示。
[范书遇。]
[别做无用功。]
[我诚挚邀请你,加入纵横。]
“我”诚挚邀请?
范书遇察觉出来,对面的是泪。
[我在看着你,范书遇。]
“”
信息还在继续:
[加入纵横,我让你做纵横三大,或者只要你想,我把泪的位置让给你。]
[范书遇,别参加战力大赛。现在,立刻,离开新中城。]
[来我身边。]
[我给你的时间还不够多么?好好考虑。水仙早就邀请过你了,当时你一口回绝,那么现在呢?我需要给你展示什么,才能让你同意加入我。]
[范书遇,纵横可是为你而存在的啊。]
[所以,现在,立刻,回来。]
[不要参加战力大赛。]
[如果你敢和窦章参加战力大赛,我杀了整个镇卫联盟。]
[我说到做到。]
泪的情绪看上去不太稳定,他说的话反反复复,颠三倒四,而且,很着急。
很迫切。
甚至在恳求。
紧接着让范书遇震惊的消息重新弹出:
[你进镇卫联盟也改变不了什么。和我一样享受权力,坐享其成不好么?我们一起主宰这个城市,让他们都活在我们的阴影下。]
[你为什么不加入我?]
[要我把我的心抛给你看吗?]
[不要参加战力大赛。回来。]
[回来。]
轰炸一般的信息滚滚而来,范书遇看得手脚发冷,胳膊上泛起鸡皮疙瘩。
*
纵横俱乐部。
泪双手背在身后,在等待范书遇的回信。
而他抬眸,目光紧紧盯着咔哒一声徐徐展开的画卷。
这副画框里装着一卷卷轴,上面是一副人像。
画上画的,是范书遇
泪盯着细细描摹,描摹着画上的每一寸,勾唇笑了。
*
与你四目相对的时候,我的爱恨皆长跪不起。
第230章 一夜鱼龙舞
*
泪似乎已经知道了他们的目的。
参加战力大赛,太显眼,太明确。
只能是奔着镇卫联盟去的。
范书遇的消息疯狂抖动,不管他回复还是不回复,泪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话,警告他不要参加战力大赛,以及,用一种近乎渴求的态度强硬地要求他加入纵横。
纵横的性质就是犯罪。泪很想让范书遇加入他。加入他做什么?一起犯罪么?
范书遇思考了很久,久到当杨槐找来,说马上要轮到范书遇上擂台,他才回神。
“你是怎么了?”杨槐奇怪地看着范书遇的表情,伸手在范书遇面前晃动两下,“魂不守舍的。不是接电话吗?”
“嗯。接完了。”范书遇收回捂着耳朵的手,“到我了?”
“是。去吧。”杨槐叹气。
入场通道。
参赛结束的男人身上仿佛还带着火光,他拳法劲道,符箓师根本招架不住,师从莫岚的本领只发挥出个五成都足够吊打本次战力大赛的其他参赛者。
赛场上的赌盘开得越来越大,马上有人发现这届战力大赛杀出来一匹黑马。
“先生,您还好吗?”工作人员发现窦章皱着眉,一直低着头,于是担心地开口询问。
“什么?”窦章仿佛才回过神。
工作人员微微弯腰:“看您脸色很不好,您需要医疗支援吗?”
战力大赛每次举办都会准备充足的后备医疗队伍,因为从以往的经验来看,每次都有参赛者想挑战自己身体的极限,却狼狈失败,身上挂满彩。
窦章身上没有任何伤,但指不定精神压力很大。
“不用。谢谢。”窦章喉结滚动了番,他压下眼眸中的情绪,单手插在兜里。
他冲工作人员点点头,抬脚要走。
玻璃过道前方在此时走来一人。
金发盘起,眸色冷冽,迎面过来时像一阵清风。
窦章脚步一顿,瞳孔细微放大。
视线交汇,范书遇淡淡看了窦章一眼,和他擦肩而过。
*
决赛的二十位都已上场,当战力大赛彻底落下帷幕时,盘亘在神龙擂台的巨龙又如穿梭在云彩之中,龙身如长绫飘卷,在观众席上环绕了一圈。
它发出龙吟,神龙擂台两侧喷射出彩带。
主持人握着话筒,激动道:“本次战力大赛圆满结束”
高昂话语落在每个人耳侧,与此同时,地坛的讨论帖同步更新了战力大赛的战况。
【这次战力大赛决赛为什么没有全场直播啊?!早知道我就买票去新中城了!】
【看了看决赛的名单,没有一个认识的,原来大佬都用假名和代号吗。】
【诸位,我猜有赏金猎人。】
【回楼上,本人在现场。确实有赏金猎人,即使戴着面具帽子,但那身法我一眼就看得出来。】
【我草!哪一个??】
【我只能说,我个人觉得,好像两个都参加了。】
讨论声如狂潮。
范书遇是倒数第二场,裁判席负责给每个参赛选手打分。能做战力大赛评委的,多少和镇卫联盟有点关系,要么是曾经差点就能进去的,要么是进去了已经退休的。
当然,还有很多一批一批被送往镇卫联盟的储备军根本没有机会回来。他们战死在边界线之外。
然而,众人都没想到,在战力大赛结束的当天。
监察局。
“草!”魏来踉踉跄跄地闯进王梅办公室,大汗淋漓,慌里慌张地说,“不好了王局”
王梅累得直接在躺椅上闭目养神,听到动静睁眼,皱眉,“什么?”
“刚才外线的探子传来信息,说是发现了纵横的人,监察局安插的电子眼也录到了一群黑色紧身衣的罪犯们,人人身上都带着枪械和武器。”
王梅坐起身,“在哪?”
魏来汇报:“红枫区的奥克利综合医院。”
这时候又有一人从门口窜了进来,欧包神色大变:“王局,纵横在奥克利综合医院杀了上百号人,并且伤亡还在持续增加——”
王梅站起身就走,她连桌上的外套都来不及拿,掏出左轮就往外走:“跟我去奥克利综合医院!”
什么?
魏来一愣:“您亲自去?”
要知道从前陆二狗还在的时候,没有什么任务是陆二狗会亲自出马的,他一向是交给监察局内的司令和监察官来做。
“不然呢?废什么话,动作快点。”王梅冷呵。
魏来看了欧包一眼,赶紧抬脚跟上去。
监察局飞车就位,王梅站在顶楼停机坪,周围站了一圈司令官。
他们各自跨上车。
“这次行动,纵横一个都别想走。”
“是,王局!”
*
奥克利综合医院。
“救救我”
“啊!!好痛——”尖叫声此起彼伏。
彭以梵腿边有两个金轮,刮擦着地面时会擦出刺耳的叮鸣,像用指甲盖刮生锈的铁。
“齐天大人。”下属单手摁在胸前鞠躬,“所有人都钳制住了,院长也在我们手上。”
纵横的人要么抬脚踩在病患身上,要么用刀抵着护士喉咙,要么背靠墙壁,神色癫狂又兴奋地舔了舔武器上沾着的血。
“好甜。”有人阴邪笑道。
他们好像确实是很久没有大开杀戒一场了。最近的活动要么是抢劫银行要么是杀一两个人放放血,这于他们而言就像隔靴搔痒。
彭以梵双手抱胸,马丁靴锃亮,勾勒得他小腿肌肉精致。
他站在人群里气质非凡,眼神冷得仿佛能冰冻三尺。
“一分钟之内杀光,然后马上撤离。”彭以梵淡淡,“监察局在来的路上了。”
“是!”众人齐刷刷抱拳。
彭以梵懒得看这无聊的血腥场所,然而在他转身要走到角落里透透气时,却和过道上的人对上视线。
彭以梵一愣。
邢千婳肩膀粘在墙壁上,斜斜地靠着,嘴里叼了根烟,银白色短发自然地垂在脸侧,勾出她瓜子般的脸型。
她腿修长,穿着宽松的高腰阔腿牛仔裤,比例三七分,腹部有马甲线,上身搭配白色运动背心,肱二头肌结实饱满,锁骨上沾了血。
别人的血。
彭以梵声音一哑:“姐姐。”
邢千婳闻言掀起眼皮,只淡淡扫了彭以梵,随后转身就走。
彭以梵刚要说话,一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搭上了彭以梵的肩膀,力道很轻,可是却让彭以梵整个人都颤了颤!
他居然完全没有感觉到自己被近身。按理来说彭以梵的战力在青鸟之下,但在纵横绝对够用,是人中龙凤。可是,身后人是什么时候靠近自己的,他根本不知道。
彭以梵下意识要转身反手过肩摔,可低沉声音响起:
“彭以梵。”
“太磨蹭了。监察局马上就要来了。你还有时间在这里喊姐姐?”
泪含笑,侧头,在彭以梵耳边低声。
“你做三大干的第一个实绩,就这样吗?”
“你能给我一个交代吗?”
彭以梵瞪大眼。
他立刻转身弯腰,低头:“主上。”
“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纵横在外到处兴风作浪,可只有上次边界线一战后,泪的身份才暴露,监察局才知道原来纵横俱乐部的创始人是泪。
所以泪其实这么多年都没有亲自参与过纵横的掠夺活动,但是今天,泪居然来到了现场。
“主上。”彭以梵心惊肉跳,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
泪松开手,一只手插入兜里,另一手在转笔。他说:
“齐天。你刚坐上三大,让我来教教你,在这种大型的活动里,作为三大该如何杀人,才是对的。”
“不要浪费我的时间。”泪道。
他话音刚落,数十声噗叽炸响!
彭以梵和周围其他纵横俱乐部成员纷纷呼吸一窒!
只见纵横手里钳制住的病患张大嘴巴,喉咙被类似冰柱的东西刺穿,舌头毫无生机地耷拉在唇畔,双目开始流血,死状惨烈。
而医院监视器内,二十多个分屏都出现一样的情况,这里二十多层楼的护士、医生、病患、病患家属全都跪在地上,躺在床上,挂在担架上,在一秒之内血流成河,断送生命,再不能呼吸。
“全体都有,撤。”泪一声令下。
“是!”
彭以梵面色复杂地看着滚到自己脚边的尸体。
整个奥克利综合医院无一人存活。
“走。”泪淡淡。
他言简意赅:“分散开,去五队人吸引监察局注意,其他人注意避开电子眼。谁暴露了踪迹,谁就不用回纵横了。回来了也是死在我手里而已。
“同队的可以灭口。省得我亲自动手。”
“我再说一遍,纵横不养废物。”
纵横飞车,和彭以梵一车的罪犯们过了好半晌才吐出一口气:“草。”
“主上今天怎么来了?”
“他第一次当着我们的面杀这么多人。”
“就那么一瞬间啊!”
“是。我还以为我可以大展身手。”
“boss看起来有点生气?”
“生谁的气?”
“不知道。”
“太诡异了。老子在纵横创建之初就进来了,可还没见过主上像今天这样亲临现场!”
一车人说了会儿就不敢再讨论,彭以梵始终皱眉,保持沉默。
*
【草?!奥克利综合医院是怎么了?刚才路过的时候里面的腥臭味都快把我呛死了!】
【兄弟你命真大啊,你没看到监察局官网发的通告吗,纵横在奥克利综合医院开狂欢派对,杀了不知道多少人!!!!】
【????】
一则消息引爆了广场,战力大赛分明才刚刚落寞,可是纵横这次的活动以猎奇感光速吸引了网友们的注意力,热搜词条一直在刷新,并且热度疯狂攀升。
纵横这回是真的干了票大的,他们的手段比画屏公会老辣得多,不愧是常年扎根在庸城的最大毒瘤,社会影响力空前绝后。
所有人都在猜测,纵横这次行动到底是想碰瓷战力大赛来给自己增加知名度,还是有别的目的。
或者监察局是不是又哪里惹到了纵横。
几分钟后,黑市消息又爆出来一个不为人知的消息:
“本次纵横行动,是泪一人所为。残暴屠杀奥克利综合医院共3785人,无一人生还。死法出奇统一,为利刃划破喉咙,刺穿口腔,双目刺痛失明,疼痛难耐暴毙而亡。”
整个庸城都为这条小道消息震颤不已。
然而,久负盛名的泪双腿交叠,坐在飞车上,一边转笔一边看着社交媒体。
他目光定格在聊天框内。
对面的人并没有回复他一长串的消息。
于是泪噗嗤一声笑了。
开车的罪犯瞬间冷汗直冒,头悬梁锥刺股。
泪低头,给对方发送了新的内容:
[范书遇,庸城已经完了。你不要去镇卫联盟。]
[别查下去。]
[好吗?]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不然我真的会杀光他们。]
*
监察局赶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们用了最快的速度,差点在空中轨道出车祸,但还是晚了一步。
当王梅破开奥克利综合医院大门,一个脑袋就从门框上掉下来,砸在王梅的脚背上,这人死不瞑目,医院大堂全是血。
“卧槽。”魏来皱眉,手在鼻子前挥了挥,试图驱赶气味,“这他妈的是什么惨况。”
“闭嘴吧你。”欧包冷然。
魏来低声不满:“老子和你平级!你他吗的敢这么和我说话?!”
欧包却没搭理魏来,只是拧眉看着王梅的背影。
他从这背影上看到了悲怆,无奈,和心灰意冷。
可能陆二狗说的话真是对的,要坐这个位置,必定千夫所指,身不由己,力不从心。
“给我查。”王梅看着满堂的尸体,沉声,“每个角落都给我查,监控、录音、询问路人,只要能用的都用,让黑客来调用奥克利综合医院的系统!都别给我傻站着!通知局内后援来搬运尸体,每个人的信息都要保证检索完整,从资金库调取抚恤金,安顿死者家人。”
“公关部门加班加点安抚社会公众情绪,务必交代清楚。”
监察官齐刷刷 :“是!”
*
新中城。
距离战力大赛落幕已经过去三天,而明日就是新春。庸城的春节氛围有是有,但不论哪个区域,都不会有新中城这么浓厚。
大年初一的气氛已经提前笼罩在新中城上空,街道上全都是红灯笼,对联,还有窗花剪纸。只不过这些东西现在都带了点高科技,对联连接了电子屏幕,每几分钟就更换一串词,剪纸实现高度自动化,能自己变成鹤,鱼,燕子,还有全息投影,能让它们生龙活虎地动起来。
范书遇直接拉黑了地坛账号,从看到泪发的最后一条消息到现在,也过去了三天。
期间,范书遇和窦章很少见面,两人都在适应精神体,发财和富贵刚开始有些排斥对方的存在,毕竟两个发光小人都能和母脑匹敌。
地坛上关于奥克利综合医院的满门屠杀案传得沸沸扬扬,据说好多人都开始不敢去附近的医院看病,自己在药店买点非处方药混混就行,因为他们怕纵横的下一个目标指不定就是哪所医院。
这场案件是泪一手策划的,在收到那些信息后,范书遇很难不受到影响。
他知道,泪是在用行动告诉他,如果继续一意孤行下去的后果会是什么。
空前绝后的压力如大山一般压在范书遇背上。
但是,范书遇讨厌被人利用,更讨厌被人威胁。
按照他的性格,即使负疚,也不可能答应泪。
加入纵横?
从一开始他就明确拒绝过,现在,更不会反悔。
这不是他该走的路。
也不是他想走的路。
所幸的是,范书遇把对方拉黑后,泪没有开什么小号卷土重来。他的私人地坛账号平静如一潭死水。
纵横在策划一场大案后也消停了三天,一点踪迹都没有。
范书遇从云床上坐了起来,他在梳妆镜前绑好了自己的头发。
此时门被人推开,杨槐走进来:
“书遇,我已经把本次战力大赛的结果上报给镇卫联盟,军信应该一个月左右会批下来。”
“好,谢谢。”范书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站起身。
“嗯?”杨槐突然皱起眉,“你你原本这里是有一颗痣的么??”
杨槐发觉有些不对。
范书遇当然也发现了这颗痣。从他参加完战力大赛后,眼皮上方,眉峰之下,这颗黑痣就若隐若现。在松塔山上的汤泉药浴时,范书遇就注意到自己面容的变化,只是当时泡完药浴,黑痣就消失不见。
而如今他接受了富贵,这颗痣居然再次出现,这次没有离奇地消失,而是若隐若现。
“点上去的。”范书遇随口解释。
杨槐将信将疑,但也没再继续追问:“你这两天可以出去走动走动,新中城迎接新春的节日氛围还是不错的。毕竟等你真进了镇卫联盟,要想再过上普通的日子可就难上加难了。”
“好,多谢您。”范书遇笑了下。
杨槐很忙,和范书遇交代了几句就离开,而范书遇也走出了房间门。
走廊的另一侧,卧室大门紧闭。
范书遇整理了一番心绪,站在门口,他不自然地屈指,拧了拧自己后脖颈,而后伸手想要敲门,但当他才刚伸出手,手指停顿在空中,门却被人从里面拉开。
范书遇一怔,看着门内的人。
窦章似乎是刚刚洗漱完,这会儿脖子上挂着湿漉漉的毛巾,黑发也沾了水,碎发搭在额前,一滴水珠从脸侧滑落,一直滑到锋利的下颚线。
“怎么了?”窦章静静看着门外人。
范书遇收回手,过了片刻才说:
“一起去看灯舞会吗?”
*
迎新春。
庸城早已没有冬天,但这时候也算春寒料峭,走在街上的人都披了外套,可惜的是天上不会下雪,只有在海拔高的山上才能看到雪景。
新中城居民自然也会想办法弄出雪,各家店铺里面都有雪景的全息投影,鞭炮声轰鸣,屋顶上方坐着喝酒的剑客,手里还拿着大红的红包,里面看起来很鼓,估计是给小孩的压岁钱。
灯舞会在良辰大街举办,长街放眼望去都是人,鹊桥上人影成双成对,洁流河上全是许愿灯。
“奥克利综合医院的事你知道了吗?”范书遇站在桥头问。
窦章点头,眯眼:“知道。”
他问:“怎么了?”
“我发一份聊天记录给你。你看看。”范书遇低头,手指一划。
窦章成功接收,但他认真看时,却心跳加快。因为这聊天记录上的人是泪。
范书遇把泪发过来的一系列消息都转给窦章,他双手搭在鹊桥上,淡淡:“泪想用这种方式逼迫我加入纵横。”
“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想可能我和他真的认识。”
范书遇看着洁流河河岸,不少姑娘牵着自己的心上人蹲在河边,在点花灯,花灯各式各样,上面还贴了许多愿望。
新中城入夜,河流两边都亮起灯,一片火红,一片温暖。
窦章忽然就明白为什么战力大赛时范书遇离开了一会儿,估计是处理这些消息去了。
于是过了半晌,窦章也跟着范书遇一起站在鹊桥桥头,手搭在栏杆上,他侧头,黑沉沉的眼眸在光下盯着范书遇的侧脸,问:
“你觉得泪对你抱有什么样的情感?”
“爱慕?”
范书遇笑一声:“我怎么知道。”
“也是。”窦章顿了顿,“那如果你一直不同意,泪一直疯了般地纠缠,强硬地说他能给你你想要的一切,还在庸城到处杀人,怎么办?”
范书遇眉心微动,他想说即使如此自己也不可能和泪走到一起,然而窦章没给范书遇说话的机会,在下一秒时紧接着就问:
“我能用什么留住你?”
范书遇心头一跳。
他侧头,和身边的人对上目光。
交汇时的情愫千言万语都说不尽。
周围风景如画,洁流河缓缓向东,河上全是五彩斑斓的花灯,节日气氛包裹着新中城的每一个人,良辰大街深处音乐悠扬,鹊桥呈拱状,如月牙,桥影倒影在河水之上。
范书遇说:“你不觉得此刻的鹊桥很适合接吻吗?”
“”
窦章喉结一动。
他伸手,摁着范书遇的后脑勺,把人拉进自己怀里,唇畔相抵,温热蔓延。
这个吻很轻,周围有惊呼传来,甚至还有人在拍照,烟花才此刻从河岸亮出腾跃而上,在半空绽放出绚烂的花火,而鹊桥桥头的范书遇长发散落在窦章手臂上,吻结束以后,灯舞会进入了高潮阶段。
几条发光的金鱼游入天空,一条龙鳞闪闪发亮的巨龙蹿跃到鹊桥桥洞下,环绕着腾跃的鲤鱼,窦章松开手,被这突如其来的烟花声和鱼龙吓了一跳,当他再回头的时候,看到范书遇被灯火笼罩着。
也不知道是河岸的哪一座楼阁内有人在唱: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鱼龙从鹊桥往良辰大街游去,鹊桥附近的新中城居民就跟着它们涌向良辰大街,一时间这处倒是有些萧条零落。
等鹊桥上只剩下三两人影,而范书遇还站在窦章面前静静看着他的时候,楼阁乐响: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
小孩手里握着糖纸,从范书遇身边跑过,步伐不稳,差点摔倒。
“哥哥!”他朝另一人飞扑过去。
听到声音,窦章和范书遇同时看去,但只这么一瞬,两人均是浑身发冷,仿佛掉进冬日湖水内,手指能结冰!
两个小孩抱在一起,模样身形却都一样。
一位妇人笑着走来,一左一右地牵着:“你们都别闹了,一人一个不好吗?我再去给哥哥买,不要抢。”
范书遇瞳孔骤然抖动。
他身后,鱼龙在半空盘旋,跟着灯光和音乐舞动,在这烟火人间铺色的背景里,窦章后背肩胛骨传来一阵一阵钝痛。
更让他们震惊的事情发生。
精神海内,发财和富贵突然站起来,在没有宿主指令的情况下,两个发光小人莫名其妙地面对着面。
它们互相伸出手,握在一起。
精神海相连,窦章和范书遇都愣怔地看着彼此,脑中的小人也和他们一样站立。
*
回忆如洪水猛兽,汹涌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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