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反目
夜凉如?水, 冷风刮得脸生疼。
沈凌夕紧接着发现,沈琢的脸色居然更难看。
尽管场面混乱,但沈琢的这种变化想不注意到都难:众仙听说天乾之变时?, 都忧心忡忡, 听到仙魔联手后更是拍桌怒斥,即便如?此, 身为仙首的沈琢, 所表现出来的惊怒之情都不及此刻明显。
沈凌夕这才?想起, 三毒无法潜入自己的道心——他带上神的碧玉道心重生, 三毒要有这能耐,早就?猖狂地向三十三重天宣战了。
薄欢攥着血棠剑,剧痛使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出人意料的是,这朵菟丝花面对比自己境界高出一大截的化境半神时?,居然面不改色。
不仅如?此,他终于将沈琢拉入到幻境中——不能算全部进入,此刻沈琢的脑海里一半是虚幻一半是现实。
沈琢能听见“薛昭雪”的话,眼前的景象却不再是烽火连天的雁来峰——海面泛起血雾,地狱烈火如?瀑布般从悬崖峭壁坠入血海,溅起浪潮般的金红火花。
这是地狱血海,裴芳菲的埋骨之地。
沈琢涣散的瞳仁逐渐聚焦。
不远处款款走来一名绯衣女?子, 女?子面容迤逦,耳边坠着精巧的红翡耳坠。
“……”沈琢张了张嘴, 什么声?音都没发出。
他一再告诫自己这是天魔幻境, 万不可深陷其中, 但另一方面,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沈琢已?经数百年没见过了。
裴芳菲堕魔后一错再错,与仙修之间结下血海深仇,她死后,曾经留在仙盟的一切荣耀,连她的画像都被尽数毁去,血棠剑也是因?为沈琢执意收作武器才?留下的。
除了血棠剑和沈凌夕找到的那只耳坠外,与裴芳菲相关的事物所剩无几。
沈琢喉结滚动,强行咽下喉间酸楚结块的血腥。他几乎用尽全力,要叫出薄欢的名字,破除对方的幻阵时?,却见那女?子朱唇轻启:“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敢来见我?。”
沈琢嘴唇颤抖起来。
他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暴起青筋,“裴芳菲”却仿佛看不见,直接倾身上前拥住他——锋利的血棠剑就?这样直接贯穿了她的身体!
“不!!”
这一幕何其相似,薄欢在灭世?的最后一刻,看见上神就?是这样靠近心魔的。
即便野心强大如?忘川,在那一刹那也怔愣住了。
更何况心中有愧的沈琢。
这一幕简直让沈盟主目眦欲裂,不堪回首的记忆重新浮现,让他忘记肩上的重任,只看得见眼前的女?人,感受到她冰冷的拥抱。
“不……”
真正击溃沈盟主钢铁般的意志的,是他从拥抱相连的位置察觉出两?道微弱的脉搏——一道是裴芳菲的,另一道是他们的孩子。
他们从未见过繁华人世?的孩子。
裴芳菲是死在沈琢怀里的,他感受到脉搏完全消失,紧接着就?迎来了进入化境的天劫。
他飞升成为仙盟唯一的半神,裴芳菲的尸骨永远留在地狱。
都说合欢宗的幻境是一场极乐美梦,对沈琢而言更像是一场噩梦。他颤抖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五脏六腑仿佛都在道心的煎熬下缩成一团,半晌,才?终于唤出他妻子的名字:“芳菲……”
这两?个?字仿佛一道枷锁,沉重得让半神身体不断坠落,直至双双跌入血海!
血海是沸腾的,浓厚血腥淹没头?顶的瞬间,沈琢似乎清醒了片刻——血海大魔的凄厉尖叫,以及仙修对魔气的敏锐感,都让半神感到不适。
可“裴芳菲”却用冰冷的双臂攀着脖颈,鲜血淋漓的身体紧贴他。
“你很冷吗。”沈琢回过神来,问她。
“是啊,”裴芳菲抬起头?来,对他嫣然一笑:“地狱好冷,你能不能留下来陪我?。”
沈琢没有拒绝,他无法拒绝这两?道微弱的脉搏。
“裴芳菲”拉着他越沉越深,铺天盖地的魔气压得他喘不过气,沈琢面容麻木地沉沦在血海之中。
就?在薄欢要成功时?,他涣散的目光落在“裴芳菲”的耳垂上。
沈琢看见两?只红翡耳坠的纹路一模一样,突然像被泼了一盆冷水!
大自然鬼斧神工,世?间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也不会有两?块一样的玉石。红翡丢失已?久,但上面的每一道玉石纹路都被他烙在心底,从未忘记。
薄欢只见过上神额间的那枚,对失踪的耳坠一无所知,所以幻境中裴芳菲戴的耳坠都是同一只。
这种细枝末节换个?人根本发现不了,但沈琢毕竟是沈琢,他察觉异样后猛地一咬舌尖,鲜血弥漫唇齿之间,半神从幻境猝然回神,转瞬就?回到了现实,对上薄欢惊讶的目光。
半神漆黑的眼底仿佛蓄积着风暴。
都说不作死就?不会死,就?算再能忍耐,沈琢的“理智”都在此刻崩坏了。
三毒居然还火上添油:“真是伉俪情?深啊,沈盟主。”
薄欢见沈琢脸色变幻莫测,怒斥道:“你闭嘴!”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半神惊怒交加地拍出一掌!
那要命的一掌是奔着“薛昭雪”去的,可挨得近的薄欢却首当其冲——薄宗主根本没想到沈琢还能自己挣脱出来,没有再多灵力用来抵挡。
他近距离遭到波及,整个?被打飞出去,胸骨塌陷,身体完全失控地从高空坠落,不仅将合欢殿飞檐屋顶砸穿,强悍的力道甚至让他砸穿了房梁和承重柱。
轰——!
尘烟蔓延,富丽堂皇的合欢殿轰然倒塌。
就?在被掩盖住的前一刻,夜空中划过一道纯青光芒!
薄欢挣扎着想要看个?清楚,可紧接着视线就?陷入一片黑暗。
即便灭世?之战时?,薄欢都不觉得自己离死亡这么近:手臂烧得焦黑,肋骨也在刚才?可怕的冲击力下断了好几根,鲜血顺着额角没入鬓发,几乎浸透乌黑的长发。
脑子里好像被灌了铅水,外界的打斗隔着一层液体,混混沌沌什么都听不清,薄欢就?像一条岸上干涸的鱼,躺在废墟中苟延残喘,什么都做不了。
护体灵力已?经消散,合欢殿由石砖砌成,沉重无比,压在他单薄的身体上,浸血的视线始终模糊不清,很快,薄欢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昏昏沉沉中,他想的仍是那一道流星般的光芒。
片刻后,薄欢苦笑,血顺着唇角淌过脖颈,洇入尘土之中。
不可能是他,薄欢心想,那家伙最以大局为重,否则不会特意在灭世?之战的时?候出山。
越是这种时?候他就?越该留在仙盟,才?能替上神周旋掩护。
周围环境渐渐化作虚无,黑暗不断蔓延侵蚀薄欢的意识,他好像漂浮在神秘浩瀚的寰宇中,化作一粒微不足道的星尘。
有一瞬间,薄欢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他从未觉得眼皮像现在这么沉重,仿佛只要闭上眼,就?能摆脱一切痛苦和责任,以及面目狰狞的记忆。
直到废墟中刮起一阵柔和温暖的风,薄欢身上陡然一轻。
他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等到一股熟悉的灵力顺着经络注入体内,护着他受伤的五脏六腑时?,薄欢认出了来人。
逍遥道的灵流如?春风拂过,万物复苏。
他终于动了动干涸开?裂的嘴唇,艰难道:“……你来干什么。”
裴青野迅速查探了他的伤势,道:“这仙盟不待也罢,我?带你走。”
薄欢好歹是仙盟十二峰长老之一,有些事情?敏锐度极高——三毒就?是冲他来的,裴青野要是不搅和进来,还能全身而退,否则当着众仙的面,就?算他再巧舌如?簧,也无法自圆其说。
薄欢再次挣扎道:“你别管我?……”
“你闭嘴。”
裴青野根本不听他讲完,就?往薄欢嘴里塞了一颗碧海护心丹。
方院长炼制的仙药,入口就?化作一道灵流顺着喉咙流入肺腑,又?蔓延到四肢百骸,修复着凹陷的胸腔。
薄欢太虚弱了,被两?股不属于自己的灵力支配着身体,几乎要痛晕过去。
他好不容易积攒了一点力气,睁开?双眼,鸳鸯瞳仁就?映出了夜幕中的激战。
仙门百家斗法就?像烟花般璀璨无比,上一次他看见这样宏伟绚丽的场面,还是在灭世?之战的时?候。
薄欢脑子里混混沌沌的,心想:他们都疯了吗?
薄宗主下意识道:“三毒呢?”
裴青野见他有力气多管闲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不是我?要说你,你非跟沈琢较什么劲?”
薄欢虚弱地扯出一抹笑:“怎么,你吃醋啊。”
裴青野:“……”
他真想把他脑子撬开?来,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混战中的一道灵流爆射而来,裴青野头?也不抬地掀起一块巨石柱怼了上去,碎石如?暴雨般落下,被守护结界全部挡在外面。
医宗仙丹对治疗伤势有奇效,可惜对薄欢这种程度的重伤而言也只是杯水车薪,裴青野心知此地不宜久留,便盘算起离开?的事。
但离开?不是件容易事,沈琢早就?关闭不周山所有出口,裴青野带着伤员也很难硬闯。
“得想办法让姐夫打开?结界……”裴青野喃喃道。
就?在这时?,一柄降魔杵就?凌空砸下,逍遥散仙不得不抱着薄欢御剑而起。
高空中一名仙尊怒喝道:“裴青野,你又?鬼鬼祟祟耍什么把戏?!”
古人说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如?今是众仙打架各显神通,各种仙品级别的武器在空中乱飞。
血红的圆月西?垂,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远远看去,仿佛神秘的天道朝着众仙张开?了血盆大口。
薄欢摔下去不久,薛昭雪就?毫不意外地堕魔了,接着,不知是不是三毒有意为之,符宗宗主南宫烈的道心也出了问题,再接着,又?有一位峰主的道心塌毁了。
上仙尚且不堪一击,更别说菜苗了。
就?在今晚之前,上仙们还对自己的道心充满信心,然而惨烈的现实连喘口气的机会都不给他们。
长夜将尽,天光灰暗,水汽渐渐凝聚成雾。
远处天际露出一抹鱼肚白,雁来峰的战事却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不仅如?此,竟有愈演愈烈之势。
众仙在慌乱中开?始互相猜疑。
裴青野御剑立于山巅,面容冷白,道:“仙盟容不下他,我?便带他走。”
对方道:“你说得轻松,不周山岂能让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裴青野笑得春风和睦:“阁下尽管试试。”
说罢,不等对方有所反应,漫天风刃就?从四面八方包围了对方。
“春风化雨!”
顷刻间,不周山陡然下起了暴雨,雨大得人睁不开?眼,众仙第一时?间撑起防御罩,谁知防御罩根本挡不住这“普普通通”的雨——这同样也是天元廿四年无人见过的法术!
此刻早已?无人关注这种细节,整个?场面过于混乱,在场所有仙尊都淋成落汤鸡,对这帮几百几千岁的老神仙来说,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狼狈过了。
不知从谁那里射出一发冷箭直射裴青野的背心,然而刹那间他周身出现四个?金色符阵,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咒语,是折扇里弹出的守护阵法!
沈琢见裴青野要带薄欢走,也准备出手阻拦,就?在这时?,一柄银枪横在他面前。
雪白的衣袂在风中翻飞,沈凌夕面容肃冷,腕间佛珠若隐若现,闪耀着不太正常的猩红光芒。
沈琢已?经顾不得追究那光芒,惊异道:“凌夕?!”
归魂枪是沈凌夕十岁生辰时?,沈琢送给他的本命武器。
无情?道虽性情?冷清,灵流却如?同火焰一样遍布周身,可此刻枪身上遍布的不仅有银白的烈火,还穿插着荧蓝的电光。
这些都是元婴期并不具备的能力。
沈盟主突然想起近几次校考,沈凌夕都没有用枪。
“你是故意的?”
沈凌夕不否认:“嗯。”
沈琢音调不自觉抬高:“为什么?!”
这一次,沈凌夕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事到如?今,沈琢越来越相信,自己徒弟确实采取了一些特殊的修炼方式,并且还极力隐瞒这件事,他思来想去,都想不通沈凌夕究竟什么时?候变了性子——分明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个?性,又?怎可能与恶道来往?!
肯定是地牢里的那个?魔修把他带坏了!
沈琢的眼睛危险地眯起,他甚少露出如?此明显的杀意,沈凌夕却只是用一种怜悯的眼神,淡淡地注视着他。
饶是沈琢也被这种目光盯得后背发毛,皱着眉头?道:“让开?。”
沈凌夕没说话,也没动。
沈琢厉声?道:“你还知道自己现在几斤几两?吗。”
他从没用这么严厉的声?音和徒弟说过话,但沈凌夕就?是横枪矗立,身形纹丝不动。
这铁了心的倔强样子,分明又?和从前的性子一模一样。
沈琢的眉头?紧蹙,几乎要被自己这徒弟气得吐血,而与此同时?,风刃穿越天地,发出尖锐的呼啸声?,合欢殿的残骸被飓风托起后割裂成无数细小的砂石,顺着风刃的方向四散开?来!
别看沙砾细小,简直和暗器没有任何区别,数量比符宗的符咒还要多得多。
裴青野一招飞沙走石,打得众仙人仰马翻。
沈琢收回目光,看向沈凌夕,沉着脸道:“我?教你的你都忘了,你当真非要与恶道为伍?!”
纵横的杀气将雾水凝聚成漩涡,天际将白,长枪在朦胧雾气中反射出雪白绚丽的光芒,沈凌夕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声?音淡漠如?三十三重天降落的神音:“天道混沌,善恶同源。”
众仙没想到师徒俩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论道,一个?个?全都看傻了眼。
沈琢嗓音充满威严:“天道慈悲,是为善,”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然后才?又?冷声?说道:“善恶殊途,你那入了魔的徒弟慕川,是恶。”
沈凌夕视线越过师父的肩膀,看向更遥远的天幕:“那我?与谁为伍都是我?的道。”
沈琢说:“你若还向道,便去杀了慕川。”
某一瞬间,沈凌夕听见他说的话忽然笑了一下,无情?道师徒俩一样的冷性子,沈凌夕这一笑就?连沈琢都看愣了。
沈凌夕轻声?说:“你要我?杀他,因?为他是我?的情?劫么。”
这一回,沈琢彻彻底底呆住:“你、你……”
——你怎么知道。
狂风骤雨中,沈凌夕面容如?冰雪般透明,他的声?音平稳地从风中传来:“你私下找天机阁长老求窥探天机,明知慕川身份不明,故意将他留在仙盟,是为了随时?可以清除我?修道路上的劫难,对吗?”
慕长渊的拜师之路太顺了,一切都恰到好处。
沈凌夕何等冰雪聪明,他似乎什么都不在意,却从来没有真正地放低警惕。
沈凌夕望向沈琢的目光极为陌生,陌生到一种遥不可及的地步,仿佛他们第一天认识。
高空中的水汽凝聚成雾,在沈凌夕周围团成重重云翳,遮天蔽日的同时?,云层中隐隐闪过不祥的猩红电光。
事已?至此,沈琢根本来不及追究沈凌夕究竟从何得知——因?泄露天机会遭到天谴,他甚至没把这件事告诉裴青野。
他深吸一口气,索性发出最后通牒:“既然知道因?果,也该知道自己要怎么做吧?”
沈凌夕说:“大道无情?,仙魔殊途,以杀证道。”
“对。”
这个?字如?斧钺落下,斩钉截铁,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周围的血雨腥风也被屏蔽在万里之外。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对峙的师徒二人。
半晌,沈凌夕嘴角浮现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温声?道:“我?要是不肯呢。”
沈琢将血棠剑从剑鞘中抽出:
“那我?们师徒的情?分也就?到此为止了。”
绝地飞升
沈凌夕从小就是弟子中的楷模。
在?诸位上?仙眼中?, 他也是“识大体”“顾大局”的代表,和离经叛道没有半点关系。
这种刻板印象深入仙心?,以至于连他收了个魔修徒弟都有上仙站出来当众表示理解——仙修所拯救的“苍生”是不包括恶道的, 但谁年轻时没做过?白日梦呢?沈凌夕只是因为太年轻, 得多历练才能明白老祖宗定下仙魔殊途规矩的苦心。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因此, 当沈凌夕用归魂枪指着?自己的授业恩师时, 大半个仙界都塌房了。
就好?比一个全校表彰多次的好?学生, 犯几个认知上?的小错误, 旁人都没引起重视,直到有天大σw.zλ.家?发现?他暗中?策划着?炸学校,连炸药都自学成才地组装好?了, 所有人都觉得难以置信:这孩子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沈凌夕,你要是被绑架了你就眨眨眼。
上?神没有苦衷,他认定的事就会坚持到底,认定的人也一样。
神魔敌对时期是真的相杀,但相爱的时候,谁也没有保留。
溯源而上?,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当年魔尊好?了伤疤忘了疼,经常跑出来惹是生非,打得两败俱伤后又能老实几年。
可如果慕长渊闭关修炼一段时间, 沈凌夕就会在?三十三重天上?探头张望,见三界平静无趣, 就又悄悄缩回神殿里继续发呆。
三十三重天上?的孤寒与寂静, 沈凌夕不想再体会一次, 他也绝对不会重蹈当年的覆辙。
师徒俩遥相对峙,气氛紧张得如同数千根弦同时绷到极致。
实力差距过?于悬殊, 沈凌夕却毫无退缩之意。
血月光辉越来越弱,鬼怪在?白天阳气足的时候力量会大大削弱,所以鬼界只有夜晚没有白昼。
仙灵充足的不周山更是给各路妖魔鬼怪叠加无数层减益效果,就连三毒也只在?夜晚出现?,一到白天就蛰伏在?暗处。
山间弥漫着?晨霭,白焰与蓝电从沈凌夕脚尖盘旋而上?,缠绕在?归魂枪上?,时不时发出噼啪的炸响,哪怕不用亲身领教也能知道,那些电流蕴含着?某种撕裂时空的恐怖力量。
众仙再次确认这绝不是无情道的术法,至少不是当今无情道所拥有的。
可再精妙的招式也难以弥补境界上?的差距,两道寒芒闪过?,血棠剑与归魂枪碰撞摩擦发出尖锐声响。
别?看一柄是细剑另一柄是重枪,灵力交击时,沈凌夕全身经络仿佛发生一连串的爆炸,唇齿间都是腥甜的血气,连同道心?的岩浆也激烈翻滚起来。
沈琢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握着?血棠剑,看似轻飘飘的一击就把?对方虎口震裂!
半神威压铺天盖地而来,剧痛蔓延至沈凌夕的每一根神经,他在?极度痛楚下脸色骤然苍白,却还撑住身体不肯跪下去?,汗水顺着?冷白的脸颊划过?咬紧的下颚,最终没入一丝不苟的衣襟内。
虚弱只是一瞬间,下一刻战斗的本能就压倒一切,沈凌夕握枪的手翻腕一拧,归魂枪带着?万钧雷霆横扫,那电流诡异,还未近身就散发出一股森寒之意,逼得沈琢暴退到百丈之外。
这一枪之险,简直令众仙瞠目结舌。
长|枪是兵中?之王,在?沈凌夕手上?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凶悍气势。
沈凌夕面容秀美温和,手中?银枪却时而枪走龙蛇,时而坚不可摧,滔天的战意化作实质,竟连半神都要避其锋芒!
汹涌战意化作雷电附在?本命武器上?,其威力根本不亚于天谴!
天谴,顾名思义是天道的怒火,降为?责罚。
究竟何等天赋才能制造天谴?这样的天赋在?修炼途中?又将遇到什么等级的劫难?
沈琢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握住剑柄的手愈加收紧,血棠剑法瞬息万变,眨眼间又以一种极为?刁钻的角度攻来!
天地间骤然掀起暴风雨般的乌云漩涡,刀光剑影以摧枯拉朽之势袭来!
沈凌夕冷静应敌,尽管如此,身上?的伤口还是越来越多,血刚从伤口中?冒出来,就被附近暴烈的灵流蒸发,只在?雪白衣袍上?留下一抹触目惊心?的痕迹,就连腰封上?都是。
临渊水榭的心?法能驱使魔气为?自己所用,在?仙盟是独此一家?,半神的血棠剑却始终无法从沈凌夕身上?找出一丝一毫不属于仙修的气息。
越是这样,刑罚尊者就越揪心?,握着?七罪古藤鞭的手也蠢蠢欲动,正当他看不下去?,准备出手时,裴青野的传音入密就来了——严珂听完后死?死?咬住后牙槽,才将心?里的那股冲动忍下。
裴、薄两位修为?高的上?仙已经出局,仙盟内必须留有人做接应,刑罚尊者接触到的一些消息是方院长远远不能及的,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经历过?灭世?之战的严珂不会不懂。
他只得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对抗三毒上?面——魇魔此刻正准备见缝插针拦截裴青野和薄欢。
刑罚尊者一鞭子抽过?来,破风声呼呼作响,简直把?那些道心?不稳的仙尊抽得魂飞魄散。
另一边,沈凌夕冷玉般的面容溅上?鲜血,表情却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痛苦。
沈琢眸光微动。
这位日?理万机的仙盟盟主总算想起什么,灵魂深处陡然迸溅出一阵颤栗,连声音都变了:“你说对一个凡人动了爱欲……”
沈凌夕分明是很狼狈的,可听见师父的话时,竟罕见地露出一丝柔和的笑意。
他给出了肯定的答复:“是。”
——我动了爱欲,想与一个凡人永结同心?。
——只要我爱他,便可抵挡世?间的一切忧与怖。
慕长渊是他的软肋,也是他战无不胜的盔甲。
沈琢眼底掠过?令人不寒而栗的猩红,半神赤|裸|裸的杀意,毫不遮掩地流露出来。
沈盟主血压不知道飙升到什么程度,竟连沉着?冷静的风度都不要了,千万刀锋化作磅礴的洪流漩涡,将沈凌夕困在?其中?,剑身破空发出尖锐的呼啸,随时能将他碎尸万段!
三毒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一切。
仙修有多少死?多少,沈凌夕要是和他师父自相残杀两败俱伤,对恶道来说无疑是一大利好?消息,但都说恶道神经病居多,就好?比三毒有一种莫名执着?——三界九州,四海八荒,只有地狱魔尊才配杀死?玄清上?神。
作为?魔尊的亲信,三毒很清楚慕长渊做梦都想手刃上?神,要是沈凌夕就这么被师父大义灭亲,慕长渊肯定得留下一辈子求而不得的遗憾!
所以三毒很快作出决定:尊上?的宿敌绝不能死?于他人之手!
三毒出手了。
它操控着?符宗宗主南宫烈,连同其他道心?被摧毁的上?仙一并挡在?沈凌夕面前,变成一堵肉盾墙——上?仙们同时祭出本命武器和符咒,在?千钧一发之际挡住了奔腾的洪流!
但这已经是极限,面对冷酷的半神,仅仅一个呼吸间,魔化的上?仙就被血棠剑雨捅成了筛子,紧接着?,他们体内的魔气就受到血棠剑控制,全部反过?来对付沈凌夕!
“操,”三毒见此情景,忍不住骂娘:“他娘的这个半神怎么这么难搞?!!”
上?一世?三毒作乱时沈琢早已作古多年,就连仙盟盟主都换了好?几位,势力大不如从前,所以它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怎样的敌人。
天元廿四年,沈凌夕羽翼未丰,慕长渊更是病秧子一个,放眼整个三界,从修为?到智谋,沈琢都没有对手。
三毒的举动,无疑给了沈凌夕喘|息机会,可形势依然严峻,沈凌夕单薄的身影伫立在?刀光剑影的洪流中?心?,仿佛一座随时被淹没的孤岛。
他的肩膀、后背、手臂,都被划破,鲜血染红了无瑕的白衣。
到底是从小看着?长大的,一位上?仙于心?不忍,劝道:“凌夕,你莫要断送自己的大好?前程,好?好?跟你师父认个错,师叔师伯们也帮你说话,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这话发自肺腑,除了仙盟四傻以外,确实还有不少仙修是真心?待沈凌夕的。
但沈凌夕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艰难地抬起头,额前的碎发已经被汗水和血水打湿,紧紧地贴着?脸颊,但他的扭转视线望向?青阳峰的方向?,淡声道:“转圜的余地,是指让赵峰主杀了慕川么。”
沈凌夕声音清冷像深山泉水,落在?的喧嚣战场上?,一字一句都敲在?众仙的心?里。
众仙闻言一怔,此言一出,就连三毒都一整个愣住。
从书白妄汇报,数百名上?仙浩浩荡荡抵达雁来峰,领头的是仙盟盟主沈琢。
没人发现?赵怀阳不在?其中?。
今晚的祸乱因剑宗弟子而起,“薛瑄”自称奉赵怀阳之命将慕长渊入狱的消息告知沈凌夕,照理说赵宗主应当在?现?场还剑宗一个清白,然而经沈凌夕提醒后,大多数仙修都反应过?来——赵怀阳缺席,应该是去?做“更重要的事”去?了。
仙盟领袖有党派之争,但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从古至今都是一致对外。
这个大是大非就包括了仙魔殊途。
谁都没想到,向?来不对盘的盟主与副盟主,竟然联手玩了一出“声东击西”!
三毒怒不可遏:“沈琢老贼!你连个病秧子都不放过??!”
“你口中?的病秧子不就是前段时间辛辛苦苦寻找的魔尊吗。”
严珂正准备说什么,却听见沈琢淡淡道:“能将你送回到天元廿四的魔修,又怎么会是籍籍无名之辈。”
被戳穿的严尊者默默地闭上?嘴,整个人蔫得犹如一只霜打的茄子。
三毒心?想,得亏是个短命鬼,要是这家?伙灭世?之战期间还活着?……
仙盟总部不会这么轻易被攻破。
沈凌夕被困于剑气洪流之中?,不消片刻,身上?就又多出了数十道伤痕。
到底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徒弟,沈琢没有下死?手,而是在?逼他悔悟认错。
但沈凌夕也是个犟种,师徒俩谁也不肯退一步。
战势仿佛陷入死?局。
“这样下去?不行的。”
“以凌夕的修为?根本撑不过?一盏茶……”
“唉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正当诸位仙尊都以为?姜还是老的辣时,出人意料的事情又发生了——
沈凌夕伤痕累累,声音却依然冷硬:“别?高兴得太早。”
话音刚落,白焰中?蹿出几缕金红火苗,三种绚丽的光芒交织在?一起,恍若开天辟地时的第一抹圣光降临,比远处地平线缓缓升起的太阳还要耀眼夺目!
劫云迅速奔腾而来,在?浩瀚的天地间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无数扭曲的电光柱从厚重云层中?劈落,就听“轰——”的一声,电闪雷鸣间,万钧雷霆撼天动地!
沈凌夕矗立在?刀光剑影的洪流中?,周身是林立而扭曲的电光柱。
天地间仅剩电与火的光辉,仿佛准备将这混乱的世?间化作一片苍茫。
传闻天枢仙君数次招来飞升劫云,均未能成功,在?今天之前,没有任何仙修能够相信,居然有人能在?这种极限情况下位列仙班!!
可现?实就摆在?眼前,沈凌夕做到了,闪电劈落爆发的光团一个比一个雪亮!
从元婴飞升仙位,需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道雷劫,其蕴含的力量和波及范围,哪怕半神都不容小觑。
三毒也被他这种疯狂的举动吓到,躲得远远的。
密集的雷劫闪电掀起一阵狂烈的飓风,电柱与飓风交缠在?一起,很快就将剑气组成的洪流冲散!
沈凌夕伤痕累累,说是刀斧加身也不为?过?,有些伤口甚至露出森森白骨,可紧接着?又被仙灵之力强行愈合,直到再次被天劫劈得皮开肉绽。
飞升雷劫能够淬炼仙体,上?仙塑造金身几乎都要看对雷劫能量的吸收情况,而沈凌夕就跟个黑洞一样,将漫天劫云的能量全部收为?己用,转眼间就成功位列仙班!
没来得及准备红包的众仙全部傻眼:“什什什什么……?!”
弟子们已经开始刨地:“呜呜呜……”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第一轮雷劫过?后,天际的劫云不减反增,如噩梦阴影般盘旋在?不周山的上?空,遮天蔽日?。
云层中?时不时闷雷滚滚,每一声都撼天动地、震耳欲聋,延绵不断的雷电引起山火,越烧越烈,山中?叫唤的野兽和妖修纷纷躲进山洞,生怕被不长眼的天雷劈到。
沈凌夕攥着?胸口剧烈喘息着?,脸颊都被汗水打湿,他强忍住喉间的血沫,支撑着?枪身勉力站起身,重新抬起眼眸——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任何时候都清澈、冰冷。
玄清上?神所有的柔情,都给了那个被他不小心?错过?的人,剩下的只有坚冷如冰!
金丹运转到极致带来巨大痛楚,天劫的高纯度灵力被沈凌夕一滴不剩地炼化,转眼间气海又大圆满了。
盘旋的劫云察觉到有修士金丹气海满溢,又验过?了上?神道心?,毫不犹豫地发起了第二轮天劫。
这一次简直如雷海一般汹涌频繁——毕竟位列仙班后,需要经受的考验和飞升前不是同一重量级的。
沈凌夕握紧归魂枪,暴烈的金红火焰蹿过?金属枪身,迎劫而上?!
轰——!
逍遥境初期。
轰——!
逍遥境中?期。
轰——!
逍遥境后期。
……
清晨的阳光洒落在?九州大地时,仙盟总部已经化作一片闪瞎的海洋。
直到归魂枪柄出现?龟裂,再承受不住任何来自天道的考验和力量,盛载着?凶悍的劫云又盘旋了好?一会儿,这才恋恋不舍地散开。
此时沈凌夕势如破竹地一路从元婴后期推进到通天境后期。
已经集体开始刨土的上?仙们:“呜呜呜??!”
清算旧账
清晨, 金红日曜穿透重重迷雾,毫不吝啬地铺满不周仙山。
长夜已尽,最?后的暮色将阴暗统统掩埋, 连同那些隐秘的嫉妒不甘都无影无踪, 只留下漫山遍野的狼藉和废墟。
劫海过后,沈凌夕像刚从水中捞出似的, 如瀑长发包裹着瘦削身体, 被冷汗打湿的发梢更显出一种?洗练过的墨黑。
周围都是残垣断壁, 他?坐在?废墟中低垂眼睫, 怔怔注视着陪伴自己万年的归魂枪。
灵流火焰已经褪得一干二净,遍布凤纹符咒的枪杆上露出一道狰狞裂痕,沈凌夕满是伤痕的指尖轻柔地摩挲过篆体的“归魂”二字。
很多年前, 沈琢从?地狱灵渊秘境中带回一块秘银玄铁,据说是天外陨石落入地狱岩浆,经历千年淬炼才能打磨出一块。
后来,小沈凌夕修炼时无意?间?与秘银玄铁发生了灵力共鸣,玄铁破山而出。
再后来,沈琢命器修工匠将玄铁打造成一杆银枪,作为徒弟十岁的生辰礼物。
小凌夕给它取名“归魂”,只因知道师父思念故人,许愿魂兮归来。
如今枪断而魂未归, 鬓边碎发挡住了沈凌夕的表情,那片冷白的侧颜几乎要融化在?温暖晨光之中, 他?孤峭的身影也被镀上一层金红光芒。
某一瞬间?, 严珂远远望去, 甚至怀疑他?会像末日那样消散于天地间?,但下一秒, 沈凌夕就提枪从?废墟中踉跄站起身,背脊依旧挺得笔直。
冷风扬起满是血痕的白袍,沈凌夕仰头望向半神以及身后的青阳峰宫殿群,面容平静。
他?从?进入仙盟起,单薄身体就蕴含了面对?绝境孤注一掷的勇气。
山中鸟兽见劫云散去,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叫,仿佛庆祝新的一位上仙诞生。
从?古至今,从?来没有哪个?修炼天才能在?位列仙班的同时直达通天境后期。
沈琢握着血棠剑的手指骨节青白,绷住的嘴唇也微微颤抖。
某一瞬间?,仙盟盟主坚硬如冰的内心都动?摇了。
沈琢还算克制,寒风呜呜地吹刮着上仙们拔凉拔凉的内心,由?于雷海天劫的强烈刺激,当场有好几位上仙道心崩塌。
三?毒简直喜出望外——居然还有自己送人头的。
原本三?毒被驱退后一直老实蛰伏着,然而当它得知尊上被送进伏魔堂,当场就按捺不住了:
青阳峰下的伏魔堂,其实是一座试验场,仙盟把活捉的魔修鬼修送进这里,做各种?惨绝鬼寰的活体实验,用于增加他?们“除妖降魔”的筹码。
万年来,仙盟不断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抓捕恶道修士,不管他?们是否在?人界作恶,抓到?后就用于训练弟子以及用于研究如何对?付其他?大魔,期待能进一步打压对?手的生存空间?。
这些都是当年三?毒率领鬼军占领不周山后发现的。
“善恶殊途”是仙修的道德高地,光明的背后,阴暗如影随形。
天地原本一片混沌,自凡人建立秩序起才将善恶区分开,从?此仙魔殊途。
血海深仇早已无法化解,只有建立新的秩序,才能消三?毒心头之恨。
而唯一能完成千秋大业的,只有天道魔尊,所以三?毒说什么都不让慕长渊在?监狱里受苦。
这时沈凌夕已经重新发动?攻击,金红火焰夹杂着万钧雷霆,悍然劈向高空中的沈琢!
沈琢轻道:“不自量力。”
滔天的剑意?再度袭来。
有上仙大喊道:“沈凌夕你都位列仙班了,怎么还不悔悟?!”
沈凌夕闻言,淡漠的面容竟露出一丝嘲讽笑意?:“悔悟是什么,要不你教教我??”
**
尽管忠犬三?毒忧心忡忡,但青阳山底下究竟谁受苦,其实还真不好说。
天还未亮时,外面打得天崩地裂,慕长渊在?伏魔堂困得直打盹儿。
严珂离开不久后,慕长渊就被转移到?了这里,但他?并没有告诉沈凌夕,免得对?方一时冲动?,严尊者想?拦都拦不住。
魔尊是闲不住的,一闲就想?睡觉。
他?双手被铐在?石壁上,以一种?很别?扭的姿势靠坐在?冰冷的墙角,其实很不舒服,但也能凑合着将就一下——慕长渊心里清楚,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登门拜访了。
沈琢肯定准备了别?的招数等着自己。
今晚薄欢和薛昭雪大打出手,无论谁输谁赢,仙盟总部的权力将经历一场洗牌。不过有句古话叫“富贵险中求”,变故同样意?味着难得的机遇,总有人愿意?铤而走险。
比如赵怀阳。
果然,慕长渊只眯了小半刻,就听见监狱布满禁咒的石门开启的声音。
他?进入伏魔堂的时候就发现,这边构造比禁闭区复杂得多,山体内部设有牢不可破的空间?阵法,一不小心就被困死其中,跟埋进墓地一样。
青阳峰有历代盟主的仙灵护持,大阿修罗王都不见得能强闯。
但万物都有弱点,再坚固的牢狱都一样。
空间?术法刚好就是魔尊的强项,沉重的石门开启又合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慕长渊稍有不悦,但还是秉持着早解决早放假的良好心态,懒洋洋道:“你来啦。”
那语气仿佛主人家?在?招呼客人,放在?伏魔堂这种?环境之中,显然有股煽风点火的意?味。
不出他?所料,来人确实是赵怀阳。
赵峰主无视了他?的话,站在?不远处,仔细打量着魔修——任何人第一眼望过去,都会注意?到?那张摄人心魄的容颜。
弟子大选的时候,赵怀阳不是没想?过查探对?方的资质,之所以没有付诸行动?,是因为他?确实没料到?对?方胆子居然这么大:一个?低阶魔修单枪匹马就敢混进仙盟总部,在?沈琢和他?的眼皮子底下蹦跶。
然而这种?千万分之一的概率,偏偏就被他?碰上了。现在?想?来,只要当时试探一次,仙盟对?此必定严惩不贷,沈琢师徒俩恐怕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魔尊对?人心拿捏得分毫不差,正是因为仙修骄矜自傲,“灯下黑”才屡试不爽。
赵怀阳很快就察觉出对?方体质的异样:“哼,天生魂元体,”他?发出不屑的冷哼:“你这哪是一念之差,分明知道自己就是修魔的料。”
慕长渊睡眼惺忪地打了一个?呵欠,“过奖了,狴犴,跟副盟主打个?招呼。”魂元狴犴不耐烦地朝赵怀阳张开血盆大口——也打了个?呵欠。
赵怀阳:“……”
死到?临头还这么嚣张!
赵怀阳深呼吸一口气,才压下额头突突乱跳的青筋。
数百年位高权重养尊处优,把剑宗宗主赵怀阳的脾气养得愈发暴躁,剑修以守护苍生为己任,赵怀阳平日里最?讨厌不顾全大局的人,今晚沈琢秘密下达指令,赵怀阳之所以没有拒绝,就是有自己的考量——仙魔殊途,假如病秧子肯配合,剑宗在?时空术法方面将领先其他?宗门三?百余年。
赵宗主会大发慈悲地考虑给对?方留个?全尸。
“你知道这座地牢叫什么名字吗。”
慕长渊懒懒道:“看到?门口的石碑了,伏魔堂。”
“知道什么意?思吗?”
“字面意?思吧。”
“哼,你知道就好。”
“不客气哈。”
“……”
这种?鸡同鸭讲的交流方式,让赵怀阳不得不再次压下突突乱跳的额间?青筋。
从?前进入到?伏魔堂的恶鬼魔修,在?“物尽其用”后都消散于天地间?,连轮回道都去不了。
这个?病秧子既然入了魔,说明是贪生怕死之辈,而赵怀阳司掌伏魔堂,有的是办法让他?生不如死。
要不是慕长渊还有交易价值,赵宗主早就祭出八荒六合剑了。
赵峰主见他?困倦懒散,丝毫没有死到?临头的觉悟,沉声道:“沈凌夕在?外因你受罪,你还有心情在?这里嬉皮笑脸。”
此言一出,对?方漫不经心的笑意?果然淡了几分,妖异的泪痣就像第三?只眼睛注视着赵怀阳。
见他?敛去了笑意?,赵怀阳终于有些满意?,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慕长渊想?了想?,认真道:“吃了吗?”
赵怀阳:“………”
赵峰主刚才内心反复提及的“大局为重”,一瞬间?仿佛全都喂了狗,八荒六合剑出鞘,剑身的寒芒霎时间?映亮了整座监狱!
活的时间?久又位份尊贵的上仙,往往不止拥有一把本命武器,比如八荒六合剑就是剑宗开山立派祖师爷的宝剑,随位而传,专治各种?妖魔鬼怪。
慕长渊一看就忍不住发出赞叹声:这剑确实镇压过不少远古大魔,但比禅宗的圣物“万佛长青”差多了。
剑锋嗡鸣不止,狴犴听见动?静,扬起头颅发出沉重的低喘。
转眼间?锋利的剑刃就抵住了慕长渊的侧脸,剑气已然在?他?吹弹可破的脸颊划出一道血痕!
慕长渊只感?觉到?侧脸一阵刺痛,那剑离他?的眼睛只剩不到?一寸距离,几乎就要刺中那一颗鲜艳的泪痣。
“啧,”慕长渊不怒反笑:“副盟主好凶啊。”
他?说话时带着一丝微弱的气喘声,仿佛一口气续不上来就要香消玉殒,可还没等赵怀阳说什么,魔血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地面上,紧接着,以慕长渊为中心出现了一道黑色魔禁!
中计了!
赵怀阳正要后退,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就连八荒六合剑都被恶念缠住了!
赵怀阳又惊又怒:“你使的什么妖术!”
慕长渊笑吟吟地纠正:“严谨点,好歹是一代宗师,本座既然是魔修,又怎么会使妖术呢。”
狴犴费了老大的劲儿终于炼化完那颗浑灵龙纹丹,用力一挣,拴着慕长渊的精钢锁链整个?被从?石壁里拖出!
魔尊身上的衣裳早已凌乱不堪。他?拖着手链脚链,长发披散,绝美的面容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犹如地狱血海里爬上来的艳鬼。
“你……怎么可能?!”
赵怀阳立即念动?咒语改变监狱结构,两只铁爪从?石壁上的窟窿里伸出,直抓向慕长渊的琵琶骨!
琵琶骨是魔修化形术的关键,一旦琵琶骨被穿透,恶道修士就失去了缩骨和化形的能力。
慕长渊如何不知道这是仙盟的“活体实验”的伟大成果?他?用脚尖挑起地上的八荒六合剑,一手抓住剑柄,喝醉般摇摇晃晃地举起来,剑锋直指赵怀阳,声音冷淡道:“知道困住你的这些恶念从?哪里来吗?”
经他?提醒,赵怀阳这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多么大意?——他?根本没想?过仙境中残留的恶念能够被一名初阶魔修操控。
魔禁内的怨气恶念越来越重,恨不得将赵副盟主拉入到?地狱里去啖肉剥骨。
赵怀阳只觉得身上仿佛有千钧重,他?突然想?起什么,声音不受控制地变化:“这是……”
慕长渊见他?总算反应过来,不由?得称赞点头道:“冤有头,债有主。本座给它们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罢了。”
那些被伏魔堂拆解的恶鬼魔修,此刻甘愿将自己残存的怨念献祭给魔尊,以“万恶生”的形式又重回三?界之内。
它们要报仇。
半盏茶之前赵怀阳还雄赳赳气昂昂,眨眼间?局面就调转过来,八荒六合剑抵住赵怀阳心脏的位置,慕长渊虚弱地一手扶着斑驳石壁,墙上都是恶道修士的尸血。
他?握剑的手并不是太稳,一副柔弱可欺的模样,不免让人联想?到?一个?词:扮猪吃老虎。
但这话不能当着魔尊的面说,因为魔尊只会义正词严地反驳:你见过这么漂亮的猪吗?
反驳完之后不给对?方回答的机会就马上关门放三?毒,要是心情不好,还可能会放慕井。
不过慕长渊此刻心情还不错,狴犴就跟出了笼的野兽一样,疯狂地炼化吞噬着强大的邪祟之气,将属于恶道的力量纳入体内。
缚魂锁“哐啷啷——”地乱响,慕长渊眼角红痣充满着一股血腥之气:
“地狱与仙盟的这笔账,本座今天就跟你好好算算。”
里应外合
不周山的正门是人界进入仙境的唯一入口, 仙盟大会期间,凡人?入山参观只?能走正门进出,其?他途径都会被护山的阵法给挡在山外。
此时, 山门两侧的护山兽“嘲风”和“蒲牢”庄严地盘旋在石柱上, 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一群吵吵嚷嚷的凡人?:
“怎么不让进啊!”
“不是说今日论剑大会嘛?”
“就是啊!来都来了!”
“昨天还好好的,总得给个解释吧?!”
“等?那么长?时间才等?到论剑, 说?不让进就不让进?岂有此理!”
“快叫你们大人?出来!”
……
按照以往的传统, “论剑”是仙盟大会最高潮的环节, 毕竟仙门百家这五年最优秀的弟子、最新研究练成的法术, 统统都在论剑上展示,不是菜苗大选这样的开胃菜能比的,也不像清谈论道那么枯燥催眠, 比武论剑带来的谈资足够凡人?回去吹一辈子。
突然无?故取消,专程赶来的老百姓肯定不干。
随着时间临近,越来越多人?抵达山门前——
“怎么了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为什么不让进啊!”
“都堵在这儿做甚,快往前走啊,时辰都快到了!”
“哎你别挤我!”
……
山门前的气氛越来越焦躁,凡人?对仙门的尊敬之情?也自有一套世?俗的判断标准——山门口这些菜苗苗都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年纪,心情?好的时候,他们尊称一句“小仙君”, 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让人?家“叫你家大人?出来”。
围堵的人?们很?快就推搡起?来。
丫鬟折柳被挤在人?群中,艰难地维护着一方逼仄空间, 整个人?进退两难:“夫人?……要不咱们先回去?”
“我不!”慕晚萤回绝得斩钉截铁。
她两个儿子都拜入仙门, 以后不知多久才回一趟家, 还有沈姑爷,昨天匆匆一面, 慕晚萤甚至来不及打听?他和川儿的关?系进展到哪一步,当然,最最重要的当属慕川的病症,根本不知道仙君们有没有想?出办法。
她就是因为各种放心不下,才千里迢迢从江南赶到白鹭城来的。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原因。
慕夫人?昨晚又做噩梦了。
她梦见自己的两个孩子手脚都被铁链锁着,不知在等?谁来救他们,可等?到最后等?来的却是斧钺加身?,火烧油烹。
天还灰蒙蒙时,慕晚萤就从噩梦中惊醒,再也没能入睡。
不管出于哪种理由,她此刻都不愿离开。
慕晚萤有种不好的预感?。
深秋的清晨已经很?冷了,一名筑基弟子却急得满头大汗,脾气一上头,扯着嗓子就喊:“取消了就是取消了,刁民怎么那么多废话!”
此言一出,当即有人?吼回去:“你说?谁是刁民?!”
“我们千里迢迢跑来,你知道一趟路费要攒多久吗?!”
“大伙儿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但你总得给个理由吧!”
“就是啊!”
“张口就是刁民,仙盟就是这么教弟子的?!”
“难怪你们修为低!”
众口铄金,一人?一句口水都能把这几棵菜苗淹死,刚才口不择言的那名弟子自知理亏,一声不敢吭。
别说?凡人?了,菜苗自己都不清楚山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三毒作乱,原本就有不少师兄弟被送去隔离,加上雁来峰战事波及好几片山头,元婴期和金丹期的修士全部顶上,所有的筑基菜苗都被撵出来应付山外的凡人?。
这群弟子久居山中,根本不知道怎么与市井百姓打交道,几句话就加剧了矛盾。
而不周山外围设有隐匿的幕布阵法,防止好奇心过重的凡人?窥探仙境。从外面只?能看见平静无?澜晨光熹微的山峰,对山中的混战一无?所知。
也不知是谁在起?哄,突然高声喝道:“别听?他们支支吾吾,我知道出了什么事!”
弟子循声望去,对方是一名中年男子,有人?认出他最近几天一直在白鹭城附近徘徊。
认出σw.zλ.的弟子忽然轻轻“哦~”了一声。
旁边的同伴立马用胳膊肘捅捅他:“这人?谁啊?”
那弟子回头看一眼同伴,摇头道:“没什么,你不认识的。”
他惊讶是因为想?起?男子之前与别人?发生过争执,还开地图炮表示“你们仙修的门槛居然这么低”,导致这名弟子印象深刻。
仙修统领善道,受世?人?敬仰,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师父一贯教他们不可与凡人?发生无?谓的口舌之争。
今日这人?嚷嚷的语气格外熟悉,所以这名弟子立马就想?起?来了——中年男子就是跟木兰师弟在山门前起?争执的人?,好像姓陈。
老陈因为口出狂言,被禁止入不周山,但他依然不死心地徘徊在山前,试图找麻烦。
弟子们见“嘲风”和“蒲牢”没有任何动静,说?明这只?是个凡人?,不值得护山神兽做出反应,他们便没有太放在心上。
守山的弟子还在等?官家派人?前来疏散,凡人?只?怕官府。
谁知对方下一句话就引起?了轩然大波:“昨晚山里死了一名新入门的弟子,死得好惨呐,他们还打算封锁消息呢,就是前阵子刚拜师的——唉,这么年轻就折在这儿了,多可惜啊……”
老陈的话就像一盆冷水浇进了油锅里,“滋啦”一声就炸开锅——
“这是真?的吗?!”
“怎么会这样……”
“不可能吧!”
“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究竟是谁?”
“叫什么名字?哪个宗门的?!”
“我的儿啊!!”
……
情?绪最激动的人?,莫过于今年入选仙门的弟子亲属。
凡人?以家中出仙君为荣,尤其?能进入五大仙山之首,简直跟中状元一样高兴——仙凡关?系紧密,几位峰主位列仙班后都福泽庇荫自己俗世?家族兴旺昌盛,从此成为九州大陆上赫赫有名的世?家大族。
可极乐容易生悲,光宗耀祖的事还没过半个月,噩耗就直接劈在了亲属们脆弱的心上。
厄运究竟降临在谁家,谁也不知道,但每个人?都在对号入座。
包括慕晚萤。
噩梦场景再度浮现眼前,慕夫人?听?到其?他人?的啜泣声:“呜呜不可能是莲儿,她才十六岁啊,我不信!老天啊……”
慕晚萤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见旁边的妇人?哭得极为伤心,忍不住安慰起?对方来。
群情?激昂间,盘旋石柱上的“嘲风”盘旋冲着他们警告地吼一声,它鼻息间都是火焰,喷得前排的人?一脸煤灰。
这一下更激怒了沸腾的人?群:“你们什么意思?!见事情?败露还想?杀人?灭口吗!”
“还有没有王法了!”
“救命啊,仙君杀人?啦!仙君杀人?啦!”
面对一群乌合之众,菜苗们脸都吓绿了,哪怕弟子们隐隐觉得好像有人?在煽动着情?绪,这会儿也乱得分?辨不清了。
一时间,山门前鬼哭狼嚎,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老陈则趁乱悄无?声息地从人?群中钻出来,头也不回地小跑进一条无?人?的小巷子,等?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这才死气白赖地扯出一抹讨好的笑容,道:“您要传的话小人?都传达到了,现在可以付钱了吧?”
对方是个跑江湖的走贩,听?完后一言不发地就开始掏袖袋。
老陈上下打量了对方好几遍,忽然半开玩笑道:“您让我去煽动那群人?,自己却躲这么远——该不会是魔修吧,怕被门口那两只?护山的畜生认出来?”
对方手上的动作一顿。
老陈心里咯噔一下,整个人?瞬间就提防了起?来。
他只?是随口试探,因为老陈的东家和仙门有一点关?系,所以他也接触过几位仙修,知道善恶两道的关?系水火不容。
幸好对方只?停顿片刻,就说?:“你想?多了。”
老陈将信将疑。
不过他的疑神疑鬼在看见那一锭金光闪闪的金锭后,彻底烟消云散了。
谁会和钱过不去呢?老陈心想?,出来一趟这么辛苦,有钱不挣是傻子。
对方将金锭抛给他,老陈眼看着金光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顿时扑上去接住,随后掂量着沉甸甸的金子,喉头泛酸道:“兄弟在哪儿发财啊?”
那人?说?:“倒卖野生妖兽。”
老陈好奇道:“出手就是一个金元宝,这一行有这么挣钱?”
那人?又不说?话了。
老陈注意到对方身?上有些野兽留下的抓痕,知道这种人?掌握了一些抓捕野生妖修的技巧,轻易招惹不起?。
他刚打消了“黑吃黑”的念头,就听?见对方说?:“想?挣钱?”
老陈咧嘴一笑:“那可不!兄弟带带我?”
对方道:“行。”
老陈面露喜色,正要说?什么时,手里沉甸甸的金锭突然变得越来越烫,他起?初还舍不得扔,可烫到一定程度后实在忍无?可忍想?要扔掉金锭,这时才发现那一锭金子已经与手掌的皮肉融化在一起?,转眼间皮肉烧焦,直接露出了森森白骨。
老陈发出一声惨叫:“啊——!!”
惨叫声戛然而止。
不过片刻时间,年轻力壮的汉子就融化成一滩肉泥,脱落的牙齿混在血土之中,头颅上还留有一只?瞪大的眼睛,朝着寂静巷子里阳光根本照不到的阴暗角落,映出一团鬼影。
“有名挣钱没命花,说?的大概就是你这种人?吧。”
人?皮像衣服一样滑落,那团阴森的鬼气漂浮在半空中,睥睨地“看”着地上那滩不明物体,声音尖锐难听?:“哦,忘记告诉你了,我确实不是魔修,”
“我是鬼修。”
**
轰——!
青阳峰山体突然爆破开裂,山中飞沙走石暴雨梨花般四射,伏魔堂的石壁海浪般一截截碎裂掀起?!
从远处看,青阳峰半山腰炸出一个大洞,碧蓝的天际以及金灿灿的日光刚照入不见天日的监狱,一股黑祟之气就直冲出来。
紧接着,赵怀阳连滚带爬地被从山洞里飞出,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恶鬼攀在赵宗主的金身?上,啃噬着他华丽的衣袍,灵力根本无?法度化——这些恶道修士全都已经“死”了,是被慕长?渊以“念”的方式召回到他们死去的地点。
他们全部变成和魇魔一样的存在,只?是存在于天地间的一股执念。
赵怀阳刚御剑飞起?就被恶鬼从剑上拉下来,重重摔在泥土碎石里,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慕长?渊总算消化完弟弟送的过期外卖,拖着沉重的八荒六合剑从洞中走出,气定神闲地眯起?眼睛向高空张望。
众仙定睛一看——好家伙,闹了这半天怎么还是个凡人??!
魔尊似乎知道他们想?什么,毫不尴尬地朝大伙儿挥挥手:“不好意思,功德未满,还没到遭天谴的程度……”
恶道的“功德”就是指作恶,每回有鬼界的修士要突破境界,多半会提前到人?间来作恶攒功德。
众仙听?完险些吐出一口血来。
所有的混乱都因这家伙而起?,他居然还笑眯眯地说?自己业绩考核没达标??!
真?是岂有此理!
三毒终于再见到魔尊,顿时汪汪大哭:“尊上!属下无?能,让尊上受苦了!”
慕长?渊听?见这声音就气不打一处来:“哭什么哭,本座还没死呢,晦气!”
要不是这个老六把他马甲脱了,慕长?渊这场轰轰烈烈的师徒不伦恋情?还能再持久一点,说?不定等?到沈凌夕肚子大了其?他人?才能有所察觉……
魔尊怎么想?都觉得那个场面一定更精彩。
外面阳光耀眼,慕长?渊一眼就看见了伤痕累累的沈凌夕。
一夜不见,如隔三秋,沈凌夕的修为大有增进,已然位列仙班。
这是魔尊乐于见到的。
不过那身?血迹却让慕长?渊十分?不爽,忍不住冷哼:“区区一个半神就能把你打得半死不活,沈凌夕,你也有今天。”
出人?意料的是,一向冷静沉着的沈凌夕,竟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要你管。”
慕长?渊哼得更大声:“本座才懒得管!”
隔老远都能感?觉到善恶殊途的这俩人?幼稚且剑拔弩张的气氛。
有弟子神情?恍惚道:“我究竟错过了多少集……”
不等?众仙搞清状况,一片看不到尽头的鸦群就乌云压境般迅速覆盖了半边天空,锁定慕长?渊所在的这片山头,仙修见状一个个脸色惨白——仙盟的战书都还没下,鬼界居然就找上门来了?!
盘山大阵已然催动到极致,雄伟壮阔的山峦隐隐颤动,下仙界有阵法加持,鬼军一时半会进不来,众仙依然脸色剧变:“糟了,山外还有凡人?!”
仙盟大会期间,山外全是凡人?。
“怎么办?”
“要不要放进来?!”
“万一把鬼军也放进来了呢?!”
慕长?渊那双薄凉的桃花眼弯了弯,如画的眉眼在晨曦的照射下,莫名显现出几分?森冷,这世?间再可怕的事情?,在恶道之主的眼中似乎都很?有趣。
他苍白的嘴角还噙着笑意。
看见乌鸦时就连沈凌夕也怔愣住了。
由于九州大陆邪祟肆虐,普通百姓居住得比较分?散,除了江南以外,其?余都靠近仙山安家落户。但在仙盟大会期间,五湖四海的人?们都会赶来朝拜,短时间内,山脚下就聚集了大量的平民百姓。
鬼军突然宣战,凡人?死伤不计其?数。
而死亡一定意味着鬼界力量更加充盈,这也是为什么在灭世?之战后期,恶道实力大增——因为死的人?实在太多,轮回道都装不下了。
沈凌夕心脏针扎似的疼了一下。
寒风吹刮过秀丽的脸庞,沈凌夕被风吹得没了知觉,握着银枪的手都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远处飘来沈琢低沉而坚冷的声音,犹如天道对他发出质问:“这就是你的选择?”
“大道无?情?,是要你对自己足够心狠。你为他背弃一切,但他可曾为你放弃过恶道?”
沈凌夕攥紧了归魂枪。
沈琢的声音仿佛近在咫尺:
“凌夕,天机阁长?老说?的不错,除非你自己跨过情?劫,否则谁也帮不了你。”
天道怒火
数月的爱恋与万年的敌对相比, 实在太短暂了,短暂得不值得一提。
美?丽、薄情、残忍……万恶之主善于制造完美?的谎言,让人情不自禁地臣服在他的统治之下。可魔尊的喜好又转变得如此之快, 哪怕亲手建立起的帝国, 抹去时也不带一点留恋。
热闹的人间对?魔尊而言不过是如镜中花水中月般的过?眼云烟,从古至今, 他最在意的都是登峰造极, 天道?第一。
乌泱泱的鸦群从身后扑来, 不断撞击着护山的光罩, ,断羽纷飞挡住光线的同时,仿佛给沈凌夕的身后铺上一层看不到尽头的黑色帷幡。
黑暗如影随形, 步步紧逼。
沈凌夕一动不动,仿佛化成?一尊神像。
他维持着僵硬的姿势,喉间似乎被什么?酸涩硬块堵住,半晌,直到血迹被风干,才缓缓呼出胸腔中炙热浑浊的血气,重新睁开眼,琥珀般柔和秀美?的眼底掠过?慑人的光芒。
“我若道?心?坚固,哪有什么?情劫。”
沈凌夕声音淡漠得仿佛要消散在凛冽的寒风之中。
沈琢心?中猛地一沉:“你不信?”
狂风中, 沈凌夕平静说?道?:“不是不信,是不悔。”
“我与慕川结为?道?侣, 纵然斧钺加身?, 至死不悔。”
什么?善恶有别、神魔殊途。从他下定决心?时起, 就义无反顾地朝着充满危险与迷雾重重的未来,一步步走去。
——纵然斧钺加身?, 至死不悔。
沈琢此刻的脸色很难用言语形容。
漫天的鸦羽如同黑色的暴雪纷纷扬扬,眨眼间就被纯净的仙灵之力净化,黑鸦见一击不成?,刹那间又在高空中化作一条九头?巨蟒,朝不周山吐着猩红的信子。
罕见的天象,让山门外聚集的老百姓们纷纷抬起头?,目瞪口呆地望着高空。
他们还不知道?危险近在咫尺,毕竟凡人眼中的仙人无所不能,不周山也是世上最安全的地方。
终于,有胆小的人开始害怕,指着高空的浓烟,道?:“那……那是什么??”
旁边的人不明觉厉:“今年?的保留节目?”
巨蟒喷着浓厚黑烟,天地间响起怨灵哀嚎声,声音竟从不周山内发出。千百年?来,不知有多?少恶道?修士葬身?于此,如今在魂元狴犴的支配下,邪祟不由自主地臣服于这股强悍的力量。
归魂枪察觉到汹涌的恶灵魔气,发出低沉嗡鸣。
——它想出战。
枪身?的贯穿裂痕不容忽视,沈凌夕刚垂下眼眸,下一刻突然察觉什么?东西高速飞向自己。
沈凌夕不假思索,归魂枪的银光悍然横扫——灵流掠过?之处有东西爆裂开来,紧接着就听见“砰”的巨响,千万碎裂镜片犹如虚空寰宇中的星曜爆炸,化成?无数细碎的光芒!
“……镜子?”
沈凌夕眼底掠过?一抹讶异。
仙盟藏宝无数,其中还包括了几件神器,“雪月玄天宝鉴”就是其一。
这件神器共有两面,代表时间的一面名为?“雪月”,供奉在不周山最深处的天机阁,代表空间的另一面“玄天”则交由历任仙盟盟主保管。
传闻将雪月玄天合二为?一,就能与天道?产生?共鸣,沈凌夕没见过?,并不知真假。
只一刹那,碎片就像深海里?的鱼群一样有生?命力,光斑化作灵流海啸,瞬间将他整个淹没!
“沈凌夕!”
现实世界彻底消失前,沈凌夕听见呼喊,可当他转头?望去时,却只看见了一片淡漠虚无的黑暗。
这是另一个空间,光与暗像深海的粼粼波光,沈凌夕习惯性地要握紧归魂枪,却发现手中的长|枪不知所踪。
他警惕地打量着周围环境——
空间内布满数不清的镜子,从四周到天际,甚至脚底都是,沈凌夕扭头?看向其中一面镜子,无数镜像就朝他看过?来,整齐划一得令人头?皮发麻。
无数镜像组成?一双美?丽的眼睛:眼型狭长,烟波迷离,专注中透出一股薄凉如水,看人时总有几分戏谑之意在里?头?。
沈凌夕瞬间就认出来这双眼睛的主人。
他不知为?何心?脏突然猛地跳动了一下,嗓音带着一股难以置信的颤栗:“……慕川?”
话音未落,镜中景象迅速发生?变化——垂落及地的长发,美?艳绝伦的容颜,眼角泪痣闪烁着熠熠红光,身?穿玄黑色云纹锦缎宽袍,袖口衣摆都有深红绲边,发尾用红线松散随意地绑着。
不同于弱冠少年?的青涩单薄,镜中男人身?形颀长,呈现出一种力量凝聚的劲瘦,宽阔袖袍下随时会闪现出锋利的刀光。
连嘴角噙笑?的弧度都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以凡人之身?号令鬼神,放眼三界也只有天道?魔尊一个。
即便耳鬓厮磨这么?长时间,但?对?上神而言,眼前的男人才是记忆中的模样。
美?艳,冷酷,桀骜不驯。
镜中的男人注视着他,微笑?道?:“别来无恙啊,玄清。”
他见上神不说?话,又问:“听说?你在我归墟后去过?地狱,是不是有话想和我说??”
沈凌夕心?脏好像被重重锤击了一下,跳动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他们错过?了太久太久,再次见到魔尊法相,恍若相隔万年?的光景,物非人非。
沈凌夕一时间有些恍然,咽下喉间的酸楚,道?:“我……我只是去看看。”
男人笑?意更深了:“看看我死没死透?”
沈凌夕猛地一惊,矢口否认:“不!”
“开玩笑?的,你别那么?紧张。”见沈凌夕蹙起眉头?,男人的语气愈发温柔:“说?实话,你我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你有没有想过?我。”
沈凌夕对?这种问题似乎有点抵触,他情绪内敛,极少表露,内心?挣扎半天才道?:“……有。”
这已?是极其难得的了。
“我也每时每刻都在想你,”男人目光温柔得像是能将人溺死在其中,“归墟太孤独了,真不知道?你在三十三重天怎么?呆得住。”
“归墟?”
“你不知道?吗,我可以带你去。”男人的话语像鱼钩一样,一点点往回收。
听说?归墟是神海中的无底之谷,是永恒的安宁,沈凌夕怔怔地注视着对?方,眼底闪烁着顾虑、疑惑,以及一些动容的微弱光芒。
镜中的男人向他伸出手,发出邀请:“想去看看吗。”
说?话时,镜面在广袤寂寥的虚空中折射出冰凉而诡异的光芒,他身?后展露出浩瀚的宇宙群星,银河的对?岸正是他所展示的新世界。
归墟,听起来是一片荒芜,但?那里?没有善恶之别,只有他们二人。
沈凌夕情不自禁地朝对?方伸出手,雪白指尖触碰到冰冷镜面时,镜像荡漾出一圈圈水银涟漪。
他好像要融化在水银之中。
很快的,手抚摸上镜中男人的脸庞。
男人没有躲闪,而是抬手握住对?方的手腕,带着厚茧的拇指腹摩挲着细白的手腕内侧肌肤。
上神肌肤冷白得看起来就像寒玉一样,质地冷硬,然而触摸时却有着难以形容的细腻温热。
这是一个极暧昧诱惑的邀请,亲昵甚至充满欲望。
指尖下沈凌夕脉搏狂热地跳动着,曾经高高在上的玄清上神,此刻脆弱得毫不设防。
漆黑的桃花眼底倒映出沈凌夕温顺的模样,男人胳膊一用力,上神的身?体几乎要融入镜中。
身?体被温暖的水银包裹,灵魂则像被熨烫过?一样舒缓放松,仙灵迅速被抽离出气海金丹。
男人贴近附在他耳边,薄唇只要稍侧一分就能亲吻到发烫的耳畔。
他声音诱惑而温柔,每一个字都像含着细微电流,连同呼吸一起炸响在对?方耳畔敏感的神经末梢,酥酥麻麻地蹿入沈凌夕的脑海:“过?来,和我永远在一起。”
正当男人以为?他色令智昏时,听见怀中的上神叹息道?:“你很好,可是我已?经有道?侣了。”
“他要是知道?我们这么?暧昧,你就该归西了。”
镜中的男人一愣。
俩人距离不过?咫尺,下一刻,沈凌夕腕间的佛珠化作一柄青色琉璃刃,毫不犹豫地刺进男人的心?脏!
咔——!
面前的镜子瞬间四分五裂,碎片割伤了沈凌夕的手臂,他的表情仍旧无动于衷。
归墟温暖的潮水没能阻挡狂暴的灵流,虚空中千万镜面顿时映出男人气急败坏的怒容:“沈凌夕!!”
即便愤怒也依然美?艳绝伦,但?就像一张完美?的面具,面对?上神的决绝冷硬,终于裂开缝隙,露出其原本的面目。
禅宗圣物“万佛长青”蕴含着善恶两道?的高超法力,雪月玄天宝鉴创造的一方空间被这股混沌的力量捅出一个大窟窿,呼呼地漏着风,将千万碎片卷入其中。
沈凌夕身?形暴退,布满血迹的白袍被风卷起在身?前,他手握万佛长青刀,双眼清澈如初,再也找不到一丝被蛊惑的神色。
“别来无恙,”上神声音坚冷如冰,一字一顿地念出了那个名字:“心?魔‘忘川’。”
**
“——沈凌夕!”
雪月玄天宝鉴外,慕长渊眼睁睁看见对?方消失在千万缕镜光之中,碎片光芒重新汇集成?一点,落入半神的掌心?,狴犴瞬间暴怒而出——缚魂锁蛛网般抽出,上古神器也拴不住暴走的魂元,护山阵法险些被顶出个大窟窿!
盘旋在高空的巨蟒和黑鸦看不见山内情况,但?狴犴强大的冲击力还是引起巨蟒的注意,它身?上的鳞片纷纷竖起,犹如林立的刀锋,露出了漆黑鳞片下的血红咒文,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巨蟒朝刚才狴犴撞击的位置喷出毒液,毒液刚碰到防护罩就被强大的仙灵炼化成?一缕白烟,发出“嘶嘶”的声响。
巨蟒见状像被激怒一样,朝着护山大阵喷出难以计数的毒液!
半透明的防护罩根本无法炼化如此大量的鬼气毒液,那些来不及蒸腾的黑液就顺着光罩的弧度,蜿蜒地流向白鹭城!
魔尊手中的八荒六合剑直指沈琢:“把沈凌夕交出来,否则本座今日?血洗不周山。”
直至此刻他脸上依然挂着一抹笑?意,只有少数与慕长渊接触过?的仙修,比如严珂才知道?,魔尊这是动了真怒。
慕长渊脾气不算好,三界众敢惹他的其实寥寥无几,仙盟也不是傻子,明知对?方是个炮仗还非要凑上去点火——青苍帝国算一次。
一万年?间也就一次,四舍五入等于没有。
但?今天算另一次。
严珂尊者心?急如焚,可沈凌夕被困,薄欢身?受重伤,裴青野在沈盟主面前刷姐姐那张信用卡已?经刷到透支,此时更是腹背受敌:沈琢封锁了不周山,命令众仙必须留下裴青野和薄欢两名叛徒,如若反抗,就地格杀。
沈琢同时还向天机阁长老借来雪月玄天镜,困住了沈凌夕。
鬼军压境超出所有人的预料,包括慕长渊在内,而沈琢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决断并调动全部资源对?敌,甚至还略占上风,倘若不是阵营对?立的话,魔尊或许还有心?情夸一句人才。
但?此时此刻,慕长渊只想弄死他。
三毒终于甩开其他仙修,飘然来到魔尊身?边,道?:“尊上。”
慕长渊问:“你跟慕井碰过?面了?”
“是。”
“瀛洲岛的麻烦是你们俩搞出来的?”
三毒脸色微变,旋即否认道?:“不是的,尊上。”但?想了又想,道?:“事情有些复杂,属下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就闭嘴。”慕长渊冷冷道?:“本座回头?再跟你们算账!”
三毒表情悻悻的。
所有金丹期以上的弟子全部去维护大阵法,稳定的仙灵源源不断地输入阵眼之中。
仙盟大会期间,顶尖弟子都聚集在不周山,溪流汇聚成?江河,仙海战术的灵力其实能支撑很久。
三毒和夺魄邪帝根本来不及集结军队,所谓的鬼军压境估计只是虚张声势,再拖久一点,沈琢就要察觉出端倪了。
这时,咆哮声从一侧响起:“你这魔物,受死吧!”
三毒还没来得及出手,狴犴就从高空俯冲而下死死按住赵怀阳,弯钩般的利爪扼住赵峰主的咽喉!
慕长渊奇道?:“本座今日?本不打算开杀戒,你倒好,自己非要来寻死是何缘故?”
赵怀阳确实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偷袭的,但?却没想到自己通天境后期的修为?,在狴犴面前竟连一招都施展不开!
魔物的利爪穿透了赵怀阳的肩胛骨,一寸寸收紧,仙灵和魔气的极致对?抗,让附近空间都扭曲变形。
山中的厉鬼恶灵发出尖啸,主动将自己献祭给魂元,只求魔尊能为?它们报仇雪恨。
赵怀阳感觉到金丹气海中的灵力被迅速抽走,发紫的面容逐渐透露出惊恐。
“不……不……说?好的……”
可惜他的话没来得及说?完,魂元突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
魔物对?嗜血的渴望是天性而成?,尤其狴犴吞噬了镇压在青阳峰山下的大量恶灵后,金瞳转变为?血瞳。
慕长渊眉头?都没皱一下,赵怀阳的金身?就在狴犴的利爪下碎成?无数道?金光。
上仙金丹暴露在阳光下的一瞬间,直接被魂元一口吞噬!
这要是换作别的魔修,生?吞通天修士的金丹会直接爆体而亡,可狴犴毕竟连聚魂棺送来的外卖都吃得下,转眼间就炼化了金丹,打了个饱嗝,将一众仙修震得七零八落!
三毒见状,索性将那些废了道?心?的上仙全部送过?来给狴犴加餐。
“来都来了。”
慕长渊懒洋洋地笑?着照单全收。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沈琢都没反应过?来,恶道?之主已?然在三毒的助力下大开杀戒,恶道?功德暴涨。
仙盟成?立至今,从没有恶道?敢在不周山内这样撒野,沈琢大怒:“卑鄙的地狱魔物!”
血棠剑光芒由红转成?耀眼的金色,霎时间青阳峰顶的天道?碑仿佛有感应一般,成?千上万的金色的光柱直通三十三重天上!
通天境顾名思义是能与天道?产生?共鸣,更遑论一只脚踏入天道?的化境半神了。
磅礴暴烈的灵流燃烧到极致,硬生?生?将仙境内的恶念烧成?灰烬,连同盘旋的巨蟒都被光束穿透,化作一大群乌鸦纷飞四散。
糟了,三毒心?想,这厮居然要请天谴!
戮仙是大罪,天谴不同于天劫,前者是惩罚,后者是考验,作恶多?端的修士就会遭到来自天道?的惩罚。
三毒心?急道?:“尊上先避一避,属下替您挡过?这一波天谴。”
天谴对?恶道?的伤害力极高,基本是闻之色变的存在,三毒不像夺魄邪帝那么?简单粗暴,想直接杀死对?方带回鬼界。它知道?慕长渊爱护凡人的身?体,轻易不肯受伤。
魇魔毕竟不死不灭,要不了多?长时间三毒就又能从恶念中重新诞生?。
慕长渊却说?:“天道?想要找本座出气,躲到哪里?都是一样,三十三重天的雷劫又不是没劈到过?地狱。”
三毒愕然地看向魔尊。
在刚才的厮杀中,慕长渊脸颊沾上了血滴,此刻慑人的气势连三毒都感到心?惊。
土地自他脚底下裂开,不周山镇压千年?的鬼气纷纷破土而出,附在土壤上,迅速转化为?实质般的黑色液体。
黑雾弥漫,随着鬼气浓度越来越高,裂口处开始直接往外喷涌出具有强腐蚀性的黑浆,山中奇花异草刚触碰到这些黑水,瞬间就枯萎了,土壤被浸泡后也开始骤然塌陷。
慕长渊双手结印,手腕的镣铐叮当作响,苍白肌肤上缓缓显出一幅繁复的图腾。
刹那间,磅礴鬼海犹沸腾般迅速形成?漩涡,眨眼间漆黑的龙吸水直冲天际,迎向了金色的天谴,两道?举世罕见的力量悍然相撞,迸溅出足以夺走视线的耀眼火光!
不周山镇压的鬼气早已?度化超过?千年?,就像禅宗圣物万佛长青中的魂元一样,净化得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但?正所谓落叶归根,被镇在青阳山下的恶道?修士无法回归鬼界,他们的不甘心?也属于“恶念”,因此即便过?去千万年?依然会被魔尊召唤而出。
水龙卷像连接天地的扭曲水柱,颇有一种开天辟地的势头?,可这点魔气对?于天道?的怒火来说?,简直跟蜉蝣撼树没什么?两样。
沈琢居高临下道?:“自不量力。”
下一刻,天门大开,数百丈的金钟自三十三重天落下,雄厚的梵音钟声震响九州大陆,直通一海之隔的瀛洲岛!
三界一时间山川崩塌,河水倒流。
而就在同一时刻,瀛洲岛上被封印的邪祟大魔感应到慕长渊的气息,终于睁开眼,眼底映出高空上的北斗七星阵,他轻轻喊了一声:
“哥……”
日?月同辉,瀛洲岛万魔长啸。
恭迎魔尊
天道之怒火, 势不可挡。
三毒当场就被震响的金钟给灭了,而慕长渊即便有魂元狴犴护身,病弱之躯也被震得气血倒逆, 忍不住喷出?一口心头血。
血海翻腾出?滔天的浪花, 地狱烈火越烧越烈,像一根根刺直插向软弱的人间。
恍惚间?, 魔尊又听见噩梦里三界的哀求、祷告以及幽微的骨笛声。无数熟悉的、陌生的脸庞自他两侧掠过, 融化进无边的黑暗之中。
归魂枪和艳骨刀被葬送在血海, 一同被烧毁的, 还有三界中苦难的凡人。
慕长渊被钟声震得全?身筋骨寸断,暗紫色的诡异图腾却在不断修复他的筋络骨骼。
锵——!
天道的金钟再响,黑水倒灌淹没头顶, 慕长渊苍白的皮肤被烧卷焦黑,血腥气息充斥着金钟。他面沉如水,盘腿坐在金钟内,对全?身的剧痛熟视无睹,任由?血气在体内横冲直撞。
天道威严,金钟梵音焚烧世间?的一切恶念,一时间?,三界的魑魅魍魉齐声鬼哭狼嚎。
明明是极为惨烈的景象,慕长渊却冷静异常。平日里懒散迷离的桃花眼此?刻镇定明亮, 属于天道魔尊的掌控感无时无刻不萦绕在他周围。
被金钟罩住地底时不时发?出?危险颤动,是鬼界的邪祟之气受到召唤, 源源不断地汹涌而来, 试图帮助他把金钟撑破。
金钟内滚雷闷声, 震得人五脏六腑都在发?颤,那是狴犴的嘶吼。
沈琢喃喃道:“恶道蝼蚁, 还妄想从天罚中获得淬体之力……”
这一修炼方式与刚才?沈凌夕借天劫突破有异曲同工之处,沈琢看得心烦意乱。
其?实假如盟主能冷静下来思考,就能发?现俩人的区别,然而事态的发?展早在他堵住慕长渊时起就一步步失控,现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不再关?注金钟,转而把注意力放在高空的巨蟒。
这巨蟒既不算鬼,也不算魔,而是入了恶道的妖兽。
刚才?巨蟒遭受冲击,本该像三毒一样灰飞烟灭,实际上情况却不然——巨蟒在金钟罩下的一刹那化作?漫天黑鸦,嘶叫着冲上高空,转眼间?又重新?聚成一条黑σw.zλ.色巨蟒,从高空一个俯冲,钢鞭似的身躯肆虐冲击着护山大阵。
高强度的撞击使得山石化作?齑粉,守护不周山千年的护山大阵,在里应外合的夹击下变得摇摇欲坠。
山外更是一片兵荒马乱。
毒液暴雨般砸落,有的还顺着护山大阵的半透明光罩流淌,空气中到处都是腐蚀烧焦的难闻气味,后知后觉的凡人总算意识到大难临头,哭喊着如鸟兽四?散。
他们根本没有理智,一人开始跑,其?他人就跟着跑,场面越慌张就越混乱,后人不断推搡着前人,拥挤的人潮中,很快就有人摔倒,旁边逃命的人们根本无暇顾及其?他,直接就踩上去逃命。
维护秩序的弟子尝试把摔倒的人弄出?来,可随着倒下的人越来越多,惨叫声此?起彼伏,很快的,这群少年手忙脚乱,连救援的仙术都开始互相干扰。
到底是没经历过这种?事,仙盟越是强大,他们就越像养在象牙塔里的白菜。
有弟子心态崩坏地开始大哭起来。
现实维度一片兵荒马乱,雪月玄天宝鉴中却安静得连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善恶两道都在争分夺秒地钻研时空术法,仙修生命漫长,对时间?维度的理解远超预期,但空间?开辟方面则落后恶道太多,尤其?像雪月玄天宝鉴这种?神器,心魔有心钻研,根本不在话下。
“怎么认出?来的?”
忘川的伤口不仅没流血,反而使得周围的一切粒子包括空气都向伤口内涌去,形成一个空间?漩涡,伤口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恢复。
它与慕长渊同根同源,是主体意志中的一缕执念,慕长渊死后它游离三界之外,最终被慕井招魂重回地狱,占据了慕长渊的法相并继承他的大部分修为。
照理说他装成慕长渊应该毫不费力才?对。
若非沈凌夕修为不够,刚才?那一击就足以让他凉凉了。或许因为镜中空间?是心魔的主场,面对出?其?不意的攻击,他居然还能气定神闲地发?出?疑问。
沈凌夕不答反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忘川故弄玄虚道:“你以为只有你掌握时空之术吗?”
沈凌夕眼底掠过一道寒芒,冷冷道:“你要是有这本事,早就追来了,何必等到现在。”
说话时,他悄然握紧手中的万佛长青刃。
“啧,你还是这么无趣,”心魔顿了顿,目光不经意间?掠过他手中的琉璃刀,居然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于是笑道:“这么久不见,一上来就动手,不叙叙旧吗?”
“相比起这种?无聊的事情,我更好奇你怎么说服沈琢合作?。”
“哈,你还真以为是沈琢藏的我?”忘川就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惊奇:“看来你对自己的师父还真是不信任啊……”
沈凌夕抿唇不语,握住刀柄的手指掐得更紧了。
忘川饶有兴味地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区区半神怎么配跟天道合作??确实是我故意藏在镜中告诉沈琢,你命中注定有一情劫。”他意味深长地说道:“沈琢为此?专门去了天机阁,请那帮老头问天,为此?也是实打实地付出?了千年的修为和寿命啊……”
这下沈凌夕结结实实地怔愣住了。
他的诧异尽数落入心魔眼底,忘川笑起来:“原来你不信吗?可惜这就是事实——他们冒着遭天谴的危险,原来你全?不领情,不愧是无情道啊……哈哈哈哈!”
心魔冰冷且邪性?的面容被镜像割裂,显得无比诡异。
沈凌夕一言不发?地伫立于万镜之中,他身形单薄如纸,仿佛马上就要在这猖狂的笑声中支离破碎。
遥相对峙的模样恍若回到灭世之战。
忘川又道:“现在轮到你回答我了——究竟怎么认出?来的?”
他对这件事似乎有种?执念,沈凌夕嘲笑道:“睡过的跟没睡过的,差别挺大。”
“什?么?!”
忘川脸上笑意逐渐凝固:“你们……什?么时候的事!”
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到,那个惊才?绝艳并且极其?骄傲的男人,自认为三界九州根本没谁配得上自己,万年母单的天道魔尊,竟走起了英年早婚的路线!
——对方还是沈凌夕!
由?于太过震惊,忘川表情出?现了一瞬的空白。
沈凌夕对此?不屑一顾:“你只是个鸠占鹊巢的赝品罢了。”
出?乎意料的是,忘川并没有暴怒,而是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表情瞥他一眼,说:“你就那么确定赝品是我而不是他?”
沈凌夕冷笑:“就凭你?”
“是啊,凭我与他共存,亲密无间?、不分彼此?。”
心魔对镜前的年轻仙修张开双手,展露出?指腹上的厚茧与伤痕——那是过去钻研刀法的时,留下的不可磨灭的痕迹。
镜中的魔头这么做时,宝鉴内千千万万面镜子里出?现同样的场景。
那一瞬间?,沈凌夕被从四?面八方包围,仿佛插翅难逃。
“——我们成就彼此?,慕川的命数终结,他的身体和修为轮到我来继承,如今我才?是真正的恶道之主。”
沈凌夕只出?现瞬间?的动摇,内心的破绽就足以让忘川将?他永远封印在镜子里!
谁知沈凌夕不为所动,嘴角甚至勾出?一个微弱的嘲讽弧度:“你开什?么玩笑,我一点也听不懂。”
忘川一愣,道:“什?么意思?!”
“自从远古神开天辟地,善恶同时诞生,时间?若无恶,就不会有善,反之亦然,三界只有在善恶平衡时才?能达到昌盛。”
“慕川能被称为‘恶道之主’,皆因我的归魂枪渡不了他。而我那个‘杀神’的名号,想来他也没少在恶道替我宣传……”
“成就他的人,是我。”
心魔脸色越来越难看。
万佛长青斜斜地指向地面,沈凌夕淡然一笑,周围的空气瞬间?结成冰碴!
“那么我说谁是正牌魔尊,谁才?是。”
“你找死!”
心魔瞬间?脸色铁青,气急败坏地往前猛扑,与此?同时千万镜子中的“慕长渊”都向沈凌夕扑去——
魔尊的巅峰力量倾泻而出?,镜面上先是出?现一道裂痕,下一秒就全?部碎裂成齑粉,直接导致神器内部空间?不堪重负,轰然坍塌!
忘川不愧是毁灭九州三界的大魔王,上古神镜暴雨般砸落,那一袭玄衣的艳丽身影化作?千万碎片!四?面八方漏风般刮起爆裂的能量风,忘川在碎裂的镜光之中化作?魂元魔物,吼声贯穿三界!
“沈凌夕!!!”
沈凌夕面容平静,不惊不惧,万佛长青刀迎风而上,魔物眼中映出?上神清隽的身影——世人只知道天道上神惯用归魂枪,心魔是第一次知道沈凌夕竟然也会刀法!
——锵!
纵横的佛光与仙灵交错在一起,饕餮吞噬着异度空间?的能量风暴,源源不断地给琉璃刀注入能量。
沈凌夕的面容苍白得几乎半透明,神情却一如任何时候看到的那样平静。
心魔那一股无名之火烧得愈发?旺盛。
“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你凭什?么!!”
一声怒吼,隐藏在仙山深处的天机阁轰然倒塌,与此?同时,雪月玄天宝鉴的外壳出?现一道裂痕!
空间?撕裂让沈凌夕浑身像被烈火焚烧一样灼痛,万佛长青的灵流包裹着年轻的上仙。
下仙界的弟子们战战兢兢地望着遥远的苍穹。
三界太平数千年了,菜苗们从未见过这种?大场面。
紧接着,他们听见了震耳欲聋的钟声——混杂在其?中的,还有金属碎裂的声音。
如裂帛般的声响是如此?轻微,以至于弟子们怀疑是不是自己产生幻觉。
金钟向四?面八方龟裂,同时发?出?不甘的嗡鸣,延绵不息的余音越来越弱,直至再也听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从青阳峰地底弥漫开的黑雾,大地塌陷成一片死海沼泽。伏魔堂的恶道怨灵在解脱的瞬间?,谁也无法阻止它们厉啸着冲破结界,落叶归根般地奔向地狱。
巨蟒的鳞片七零八落,伤痕累累却依然死死盯着巍峨的仙境,仿佛等待着下一道指令。
众仙连倒吸气的力气都没有,一个个只觉得双腿发?软,连知晓一切真相的严珂也没好到哪里去。
——浓雾散去,沼泽中心的少年紧闭双眼,一身强悍的魔气不容忽视。
刚才?还羸弱的少年转眼间?已成为超越大阿修罗王的存在。
从来没有人想过,天元廿四?年的仙盟大会会发?生这么多变故——薄欢叛变、三毒肆虐、护山大阵被毁、天机阁坍塌……
以及,恶道出?现了一位天道魔尊。
两个弟弟
镜中空间彻底坍塌, 沈凌夕刚出来就看见魔气侧漏的慕长渊,不由得心里一堵。
——这种较劲的情绪完全是下意识的、不受控制的。
毕竟是万年的宿敌,魔尊一天到晚吃喝玩乐、不思进取时, 上神没觉得什么?, 但他?只是短暂地被困了?一下,又不是被困个百八十年的, 等出来时慕长渊就已经坐在了?终点, 这对仙界卷王来说, 属实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
偏偏慕长渊这棒槌还露出一个“看, 本?座厉害吧”的欠揍表情。
某一瞬间,沈凌夕甚至忘记自己不打算成神了?,他?嘴角一哂, 只觉得手?痒。
不过慕长渊没得意多久,就看见紧接着从另一空间悍然跃出的——他?自己。
魔尊大人?:???
这么?多年来,慕长渊不是没被假冒伪劣过,很多邪祟都喜欢幻化成他?的模样去作恶,一来顶着三界第一美人?的脸,干什么?都方便?,二来冒充魔尊身份简直能横着走。
魔尊本?尊当?然不抗拒:他?能在仙界严密监控下跑去人?间浪,全靠这些自发的“烟雾弹”,低仿不扛揍, 外界三天两头发喜报说恶道之主已经伏诛,万年间假消息不知道传过多少回?, 慕长渊依然在外面兴风作浪。
但今天这个跟以往不一样, 慕长渊满脸震惊:“怎么?还?有高仿?!”
都说天道好轮回?, 沈凌夕吃醋的对象五花八门,而慕长渊吃醋的对象, 通常和他?自己脱不开?关系。
魔尊狐疑地看了?看沉默不语的沈凌夕,又看了?看那个一比一复制粘贴的狗男人?。
而刚从天玄镜出来的俩人?,脸上表情都有些微妙。
慕长渊越想?越绿,顿时愤怒道:“沈凌夕你难道不该给本?座一个解释吗?!”
“解释什么?……”
“别?说了?,本?、座、不、听!”
上神:“……”
沈凌夕面对无理取闹的慕长渊时,半点办法都没有,心魔却没心情嗤笑,他?的目光充满着忌惮,脑海里还?响起沈凌夕的话,疑惑道:“睡过和没睡过差别?真那么?大?”
神魔异口同声:“关你屁事!”
心魔:“……”
苦逼的沈琢经历一系列变故,此刻看了?看慕长渊,又看了?看忘川,一模一样的面容,截然不同的气质,聪明绝顶的大脑终于彻底罢工。
他?死活都想?不明白,三百年怎么?会发生如此之多的变故?!
天谴震死了?作恶的三毒,却又促成恶道魔尊的“诞生”,一些上仙反应过来,悄悄问严珂:“尊者?,现在是什么?情况。”
看见灭世大魔头的刑罚尊者?面如死灰:“是最坏的情况。”
“那……”有上仙曲线询问道:“哪边是自己人??”
严珂回?答不了?。
但实在要选的话……严珂眼珠子还?是悄然瞥向下方。
众仙心中了?然。
都说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盟主大脑空白不要紧,总有上仙充满正能量:“不要担心,看我的!”
那位仙尊理了?理衣袍,御剑飘然而出,用夹杂着灵力的声音振声道:“今天大家?在此欢聚一堂……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恭迎天道的新成员。”
魔尊:……
上神:………
心魔:…………
这帮老东西怕不是被刺激出了?什么?大病?
从夜里打到白天,阵营越来越复杂,在场每个人?心里都有十万个问号——只有心魔似乎还?偏执地陷入在睡不睡的区别?中。
慕长渊面色不虞中又透出些许疑惑,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整出这么?个偏执玩意儿。
沈凌夕也十分心累:一个魔尊已经够难缠了?,两个是真的打不过……
其实仙盟也不想?打了?,可气氛到这份上一时收不了?场,于是就这么?尴尬地僵持住。
以至于护山阵法破除后,好不容易挤进仙山避难的凡人?们见此情景,更是敌友都分不清楚。
凡人?一如既往地简单粗暴:“穿黑衣服的肯定是坏人?!”
“没错!仙尊都穿白衣!”
“打死穿黑衣服的异类!”
毒宗弟子大惊失色:“别?别?别?……我们修仙啊!真的修仙!”
众仙:……
三界聒噪一如从前,忘川不知想?起什么?,危险地眯起眼眸,他?瞟见魂元狴犴带着慕长渊一跃而起直冲云霄,下意识地就召出了?艳骨刀!
灭世之战的最后,艳骨刀插进上神的腹部,刀锋也因此磨损出一个小缺口。
慕长渊用不惯剑,本?想?抢沈凌夕手?里的万佛长青,谁知沈凌夕反应比他?还?快——
就听“铛!”的一声巨响,碎片迸溅的同时,两把兵器都出现了?新伤痕!
三界之内,能跟艳骨刀一战的只有归魂枪,可归魂枪已经裂开?。
万佛长青对上艳骨刀,赢面基本?为零。
慕长渊要神骨做兵器不是没有道理的:仅仅第一次交击,琉璃刀的冰裂就清晰可见,完全可以预料,再来几次,禅宗的圣物恐怕就要碎成齑粉。
沈凌夕再次提刀而上!
“杀神”的名号不是白叫的,他?面色苍白几近透明,肩膀、脖颈处遍布着伤痕,虎口和掌心都有深可见骨的伤口,但此刻透出的那种不死不休的滔天战意,连魔尊看了?都暗自惊心。
慕长渊能看着沈凌夕以玉击石吗?
必然不能。
他?迅速幻化出一把刀,往掌心一割,喝道:“鬼将何在?!”
天道魔尊是空间的掌控者?,瓢泼鲜血洒落之处,地狱之门竟从仙界开?启!
战马嘶鸣扬起前蹄,地狱傀儡身穿胄甲,活动着手?中的玄铁长矛,双目空洞地抬起头颅——每一个关节处都牵扯着无数的红线!
与此同时,蛰伏已久的夺魄邪帝终于带着尖锐的厉啸,化作阴风一头扎进地狱之门内。
鬼门大开?,战旗飞扬,为首的鬼将统帅顿时就像“活”了?一样!
被上神毁去肉身的慕井再也无法拥有躯壳,魔尊亲手?制作的傀儡就是他?短暂的栖息之地。
无数凡人?涌入山中避难,被人?潮推挤进来的慕夫人?,此刻也和所有周围人?一样惶然地抬头望向高空:凡人?看不见鬼怪,尤其是夺魄邪帝这种肉身毁灭的“鬼气”,但不知为什么?,刚才冷风刮过时,慕晚萤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掠过,四?下张望却什么?都没看见。
心里那股不安又蹿出来,慕晚萤只能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高空中的仙人?们。
慕长渊一看见蠢蠢欲扑的夺魄邪帝就开?始头疼。
然而令魔尊更头痛的事情还?在后面——浩浩荡荡的鬼将骑着黄泉战马从地狱中奔腾而出,须臾间就来到了?云层之上的战场。
慕井看见心魔的那一瞬间,竟毫不犹豫地站在对方那边。
背叛来得猝不及防,心魔毕竟才刚刚现身,没人?知道神经病究竟在想?什么?,慕长渊终于沉下脸:“慕井,你干什么??!”
夺魄邪帝发出尖锐的桀桀笑声:“你以为我只有你一个哥哥吗,我哥才不会喜欢那个贱人?!”
慕长渊:“……”
魔尊简直气笑了?,心魔大笑,道:“你大概还?不知道吧,是我的好弟弟用招魂术把我召回?来的。”
慕长渊微微一愣。
同样的诧异也出现在沈凌夕沉静的眼底。
——魔尊身死后,夺魄邪帝想?尽一切办法在鬼界招魂。
不到十年时间,他?发起八千多次招魂术,才将“慕长渊”给唤醒。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陪伴他?万年的兄长已经死透了?,他?召回?的是游荡在三界之外的心魔。
心魔获得魔尊的金身和修为后,第一件事情就是灭世。
罪魁祸首就在眼前,沈凌夕冷冷道:“早知你是个祸害,当?初就该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慕井满脸写?着不服,但在面对上神的责问时,气势却弱了?一大半:“你前脚拉我哥同归于尽,后脚又跟我哥好上,鬼都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思!小绿茶!”
天道上神受三界香火,万民跪拜,却被最后这句“小绿茶”雷得外焦里嫩,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慕长渊见状,懒得跟这个神经病废话,只冷笑道:“都说弟弟是爹娘生的讨债鬼,你这笔孽债本?座还?了?万年,也还?够了?。”
夺魄邪帝脸色顿时僵住。
“慕井,你给本?座看清楚了?——你召回?的不过是本?座对沈凌夕的一缕执念,这样的执念本?座要多少有多少,想?怎么?换就怎么?换。”
“今日这个嫂子你认也得认,不认……”魔尊脸上扬起如释重?负的笑意:“那本?座就只能换个弟弟了?。”
所有人?都能明显感觉到,听到这句话后,周围的气压骤然一沉。
慕井尖锐如风啸:“什么?意思?!”
慕长渊满不在乎道:“老四?,你还?打算躲多久?”
此言一出,慕井浑身颤抖起来——老四?是慕长渊心情好的时候才会叫的称呼,除了?他?以外,这世上还?有谁配被这么?叫?!
他?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远处的风中隐隐传来哭泣声,假如慕井脸上有血色的话,此刻应该已经褪完,他?难以置信道:“不可能!我分明已经杀了?他?!”
话音刚落,东方的天空就盘旋起一团血色的漩涡,诡云层层叠叠,将半边天空映得血红。
“呜呜——”
伴随着稚嫩的呜咽声,瀛洲万鬼破阵俱出,妖风掀起滔天海浪,江南遮天蔽日,整个九州大陆天地变色。
见此情景,北斗七子俱是一震,书白妄瞳孔骤缩,摇光仙君又没忍住吐出一口血来!
灰头土脸浑身是伤的玉衡仙君则惊道:“北斗七星阵破了??!”
“呜呜呜……”
修士多数有一定的年龄,这种没变声的厉鬼就格外令人?感到惊悚,人?群恨不得找地洞躲起来,唯独慕夫人?站在原地,怔怔地望向天际,嘴中嗫嚅道:“老、老四?……”
少年委屈道:“娘……呜……”
眼看着自己疼爱的两个孩子都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慕夫人?双眼泛起泪光:“老四??!”她无助地又望向慕川,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嘶哑道:“川儿……?”
“是谁把你们变成这样的!”
早知纸包不住火,面对几近心碎的母亲,慕长渊垂眸道:“我自己选的道,与他?人?无关。”
慕晚萤怔愣地望着他?,好像要重?新认识这个儿子一样。
但就在这时,风中传来厉鬼稚嫩的恨声:“我不是。我不是!!”
“我想?活!我想?活!是他?杀了?我!是他?!!”
伴随着瀛洲鬼王凄厉的尖啸,万鬼以迅雷烈风的速度,跨越过残余的结界,冲向富饶安宁的江南。
“我终于找到你了?。”
一双流着血的眼睛从诡云中睁开?,盯着夺魄邪帝,阴森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喊他?哥哥!”
一刀两断
慕长渊得道之时的感知能通天地鬼神, 当时就已?经知道瀛洲鬼王的来历了。
——古人云冤有头债有主,夺魄邪帝刚回到?天元廿四年,就马不停蹄地跑到瀛洲岛杀死十六岁的自己, 致使自己充满怨念, 化?作厉鬼。
慕井万万没算到年幼的“自己”竟化作怨灵,于是?赶在慕长渊察觉前, 将消息放给仙盟。
他甚至还暗中沾沾自喜:这一石二鸟之计既引开上?神, 又解决了那个累赘。
可惜这回他又算错了。
杀亲的邪祟凶狠异常, 像慕井这种特殊情况, 万年间?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厉鬼的滔天怨气将岛民和玄宗门徒尽数化?成邪祟,导致仙盟都解决不了瀛洲的问题, 只能先封印住大魔,等回仙盟从长计议。
结果这一拖就拖出问题来了。
瀛洲鬼王与慕长渊是?血缘至亲,后?者在仙盟立地成魔,撼动三界,惊醒了被封印的鬼王。
虽然慕井先选择了心魔,可当慕长渊真的火速找到?一个备胎弟弟时,他的妒火还是?熊熊燃烧——一个沈凌夕不够,还来个添乱的,真是?岂有此理?!
本来夺魄邪帝早已?忘记凡人时期的事, 但上?次回家一趟后?,倒是?想起了一点:
他拜入仙门时还不满十岁, 之后?就很少?回家, 慕夫人和慕长渊都以?为他在仙门课业繁忙, 每每提起都又骄傲又牵挂。
等到?慕长渊屠了扬州本家满门,逃入荒山野岭, 冷静下来才想起自己在世上?还有一个弟弟,于是?改道去了南边的玄宗山。
但彼时官府已?经下达了通缉令,玄宗门收到?消息正在南边设岗排查,初入恶道的慕长渊就这么撞枪口上?了。
若非慕井及时出现,以?他当时那种状态强闯五大仙山之一的玄宗山,恐怕是?有去无回。
兄弟重逢本是?一件喜事,慕长渊却?高兴不起来——因为慕井当时已?经被师门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性情也发生了巨大变化?。
慕井是?从玄宗门的地牢里逃出来的。
玄宗门明面上?是?一座海外?仙山,实际上?修的却?是?诡道。门徒修仙的同时又想借助恶道的力量,于是?经常跑到?大周国寻找童男童女用于炼阴傀。
在云城,慕长渊就被他们少?主看上?了,巧的是?,慕井也十分符合炼制标准。
慕井过了十四岁,炼制就开始了。
玄宗门先让这些少?年修士被恶鬼撕咬,再用地狱生长的曼殊沙华侵蚀他们的筋骨,同时不断折磨着他们的道心和精神。
恶道以?“恶”为信仰,原本根正苗红的好少?年,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强化?了偏执与变态,直到?当年慕长渊一念入魔,弟弟察觉到?血脉中的异样感应,从玄宗门逃出,才有了重逢的一幕。
听完事情的前因后?果,慕长渊气得天灵盖都要?飞出去。
仇肯定是?要?报的,但以?他们当时的修为,对付在瀛洲只手遮天的玄宗门,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不过到?底是?未来的魔尊和大阿修罗王,在修炼方面天赋异禀,慕长渊去寺庙里清修了七十三年,一出来就将瀛洲化?作人间?炼狱。
然而大仇得报后?,慕井还是?越来越偏执,逐渐成为一个高纯度神经病,做事也越来越极端,最终发展到?魔尊见一次打一次的地步。不过到?底是?曾经相依为命过的弟弟,当上?神要?将邪帝神形俱灭时,魔尊宁可断臂也要?救他。
在慕井眼里,无论慕长渊还是?心魔,都只能是?他的,谁也不能抢。
于是?夺魄邪帝二话不说?就和瀛洲鬼王打起来。
鬼王也不甘示弱,他是?枉死的至凶至邪之物,本来求生欲极强,被炼制成阴傀了还一直想活着回家,极端折磨都没能夺去他的性命,最终却?死得莫名其妙,叫他如何不怨?
电闪雷鸣间?天空幻化?出一名少?年瘦弱的身影,因在宗门内备受折磨,少?年脸颊凹陷,形如枯槁,模样十分吓人。
慕晚萤吓得险些昏厥过去。
或许是?血脉至亲的感应,怨灵居然垂下头颅,很快便搜寻到?慕晚萤的身影——万般委屈最终都化?成了双眼流出的黑血。
慕晚萤颤声唤道:“老四……老四……”最终还是?亲情战胜了恐惧:“到?娘身边来……”
鬼王犹豫了。
十六岁的慕小井,兄控程度不高,毕竟他从小立志要?在仙山学有所成,回来保护母亲和哥哥,谁知阴差阳错闹成了现在这副局面,面对母亲痛心的呼唤,迟疑也正常。
可就是?这一迟疑,夺魄邪帝就逮住了他的弱点,鬼将的长矛直接刺穿了鬼王的双眼!
慕晚萤惊叫:“老四!!”
她还没爬起身,鬼将就已?经瞬移到?她面前举起了森寒的长矛,可长矛尚未落下,瀛洲邪祟就落到?跟前,两方很快缠斗起来。
慕晚萤到?底是?个能在危急时刻拿主意的,赶紧拖着丫鬟到?一边,给他们腾出地儿来。
高空中,鬼王和邪帝更?是?打得不可开交,家庭伦理?大战正式拉开序幕,而慕长渊并不打算插手两个弟弟的斗争,他时刻注意着心魔的动静。
就在这时,慕长渊目光蓦地一动,看情形他脑海里仿佛响起什么声音。
战场灵力波动剧烈,传音入密随时可能被截胡,然而这道声音却?清晰敲响在魔尊的耳膜上?。
慕长渊嘀咕了一句“死秃驴”,随后?主动提剑杀向一旁看戏的心魔!
高空中两道耀眼的光芒划过,八荒六合剑与艳骨刀死死抵在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碰撞声。
山谷里的凡人们已?经全部傻眼,眼看着不周山也不安全,地狱烈火与冰刃齐刷刷奔地面而来,纷纷惊惶四散,然而没跑几步,脚下的青阳山就被一刀劈开,当着所有人的面裂成两半!
碎石暴雨般落下,有人喃喃道:“上?一次听说?这种场面,还是?二郎神劈山救母……”
众人:“……”
二郎神劈山救母,慕夫人的四个儿子却?像四块叉烧一样,相煎何太急。
不知道她上?辈子到?底造了多少?孽,这辈子又是?死老公又是?生叉烧,就连慕晚萤自己也想不明白,她广结善缘,到?头来平平淡淡的富婆生活之下,儿子们不知道瞒着她多少?事情!
噩梦照进现实,面对鬼王,慕晚萤又害怕又心疼,可在面对夺魄邪帝时,却?又生出另一种异样的感觉。
其实究竟是?什么感觉,慕晚萤也说?不上?来,此刻她脑子里一团乱麻,只知道自己并不害怕这邪祟——即便对方摆明了想要?杀自己。
瀛洲鬼王为了保护慕夫人,让婆罗门王严防死守,绝不许鬼将的攻击落到?地面,可就在这时,鬼将掷出的漆黑长矛瞬间?化?作千万条毒蛇,如暴雨般落下,转瞬就分散了婆罗门鬼的注意。
凡人们大惊失色,避走已?经来不及了,蛇就像活物一样会自己找目标,一旦沾上?毒药,恐怕岐黄四宗都回天乏术!
正当人们绝望地闭上?眼,准备听天由命时,高空忽然一暗,一件巨大的旧袈裟遮天蔽日,将山谷的人们严严实实盖在底下。
同时,梵音响彻云霄,毒蛇刚落在袈裟上?,瞬间?就被宏伟佛法超度!
“阿弥陀佛,”佛子的声音难得严肃一回:“狗血归狗血,切莫伤及无辜。”
端坐祥云上?的和尚慈眉善目,双手合十,他身后?是?诵经的无妄禅师和无数大中小灯泡,神圣的金光耀得一众修士都睁不开眼。
仙盟峰主大惊道:“禅宗……竟有半神修为的大能?!”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
佛子的出现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仙盟疏散凡人的压力,却?并不能从根源上?制止慕长渊与心魔的“自相残杀”。
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两位魔尊出手如电,转眼间?就过了数百招。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一座山峰被艳骨刀斜斜切断,山体发生剧烈坍塌,与此同时,青铜剑气一闪而过,直接斩断了迎面扑来的剧毒血气!
只要?不是?和上?神打,慕长渊都透露出一种游刃有余感,而心魔却?显得愈发没底——这厮活着的时候就死死地压制自己,令他万年不得翻身,现在再度成魔,没人知道他要?做什么。
慕长渊嗤笑道:“本座这金身被你浪费了,上?神的艳骨刀法都比你熟练。”
沈凌夕闻言嘴角一紧。
就像魔尊研究过归魂枪的枪法一样,沈凌夕也苦心钻研过艳骨刀法。
他们对彼此的招式极为熟悉,也最清楚应当如何“克敌”,况且重新修炼出来的手和原装相比还是?有差距的,这些心魔都不知道。
心魔猛然意识到?,对方虽然用剑,但刺、缠、挑、拨,虚实之间?像极了归魂枪法!
然而不待他多想,慕长渊闪电般逼至身前,剑锋贴耳擦过,心魔被暴烈的灵流逼得火速后?退,可剑意却?在空中陡然转了个急弯,在他胸口割出一道瓢泼的血箭!
只听铮然一声,心魔被剑气击飞,直接撞进莺时峰,硬生生在山壁上?砸出个大洞。
魔血落在仙山上?,精灵可爱的奇花异草瞬间?枯萎的枯萎、魔化?的魔化?,一株株龇牙咧嘴,嚣张跋扈至极。
看得上?仙们一阵肉疼。
莺时峰是?岐黄四宗的清修之山,种满了珍稀草药,用了几百年时间?才培育到?现在的水平,这回全毁了。
药宗弟子泫然欲泣:“呜呜我的毕σw.zλ.业论文……”
“我的开题报告……”
但形势急转直下,心魔暴怒而起,转眼间?八荒六合剑就难以?为继,碎片割破慕长渊的脸颊,留下好几道血痕。
艳骨刀毕竟是?神器之一,在慕长渊手里磨得极为锋利,落到?心魔手中更?是?屠了无数仙修,快如疾风闪电,凶邪程度前所未有,连巅峰时期的归魂枪都折在刀下,可见其恐怖之处。
眼看慕长渊就要?落下风,沈凌夕再也按捺不住,往前跨了一步,正要?从虚空中召出归魂枪时,面前横来一道身影。
“师父。”沈凌夕脸色冷了下来。
血棠剑斜斜地指向苍茫人间?,剑锋不断滴落邪祟的尸体碎片,恶念缠绕在剑尖,被无情之道烧成绯红的烈焰。
显然沈琢才刚结束一场惨烈厮杀,盯着沈凌夕的目光阴森无比:“你干什么。”
发现慕长渊魔修身份时,沈琢没生气,得知自己的心腹下属另有谋划时,他也没生气,就连薄欢背叛同门之谊对他大打出手,沈琢依然只是?觉得“早晚会落到?今天这个境地。”
而他的徒弟虽然幼时淘气,却?是?同辈中最省心的那一个,沈琢实在难以?接受这个局面,声音坚冷也难掩其中怒意。
半神低沉的声音犹如洪水冲击着耳膜,目之所及处,众仙与邪祟作战,仙光魔气笼罩天地,整座不周仙山几乎被毁,场景犹如末世。
但当沈凌夕的目光越过他肩膀,看到?远处的慕长渊时,一瞬间?,周围的嘈杂声仿佛如退潮般落下。
慕长渊不顾肩上?的伤,皱眉头盯着高仿版的自己,心想老子英明万年怎么就留下你和慕井这两个显眼包。
神魔向来有默契,似乎从对方表情中读出了为什么不爽,沈凌夕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尽管他迅速收回目光,沈琢面上?的寒意依旧更?深:“凌夕,你忘记自己的誓言了吗。”
沈凌夕抿唇不语。
他曾发誓要?渡尽天下邪祟,如今却?对三界最大的邪祟动了凡心。
先前的那名上?仙见沈琢斥徒,谩骂声更?加响彻天空:“沈凌夕!你背叛仙门,自甘堕落与魔物为伍,让三界都跟着你遭殃,简直害人害己!”
沈凌夕平静说?道:“我没有。”
上?仙见他毫无愧疚之心,心中的火气早已?无法遏制:“别不知悔改!沈凌夕,你还记得是?谁养大了你吗?!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道德绑架从古至今都屡试不爽、常试常新,只可惜这位实属绑错了人。
“忘恩负义”这四个字用在谁身上?,都轮不到?玄清上?神。
天道万年的庇佑、一根神骨,一颗金丹,甚至连归魂枪都未能幸免……沈凌夕最终一无所有。
所谓的万民跪拜和敬仰,对于寂寥的上?神而言,又能有多重要?呢?
眼看着同僚对天道上?神一再冒犯,已?经到?了不能忍受的地步,严珂再顾不得许多,抬高声音道:“属下有要?事启禀盟主!凌夕真的另有隐情……”
然而这一次却?是?被沈凌夕打断的,上?神淡声道:“没什么隐情,严尊者,我只是?……”
“不信天道了。”
我只是?不相信天道了。
无论周围打斗多么激烈,沈凌夕都不在意,准确地说?从忘川突然出现的那刻起,天道上?神之前的躺平计划就胎死腹中,他甚至连懊恼的时间?都没有,全部的注意力都落在那个灭世的男人身上?,眼前的争吵对他毫无意义。
严珂听到?那五个字,仿佛在心里劈下了一连串的响雷,半天前严尊者还巧舌如簧地对答如流,此刻嗓子眼里就像被塞了一根木桩似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上?神说?他不信天道了?!
严珂眼前一黑,此刻只想喊救命,下意识地就想找寻裴青野的身影,可惜裴青野的身影早就淹没在仙术光影之中。
严珂打开通讯灵阵,恰好方源正在火急火燎地追问——
【生命之源】:雁来峰究竟怎么了?!为什么盟主亲自开启结界??
【生命之源】:你们倒是?说?句话呀!哪怕掉马咱们也得先串个供啊!
【生命之源】:老严你快回来,我一个人承受不来…
伤员源源不断地从战场中心被运出,医宗、药宗、丹宗、毒宗弟子忙得不可开交,偏偏这些重伤的伤员都被下了禁言术,没有一个能说?清楚结界中的情况。
邪祟压境,不周山外?的老百姓被放入仙山中避难,这些人当中也有不少?中了瘴气的,等着岐黄四宗的弟子治疗,就在方院长以?为不会得到?任何回复时,通讯灵阵的消息更?新了——
【严究生】:老裴啊,你塌过房吗?
方源:???
严尊者刚发完那句话,半神的威压当头砸下,他心法一乱,险些从半空中摔下去!严珂还没来得及稳住身形,又看见了另一幕——八荒六合剑陡然调转方向,在电光石火间?死死抵住了轰然砍下的艳骨刀!转眼间?,剑身再也承受不了重创,直接在空中四分五裂,而艳骨刀则直接砍进了魔尊的肩骨!
你们不要?再打啦……
严珂的小心脏险些骤停。
鲜血自伤口处喷洒而出,瞬间?就被高温汽化?,慕长渊咬牙未退,而严珂见此情景更?是?目眦欲裂,忍不住大喊:“陛下!”
他想也没想就挥出七罪古藤鞭缠绕住心魔的手臂,然而这件法器却?瞬间?被地狱烈火烧成灰!
境界的差异过大,完全没有对抗的实力。
其实对于仙盟而言,完全可以?等恶道两败俱伤后?再坐收渔翁之利,然而此刻沈琢所有的理?智都在沈凌夕有所动作时崩塌——
沈凌夕见慕长渊遇险,二话不说?就掠过他师父,往慕长渊的方向而去!
沈琢也毫不犹豫地抓住了擦身而过的徒弟!
毕竟半神的境界摆在那里,沈凌夕忽听“咔”一声响,剧疼从手臂处传来——竟然脱臼了。
沈琢死死攥着他的胳膊,面若冰霜,几乎从齿缝间?挤出来一句:“回头是?岸。”
假如场面不是?这么混乱的话,沈凌夕或许能分辨出他语气中的颤抖,然而狂风自师徒俩人的耳畔边呼啸而过,空气中都是?细碎的血珠。
那是?慕长渊的血。
沈凌夕轻声说?道:“你我之间?早就没有退路了。”
他声音如金石交击般冷冽,沈琢闻言一愣,眼底掠过极复杂的光芒。
沈凌夕的白衣与长发在风中飞舞,宛如翻卷的流云,他目光清冽,仿佛千亿星辰沉入寒潭之中,泛起粼粼波光,额间?的红翡坠珠像血一样耀眼。
而就在此时,沈凌夕握紧万佛长青刀,翻腕贴着手臂一用力——在众仙惊异的目光中,沈凌夕面不改色地斩断自己被禁锢的那只手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金红色的血仿佛辰时的朝阳光辉喷洒而出,周围汹涌的邪祟恶灵瞬间?被度化?。
沈凌夕面容平静无澜,仿佛脸颊上?沾到?的根本不是?自己的血:“从今日起,我与仙盟一刀两断。”
决绝的话语一字一句敲响在众人的耳膜边,震得在场所有人脑子嗡嗡作响。
慕长渊突然嗅到?令他心烦意乱的血腥气,眼底瞬间?浮现暴戾的猩红色:“沈凌夕!!”
沈凌夕身体不断下坠,在半空中竟还召出归魂枪——只见他左手抓住银枪,旋身一扫一刺,幻化?出清影万千!
霎时间?天地电闪雷鸣,万魂归来,残留枪中的天劫雷霆之力直逼两位魔尊!
两股风暴般的地狱力量在争夺艳骨刀的控制权,刀锋砍进慕长渊肩膀后?再难进入半寸,当归魂枪挟裹着万钧雷霆从背后?袭来时,心魔“咯噔”了一下。
对方毕竟是?天道杀神,一枪蕴含着足以?令天地变色的力量,心魔有着本能的抗拒和警惕,加上?天劫雷海是?贯穿灵力,忘川最终还是?不敢硬扛,可就在这时,慕长渊突然死死抓住刀锋,一副准备同归于尽的架势!
“反正本座死过一回了,这把能将你带走也不算亏。”
在要?紧关头慕长渊居然还有心情说?笑,忘川却?不愿意功亏一篑,在电流炸响逼近耳侧的一刹那,心魔紧握刀柄的手终于松了分毫。
就是?这分毫,就让慕长渊抢占了先机。
“孬种。”
慕长渊冷笑着趁机一脚踹在对方腹部伤口上?,心魔蓦地惊醒,当即就要?抽刀。
可惜无论是?魔尊还是?上?神,战斗经验方面都是?金字塔顶尖的存在,几乎就在一瞬间?,艳骨刀落入慕长渊手里,魔尊反手抽刀,根本顾不上?狂涌的鲜血,顺势就挡住了沈凌夕劈来的万钧雷霆!
再晚一点,他就要?外?焦里嫩了。
雷霆爆炸的同时,归魂枪再承受不住暴烈的灵流,枪杆裂成了几段!
竭力的沈凌夕就跟断线的风筝一样飞速坠下,慕长渊根本不恋战,一个急速俯冲就将坠落的沈凌夕抱入怀中,给他止了血。
定睛一看,这才发现他右臂的断口,慕长渊又惊又怒:“你疯了!”
沈凌夕挨了骂,垂着眼睫一声不吭,温顺安静得像一尊雕像。可温顺归温顺,完全就是?一副不认错你能拿我怎么办的样子。
慕长渊气得天灵盖都要?飞出去了,魂元狴犴更?是?愤怒地仰天嘶吼,发出恐怖的尖叫声,旋即不顾一切地冲出魔尊身体的桎梏,把忘川整个撞进临渊水榭!
经年的积雪轰然砸下,纷飞的雪在触及地狱烈火的一瞬间?,被炼化?成滚烫的地狱岩浆,随后?流入山谷!
仙修大惊失色,纷纷喊道:“先救人!救人!!”
禅宗的小灯泡们被震得东倒西歪,佛子不得不翻翻口袋又翻翻袖子,终于找到?一只木槌,抛于山谷前,佛光形成一道光罩,勉强挡住了滚滚岩浆的侵蚀,给仙修争取到?了抢救时间?。
佛子垂眸叹息:“阿弥陀佛……这顿饭真贵。”
贫僧以?后?再也不吃霸王餐了。
沈凌夕强行?突破境界不稳,又与仙盟一刀两断,心绪紊乱,加上?失血过多,很快就陷入昏迷,慕长渊抱着他的手几乎感觉不到?体温。
“沈凌夕!”
见对方连周身的护体灵力都维持不住,慕长渊脸色铁青,滔天的杀意肆意蔓延。
就在他准备举刀而起,忽然听见怀里的人轻哼一声,“好痛。”
那声音气若游丝,但魔尊绝不会听错。
慕长渊当即改变主意,艳骨刀反手一劈,凌厉至极的刀锋将不周山脉劈开,肆意蔓延的地狱岩浆急速下沉,很快就露出白骨骷髅铺路的恶道——血海大魔此刻还不知道什么情况,纷纷浮出海面,虎视眈眈地盯着仙境。
其余牛鬼蛇神更?是?大吃一惊:“怎么突然跟仙界连上?了?”
“怎么突然跟鬼界连上?了?!”
这场面别说?凡人了,连仙修都要?被吓破胆。
整个三界九州,只有地狱魔尊能随意操控空间?。
狂风骤然席卷着四周,神魔的身影在飓风中若隐若现。
慕长渊衣袍上?的血迹早已?分不清是?谁的,冰冷的嗓音却?清晰无比:“沈琢,今日这笔账,本座来日加倍奉还。”
他身形如鬼魅般飘忽不定,说?罢便抱着昏迷的沈凌夕一脚踏入黑雾中,消失不见。
抢了人家的徒弟,还说?要?跟人家算账,沈琢此刻遭到?血棠剑的反噬,终于没忍住,喉头一腥,吐出一口血来。
“盟主!”
“沈盟主!”
“——快,快请医宗院长!”
……
夺魄邪帝虽然站了队,但看见慕长渊离开,不知为什么还是?下意识地想跟上?去。然而地狱鬼门却?轰然关闭,他碰了一鼻子骨灰,被严严实实关在鬼门外?。
慕长渊身影消失的瞬间?,漫天的鬼将如同抽了红线的傀儡,纷纷失去作战能力,化?作滚滚尘烟,转眼间?就被众仙家和禅宗佛法给镇压度化?了。
夺魄邪帝愣愣地待在原地:这是?他哥的习惯,带不走的宁愿毁掉。
“哥……”夺魄邪帝望着慕长渊的背影喃喃道。
战局形势陡然发生转变,但夺魄邪帝根本没管鬼将,脑海里只回荡着慕长渊决绝的背影。
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夺魄邪帝凄厉的叫声响彻天地:“哥——!”
他喊来的却?是?鬼王更?猛烈的攻击,慕井红着眼回头,很快又跟自己厮杀起来。
另一边,忘川也受了伤,又失了艳骨刀,正准备拿仙盟出气,佛子却?悄然出现在他身边,双手合十劝道:“阿弥陀佛,令堂还在仙盟避难,阁下最好从长计议。”
心魔闻言,挑起一边眉毛,语气耐人寻味:“你救下慕晚萤,然后?跟我谈条件?”
这具凡胎肉身与慕晚萤血脉相连,只要?慕夫人还活着,心魔确实不好动手。
和尚却?摇头:“阿弥陀佛,众生平等,贫僧不知自己救的什么人,只知有人需要?贫僧救。”
佛子向来鬼话连篇,心魔却?也不好打发:“佛子这么喜欢救人,不知道救不救得了自己。”
和尚一愣,在看见对方那张和慕长渊一模一样美?艳动人的脸上?挂着冷酷的笑,心下了然,苦笑道:“贫僧修的是?世间?因果,刚才从阁下的眼中看出了想要?为难贫僧的‘因’。”
忘川笑意更?深:“哦?那‘果’呢?”
“就要?看阁下具体怎么为难了。”
忘川冷哼道:“你说?众生平等,本座偏不这么认为。凡人性命贱如草芥,倒是?你这个半神看起来重一点。”
佛子笑眯眯:“那是?因为吃得多。”
慕长渊喜欢和尚插科打诨四两拨千斤的脾气,忘川则完全相反,冷笑着说?道:“曾经有一个蠢货自爆上?神金丹自毁万年修为,只为给苍生争取一线生机……”
佛子闻言若有所思?。
“不知大师是?否也有这种魄力。”
见和尚变了脸色,忘川重新笑起来,双眼闪烁着清冷寒芒:“我虽然不讲你们的道义,但如今慕晚萤就在山中,若强硬攻打难免误伤,这样,你干脆给我个台阶下——你若自爆金丹舍生取义,我今日就暂且放过仙盟,如何?”
佛子叹道:“这个台阶真贵啊……”
他发誓以?后?再也不吃霸王餐了。
“师弟不可!”远处的无妄又急又怒:“万万不可相信恶道!”
忘川笑而不语。
佛子看了看自己的师兄,又看了看身旁的心魔,正当忘川以?为他会贪生怕死时,和尚竟然一口答应:“那就一言为定!”
“什么?!”
“师弟!”
“万万不可啊!”
“盟主,你看这……”
禅宗小灯泡们睁大饱含泪水的眼睛,一个个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
可未等众仙出手阻拦,佛子竟当着所有人的面散尽修为,将气海里的半神金丹化?为齑粉!
忘川:???
这家伙怎么不按牌理?出牌?!
转眼间?,烈日当空下佛子口吐金血,修为近散,随后?肉身消弭,化?作天际的一道彩虹。
佛子的声音渐行?渐远,消散前还不忘交代遗愿:“阿弥陀佛,恳请盟主放归钜子。”
仙盟阵营的高空传来哭喊声:“呜呜佛子……”
“师弟啊!!!”
忘川:“……”
神月宫殿
极光遍布血海上空, 暗红的天际高悬着两轮明月:一轮自西?向?东转,一轮自东向?西?转,每隔十二个?时辰就会在黄泉入海口上空相遇一次。
鬼界接收来自三界的魂魄, 热闹得?阴森恐怖。
活人修士为魔, 兽类修士为妖,魂魄修士为鬼。魔修、妖修都要修炼‘魂元’, 只有鬼魂修炼的是?“魂体”, 它们需要通过这种修炼重新获得一个具象的载体, 就?好?像凡人的肉身一样。
血海最近很不太平, 海底魔物翻腾嘶吼,千丈高的浪花时不时拍打在?悬崖峭壁上,随时能将明月卷入到万劫不复的深渊。
三界互为镜像, 其实是?相通的,但因为空间遭到改写和?破坏,血海的海底通向?仙界,血海受仙修压制。
忽然间,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血海底部骤然裂开,海水倒灌下沉,很快就?露出底下千万的阴森白骨——此刻海浪像被结界屏蔽在?尸骨道两侧,泛起剧毒的血沫, 这条道路凶险万分,因为搅动血海必定会惊动里面的大?魔!
血海里的每一只大?魔, 随便打个?喷嚏都能撼动三界。
地狱里以尸腐为食的妖禽听见动静也迅速飞掠而来, 尖叫着盘旋在?高空。
渐渐的, 白骨枯道的尽头出现一道身影,身形颀长却略显清瘦, 那青年美艳的脸庞常年笼罩着一股病气。
很明显,他是?个?不属于鬼界的活人,而他的怀里还抱着一个?重伤的人。
纯白的衣袍早被血染红,此刻干涸的血迹像是?绽放在?仙袍上的曼殊沙华。
血海大?魔纷纷疑惑:“仙修?!”
沈凌夕一身仙骨灵根在?这里简直格格不入,地狱炎热,他的伤口被邪祟之气侵蚀而变得?更?为严重。
有血海大?魔强行突破魔禁,三头六臂悍然探出,眼看着就?要砸断白骨枯铸成的道路时,魔尊没有任何动作,灵流骤然从体内涌出,以他为中心向?四面八方狂涌,直接淹没了它!
那魔物发出不甘的怒吼,被灵力冲刷得?越来越衰弱,最终化成血海上弥漫的黑雾,只留下一股刺鼻的气味。
天道魔尊出手,瞬间就?荡平了汹涌澎湃的血海,海面浮起无数尸块,魔物狰狞的三头六臂被切得?整整齐齐,在?浪花的涌动下,仿佛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
血海总算安静了,灵流造成的飓风却还回荡在?血海上空,朝着更?远的方向?荡漾开。
一般这种?行为在?地狱意味着“这块地盘归老子了”,但估计是?他圈地圈得?太广,很快就?招惹了十里八方的鬼怪前来讨伐。
此时慕长渊刚刚踏着白骨登上了黄泉入海口附近的一片三角洲,他每走一步,身后的焦黑土地上就?绽放出美丽的曼殊沙华,花开时弥漫着缥缈的歌声:“……花叶两不见……”
魔尊一皱眉,花都闭嘴了。
沈凌夕仍在?昏迷中,慕长渊继续前行,走着走着,刹那间地动山摇,一座高耸入云的雄伟宫殿拔地而起!
神月宫金砖玉瓦,雕梁画栋,连五丈高的大?门都是?象牙雕饰,屋檐下悬着夜明珠做的宫灯,在?双月的照映下,仿佛披上一层银白薄纱。
天道的力量能够从无到有,偌大?宫殿有上千房间,都挂满了红绡帐,就?像新装饰的婚房一样,宫殿里放满了无数珍藏品。慕长渊并?没有心情去看那些东西?,而是?抱着沈凌夕直接出现在?主卧。
或许是?因为殿内只有曼殊沙华淡淡的清甜的气息,沈凌夕皱紧的眉头终于松懈了些。
魔尊轻柔地将自己抢来的上神放置在?床榻上,看着他的断臂发愁。
手臂处的肌肉纤维都被切断,断口处的血肉狰狞地翻卷着,灵力塑造的手臂刚连接到伤口,金红色的血又不断渗出。慕长渊看得?又生气又心疼,美艳中甚至透出一点狰狞。
“早知道就?把方源那家伙也弄下来了。”他小声嘀咕道:“现在?通知老四或许还来得?及……”
但很快,他又把这个?想法给?否决了。
“嘁,医宗那老头儿的医术还没本座好?呢……”
沈凌夕的血已经止住了,但他紧闭双眸,浓密的眼睫低垂,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两片阴影,衣裳被血打湿后仅仅贴在?身上,能清晰地看见骨骼凸起。
断臂的痛苦,慕长渊深有体会,就?连后续复健的那几百年他的心情始终都不怎么好?。
如今忘川追杀到天元廿四年,三界随时可能开战,哪有的时间让他慢慢休养复健呢?以沈凌夕这种?刚烈脾气,肯定不会乖乖待在?魔尊的羽翼下,受他保护的。
他注视着沈凌夕惨白无血色的面容,最终长叹一声:“沈凌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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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凌夕醒的时候,觉得?房间特别聒噪。
“哎你说,到底哪个?才是?咱们尊上啊?为什么有两个?尊上!”
“害!你做鬼什么多年,邪门事见得?还少吗?”
“现在?外面说什么的都有,两个?魔尊,两个?邪帝,就?差两个?上神了!”
“呸,你说点吉利的话行不行,一个?上神还不够你受的啊?!”
“怕什么,这个?上神已经成为我?们尊上的储备粮了!”
“什么储备粮?谁告诉你的?”
“不是?储备粮,难道是?即食的不成?”
“……”
“害,不然留他在?地狱做什么?尊上肯定打算吞噬上神然后修为大?涨,再去对付那个?抢他肉身的家伙。”
“你说的也有道理。”
沈凌夕:“……”
他刚有一点动静,那边孤魂野鬼就?发现了:“醒了醒了醒了!”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沈凌夕终于彻底被喊醒,他缓缓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跟本动弹不得?。
孤魂飘了过来,欢快地道:“储备……”它看见沈凌夕的表情,想起这位可是?三十三重天上的祖宗,立马改口道:“上神!尊上说您还不能下床走动!”
沈凌夕张了张嘴,却因为长时间昏迷、嗓子干涸而说不出话。野鬼见状立马捧来一只夜光杯,将里面盛的仙泉喂给?他喝。
清凉的泉水入喉,极大?缓解了他的不适,沈凌夕缓缓运转着金丹气海,从中汲取天地灵气,顺便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伤势——他不知道睡了多久,基本无碍了。
孤魂野鬼在?这里,必然是?慕长渊安排的,沈凌夕本不是?个?好?奇宝宝,这会儿却忍不住问?道:“鬼界哪来的仙泉?”
“尊上抢来的。”野鬼自豪地挺起胸膛,“还把守泉仙卫打了一顿。”
“……”沈凌夕无言以对。
有些事情还是?少打听为妙。
意识刚苏醒时,脑袋里还一片空白,随着时间推移,沈凌夕昏迷前的记忆不断被唤醒,脸色也渐渐沉下来:心魔追回天元廿四年绝不是?为了叙旧,一定是?看到了一些历史被改变,才急着斩草除根。
他必须尽快回归神位,才不至于拖累慕长渊。
沈凌夕不是?娇气的人,可毕竟受了重伤,刚勉力支撑坐起,眼前就?冒出一片金星。
沈凌夕一手撑着身体,一手按住太阳穴,调整气息,好?一会儿才恢复状态。
他掀起眼皮,发现身上的血衣已经被换成一件干净的黑色丝袍,上面绣着垂丝海棠,袖口衣角处用红娟绲边,这一看就?是?慕长渊的衣服。
直到这时,他才陡然意识到自己的断臂已经被接好?。
沈凌夕掀开宽松衣袍,果然发现伤口处有一道黑色魔禁图腾——偌大?的地狱里,只有慕长渊有这个?能耐,但他不明白这手臂怎么这么快就?能用了?
要是?没记错的话,当年魔尊断臂后可是?老实了三百六十四年才重出人间的。
“慕川呢?”沈凌夕问?道。
孤魂说:“尊上闭关养伤呢,还以为您会昏更?长时间。”
沈凌夕想起那天在?不周山雁来峰,慕长渊同样一步登天,同样境界不稳,以及他也被艳骨刀砍了一刀,伤势不明。
沈凌夕并?不急着见慕长渊,目光扫过华美的卧室,最终落在?孤魂野鬼身上:“这里是?神月宫?”
“是?的,上神。”
沈凌夕点点头,又道:“我?昏迷了多久。”
孤魂扳着指头数了一遍:“得?有个?把月了。”
野鬼说:“尊上因为要闭关,把我?俩抓来陪您老解解闷。”
沈凌夕还想问?什么,想想又算了——以孤魂野鬼的修为,估计也不知道慕长渊究竟用的什么法子才帮他把断手接好?的。
这个?问?题等见到慕川后再问?吧,他心想。
沈凌夕顿了顿,可最终还是?没忍住,问?道:“人间现在?什么情况。”
玄清上神嘴硬心软,口上说着一刀两断,然而千万年来养成的习惯,哪里是?一两天改得?了的。
孤魂野鬼尴尬地相互看了一眼,支支吾吾道:“唔……就?那样呗……还能怎么样……”
见沈凌夕若有所思,孤魂生怕惹上麻烦,立马补充道:“这跟咱们尊上没关系,主要是?那两个?神经病打得?凶……”
两个?神经病,肯定指的是?夺魄邪帝和?瀛洲鬼王了,沈凌夕大?概能想象得?出那个?场景。
冤有头债有主,慕井作恶多端,这次算是?自找的,只是?惨了三界那些无辜的生灵。
可他作为天道上神,看清善恶是?一场轮回,善道主持大?局多年,就?必然会有机缘轮到恶道当政,反之亦然。这也是?为什么古往今来的上神都不再插手三界九州的事,因为镇压跟本解决不了问?题——历史上所有试图搭建理想天堂的人,最终都把道路砌向?了地狱,也是?沈凌夕的心软造就?了灭世的局面。
今生他绝不会重蹈覆辙。
孤魂还在?那里滔滔不绝:“……尊上没说什么时候闭关结束,但交代过您的伤势过重,醒来后还需要多加休息……咦上神您去哪儿??”
沈凌夕没有回答它,伸手掀开轻如鹅毛的被褥,惊得?孤魂野鬼瞬间后退几丈远。
当年三界除了慕长渊这个?祸害头子以外,无人敢对上神的容颜作出评价,直到如此近距离地观瞻神颜,孤魂野鬼才能切身感受到这种?震撼——
墨黑长发如瀑般散落,与黑色衣袍融为一体,包裹住他瘦削的身体,衬得?沈凌夕容颜如冰似雪,皮肤像水洗般苍白透明,一如天道杀神浴血涅槃,最终从黑暗的尽头破晓重生。
沈凌夕的瘦让人感觉到“锋利”,像一柄出鞘的宝剑,看不出一丝软弱。
孤魂野鬼怔怔盯着他看,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沈凌夕望向?窗外无边花海,道:“别紧张。”
“我?只是?去和?新邻居们打个?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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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魂野鬼从来没见过这种?“打”招呼的方式——
九头鹰贴着擦过猩红的血海飞掠而过,羽翼掀起滔天海啸毫不犹豫地朝青年拍打而去!
这一下要是?拍中,威力犹如排山倒海,对方恐怕凶多吉少。
孤魂野鬼瞬间惊慌失措,冲着高空叫道:“大?胆九头鹰!竟敢对魔尊的……的……储备粮无礼!!”
“鬼界的规矩是?先到先得?!”阿修罗妖王级别的九头鹰长喙一张,发出刺耳的魔音:“他不好?好?待在?结界里,自己跑出来,也怨不得?我?。”
血海惊涛骇浪的前方,神月宫殿如同一座华丽又脆弱的孤岛结界笼罩在?宫殿上空,而那年轻的仙修正站在?结界之外,犹如一颗渺小的星辰。
仙修的修为在?地狱会受到瘴气压制,孤魂野鬼生怕他出事,急得?团团转,恨不得?立马告诉闭关的魔尊大?人。
然而浪潮还没碰到那青年,就?被一股无形的强大?力量切开,锋利的刀直切入海浪深腹!
沈凌夕利落地割下九头鹰的一个?头颅,万佛长青绽放妖异红光,他冷冷道:“我?不怨你。”
仙门宝钏
鬼界空间维度混乱, 结构复杂,光十八层地狱就是十八个不相容的空间,经常战火延绵。
而地狱血海则在第十九层。
森森白骨在海面浮沉, 这些都是沈凌夕的“战绩”。
上一世玄清上神曾七次下血海, 令恶道闻风丧胆,听?见?名讳就绕道走。这一世他重?伤未愈, 打个招呼就能震慑血海。
血肉飞溅形成一片浓厚的血雾, 沈凌夕骨节分明的手指被魔血衬得愈发苍白, 他随意?丢下那颗脑袋, 头颅坠落的瞬间被海底的魔物啃食成白骨,九头鹰剩下八个?头仰天?长?啸,奋力扑动翅膀, 瞬间无数羽毛万箭齐发般射向沈凌夕!
远处观望的孤魂野鬼目瞪口呆。
“该说不说……”野鬼喉结滚动,讷讷道:“上?神从醒来到现在只?喝过一口水。”
孤魂野鬼打了个?寒噤,脑海里同时浮现出?一句广告词:充电五分钟,续航两小时。
鬼界没有?供仙修使用的天?地灵气,但沈凌夕能驱使邪祟为自己所用,这种仙术自沈琢仙逝、沈凌夕飞升,就彻底失传了。
“难怪他能跟尊上?打成平手……”孤魂叹息道:“只?可惜现在境界差了一大?截。”
野鬼不解道:“这有?什?么?可惜的?这不是好事么??!”
谁都知道地狱魔尊想要摘下三?十三?重?天?上?的那朵高岭之花,孤魂却白他一眼:“你懂个?屁!世间要是都让恶道横行,你以为我们这种没修为、没功德, 只?想混日子?的孤魂野鬼,还能有?容身?之处吗?!”
野鬼想想觉得也是。
作为恶道中?的最低等级, 它们始终属于夹缝中?求生存, 只?有?三?界善恶谁也压不住谁, 它们才能长?长?久久地游荡于天?地间。心魔虽然振兴了恶道,其实孤魂野鬼心里清楚得很, 一旦灭世之战取得最终胜利,它们将再无藏身?之处,很快就会被吞噬。
它们决定临死前瞻仰一番天?道上?神的英姿,故意?跑到战场附近,被卷回天σw.zλ.?元廿四年纯属机缘巧合。
九头鹰尖啸唤来同伴,乌泱泱的妖鸟遮天?蔽日,在血海上?空刮起一阵龙卷风,海中?骸骨受到召唤聚拢,不一会儿就搭成白骨梯,转眼间骨刀林立,暴雨般朝沈凌夕的后背刺去——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万佛长?青刀在黑暗中?挽出?一个?绚丽的刀花,漫溢的猩红青光瞬间就斩断了白骨梯!
可眨眼间四面八方就多出?成千上?万的黑龙卷,仿佛誓要将这个?擅闯鬼界的仙修碎尸万段!
沈凌夕的状态其实并不好,续航时间差不多到极限了,他胸口剧烈起伏,压抑着血脉和道心的翻涌。万佛长?青的刀锋斜指血海,紫色的魔血顺着刀刃滴落海中?。
孤魂野鬼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就在这时,神月宫紧闭的大?门骤然向两侧掀开,与此同时黑雾一闪而过,身?形飘忽诡异,九头鹰的剩下几个?头应声而落,最终光秃秃的脖子?上?只?剩下一个?惨叫的脑袋!
海面上?的龙卷风更是七扭八歪地被拦腰斩断。
孤魂野鬼惊喜地大?喊:“——尊上?!”
可惜声音被呼啸的狂风淹没,伫立月下的魔尊根本没听?见?。
慕长?渊身?后是地狱双月,血腥月光洒落鬼界,使得魔尊绝美的面容看起来不甚清晰。
“道歉。”慕长?渊遥遥举刀指着九头鹰,妖鸟仅剩的脑袋上?仿佛悬着一把利刃。
九头鹰不服气地尖叫:“是他先挑衅我们的!”
慕长?渊勾起唇角,露出?一截尖牙,命令道:“本座要你道歉。”
血海里的魔物看不下去了,咆哮道:“这是鬼界底盘,他一个?死仙修凭什?么?!”
慕长?渊轻描淡写:“你也道歉,不然本座抓你回去煲汤。”
血海大?魔刚想奋起反抗就被同伴拉住:“对方是天?道魔尊,想想你自己才几两肉,都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那魔物大?惊道:“都入天?道了还要吃?!”
同伴痛心疾首:“以前吃修为现在吃口感不行吗?!”
沈凌夕闻言深深地看了慕长?渊一眼,身?为鬼界食物链的顶端,魔尊满脸写着嚣张。
有?道是魔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恶道虽然鲁莽好斗,也不是白白送死之辈,相反,妖魔鬼怪互为储备粮,能屈能伸得很,明知道打不过,何苦以卵击石呢。
于是血海魔物悄悄沉底,留下高空中?那个?只?剩一只?脑袋的九头鹰。
鸟类总是特别倔强,地狱鸟也一样,九头鹰被砍成独头鹰,居然还要道歉,他想着自己死去的八个?兄弟,索性把心一横:“你堂堂魔尊,不为恶道谋划也就罢了,竟然还胳膊肘往外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老子?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慕长?渊扭头笑着问沈凌夕:“红烧还是煮汤?”
妖鸟浑身?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沈凌夕冷静地说道:“我不吃这种东西。”
“你——!!”
九头鹰好歹是恶道的滋补品,脑袋越多越滋补,谁知这死仙修砍掉了它的脑袋还嫌弃它难吃,九头鹰巨鸟的身?体在空中?晃了晃,气势倒是不减:“你究竟是何人,报上?名来!”
对此上?神倒是出?奇配合:“沈凌夕。”
九头鹰一直生活在地狱,从没去过人界,显然没听?过天?枢仙君的名号,不过近来仙鬼两界的矛盾它倒是听?说过一些?:“你一介仙修在这个?节骨眼上?私闯鬼界,就不怕两界宣战吗?!”
它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的妖鸟们叽叽喳喳:“是他!”
“沈凌夕!他就是沈凌夕!”
“今天?这趟来得不亏啊,居然见?到正主了……”
九头鹰心觉不对,怎么?其他鸟都知道这是谁??
妖兽藏不住心事,想的什?么?都显露在脸上?,立马就有?妖鸟看出?它的疑惑,小心翼翼飞上?前,凑过来道:“老大?,您难道还没想起来?”
九头鹰的脑袋被砍了八个?,仅剩的鸟脑子?估计不太好使,加上?此刻正怒火中?烧,怒道:“管他是谁,你们叽叽喳喳什?么?,老子?今天?都要交代在这了!”
妖兽小弟见?状,连忙道:“您这么?说可就不对了,咱死也要死个?明白呀!”
“您难道就不好奇,为何神月宫里住着一位仙修?”
当然好奇。
九头鹰就是因为好奇这里有?一个?落单的仙修,才想把他抓走吃掉的,谁知竟踢到一块铁板。
“所以呢,沈凌夕到底是谁?别说什?么?仙门一代宗师,仙盟的老东西那么?多,老子?一个?都不认识!”
“啧,就是那个?……”小弟神秘兮兮地说道:“那个?‘仙门宝钏’啊!”
“什?么??!竟然是他!!”
原来在沈凌夕背叛师门后,不周山封闭山门,迅速整顿所有?弟子?,并开了一门民间戏曲课程,叫《薛平贵与王宝钏》——要知道仙盟的修炼体系已经相当成熟,课程与修炼直接挂钩,将凡人的戏曲变成公共必修课,从前根本闻所未闻。
用意?可想而知。
话音刚落,沈凌夕当场石化。
慕长?渊则笑得直不起身?来:“哈哈哈哈哈哈哈仙门宝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隔着百丈远都能感受到魔尊那唯恐天?下不乱的劲儿。
沈凌夕向他投来杀魔的目光。
慕长?渊一手扶着腰一手擦着泪,披散的长?发随着身?体一起颤抖,苍白脸颊都因为笑意?而泛起一层浅淡的红晕,漂亮的桃花眼也潋滟起粼粼水光。
到底是三?界第一绝色,顿时看呆了众妖。
三?观跟着五官跑这种事,在鬼界也不例外,何况鸟类全员颜控,慕长?渊这一笑,九头鸟连自己的砍头之仇都抛到九霄云外去。
只?见?高空中?原本引颈就戮的九头鹰,突然幻化成一个?雄伟的异域男人模样,一身?腱子?肉若隐若现,道:“在下殷婴鹰,檎妖族族长?,若尊上?不嫌弃……”
谁知慕长?渊突然止住笑,一本正经地打断:“当然嫌弃。”
“……你该不会以为自己除了食用价值以外还有?别的用处吧?”
天?道魔尊性格阴晴不定,说风就是雨,九头鹰霎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下一刻,又见?魔尊抬起下巴朝沈凌夕的方向点了点,幸灾乐祸地说:“你还不如问问宝钏嫌不嫌弃,给他当个?坐骑得了。”
不提宝钏两个?字还好,一提起,沈宝钏的脸色就更加生冷几分。
九头鹰见?状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心想别说当坐骑了,就是再靠近恐怕都要被冻成千年寒冰。
沈凌夕淡淡道:“炖了吧,你吃,我看。”
殷婴鹰一听?大?惊失色,道:“老子?没有?惹你们任何人!今天?分明是我吃亏!我堂堂九头鹰,地狱最大?的檎妖族族长?!连做坐骑都不配了吗!?”
魔尊单手扛刀,懒洋洋道:“其实坐在九头鹰背上?挺稳的,还拉风。”
沈凌夕拒绝:“你就这么?放心我到处跑?”
慕长?渊顿时被堵住了劝说的话语,转头对九头鹰惋惜道:“你看,宝钏坚持不要坐骑,要不你说说自己还有?什?么?别的特长?吧,要是没有?,那就只?能上?餐桌了。”俨然一副面试官的模样。
九头鹰脑子?不好使:“自荐枕席行吗?”
沈凌夕的刀又收不住了。
眼看族长?被砍了八颗脑袋,智商简直成了洼地,下属妖兽赶紧抢答道:“特别八卦算吗?”
见?慕长?渊没说话,那名下属继续卖力地推销道:“尊上?刚来鬼界可能还不太清楚,我们鸟类特别八卦,加上?同族遍布三?界各个?角落,只?要尊上?能网开一面,哪怕不周山的消息都不在话下!”
“对呀对呀,你看仙门宝钏就是我们打听?回来的!”
沈凌夕闻言,匀长?的眉毛高高挑起,扭头看向慕长?渊。
“哦?”魔尊脸上?高深莫测的笑容看起来十分讨打。
他的身?形忽然消失在月色下,转瞬就出?现在沈凌夕身?边,凑过去在对方耳边不正经地说道:“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
沈凌夕面色不善地瞥了他一眼:“你故意?的。”
慕长?渊笑嘻嘻道:“沈宝钏,横竖你都放心不下,本座这是给你一个?台阶,你快见?好就收。”
沈凌夕直接给了他一胳膊肘。
魔尊顿时捂住胸口,痛苦道:“沈凌夕!本座但凡有?个?三?长?两短,你可真得在鬼界挖三?年野菜了!”
沈凌夕木然道:“放心,谁有?三?长?两短都轮不到你。”
上?神实在懒得跟他胡搅蛮缠,经这么?一闹,架也打不成了,沈凌夕对自己当前的伤势和修为境界心里有?数,便收起万佛长?青转身?回了神月宫。
而慕长?渊则似笑非笑地瞥了九头鹰一眼,见?对方心领神会,这才收刀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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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殊沙华开得越茂盛的地方,魔物就越集中?。自那天?起,神月宫门口就多了一批由妖兽组成的守卫,替慕长?渊挡了不少骚扰。
而插嘴的那只?妖兽,名叫秋啾鸠,是殷婴鹰的军师,负责收集三?界情?报。
这样一来,慕长?渊就可以让沈凌夕安心养伤了。
此刻,神月宫大?红色的帷幔晃晃荡荡,四处散发出?一股森森鬼气,魔尊伫立长?廊的玫瑰花窗前,望向窗外的浩瀚血海和幽绿极光。
从前,三?界对这座神月宫有?着各种猜测:凡人觉得这是鬼界唯一的净土和避难所,仙修觉得这是一座军事堡垒,恶道则认为这是魔尊收藏战利品的地方。
众说纷纭,但真正能进入到神月宫的却寥寥无几,慕井每次强闯都会被魔尊提刀揍出?去。
神月宫的外部装饰,每一处细节都极尽华丽之能,充分体现出?魔尊的暴发户审美,但宫殿内则完全就是另一个?世界:昏暗的长?廊仿佛延伸到宇宙的深处,每一间房间的门上?都标着数字,打开房门,里面如同人类简史,陈列着各个?时期顶尖的艺术、科技、军事成果。
在修真界,“生死”属于低阶命题,善恶阵营也只?是打发漫长?生命的消遣,只?有?时空才是亘古不变的难题。
天?道魔尊开辟出?一个?矗立在时间之外的静止空间,将神月宫打造成一座时间博物馆,甚至在这里建造试验场,尝试将法术与各种人界的科技结合在一起——说是搭建了一个?赛博修真空间也不过分。
他死后,神月宫消失,心魔都无法重?新召唤出?来。
尽管沈凌夕从来不提,但孤魂野鬼却汇报魔尊,发现他在偷偷修复归魂枪,当然,不出?意?外全都失败了,究其原因无非两种:修为不够、材料不足。
归魂枪之所以能成为十大?神器之首,是因为沈凌夕抽取一根神骨加以淬炼,而慕长?渊非要他的一根神骨,也是因为发现魔骨不好用——毕竟修炼方式天?差地别,神仙骨头就是比较硬,他也没办法。
所以到头来,除了抢回的艳骨刀以外,当前整个?三?界再也找不出?一根神骨。
这可叫人犯难了,毕竟魔尊只?有?这一把趁手武器,现如今仙盟虎视眈眈,忘川又随时卷土重?来,沈凌夕也不会同意?熔断艳骨刀。
这样一来就意?味着慕长?渊必须把格局打开。
“怎么?样才能打进三?十三?重?天?上?呢……”魔尊大?人一手托腮,表情?十分苦恼。
要是沈凌夕知道他动了起兵三?十三?重?天?的念头,估计能给玄清上?神气自闭。
不过慕长?渊可不管这么?多,他就是单纯地想抽一根神骨——三?十三?重?天?的上?神那么?多,平日里又不打仗,抽根骨头给同事不过分吧?
正当他畅想着如何突破须弥山的镜中?结界时,窗外传来一声鸟叫。
实不相瞒,地狱鸟叫得都挺难听?的,慕长?渊一抬手,神月宫的结界瞬间开启,高空中?的殷婴鹰盘旋两圈,确认不会被结界电死,这才缓缓落在花丛里。
慕长?渊打开琉璃窗,懒懒散散道:“有?消息了?”
他让殷婴鹰去打探三?毒的消息。
魔尊手下的得力干将被沈琢的天?罚金钟震得神魂俱散,不得不说沈琢确实有?两把刷子?,难怪天?乾之变是等到他死后才出?现的。
慕长?渊确实想快点找出?三?毒,因为他最了解仙修道心。
除此之外,魔尊也有?一丝担忧:心魔既然追杀到了天?元廿四年,慕井能背叛自己,三?毒一样可能。
按理说人间现在生灵涂炭,三?毒应该很快重?生才对,但殷婴鹰和他的同族找了有?小半个?月了,始终没有?确切的消息。
果然,这一次殷婴鹰带回的依然不是三?毒的下落。
“主子?,秋啾鸠刚打听?到一个?消息,猜想您应该想知道。”
慕长?渊满脸写着无趣:“现在还有?什?么?比三?毒的消息更重?要?”
“仙盟准备朝鬼界开战。”
慕长?渊兴趣缺缺:“哦,然后呢。”
仙盟大?会之前他们就想开战了,再说仙盟朝鬼界开战和本座有?什?么?关系。
“他们准备在阵前祭旗。”
“两军交战,祭旗壮士气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脑子?不好使的九头鹰总算讲到重?点:“可他们打算杀慕夫人来祭旗!”
话音刚落,空气瞬间凝固了,慕长?渊狭长?的桃花眼一眯:“呵。”
他没带走慕晚萤,是因为活人进不了鬼界,母亲并不想死,所以慕长?渊不打算强迫,至于其他人要是敢动手…….
“本座求之不得。”
殷婴鹰看见?他满脸杀气的样子?,也不知这话到底能不能信,毕竟这位尊上?想一出?是一出?,刚才还笑容可掬,转身?就能杀人不眨眼。
这时他身?后突然传来沈凌夕的声音:“禅宗没阻拦吗。”说着,走到慕长?渊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谁知殷婴鹰下一句更令人惊讶:“禅宗上?下悲愤异常,最先赞同起兵征战,据属下所知,佛子?在不周山大?战那天?圆寂,据说是被那位心魔大?人逼死的!”
慕长?渊:???
沈凌夕:
看俩人脸上?的表情?明显是不信,殷婴鹰把打听?到的具体情?况解释了一遍。
慕长?渊嘀咕道:“这家伙又在搞什?么?鬼……”
殷婴鹰又说:“哦对了,仙盟最近多次祭天?,估计想请三?十三?重?天?为自己做主。”
每当仙盟遇到过不去的坎,就会禀告三?十三?重?天?,请沈凌夕下界,这一回他们请得到谁呢?
慕长?渊冷冷道:“仙盟那群老东西活多久都是巨婴。”
就在这时,魔尊冰凉的指尖忽然被人给握住,对方的手掌温暖干燥,掌心布着一层薄薄的茧,慕长?渊扭过头来,但沈凌夕却没有?看向他,只?是注视着前方的花海。
幸好,现在没有?人能阻拦他们在一起了,慕长?渊心想。
然而正经不了多久,魔尊又起了不正经的心思,故意?对身?边的人眨眨眼,笑道:“钏儿你放心,鬼界的野菜不好吃,本座一定不会让你挖野菜的。”
沈凌夕嘴角一哂,愠怒地想要松开手,却被慕长?渊紧紧反握住。
魔尊总算收起吊儿郎当的样子?,对九头鹰下令:“本座的伤养得差不多了,去把老四找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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