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雨 0.3
许落苏是个性情中人,接过剧本之后,没有说先考虑回酒店,而是第一时间就看了起来。
昏暗的车内,沈泽雨抱着双膝,靠着车窗坐着,黑猫一样的琥珀色眼瞳直勾勾地落在许落苏身上。许落苏并没有在意她的目光,只是全神贯注地看着剧本。
《雾雨春夜》的剧本,就像是它的名字一样,是一个发生在薄雾茫茫春夜里的故事。
它的物理空间也相当局限,几乎只发生在主人公们相遇的第一幕地点——别枝公馆。
那一天,是惊蛰。
主角之一的银竹,在大学毕业之后,进了一家出版社工作。工作半年之后,迎来了迄今为止最麻烦的工作——被一家影视暂时借走,帮一个编剧老师做最初步的底稿编写。
惊蛰那一天,她乘坐老板的车子前往别枝公馆。一路上,天都是灰蒙蒙的。
乌云密布,隐约雷鸣,银竹坐在车上,略有些紧张。
老板坐在她对面,絮絮叨叨,听起来很头疼:“她也是倒霉,不知怎么就发生这样的事,一时半会写不了。”
“不过你的底稿她也是看过了的,觉得很不错。你们就一起扛过这几个月,待遇的问题我和你们主编说过了的,你不用担心……”
伴随着这样的絮叨声,车子在公路上急速飞行,很快驶向别枝公馆。
“轰隆!”
即将抵达终点的时候,闪电劈落了下来,在天边化作紫色的雷龙,电闪雷鸣。
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车窗上,没一会视线所在之处,一片大雨茫茫。车子破开雨雾,飞速地陷入黑暗中,总算在别枝公馆前停下。
车后门打开,银竹跟着老板顶着外套,一路小跑到门口,敲开了公馆大门:“沈川!沈川!开门!开门!”
敲了好一会,公馆的门咿呀一声打开了。
浓重的酒味伴随着人慵懒的声音,从里传来:“来啦。”
昏暗的门后露出一张惨白的脸,浅浅扫了一下来人,脸上泛起虚假的笑:“呦,怎么被淋了?那么黑的天,忘了带伞吗?”
老板挤开她的身子,带着人闯了进去:“让让让让,冷死我了……”
沈川侧身让开了一条通路,让老板和银竹进了室内。
她让两人坐下,去客房拿了两条干毛巾过来,递给了对方:“先擦擦水吧,别感冒了。”
银竹接过毛巾道了声谢,擦了擦头上湿润的痕迹。她低头的时候,错过了沈川看她的眼神。
沈川看了她一眼,将目光落在了已经坐在沙发上的老板身上:“这就是新来的同事,不介绍一下吗?”
老板将手边的毛巾放下,长舒一口气。她抬眸,看向银竹:“这位就是银竹,之前和你说过的新同事。”
银竹抬眸,乖巧地和沈川打了声招呼:“沈老师好。”
沈川笑笑,那张被酒精浸染过头的惨白面容挤出了一点和煦之色:“不用叫我老师的,我们是同事,叫我沈川就行了。”
银竹没接话,沈川的视线落在了窗外,看着打在窗户上,流淌而下的雨,沉吟片刻后道:“不过银竹……大雨茫茫似银竹……”
她转眸,看向了银竹,眼里带着笑:“你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呢。”
这是她们的相遇,一个还算不错的开始。
表面上是这样,可在老板走后,两人相处并没有多么的亲昵。
修订剧本的时间只有三个月,工期非常紧张。
沈川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工作,没有过多的给银竹帮忙的空间。
她每天就靠着酒精和咖啡因过日子,日夜颠倒,想要尽量靠自己修完剧本。只是天不遂人愿,她这个身体透支得太厉害了,没过两天就胃出血,直接进了医院。
她的住院很低调,只有老板和银竹知道。
在医院那段时间,为了保证剧本的进度,她几乎是强撑着身子,口述给银竹整理。毕竟是出版社出身,银竹的文字功底还是很不错的,在剧本上也有自己的见解。
出院之后,沈川渐渐地会开始和她讨论剧本。
除了剧本之外,还会讨论一些创作理论。
从古典文学,到现代文学,一些故事编撰的方式,银竹都信手拈来。
只是实操起来,沈川发现她会习惯性地去避开一些人物性格塑造的伤痛之色。
正所谓“文章憎命达”,没有苦痛的经历和体验,其实是写不出好文章的。再加上她们现在写的剧本,是围绕着“人物”创作,并非“事件”创作,就更要深挖“人性。
但沈川本身不是爱说教的人,只好点到为止地提了两句:“无论是怎么样的创作,到最后都会向哲学思辨上靠拢。”
“或许你可以看看黑塞的悉达多,那大概就是故事大成者。”
银竹姑且应了,她是个很温柔的人,好像无论别人给她灌输什么,她都能够宛若大海一样,全然容纳进去。
不仅是在创作上温柔,生活上也是个很温柔的人。
因为沈川胃出血住院,她开始插手对方的生活。这种举动,如同温水煮青蛙,润物细无声,很快地就从饮食作息方方面面,完全侵入沈川的生活。
在她的照料上,沈川崩塌的生活也好像步入了正轨。
没有人会讨厌温柔的人,会如此不知好歹抗拒她人的好意。哪怕是沈川这样的人,在这种时候也忍不住心生好感。
两人的关系变得很暧昧不明,但就是这时,银竹的前女友出现了。
其实说是前女友不太正确,实际上是分分合合一直分不掉的女朋友。
沈泽雨并没有在这个剧本里详细刻画这个女朋友,只是以“沈月躲在角落的电话”还有“对方的车出现在别枝公馆前”,“两人在车前拉扯”,“沈川站在了窗后目睹了一切”“银竹离开了别枝公馆几天”这种含糊不清的蒙太奇,描述了这段拉扯。
镜头语言是一门顶级艺术,许落苏光是看到这些描述,脑海里就升起了一段画面。
按照沈泽雨的性格,却被陷入拉扯不清的三角关系里,不知道要受多少折磨。
她不忍再看下去,匆匆翻了两页,轻叹了一声,纠结着开口:“我感觉沈川的性格看起来很像秦导,不太像你。”
沈泽雨笑了一下,笑容看起来很是虚幻:“第一面就将自己的真实性格交代,在社交里会很麻烦吧。”
她的个性其实非常的尖锐,实在算不上讨喜。因此对外合作的时候,她都会模仿秦之月的处事风格,用以保护双方。
许落苏却不太认同:“是吗?我倒是觉得,第一次就展露真实的自己,能够避免很多的麻烦。”
“因为你看,如果用虚假的面具令人产生好感,当维持不下去的时候,一定会产生巨大的割裂感,从而伤害别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泽雨总觉得许落苏在骂霖霈。
沈泽雨沉默了一会,才慢吞吞地将自己的想法吐露出来:“我觉得人想要别人对自己有好感,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无论用什么手段也不稀奇……要说的话,因为有好感就新生期待,才是被伤害的原因。”
许落苏凝望了她一眼,才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师姐,太有责任感可不是什么好事。有些时候,我们要适当地放下这些东西,将别人的包袱给她踢回去。”
说什么有好感就产生期待就是被伤害的原因。
可人不就是这样嘛,对别人有好感,就会产生期待啊。
有期待是一件错误的事情吗?
人的真名就是欲望,没有了欲望和期待,还有什么盼头呢?
那就没有活着的理由了。
说到底,人为什么会产生期待?
当然是有原因的啊。如果对方能把握尺度,能公私分开,边界感强烈,还会有什么期待。
诚如《了不起的盖茨比》里所说:“每一个人都不能轻易批判别人,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你这样优渥的条件。”
大家成长的环境都不一样,她不能对沈泽雨这么苛责。
说教说到一半,许落苏就说不下去了。
她心里很不是滋味,恨的牙痒痒的,又有些没办法。只好放下沈泽雨的手机,叹了口气:“唉……”
“服了你了……”
她这么说着,忽然伸手抱住沈泽雨的头,抓狂地在她头上揉了又揉:“啊啊啊啊啊啊啊……”
沈泽雨被她揉得头晕眼花,整个人都转来转去的,像是晕船一样失控地抓住她的手,惊慌地叫:“师妹……师妹……师妹!”
别摇了别摇了,她要晕了!
沈泽雨极尽所能地反抗着,可她这种弱鸡,怎么能反抗年轻气盛的小老板。
就在她觉得要晕的时候,却被一把抱住,跌落了柔软温热的怀抱中。
下巴陷入柔软中时,沈泽雨脑袋一下就懵了。
啊……这是……这是……
她趴在许落苏怀里,浑身僵硬。许落苏却抬手,捏住了她两只耳朵,咬牙切齿地说:“师姐,下次请你记住了,不要为了这种雨露均沾的温柔所感动。”
“下一次再动心的话,请为了坚定不移的爱所感动吧!”
沈泽雨愣了两秒,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许落苏说的什么意思。
她推开了许落苏,仰头望着她,满脸的哭笑不得:“许老板,你真是好霸道啊!”
许落苏捏着她的耳朵,轻轻地笑:“嗯。”
“毕竟我的人生目标,就是做个霸总嘛。”
第24章 雨 0.4
人生目标是个霸总的许老板,看了一半剧本之后,开车带着沈泽雨回到了酒店。
许落苏一边拎着行李箱,一边刷开房卡,推开总统套房的门:“这个时节是热季,几乎都满房了。这里还有一间房,出于安全考虑,师姐还是和我住在一起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许落苏性格太大大咧咧了,弄得本来细腻敏感的沈泽雨完全敏感不起来。
她这个人其实和小动物一样,很认主。一旦被她认为是自己的饲养员,无论怎么搓磨她都可以的。
比如很早之前的顾寂和商秋池,甚至再近一点的霖霈,又或者从小到大的陈词,这些都是“饲养”过她的人。
如今又多了一个许落苏,也就意味着她多了一个可以安心的地方。
一进房间,沈泽雨就把鞋袜脱了,光着脚就往沙发上跳,然后径直地瘫了下去:“啊……我累了,好想睡觉。”
坐飞机原本就累,还哭了一场,更是疲乏。
许落苏推着她的行李箱骨碌碌地经过沙发背后,垂眸看了她一眼,见她两手交织放在胸口闭目的模样,轻笑了一声:“那你睡会,等外卖来了,我喊你起来。”
沈泽雨躺在沙发上点了点头:“嗯。”
她此时仰着头,额前的黑发随着地心引力被掀开,露出了光洁的额头。
只是一错眼,许落苏就看到了她额头上的那块疤痕,顿时停下了脚步。
“师姐……”
沈泽雨眼睛都没睁开:“嗯?”
许落苏俯身,纤长的手指落下,点在了伤疤上:“这里……是怎么回事?”
沈泽雨累死了,人躺着,声音也懒懒的:“这里?哦……撞到的。”
许落苏略有些疑惑:“撞到的?怎么撞的?”
沈泽雨叹了口气,和她解释:“发病的时候,撞墙撞的……”
许落苏一时哑然,停顿片刻才将手收回来,抿唇思索了好一会,才很勉强接了一句话:“师姐你……还真是能撞。”
沈泽雨微微扬起唇角,浅笑了一下。
许落苏轻叹了一声,推着她的行李箱,继续往房间里走去。
放好行李箱之后,她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和沈泽雨交代一声,就去洗澡了。
沈泽雨没怎么听进去,躺了一会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一阵清新的水汽袭来,带着花的暗香,侵袭了昏睡的梦。
隐约间,她感觉有人在拍她:“师姐……师姐……”
沈泽雨迷迷蒙蒙地睁开了眼,仰头看到了十分惊人的美貌,脑子一下就混沌了。
“啊……好漂亮……”
刚洗过澡的女人,五官精致得像是上天精雕细琢的,每一个都非常的标志。再加上皮肤白皙,靠近的时候极其有攻击性。她此刻俯身,被挽起的发尾顺直从肩头垂落,冲掉了五官的攻击性,增添了几份温婉。
刚好就是沈泽雨吃的那一套。
许落苏没想到会听到这句话,她一时有些不好意思,抬手在沈泽雨脸上掐了一下。
“啊!”脸上传来一阵剧痛,惊得沈泽雨全醒了。
她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一脸地难以置信:“你掐我!”
她有些生气,甚至开始控诉起来:“你为什么要掐我!”
许落苏自觉不对,可已经做了,也没办法收手。她抬手握成拳,轻咳了一声,将话带过去:“外卖已经到了,先吃饭吧。”
她起身回落,坐到了沈泽雨斜下方。
沈泽雨哼哼唧唧地揉着脸起身,嘴里还在抱怨她:“我算是发现了,你是真的很喜欢动手动脚,有暴力倾向!”
许落苏开始讨饶:“好好好,都是我不对,对不起嘛…你先吃饭,吃完饭再骂我好不好?”
沈泽雨脾气其实挺好的,被哄了一句,勉为其难地道:“行吧,既然你要这样说的话,我也就放过你吧。”
她不再说,捧着饭吃了起来。
许落苏知道她在增肌,所以给她点的私厨做的菜。
比如芦笋牛肉,口蘑鸡腿肉,黑虎虾等等……
菜很清淡,但价格都不便宜。
许落苏趁着她吃饭的时候,和她说了说计划:“明天开组会,一共有一个月的时间。开完之后,师姐就可以回家闭关写剧本了。”
“这一个月,我这边的私教会按照你那边的私教进度继续给你锻炼。白天我不在酒店,她会过来带你去酒店的健身房健身……”
许落苏的话还没说完,沈泽雨猛然转眸,惊讶地看着她:“什么?我来这里难道还要继续健身吗?”
苍天在上,这什么惩罚机制!
许落苏被她问得一愣,眨了眨眼:“难道陈学姐没有和你说吗?”
沈泽雨当时就懵了:“她要和我说什么?”
许落苏看她这个表现,立时就明白了陈词什么都没说。
她斟酌了一会,才慢慢组织语言道:“是这样的,我打电话问你能不能写第二季之前,其实参考过陈词学姐的意见。”
“她说只要我能够保证你的生活和现在一样,规律又健康,她就同……啊,不是,就是……她就觉得这件事可行。”
沈泽雨一听,哪里还不明白的。这是把陈词当她监护人呢!
可恶啊!
她愤愤地扒着饭,气得腮帮子鼓鼓的。
许落苏小心地看了她一眼,试探地问:“那师姐……这么做的话,你没意见吧?”
沈泽雨气死了,嚼着口中的食物,含糊不清地回答:“我没意见。我能有什么意见,我配有意见吗?我不配有意见!”
哎呀,听起来好生气啊。
许落苏明智地闭嘴了。
——————————
因为前一天哭过,第二天早上被许落苏唤醒的时候,沈泽雨的怨气非常大。如果不是还有教养,她肯定一起来就把对方劈头盖脸骂上一顿。
绕是如此,被许落苏带到酒店健身房的时候,沈泽雨的脸还是很难看。
大清早的,十几台跑步机上全是人。定睛一看,还都是她们剧组的。
剧组的人看到她和许落苏一起来,都很惊讶。尤其是秦之月,看到她还阴阳了几句:“呀,这不是我们能躺就不动的金大编剧吗?怎么还有这个闲工夫起来跑步啦。”
沈泽雨皱着鼻子,哼了一声:“跑吧你就!”
眼见两人就要斗起来,许落苏牵着沈泽雨走到角落的一台跑步机上,让她站上去:“今天不跑,师姐今天爬坡。”
“哦……”
许落苏给她设置好合适的参数,沈泽雨就在上面吭哧吭哧爬了起来。
她锻炼了大半年,心肺功能提高了不少。以前爬起来气喘吁吁的坡,现在虽然也费劲,但却好了不少。
跑了十分钟,秦之月那边已经跑完了,她闲得没事,还跑到沈泽雨这边来,嘴贱了一句:“哇,你看这个人,像不像那个爬滚筒的仓鼠。”
沈泽雨气死了,转过头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滚啊你!”
秦之月乐死了:“哈哈哈哈哈哈……”
她大笑着,站在沈泽雨的跑步机旁,伸手去摸按键:“我看你这速度挺慢的,才4.8,不然我给你调到6吧。”
沈泽雨连忙出言阻止:“别,你别搞我我和你说,我会摔的……”
秦之月就是故意调戏她的,她一开口,就连忙去戳按键,一脸的得意:“那你求我……”
“……”
秦之月用力地戳下去:“求我啊……”
沈泽雨和她争得气喘吁吁,一咬牙一闭眼:“鬼才求你!”
秦之月轻“呵”一声,疯狂地朝按键戳去:“这可是你说的!”
跑步机速度提了上来,沈泽雨不得不跑起来,双腿快得跟个跑滚桶的仓鼠似得。
秦之月捧着肚子哈哈大笑:“这回更像仓鼠了!”
沈泽雨趁她松手手忙脚乱地去减下速度。一边减,一边骂她。
两人的动静闹得不小,室内的人都看了过来。
尤其是刚迈入健身房的霖霈,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的秦之月和沈泽雨。她想了想,不知道出于什么理由,朝她们的方向走去。
靠近的时候,秦之月和沈泽雨还在打闹。一个要按,一个不要按。
秦之月就是想让沈泽雨服软,玩上瘾了一般调戏她。
沈泽雨拿这个无赖没办法,气得咬牙切齿,脸都红了。
就在这时,霖霈开了口:“秦导,沈老师……”
沈泽雨的手一下僵住了,接着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暂停键。
跑步机停了下来,秦之月和沈泽雨一起转眸,看向了下方的霖霈。
秦之月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甚至抬手打了个招呼:“早啊,霖霈……怎么,也来锻炼身体?”
霖霈点点头:“嗯。”
她没有和秦之月过多的交谈,而是将视线落在沈泽雨身上:“沈老师过得还好吗?”
沈泽雨记得她的眼睛,像雾一样,总是蒙蒙的,没有什么杀伤力。
可对于她来说,那些雾,如同密密麻麻的蛛丝,在暗夜里将她绞杀得七零八落,碎了一次又一次。
如同此时,只是望着她的眼睛,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痛就从胸膛中涌现,将她击得摇摇欲坠,几乎站不住脚。
她不得不伸手,将自己的手压在跑步机的面板上,强撑起自己的身体,让自己站起来。
她望着霖霈的眼,脑袋嗡嗡作响,一片混沌。
很多次,很多次,沈泽雨都会想到,再相见的话,她们会说些什么。
说“其实都和你没关系”还是“其实都和你有关系?”
结果都不是。
她不想,和她再见。
永生永世,没有瓜葛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
但命运并没有在这方面厚待她,有些事就是无法逃避的。
沈泽雨晃神了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挺好的,你呢?”
她挤出了一个笑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好。
“是嘛……”霖霈也跟着笑了起来,“那我不打扰沈老师了,回聊?”
沈泽雨点了点头:“嗯,回聊。”
她站在跑步机上,目睹着霖霈转身,努力维持着自己的神情。
直到霖霈走了好一会,她才松懈下来,往后踉跄了一步,跌靠在跑步机的面板上,满头都是冷汗。
秦之月探究的视线看过来:“你们这是……”
沈泽雨没有力气回答她了,她抬手捂住自己的胃,表情变得很痛苦:“好痛……胃好痛……”
秦之月连忙去扶她:“喂,你没事吧……”
沈泽雨被她搀着,脱力一样趴在在肩上,另一手握成拳抵在心口:“好痛……胃好痛……扶我下去……”
秦之月低头一看,她疼的哪里是胃,疼的分明是她的心。
第25章 雨 0.5
秦之月扶着沈泽雨从跑步机下来,在一旁坐下。另一头的许落苏也跑到她们身前,望着躬身捂着心口的沈泽雨,神色紧张:“师姐还好吗?”
沈泽雨几乎没力气应话,全身的注意力都在胸腔的疼痛上。
她很讨厌发病时候的自己,不仅情绪无法掌控,连带着身体也在失控。
如同被雷电劈过的肌肤,带着令人战栗的麻痒感,又疼又痒。脑袋嗡嗡作响,耳朵里都是爆破之后的轰鸣声,刺激得她什么听不到。
许落苏的声音变得很混沌,她捂着心口,只觉得那里像是被掏出了一个大洞,哗啦啦地流着血。
好痛……好痛……
全身都好痛……
可是有人在唤她:“师姐……师姐……”
沈泽雨下意识抬眸,隔着朦胧的眼,她看清了对方的面孔。
是许落苏。
但只是一错眼,她就被人抱入怀中,接着整个人都跌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里。
肌肤相贴带来的战栗似乎抵消了部分的疼痛,她埋入这个令人窒息的拥抱中,发丝被人一遍轻抚着,耳畔传来朦胧的声音:“别怕……”
“你很安全。”
“别害怕……”
“师姐,别害怕……”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在平息,那人的声音越发的清晰。安定,沉稳有力的拥抱里,她渐渐听清了对方的话语:“别怕,你很安全……”
对,没错……
这里有许落苏,这里是安全的。
没有人会伤害她。
死亡不会,那些人更加不会。
这里有……
许落苏……
沈泽雨尝试着抬手,抓住许落苏腰侧的衣物,将自己的剧烈跳动的心脏平稳下来。
许落苏抱着她,在她耳边轻声说:“跟着我呼吸……吸……”
沈泽雨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听她说:“呼……”接着自己吐出了一口气。
如此反复五六次之后,她的心跳声终于平稳下来,连带着身体也不再颤抖了。
察觉到她的变化,许落苏松开了沈泽雨,两手捧着她的脸,望着她的眼睛神色关切:“师姐好点了吗?”
沈泽雨点点头:“嗯。”
许落苏握着她的双手,目光很坚定:“那我们回去吧。”
“嗯。”
许落苏拉着沈泽雨的双手起来,牵着她一言不发地经过秦之月,朝电梯走去。
秦之月站在原地,目送着两人的背影,微微蹙起眉头。
————————
晨起就遇到这样的事情,许落苏深感抱歉。她回房间洗了个澡,等酒店送餐上来,想给沈泽雨道个歉。
结果等了好一会,沈泽雨都没有出来,不免有些担忧。
许落苏想了想,穿着睡衣敲响沈泽雨的房门:“师姐……师姐……出来吃饭了。”
敲了一会,沈泽雨都没有回应。许落苏蹙眉,想了想直接拧开了房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帘紧闭,十分昏暗。唯一一处亮着的地方,是浴室,那里还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许落苏拧紧眉头,走到浴室门口,敲了敲门:“师姐,你还没有洗好吗?”
沈泽雨的声音沙哑地传了出来:“就好了……”
许落苏收了手,沉思一会回答道:“那我在外面等你。”
“好。”
许落苏走出房间,贴心地将房门带上,走到了沙发上等着沈泽雨出来。她等了好一会,沈泽雨的房门终于开了,许落苏连忙朝那边看去:“师姐……”
但她的视线落在沈泽雨身上的时候,瞳孔震颤。
刚从浴室出来的沈泽雨,衣服都没换,湿着一头黑发,浑身湿透地靠在门口,用自己右手托住左手,面色苍白:“许落苏……”
她开口,湿透的左手顺着她右手的指缝滴答滴答地往下掉,满手鲜红:“我……割太深了……”血止不住了。
许落苏的眼角一瞬就红了,她立马起身朝沈泽雨走去:“你先别动,我立马送你去医院。”
——————————
顾不上许多,许落苏直接开车将沈泽雨送到了临近的医院。
急诊医生掀开沈泽雨的左手臂的时候,站在一旁的许落苏看到了她那纵横交错,密密麻麻的伤口,心口泛起了刺痛。
这样的伤口很棘手,医生给沈泽雨消毒之后,看着她还没止血的刀伤,拧紧眉头:“怎么割那么深,要缝合,还得打针破伤风。”
鲜血的流逝带走了一部分痛苦,沈泽雨的情绪现在变得很平静。医生说什么就是什么,甚至是缝针的时候,也没有喊疼。
处理好伤口之后,许落苏带着沈泽雨回酒店,一路上沈泽雨靠在车窗,面色平静。
她身上还穿着那套湿哒哒的运动服,许落苏看着很忧心,开口提了一句:“回去要把衣服换了。”
沈泽雨应了一声:“嗯。”
两人很快回到酒店,沈泽雨手臂上有伤,不太好脱衣服。许落苏主动过来帮忙,让她背过身去,帮她将上衣蜕了下来。
房间很昏暗,但许落苏还是看到了沈泽雨背上的伤疤。
她很瘦,哪怕锻炼了半年,身上有点肌肉,但比起一般人都可以算得上是骨瘦如材。
脊柱两侧的薄薄肌肉上,有很多交错纵横的小伤疤,一看就是划出来的。
许落苏不知道是什么感受,她没忍住伸出手,落在那些细小的伤疤上,颤抖着声音开口:“这些……也是划出来的吗?”
沈泽雨低着头,她头发长长了,现在可以盖住脸。低着头的时候,没有人能看清她的表情。
沈泽雨开口,语气淡淡的:“你在可怜我吗?”
“你不用可怜我的,因为我一点都不可怜。”
没错,她有什么好可怜的。她运气那么好,前半生要什么有什么,到了这个年纪,也应该吃点苦头来平衡一下运气。不然她这样的人生,也太令人嫉妒了吧。
许落苏叹了口气,抚摸着她身上的伤疤,轻声开口:“可怜别人是一种极为傲慢的行为,我是很骄傲,但我不傲慢。”
她往前走了一步,近乎是贴在沈泽雨背上:“以后能不能不要这么做了,难道不疼吗?”
温热的呼吸洒在背上,令人战栗。刚割完的手泛着疼痛的涟漪,极为刺骨。
沈泽雨不着一缕,感受着她的靠近,似曾相识的感觉令她升起了无穷的思绪。
她抿着唇,好一会才开口:“你不害怕吗?”
许落苏不解,反问了一句:“害怕什么?”
沈泽雨垂望着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手,眼里已经有了雾气:“我会赖上你。”
“她们都是这样,害怕着……‘我是因你刺激而死’……然后把我丢在了地上……”
啊,对,就是这样。
那些她爱过的人,她的挚友,她的伙伴,每一个都是这样。
害怕她拿着疾病作为由头,赖上她们,让她们背上了良心的债务。
她是她们的肿瘤,是她们情感关系里的癌症。
对于一个麻烦来说,舍弃永远比维系温养要来的实惠。
许落苏听懂了她的话,仗着身高将她拢在身前,靠在她耳旁轻声道:“没什么好怕的啊,你不是控制得很好嘛。”
沈泽雨在刹那间泪眼盈眶:“可我……像这样的事情,以后可能还会发生……”
许落苏握住了她的手,语气很坚定:“我相信,你也不想的。在遇见那个人之前,你一直在努力恢复自己的生活……”
“应激源的刺激带来的危害,我们都没想到那么大。以后不见她就是了。”
沈泽雨不再说话了,她的眼泪开始啪嗒啪嗒往下掉。
许落苏叹了口气,握着她的手,轻轻道:“来,我先帮你把身上的水擦干净吧。”
她拿起毛巾,替沈泽雨擦干了身体,从她的黑色衬衫里,抽出一件宽松的笼在她身上:“先把衣服穿好。”
沈泽雨吸了吸鼻子,将双手穿入袖子里,用单手扣好了胸前的扣子。这才转过身,看向许落苏。
许落苏比她高上一点,此时她仰头朝对方看去,看到的是一张和煦的笑脸。
“唉……”笑脸的主人叹了口气,抬手捏了捏沈泽雨的脸,满眼的无可奈何,“有时候我会觉得师姐像是一只大雨天里跌入泥潭的波斯猫,可怜兮兮的。”
“捡回来吧,很难养。”
“不捡吧,又有些于心不忍。”
沈泽雨听不得别人揶揄她,抬手就往许落苏手背打了一下:“我不是流浪猫,我有家!”
还捡,想的美啊你!
“是是是你有家。”许落苏这么应着,一把将沈泽雨抱入怀中,在她头上狠狠地揉了一把,“真是不听话,气死人了!”
沈泽雨被她揉得嗷嗷叫:“你放开我……你以下犯上,可恶!啊……放开我……”
许落苏才懒得搭理她,只狠狠地蹂躏了对方一番,才一把将她死死抱入怀中。
过大的力道如同丰沛的情感,完全将沈泽雨干涸的灵魂填满了。沈泽雨不动了,她趴在对方的怀里,嗅着她身上好闻的香味,两手悬在她腰侧,想抱又不敢抱。
好一会,她才听到许落苏开口:“师姐,我们算是朋友了吧?”
声音低低的,有些沉闷。沈泽雨一下就安静下来,吐了一个字:“嗯。”
许落苏拥着她,语带哽咽:“那么,既然是朋友,遇到事情的时候,为什么不依赖我呢?”
“为什么不试试将情绪向我倾泻,难道我就这么不可靠吗?”
“我不足以做你的支撑吗?”
沈泽雨沉默片刻,好一会才开口:“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我……并不擅长依靠别人。”
她自小独立惯了,已经习惯自己一个人解决问题,所以不会轻易地将自己的人生放在别人身上。
许落苏不说话了。
许落苏抬手握成拳,抵在沈泽雨身上,一下又一下地砸下去。
她的力道不重,但也不是不痛不痒。
很快沈泽雨就觉得不对劲,挣扎着喊:“唉……师妹……师妹……”
“别打了师妹……”
“有点痛啊师妹……”
“师妹……”
“师妹!”
许落苏没有管她,只抬起一只手按着她的头,将她按在自己胸口,另一只手沉闷又无声的,一拳又一拳地径直砸下去。
对于这种只会伤害自己的小朋友,就应该在家收拾一顿,让她有点攻击性再放出社会,以后谁欺负她,她就挠谁就对了!
第26章 雨 0.6
等两人情绪彻底平复,已经是五分钟之后的事。
闹了一早上,许落苏也饿了,索性牵着沈泽雨的手走出昏暗的房间,在敞亮的客厅沙发上坐下。
许落苏一边给沈泽雨盛粥,一边轻声说:“先吃早饭吧,吃完饭,再吃药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一碗莲子薏米粥盛好,放在了沈泽雨面前。沈泽雨单手捏着汤勺,有一下没一下舀着,看起来兴致缺缺。
她刚经历过一场情绪风暴,精力好像都被这场暴风抽干了,整个人情绪低落,提不起什么兴致。
一旁的许落苏留意着她的状态,见她勉强喝了两口,关切地问:“是不喜欢喝吗?”
沈泽雨单手撩拨着碗里的粥,有些意兴阑珊:“也不是……就是……没什么胃口。”
没错,这也是疾病的一种表现。
与大众对双相情感障碍的认知不同,通常情况下,这类病人都不是什么“天才”,也没有什么“高精力”。她们的“高精力”通常是在躁期,宛如以燃烧血液和精神力为代价,所造就的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
一旦这种状态超过某一种极限,就会变得无法控制。比如思维逸散,发病的时候她们甚至无法连贯地表述自己的想法,而是跳格子一样吐字,整个人天旋地转的,思维运转得非常快。
至于所附带的“性/瘾”之类的症状,那是极少部分人才有的特征。
当然这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躁狂过后,跌落抑郁期,就会陷入泥泞的情绪深渊。
每当这个时候,沈泽雨就觉得自己是一直躲在房间黑暗角落里的怪兽。有一只大黑狗从她后背的脊骨长出来,至上而下将她覆盖着。黑狗的身上,还流淌出沥青,一点一点浇灌在她身上,封锁掉了她的行动。
她动弹不得,只能蜷缩在角落里,任由负面情绪带来的悲观绝望所侵蚀。
愤怒,茫然,憎恶等等诸多情绪汇聚成火焰,在她身体里运转。血管里好似填满了岩浆,又辣又痛,麻痒难耐,只有切开覆盖在血管上的皮肤,任其涌出,才能得到解脱。
所以自残和自杀是这个疾病最显著的特征。
每一个自杀的人,都是因为身体流淌着愤怒。这愤怒原本是对着别人的,可她们本性又太懦弱,太善良了,到最后都会将愤怒对准自己,开展一场极为精准的自我攻击。
沈泽雨刚才就是被愤怒所操控,拿走房间里的修眉刀,走到浴室里划伤自己的手臂。
如果不是许落苏闯进来,她可能会像第一次自杀那样,险些切断自己的肌腱。
最可怕的瞬间已经过去了,撒了药粉的伤口隐隐作痛,沈泽雨的理智也从摇摇欲坠的悬崖边被拽回来,心中一阵后怕。
她精神不是很好,但也知道如果放任她自己一个人呆在酒店肯定还会再出事。
沈泽雨舀了一勺粥,看着许落苏加了一筷子鸡丝,慢条斯理地放入口中,欲言又止:“许师妹……”
许落苏抬眸朝她看来,眼神关切:“怎么了?”
沈泽雨踟躇着开口:“你今天……有戏吗?”
许落苏眼里含着些许疑惑:“有的,怎么了?”
沈泽雨苍白着脸,挤出了一个笑容:“那我……一会跟你去剧组吧。”
去剧组?许落苏的目光落在沈泽雨的手臂上,眼神担忧:“那你的伤怎么办?”这样的情况去剧组,一定会引来不少闲话吧。
沈泽雨笑笑,拿着汤勺的手拎起来,撑在膝盖上抵着自己的面颊,神情洒落:“你介意吗?”
许落苏摇摇头:“我不介意,我只是担心你会被人说闲话。”
沈泽雨轻笑了一声,淡淡道:“你不介意,那我也就不介意。”
如果不是为了真心待她好的那些人考虑,她本身就是一个不怎么在意别人想法的人。
说她疯了也好,精神病也好,这些都是事实,她早就接受了。所以别人能不能接纳她,喜不喜欢她,都与她没有什么关系。
许落苏听明白了她的话,很是爽快地应道:“好,那我们一起去剧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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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沈泽雨没什么胃口,许落苏自己吃完早餐后,还是多喂了她几口粥。
亲眼看着沈泽雨将那一把药吃下,许落苏带着她上了自己的保姆车,两人一起去了剧组。
过量的药效发挥得很快,沈泽雨人还没到剧组,就昏昏沉沉地蜷缩在车后座上睡着了。许落苏担心她压到自己的伤口,路上还将她抱过来,让她枕在自己肩上,免得再次弄伤手臂。
下车的时候,她把车后座摊平,让沈泽雨躺下,和自己助理蔡怡交代道:“你在这里看着沈老师,别让她随意翻身,伤到自己。”
蔡怡可不敢怠慢,立马正经危坐道:“是。”
交代完之后,许落苏就上工去了。
只不过她还是不太放心,拍戏的间隙一有空就往自己的保姆车上跑,弄得秦之月啧啧称奇:“小老板今天是怎么了,一天天地往她车上跑。”
要不是今天许落苏戏不多,秦之月可就不是调侃,而是直接抱怨了。
一旁的汤清月捧着自己的保温杯,抿了一口驻颜茶,悠悠开口:“可能是带了小动物来吧。”
她以前在片场见过一个同事,就是因为家里的猫没人照料,带到了片场,放在保姆车上,时不时地就去看看,许落苏现在就很像是这个情形。
秦之月轻啧了一声:“什么小动物啊,这么宝贝。”
汤清月歪歪脑袋,猜了一句:“猫?”
以许落苏的个性,应该不太可能会养狗,倒像是会养一只名贵的猫。
秦之月抬手,捏了捏自己的下巴:“我倒是要看看,她养了什么宝贝。”
中午放工的时候,秦之月总算找到了机会。一下工,她就跟在许落苏身边,念叨个不停:“我看你今天去了三趟保姆车,怎么,你在车上放了什么好宝贝吗?”
她们已经拍了将近四个月的戏,彼此之间不说熟悉,也算是很不错的同事关系了。
许落苏侧眸看向她,略有些不解:“好宝贝?哦……你说沈老师吗?”
秦之月眨眨眼,有些发懵:“难道你带的不是猫,是阿泽吗?”
许落苏点点头,很诚恳地承认了这件事:“嗯。”
秦之月顿时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嗨,我还以为是猫猫你才这么宝贝呢,原来是阿泽!她一个大活人又不会丢,你把她扔在车上不就行了,怎么你还非得一偷闲就往你车里跑。”
“你们两那么多话啊,睡在一起不够,还要分分秒秒在一起。”
一听不是宝贝猫猫,秦之月就忍不住嘴贫,她这一嘴贫,直接瓢了。
许落苏顿时不说话了,她转身面对秦之月,眼神定定地望着她:“秦导,我不介意你开我玩笑,但和沈老师有关的事情,请慎言。”
“我想你和她做了那么多年朋友,应该知道她在某些事情方面是非常洁身自好的。”
沈泽雨这个人,以前就不喜欢别人在情爱之事上开她的玩笑。
就算许落苏和她只相处了半年,也知道在沈泽雨看来,恋情和爱情一样都是神圣的。如果不是这样专一,洁身自好,也不会为了区区一段三角恋自我内耗成这样。
秦之月连忙两手举起,比出“OK”的手势:“好的好的,是我胡说八道,我错了,我道歉。”
许落苏“嗯”了一声,转身继续往自己的保姆车走去。秦之月跟在她身后,很是好奇地问:“不过你怎么把她带到这里来了,天那么热,在酒店不是更加舒服吗?”
许落苏也没有瞒她,领着她踏上了保姆车:“她现在不能一个人自己待着。”
“哈?”
秦之月不明所以,跟着许落苏登上保姆车,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沈泽雨。
仍旧是一身黑衣,两手成一字摊开,整个人躺在白色的枕头上,身上盖着一张薄薄的空调被,裸露出来的左手臂上绑着一层又一层纱布与绷带。
秦之月望着她苍白的脸,还有红得不正常的嘴唇,立时拧起眉头:“怎么回事?早上还好好的,怎么她的手……”
许落苏在床边坐下,垂眸望着沈泽雨沉睡的面孔,叹了一口气:“犯病了,险些把自己杀了。”
秦之月的眉头锁得更紧了,她立时就想到了沈泽雨今早的异样:“是霖霈?”
“这件事,和霖霈有关系对吗?”
许落苏抬眸望向她:“这是沈师姐的私事,我不好多说,还是等她自己和你说吧。”
可是沈泽雨这么注重个人隐私的人,又怎么可能会轻易吐露什么东西呢。
秦之月低头,望着沈泽雨那一头蓬乱的卷发,还有沉静的睡颜,好一会才叹着气道:“算了,说不说的都不重要,我也不想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阿泽既然愿意让你靠近,那就拜托你好好照顾她。”
她低了低头,语气很诚恳:“劳烦了。”
许落苏笑容清浅,淡淡应了四个字:“不麻烦的。”
沈泽雨这个人,心防看似很重,实际上最为简单。
她对着别人,好似有着无穷的秘密,哪怕是发小陈词,也无法全然窥探她心中一角。
可就算是这样,只袒露一部分自己的沈泽雨,却也比世界上大多数人要真诚。
她就像是一面镜子,给予信任,就会得到信任。给予欣赏,就会将自己才华倾囊而出。给予爱,就会得到爱。给予真心,就会得到真心。
和她相处,只需要学会一点点驯养之道就可以。
许落苏伸手,将自己指尖落在她的黑发上,神色温柔:“她是个很好相处的人,这一点,秦导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第27章 雨 0.7
沈泽雨这一觉睡到了下午,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枕在许落苏的腿上。
她朦胧地睁开眼,仰头朝上望去,在这个死亡角度里,许落苏一手护着她的头,另一手揉着她的头发,面容在霞光里显得很温柔:“师姐醒了?”
沈泽雨眨巴眨巴眼,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方。她强撑着身体坐起来,揉了揉自己炸开的一头卷发,打了个哈欠:“我们这是去哪?回酒店吗?”
或许是睡醒一觉,沈泽雨也有了点精神。许落苏将她仔细打量了一番,见她情绪有所好转,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微微勾起唇角,语气也变得轻盈许多:“附近有家私厨不错,我带你去吃晚饭。”
沈泽雨有些发懵:“这个点?晚上不是有剧本会吗?现在去还能赶得上吗?”
许落苏淡然一笑,不甚在意道:“会议取消了,改天再开。”
这架势,洒落得活像个执掌人生死的霸主似的。
不过在她的公司里,她原本就是一个霸主。
纵使沈泽雨不介意在别人面前坦露伤口,但许落苏作为她的朋友,表面上还是要为她掩饰一二,免得她卷入别人的是非口舌中。
沈泽雨的手一天没好,她就一天不会让对方独自面对世俗的目光。
沈泽雨虽然还未能意会许落苏护短的心态,但听到会议取消了,不假思索地同意了这件事:“好吧。”
反正她也不想开会,听到不用工作之后,又立马倒向自己的“床”,重新闭上了眼睛:“我再睡会,到了你喊我。”
“嗯。”
这家私房菜离影视城大概有一个半小时的路程,抵达的时候,太阳都落山了。
云霞被夕阳最后的余辉舔舐了一口,烧红了半边天。沈泽雨被许落苏牵下车的时候,人又重新变得昏昏沉沉了。
她还没醒,揉着眼睛,神情很是困顿。
许落苏牵着她走进院门,在订好的位置上坐下,看沈泽雨坐在自己对面,弓着腰背,头和小鸡啄米似的打盹,一副总也睡不醒的模样,心里泛起一丝忧虑。
“师姐师姐”
她担忧地唤了两声,沈泽雨这才抬眸,泪眼朦胧地看着她:“怎么了?”
声音有气无力,听起来很困倦。
许落苏叹了一口气,好声好气与她商量:“先别睡了,吃了晚饭我带你回酒店再睡吧。”
“嗯”
在抑郁期,沈泽雨会变得非常的疲倦。
这种疲倦不仅体现在身体上,还体现在精神上。
她成天都想睡,对于周遭的一切事物都打不起精神。
比如现在,自己最喜欢的糖醋鱼被端上来,她却一点食欲都没有,吃了两口就开始神游天外,睡眼惺忪。
原本许落苏带她出来吃饭是为了让她换个环境散散步,提起点精神的,结果看起来倒像是打扰到她睡觉了。
许落苏只好随便吃了两口,匆匆忙忙地带沈泽雨回酒店。
不出所料,一推开门沾上床,沈泽雨倒头就睡。
许落苏拿她没办法,只好打开房间空调,帮她翻了个身,给她盖上被子,小心别压到伤口,这才离开对方房间。
安顿好沈泽雨,许落苏去洗了个澡,开始去忙自己的事。
影视公司刚起步,不过在她得力干将王文青的大力挥锄之下,挖来了一个隐退了两年的金牌经纪人娄潇,总算稳住了局面。
合作版权也全部定下了,接下来就是要做的就是第二季的拍摄计划以及启动《折月亮》这一电影项目。
折月亮是民国戏,并不在秦之月擅长的领域里。在许落苏最佳的人选里,拿过枫城电影节最佳电影奖的那位关鸿导演排在第一位。
她最近要忙的事情,就是把这位导演请过来拍电影。
为此,她今天召集了策划团队开会。
参与会议的一共有四人。
她,以及总特助王文青,还有娄潇,以及影视公司的分秘书张嘉。
除开娄潇这个半路挖过来的人,其他两个都是从许落苏高中时期就一直陪着她走过风风雨雨的老人。
尤其是总特助王文青。
她是许落苏的初中同学,因为聪明,从初中开始就得到许落苏的栽培和资助。
其次就是张嘉了。
张嘉比许落苏大一点,许落苏高中创业的时候,她还是个苦哈哈的大学毕业生。那时候许落苏缺人手,在校招上看到张嘉拿着伞追着露阴癖砸,一眼就看上了她。
都是熟人,大家也不说什么客套话。
众人把该交代的事情交代完之后,娄潇直奔主题:“关鸿拒绝了合作。”
许落苏倒也不意外,她抱臂在前,用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自己的手臂,思索着道:“是酬劳问题,还是档期问题?”
据她所知,关鸿这两年都在休息,应该没有接剧对。
娄潇摇摇头,直截了当地说:“都不是,是他压根没看上这个剧本。”
何止是没看上啊,娄潇把剧本给过去的时候。这位大爷翻都没翻,直接轻嗤一声:“金泽?”
“她的本,妇人剧本,没什么格局。”
“这种戏,外面满大街都是,拍它是砸了我的招牌。”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娄潇怎么可能继续请求下去。未免闹得不愉快,娄潇不再做无用功,直接回来了。
在座的几个都是人精,娄潇都这么说了,大家也知道和许落苏是绝不可能和关鸿合作了。
许落苏迅速作出决断:“放弃关鸿,先从闻先一入手试试。”
闻先一是闻天的伯父,是圈内很有名的一位第五代导演。
他的作品都很正向积极,塑造的灵魂不分男女。
娄潇思索一番,说出了自己的顾虑:“闻老爷子年纪挺大了,能不能出山还两说,要不我们多做一些准备?”
许落苏点点头,敲定了方向:“自然不能只盯着他,最好还是再圈几个导演。”
提案一出,大家报菜名似的开始提名一些导演。
敞亮的客厅里,许落苏端坐在沙发上,戴着耳机开着电脑,认真地开会,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房间门打开了。
一个黑色人影光着脚从房间里走出来,晃晃悠悠走到了许落苏的沙发后面,“啪嗒”一下趴了下去,两手打在了许落苏的肩上。
参加会议的众人看到搭在许落苏肩上的那双手,顿时一惊,齐齐止住了话头。
没有人再说话,现场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安静。
温热的气息洒在发顶上,许落苏停顿片刻,关掉了自己的视频画面,摘下耳机看向身后:“睡饱了吗?”
在她身后,沈泽雨趴在沙发椅背上,整个人软得像是一滩黑水,捞都捞不起来。
她迷蒙着眼,趴在沙发椅背上歪着脑袋看许落苏:“没醒,有些渴了,你在干什么?”
许落苏言简意赅:“开会。”
她一边说,一边端起旁边的保温壶给沈泽雨倒了杯水,递了过去。
沈泽雨懒得要死,也不伸手拿,只是将自己的身子往前挪了挪,跟个猪儿虫一样拱到水杯面前,低头舔了一口水。
许落苏的脑子当即划过了四个字——小猫舔水。
这种想法一闪而过,她连忙抬高了水杯,递到了沈泽雨唇边,好令她能顺畅的喝到。
沈泽雨勉强喝了半杯水就不喝了,许落苏收回了杯子放到桌面上,仰头看她:“还要继续睡吗?还是饿了,吃点东西。”
沈泽雨不说话,她拖着沉重的身躯迈着步子从沙发背后绕过来,走到许落苏身旁,抬起她的手臂,脑袋对着对方的大腿毫不犹豫地倒了下去。
她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自然得让许落苏都反应不过来。
好一会,许落苏才找回自己声音:“师姐……”
“你……”
要睡回房间睡啊,在这里睡会感冒的。
沈泽雨皱着眉头,整个身体蜷缩起来,仿佛一只蝉蛹蛄蛹着往右边躺去,闭着眼睛一副“王八念经不听不听”的样子。
许落苏只好叹了口气,伸手将毯子拖过来盖在了她身上。
安抚好沈泽雨之后,她才打开会议室的文字输入栏,输入了一行字:“你们继续讨论,我不方便说话,到时候把会议记录发给我就好了。”
众人纷纷说“OK”,就这样继续将会议开下去。
敲敲打打的键盘声持续了好一会,背对着电脑躺着的沈泽雨,总觉得背后有一盏大灯照着,亮得可怕。
她有些睡不好,缩了缩身体,嘟囔着开口:“别找闻先一……找黎李吧…”
正在回话的许落苏猝然垂眸,惊讶地看向枕在自己大腿上的沈泽雨:“你刚才听到我们在说什么了?”
“嗯。”沈泽雨没有否认,抖着身体往许落苏怀里缩,声音软绵绵的,“黎李是粤圈出来的,师承粤剧大师李明一,她有一个合作得很好的编剧,十九郎。”
“十九郎是我老师的朋友,先前我拍南国遗梦的时候……”
说着说着,沈泽雨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几乎不可闻。
没一会,许落苏就听到了她均匀的呼吸声,绵长又温热地洒在她的腹部上。
许落苏垂眸,望着她那一头毛茸茸的黑色卷发,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一下。
唉……又睡着了。
像个小孩子一样,睡了一整天,真的好能睡啊。
许落苏在心中感慨了一番,给大家输入了一行字:“不考虑其他的了,先联系黎李老师吧。”
“收到!”
娄潇回复了一句,许落苏就解散了会议,单独拉着王文青开了个会。
她名下的服装公司,最近有一个收购童装的大项目,王文青要给她汇报进度。按照预期,以原先百分之九十的价格,几乎稳打稳算拿下了这个项目。
一连解决两个问题,许落苏很开心,大手一挥让财务给王文青加了笔年终奖,并且承诺今年团建去虹山泡温泉。
王文青可太懂许落苏了,当场拒绝:“别,我们还是去方特团建吧。去什么温泉,你去虹山绝对是为了爬雪山的!”
去年就是这样,说好去斐济旅游放松,结果许落苏搞了个游泳竞赛,大家为了奖金差点没有累死。
许落苏笑着辩解:“冤枉我,你看我像是这样的人嘛……”
王文青才不吃她这套:“你是像吗?我亲爱的老板,你就是啊!”
她吐槽完许落苏,又想到她们开会时忽然出现的那双手,试探地问:“刚刚是沈老师吧……你们,住在一起?”
许落苏回答得很坦然:“是啊,怎么了?”
王文青心里有一万个小问号,但说出口也只有这么一句:“没什么,就是觉得沈老师的手,还怪好看的。”
手?
许落苏转眸,将目光落在了沈泽雨身上。
她似乎睡得不太安慰,两手环抱着自身,露出来的手指节分明。常人的手以十指如葱,柔嫩无骨为贵,但沈泽雨的手不太一样,她太瘦了,手背青筋凸起,看起来非常的有力量感。
许落苏多看了两眼,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很客观地评价了一句:“是挺好看的。你怎么还能注意到这个?”
她和沈泽雨都认识大半年了,可是一点也没注意到对方的手长什么样。
王文青被她噎得不知道怎么回答,忍了又忍,最后忍不住开口:“不如说,不注意到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吧。你也知道沈老师的性取向……她……”
“她可是和商秋池交往过的唉,我真的很想知道商秋池是攻是受啊!”
要知道,商秋池入圈十年,饰演了不少经典角色,本人拥有大批粉丝。
王文青就很爱她演的一个魔教教主,当初还和同班同学夏思珏一起线下追星,磕商秋池的百合cp磕生磕死。
后来工作了,接手影视行业听了不少八卦,对沈泽雨和商秋池的事情还挺好奇的。
尤其是商秋池给人感觉很御姐攻的样子,她就更好奇沈泽雨本人了。
可沈泽雨本人太过神秘了,几乎不接受采访,也不参加活动,弄得王文青很在意她和商秋池谁攻谁受。
毕竟在一些磕cp的乐子人眼中,渣攻和渣受是有不一样待遇的。
许落苏无法理解她的脑回路,沉默了片刻才回了一句:“这点并不重要吧。”
“有必要分得那么清吗?而且……不管商秋池是什么角色,都改变不了她是个人渣的事实。”
在这个世界上,“笑贫不笑娼”的案例比比皆是。
尤其是在大众的思维里,人是在不断进步,同时也是在不断更新的。
与之同时,她们周围的一切人和事物,都需要不断更新。
比如因为前任不够“上进”不够“富有”不够有”身份地位“就抛弃对方,选择更好的,在很多人看来这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抛弃糟糠之妻这种事,在许落苏的这个阶层随处可见。
因为这些人的存在,这些观念的灌输,从小到大,许落苏都不觉得“野心勃勃”是一句坏的评价。
如果不是因为dy被封杀,能够得到金悦青睐的商秋池,必然能在这个圈子里更加风生水起。
这就是商秋池的能力,她靠着自己,不管是外貌还是心计,晋升到一个远超于自己的阶层,圈子里每一个想要成为她的人,都要嫉妒地道一句“敬佩”。
舍弃沈泽雨,选择金悦,这件事无论怎么看,商秋池都没有错。
毕竟每一个人都想过上自己梦想中的好生活。
只是商秋池千不该万不该,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一直吊着沈泽雨,直到东窗事发。让沈泽雨替她收拾残局,成为知情人口中的笑柄,用背叛全然摧毁掉了沈泽雨的自信。
从这一点看来,无论“成功学”怎么洗白商秋池,许落苏都觉得她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
许落苏垂眸,望着躺在自己腿上的沈泽雨,好一会才将手落在键盘上,输入了一行字:“以后别在我面前提商秋池了。”
“她的名字,不配和沈老师出现在一起。”
第28章 雨 0.8
许落苏原以为沈泽雨的倦怠只有一天,第二天醒来就好了。
结果第二天早上,沈泽雨懒得更严重了。
早上许落苏去房间唤她的时候,她根本起不来。许落苏没有办法,只好在吃完早饭后和她商量:“我今天要去剧组,师姐就在酒店睡觉,我会让黎怡看着你的可以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许落苏要走,原先躺在床上的沈泽雨“蹭”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顶着一头乱发含糊不清地说:“我也去。”
“……”
许落苏一时语塞,就看着她起身去了浴室,一番洗漱之后,换了另一套黑衣服跟着许落苏走出酒店房门。
沈泽雨到了剧组现场之后,也不在车上睡,而是跟着许落苏去了今天拍戏的地点,找到对方休息的单人椅坐下,抱着毯子哐叽一下躺了下去。
许落苏拍了一天的戏,她就躺在单人椅上戴着眼罩睡了一天。
靠着睡,躺着睡,蜷缩着睡,睡得一头卷发乱糟糟的。
路过的剧务看到她,都有些惊讶。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在嘀嘀咕咕的:“沈老师这是怎么了?生病不舒服吗?”
但谁也没嘀咕出个结果,就连秦之月听了都忍不住跑到许落苏面前说:“你要不要让她上你的车上去睡,在剧场里睡得这么光明正大,这也……”
太影响不好了吧!
秦之月没敢把话说全,许落苏捧着一罐莲子银耳百合羹慢慢地喝,目光落在那个躺在自己单人椅上的人身上:“没事,随她去吧。”
说就说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多大的事。
她是金主,还不能让自己喜欢的老师有点特权了。
就这样,沈泽雨一连睡了三天。第四天的时候,许落苏也有些坐不住了,晚上的时候给在南美洲的二姐打了个视频电话。
许落苏一共有两个姐姐,大姐许倾月,在奶奶的教养下长大,继承了家族集团。
二姐许怀玉,原先在国外念心理学,念着念着开始学习玄学和占卜,如今在南美洲旅行,过着吉普赛女郎一样的浪人生活。
电话接通之后,一个头上编着脏辫,浑身肌肤黝黑如蜜,戴着唇钉的女人出现在视频里。
女人打了个招呼,露出一口白牙:“呦吼,难怪今天的占卜是享受和家人愉快谈话时光,原来是宝贝你给我打电话了啊。”
“怎么样,最近过得好不好,大姐还在压榨你吗?”
许落苏露出了笑意:“挺好的,我最近在拍戏,大姐没机会压榨我。”
“那就好!”
两人就家中的事情聊了起来,许怀玉说爸爸妈妈可能要来南美义演,不少嘉宾出席了,她也得去一趟。
别看许怀玉念的是心理学,其实她本身还是个很厉害的小提琴家,再加上现在还兼职做占卜师,主业副业都很风生水起。
许落苏很为她感到开心,谈了一会,许落苏直奔主题:“姐,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那个双相朋友吗?她最近跌抑郁期了,有什么干预手段吗?”
“嗯……”许怀玉思索一番,问道,“她有什么表现症状吗?”
“有,她似乎很累。”提起这个,许落苏有些焦急,“这几天吃得很少,几乎没怎么进食,一直在睡觉。”
“正常。”这是双相的典型特征之一,许怀玉又继续问,“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别的表现吗?”
许落苏想了想,微微蹙眉:“倒是没有别的了,硬要说的话,应该还有一个。”
“还有什么?”
想起沈泽雨这几天的表现,许落苏说道:“她好像,很粘我。”
听到这里,许怀玉来了兴致,长眉一挑:“比如?”
许落苏组织一下语言,慢慢道来:“早上的时候,我要出门,她明明起不来,但听到我要走,就会起来洗漱跟上来。”
“在酒店的话,会尽量挨着我……出去的时候,虽然不会直接挨着我,但会待在我待过的地方……”
许怀玉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笑容:“你这么一说,我觉得她很像个小动物啊……”
许落苏也有这种感觉,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姐,这样子对她来说是不是不太好?”
许怀玉拧眉想了想,好一会才开口:“她现在的症状,其实都在正常范围内。”
“双相的周期和火山爆发的周期差不多,爆发一次,就需要沉寂。或者也可以换种说法,你这个朋友就像是一棵被砍下的大树,想要复苏,就要经历过难熬的冬天,才能迎来春天。”
“嗜睡是她的身体为了保护她的一个机制。”
“至于她粘你这件事嘛……”
许怀玉抬眸,直视着许落苏的眼睛,无奈地叹了口气:“从小的时候,你就很爱管闲事,捡一些小破烂回家。”
王文青是这样,张嘉是这样,现在沈泽雨也是这样。
“你这个博爱的性格,虽然会给别人带来温暖,但同样也会伤害到别人。”
“她现在脑子是不清醒的,潜意识里觉得你很安全,所以一直很依赖你,跟着你走。但如果你没有控制好距离,你们之间的关系会变的不太美妙。”
许落苏的神情肉眼可见的变得凝重起来,许怀玉耸耸肩,一脸的无所谓:“不过这也不单只是你的麻烦,同样也是对方的。”
“她也是个成年人,经历过那么残酷的发病过程,应该会给自己设好心防。”
“依赖这种事说不上是好还是坏,顺其自然吧。”
许怀玉又说了两句,那头就有人用外语问她今天还能占卜吗?
有生意来,她迅速挂断了电话:“不说了,姐姐我上工去了,拜。”
“哎……”许落苏还想说什么,视频就被挂断了。
她叹了口气,望着许怀玉的对话框,脑子里都是方才对方的话。
依赖吗?
是因为她之前说过那些话,所以沈泽雨才会这么这么放心地靠过来?
她是不是说得太草率了?
许落苏坐在沙发上,冥思苦想了好一会,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没一会,拖沓的脚步声从她背后响起,打乱了她的思路:“师妹……”
许落苏猝然回眸,看向自己身后。
沈泽雨穿了套黑色的丝绸衬衫,抱着枕头站在她身后,她将眼罩掀开,压在自己的黑色卷发上,露出一双惺忪睡眼:“你睡觉吗?”
气质很颓废,蔫了吧唧的,看起来很可怜。
许落苏一时怔住了,好一会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嗯……还有点事情没处理完,忙完了再睡。”
沈泽雨“哦”了一声,拖着身体走到许落苏身旁坐下,抱着枕头没骨头似地靠向了许落苏:“我陪你吧。”
她说完也不管许落苏怎么想,拉下自己的眼罩,直接睡了起来。
两人挨得很近,隔着一层薄薄的睡衣,许落苏能感受到对方滚烫的肌肤。她垂眸,望着对方那一头乱蓬蓬的卷发,心中升起了几分怪异的思绪。
沈泽雨很爱干净,这几天哪怕懒,也是坚持每天洗澡,身上总是香香的。
尤其是头发,明明是差不多的洗发水,可许落苏总能从她身上嗅到不一样的味道。
像是荔枝,甜甜的,又很香。
许落苏低头看了她好一会,才试探着开口:“感觉师姐……这几天好粘人。”
“嗯?”沈泽雨靠着她,懒洋洋地回话,“不可以吗?”
许落苏视线往下落,目光停在了她白皙粉嫩的耳垂上,踟躇着开口:“也不是不可以,就是有些担心。”
“以前……这个时候,师姐都是怎么过来的?”
“以前?”沈泽雨歪了歪脑袋,努力思索了一番,好一会才回答,“以前啊……都是一个人过来的。”
“一个人……被束缚带捆绑在床上,望着窗外的太阳从东到西,星光从明到灭……”
一个人,孤零零地过了两年。
每一次发病,都宛若被冬日的冰蛇贯穿胸膛甩在墙上,磕得满墙都是血,最终无力地跪在地上,被孤独的寒冷所囚困。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丝丝缕缕的疼痛从心口处泛起,许落苏有些不忍心地抬手,将掌心落在沈泽雨头上:“所以这个时候,会很希望有人陪着你吗?”
沈泽雨想了想,找到了一个精准的形容:“也不是陪着我,我是想有人孵着我。”
许落苏不解:“嗯?”
沈泽雨轻笑了一声,开始和她解释:“医院的墙很冷,床也是冷冰冰的。每当这种时候,我躺在床上,就会觉得自己是个可怜无助的小鸡崽子,站在冰天雪地里,冻得瑟瑟发抖。”
“我很害怕,真的很害怕。所以这种时候,我就希望有人能孵着我,将我全部裹住,然后……”
隔着眼罩,许落苏没办法看透沈泽雨的表情。只是听她说“害怕”的时候,就忍不住心疼。
她情绪稍有些失控,不知道怎么地就很想抱抱沈泽雨。
许落苏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
许落苏忽然俯身,将沈泽雨整个拦腰抱起,抱到自己的大腿上,两手圈着她,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是这样吗?”
温暖的气息笼罩了全身,沈泽雨脑袋一下就卡壳了,眼罩之下,她的瞳孔震颤。
不是,倒也不必如此……
她脑袋厘不清思路,但身体很诚实地缩进了许落苏的怀里。温暖的气息将她裹住了,强而有力的体温驱逐了萦绕多日的孤独与寒冷,让她的心一下就被填满。
许落苏抬手压着她的脑袋,用力地将她压在自己怀里,俯身在她耳畔轻声问:“现在呢,师姐觉得可以了吗?”
“有觉得自己被孵到了吗?”
肩膀挨着的胸腔在震颤,沈泽雨脑袋嗡嗡作响,好一会才开口,闷声闷气的:“不知道,但是觉得……有好上那么一点了。”
第29章 雨 0.9
大概是许落苏那个拥抱过于有力量,第二天早上沈泽雨宛若打了一剂肾上腺素,一扫颓唐,满血复活了。
虽然她的伤没有好全,但在她的要求之下,许落苏还是召开了剧本会,制定好第二季的剧本内容。
剧本会一共开了十天,将所有剧本大纲定好之后,沈泽雨和许落苏说了声“剧本全部我来写”,就带着会议内容滚回了金乌。
原本许落苏是想留她的,只是想到那几天沈泽雨犯病失常的表现,又不好主动出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
一回到金乌,沈泽雨就将一切事情抛在脑后,开始闭关全心全意写剧本。
周末的时候,陈词接她去窑厂,陪一些特殊学校的孩子上课。
多年未碰瓷器,沈泽雨花了点功夫,才顺利上手。两人拉胚的时候,陈词有些好奇地问:“不是说要在剧组待一个月吗?怎么回来了?”
沈泽雨叹了口气,专心转着自己手下的花瓶,很无奈地开口:“遇到以前同事,想到了一些旧事,犯病了。”
“同事,什么同事?谁啊?闻天?还是顾寂?”也不怪陈词这么猜,主要是这个世界上能让沈泽雨犯病的人,也就那么几个。
沈泽雨摇摇头:“都不是。”
陈词一脸狐疑:“难道是让你做三那个?”
沈泽雨不说话了。
陈词瞬间读懂了她的潜台词,惊呼了一声:“不是吧,这人谁啊?竟然让你升起了做三的心思。”
老天爷,沈泽雨这种一旦喜欢,就会认真到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傻子竟然破例了,对方究竟是什么身份,天仙下凡吗?
她越想越兴奋,伸手用胳膊肘子撞了撞沈泽雨:“快说说,谁啊谁啊,快和姐姐说说。”
被她这么一撞,沈泽雨的胚都要歪了,她急急忙忙道:“哎,你别撞我,我的胚……”
只可惜不管她怎么挽救,胚子还是拉坏了。不得已,她又重新做了一个。
陈词还想再问,沈泽雨冷冷扫了她一眼,没什么好气:“你先还我的胚!”
“切……”陈词切了一声,假装毫不在意道:“不说就不说,谁稀罕啊。”她们跳过这个话题,又聊别的去了。
之后陈词带着沈泽雨去了三次,最后抱了一个红色的窄口陶瓷花瓶回来。
转眼就到了十月底,《夜阑》第一季全员杀青了,整个剧组进入了紧张的后期氛围。与此同时,黎李导演,金泽与十九郎合作编剧的《折月亮》进入了海选环节。
沈泽雨不得不从金乌前往棉城,和黎李等人一起参加角色选拔。
因为手头上还有《夜阑》第二季的剧本,又要兼顾秦之月那边第一季的后期剪辑,沈泽雨忙得厉害。
坐上前往酒店的车之后,沈泽雨就把平板拿出来,火急火燎地开始修改剧本,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自己身旁还坐着一个人。
直到车子开出地库,身旁才传来一道熟悉的女音:“师姐还真是冷漠无情,回家待了一个月,转头就把我忘了。”
沈泽雨猛地抬头朝对方看去,却见许落苏穿着一件白衬衫,外罩银灰色的西装外套,坐在她身旁背对着车窗望着她,表情还带了点那么小小的哀怨。
沈泽雨双眼顿时一亮,紧接着又感觉到有点心虚,才悻悻道:“你怎么也来了?”
许落苏勾唇,只觉得好气又好笑:“我是制片人啊,选角当然要来。”
“也是,瞧我这记性,都忘了。”
沈泽雨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装傻充愣糊弄过去。
许落苏拿她没办法,浅浅叹了口气,才无可奈何道:“算了,不和你计较了?”
她叹息一声,脸上挂上了笑容,往沈泽雨的方向挪了挪,挨着她望向她手里的平板:“是第二季的剧本吗?写得怎么样了?”
两人靠的很近,沈泽雨霎时间被那种太阳一样的气息包裹了。
她对这个香味很熟悉,上一次脑子不清晰的时候,她靠这个味道安稳地渡了过去。
只是现在想起来
尴尬得令人想死。
沈泽雨想退不敢退,只能绷紧了身体,抵御这种味道侵袭,轻咳一声,干巴巴地说道:“初稿写完了,现在在修订。”
许落苏猛然抬头:“这么快?”
按照她们的计划,元旦之前能写完剧本,就已经是非常快了。可沈泽雨却提前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这为第二季开拍争取到了充裕的时间。
沈泽雨将平板递过去,有些小小的期待:“虽然很多只是初稿,你就先将就看看吧。”
许落苏接过平板,笑吟吟道:“师姐谦虚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她翻着沈泽雨的平板,一页一页地看了下来。
极具侵略性的香味退开,沈泽雨只觉得自己停滞的心跳恢复了正常,不由得抬手抚摸自己的心口,暗自长舒一口气。
谢天谢地,她人还活着。
见许落苏看剧本,一旁的沈泽雨找到机会,悄无声息地拉开两人的距离,尽量拉远自己的身体靠着车窗上。
她单手撑着脸,眼神飘忽,看看车窗外闪烁的霓虹灯,再看看车前的捕梦网挂饰,看来看去,最终将自己眼角的余光隐晦地落在许落苏身上。
此刻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只有车内点着一盏灯,微微亮。
白炽灯从上而下笼罩在许落苏身上,并没有出现那种传说中死亡顶灯的情况,反倒是照得她脸上的肌肤如牛奶一样白,又透又白。
沈泽雨忽然想起多年前见过几面的许倾月,对方也有着这么白皙的肌肤。
大概是她们家族的优越基因吧,谁搁她们身旁一站,都会矬成一个黄皮小马喽似的。
沈泽雨的思绪又开始飘忽了,她想了好一会,才勉强拉回来,强迫自己不把眼神落在许落苏身上。
但车内空间那么小,她要是不看许落苏,又能看哪里呢?
于是不得已,沈泽雨又悄悄地暼向许落苏。
或许是参加商务活动,她今天的装扮非常的职业女性。一身灰色小西装,踩着一点点有跟的鞋子,黑长的直发如瀑散落在肩头,一半挽到耳后,另一半披散在肩头,干练又成熟
要是换成十几年前,沈泽雨遇到这类大姐姐类的女性,估计会走不动道。
现在嘛……
她只会觉得辛苦。
沈泽雨微微启唇,几次三番欲言又止,好一会开口道:“你是不是……瘦了点?”
许落苏抬眸看向她,神色有些茫然:“嗯?”
沈泽雨迎上她的目光,带着几分关切:“我感觉你瘦了点,是不是拍戏太忙了,都没有好好吃饭?”
许落苏微微睁大了眼:“有吗?”
沈泽雨点点头,为了证明自己的论点,抬手指向了她的眼眶:“你的脸好像瘦了不少,是不是还熬夜了,有点黑眼眶……”
许落苏听到这里,轻“呀”了一声,立马抬起平板挡住自己的脸,慌乱的辩解:“那不是黑眼眶,是卧蚕!”
声音听起来有那么点羞愤,又有那么点咬牙切齿。
沈泽雨莞尔,忍不住故意逗她:“是吗?我觉得很像黑眼眶。”
许落苏有些抓狂了:“不是啦,是卧蚕!”
——————————
兴许是对“卧蚕”一事的报复,接下来的几天,完成面试工作之后,许落苏都单独带着沈泽雨去吃吃喝喝。
沈泽雨食量小,但架不住对方以“我瘦了,师姐要陪我好好吃饭”为由给她塞了很多吃的。
沈泽雨在棉城呆了十天,就吃了十天。
完成选角工作的当天,沈泽雨就准备飞回金乌,可许落苏却开口将她留了下来:“棉城离沧南省很近,金乌快入冬了,就算有暖气也会很冷。”
“师姐不如去沧南住一段时间吧,反正我家在那里有一个度假村,你可以去晒晒太阳,潜潜水之类的……等到金乌入春你再回去。”
这实在是一个不小的诱惑。
金乌的冬天,是很少有太阳的,考虑到沈泽雨的病情,这实在不是一个宜居的城市。
反倒是沧南,一年四季温暖如春,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沈泽雨略有些犹豫:“可是这样,会不会有些麻烦你?”
许落苏笑了起来,很是霸气地说:“这算什么麻烦呢?你不是在为我写剧本吗?那作为老板,当然得为我的合作方提供充足的物质基础啊。”
这说法实在是太好听了,沈泽雨歪着脑袋想了想,同意了:“行吧。”那就去呗。
当天晚上,沈泽雨就随许落苏飞到了海城,在她家的度假村别墅里住下。
第二天一大早,许落苏带着她出门去临近海滩买一些当季的衣物。两人刚走出别墅,就遇到一大群穿着比基尼喊着“小许总”的女人,沈泽雨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上当了。
她目送着那一大群女人抱着沙滩排球,还有各种各样的水枪,救生圈,等等沙滩玩具,经过她们身旁,转过头来一脸狐疑地看向许落苏:“你们公司团建啊?”
“嗯哼。”许落苏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沈泽雨拔腿就跑:“那你自己去沙滩玩,我不去了。”
那么多女人,还全部都是许落苏公司里的人,被她们看到自己和许落苏一起出现,可不得八卦死!
她上回抑郁期那么粘着对方已经足够离谱了,这次要是还传出什么风言风语,许落苏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不成想许落苏伸出手,一把拽住了她的衣领,将她的脚步硬生生地拽停。
沈泽雨踢着自己瘦不拉几的腿,两手去抓许落苏的手,挣扎着道:“许落苏……哎……哎……放开我啊许落苏!”
许落苏牢牢勾着她:“不放!”她伸出另一只手,将沈泽雨拦腰抱住,拖着她往前走,“上回已经放过你一回了,这次师姐还是乖乖听话,跟我一起走吧。”
沈泽雨挣扎着喊:“许落苏……哎……师妹……许师妹……”
许落苏也不管她喊什么,拖着她一路往前走,走到了热闹的大街上。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度假村外的小贩们也开着三轮小推车,在度假村外摆起了摊。
高大的椰子树下,许落苏从一家挂满夏威夷衬衫的小摊前,翻出了一件红色的衬衫,举到了沈泽雨面前:“你觉得这件怎么样?”
那是一件比鲜血还要鲜艳的红衬衫,上面画满了椰子树与落日晚霞的图案,看起来又轻浮又吵闹。
太亮眼,这不是沈泽雨的审美。
沈泽雨的衣品,就像是她的人生一样,是以黑白二色为主的,单调却很厚重。
她抬眸,将目光落在身前的许落苏身上,看着对方脸上明媚的笑颜,心里生出了一种诡异的荒诞感。
明明是那么轻浮的款式,却让她觉得自己前三十年的人生过得实在太过无聊。
她偏了偏视线,妄图让自己从这灼人的笑容上挪开,好摇碎自己的目光,不让人发现它曾落在许落苏身上,掩盖掉那一瞬间微妙的心绪波动。
于是沈泽雨咽了咽喉咙,涣散了视线,佯装不在意道:“也就……还行吧……”
许落苏略有些沮丧:“啊……你不喜欢啊,我还觉得和你很搭呢。”
她此刻微微垂着嘴角,眼底满是失望之色。
像她这么明媚的女孩,没有一个人会舍得让她失望,哪怕冷淡如沈泽雨也不例外。
沈泽雨叹了口气,有些无可奈何的认命:“算了,买下来吧,反正也不是不能穿。”
她话音落下的瞬间,许落苏的双眼“蹭”地一下就亮了。
第30章 雨 1.0
沧南地处亚热带地区,就算是冬天,气温也差不多有二十度。再加上许落苏的别墅在海边,十分适合穿夏威夷衬衫和沙滩裤。
反正沈泽雨对衣服也不怎么挑,这些都是季节性的衣服,出于一天换一套的考虑,许落苏准备给沈泽雨买上三十套。
用她的话来说就是:“这些衣物穿起来可能没有那么舒适,但如果师姐天天去玩水的话,弄脏了回来直接丢了就好了。”
在沈泽雨看来,这实在是太浪费了。
她好说歹说,劝阻了一通,许落苏才勉为其难停了手。
抱着衣服回别墅的时候,许落苏还有些意犹未尽:“其实我觉得师姐挺适合穿鲜艳的衣服,要不这样好了,我回去给你定制一批新的衣服。”
她转过身,兴致勃勃地看向沈泽雨:“你喜欢“静夜思”的款式吗?你要是喜欢的话,我让思琪姐给你做一个四季系列怎么样?”
沈泽雨算是看出来了,许落苏真的是个霸总。买买买上头之后,就想什么都替她安排好。
沈泽雨开始觉得头疼,斟酌片刻,很委婉地拒绝了:“这个就不用啦,夏老师的高定对我来说太贵了。”
“况且我其实有自己的裁缝老师,我们家的衣服都是从她那里定的。”
许落苏恍然大悟:“难怪师姐的衣服看起来都差不多。”原来都是同一家出品的同款!
许落苏迎着对方,背着手往后走,双眼亮晶晶的:“所以那家店铺叫什么名字啊?要不下次你定制衣服的时候,我替你参谋参谋。”
听起来还是不死心,沈泽雨叹口气,神色无奈:“你不认识的,是一家金乌老裁缝店。”
“好吧。”许落苏撇撇嘴,最后妥协道,“那等你想定别的衣服时,再来告诉我吧。”
“嗯。”
顺利将这个话题带过去,两人回到别墅,各自换了一套衣服。
沈泽雨身形孱弱,整体形象更偏向于古希腊雕塑里的少年,就算穿上泳衣胸前也是空荡荡。
她只好穿上一套运动内衣,套上许落苏给她买的那件红色的夏威夷衬衫,以及同色的沙滩裤,踩着人字拖站在镜前,仔细端详了好几秒。
她很少穿鲜艳的衣服,更不要说是这么绚烂的红色。
这一身红套在她身上,裸露出来的皮肤透着一种病态的苍白,搭配着她纤细的四肢,看起来极为瘆人。
看着看着,沈泽雨免不了想起以前自己用玻璃渣划开背脊的肌肤,满身淌血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个抖。
啧,怎么看都不太吉利,要不还是换一套吧。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敲门声在门外响起,许落苏的声音传了进来:“师姐,换好了吗?”
沈泽雨急忙应道:“好了。”
她抱起平板,夹着人字拖匆匆往外走,一把拉开了门,与门外许落苏撞了个正着。
“哎呀……”沈泽雨单薄的身体,撞上了一团结实的柔软,被反弹了回去,脚步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
许落苏面色微惊,连忙伸手去拉她:“小心!”
她这一拉,又直接将沈泽雨拽到自己身前。沈泽雨身体受惯性影响,没有控制好力道,结结实实地磕到许落苏胸前。
这一下轮到许落苏吸气了:“嘶……”
沈泽雨连忙起身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见她这么惶恐,许落苏反倒轻笑了起来:“没事啦,只是撞了一下而已,不用道歉的。”
她伸手捧住沈泽雨的脸,撑开了她的眼睛,笑着道:“你看,我不是没事吗?”
两人四目相对,沈泽雨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才往下滑,落在许落苏身上。
她穿了一套青花瓷色的连体式泳衣,上身是分肩式的比基尼,完美地支撑了她的胸型,在胸前聚拢出两团洁白丰满的柔萸。
视线再往下看,流畅的剪裁勾勒出她平坦又结实的腰腹,最终在腰胯形成三角形,被腰胯的罩衫所遮掩,一半垂落盖到了膝盖左右的位置,另一半在右边系成结,露出一整条修长匀称的腿。
许落苏常年健身,又在朋友圈发过很多照片,沈泽雨早就知道她身材很好。
只是亲眼目睹,还是有些难以置信,怎么有人的身躯完美成这样,一点多余的赘肉都没有,身体的每一处线条都很好看,和雕塑似的。
她不得不往后退了一步,抱着平板仰头看向许落苏:“许师妹……”
许落苏不明所以:“嗯?”
沈泽雨抱着平板,一脸诚挚地望着她:“你能让我拍几张照片吗?”
这回轮到许落苏惊讶了:“诶?”
—————————
说是拍照,沈泽雨还真的从许落苏的员工那里借来了一台单反,让许落苏趴在海滩上,正儿八经地给她拍了一组照片。
许落苏皮肤很白,尽管这套泳衣很保守,但她裸露出来的肌肤,已经足够诱惑了。
沈泽雨给许落苏拍照的时候,她们公司的一些年轻女孩就站在一旁,看着镜头里的许落苏流哈喇子:“别的不说,许总的身材真的好辣啊!”
“呜呜呜呜呜呜……老师也好会拍啊!”
镜头里,许落苏趴在沙滩椅上,单手撑起下巴,叼着吸管在喝西瓜汁,微微翘起被罩衣掩盖的那只腿,脸颊泛着粉色,尽显少女的娇羞。
听到她们在议论,许落苏悄悄红了耳朵,很不好意思地开口:“师姐,好了吗?”
沈泽雨朝她比了个“OK”的手势:“好了好了,再一下……”
她这么哄着,许落苏就等了她一下一下再一下。
拍得久了,围观的人也多。再加上日上中天,太阳也毒辣起来,许落苏也不想沈泽雨被这么烤着,就匆忙地结束了这次拍摄。
沈泽雨抱着相机走向太阳伞底下的沙滩椅,神色懊恼:“好久没拍了,感觉有好几张神态没抓到,可惜了……”
她走到伞底下,将单反递了过去:“你看看,有你喜欢的照片吗?”
许落苏接过相机,点开图像,一张张看了起来。
在看到第一张那个逐浪奔跑的少女时,许落苏一时有些怔然,这,还是自己吗?
她本人其实不太上镜,尤其是拍平面照,就更加的不行。但是沈泽雨拍的照片,却像是动图,能够很精准地将人物的情绪从照片里传达出来。
许落苏抬眸看向沈泽雨,双眼亮晶晶的:“拍得好好,师姐很喜欢摄影吗?”
一旁的沈泽雨坐在沙滩椅上,叼着吸管喝捧在手里的西瓜汁,懒洋洋地应道:“也不是……”
“就是以前积累素材的时候,会下意识地积累一下风景人物之类的。”
她赤裸着双足,踩进细沙里,转头看向许落苏:“而且根据熵增定论,随着人的年龄增长,变老变丑是不可逆转的。既然这样的话,在大好年华留下漂亮的照片,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吗?”
许落苏拿着相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好一会她抬眸看向沈泽雨,狡黠一笑:“所以在师姐看来,我今天很漂亮?”
沈泽雨没好气地扫了她一眼,噎了回去:“请你对自己的美貌有点自知之明,你哪天不漂亮?”
许落苏的脸一下就红了。
她抿唇,抬起相机对准了沈泽雨:“师姐……”
沈泽雨叼着吸管朝她看去:“嗯?”
只听得“咔擦”一声,相机画面定格在此刻。沈泽雨顿时大惊,伸手去捞相机:“诶,你别拍我啊。”
“快把照片删了。”
许落苏灵巧地躲开她的手,嘴角勾起一抹笑:“不放。”
沈泽雨连忙将手里的西瓜汁放在一旁,伸手去抢相机:“诶……你给我……相机给我……”
“哈哈……”许落苏见她着急,反而笑了起来,举着相机从沙滩椅上跳下来,踩着细沙往海边走,“那你来抢啊。”
沈泽雨连忙跟了上去,许落苏便将手机高举过头顶,两人在银滩上演了一场追逐战。
可沈泽雨哪里是许落苏的对手呢,就算锻炼了半年,也赶不上许落苏的体力。
很快她就败下阵来,站在沙滩与白浪之间,弓着腰将手搭在自己膝盖上,气喘吁吁地望着站在前方两米远的许落苏。
许落苏两手握着相机背在身后,面向身前的沈泽雨,笑吟吟的:“师姐,你这体力,真的好差啊。”
沈泽雨累死了,只朝她伸手,拧紧眉头,神情很严肃:“要么把相机给我,要么把照片删了!”
别看她这样,她可是很有偶像包袱的人,没有精心雕琢随意抓拍的丑照,才不能留在世上。
许落苏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这都是我珍贵的回忆,才不要给你。”
她不但不给,还举起了相机对准沈泽雨:“师姐,笑一个~”
沈泽雨抬头,只听到“咔嚓”一声后,许落苏举着手机满脸都是得逞的笑意:“你看,我又多了一张宝贵的回忆。”
这简直就是在挑衅,沈泽雨气死了,看着漫过小腿的海水,心生一计:“你很嚣张是吧。”
她俯身鞠起一捧水,朝许落苏泼去:“嘿,看打。”
“啊!”冰凉的海水从胸前灌入,惊得许落苏发出了一声尖叫。
她侧身躲开沈泽雨的海水攻击,护着相机边退边走。
然而沈泽雨的攻势迅猛,没一会就把她打湿了。
许落苏举着相机,用脚背掀起海水,朝沈泽雨泼去。
两人打得有来有回,没一会沈泽雨就彻底脱力了,直接往海水里一躺,湿漉漉地坐在沙滩上,甩着手说:“不玩了不玩了,我要累死了。”
就她这点体力,在陆地上都不够看的,更遑论是在海水里了。
许落苏站在她身侧,见她泡在水中,一头卷发打湿,耷拉在头上,可爱极了。
只是她再一垂首,就看到从红色袖管里伸出来的苍白手臂上瘢痕丛生,眼神没由来的暗了暗。
许落苏敛了笑,轻轻唤了一声:“师姐”
泡在水中的沈泽雨仰头,眯着眼朝许落苏看去。
湛蓝的天空里,秋日高悬。穿着青花瓷色泳衣的女孩,站在海天之间,迎风而立。风从深海处吹来,掀起浪花朵朵,涌向了她湿漉漉的大腿。
晶莹的水珠挂在她白皙的肌肤上,每一颗都如同珍珠那般圆润。
如此美妙的画卷里,许落苏抬手,将鬓角打湿的发丝挽到耳后,侧身举目远眺,望向了蔚蓝的大海深处:“我们明天去看海底星空吧。”
她仿佛随口一说,沈泽雨却睁大了眼睛:“嗯?”
怎么忽然提这个?
像是回答沈泽雨的疑问,这时许落苏转身回眸,望着沈泽雨满目坚定:“我们去看海底星空吧。”
她又说了一遍,那双清澈的黑眸直勾勾地看着沈泽雨,认真地仿佛在许下永不磨灭的誓言:“不只是海底星空,还有火山岩河,冰川湖泊,雪山风暴……这个世界上每一处被称为奇迹的地方,我们都一起去看看吧。”
此时风又起,吹开了许落苏的发丝,那一瞬间沈泽雨也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一朵被风吹开的蒲公英,向着远方散去。
胸腔在震颤,细小,微弱,却足够深邃。
沈泽雨压下了这种感受,反问了一句:“为什么?”
许落苏歪着脑袋想了想,好一会才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因为我想师姐的心更加辽阔一些。”
只要能辽阔得装下这个世界,那么痛苦也就会变的无关紧要了。
沈泽雨敛下了眼眸,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你这个人”
许落苏长眉一挑,神情骄傲:“我这个人怎么了?”
沈泽雨望着她明艳的笑颜,在这刹那之间,恍惚间觉得自己是池中游鱼,在她短暂的一生一世里,于春池里仰见一只振翅高飞的鹤。
她是如此优雅,从容,生机勃勃,与混浊池塘里的自己截然不同。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最是温柔。
沈泽雨叹了口气,:“没什么”
她收敛了所有的心绪,换上了笑脸,轻声道:“那就去看吧。”
温柔的人最伤人,可被人教训过一次的你,早就决定不会重蹈覆辙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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