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君临天下(完)
长辈的情史真够炸裂的。
鹿鸣不可思议地想道:【保守派竟是我自己!我竟是老古董!】
【我以为你知道。】刘彻奇道,【上次在太后宫里,她不是一直对你恋恋不舍,眼泪汪汪,叫你母亲的名字吗?】
【喜欢,也未见得是那种喜欢吧?】李世民不愿去深想。
【别自欺欺人了二凤,这说的还不够明显吗?】刘彻冷酷地提醒道。
【她们……】嬴政皱眉,但没有再说什么。
鹿鸣实在是好奇心作怪,忍不住问:“娘娘说的喜欢,是哪种喜欢呢?”
“我亦不知。”皇后娘娘微微摇头,柔声细语,“我刚入宫那年,不过十四岁,傻乎乎的,什么也不懂……
“我手巧,会做脂粉香膏,也会剪纸绣花,没多久就被公主看中,要我去做了侍读。
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深宫里的美人寂寞地怀念道:“春天里我们一起去放纸鸢,我剪了燕子的花样,她画上眼睛,我们一起涂好色,扯着线放纸鸢上天……
“夏天她怕热,在湖中心的凉亭小憩,我就给她扇扇子,扇累了就陪她睡一会儿,她从来不怪我偷懒……傍晚划着船穿过满湖的荷花,她总去拨弄那半开的花瓣,荷花的香气就浸染了她的指尖,久久不散……
“秋天是她最爱的季节,我们会借着拜佛的名义去山里玩,满山的果子落得到处都是,她说要画画,却去摇桂花,金色的花朵纷纷扬扬落下来,全洒在她的发间和裙子上……
“她拉着我在树下跳舞,有时候是胡腾舞,有时候是柘枝舞……有时候就只是转圈,一直转一直笑……她笑起来特别好看,我从来没见过有人笑得像她那么好看,让人想把全天下最好的风景、最贵的宝物都送给她,只为了博她一笑……
“……你见过她跳舞吗?”
“我不记得了。”鹿鸣努力回想,模模糊糊好像有了点印象,“好像有过?”
“什么时候呢?”皇后娘娘便问。
“我想想……”鹿鸣怕是因为对方的话而产生的一种错觉与幻想,沉吟着去捕捉那些吉光片羽,不确定道,“似乎是春天,上巳节?我当时发明了扇子来卖,让人做了各种花样,有羽毛扇,也有折扇之类的,父亲拿了折扇画桃花,母亲就抢了去,以扇作舞……”
鹿鸣不由得露出笑容,神往道:“我已经不记得她跳得是什么舞了,只记得她穿着秋香色的裙子,用桃花扇掩面,且歌且舞……父亲便在旁边弹琴伴奏……我当时好像还吟了句诗——舞低杨柳楼心月……”
“——歌尽桃花扇底风。是不是?”皇后娘娘接道。
“您也知道?”鹿鸣诧异。
“她写信给我炫耀过这句诗,说是你写的,夸你写得好呢。”皇后娘娘缓缓道。
“娘娘不高兴吗?”鹿鸣小心地问。
“我啊……也不是不高兴……”皇后娘娘勉强道,“只是我命不好,当时刚小产,被关在巴掌大的房子里不许出去,整日里昏昏沉沉,看见她的信都觉得像被针扎了眼,难过得很……后来她的信越来越少,越来越少……不知从哪一年起,就再没有信来了……”
是怎么走散的呢?曾经亲密无间的朋友。
也没有发生什么争吵,甚至没有分歧,就只是各自成家生子,离得太远,无法相见,慢慢地、慢慢地就断了联系。
渐行渐远渐无书。
回想起来,皇后娘娘依然觉得怅惘。
“现在回想起来,我最喜欢的就是那两个冬天。我用手炉脚炉把被子弄得热乎乎的,熏上荔枝香,钻进被窝里暖床,等她进来的时候就香喷喷暖融融的。她便不让我离开,要我陪她一起睡。冬天的夜总是很长,我们每天都挤在一起,像两只抱团取暖的狸奴……有时候真希望我是只狸奴,可以一直陪伴在她身边。”
【狸奴寿命很短吧。】李世民随口道。
【你好煞风景啊二凤,人家在回忆青春呢。】刘彻道。
【狸奴最多活十几年。】嬴政忽略刘彻,去接李世民的话。
鹿鸣眨巴眨巴眼睛,弱弱道:“那个……母亲养过狸奴……”
“我知道。叫‘花花’是不是?”皇后娘娘一笑生辉。
“我七八岁的时候,花花老死了。”鹿鸣小声。
【你比二凤还煞风景。】刘彻无语。
皇后娘娘的笑意便淡了,像秋风吹过飘零的落叶,只余寂寥。
“我们挖个坑,把它葬了,还立了个小小的墓碑,放了它最喜欢玩的拨浪鼓。”鹿鸣好像一下子打开了记忆的阀门,源源不断地想起那些往日的画面来。
“是吗?那也很好……”皇后娘娘轻轻道,一转头,却落下泪来。
“娘娘……”
“你去吧,我今日累了……”
“哦。”鹿鸣乖乖答应,“我有空再来看娘娘。”
“嗯。”皇后闷闷不乐,在她转身要走时却又不忍,唤住她,“呦呦……”
“娘娘有话要同我说吗?”
“这桩婚事,你若是不愿意,便与陛下争一争吧,免得日后后悔。”皇后湿润的眼睛定定地看向鹿鸣,难得如此清醒,又如此急切。
“我会的。”鹿鸣微微一笑,“娘娘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后悔什么?没早点下手?】李世民道。
【下什么手?我们小鹿清清白白,老头是被乱军袭击中箭重伤,后来箭伤反复自己挂了。——这个死法你们觉得怎么样?】刘彻问。
【不怎么样。】嬴政平静道,【撺掇姬琮宫变夺位,再除掉姬琮,清君侧。】
【清君侧我喜欢。】李世民跃跃欲试,【找个黄道吉日,跟武阳约定一下,是时候黄袍加身了。】
鹿鸣深呼吸,若有所思:【那撺掇姬琮的活,谁来干?】
【你觉得呢?】刘彻故意问。
鹿鸣思考了几秒:【那必须让我们国舅爷上了。】
【不错,长进很多。】李世民夸夸。
【国舅门客众多,买通几个毫不费劲,让他们私底下跟国舅建议,国舅自然心动。给小皇帝辅政,他大权在握,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比给老皇帝当狗强多了?】刘彻分析道,神采飞扬。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就在轰轰烈烈的赐婚和暗潮涌动的变化中一日日过去。
姬泽的病一天天加重,连朝会也不能参加了,丞相和镇国公主分列在百官之前,时常因为政事发生争执。
姬琮被禁足了没几天,就放了出来,以太子名义监国。
九月底,江东郡转运使在打猎时踩踏农田,与人发生争执,斗殴至死,惊动朝廷。
“堂堂转运使,正四品的官,说死就死了,江东郡郡守居然连个说法都没有?这合理吗?”王宏大怒,气得全身发抖。
“如此大案,当交廷尉审理。”鹿鸣一板一眼道。
“廷尉?哼,没有陛下的圣旨,谁敢放廷尉出来?”王宏道。
“那就着廷尉正或廷尉监处理,依法办就是。”鹿鸣扬声,“丞相不必着急,按流程,一两个月也就出结果了。”
“一两个月?那贼人得猖狂到什么地步?”王宏急切道。
“那不知丞相有何高见?”鹿鸣微笑。
“一般的贼人怎么敢杀江东郡转运使?这其中必有缘由!”王宏笃定。
“什么缘由?”鹿鸣无辜而好奇地问。
“那……总之必有缘由!”王宏脸色不太好看。
“丞相好像知道什么,却又不愿意说。”鹿鸣耸耸肩,“那就走流程吧,反正我不着急。”
“殿下!”王宏以眼神示意姬琮,“转运使掌管江东郡的粮仓,委实重要,王先既出事了,这谁来接任呢?”
“人才刚死呢,就琢磨谁接任了,丞相真是一心为国,半刻也不肯停歇啊。”鹿鸣笑眯眯地阴阳道。
姬琮拿不定主意,便问道:“诸位爱卿觉得,该由谁接任呢?”
太子临朝,国舅当道,自然的,大多数人都建议丞相手下的人去接任。
“姐姐以为呢?”姬琮来问她。
鹿鸣便笑道:“丞相老成谋国,智计无双,这满朝文武都向着丞相,臣若是说反对,岂不是显得像是在故意唱反调?”
姬琮眸色一暗,正色道:“姐姐但说无妨。”
“这刚刚出事的河东郡转运使就是王家的人,不管是意外还是人为,再换一个类似的上去,恐怕都惹人非议吧?”鹿鸣委婉道,“况且这王先的差事是怎么来的,没有人比丞相更清楚了。”
“公主这是什么意思?”王宏脸色一变。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非。丞相收受贿赂,上下其手,卖官鬻爵的事,真的有人一点也不知道吗?”鹿鸣诚恳地问道,“殿下你不知道吗?”
“孤……孤有听说……”姬琮很勉强地回答。
他强颜欢笑的样子可没有他母亲漂亮,毕竟他是太子,这样昏聩,又怎么对得起黎民百姓呢?
“殿下有听说。然后呢?”鹿鸣微笑。
“……”姬琮嘴唇微动,却没有说出话来。
“唉……”鹿鸣无可奈何道,“实在不行,老老实实把案子交给廷尉处理,转运使就让之前被王先顶替的倒霉鬼顶上吧,至少不会出乱子。江东郡现在不太平,派外人过去容易生乱。——我可是在那边吃过两次亏了。殿下爱信不信,不关我的事。反正下次平叛,别再叫我过去了。”
鹿鸣做出一副“随便你”的敷衍姿态,好像对这转运使的人选毫不上心,只惦记着遇刺和兵败的事,倒让姬琮觉得此事确实与她无关。
仔细想想,死的是丞相的族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也许是意外,也许是乱党。
而鹿鸣带天子回朝的路上,就被乱党袭击过,至今还在气愤呢,怎么也不可能掺合到这件事来。
与其把所有权力都交给丞相,也该想办法分分他的权力了。
姬琮便决定了:“就依公主的,解除廷尉的禁闭,让他彻查此事;然后拔王先之前的仓部郎……叫什么来着?”
御史大夫阮奕淡定道:“似乎叫杜安。”
“哦,那就拔杜安为新的转运使,叮嘱他做事仔细小心,不要像王先一样整日吃喝嫖赌,惹事生非。”姬琮几乎是明示了。
丞相的脸立刻黑了,像被人兜头一个大巴掌,打得他眼冒金星。
他咬牙切齿地拂袖而去,愤愤不平地回到丞相府,和门客们抱怨:“太子今天是怎么回事?我一心为他筹谋,他居然不向着我而向着鹿鸣那个死丫头!”
“丞相莫要生气,公主婚事在即,也上不了多久的朝了。等公主做了太子妃,难不成还天天上朝刺眼不成?”有门客安慰道,“眼下当务之急,是让太子殿下重新称帝……”
“唉,说的容易,陛下看起来病恹恹的,偏偏有个神医,灵丹妙药地吊着,拖着拖着,也不知道拖到什么时候!”王宏犯愁。
“这还不容易吗?陛下相信神医,但神医医病却医不了命。何不为陛下献上仙丹,告诉陛下药到病除、百病俱消?”门客施施然道。
“从哪里弄仙丹,才能让陛下相信呢?”
“听说金陵城新来了一位神仙似的道长,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掐指一算,就断人祸福,符水驱邪,灵丹治病,可是灵验得很啊!”
“那道长叫什么名字?还不快快请来!”
“听说姓楚,名为楚天枢。”
三日后,丞相向太子进贡仙丹,太子奉于御前。
又三日,天子吐血身亡,震动天下。
流言蜚语,甚嚣尘上。
姬泽死了,在服了三日金丹后。
廷尉鲍诚表示质疑:“这金丹是丞相献上的吧?”
王宏马上怒了:“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会蓄意谋害陛下不成?”
“我只是提出疑虑而已。陛下虽受了伤,但原本也能进食,能说能写,还能过问朝政。结果丞相非说桑神医的治疗没有效果,你有仙丹要奉上。这所谓仙丹来自何处,药效如何,是否对症,一应不知。”廷尉冷冷道,“换药之后,才短短三日,陛下就突然吐血昏厥,气息全无。难不成你全无责任?”
“休要血口喷人!我乃国舅,皇后是我妹妹,太子是我外甥,我对陛下素来忠心耿耿,怎么可能暗害陛下?”王宏大声道。
“你有没有暗害,不是你说了算的。”廷尉转向沉默的太子和皇后,“太子殿下,皇后娘娘,臣请彻查此事。”
皇后娘娘默默垂泪,置若罔闻。
太子作出为难的表情:“这……不合适吧?”
“敢问殿下,哪里不合适?”廷尉逼问。
“父皇的伤本就是很难治的,桑神医也曾说过,不过是用最好的药材温着,听天由命罢了。如今伤情恶化,猝然驾崩,也是合乎情理的,应该与丞相无关。”姬琮为舅舅说话。
“应该?”廷尉冷笑,“难道臣等办案,也用‘应该’这种模棱两可的词汇来糊弄天下人吗?”
“这……廷尉何故咄咄逼人呢?”
“臣不敢!”鲍诚嘴上说“不敢”,却跪下道,“陛下贵为天子,却死得稀里糊涂,不明不白,朝野内外议论纷纷,喧嚣不止。臣既担廷尉之责,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微臣请命,彻查此事,以正本清源,给天下一个说法!”
姬琮没料到他那么不依不饶,答应肯定不行,那查出猫腻怎么办?但是不答应又显得他心虚,好像蓄意包庇似的。
他犹豫不决,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他母亲。
皇后娘娘以泪洗面:“我一个妇道人家什么也不懂,你们看着办吧。”
姬琮又看向王宏,后者急得跳脚:“殿下你不能听鲍诚胡言乱语,他根本没有任何证据!”
“现在都没有查,当然没有证据。”鲍诚言之凿凿,“只要殿下下令,明日臣就能交出证据来!”
“……姐姐以为呢?”姬琮拿不定主意。
“陛下死得蹊跷,若是不管不顾,朝臣会有议论的。这样的议论多了,对你而言,可不是一件好事。”鹿鸣轻描淡写道,“至于丞相,如果他清清白白,又怕什么?难不成廷尉还能栽赃陷害?”
鲍诚立刻表态:“臣愿受百官监督,绝不敢有丝毫不法之处。”
“可是丞相毕竟是孤的舅舅啊……”姬琮低声恳求,“就不能……”
“那流言可就很难听了。”鹿鸣淡定道,“殿下以为,国舅与皇位,孰轻孰重?”
这句话一出,刚刚还摇摆不定的姬琮便不再摇摆了,痛心疾首道:“舅舅虽与我血脉相连,但事关父皇死因,为子为臣,孤都不敢怠慢……鲍爱卿,你去查吧,务必查个水落石出,还丞相一个清白。”
【这是要弃车保帅了吧?】鹿鸣问。
【显然。】刘彻笑道,【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鹿鸣听出了些许言外之意,不确定道:【你们要走了吗?】
【现在不走。】李世民安抚她,【你还没登上皇位呢。】
【提前知会于你,以防你日后不安。】嬴政淡淡道。
【我现在就有点不安了……】鹿鸣叹了口气。
【你没发现我们最近都很少干涉你了吗?】刘彻笑眯眯,【自草原回来之后,其实你的势就已经成了。】
【就像下棋一样。】李世民落下棋子,【只差收尾了。】
【这一次政变,我们不会帮你。】嬴政道。
【但我们会在这里看着你,所以你也不要怕。】李世民笑了笑。
【嗯嗯,我知道了。】鹿鸣努力定了定心,【先除掉王宏,再拿下傅全,就相当于砍掉姬琮的左膀右臂。】
【对,很好,然后呢?】李世民鼓励道。
【我是来清君侧的,所以姬琮的命……】
刘彻挑眉问:【他的命能留吗?】
【不能。】鹿鸣干脆道。
【好!我就欣赏你这点,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刘彻赞赏道。
【姬琮当然要杀,但是……】李世民顿了一下。
【不必亲自动手。】嬴政提醒。
【这个我知道。】鹿鸣拿他们当聊天群用,随意道,【我得留一个好名声。】
是夜,丞相在家中畏罪自杀。
翌日朝会,廷尉自请查抄丞相的家,太子允许。
无数绫罗绸缎、金银财宝一箱箱地从库房搬出来,几百个歌姬美妾漂亮丫鬟跪地哀泣,犹如惊弓之鸟,战战兢兢。
“丞相府上的门客呢?”
“都跑了。”
“那个送仙丹的呢?”
“早没影了。”
“跑得倒挺快。”鲍诚将丞相府团团围住,查了个底朝天。
公主派小丫头向他递过话,“只诛首恶,不多牵连”,鲍诚心里便有数了。
他记着公主故意输给水师的恩情,记挂着冤死的挚友,心里燃烧的那团火不时灼痛着心脏,面上却冷静得毫无余色。
查完丞相府,接着查丞相的党羽。
中郎将金昊跪在廷尉面前,极力辩解他与此事无关。
“看到丞相女婿的时候,替我问问他,决黄河水而死的数万冤魂,可有去找过他?”公主这样道。
鲍诚站定在金昊前,代她问道:“决黄河水而死的数万冤魂,可有找过你吗?”
金昊惶惶叩首:“我、臣……罪臣都是奉了陛下的命令啊!”
“哪个陛下?”
“当时、当时戎羌追得紧,我们也没有办法……陛下、殿下问该如何是好?我就说可以决黄河……陛下是同意了的,朝中诸公都是同意了的,不是我擅作主张,真的不是!我冤枉啊!我也是为了陛下尽忠!廷尉大人,求求你让我见陛下,求求你……我要见陛下……”
“带走。”鲍诚面无表情地让人把金昊拖下去。
等朝上复命的时候,鲍诚将丞相受贿卖官的罪证一一列举出来,姬琮的脸色便不大好看了。
“丞相毕竟是孤的舅舅,如今人去了便罢了,到此为止吧。若是彻查贪腐,这朝中诸公,哪还有干净的呢?”
鹿鸣悄咪咪地举手:“别人我不知道啊,我是不怕查的。我可没有贪公家一枚钱。”
“姐姐你……你是例外……”姬琮勉强道。
“既然有我这个例外,说明也可能有其他例外。不是吗?”她朗声道。
“姐姐想查?”姬琮问。
“我又不是廷尉大人,可没有这等职权。”鹿鸣悠闲道。
“此事便到此为止吧,鲍卿,你以为呢?”姬琮扫视群臣。
“臣以为不可。”鲍诚斩钉截铁道。
“哦?为何不可?丞相都已经畏罪自尽了,鲍卿觉得还不够吗?”姬琮暗恼。
他一身孝服,站在群臣之前,不像是在看自己的臣子,倒像是在警惕自己的仇人。
鲍诚凛然道:“臣查抄丞相府,却查出一些骇人听闻的证据来。丞相为什么要毒杀陛下,难道只是为了他自己吗?”
“鲍卿这是何意?”姬琮神色一冷。
“丞相奉上的金丹,是经由谁的手送到陛下口中的?——是大太监傅全。而傅全又是谁的人?——是太子殿下的人!”鲍诚虽跪着,却挺直腰板,掷地有声道,“太子殿下你,才是罪魁祸首!”
“孤看你是疯了,才说出这等没有边际的话。”姬琮怒道,“来人,把鲍诚拉下去,杖毙!”
整个朝堂死一般寂静。
姬琮惊愕道:“来人!”
鹿鸣漫不经心地放下芴板,把手背到后面。
“来人!快来人!都耳聋了吗?”
姬琮的声音从慌乱急切到声嘶力竭,不可置信,最后哆哆嗦嗦、语无伦次。
“你们、你们……难道是想造反吗?你们都疯了吗?”姬琮惶惶不安地看着文武百官。
“我想他们没疯,只是不敢吱声而已。”鹿鸣叹息道,“你不觉得今天上朝的官员有点少吗?”
“你、你做了什么?”姬琮不敢相信。
“我能做什么?不过是抄了几个,关了几个,拦了几个,又病了几个而已。”鹿鸣平静道,“感谢廷尉提供的名单,丞相府的好东西还是挺多的,你真应该看一看。”
“是你!居然是你!”姬琮大喊道,“你这个乱臣贼子!我们姬家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造反!”
“把功臣卖了去和亲,也算待我不薄?”鹿鸣轻笑,“那我也把你卖到草原去和亲,礼向往来如何?”
“你疯了!你真的疯了!你明明可以当太子妃、当皇后,母仪天下不好吗?为什么要造反呢?”姬琮颤声道。
鹿鸣丢下芴板,摇头失笑,一步步向他走去,也向着那至高无上的皇位走去。
“你是不是傻?能当皇帝谁当皇后啊?”
“可是、可是你只是个公主……哪有公主当皇帝的?这根本不可能……”
“谁说不可能?”鹿鸣微笑。
“满朝文武不可能同意的!”
“不同意的就留在这里好了。”鹿鸣转身就走。
“什么意思?”姬琮茫然。
“金陵虽然繁华,但我可没打算把这儿当京城。贪图富贵想和你同存亡的那些就陪你就在这儿吧,我只带走善于变通的那部分就够用啦。正好吃空饷的废物多,还能趁机减掉一些。”
鹿鸣云淡风轻地笑了笑,环顾四周,朗声道:“诸位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叛军马上就打进来了。”
“叛军,什么叛军?”姬琮急问。
“整个江南到处都是叛军,你竟然一点也不知道吗?”鹿鸣反问,“你死的不冤,姬琮。黄泉路上,你们父子做个伴吧,也就不寂寞了。”
“等等……”
鹿鸣并不停留,大步流星跨出了殿外。
武阳带着全副武装的禁卫军,簇拥着她,向宫外而去。
鲍诚和阮奕紧随其后,陆陆续续的,有数十位官员缀着他们离开。
他们走后,叛军攻入了金陵行宫。
不久,姬琮身死。
史载:启元十七年,顺帝北狩而归,于河东郡遇袭重伤,久治不愈,太子琮及丞相献金丹御前,猝然驾崩。又十日,叛军攻入金陵,围困行宫,太子饥,自刎而亡。
十月,镇国公主平定叛乱,葬顺帝及太子,遂安民心,抚水师,查贪腐,清田税,摊丁亩,定乾坤。
众臣上书请立公主,公主辞而不受。三辞三让,勉而受之,回都京城,改国为雍,年号太初,大赦天下。
太初盛世,由此而始。
——《雍书·文帝本纪》
“好看吗?”鹿鸣转了个圈。
“好看。”兰殊笑吟吟地抬手,整理了一下她发钗的流苏。
这套冕服是少府紧赶慢赶的款式,既保留了玄红的配色,又在配套的饰品上做了不小的改良,还是挺适合她的。
“你需不需要一个皇夫的册封典礼?”鹿鸣歪头问。
“不需要典礼,尚书令的位置就已经足够高了。”兰殊摇头而笑,“本朝还没有我这么年轻的尚书令。人人都知道我是你的人。”
“人人都知道吗?”鹿鸣低声凑近。
“人人都知道。”兰殊轻声。
她凑得越来越近,冷不丁听到一声煞风景的咳嗽。
鹿鸣和兰殊刷刷扭头,勤政殿里多了三位贵客,或立或坐,姿态闲雅,风姿天成。
“你们能出来了?”她兴冲冲地拉着兰殊的手,好奇地看过去。
“这不是要走了吗?想着出来和你打声招呼。”刘彻坐在桌子上,向她招手,“二凤还有些舍不得呢。”
“谁舍不得了?”李世民不承认,“只要她不作死,这皇位稳稳的,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了。”
“有解决不了的事,再呼唤我们。”嬴政只淡声道。
“我想想,戎羌那边已经互市了,如果以后再开战,我也不怕他们。一个统一又强大的中原王朝,打游牧民族还是没问题的。”鹿鸣笑盈盈,“实在不行,我就厚着脸皮再求老大帮忙。”
“我也不是每天都有空……”李世民刚傲娇了一句,就被刘彻拆台了。
“他要是没空,你就求我,我要是没空,就让卫青或者去病帮你。”刘彻十分大方。
“可以抽卫霍的卡吗?”鹿鸣眼睛一亮,“真的?”
“谁说我没空?我有空!”李世民立刻改口。
“你自己刚刚说的……呜呜……”刘彻被李世民捂住嘴。
“系统的功能很多,你的积分还没用完。”嬴政提醒道,“随时可以找我们聊天。”
“现在变成聊天群了吗?我看看。”鹿鸣马上打开系统,果然在最显眼的位置看到了【龙凤猪聊天群】,三个特色鲜明的皇帝顶着各自的Q版头像,在群里发了点东西。
鹿鸣在刘彻巨量刷频的表情包里看到了嬴政的省略号和李世民的疑问,不由莞尔,心情轻松了许多。
“我看到群了,以后有空我们就瞎聊。对了,其他人能拉进来吗?”鹿鸣好奇。
“你试试看,你才是群主。”刘彻笑道,“估计刘秀能进来,其他人就不知道了。”
鹿鸣一顿操作猛如虎,成功把刘秀给加进来了。
“好耶!凑齐一桌麻将了。”鹿鸣鼓掌。
兰殊眉眼弯弯,只笑看着她,向诸位贵客行礼。
“多谢几位紫微星襄助。”
“你就不用谢了,小鹿的报酬早就提前支付过了。”刘彻跳下去,溜溜达达地拍拍兰殊,“好好辅佐小鹿当皇帝就行。”
“打扰别人谈恋爱是要遭驴踢的,彘儿。”李世民老神在在,“我得去找观音婢了,咱们回见。”
他摆摆手,消失得最快。
嬴政对鹿鸣点点头,留下一句:“有事群里说。”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诶?你们俩!怎么跑这么快?是不是有什么好玩的事不带我?”刘彻连忙也跟过去了。
勤政殿里霎那间又安静下来。
鹿鸣颇有些不舍,喃喃自语:“突然这么安静,还有些不习惯。”
“他们还在群里。”兰殊记着呢。
“嗯嗯,我知道。”鹿鸣嫣然一笑。
他们凝视着对方,逐渐靠近。
“咕咕啾啾”
鹿鸣忙抬头,奇道:“十五不是回云州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兰殊用食物引诱游隼落下来,摘下密信递给她。
“是好消息。草原又雪灾了。”鹿鸣怡然而笑,“互市因此而特别顺利,南归的百姓得到了云州的接应,连西北的幽州也恢复了联系,派使者过来朝贺新帝登基。”
“确实是好事。接下来几年,草原会安分很多的。”兰殊柔声道。
“使者会带一些西域的香料和种子来,还有我上次带的那些,都可以种下去……以后就有西瓜和黄瓜可以吃啦!”鹿鸣向往道,“明年绀州的试验田,就可以扩大到整个州、不,也许还不止,隔壁尧州也可以种……”
“对。”兰殊为她的喜悦而喜悦,“希望明年风调雨顺,也是丰收的一年。”
“沧州那边怎么样了?”鹿鸣转而想到。
“最新的奏报刚传到尚书省,说沧州地龙翻身,山崩地裂,原本不理会中原的沧州都督不得已派人来求助,希望我们给予援手。”兰殊娓娓道来。
“山多的地方,地震也多。”鹿鸣不假思索,“那派鹿家军救灾吧,救完正好接管沧州,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阻碍。”
兰殊颔首:“鹿家军名声在外,江南的叛军望风而降,沧州自不会有什么例外。”
“江南是官逼民反,老百姓活不下去了才反的。但凡有出路,谁愿意脑袋别裤腰带上过日子呢?”鹿鸣随口道,“所以只要一谈判,一招降,再加上有黑岩寨和水师做例子,没有不降的。沧州……哼,本来想闹独立,谁知道地震了。”
“坊间都说你有天命加身,是以无往而不利。”兰殊一本正经道。
“你也信这种鬼话?”鹿鸣瞅他。
“我也信。毕竟你真有紫微星相助。”兰殊浅笑。
“好吧,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说的话,我是有天命加身。”鹿鸣妥协。
她扳着手指数了数:“草原、幽州、云州、沧州、尧州、绀州、水师、起义、江南……最近还有什么事没处理?”
“最近的话……大祭司拿了我给的金子,又不知道跑哪逍遥了。”
“不管他,只要他不犯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鹿鸣摆摆手,“还有吗?”
兰殊沉吟许久:“太后有让人递话。”
“太后娘娘?”鹿鸣一拍脑袋,“差点忘了,最近太忙,都没去看望她。她还好吗?”
群里弹出一个消息:【死了丈夫又死了儿子,你说她好不好?】
“她吸食五石散有点过量,已伤了根本了,但又不肯戒,只传话说想去绀州看看海,问你可同意?”兰殊道。
“桑神医跟我说过太后娘娘身体的事,我本来想过两天去看看她的。”鹿鸣嘀咕,“她说要去看海啊……”
她大约可以理解,她为什么要去看海。
因为鹿鸣的母亲活着时,就喜欢到绀州海边玩,画过画,也写过诗,兴许在信里提起过那一望无际的碧蓝色大海,引深宫里的蝴蝶心向往之,念念不忘。
“她想去就让她去吧。”鹿鸣没有阻拦,“正好让婉兮和青青她们陪同,海边还有水师的船,如果她愿意,还可以陪水师出海,下西洋去。”
“那就有点太远了吧?”
“倘若她愿意,便不算远。若是不愿,在海边晒晒太阳,也不错。”鹿鸣笑道,“我来这世间走一遭,就算只为了带沦陷在草原的百姓回家,或者为了给像太后、像崔青青、像姜婉兮这样的女子一个机会,让她们得以自由地选择人生,也就不算白来。”
“你不可能白来。”兰殊笃定道,“很多年前,你就在改变这个世界了,只是你后来不记得了而已。”
“说起这个,我现在想清楚我是怎么失忆的了。”鹿鸣认真道。
“哦?”兰殊惊喜,“你想起来了?”
“你猜是谁干的?”鹿鸣卖了个关子。
“卦向指向天,我便没有算下去。”兰殊实话实说,“想来无非是姬家父子。”
“你猜对了,是姬琮。”鹿鸣吐槽道,“我当年在京城,不过是写过几本书,开了几家铺子,搞点小发明,出过几回风头……他一个太子,居然那么小心眼,觉得他爹他娘都更喜欢我,所以就给我下药,想让我变成傻子——也忒歹毒了!”
还好有系统,帮她挡了大半伤害,才只是失忆而已。
【早就跟你说过,那个姬琮一看就是绿茶了。】刘彻道,【二饼!】
【所以绿茶到底是什么意思?】李世民疑惑,【杠!】
【不必理会。】嬴政淡定道。
【不好意思,我糊了。】刘秀温润的声音不紧不慢响起,【自摸清一色。】
【什么?】
【啊?】
群里一阵兵荒马乱,刘彻大呼小叫道:【有没有搞错?我才出了两张牌!】
鹿鸣本来还在义愤填膺,听他们这稀里哗啦的麻将牌声,顿时噗地笑了,也懒得再去追究死人的罪。
“算了,懒得骂他。这父子俩一路货色。”鹿鸣悄咪咪把群关掉,轻咬了一口兰殊的手,“我们换个地方?”
“好。”兰殊温柔笑道。
“我想了想,婚礼还是要有的,正好要过年了,可以放很多烟花。连着上元,开宵禁和夜市,满城都是花灯,肯定很漂亮……”鹿鸣牵着他的手,漫步在宫殿里。
游隼叼着肉,扑棱棱地起飞,嗖地没影了。
兰殊从女官手里接过大红的斗篷,披在她身上。
毛绒绒的白色狐狸毛簇着她明媚昳丽的脸,容色清绝,一笑生辉。
既有倾国倾城的容貌,又有倾国倾城的实力,这样的女子,落在史书上也值得名垂千古,大书特书的吧?
而她唯独向他伸出了手。
兰殊握住了这只手,就像握住了整个天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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