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青莲岛冷泉
解决掉乌合之众, 接下来便是上钟山。
然而钟山却也不是所有人都能上,海外仙山,自开天辟地时初成, 烛阴坐阵, 容不得邪祟。朱白玉显然也是知晓这件事。
此时青莲岛外瘴气迷茫, 灵力已经开始逐渐稀薄, 天机边缘,寥寥尘烟下, 难以看清天际外的颜色。像是笼罩在一层雾色烟雨下, 分明还能听到海浪翻滚的声音。
但天际寥寥尘烟好似将人拉回了南坞时的日子,又有些今昔往昔的错觉。
朱白玉立在窗台边, 好半响, 叫住了要离开的沈卿池,“卿池兄当真要陪我去吗?”
沈卿池听明白了他的话语, 江色雾蒙的眼睛看了眼天, 声音淡淡开口, “此行钟山, 定然是要去的。”
欲言又止,朱白玉最终闭上了嘴。沈卿池一旦做下决定, 谁都无法拉住。当年修缮那柄素剑是, 几十年前心血问天是, 几年前再次问天依旧是。
陈时早早注意到朱白玉的目光,他对烛阴有些许了解, 关于上神大抵都是传闻居多。陈时曾经在南海时,也曾有所耳闻。
烛阴上神自开天辟地而生, 视为昼,瞑为夜, 吹为冬,呼为夏,息为风,与天地共生,钟山上神也。
神,是四洲至上的存在,修士终其一生踏入仙途所求不过飞升。真正的神视修士为浮游,是一座人不可睥睨跨越的大山。
这样的存在,自然厌恶心神不坚定者,如若邪修亦或魔道,统统都无法入内。身负天罚之人,自然难以跨入。哪怕能入钟山,恐怕也会遭受重创。
往生镜一直在怀中,俩人一路无言,直到他们回到了庭院。
盛明归得知此事十分不赞同地看了沈卿池一眼,“你身上还有天罚未解,这般去,凶多吉少。更何况……”
这话没说完,沈卿池先打断了,“要去的,因果循环,自要归还的。”
陈时一眼未发,倒是盛明归看了他几眼,其中意味不言而喻,可惜他的暗示都被陈时避开了。知晓这两人都是犟种,气的盛明归拉着周辞就走。
他们俩人是鬼修,半生道不如上神墟,魂体无法入内。劝不了,属实也不想给自己添堵。
皓文修为眼下是不够看的,他也去不了,骨生自然也因着某些原因无法去。此行只有朱白玉和陈时以及沈卿池能去。
实在是太危险,骨生看着陈时半响,又看了看沈卿池别过的脸,默了几息,叹气道,“那哥哥和沈仙君一定要平安归来。”
这是他唯一的夙愿。
修仙界总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情,更何况,他们去钟山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虞渊在钟山之侧,如若入内,也需在钟山等上一段时日。
眼下看来他们也需要先去探探路了。
两人沉默的回到厢房,此时夜色已深,沈卿池回过头,好半响开口,“此行钟山,也有我自己的私心。”
厢房内没有点烛,昏暗的光影将青年分明的轮廓模糊,陈时抬眼看去,堪堪只看到沈卿池浸在郁色中的眉眼。他的喉咙微动,忽地上前拉住了沈卿池,“青莲岛同你有关吗?”
沈卿池垂眼,这个视角恰好看清青年融在夜色中的眼眸,夜色惑人,那双眼眸只装下他。他将人抵在桌角,难以抑制地抱住陈时。
许久,他才开口,“那缕剑气,是我亲自寻得。我下剑墟时与这缕剑气下了契约,此生护住剑山,否则天道不容,我沈卿池也自然不存于世。”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修仙者,我没有天赋,也没有仙缘。”
“我的仙缘是求来的,求了好久……”
沈卿池说这话像是在呢喃,他的脸颊埋在陈时的肩颈,鼻息贪恋般嗅了嗅陈时身上的味道。不知是否是牵丝蛊和他们修炼了双莲化珠的缘故,陈时身上的味道与他身上的味道有些相似,那气息像是藏在陈时的骨子里,令他难以抑制地将人拉入怀中。
陈时微微后仰,错开沈卿池,又腾出手捧住沈仙君的脸,就这般仰头又吻了上去。
此时这个吻十分难掩,像是透露着两人不明的情绪,室内光线暧昧,虽在夜色中,却有看的还算分明。偏生因着屋内未点灯,俩人的情绪好似在黑夜中放肆,发泄。
莫名的,陈是你不愿意听到沈卿池说这般泄气的话,他用力地亲吻着沈卿池,摁着人恶狠狠,有些凶,让沈卿池情不自禁地抱着他,像是想将人搂紧骨头缝。
最好这辈子,沈卿池忍不住想,这辈子都不要让人离开他,他们活该是要一起的。生要一起,死也要一起。
直到将人彻底摁倒在床榻,青丝交缠,手指严丝合缝贴合,沈卿池用力得让陈时感到一阵生疼。偏生是喜悦的,像是带着几分笨拙的开心,将道侣哄开心般,他又鼓励地仰头亲了下沈卿池的额头。
沈仙君果然呼吸都沉重了几分,指尖松了些许,滑到了陈时的手腕,指尖摸到冰凉的护腕,这护腕坚韧寒凉,让人错不开眼也不敢随意冒犯。
偏生沈仙君亲自挑开了这护腕,微凉的指尖缱绻般握住那截瘦劲的手腕,温玉若皓腕,红线相牵连。
忍不住般,陈时听到头顶传来沈卿池一声闷笑。他错愕抬头,对上沈卿池含着笑意的目光,仅仅一眼,便难以错开目光。
沈卿池当真太少笑,往日里霜寒面目,带着几分内敛气息,让陈时总忍不住去逗弄。如今冰湖被击破,冷泉幽静破开活水,他吻住天峰雪,又要将这寒凉的天上般的人物拉下人间同他共欢乐。
牵丝蛊好似被催动,燥热令他身上起了热汗,发丝丝丝缕缕,被那人过分地扯散了绯绫,发簪也落在了一旁,衣服摩挲。两人恶狠狠地吻着对方,情难自禁。
衣物堆叠在一块,陈时今日更凶一些,沈卿池被人摁倒,托着青年的腰,自愿臣服,又拉过青年的手,温柔地吻在陈时的手背。
细细密密的吻落在额角、脸颊、颈窝、两人紧紧抱着,这吻没完没了,总归是情.难.自.抑,陈时白玉般的脸也红了个透,那灼热一路烧.到.了耳朵根,促使他呼吸沉重、他急躁地,急不可耐地拽着沈仙均的衣角,一声一声地喊,“沈卿池……沈……沈卿池……”
分明不过叫了声名字,沈卿池却莫名觉得陈时身上的热都隔着衣服都传到了他的身上,天峰雪早化作了春日泉,冰封冷泉崩地一声,却在顷刻间崩然雪塌。
陈时起初还是被在主导着,最后只能被迫承受。眼泪不自觉地滑落,沈卿池又替他一一吻去,这还不够,还非要摸着人脖子,含笑道,“小时怎么哭了……”
陈时被人摁着手上的傀儡线,识海也被闯了进来,意识早就丢的不知所踪,全然没有听到人说什么。
“唔……沈……沈卿池!”
被人欺.负得厉害,一滴眼泪直直砸下,沈卿池发出一声满意的叹谓,又将人拥入怀中,轻轻地哄,“小时好乖……”
陈时面上浮出红晕,昏暗的屋内全然看不清神色,浑身上下都是燥意,像是骨血传出的冷香,混着沈卿池身上的檀香,被那香冲得脑袋昏沉,又更沉沦。
陈时忍不住嘟囔,还带了几分嗔怪,“都怨你。”
这话沈卿池早早不知道听了多少回了,但到底是要欺负人,总之不能罢手,回回都哄,但回回都欺负。陈时知道这人就爱这样,等到最后,沈卿池偏生还要拉着他的手腕,指尖重重摁在他手腕上的傀儡线上,面上却冷涔着吻了吻他的眉心。
真的是人不可貌相,陈时忍不住吐槽。但到底是窝在人怀中,贴了贴。发丝早就凌乱,贴在脸侧,还沾了些许汗液。
沈卿池抱着人,等陈时呼吸平稳些才询问道,“青莲岛有一处冷泉。小时感兴趣吗?”
这样带着诱导性的话语,分明不坏好心,陈时暗自翻了白眼,心中计较沈仙君到底不是曾经的沈仙君了。他抬了抬眼,懒懒地睨了一眼沈卿池,没好气地开口,“当真是泡冷泉?”
沈卿池的眸光隐在夜色中不明晰,撩拨了一下陈时贴在后颈的发丝,将微凉的掌心贴上,渡了些灵力。
陈时不解地看着沈卿池,又听沈卿池开口,“你的牵丝蛊还没解,冷泉可以引蛊。”
夏长赢还未魂散时,曾将牵丝蛊的解法告知与他。但当时的陈时身子骨实在太差,受不住这般的法子,故而他也一直未说。
眼下陈时已经是金丹初期的修为,又有往生镜护体,这般情形下,引出区区情蛊也没什么。
陈时累的一根手指都不想动,闷在沈卿池怀中道,“那便去吧。我们过几天就要去钟山了。”
言下之意就是,早些解决,事不宜迟。
两人整理好衣袍,这才出了厢房。就这时,在青莲岛的冷泉,盛明归泡在一处冷泉中,衣襟微微敞开,撩开眼看了眼冷泉边上的周辞。
周辞此时整张脸都红彤彤,往日白玉般的耳根子都红了个透。
将人囧况看了个分明,盛明归压着眼底的笑意诱哄道,“阿辞当真不下来吗?这冷泉对魂体十分好,养养修为会提升的更快。”
此话不假,青莲岛的冷泉十分盛名,对于鬼修而言十分有益。只是这处距离钟山十分近,鲜少会有鬼修来这。更何况,青莲岛严苛的入岛条件也是其中一个缘故。
身后传来一阵哗啦啦的水声,周辞垂着头哪哪也不敢看。这处冷泉其实有许多个池子,不止一个,他大可去旁边泡。但周辞心中又固执地认为,他的鬼奴应当要看好,要是一不留神,他的鬼奴没了怎么办!
招魂幡内的鬼魂都在招魂幡内揣度,一下冲击一下,好似今夜十分兴奋。尤其是魂体今夜并没有刻意压制他们,他们也就更过分了,一声声的兴奋鬼嚎在周辞耳边来回晃荡,晃荡地他头晕。
甚至还有几个鬼魂不怕死跑出来叨唠,“鬼主!这冷泉这般舒畅,何不下去泡泡?”
“就是!就是!不来白不来嘛!”
“鬼主莫不是害羞了吧?”
“百年难见,我们的鬼主还单纯的很,莫要胡言乱语。”最后这个鬼魂明面上看着像是在替周辞辩解,实则内里的揣度都要把算盘崩到招魂幡内了。
周辞被他们起哄弄得头晕晕的,一时之间有些咬牙切齿,几乎恼羞成怒地呵斥:“回去!”
那些鬼魂瞬间噤声,一股脑冲进招魂幡,然而还不忘桀桀桀地在招魂幡内浪荡得笑作一团。招魂幡内的魂主撩开眼看了他们一眼,他们又瞬间噤声。直到那魂主开口,“莫要太欺负了啊辞。”
然后“桀桀桀”的笑死又更放肆了。
后面这些周辞都不知道,因为魂体已经将招魂幡的联系和周辞短暂的切除了。
这时那些个鬼魂又忍不住揣度,“我们鬼主这是要开窍了呀?”
“可不是嘛~那鬼奴真像个狐媚子,哪有人邀请人泡冷泉,浑身就穿个中衣的。”
“就是!就是!衣服也不好好穿!”
“哈哈哈哈~我打赌!鬼主肯定招架不住!”
周辞感应不到招魂幡知晓是魂体姐姐把招魂幡的联系暂时屏蔽了,他闷闷地,耳根子烧得更厉害了。莫名地,他鼓起勇气回头,才对上盛明归的眼又错开,而后耳根子红得更厉害了,连带着脖颈都红了些许。
盛明归强忍着眼中的笑意,含笑般看向周辞。盛明归的魂体被周辞养的十分好,故而已经是只年岁不小的鬼了,但到底容貌却是上顶。
如今盛明归浸泡在冷泉中,泉水堪堪到他腰腹,他的中衣已经湿透,此时贴合在身上,显现出青年躯体的轮廓。隐约看见衣袍下的风姿,仅仅一眼都难挪开。
周辞艰难地错开眼,满脑子都是盛明归的样子。
他心中不知如何是好,满脑子都晕晕的。靠在冷泉边不知所措地拽着自己的袖袍。盛明归却忽地起了逗弄的心思,忽地靠近在冷泉边,一股脑落下少年。周辞整个人从冷泉中起来,便被人摁着腰侧,盛明归的呼吸霎时间落下,周辞连呼吸都不会了。
青年略带磁性的笑声传来,周辞从头到脚都红了个透,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在逗弄他。他气恼地抬头,不偏不倚地对上盛明归的双眼,一时之间又挪不开眼睛了。
漂亮的东西总是令人觊觎,周辞有些心痒痒,觉得盛明归被他养的太好了,这气莫名其妙去了大半还不自知。偏生又靠得更近了,盛明归呼吸打在他的耳廓,周辞觉得痒,想躲开,但被盛明归摁着躲不开,只好缩瑟了一下肩膀。
近乎抖着声音,他的眼尾都有些红了,“盛……盛明归……”
盛明归情难自禁,含住了白玉,叹谓般回,“在。”
周辞大脑瞬间轰的一声空白了,被人亲了亲眼尾,才错愕地抬头,对上了盛明归带着怜爱与渴求的眼神。
“唔……你!”
声音也被吞吃下,耳边全然是冷泉起伏打在一块的水声。他被人引领着接纳,承受。盛明归眼底氤氲的欲望愈发浓重。
周辞就像一张白纸,而他是唯一能在这张白纸上留下墨点的人。
这样的想法充斥在他的脑海,他将人亲了亲,周辞便嗯哼几声,最后有些迷茫地看着盛明归,茫然无措地开口,“盛明归……你是想当我的炉鼎吗?这样不好的,我不要你当我的炉鼎。”
周辞总算从空档中抽出思绪,但思来想去,也只有这条最合理。修仙中人,许多修士养炉鼎,他从南坞呆了几十年,什么都见过。不少人养了鬼奴只是为了当做炉鼎,他心中又觉得不对,但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摁住盛明归,阻止他继续亲下来的动作。
他认真地同盛明归解释:“这样不对。阿归……”叫到这个称呼少年似乎还不太习惯,耳朵尖红得像是要滴血,“我……我不要炉鼎……你当我的鬼奴,我会好好待你的。不用你这般回报我。”
“哦?是吗?”盛明归闻言,摁着人腰腹的手收紧,将少年搂得更近,整个人几乎以圈禁的姿势将人抱住。偏上周辞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干净得不行。
“对!你相信我!”像是生怕他不相信,周辞还重重地点了下头。
但盛明归却垂下眼,指尖摩挲着周辞的脸侧,将人的下巴狠狠抬起。周辞被盛明归的动作弄得一愣,下一刻听到盛明归沉沉地开口,“可是,阿辞的名字是我取的,我也是阿辞救的。阿辞以为我只是想当你的炉鼎吗?”
这话将周辞定住了,但他还是不明白,只好抬起头,可怜巴巴地去看盛明归,试图从他那里得到答案。盛明归最终也不再忍耐,重重地亲在人眉心,才开口:“阿辞,我们结契,日后也当伴侣如何?”
周辞呐呐地抬头,目光撞进盛明归的深不见底的眼眸,接着又听人道,“生死不离,再也分不开。”
像是将这话彻底听了个明白,周辞哆嗦着握住盛明归的手,不解的目光终于有了几分不一样,他开口问,“是……是像陈时哥哥和沈仙君那样吗?”
原是要将白纸染作他的痕迹,盛明归又亲了亲周辞的脸颊,爽快地回他,“对。就像他们那样,生死不离。”
眼泪一滴滴砸下,周辞不知道被那个词触动,情难自禁地抬头,吻在了盛明归的唇角。继而又被人拉入怀中恶狠狠地亲下。
两人亲得难舍难分,不远处,陈时捂着耳朵尖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呐呐开口,“我们……要不回去?”
但下一瞬,又被沈卿池拉入怀中,肆意的笑声在他耳边响起,“怕什么,冷泉多了去,设个结界就好。”
最终冷泉坠入两个身影,那头的盛明归抬眼瞥到两人身影,最终又什么都看不见了。
第82章 昼日与辞,盛月明归(副cp)
周辞头一回同人这般亲近, 那双眼眸明面上瞧着纵使深幽若深潭,实际上浅浅一看就能彻底看清内里的不安与笨拙。
盛明归引着人往他身上靠,手稳稳地拖着周辞的后背, 这个姿势促使周辞整个人都挂在了他身上。
冷泉中的水冷得很, 俩人的魂魄如浸一池春水, 高悬天上的清冷明月泠泠落下, 落在周辞的眼睛里,又掉进被搅乱的冷泉中。
盛明归像是抱着他的珍宝, 珍爱的吻落在少年的眼角。
那吻一点点落下, 分明十分寒凉,却令周辞浑身战.栗。他止不住地抖着身子, 却还是舍不得推开盛明归。他被盛明归抱着, 珍视着,像是一个宝物。
周辞的心尖被这样别样的情绪碾过, 心中思绪万千, 眼泪汪汪在眼中欲掉不掉。
他没由来生来几分娇憨, 又带着几分笨拙的讨好, 仰着莹白的面,乖乖地任由盛明归亲。
盛明归的笑在唇角下掩下, 满目春情, 映照一池春水, 那双琉璃万顷的眼眸中仅仅容纳下青少年一人,便无他人。
今夜这情绪莫名来的快, 俩人的过往令盛明归叹谓,他将周辞托起, 引领着周辞这张白纸,一点点将纸张囫囵烙下自己的痕迹。
盛明归曾经是西岳国的先皇, 他自出生时起,便是一个孤王。
他的王朝十分小,国土不大,但地势优越。他的父皇母后并非十分霸道横行之人,但处王室,太过贪图安乐,西岳在他父皇在位的后几年飘摇不定,举国上下并无能臣。忠臣倒是一堆,毕竟王在位时并不亏待他们。但到底敌军来犯,竟是无能用臣子。
盛明归就是在这个时候上位的,他对父皇母后的感情略有复杂,俩人是双宿双飞的眷侣,也是他的父皇母后,该有的宠爱都尽量给了他。
他心中十分感激这段父母恩情,但也不埋怨。他爱戴的子民不能因此受难,所以作为西岳唯一的王,他年方十六便去了边疆,为肩上重任而上了战场。
那几年西岳天灾人祸,瘟疫席卷,粮食几乎颗粒无收,亡国之际,他所幸遇了沈卿池又得少年陈时。
于是他有了一个善战的少年将军与一个多谋的宰相。
一朝君王做成他这个样子大抵是算成功的,难得余生几年都为了他的王超操劳,最终和往生镜做了交易,被迫提前而去。
一生碌碌无为,一生泛泛之交,那时到了最后才生出一丝戏谑,兴许他不生在帝王家,下一世便生在别的人家也可以。
肩上重担少一些,又或许,不再那般成日忧虑,最后竟也是积劳成疾郁郁寡欢而终。
青年的时光到底模糊得不算清楚,他自己身边到头来一个体己人都没有,倒是对沈卿池和陈时之间的事操劳不少。
先人而去时最终还是多了几分遗憾。当时往生镜说可留他一魂,日后可能还有机会再继续重返,只是以别的形态存在。
但对于凡间帝王而言,这样的话不过一句空话。他早做了要终别的抉择,遗憾在只能留一纸遗书,又遗憾此生无法像常人那般拥有身边人。
直到他被深埋底下的尸体被人带走。
他所葬之地很是偏僻,且是皇陵,应当是无人能寻才是。
但偏偏,他在迷蒙中的那缕魂有所察觉,被尘封在□□之内的魂魄无法醒来。
只能感到有人来到了他的棺前。
他当时想着是哪来的不要命的,竟然来闯皇陵了。但实际上心中却多了几分期待,他想听听人说话的声音。
他已经几十年没听过了。
他耳边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继而是一道少年清润的声音,分明周边只感到了少年一个人,但那少年却在同人说话。
他听到少年说,“他生的真好看。”
少年的声音还没褪去稚气,带了几分不自觉的娇憨,好似在同人撒娇似的。
他贪恋地听着少年的声音,心中在想少年到底是在同谁说话。
然而还没想明白,就感到棺材板被少年重重一推。
墓室里,如雷贯耳的响声传来,继而是少年被尘土呛到的咳嗽声。
那少年彻底看清了他,声音分明雀跃了不少,“他真的很好看……我能带走他吗?”
盛明归没由来神魂一震,那感觉十分奇怪,甚至有些莫名。
说不出什么感觉,但当时的他竟然是想着,来个人吧,带走他。
他也不知怎地会有这般想法,兴许是几十年的孤独太过难捱,他开不了口,也无人同他说话。
永远都是一片黑暗,他经常想当年少年饮酒,同卿池、小时不醉不休的日子。
想的多了,又很寂寞,又在想卿池找到小时了吗?小时会不会怪罪自己呀?又或者是他们还记得他吗?
不以君臣关系的形式下,是否还记得他这个故友?
这样的岁月过了不知道多少个,多到盛明归要被逼疯,又想着这缕魂魄不如散了罢了。
直到少年的指尖触到他的脸,欣喜若狂固执且坚定地开口,“我要带走他。”
就像是意外得到一颗糖果,少年对他几乎爱不释手。
那少年对待他的尸体十分珍贵,小心翼翼地抱着,还用细白的指尖抚摸他的脸,欣喜得摸不着头脑。
后来,他从少年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他是个修士,应当是鬼修来着。
鬼修中很多都有自己的鬼奴,甚至还有很多鬼修四处收敛尸体。
他起初不知为何有些别扭,总想着,少年不会四处捡尸体吧?
直到一年、两年、十年……时间漫长这般过去,但少年只养了他一个鬼奴。
他的心中又生出几分急切,他想看看少年的模样。
又想早些醒来,他想替少年做些什么。
少年过得很辛苦,明明少年很少喊苦,但他却在沉睡的这些日子里觉出了。他想好好疼疼少年。
少年是只无名鬼,盛明归被少年带着,被人四处撵,听千人唾万人骂,听他们嘲笑着说,那个无名鬼。
他听来心中恼火又阵阵疼。
恼火的是他醒不来,疼得是少年受的委屈。
他只是听着那声音,就深深对少年产生独占欲,后知后觉中又对少年产生了怜惜。
他忽地就感到心口破开了一道口子,少年走了进来,竟是引领者他努力地存活着。
一个孤独的鬼魂被一个可怜的少年四处带着,他感受少年吃了许多苦,到处抢来珍贵的天灵地宝用在他身上。
他担忧少年处境,又秉着一口气。
好在他被少年养的太好了,哪怕缺了魂魄也短暂地醒来了。
那日实在太过难忘,少年惊讶地望着他,身躯分明薄弱若纸张,见他醒来竟是支支吾吾凑过来,直到他伸出手拉住了少年。
他听到自己哑着声音开口,“你救了我。”
少年全然忘记了说话,直愣愣地看着他,眼眶发红。他又继续说,遵循着内心最深处的感受,“我替你取个名字吧。”
少年的眼眶更红了,被拽在手心细瘦的手指颤巍巍地抖着,他用力地拽着少年的手,那只手莫名给了少年安慰。
然后他笑了笑,那日还在某个不知名的山坳,少年脏兮兮的,只露出一双明亮若星子的双眼,“唤你周辞好吗?”
“昼日与辞,盛月明归。”
你我的名字都牵连在一起,此后便再不分离。
一滴泪狠狠地砸在了他的手上,分明没什么力道却像是砸在他的心口。
他几乎张皇失措般抱着少年,轻哄般笨拙地拍了拍少年的脊背,最终替少年吻去泪珠,哄着人开口,“莫要哭。”
魂体清醒时间太短,他无奈叹气,在彻底晕过去前留下一句,“等我。”
候的云雾开,终究见月明。
今夜的天落满星子,每一颗都那般明亮,在冷泉上,在幽谷处。
但没有一颗比得上周辞,他抱着人恶狠狠地亲着,将人欺负得眼尾发红,边掉眼泪便哭腔着喊,“夫…夫君!”
“真乖……”
心满意足般,他彻底将星星拉下,共赴云雨池,此生盼白头。
第83章 烛阴上神
“少主。”黑衣人弯腰看着面前一席白衣的少年, 他微微垂头,只撩开半只眼睛去看少年的神态。此番少年面上冷涔,一双明亮的眼眸晦涩不明地望着远方, 像是有些出神。
少年闻言微微回神, 面上露出些许笑意, “你是说……有人自称是我父亲的前部下, 可助我一臂之力?”
说到这时,少年的眼眸中明显闪过一丝兴味, 但那神色却不达眼底, 堪堪看到淡淡的神色,令人难以猜测少年的真实想法。
“是。”黑衣人的腰压得更低, 不敢多看, 只是心中暗自道,这样的少主好似有些少见。
“知道了, 你注意些, 看看他们想要什么。”少年谈到这有些兴致缺缺, 黑衣人又有些疑惑了, 这个少主格外的独特,他的父亲也就是前任宗主背叛了他们, 不少追随者因之愤恨, 但到底耗费了十几年心血找到了他的骨肉。
他们想要培养一个新的宗主来引领他们向前, 以此要挟一个手无寸铁且修不成正道只能以此憎恨世界的少年。这样的选择无疑是正确的,同样也十分残酷。
几百年前的宗门恩怨与一个连所谓的虚伪的父爱都得不到, 最终却还要替他们这群人来承担所谓的过与罪。
但偏偏,少年却答应了。
他还记得初见时, 少年站在一片桃林中,眸光称得上是单纯, 就一双干净如春雨的眼睛看着他,问了一个问题,“你是说,我无法修道的原因的因为我的父亲是一个魔?”
实在过于荒谬。
当时的他是如何回答的已经忘记了,或许说了许多曾经的陈年旧事,又或许是控诉了许多关于他“父亲”的背叛,又或许说,承诺了少年如若修魔道,最终或许不再那般弱小。
但少年一言不发,直到他以为需要无功而返时,少年忽然抬起头笑了下,漫山桃花兴许都没那般好看吧,但少年却笑得如春光般明媚,他听到少年一字一句,认下了他本生于污泥的出生,又将光明的正派弟子身份彻底被扣上魔族新任少主的身份。
那日的春风很温柔,少年的声音也是好听的,他听到少年说,“也许这样……我也就可以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了吧……”
回忆与现实交织,眼下如今是夏初,空中燥热,少年就站在绿林中,一席白衣胜雪,分明是个活该被保护的人物,却被推着走向黑暗。
黑衣人一时之间忽地又有些不确定般,离开前他最终还是问,“少主……为何要答应我?”
周辛昂抬起眼,看了眼跟随自己几十年的黑衣人,他思虑片刻,忽地开口,“兴许是,天道不公吧。”
“如今我也是个真正的罪人了,怪不得别人。我只是想替我自己讨个公道,这个人只能是那个人来赔。”
黑衣人忽地一震,像是想通了什么般回头,他与少年四目相对,最终却不再说什么,只是道,“我愿永远追随少主。”
“那便不要忘记你说的话,永远都不要背叛我。”
这时,另一边林子忽地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子声音,“圣子大人!你在里面吗?”
少年闻言别过身子,淡淡开口,“你回去吧,有需要我会找你的。这段时间东洲举办祈福,你不必费心来找我。大可传音或者送信。”
黑衣人闻言垂头答是,没一会便消失在了林中。
恰好这时那侍女也找到了周辛昂,笑颜展开地说,“圣子大人!快些同我一起回去,其余几位圣子都到了,就还差您一位。明日马上就要去荒山祈福了!”
荒山有半神神鹿,祈福算是东洲圣子们的责任,周辛昂来了一月有余,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闻言也只是点点头,问起了余寻音,“我师姐近来可有找我?”
“啊?你说那位余师姐呀?余师姐他好像下山了,兴许要傍晚回来。”
侍女年岁并不大,说话时比较跳脱,周辛昂也不大计较这些事情,只是心中有些挂念余寻音。自从南坞一行后,他对于陈时就莫名十分愧疚,多半思念当年师兄待他十分好的那些日子,又想起他们诀别的最后一面。
余寻音是证明他们曾经师兄弟情谊的唯一一个见证,只有师姐还会记得他只是个长不大爱撒娇的少年,也只有她还会劝慰,也许会有回头路。
不知不觉中想了许多事情,但最终他摇摇头,跟着侍女离开了。
*
钟山。
“快到了。”朱白玉行到一个石洞前忽地停下,有些狼狈地回头。
这几日他同沈卿池和陈时一同出发前往钟山。钟山距离青莲岛是一片海域,几人过来并不容易,越靠近钟山,可使用的灵力便越是稀少,直到踏入钟山那一刻,他们身上的灵力便被下了禁制,便无法借助任何外力了。
钟山外叠嶂颇多,青山浸在一片缥缈云雾中。只依稀看得清山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大多时,他们路过崎岖山路亦或是险要的山坳,也只能硬生生地爬。
但他们在这片山里走了差不多几日都还没碰到所谓的仙门洞府。朱白玉不由得有些挫败,“还未找到。”
眼下已经是第五日,他们无法使用灵力,也无法使用法器,只能靠着自己一步一步一走。但每行一日,第二日又会倒回原点。
陈时瞧着天际皑皑的云雾出神,也不知在想什么,往生镜因为算是开天神器,倒不惧这上神气息。故而不被压制。它在俩人的神识里待了许久,见他们走了几天忽地开口,“这上神故意的,他早知道有人要来,不愿意见着你们。”
“这片云雾是取的一境,南海云荒是一处,这钟山云雾是一处。就是不经过域主同意无法入内。”
陈时和沈卿池也猜到了些许缘由,到底是都已经到了钟山,就这般无功而返也算不太甘心,陈时问道,“那又什么法子吗?”
“龙蛋啊!你们不是带了那枚龙蛋吗?”往生镜恨铁不成钢,忽地提起了那个被几人藏起来的龙蛋。
“但烛阴明显还记恨着这件事,如若我们贸然拿出来,指不定还会使那名上神更为气愤也不一定。”
陈时抚着腰间银铃,不太赞同。朱白玉听不到往生镜的声音,见着两人停下来,也在旁边坐了下来没说话。
这雾气属实有些奇怪,他不知不觉中目光跟着那目光看去,忽地感到身体好似不太能动弹。这是一名貌美女子走近,手上还拎着把剑。
朱白玉看去,被那剑吸引得错不开眼,那剑的剑锋十分锐利,淬在云雾中也能窥见几分不凡的锋芒,更遑论是那剑上蕴藏着的剑气。
貌美女子见状微微挑眉,举了举手中的剑,开口,“这位公子可是迷路了?”
“啊?啊?是……我们来找烛阴上神,不知为何就迷路了。”朱白玉的目光呆呆地看着那柄剑半响挪不开目光,不由自主地倒豆子般说完话。
简直被那剑迷得上道了。
陈时和沈卿池本想询问朱白玉是否要将龙蛋拿出来,但下一瞬,途生变故,朱白玉不知为何竟然是生生往前扑去。
霎时间云雾消散,那前面竟是一处深不见底的断崖!
“朱白玉!”陈时和沈卿池慌忙间往前扑去,废力将人摁住,但朱白玉扑得太急,只是目光通红嘴中不住地呢喃,“剑!给我剑!”
白皙的额头上已经满是汗水,面上狼狈又要翻转身子爬起来,不一会儿他的面上又变得十分惶恐,不住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龙……龙……龙蛋的事!啊!”
“我的头好痛!”
“朱白玉!你怎么了?”
“朱白玉!”
“啊啊啊啊啊!好疼啊!不要!不要把我的剑灵带走!”
“朱白玉!!”俩人手脚并用想去掐朱白玉的人中,但朱白玉的力气实在太大,他们两人一时之间竟是没有摁住,朱白玉忽地挣脱开往地上打起滚来,不住地嘶吼。两人面因着这番折腾下来,溢满了汗液。但到底是心焦则乱,都不知道朱白玉究竟怎么了。
沈卿池喊了几声,最终见朱白玉双目通红,嘴角开始渗血连忙定住朱白玉的心脉,趁着声音道,“是心魔。”
“朱白玉的心魔?”陈时吃惊地抬头,望着那处断崖下的云雾也觉得面前有些昏沉,他立马错开眼,急声道,“不要看断崖处,那片云有问题!”
沈卿池点头,制住了朱白玉,喂他服下一粒丹药准备往旁边走去休息一下。
眼下朱白玉这个情况是走不了了,不得已只能停下来。
但这时空中忽地传来一道沧桑颇具威压的声音,“那是你们的贪念。”
“真是一群贪得无厌的人。”
那声音中低沉,却带着极其浓重的厌恶。
陈时和沈卿池心口一沉,忽地凝声开口,“你是?”
“想知道?”那声音好似又被两人吸引,啧啧称奇几声开口,“你们两个倒是有些意思,比起前些日子那个凡人有趣多了。”
两人闻言一顿,忽地就确定了。这声音恐怕是烛阴。
但他们还是不敢贸然开口,生怕冒犯到这个阴晴不定的上神。
“一个正邪两不立,却还执意修剑。一个世间所排斥,却偏生修了众生道。”
“有意思,有意思。”
“啧啧,没想到,你们俩个竟然还修了双莲化珠?哎,你……”说到这,那声音又顿住了,像是看到了什么。好半响才开口,“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吧。”
“什么交易?”两人异口同声地开口,眉目间都有些凝重。
“不如你们来会会我这云海,我这钟山云海能看透世间贪欲,只要你们道心稳重,便可迈入我钟山洞府。”
“届时,你们俩若是道心坚定,将龙蛋亲自送到我面前,我便考虑要不要放过青莲岛。”
烛阴的声音有些散漫,好似只是在说意见无足轻重的事情,但偏生无可奈何,青莲岛对于朱白玉而言意义非凡,他们也无法看着青莲岛从此消失。
“好。”俩人对视一眼,哪怕心知恐怕这云海也暗藏玄机,但也需要去会会。
烛阴倒是有些惊讶,竟然是都不曾犹豫片刻,他愣了愣,爽朗地笑起来。哈哈半响,最后说,“希望在钟山洞府见到你们。”
忽地,天空传来一阵震天响的声响,山石开路,云雾层层。竟是两条不一样的路。
“你们二人一人一路,能否一起到钟山洞府,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语罢,两人身前已经是两条不一样的云雾道,天难窥前路,身后退路不明。
沈卿池撩开眼看陈时,望着陈时抿唇的样子,忽地一笑上前揽住了陈时,逗弄般,他俯身亲了亲陈时的眉眼,“小时等等我可好?”
陈时被沈卿池身上的冷香环绕,他作势埋进沈卿池怀中,闻言一顿,拧眉道,“为何要等等?”
这话分明是含着别的意味,两人分开不能意料对方的状态,其实不过是坚定道心,依照惯例,这并不算难事,为何叫做等等他?
沈卿池的掌心盖住陈时的双眼,抬头时双眼已经猩红一片,他盯着陈时艳红的唇,忽地用力地吻下,闭上眼不想再让陈时看清自己的样貌。
发了狠似的,越吻越凶,陈时被亲得云里雾里,整个人都软在了他怀中。他本想扯开沈卿池地手,心中莫名十分想要看清沈卿池的模样,他被那句等惊到了,心中万分不安定。
但沈卿池格外强势,摁着他的后腰,将他的眼睛蒙住,霸道强势地夺过他的呼吸,待他呼吸不畅时又渡一口气。偏生都这样了也不愿意让他看看他的样子。
陈时莫名气恼,恨得一口咬破了沈卿池的唇。
血腥味迷茫在俩人的唇齿,这个吻带着几分计较的意味,谁也不愿意输给谁,偏偏咬得对方都吃了痛但也舍不得分开。
直到陈时感到脸上忽地被一滴温热的泪砸住,他无措地松懈时,沈卿池却一把将他推开。
再回神,沈卿池已经走远,徒留下一个背影。
陈时忽地想往前赶去,但偏偏那片云海随着沈卿池的离开忽地涌上,陈时只好在原地看着沈卿池的背影消失,一滴泪无端落下也不知。只觉得心口一疼,这个背影烙在他的心口生生的疼。
他又气又恼,最终把这火气归在了烛阴上神身上,那个莫名奇妙的上身当真是奇葩。
最后摸了摸腰间的袋子,敛下思绪往前赶去。
第84章 苍生许情,我自还恩
但眼前已沈卿池身影, 那条云海连着路也一起消失,只看到一处断崖连着天堑,深不见底, 不见沈郎。
陈时抿唇, 眉目不由自主拧眉, 周身气质霎时间冷下, 望着天幕不语,有几分难言的沉闷。连带着沉睡的往生镜都察觉到了他的情绪, 被强迫唤醒。
“这个上神, 倒是当真有意思。”陈时皮笑肉不笑地扬了扬嘴角,分明是笑着, 眼睛却沉的如一潭死水。
往生镜闻言支吾开头, 眼下也不敢触陈时的霉头,“兴许是考验罢, 晚些应当就能同沈仙君相聚了。”
“哦。”陈时淡淡应下, 那副样子分明就是不信。
往生镜不敢再多说什么, 上神本身便是凡人无法逾越的存在, 性情更是喜怒不定,眼下对他们两人起了兴趣, 明摆着故意要让他们走这一遭钟山云海。
陈时踏入那处云雾, 脚下轻飘飘的云雾霎时间凝成实处, 前方一片雾蒙蒙,周身只余海潮声响。他往前走了许久, 只能瞧见一群遮蔽眼界的云雾。
太长了,走不到尽头。
太远了, 一直走个不停。
不知道走了多久,陈时感到身上的压力越来越大, 云雾像是凝结成了实质,压在他的肩膀如同汪洋般的重量。
连带着呼吸也难以呼吸,豆大的汗一滴滴落下,打湿了他的衣襟,后背、额头、发丝统统都湿了透顶,但还是一片雾蒙蒙的云雾。
陈时茫然地望向天际,看不到日头的天雾蒙蒙一片,灰白一片。
这时,有个声音从天际传来——
“凡人,就是这般弱小。”
那声音自上而下,打天边落下,轻飘飘的话语满含嘲讽,裹挟着不屑。
汗液顺着额角落在眼睫,些许渗进眼睛,酸涩难言的疼。陈时抬起头,咬着牙不让自己跪下。后腰肩膀都被云雾压住,越来越重的力道压迫他不得已弯下腰。
“你这般坚持到底是为何?不如你原路返回,就不必承受这般压力了。”
那声音从头顶传来,居高临下又桀骜不羁。零零散散几句话,看似劝诫,实则全是嘲讽。陈时抬起头,汗液顺着他瘦削的下巴落下,滴落在地上,衬得他轮廓冷硬又多几分坚毅。
分明重压之下,陈时已经连站着的姿势都无法维持,如今腰被压下一截,却任然尽力挺直。继而身上开始一寸一寸的疼,筋骨宛若挑断般,剧烈的疼痛从经脉传来。
“你这般当真狼狈,像只落水狗,啧啧。”那声音好似故意般,无端将云雾中的压力施加,不屑的言语一字一句打下。
陈时已经听不清那些话语,他的耳边全是嗡嗡的声响,但他却不愿意低头。
咬着牙,他撑在地上,狼狈地抬起头,声音却如利剑般锋芒毕露,“烛阴上神是认为世间无情,故而我此行定然回首,不将我道侣当一回事?”
那声音被陈时地质问震得一愣,几息后才回,“是又如何?难不成你当真不要命?你可是诡修,天地所不容,万物所排斥。人不人,鬼不鬼,竟然也胆敢到我钟山来。”
“烛阴上神。”陈时泄力地跪下,却就着跪着地姿势将眼前的汗液囫囵擦去,目光却是异常清明。灰蒙的天际并无光线,青年半跪着,发丝凌乱眼眶通红。哪怕面色苍白,下唇因着用力被牙咬出了血腥气,但他面上却全然没有露怯。
他对着那个睥睨凡间的上神,一字一句道,“我想,烛阴上神说错了。”
青年的声音带着些许颤音,却十分清晰。这些话一字一句地掷地有声,反抗者,对峙着那位上神,“也许我确实不过世间都看不起的上神。曾经我也不过是个连修为的没有的凡人,我弱小亦或无大用,之于世间,凡人不过浮游。上有万神,下行寸土。”
“可反之亦然,世间对于凡人也不过沧海一粟。人不过一世,我们活着,便是证明。人生于无米之时,诞于尘世却不屈服。我陈时今日不会因这单薄浮云而返程,日后也不会弃我道侣。”
“世间无人是完美,我想,上神也是。”
“大道无情,神众爱却也无情。您说,烛阴上神你当真将我于我道侣当做大道中的一粒尘埃了吗?”
“兴许是您心血来潮,捉弄于我们。但我与我道侣皆是一介凡人。我们普通,但我们心不假。”
“若是上神劝诫我,让我原路而返,我想上神想错了。”
“就算我今日爬,也会爬到我道侣身边。我曾答应过他,死同穴,共白发。若是此生无法共白头,那便死同穴也算圆满。”
烛阴上神被陈时这番肺腑之言惊得半响没说出反驳的话,他的一缕神识从天际看着这个瘦削的青年忽然有些动容。
天皑皑,云灰蒙,嶙峋山路中,青年汗流满地,已是半身血。
两人僵持中,陈时忽地感到压在身上的云雾霎时间消散,他被这力道带着往前一扑,颤着身子爬起来。
许久,他才挤出声音,“多谢烛阴上神成全。”
但空中只传来一声冷哼。很显然,在陈时这吃了憋,总归是不大满意,但到底那位上神是何想法,陈时已无半分精力。
*
沈卿池这边的景象却与陈时那边全然不一般。周遭歌舞升平,处处人烟,只听得人道,“仙君,进来坐会。”
这边娇俏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吵闹得人烦闷不堪。但沈卿池依然冷着脸,周身萦绕冷气,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沈卿池这边的景象是个热闹的街道,叫卖的、酒楼酒馆比比皆是,一眼而过的美人也不少。
就这时,忽地一个褴褛老道撞来,他疯疯癫癫地朝着沈卿池走来,指着沈卿池哈哈大笑。沈卿池就淡漠地看着他笑,抿着唇一言不发。
那老道笑够了,又嘻嘻哈哈地开口,“哈哈哈……当真是什么东西都能成上仙。”
“就是不知你那神仙似的小道侣知不知道这般风光的仙君曾经竟然只是个可怜的乞丐啊?”
“沈仙君,当年乞讨过活的日子可还记得啊?为了张饼打的头破血流,那般凶狠。你那小道侣知道吗?”
“哈哈哈哈哈哈……”
“……”
那老道没说一句话,沈卿池的面上便冷上一分,但他只是抿着唇,面上已经苍白若薄纸,却也没有反驳。
或许说,这些也没什么好反驳的。
因为曾经的沈卿池本身就是个什么都没有的乞丐,他只是拼了命捡回了一条命,又被人拉了一把念了书,好运遇到了游历的陈时,被陈时带回了西岳后阴差阳错成了西岳的宰相。
人人都说,沈卿池是个神仙般的人物,绝顶容颜,饱读诗书,又兢兢业业关照百姓。之于国,国之幸;之于君,君之幸。
但对于沈卿池而言,一切都如梦,镜花水月若梦,一不小心梦醒,一切便成一场空。
沈卿池兴许会寂寂无名地死在某个冬日,吃不饱、穿不暖,兴许陈时也是梦,再无少年彻夜长谈,同他头抵着头互诉来日之光明。
雪夜太长,沈卿池花了好长时间走出来,又费了半生力气没死在冷寂的冬夜。
他撩开眼,任由那位老道哈哈大笑地嘲讽。周遭忽地开始传来议论声,那群人背对着沈卿池开始张牙舞爪地大笑嘲讽。
那老道又更嚣张地呵斥,“你是宰相那又如何?你是仙君又如何?”
“你曾经是个乞丐!”
“原来是个乞丐啊……”
“这样人模人样的人会是乞丐吗?”
“会不会像庙里的那群乞丐一样为了张饼打斗得死去活来吧?”
“哎呀,真难相信,这样的人竟然曾经会是乞丐……”
议论声渐行渐远,沈卿池沉默地走上前,那老道忽地止住,警惕地看着他破口大骂,“你这破乞丐难不成想打我?”
“你!你你你干什么?”
沈卿池只是冷冷看他一眼,声音毫无情绪地开口,“挡路了。这条路不是你的吧。”
“哎呀呀!难道是你的!我就挡着你怎么了?”
沈卿池抚着腰间的银铃,那银铃是陈时赠他的,他又想到陈时被他推开时错愕的表情,又想到陈时护着他入西岳,一路上跟着他不走。
他的唇角忽然泄出一丝丝笑意,耳边都是不堪入目的辱骂,他却像个没事人般,无视了那老道和议论声。
路在前方,是他的。而有个人还在等他,他不想让陈时等太久。
世间本就并非纯白,有人破口大骂;有人端庄若君子;有人为一张饼打的头破血流;也有人千金不入眼。
世间纷纭,之与沈卿池不过一场梦。
好也罢,坏也罢。
有人承恩,有人缺德,他都做过。他做了些好事,不全是个一尘不染的仙君,他是个俗人,一个凡人。
他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有一口气,就比死了好。
那些都不算什么。
他对着那些人轻蔑一笑,忽地回头对着那群模糊不清破开大骂的人道,“我确实是个乞丐,但我现在是仙君。”
这一句就足够了。
往事如尘埃,如今的沈卿池是沈仙君,他找到了他的道侣。日后哪怕遭人唾骂又如何?他这般想着,朝那些人释怀一笑。
随之而动的是那群人和街道统统都消失了。
沈卿池却又一刹那茫然,他望着灰蒙的天际,好似回到了年幼时的那个雪夜。那时的天也这般灰蒙,看不到明日的日子,为了抢夺一张又冷又硬的饼抢的头破血流的日子,饿着肚子又无法穿暖的日子。好似永远走不到底的冬天,连带着春夏秋也失去了颜色,四季只余下冬,沈卿池永远也要走不出那个冬天了。
恰好这时微风过,腰间的银铃传来铃铃铃的清脆声响将他的思绪拉回。
他的面上又恢复了往日冷涔的模样,只是怎么瞧着眉角眼梢都带着笑。他抚着腰间的银铃,指尖碰了碰,又收回了手,就像没有做这般幼稚的动作。
自从那处幻境消散,沈卿池一路走去只余冷寒山坳,呼呼的风声吹得山坳间响动,他又慢慢走向前去。
终于,山坳到了尽头,他的面前立着一处开天辟地般的石像。那石像栩栩如生好似真容,一只游龙环着一个龙珠而立,龙头向天好似要破天际。
“你来了。”是拿到沧桑的声音。
沈卿池点头,不卑不亢地开口,“烛阴上神。”
“是,我来了。”
石像中的神识居高临下地睥睨着眼前的青年,他的目光宛若在看一只蝼蚁,“你来是为了那群愚笨的凡人?”
分明是疑问,实则确实陈诉。
沈卿池跪下,尊崇着朝着那石像叩首,语句中满是诚恳,“烛阴上神,我知上神瞧不上凡人,自然也厌恶人族的趋炎附势与刻在骨子里的刻薄之相。但凡人中虽大多愚笨却也不乏可怜之人。”
“如若青莲岛少了青色并蹄莲,青莲岛的人则不得已离开青莲岛,远离钟山,他们失去居所,被迫游离。此后无家可归,自然也无法再信奉烛阴上神您。”
“你这是在威胁本上神?”烛阴的声音分明冷了几分,来自于上神的威压顷刻间落下。沈卿池被这威压冲击吐出一口鲜血,脸色煞白。
但他咬着后槽牙,面上表情却无半分变化,“烛阴上神,人本尘土,是因为人有了信仰才会活着。青莲岛的人们都忠爱于您,只是其中不乏有走了歪路之人。”
“但因那些走上歪路的人而迫使虔诚信仰之人背井离乡,这或许对于他们而言实属不公。”
“不公?”烛阴像是听到了笑话般,只是冷哼一声道,“你曾经也不过一届凡人。”
这话语像是提醒又像是警告,“沈卿池,你为何而修仙?”
沈卿池抬起头,虽是跪着,但却直视着那威逼之下令人臣服的游龙石像,“我本一届凡人,因不甘天道不公故而求了仙缘。”
“我修仙是为了一己私欲,我要找一人。而这个人在修仙路上,我不去,君不归。”
“我曾答应过他,生死不离,共白头。”
“我不能食言。”
漫天的威压迫使沈卿池口唇间的鲜血愈发浓郁,喉间一片腥甜却也止不住他的笑意。提到陈时他的面上总会如霜雪遇春水般消融冷意,连带着高高在上的仙君也失了冷傲,多了几分人气。
他又道,“我本愚笨之人,大爱做得不好,求了苍生许我一颗苍生心。仅为了寻我爱人。我愧疚于他们,故而不悔。”
“我欠苍生一个情,所以我来。我的爱人知我要来,故而我们来。”
鲜血染了山石子,沈卿池笑着,面上霜雪色,却又如逢春,他说,“烛阴上神,人兴许鼠目寸丁也如浮游般弱小。但请您相信,他们之中也有信仰,信仰可破万物。”
“他们兴许也未曾如你所说那般不堪。”
第85章 苍生心碎,龙印护体
“竟然小沈仙君如此赤忱之心, 不如将你的苍生心剖出来。让我看看你的赤忱之心,如何?”烛阴上神哼笑着,好似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沈卿池望着面前居高临下的龙首, 唇角竟然是露出一个笑意来, “苍生心, 我可以剖。”
“恳请上神放过青莲岛的子民。”
沈卿池略带沙哑的声音在空荡的山坳中回荡, 他直面着烛阴上神,不惧, 也释怀。早有预料般, 他高高地抬起右手,细长指尖中凝出令人惊惧的凝力, 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胸口。
鲜血顺着细白的指尖一点点溢出, 染透了衣襟口,像是一朵漂亮的血花。沈卿池坦荡地看着那个居高临下的上神, 唇角微微勾起。
“烛阴上神, 苍生心, 需敬畏苍生。苍生寄情于我, 我便还情于苍生。”
下一刻,指尖抵着破开的胸膛微微用力, 每进一寸, 胸膛涌出的血便多一分, 沈卿池的面色就更白。
腰间的摄魂铃疯狂响动,像是惊惧, 又是担忧。
可沈卿池没有多余的气力去安抚那个银铃,只是指尖更用力, 又进了几寸。
烛阴上神似乎也没想到当真能做到这地步,烛阴的神魂冲出石像, 他的龙尾扫过沈卿池,竟是阻止了青年的动作。
“小沈仙君当真值当这颗苍生心。”
沈卿池面色已经苍白的不像样,但面上却松懈着露出了一个笑。只是笑着回答,“多谢烛阴上神。”
然而沈卿池指尖却猛地朝心口摁去,霎时间云雾大开,隐隐雷动。
“轰隆”!
一声震天响动,上空发出一声如雷贯耳的龙吟,紧接着龙尾扫过沈卿池,烛阴的声音中竟是带了几分不自觉的颤音。
“苍生心不必剖了!”
烛阴的几乎是隐匿着怒气,他圈起沈卿池,整个龙身将沈卿池卷起来。在半空中扶摇直上。
“小沈仙君壮举天地可鉴,我烛阴看得起你。”
“我送你一礼罢。”
龙吟霎时间响彻山谷,徘徊在山坳间十分壮烈。山坳像是回应般,与半空中的烛阴相回应。隐隐雷动霎时间停息,只余下云雾尽退,天清云淡。
那处海外仙山的云雾竟然是隐隐窥见日光。
普世之光降临在龙身之上,继而落在沈卿池身上。下一瞬,沈卿池胸口处的伤口缓慢愈合,那道光温柔地将沈卿池包裹住,沈卿池感到一阵疲惫涌上。
失去意识前,他听到烛□□,“青莲岛的事情就此揭过,青色并蹄莲不日重现。”
“我赠你上神之福,去你往日残躯。”
“如今普世之光会为你重新塑体,这一月你会变成孩提大小,一月后可恢复原状。”
至此,沈卿池闭上眼,沉沉睡去。
*
陈时在云雾中待了几天,最终云雾彻底散去时,他感到腰间银铃开始疯狂响动。
摄魂铃同傀儡线之人相互感应,陈时给沈卿池下了共魂的傀儡线,如若沈卿池有什么以为,摄魂铃会第一时间感应。
如今摄魂铃响动异常,显然是沈卿池出了大事。
本身两人被迫分开陈时心中十分不安,如今这样的情绪到达了顶点。他几乎是暴躁地在这道云雾中发泄,想要打破禁制。
他拔出剑发了狠似的击打在屏障上,无形的灵力将他打回,他狼狈地滚落在地上,又立刻爬起来去击打屏障。
汗液浸湿了他的后背,他急得满面都是红晕,到最后眼泪都下来了。
但屏障毫发无损,陈时哽咽着拍着屏障,顺着屏障滑落,眼泪一滴滴砸下,他红着眼,耳边全然是疯狂响动的银铃。
“放我出去!”
“打开啊!”
“沈卿池!”
他哽咽着拍着屏障,用灵力,用剑,甚至到最后用身体去撞。他被屏障上的灵力推回,倒伏在地上,又爬起来再去撞屏障。
最后额角都红了,眼眶一片通红。陈时无助地跪在地上,眼泪一滴一滴落下,腰间的银铃震动得几乎要破碎,手腕上的傀儡线烫到他无力抬起手。
他跪坐在地上,像个无助的孩子。
天际茫茫,陈时头一回感到这般无措茫然。他嘶喊着,拍打着那处屏障,他忍不住坡口大骂起来,又斥责这破钟山的上神。
但这处屏障依然一动不动。
直到第三日,陈时失力般冲出屏障,碎石将他的额角撞破,丝丝缕缕的血顺着额角滑下,他也全然不顾。
龙吟的声音在天际响彻钟山,山坳间全然是悲鸣的鸣叫,眼泪顺着陈时的眼角不自觉地滑落,他感到喉间干涩,一时之间发不出声音。
腰间疯狂震动的银铃终于停下,手腕上的傀儡线却发出灼热的温度,那温度越发滚烫,像是烙铁落下,活生生将血肉烫出深入骨髓的烙印。
太疼了。
要分开实在太疼了。
啊!
陈时疼地无声跪下,无力地撑在地上,他眼泪落下,嘴唇微启,面上惊惧又难过。透过他张开的嘴唇好似能辨别他在说些什么,但那声音太小了。
小到风吹而过,雪化即散。
终于,龙吟停息,那条上古长龙停在半空俯视在身下痛苦的人。
他看清了陈时的声音。
陈时长大着嘴,绝望地喊,“不要。”
不要带走沈卿池。
不要剜掉傀儡线。
陈时已经哭到没有意识了,眼泪像是不由自主般掉落,他难过得说不出话,分明是在拼命地呐喊,但却说不出话。
那条上古长龙最终怜悯地看了眼跪在地上弱小的人,他朝着苍天发出一声龙吟,最终卷着龙尾降下。将龙身卷着的人放在了另一个人类面前。
他拱着龙头将地上的人儿朝着陈时拱了拱,有几分物归原主的意味。
陈时这才反应过来似的,看着眼前的人起初有些茫然,继而用拼了命似的扑上去。眼泪又掉了下来,像是要把这辈子的泪都要掉完。
他感到疼。
陈时在想,为何心口这般疼?
他紧紧地抱着怀中半大的人儿,珍惜地蹭了蹭那人儿的脸。上古长龙放下的人正是沈卿池,沈卿池此时变成了半大小孩的模样。
他闭着眼,面上如羊脂玉般的皮肤泛着红晕,因着睡梦中还有几分娇憨的可爱,只是眉目紧紧皱着。
陈时如获至宝般将他抱在怀中,眼泪啪嗒一声掉在沈卿池的脸上,他抖着手无措地替怀中人擦去,又忍不住将脸埋进沈卿池的怀中小声呜呜的哭起来。
再也忍不住,他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陈时从未像这般哭过,曾经他的元婴被剖,经脉寸断,他没哭;被最爱的师弟推下悬崖,在湍急的河流中憋着一口气活下来时没哭;初入傀儡门,魂魄离体被烙下傀儡线时没哭;在西洲几十年如一日飘荡,被众多修士追杀了几十年才入了半生道时没哭。
如今,他只是抱着沈卿池,因着沈卿池身上的摄魂铃破了却哭了。
他的眼泪要流尽了,陈时忍不住想。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都埋进沈卿池的怀中,本想开口时却全然是哭腔。
天际寥寥,落下的光也照在了他身上,他身上的疼一点点抽去,身上的伤口一点点愈合,但他却也没有任何反应。
直到想起什么似的,他疯了似的去找小沈卿池手,分明是大袖口的袖子,他却扒拉了好几下都没扒拉开。
直到袖口被彻底拉开,他看到沈卿池莹白的手腕上浅淡的傀儡线,有些委屈地摸了摸那条浅淡得不太明显的傀儡线,不自觉地呢喃:“都淡了……”
“明明……明明就是很深的……”
"你会不会忘记我……然后觉得我不重要……"
说到这,他的眼泪又掉了下来,轻轻地摩挲着那条淡得看不清晰的傀儡线。最终他踉跄地抱着小沈卿池站起来,颤巍巍地朝着钟山之外走去。
身后,上古长龙朝着天际微微发生龙吟,只是那吟叫声中多了几分悲悯。
陈时眼下十分狼狈,他的脚步也有些脱力的虚浮,但他还是稳稳地抱着小沈卿池,一步一步,坚定地朝外走去。
钟山有上神,世人皆爱之,但他的爱人却险些殒命于此。
陈时想,他这辈子都不要再入钟山了。
两人的身影在光幕中越来越远,最终成了一个小点。烛阴目送着他们离去,忽地想到了沈卿池的话——
“我答应过他,生不离,死同穴。”
稍息后,龙身最终化成一个清俊的男子,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已经消失的不见的二人,陷入了沉思。而他的手上,霎时间出现了一个龙蛋。
他垂眸抚摸着手中的龙蛋,声音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口,“凡人啊……”他本想说些什么爱恨嗔痴的话来,到了嘴边,最终却成了,“原来这人世间当真有这样的傻子。”
竟然还让他遇到了两个。
他恹恹地垂下眼睫,指尖一下又一下地抚过手中的龙蛋,那洁白的龙蛋霎时间泛着淡淡的光斑,稍息后又没了光亮。
挫败般,最终烛阴叹气道,“我知我这几日过分了些。可是我不拦着,降福仪式不成功的话他就彻底没命了。”
“你当他的那颗苍生心剖了就能活吗?”
"逆天改命的人,最终都要遭受惩罚。哪怕他不剖苍生心,那几道天罚也够他受的了。"
“行行行,我不辩解。最后我不是给他降福了,还顺带给他那小道侣同样降福了吗?这样他们道侣之间的感应不弱反强,双方的牵连更深。”
“有这个龙族的烙印不比那个傀儡线强吗?”
叨唠的话断断续续,直到烛阴彻底消失在了山坳,钟山又恢复了雾气丛丛的模样,好似龙吟之象不过是错觉。
第86章 虞渊大泽有月妖
“是笨蛋吗?”陈时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去, 钟山的云雾格外浓重,一簇一簇地迷得他的眼睛几乎要看不清。怀中人一直没醒来,睡梦中还忍不住往他怀里钻。
那双小手死死拽着他的衣领, 好似一松手他就要消失似的。
陈时垂下眼睫, 鸦色眼睫在不甚明晰的光影下忽闪, 眸光中一片晦涩。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小沈卿池的脸颊, 感到怀中人又朝着他的手靠了靠。
“等你醒来再找你算账。”陈时收回手,继而再往前走。
但此刻就一直走不到底, 这条路成了云雾的故里, 他抱着沈卿池一路走,好似天地间就只剩下他们俩人。陈时走累时就停下来, 就人抱在怀中, 下巴抵着人头顶,放空目光看着远方。
以此走了将近数十日, 云雾终于有了变换。
他已经无力去惦记朱白玉的安危, 脚下的鞋底都要磨穿了。穿心的疼传到四肢, 他却不知道累似的, 准备继续走。
“你不能再走了。”往生镜忽然弹出一股灵力挡住了陈时的去路,陈时一下没反应过来, 撩开眼睫茫然地看向前方的灵力墙。
“啊?是可以用灵力了吗?”
“什么灵力!你现在什么都不能用, 你就在原地休息, 等恢复了再继续。你再继续走下去,你修好的灵核都要废了!”往生镜气的骂骂咧咧, 恨不得凝出实体来给不靠谱的陈时来几下。
陈时又“哦”了一声,抬起脚打算继续走。
“真的不能再走了!”
脚下受阻的力道又重看了几分, 陈时垂下眼,这个角度看不太清他的表情。云雾缥缈, 青年人的背脊在这般的情况下就瘦削得厉害,显得十分单薄。
不知所措般,他又呢喃,“我知道……我好疼……可是……他一直不醒来。”
“为什么?为什么还不醒来,他再不醒来,我就要坚持不住了……”
“明明……”说到这,陈时又忍不住红了眼眶。他抱着沈卿池,支撑不住地跪在地上,眼泪又掉了下来。“明明就已经结束了……为什么还是不醒来?”
云雾这时有些褪去,鼻息间隐隐有花香袭来。
霎时间云雾潮水般褪去,陈时迷茫抬头,发现一滴雨露落到他的脸颊上,入目之处竟然是变换成了一片灼灼桃林。
“是虞渊!”
往生镜忽然兴奋地开口,陈时和沈卿池的记忆都有所受损,如今正需要去虞渊。没想到,他们还没准备,竟是误打误撞闯入了虞渊。
只是虞渊这时还没打开入口,他们只能在边缘徘徊。但眼下竟是直接到了虞渊入口也是值得庆幸,要知道,虞渊并非是到了钟山边拓就可遇到。
简直是可遇不可求的幻境。
虞渊,潮汐也,日落之时鲛鱼现,枯骨泪,银光月。世有情者,有缘入之。
“虞渊?”陈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便砸了下去,眼看着地板越来越近,他狠狠转身背砸在地上还未来得及看最后一眼小沈卿池便彻底晕过去了。
*
“哥哥出事了。”骨生拧眉,面上十分不好受。这样的心态维持了许久一段时间,直到朱白玉一个人回来时达到了顶点。
陈时和沈卿池都未回来。
连往日温润如玉的霍梅初都变了脸色,望着朱白玉眉宇间满是不耐,“陈时和沈仙君呢?”
朱白玉却失魂落魄般半天说不出话,只是自顾自地呢喃,“烛阴上神……烛阴……”
显然是受到了打击。
众人也不好再为难什么,但显然陈时和沈卿池凶多吉少。霍梅初这才扭过头去问骨生,“骨生你能感应到陈时吗?”
骨生闻言摇了摇头,只回,“我同哥哥其实修的并不是同一道,眼下只能用摄魂铃感应试试。”
眼下只有这个法子了,盛明归却道,“我来吧。”
“我知道他们在哪。”
几人闻言错愕地看向盛明归,“你能感应?”
他们对盛明归不甚熟悉,除了知道他是周辞的鬼奴,便不知道别的身份了。霍梅初一眼看出他是鬼修,但却并非只是个鬼奴,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又落在周辞身上,抿唇道,“不知道友有何妙计?”
“小时与卿池身上有一法器,我们三人都能感应。”盛明归显然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但也不甚在意,只是笑着对上霍梅初,“我与小时卿池曾经是故友,只是事出有因,眼下不好解释。”
霍梅初点头,也不打算去问这些事,他并非是什么八卦之人,对于他人私密事情一向不爱追问。
周辞这几日倒是面上红润了不少,只是瞧着老犯困。霍梅初不由得又多看了他一眼,直到周辞上前不小心看见了他发丝见隐约的红痕立马便挪开了眼。
偏生寒灯还是个不懂事的,赖在他身上,还摸了摸他红了个透的耳廓,“怎么耳朵红了?”
分明是个登浪徒子的行为,却偏生有一副稚子般的目光看着他,霍梅初一梗,气的一把推开他。继而再看向盛明归。
盛明归只是闭着眼,指尖忽地闪现点点金光。瞬息,掩盖鬼气的紫气汹涌不过片刻便铺满整个屋子,直到稍息后,他睁开眼,淡淡开口,“在钟山附近。”
“情况有些复杂,我们即刻出发吧。他们恐怕在虞渊入口,我们再晚些恐怕会赶不上。”
语罢,几人面上也凝重了几分。
事不宜迟纷纷赶往钟山方向。
*
虞渊,大泽。
“醒醒~”
“醒醒~”
沉睡中,陈时感到有人推了推他。但他实在疼的厉害,太疼了。陈时睡梦中眼角挂着一滴泪,月白的面往衣襟埋了埋,属实不愿意醒来。
他做梦了。
修仙人少有入梦者,梦,预言也。无梦,便无凶。
有梦,仙缘也,其凶随其后。
入目之处一片粉白,他抬起头,纷纷扬扬的花瓣落在他的面上。这里是一处绝境的桃林,桃树徘徊在他的四周。他什么都想不起来,只好慢慢走进那片桃林。
他感到头一阵阵的疼,分明是想着记起来什么,但脑海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他只好寻觅着声源处寻去,听到西方有潺潺的溪水声。
但那溪水中好似混着别的声音,有点像古朴晦涩的音调,偏生比溪水更动人。陈时着了迷般往前走去,只觉得自己身心畅快,好似许久没那么轻松过了。
溪水之处是一棵巨大的桃树,那桃树有十人的臂膀那般宽大,顶天之下,竟然是看不见天,只觉得抬起头,纷纷扬扬的花瓣便落了下来。些许花瓣落在他的脸颊,他往前看去,看到尽头之处,那树根上坐了个面色粉白,双眼艳羡如溪水般的人物,一张粉白面上艳羡如神邸,却又带着几分不自觉地春风拂面的舒畅。样貌生的雌雄莫辨,一双眼睛淡淡的,却令人挪不开眼。
一眼定神,陈时一时之间竟是挪不开眼。
“陈时~”
那人物忽地一笑,粉黛三千似妖非人的面靠近,陈时这才看清,他的耳朵竟是耳鳍。
“你……你是谁?”陈时猝不及防被水溅了一脸吗,无措地抬手将脸擦干净。
“我?”那人靠在溪水边上,下半身隐在溪水中撩开如溪水般的眼眸,陈时听到耳中最终只剩下潺潺的溪水声音,好似那人的声音也是水一般,舒服得令人忘记了那声音究竟在说什么。
“嗯。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陈时又问,面上不好意思地挪开眼。他只觉得这人格外好看,他直勾勾地看人太登徒子。
像是瞧出了他的害羞,那“人”噗嗤一笑,哗啦啦的水声响起又溅在陈时身上。他就这般靠在溪水便,如妖般姣好的面庞直勾勾地看着陈时,分明是生的一张洁白美好的容颜,却令人无端生出一股子残虐的想法。
就像是要将这神仙般的人物落下泥潭,踩烂、破坏,最好将其毁了才好。
“我叫月妖。”那“人”忽地凑近,伸出细长如葱白般的指尖碰了碰陈时的耳朵尖,“怎地不看我?”
“我我我……我……这太冒犯你了……”陈时霎时间脸腾的一下红了个透,不敢看人,连忙后退隔开一段距离。
“阿时不想进池子里同我共舞吗?”月妖的声音带着蛊惑般擦过陈时的耳廓,陈时却只是很单纯地看着月妖,粉白的面略显羞赧,眼内澄澈如清水,艳红的唇张张合合最终咬出几个字,“你生的很好看。”
“但是我有道侣了。”陈时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这般说,只是冥冥中他记得自己似乎是有个道侣,不能这样。这般想着,他又诚恳地开口,“月妖你真的很好看,日后你也会遇到自己的道侣的。”
“噗嗤~我倒是从没听过这般好笑的话。”月妖懒懒地撑着脸蛋,撩开的眼睛溢出笑意,那笑意却不达眼底,深深看去只能看清里头冷如玄冰的底色。
陈时只低着头,全然没看清月妖的样子,只是红着耳尖,不好意思地说,“我有道侣的!我只是找不到他了,我来找他,没想到碰到了你。”
“你的如意郎君吗?”月妖隐在溪水中,伏在桃树树根上的手臂白的如玉,令人挪不开眼。
偏生陈时一眼都不多看,只是闻言又红了耳根,支支吾吾地开口,“啊?啊!应该是吧。我记得一点,但是别的忘记了。”
“阿时怎地知道你不是认错了呢?”溪水哗啦啦的响动,月妖的声音近在耳廓,纷纷扬扬的桃花与他一起,如同一场梦境。
“我记得的!”陈时见他不信还激动地抬起头,不知是想起什么似的,他连忙按着自己的衣襟口翻找着什么,直到摸到一块硬物,他才激动地拿出了,两眼发光地看着手中的寒玉。“这是我们的定情信物!”
“他赠予我的!我记得很清楚!我们很相爱,只是我忘记别的事情了。也找不到他……”陈时说到这时有些沮丧地垂下手,自顾自地说。
失去记忆的陈时有些活泼,什么想法全摆在脸上,乍一看有些娇憨的可爱。“月妖!你知道我的道侣在哪吗?”
月妖却忽然怔愣地望着陈时,忽然呐呐地问,“不想弄坏吗?”
“啊?弄坏什么?”陈时抬起头,面上红了一片,看着月妖的目光却始终纯洁止于礼。
“没什么……”放弃般,月妖终于平静地望着陈时,这是桃花之上只余下月霜,霜霜若雪色的光衬得桃花有些泛白,也熠熠生辉。
满目星河,仅此一月。
陈时见月妖发愣般,那双玄寒的双目此刻有些失神,他又开口,“月妖一定是这桃林里唯一的月白。”
“为何?”月妖一愣,下意识地问他。
“因为月妖就像月亮,美丽却不可及。月妖是要被人捧着的月亮,而不是毁灭。”
“月妖,你是月亮。应该是美好、欢喜。”
一字一句,月妖忽地失笑,他的声音在正片桃林中荡漾,却只令人如沐春风。笑着笑着,他那双玄寒的双目却化了冰,冰水落下,成了月妖的泪。
“月妖,你为何哭?是因为水里太冷了吗?”
“你要不要上来呀?我给你找衣服吧!”
陈时绕绕头,忽地往身上的乾坤袋掏东西。他虽然忘记了,却有点记得这个东西里面装着东西,翻翻找找之间竟然真的给他找到了一件衣袍!
他连忙兴奋地上前,将衣服递给月妖,“月妖,你穿上吧!水里很冷的!”
月妖眼角一行晶莹的泪,泪也是冷的,水也是冷的,月妖生来就是月白般冷的。但此时,一个青年却忽然递给他一身衣服,问他要不要上岸。
月妖忽地笑了,溪水般的声音怅然如春日,眼下竟然是有了回春暖色。
“阿时,当真是顶好的人。”月妖忽地结果衣袍,怔愣间,眼泪止不住般往下掉。这妖竟然也有泪,止不住,如珠子般。
他错愕地去接自己的泪,又忽地感到桃树之上的禁忌破开。霎时间,霜月淡淡,溪水潺潺,月妖一跃,隐约水中的下身闪现,竟是一条漂亮的蓝色鱼尾!
“噗通”一声,那浅浅的溪水竟是一下变得幽深起来,霎时间如深海般。月妖消失在水面,顷刻间又忽地涌出。
周遭的霜月都凝滞,桃花片片凝在空中,陈时惊讶地看向月妖,见月妖停在空中。
这时,他才看清了月妖的全貌。
月妖面色冷涔,月白的面庞在霜月下显得十分冷寒,溪水般的眼眸遇了春,望着人竟也有了温度。纷纷扬扬的桃花霎时间又落下,落在他如墨的发丝间又落在他月白的肤色上。
下一瞬,月妖笑着,月光失色,只余下月妖潺潺的声音在空中徘徊,“海外仙山,虞渊大泽。其中有一地,百里桃林,灼灼其华。幻境往生,不曾枯败。桃尽有一溪水,其中养鲛鱼。因千年桃林养之,于霜月生。其貌若桃,又如月,名为月妖。众人闻而往之,其月有二,便可毁其一。月妖怨而困于渊,霜月以为禁,千年为誓,寻一有缘人。”
“如无人毁其月,渊中禁得解。”
泠泠的泪落下,霜月也冷的莫名,陈时却因着这悲悯的声音跟着无端落下泪。
如今,月妖温柔地望着陈时,“阿时,原来月妖也是月亮。”
“原来,世间也可有俩月。”
呢喃般,月妖落下最后一滴泪,那泪化作一颗月白般的珠子,落在月妖的手心熠熠生辉。下一瞬,桃树下的溪水干涸,露出其中硕大的鱼骨。
“初日升,鲛人骨、鲛人泪现则虞渊大泽。”
第87章 虞渊望月
东洲, 荒山。
东洲这段时间都在神祈,他们所信仰的半神深居于此,对此这般的神祈已经延续将近千年, 许久之前神鹿的样貌无人得知, 但人人都传的神乎其神。
这厢, 荒山百里外的一家茶馆, 说书的先生在津津乐道地抿了口茶,“开天之时, 荒山一鹿受天道点化, 因祸得福,化做人身。但因不入红尘, 仙缘半解, 只得化作人首鹿身。”
“闻言那神鹿大人生的十分漂亮,一张容颜可谓是惊得万物失色, 可谓是漂亮啊!”
“尤其是一双漂亮的眼睛, 令人看了惭愧不如, 到底是神仙般的人物。但他几百年都未化做人形, 只能维持着半人半身的形态,在荒山深处镇守天梯。就是不知为何, 前几个半神守了不过百年便都统统飞升了, 这神鹿大人却是半分动静没有!”
“据说是几百年前, 鬼蜮的魔君设计陷害了神鹿大人,至此神鹿大人修为寸进, 故而迟迟没有飞升……”
“神鹿大人究竟是如何被那魔头陷害——”
“哈哈~明日小馆见!”
“哎哎!”
“你这未语先生回回都是这般,说了开头就要跑。”
茶馆中一修士靠在雕栏旁, 撩开眼睛兴味十足地看着阁楼上的未语先生。那未语先生生的一副儒生样貌,面白如粉面, 倒是拿腔拿调地开口,“哈哈,道友说笑了。故事自然是要回回听些不一样的,这才有意思嘛~”
“金无垠!”这时,他旁边一位长得温婉的姑娘上前将人揪了下去,便笑着对那未语先生道歉,一边对着金无垠开始说道,“我都说了我们这次来是替寻音姑娘办事的,你怎地走哪都那般张扬!”
“哎哎哎!痛!霏霏你轻一点!”
“哎呀!我这不也是想要知道多一些那位半神的情况嘛!”
“几百年的事情了,这东洲的修士各个都是人精,对百年前的事情只字不提,这我们。”金无垠的话戛然而止,忽地收敛打趣的神情拉住了云霏霏。
云霏霏起初一愣,半响后竟也安静了下来。
不远处此时正行过一位飘飘欲仙的仙人。那人生的一副好样貌,但周身都泛着冷气,一脸肃穆地朝着荒山而去。
俩人一打眼便看清了那人的容貌,心中暗自吃了一惊。
竟是天微宗的鹤一真人。
他们俩人记得寻音的嘱咐,如若看到这鹤一真人,要避开行事,此人和荒山神鹿交集十分密切。且百年前那位真人座下的天之骄子陨灭得实在过于蹊跷。
金无垠云游四海多年,早早造就了一身侠气,虽说修的道,却更像侠,自称剑客无敌手,早想同那位人人传的神乎其乎的鹤一真人大弟子不许仙君一会。只是百年前才与那仙君碰了一面,还没机会比划几下,便得到了仙君陨落的消息。
而百年前,荒山神鹿也就此闭关不再见世,于此同时,鬼蜮的那位魔君彻底与鬼蜮决裂,自此消失。一切都太过巧合,他们琢磨着那位鹤一真人,脑中有了几分打量。
兴许他们可以从这位高高在上的鹤一真人那入手。
*
“喂!你不是要去看那半神大人吗?怎地还在发呆啊?他们说要去神祈了!”一修士撞了撞旁边头戴斗笠的修士,莫名地看着那位奇怪的青年。
这位青年百年前就到了东洲,每次神祈都只在荒山边拓,往日里不是带着面具就是带着斗笠,偏生还一副奇怪的冷冰冰样子,见谁都不热络,除却极其爱他那把剑之外,就没见过那人露出什么好神色。
但好在青年有什么好处都舍得分他些,也就他还愿意什么都拉着青年了。他想着,兴许是青年不善言辞,性格古怪了些,每每收到青年赠与的好处还是很不错的。
也就偶尔替这人去打听打听半神的消息。
据这人说是,神鹿曾经有恩于他,故而对神鹿极为崇拜,但惶恐自身身价过低,不敢叨唠神鹿,故而只敢远观。
这修士想到这撇撇嘴,不由得觉得青年事多。但到底还是没说什么,每回有神祈的消息他便顺道带着青年,以此往复,也算十几个春寒而去。
倒是青年沉默不言,总归是一派冷寒,不大爱言语,顶多独自浅品灵酒,但也并不贪杯。别的修士还没靠近,那人有无影无踪的离开了。
“多谢。”青年抬手压了压帽檐,撩开眼睫淡淡看了眼修士随手抛了个物什,还未等那修士回神,他又走远了。
那修士停在原地,望着深幽月色下空荡荡,青年身影拉得老长,孤寂又逍遥。
“这是个古怪的人。”那修士捏了捏手中的荷包,发现是块比较珍贵的晶石,登时又开开心心地把荷包收起来。
那青年倒是走的不快,修道之人五感灵敏,像是嘲讽般,那人望了眼头顶高高玄起的月光,踏着月色离去。清清冷冷的月光落在他的身上,一地霜雪色,冷寒剑上光。
无人留意世人路途,自然也无人留意那位头戴竹笠的青年。只窥见月光下,冷寒目光与月色无异,青丝间惨杂些许霜发。
分明下巴光洁如玉,是个年轻人。
*
“醒醒~”略微青涩稚嫩的声音响起,陈时感到昏沉中,漫天桃花花瓣都化作雨水,兜头雨,只淋得个落魄样子,直到鲛珠落在手心,温色灼人,月妖圆泪。
陈时呢喃,“月妖。”
月色下,月妖妖冶的脸露出一个释怀的笑,若桃花般美好,又呈着月色化作了一席月光。
此间虞渊,有一月妖,虽为妖,却也似月。故而虞渊有俩月,一月天上月,一月眼前月。而后虞渊数千里桃花萦满月色,月妖其中,在世间却非世间。
猛地被感动眼前一阵晃动,陈时睁开眼,满目的桃花灼灼,漫天飞。直到耳边再响起糯糯的青涩的声音,“你醒了?”
目光逐渐定睛,最终落在了小沈卿池的面上。
小沈卿池似乎是推得有些急,眼眶都红了,一双小手拽着他,可怜巴巴的。陈时感到喉头微动,缓缓撑坐起来,将小沈卿池抱了个满怀。
今夜的月色格外的美,桃花纷纷若雨,月若风雪霜色,可陈时却抱住了他的月光。
“你……你怎么了?”小沈卿池登时结巴起来,白糯的脸上染上红晕,支支吾吾地拉着如月光般的青年,也像捧着一怀月,用力地将陈时抱紧。
感受到怀中小小的一个人儿,陈时无声落了泪,分明委屈,却又格外满足。
他说,“太开心了……”
小沈卿池感到怀抱自己的人肩膀微微颤抖,分明就是在哭……他拍了拍那人,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撒谎,但还是用力地抱着如月光般的仙人,安慰道,“不怕……”
“这里没有危险的……你莫要怕……”
陈时一时之间又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开心地抱着小沈卿池,“你知道我是谁吗?”
“啊?”小沈卿池闻言又有些疑惑了,忽闪着眼眸不解地看着青年。“你……我们认识吗?”
陈时头一回见到这般的沈卿池,他又生出几分稀奇感,手伸向小沈卿池的脸将人的脸捏着,直把人捏得耳根子都红了,才吊着嗓子说,“哦~我是你哥哥。”
“哥哥?”小沈卿池闻言眼睛一亮,忽地用力扑向陈时,“真的是我的哥哥吗?”
陈时讪然一笑,将小沈卿池抱得紧紧的,许久,才继续道,“骗你的。”
小沈卿池登时又有些失落,但是还是舍不得从陈时温暖的怀抱中出来。记忆中这般温暖带着香味的怀抱压根是奢望,小沈卿池正抱着他的奢望,希望今夜的梦长一点,不要醒来。
就这样,一直一直将梦做到底。再也不要醒来。
这样的话,就不用挨饿,也不用挨冻,还不用和那些人抢吃的了。
陈时感到怀里人抱得又紧了几分,他安抚地摸了摸沈卿池的头,“其实……我们结契了。”
“啊?”小沈卿池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一张小脸因为兴奋激动地涨红,像是期翼触碰到月光又好似如一场镜花水月。
他捞到了水里月,便一辈子也不想放开。
他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
这般想着,他又红着耳根子道,“你是在骗我吗?”
陈时闻言温柔地俯身,亲在了小沈卿池糯糯的脸上,哼笑出声,“当然是真的。小卿池要快快长大。”
小沈卿池这下更怔愣了,整个人呆滞着,和傻了般。直到那句要快快长大进到耳中,他才回过神,眼眶都红了。看着陈时半响,用力地撞进陈时怀中,手中用力地拽着陈时的衣襟。
用力到像是此生都不愿离开。
他开口,“我……我会快快长大的!你不要……不要离开我……”
“我一定!好好长大!以后一定会保护仙人哥哥你的!”
“什么仙人哥哥?哪雪来的?”
小沈卿池错开眼,害羞地垂下眼眸不太敢看陈时。他又开口道,“你呀?”
“为什么是仙人哥哥?”
“因为……因为你……你像云上的月亮。”
“只有仙人才从天上来。所以你是仙人哥哥。”
陈时忍不住笑得肩膀一抖一抖,觉得沈卿池可爱的紧,忍不住将人抱住狠狠地亲了一口,又笑着道,“不是什么仙人哥哥,你道侣。”
“我是小卿池的未来道侣。”
小沈卿池仰起头,月光落在陈时的脸上,给青年镀上一层柔和的光,他微微凑上前,伸手碰了碰他的月光,然后重重地点头。
第88章 世事若流水,不走回头路
虞渊之地, 虽得鲛鱼骨与鲛人泪却也无法强入,此时月光虽灼灼,需待日出之时方可入内。虞渊有大泽, 其内如梦境。
千里桃花灼灼, 万年难败, 千年如注。
陈时抱着沈卿池, 手中握住那枚巴掌大的鲛珠,静候日出之时。
这厢, 那桃花无数纷纷落下, 月光落在花瓣上好似有了力道,万千花瓣如同雨般打在人身上, 有些许疼。
直到后方传来一道人声, 那声音恍若隔着数年,经久而至, “陈时。”
是盛明归。
他抱着沈卿池甫一回首, 漫天纷飞的桃花雨下, 青年抿唇, 发丝稍乱,显然是慌忙赶来。直到见到俩人, 才稍稍松下一口气, 笑着望向他们。
他说, “还好,还好赶上了……”
随后, 跟在身后的还有姗姗来迟的霍梅初同寒灯。
桃花无声落下,几人相视一笑, 竟然有了几分劫后余生的感慨。霍梅初轻轻捻起肩上的桃花,那桃花一吹就走, 他却笑着望向青年。
此间风中有些许银铃声响,陈时被银铃声惊扰,回神般,看向梅初。他此时好似又有了话要说,喉间微涩,到底咬出几分曾经的苦楚。
但如今一路走来,他反倒少了几分年少的悔恨,反而多了几分松懈与自得。
修仙之路,苦之又苦,苍生之道,难之又难。
他心想,不论是他曾是尘不许还是陈时,这都不重要了。此时,他是陈时,未来也是,一直都是。
霍梅初兴许是从他那晦涩的眼眸读出几分感慨,弯弯嘴角,手中竟是不知打哪多出一坛子酒。他说,“如今虞渊还未开启,不如我们小醉一场。”
分明不算是什么正经话,分明他们又要去世人所无法接触的虞渊大泽。兴许此行凶多吉少,又兴许是日后难相见。
好似也不重要了。
梅初将酒坛子抛过去,陈时一只手接过,小沈卿池就红着耳朵尖看陈时,小声地开口,“神仙哥哥,这是要喝酒吗?”
这话莫名可爱,几人闻言一笑。就连寒灯的面上都有了几分暖色,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他又不动声色将目光落在梅初身上。
分明身上的禁忌还多着,他无端生出几分轻松,心中也生出了几分动容,这几分动容一分为梅初,一分为梅初所识好友,一分为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一切还算来得及,不至于无可挽回。
所以,还有路。
梅初正缠着陈时逗弄小沈卿池,小沈卿池气的红了脸去推霍梅初,偏偏又躲不过,气的眼睛都红了。
偏偏霍梅初起了玩心,非要去招惹小沈卿池。
这厢周辞倒看不下去了,拉着霍梅初就一顿说,“你都多大了。怎地和个小顽童似的。”
“也不怕沈仙君后面记起来,狠狠修理你一顿。”
闻言,霍梅初指尖一顿,兴致缺缺地收回手,瘪瘪嘴不敢造次。到底还是惧沈卿池,堪堪收回手还要嘴硬道,“我才不是怕他。”
“我这是看陈时不高兴了。”
陈时撩开眼看他一眼,登时觉得月光失色,霍梅初虽生的一张美人面,但属实多张了一张嘴,“你应该好好喝酒。”
“行行行!”不知何时,寒灯还是没忍住将梅初拉入怀中,登时红透了脸的又成了他,闹了个笑话。几人席地而坐,酒坛子放在中间,也不知霍梅初打哪掏出几个精致的酒杯,这般月下观花,一酒难求。
到最后,梅初还是没忍住絮絮叨叨地开始说话,他的面都被酒气氤氲出霞色,那双艳羡的眸光微动,隐隐间有了泪意,“你知不知道,一开始……你就那样倒下去,吓死我了……”
“我还以为……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陈时沉默地望着梅初,垂下头,眸光微动,眼底暗含歉意。
他本想说,这样是万不得已,他也不想。
但梅初又说,“可是,可是沈仙君他真的……他从来没放弃你……”
“你知道吗?那日他疯了般抱着你,一向冷静自持的样子全然不见,和疯了一样。”
“那是头一回,我见到这样的人竟然能红了眼眶。”
“真的太可怕了。他抱着你的尸体走了一路,都舍不得松开。”
“要不是……要不是皓文劝他回宗门看看,我估计他都要抱着你在那待上个几年……”
“还……还好……有你的消息……”
“……”
“抱歉,梅初醉了。”寒灯沉默地听了一会,不愿他再说。这些事,终归是陈时和沈卿池之间的事,见陈时那个样子,大抵是都没说过。
日后沈卿池记起来,指不定要怪罪。
梅初这个没把门的,肯定第一个遭殃。
盛明归也不知道竟还有这些事,他早些年一直以鬼魂的形式沉睡,眼下听了也有几分难过。但到底是没再继续开口。
只有陈时抬头笑了笑,将怀中沉睡的沈卿池抱得更紧了些。
*
几人醒酒时,天际已经渐渐翻出鱼肚白。虞渊的月夜好似冷寂了好几百年的岁月,如今天际翻出鱼肚白时,陈时感到手中的鲛珠竟然微微颤动,有几分怅然泪意。
陈时撩开眼睫,小沈卿池看见天际落下的晨光,有些紧张地拽着陈时的袖口。
盛明归几人也开始拧眉,望着天际隐隐有些心慌。
虞渊之上,辽阔的天际阴云密布,继而云消雾散,露出天幕渐白的颜色。忽地一道光亮翻滚,从天边泄下,那道光所触到桃花,霎时间桃花间狂风而过,一道古老若晨钟的声音响起——
“此间虞渊,月褪之,日初时,虞渊境开。”
“千里桃树,灼灼其中,忆如故者,往前而去。”
“世事若流水,不走回头路。”
紧接着,那道光落在几人身上。
稍息,几人消失在了原地。
*
“喂,你在这干嘛?”
陈时起初是感到一阵头疼,好一会才睁开眼,看见面前蹲着个头发乱糟糟,衣衫褴褛的乞丐。他一下没回神,好一会才明白那人问什么。
他不解道,“这是哪?”
“这?”那乞丐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看傻子似的看他,“这里是西岳啊,你不知道?”
“不知道。”陈时如实摇了摇头,总觉得这地方过于耳熟,又想到先去读的盛明归留的遗书,才反应过来竟是西岳!
他一时之间也不明白为何进了虞渊就到了西岳,只好望着那乞丐歉意一笑。
那乞丐望着他,偏过头和身边的乞丐嘀咕几声,“不会是个傻子吧?”
“哪有傻子穿的这么好?”
“那你问他要个铜板?”
那乞丐推拒几番又扭头看他,“我们救了你,你有铜板吗?给我们几个。我们去买肉包子。”
“啊?我没有……”闻言,陈时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腰,他身上的铜板全在骨生那里,自己身上倒只有灵石。
“哦……原来还是个穷酸鬼。”
知道在陈时身上要不出铜板,俩人翻了个白眼就走出去了。
陈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一个破庙中,这破庙里零零散散坐着一些衣衫褴褛的乞丐,他倒是不好意思待在这,准备去找沈卿池。
破庙中总有些难闻的气息,陈时感到一些难受。他想出去透透气,可才走了半步,却发现一个身影走过。
陈时顿时一怔,立马追去。
那人一身衣袍洗的发白,发丝整齐冠发,却十分清瘦。
如证实般,待到陈时赶到他面前,那人竟是微微一怔,“小陈将军。”
陈时反倒是没反应过来,望着如今的沈卿池出神。
眼前人确实是沈卿池,一模一样的容颜,虽然穿着朴素,但身上的衣袍十分整洁,头顶仅仅一根木簪子,却也能窥见几分绝顶之色。
陈时头一回见到这样的沈卿池,笑着也能有几分桃花暖色,绝顶容颜温润如玉,没有逼迫之势也没有冷寒之色。
这是才成冠的沈卿池。
还带着几分青涩之意,又含着笑意的沈卿池。
陈时心中多了几分好奇,望着沈卿池弯了眉眼,“你认识我?”
倒是沈卿池微微吃惊,“那日殿试……我同小陈将军你见过……”说到这,又想起什么似的,他遗憾一笑,“兴许是小的不打眼,小陈将军没记住…”
“我记得。沈卿池。”
“你叫沈卿池。”
这下怔愣的是沈卿池了,他无措般地抬眼,青年青涩的眸光还并不懂收敛爱意,那双眼明晃晃地闯进了陈时的眼中,一股难言的惊喜在心口萦绕。
沈卿池这会开始支支吾吾,“你…你记得我?”
像是不确定般,望着陈时,青年人的面上还有被巨大惊喜冲昏头的错愕。
“小沈大人。”
陈时如是道,一步一步走近,登徒子似的伸手摸了下沈卿池的脸。
指尖还残留着几分余温,沈卿池惊地往后退了几步,脸腾地一下红了个透,只好垂下眼睫,如江水般的眼眸波涛骇浪,白玉耳廓也染上了血鸽子。
只陈时尤觉不够,又一步凑近,好奇地望着沈卿池,不由得闷笑出声,“小沈大人真容易害羞。”
“小陈将军…请…请您自重!”
沈卿池别过头,活像陈时欺负他似的。偏偏陈时心中好奇的不行,缠着沈卿池,就差没一口亲上去了。
要不是怕把人吓跑,陈时当真要上手了。好在记挂现在秘境,沈卿池应当是先前的沈卿池,他只好作罢。
沈卿池见他规矩了几分这才抬起头,又古怪地开口,“小陈将军来这做什么?”
“我来找你。”
“找我?”
“对。”陈时煞有其事地点头,忽地走近拉住了沈卿池,“我好像……失忆了。”
“失忆?”
“是。我忘记了好多事情,只记得你。”陈时重重点头,葱白指尖可怜兮兮地拽着沈卿池的衣袖,又撩开眼睫看他,“我只记得,小沈大人同我是夫妻。我们拜堂成亲,其余的都忘记了……”
“夫妻?”沈卿池登时凝重起来,冷白的面上甚至红了个透。
“对呀……难道…沈郎要丢下我一个人吗?”
但沈卿池最在意的还是陈时说的那句失忆,他拧眉道,“小陈将军当真失忆了?”
“嗯嗯!”陈时重重点头,沈卿池无法,只得将人带回了住处。
沈卿池住的地方十分偏,庭院也是十分小,好在幽静整洁,倒是十分符合沈卿池的性子。
陈时一路上没再调戏沈卿池,心中多了几分对他的计较,又多了几分他们过去的探究。
他走近,一步一步地跟着沈卿池,甚至被沈卿池带到了闺房中。
“真的忘记了吗?”沈卿池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将他安置在床榻还伸手用手背蹭了蹭他的额头。陈时作势抵在他的手背,嘟囔着,“当真忘记了。”
这话不作假,陈时确实不记得。
往事如流水,陈时却连那水在哪儿都寻不到。他只能拼命地抓住沈卿池,要沈卿池做他的浮木,才能浅浅浮上水面。
陈时有些不安,虽然现在的沈卿池不知道,但陈时却偏生想拉着沈卿池,想要抱住他。
沈卿池像是读出了他的不安,收回手将他揽入怀中,轻轻地拍着他的背,“要我去叫郎中吗?”
“不……我想沈郎陪我……”
陈时闷闷开口,总觉得进入虞渊后心间坠坠的。
沈卿池抵着他的头顶,但抱着陈时的手还是稳稳地揽着陈时,他还是没忍住,垂下眼眸问,“小陈将军若是记错了怎么办?”
比方说,你的爱人兴许并不是我,又比方说,兴许你从来没有爱人……
但年少时的沈卿池问不出口,他只是问记错了怎么办呢?如果找回记忆后他们还作数吗?他可以无耻地应下这句沈郎,可以这般肆无忌惮地抱着他吗?
会不会一切都是梦呢?
这般想着,他又自嘲般地牵扯了下嘴角,但却还是没舍得松开。如果是梦,那又如何呢?如果是梦,他沈卿池便舍得松开手吗?
答案注定是否定。
陈时抬起头,忽地用力地抱住沈卿池,将人彻彻底底压在身底下,他用力地埋进沈卿池的怀中,强行将指尖挤入沈卿池的指缝,这样的力道令俩人严丝合缝。
沈卿池错愕般对上陈时的双眼,那双眼睛荡漾着一池春水,如今只看着他,笑意盈盈地,“沈郎对自己这般不自信吗?”
“我的心上人自然是顶好的。”
“像沈郎这般好,像沈郎这般称心……”
“只能是沈郎……也只能是沈郎了……”
叹谓般,陈时低下头,在沈卿池错愕而哑然的目光中,俯身吻上了天峰顶的仙君。
曾经的陈时从未想过与谁青丝白头,直到一人从风雪中走到他身边。
他忽地又想到了很多个许久以后。
青丝白头,不分离。他与沈郎,一刻也不要分离。
第89章 南柯一梦,庄周梦蝶
此间一游, 后面的日子又开始飘忽不定。
这秘境中的日子过得莫名的快,又莫名的错乱。陈时在这番今夕何夕的日子中,陈时每日醒来的地方都不大一样。
他无法运用灵力, 无法预测第二日醒来看到的是什么。
这样的事情就也无法避免苦痛, 无法避免那一道道钝了的刀往他的心口一下又一下地留下伤疤。
有些伤还没愈合, 下一瞬, 又会是一道刀口。
“陈时!”
陈时恍神之际,泛着冷光的长枪用力往他身上一刺, 只看见冷光眩晕, 生生刺进他的臂膀。
血,就那般一点点渗出, 又随着那枪刀用力拽回洒出漫天霏霏血雨。耳廓便除却厮杀的声响, 便是撕心裂肺的哭喊。
他不清楚是谁在叫他,但下一瞬, 他的刀下意识往前挥去, 将来人砍下马背。
下一瞬, 他身下的烈马踏过滚在地上的尸首, 略过凛冽的风声,略过满是血腥的冷地, 略过无数尸首。
刀背一面冷白一面鲜红, 从白变红继而又转白。无数的血落下, 被踩过,无数的尸首掉落, 被踏过。
冷光之下衬着少年下颚冷寒,只窥见锋芒毕露, 难挡春日迎春色。
他的胸腔不知为何跳跃的格外地快,“砰砰砰”地, 似乎雀跃着。
少年的墨发随风扬起,丝丝缕缕打在脸侧又如同一匹高昂的汗血宝马,那目光是冷的,是运筹帷幄的,是志在必得的。
他负者大刀,将敌军都斩在脚下,哪怕胸膛渗出鲜血,哪怕如玉脸侧也染上血的艳态。直到最后,长刀如愿插入泥地,他身后代表着胜利的旗帜扬起。
身前无数跪下的敌军,无数敌我的尸首,无数鲜血都在眼中。
不知少年的眼眶微红,哪来的痛楚,酸涩的眼眶却铁骨铮铮地望着前方。
初春,倒春寒,西岳城内桃花几许已可酒酿。
西岳五年,大捷。
少年将军的马略过遍野,踏过无数城池,最终欢喜得了封信。
陈时感到痛,头剧烈的疼,天地玄黄霎时间颠倒,再睁眼,又成了另外一副模样。
四周都是恶臭的气息,哀嚎不断,四处都是哀戚的哭声。
“疼……”
“救……救……我……”
“给口药吧……给……药……”
“救命啊……我母亲她……她不行了……”
“救救我的孩子啊……”
“为什么不救我们?”
陈时步步走近,他带着面纱,少年眉眼眸光明亮却压着一处阴郁。那些哭嚎在他的心口一声声化开。
他忘记自己说了什么,只知道身边一位青年走出去,他本能想拉住那人,却怎么也拉不住。
他感到眼前一阵昏暗,那群人有成了影子,他只知道耳边全是呐喊嘶吼的疼痛。
再眨眼,他侧卧在床榻边,床内侧的青年抵着床沿不让他上去。
他似是疑惑,睁开眼眸不解地看着窗内的青年。
青年一席黑发如瀑,因着病痛,眉目颦蹙,薄唇作了白,还泛着些干燥的皮,此时因着他的动作有几分恼怒,面上泛着薄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烧的。
“陈时!”
青年近乎恼怒地推他,一时之间没推动,被少年抢占了先机。不过眨眼间的功夫,陈时便和青年来了个肌肤相贴。
其实还隔着一层衣料,俩人都着里衣,但青年实在烧得厉害,那灼热的温度隔着衣料都烧到了少年身上。陈时擒住青年的手腕,微微用力,竟是抵在青年的胸膛。
那人的胸腔如鼓点似的,不知为何心跳的格外快。陈时听到耳边的只有扑通扑通的声响。青年震动的胸腔染得他的面上也起了红霞。
白玉作霞色,惊地青年连忙低头看他,“可是已经感染上疫病了?”
少年抬眼,昏暗的屋内还有青年身上好闻的药草香,他却莫名以下犯上般将青年压制住,他们好似接了吻,但青年太用力。最后口腔内还尝到了血腥味。
像是在泄气,其实是不舍。青年的泪滴在少年的脸上,却盖住他的眼,不让他看。被病痛折磨到发红的眼眶压制着,他内心却难以劝服自己。
眼泪一滴滴落下,最后陈时听见青年开口,“这般傻……”
他本想抬头问,“哪里傻?”
但喉间晦涩发不出声音,他又听见青年说,“若是……若是我们俩死了……那就是夫去妇随……”
“如若……”
“如若我们都活下来……我定然生不离,死同穴,共白首……”
“倘若我死了……你就忘掉我,再也……再也不要记起我……”
这时,少年终究是忍不住,他拼了命般挣扎起来,死死抱着青年,胸腔不知哪来的勇气,他问青年,“如若我死了呢?”
这时,青年的手松开了,败落般,他深深地看着少年,红透了的眼睛如泣血,“夫死妇随。”
“你若不在,世间再无我沈卿池。”
两人的眼泪交织,不知落在了谁的手上。
屋外的疫病去的七七八八,只余下俩人抱着,死熬着……分明是春日,但春去夏来,陈时却怀着一夏而无憾的感慨。
拥抱着,撕咬着,温度那般灼热,青年的怀抱却那般可靠。
直到最后,一场雨落下,霹雳吧啦的雨水中,俩人忽然从昏沉的疼闷中醒来。
沈卿池退烧了。
青年就这个姿势搂住了少年,他听见青年开口,“还好……还活着……”
陈时猜测,青年想说,还好……我们都还活着……
刹那,陈时眼前景象又大有不同。
普一走入一个密室,四周密不透风的墙,赫然对上一面镜子,那镜子周身古朴,散发着祥瑞气息。而鼻息间已经满是血腥气。
乍一看,那镜子前有几滴鲜血。
“小时。”
陈时感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他回头,对上了年轻的帝王。
帝王的面容十分年轻,但鬓角却有了花白色,他说,“你来了……”
陈时问,“你是谁?”
帝王却始终笑着,那面容十分年轻,不过青年。虽温润却暗含威压的眉眼看向他时却只余喜色,弯了眉角只问,“我们何时去喝桃花酿?”
话语间,全然是对美酒和见好友的欣喜。
陈时又回头,硕大的镜子传出声音,“再来一滴血……”
“什么血……”
直到手腕传来阵阵的疼,他垂眸看见皓腕处一道深可见骨肉的刀痕,而地上满是淋漓的血……
“明归!”
“王!”
“别扶我!”
头疼到不行,陈时拼命摇头,只看清帝王的墨发霎时间雪白,像是被抽空了精气和年龄那般瞬间衰老。
直到彻底被白雪覆盖青丝,帝王回首,却已面目全非。
陈时觉得帝王太瘦了,瘦到收下扶着的不是手,而是一副骨架。他本想说话,但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他看见沈卿池跪下,对着帝王叩首。
走马观花。陈时不知为何会生出这般的念头……
他一步步往前,想将帝王扶起,但帝王偏头,只是对着他和沈卿池道,“是我愧对你们……”
他下意识想回,否。但话语被吞下,继而被一杯酒倒下。
那酒液泼了他一身,他只嗅到温香的酒味,少年抬眼,明媚的眉眼染着不觉的春色,分明明媚偏生青涩。
不知是谁揽着来人,孤寂的月色在少年之间,拉着一道道长长的影子。月色苍苍,如孤寂雪夜,但又嗅春,一地桃花被踩了个凌乱。
那酒坛子一声碰撞之下,接着少年对饮,皆是笑颜色。
帝王还不是帝王,君臣还不是君臣。彼时少年,只是相谈甚欢的好友,饮酒而彻夜谈,不饮归家酒。
分明料峭春风,却吹得人入梦。
怎么也,醒不来。
陈时好似喝上了许多酒,本是少年饮酒时,一地的月光却也装不下少年的欢欣。弯弯月,城墙高,少年心未离,只是一墙之隔,君臣相称。
“日后!我要做你的大将军!”
“小时替我守疆土,卿池替我稳朝政!”
“你好好坐高台,我们护你做明君,来日西岳定繁荣!”
“谁说不是!”
高呼之下,酒液扬撒,却也不在意。最后几人倒伏在桌面,只沈卿池默默将他拥入怀中。鼻息间闯入熟悉的气息,自觉环住人,被人狠狠扣住。
灼热的呼吸打在颈后,好似下一瞬会烙下一个吻。
但最终没有,只是抱着,却好似抱住了一整个月亮。
盛明归忍不住打趣,“哎,你们俩当真是!”
“日后……若是一人边疆一人朝堂,我得被你们多烦扰……”
“是我们甘愿的。我们愿西岳更好,愿拥护你做王。”
少年衣袂飘飘,被风扬起,高举酒杯下,他们在一地月光下致敬理想。
意气风发,少年人不争,只肖想来日光明。
直到一杯桃花酿下肚,嗔怪的妇人来赶人。月光之下,昏黄的灯影绰绰,衬得妇人面容姣好,温润若溪水。
那妇人走近,步步生莲,越发熟悉。
陈时定住,半响说不出话语。
他听到妇人开口,“劳烦沈公子照顾我家小时了。还有明归,你早日回宫罢,早知你这般劝着他们喝酒,我非赶你出去。”
嗔怪的话语,陈时感到眼眶微微发涩。他好似有好多话,却什么都说不出。直到那妇人提着一灯笼走近,细白的指尖点了点他的额间,回神间,妇人的笑容溢开,像支花儿,“小时,怎地呆了?”
“喝酒喝傻了吗?”
泠泠月光,陈时只看清月色下的一道影子,那影子好似笑着,亲昵地摸了下他的头,他听见影子道,“小时,我的乖崽。”
不知觉,眼泪已经留了满面,他怔愣着,却握了个空。
他被人抱住,那人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同他说,“莫怕。”
继而深远,他听到妇人嗔怪地回首,面容娇俏地如同未出闺阁的少女般笑得院墙的花都失了颜色,“将军。”
“梦烟。”
那两人互相搀扶,将军握住妇人的肩膀朝着他们走来。分明是一步步走近,影子却四散得如同水中的倒影。
步步近,却摸不到底。
那俩人笑着看着他,他听到他们说,“我们小时日后定是个大将军。”
笃定般,陈时拼尽力气浑然看清,俩人含笑的眼眸,三月桃花纷纷,是陈时此生走不到尽头的道路。
直到月影褪去,只余下陈时一人。
他的身上好似有血,他往前走去,忽地被狠狠绊倒,他摸到温热的尸体,摸到了很多血,很多很多血。
啊?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多血?
陈时茫然地抬头,眼泪已经落下,他消瘦的轮廓,迷茫的眼光几乎呈不住月光。眼泪一滴滴落下,他踉跄地爬起来,往前走。
心中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跑啊!快跑啊!快跑啊!
慌不择路,直到彻底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妇人被高高在上的仙人扼住脖颈,那人冷若寒冬雪,一双凛眉好似飞鹤点水,遥遥回首,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
他听见那人说,“原来是他啊……”
谁?什么是他?
他痛苦地跪下,身上浑是刀口,寸寸的疼却也比不上心口的疼。他的目光对上了妇人绝望的目光,那妇人被扼住脖颈几乎喘不上气,窒息令她的面涨红,花失了颜色,一点点在枯萎。
“不!不!不要!”陈时感到撕心的疼,双目充血,他爬着,手脚并用地爬过去,直到怀中抱住了没了气力的妇人,他感到撕心裂肺的疼,好似泣血,抖着手去抚摸妇人的脸。
他拼命地张开嘴,眼泪掉下落在妇人的脸上,那妇人拼尽力气对他展颜,挤出临终最后的话,“跑啊……乖孩……”
妇人还未来得及言语便彻底绝了气,陈时却忽地丧心般起来,他疯了般,啊了半天才喊出来,“娘亲!”
月光破碎在地面,碎成一片片。
他的身上太痛了,心也好痛,一股深深的疲惫感萦绕着他。冷冷的月光打在他身上,却如雪一般寒凉。他仰着头,眼泪滑下。
那个高高在上的仙人却一步一步朝着他走来,好似看垃圾般看着地上的人。那人撩开眼睫,全然不顾如行尸走肉般哭喊的青年,只冷冷地开口,“从今往后,你便叫尘不许。”
“不许尘世。”
“此后尘世因果皆断。”
一道灵力打下,蚀骨的疼痛萦绕。陈时几乎跪不住,好似这些疼啊,痛啊要伴随着他此生。他恨恨地抬起头,眼眸从未那般清醒过。
他咬着牙,鲜血顺着唇角流下,他却望着那高高在上的仙人冷笑,“什么狗屁尘不许。”
“哈哈哈哈……”
“我!我叫陈时!”
“我是西岳陈大将军的独子。”
“我是西岳的少年将军。”
“我的父母亲被你所杀。”
“你……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师父!”
陈时感到经脉霎时间冲破禁忌,如梦初醒,青鸾剑如羽化神,在空中折出冷寒光华,“苍啷”一声刺向鹤一真人。
而后虞渊月下,鲛珠泪如月下影。
南柯一梦,终究是庄周梦蝶一场。
第90章 有道侣也是明面上的
天地之间, 仅玄玉高挂。云雾尽退,余留一人。
那青年立在天地之间,纷纷扬扬的桃花落在他的肩头, 一层又一层。孤月之下难以看清他的面容, 一截阴影盖住他的眼眸, 从中窥见几分江面雾蒙的眼。
万物之中, 仿佛只剩他一人。
无数嘈杂的声响从身边响起,他立在那, 耳廓边却像是响起了数人的声响。
“你配不上他!”
“我们鼎鼎有名的沈仙君该不会就此陨落了吧, 哈哈哈哈!”
“你没了苍生心,你还会是哪个万人之上的仙君吗?”
“他要是知道你只是一介凡人, 他定然不会看上你!”
无数心魔钻入识海, 沈卿池站在那,月光衬得他面容冷凄, 又瞧出几分苍白颜色。他抿唇望着前方, 目光中是空阔天际孤寂的圆月。
他又想起了许久的事情, 脑海中的记忆反反复复, 折磨到他难以自持。但他却还是半分没动,这时却盯着自己垂下的手心发愣。
好一会, 他又剥开肥厚的袖口, 看清手腕间殷红的傀儡线, 这时他的目光已经开始有些涣散。他看了好一会,半响才挪开目光, 似乎又有些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他控制不住往前走去,心中难以遏制地想要找寻着什么。但这里什么都没有, 走不过百米又回到了原地,除却一棵硕大的千年桃树, 什么都没有。
那些不入耳的话语渐渐消散,他累了般靠在树根上,闭眼歇息。
“哎,你在这干嘛?”
是一个青年的声音。
沈卿池觉得累,他撩开眼睫,看清来人。那人身穿一身红衣,五官绝顶,一双眼眸微微上扬,好似呈着艳羡的波光。
分明是个容颜绝顶的青年,说起话来没由来地惹人厌。
沈卿池又闭上了眼。
他嫌那青年多话。
其实那青年总共就说了一句话,但沈卿池十分讨厌这声音,好似从前就受了这声音的蛊惑,吃了什么亏似的。
青年见他这般冷淡,努努嘴,不计较地靠近,“你在等人吗?”
沈卿池依旧闭着眼,毫无反应。
青年不甘心,继续问,“你是不是找不到你的心上人了?”
“我知道你的心上人在哪,我带你去找他,你答应我一件事如何?”
但沈卿池还是闭着眼,耳廓边除了嗡嗡的声音已经没有别的声音了。他的五感开始出现问题了,自从苍生心被剖,他的状况就越来越差。
能运用的灵力也十分稀少。
最主要的是,他觉得他忘记了什么。
直到听到那喋喋不休的青年提到心上人时,他的眼皮才略微动了一下。但也仅仅只是动了一下。
这样的青年躺在桃树下,任由桃花压了一身,有些懒懒地,却莫名生出几分恹恹的神情。
那青年好似看出什么,啧啧几声,凑近,“你现在这样,可别是被苍生心反噬了。”
“滚开。”
沈卿池拍开想要摸自己脸的手,睁开眼,眼神中满是冷淡和嫌弃。
分明是恹恹的,却也十分讨厌他人的靠近。
看起来格外的冷,就像是化不开的冷泉被幽禁于天峰之上的雪,化不开,移不动。
那青年又啧了一声,“哎,你不会不知道自己这样不对劲吧?”
“你话太多了。”沈卿池又收回目光,他躺着,一只手却不自觉地抚摸到了右手上那条殷红的线上。他记不起为何手上会有这条线,但总觉得这条线好似十分重要,他的目光总不由自主地挪到那条线上。
可是他却记不起来。
他觉得好累,闭上眼,耳边才好受一些。只有躺在那棵古树上,就这样躺着,情况才能稍微好些。
他好似就应该在这棵树上。
但那青年又推了推他,“你别睡啊!你要是睡着了,你就再也走不出虞渊了。”
“虞渊?”沈卿池觉得这个地名有些熟悉,但思索片刻,却还是没能想起什么来。
青年见他这个样子,颦蹙着眉,恨不得上去踹一脚。但到底没敢上去,直觉若是他敢这般做,他的狐狸尾巴就不保了!
“对呀对呀!你是和你心上人一起来的,你有没有想起什么?”
“心上人?”
“是啊?不是你心上人,你种什么傀儡线?”青年闻言撇撇嘴,他眼睛尖着呢,老早就瞥见那傀儡线了。按照他的眼力,那玩意普通的仙侠眷侣都不愿种,除非是命定之人,谁没事种那玩意。死一方,另一方都难独活。傀儡线会操控人往思路走,久而久之,只要其中一方死去,另一方也跟着成为行尸走肉。总之就是活不久。
听到傀儡线,沈卿池才有几分触动,好半天才撩开眼来看青年,“傀儡线?”
“对啊,这傀儡线人道侣都不愿意种。你们俩种这玩意,不是道侣是什么?”
“况且——”青年说到这故作深沉地看了眼沈卿池,促狭道,“你也没有元阳了呀~”
“啧啧啧,看起来,你们感情确实很深呀。”
沈卿池听了半天,感到青年属实吵闹,脑子里嗡嗡地厉害。最后听着只听到什么“=感情很好”、“道侣”什么的。
“哎——你们!”
“你!”
那青年忽地轻嗅,凑近往沈卿池身上闻了下,立马倒退好几步,“你你你!”
“你究竟要说些什么?”沈卿池烦不胜烦,望着青年那张迤逦的面容却生出几分烦恼,心中这时生不出讨厌也生不出什么厌烦,这是觉得脑子疼的厉害。
“你们竟然还修了那种双休法典。啧,那道侣真疼你。”
听了半天疯话,沈卿池疼的受不了,扶额半响最终站了起来,这时他又清醒了几分,不再那么昏沉,那青年见他起来立马精神,跟着他继续喋喋不休地说。
“哎,我们去找你那小道侣吧,你在这,你小道侣应该也在附近。”
沈卿池一顿,忽地古怪地回头看他,“你就这般笃定我道侣?”
“那肯定!”
沈卿池沉默几息,忽地又说,“就算我有道侣,我们兴许只是明面上的道侣呢?”
“什么明面上的?”青年这下都傻眼了,虽然青年看起来像傻了一样,但是,道侣他妈能是明面上的?
主要是,谁家明面上的道侣种傀儡线?谁家明面上的道侣双修?
问题是,这傻子为什么会觉得他道侣一定是明面上的?!!
青年瞧傻子似的瞧沈卿池,对着沈卿池坦荡的目光,他啧一声道,“行行行,明面上的。”
心中却飞快吐槽,忘得一干二净,这样的傻子别是被他小道侣抛弃了受刺激了吧。
青年一下就安静了下来,心中虽然不平,气得很。但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就这般朝着外面走出了百里远。
青年这下嘴角微微扬起,心中想,果然有用,但到底还是留了个心眼留意四周的情况。好在,什么都没发生。
直到他们走了半日,忽地天际开始转白,竟然隐隐有天亮的迹象。
青年登时眼睛一亮,狡黠的目光像只偷腥的狐狸似的。沈卿池沉闷地走着,感觉好了一点,但到底浑身难受,压根没留意到青年的异样。
直到走到一处断崖,青年往上一看,瞧见断崖处一青年青衣飘飘,混着微弱光亮轻点而下。那风扬起青年人的发丝,丝丝缕缕,最终落在青年的面上。
青年轮廓冷硬,分明生的冷涔,面上却着几分不扰容颜的蛊线,白玉面庞同冷寒的光融融,一双眉眼微挑,好似一整个春寒。
直到他落定,一柄如贯长虹的剑忽地入鞘,伴随着是阵阵银铃。
那人步步走近,青年好以整暇地看着本想扭头来打趣沈卿池,本想说,这该不会是你的小道侣吧。下一瞬,就见冷淡的青年好似活了般,眼眸间冷泉霎时间化作温水,竟是几分动容。
不过稍息,面前带过一阵风。
方才瞧见的青年片刻不缓地冲来,迎面抱住了沈卿池。
青年心中啧地一声,本想看沈卿池一把将人推开亦或是冷着脸问人是谁时,结果下一瞬令人大跌眼镜的是——
沈卿池被冲进怀中的青年带得往后倒退几步,才站稳竟是下意识扶主青年,生怕青年站不稳似的。看起来冷涔的面上染了几分红晕,连白玉耳廓也红了耳尖。
环住陈时,沈卿池稳住陈时的身子,眼神一瞬不瞬看着面前人,好半响才舍得挪开目光,“你……你别摔到了……”
青年:“?”
陈时噗嗤一笑,这时也才注意到沈卿池有几分不对,他心中疑惑,但又觉得这般的沈卿池格外好玩,继而故意将手抬起,摸了摸沈卿池发烫的耳廓。
沈卿池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似的,惊地一下退了一步,但却还是没舍得放开陈时,支支吾吾半响,红着脸憋出一句,“你…你……”
到底像是连话都说不清一样。
青年简直要拍手叫绝,哪怕不看青年腰间的摄魂铃他都明白了。这他妈绝对是那傻子的小道侣!什么人啊!忘记了还能这般差别!
嫌弃似的,青年挪开眼,实则心底不知道骂了多少句。
这两人和没别人似的,就这样抱着卿卿我我。
陈时早早注意到沈卿池身边的青年,但到底还是更担心沈卿池,他又抬头问,“忘记我了?”
沈卿池点头,稍息又摇头,一字一句道,“你是我的道侣?”
青年:“……”
陈时好笑地看着沈卿池,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就是你道侣?”
沈卿池垂眸,指尖划过陈时温热的脖颈,又摸到陈时的脸。他抵着陈时的额头,轻声道,“直觉。”
一眼就挪不开。
好似这目光中万物失色,只能看到青年。
陈时霎时间展颜,指尖下滑摸到沈卿池的手腕,直到抵到那条殷红的傀儡线,陈时扬眉,笑得狡黠灵动,弯月似的眼睛引着沈卿池看他,“沈郎…你我早早定情了。”
“你会想起来的。”
陈时环住沈卿池,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又道,“什么都起不起来,很难受吧?”
沈卿池没由来地觉得胸口闷闷地,他沉闷地应了一声。
陈时又拉着沈卿池说了好一会话,牵住沈卿池走向青年,“多谢前辈替我照顾我夫君。”
青年哼地一声,又撩开眼睛去看陈时,“不客气——”
“不过——”
“前辈有话直说即可,能帮上忙地小辈定然在所不辞。”
青年哼哼两声,被陈时这两声前辈叫的心中妥帖。他顺着话继续说,“你们替我去方才那桃树底下挖个东西。”
陈时闻言挑眉,“什么东西?”
青年霎时间有些支吾,好半天看着陈时,知晓陈时虽然知礼,但却也并非好糊弄的人。他挪开目光,看着天际许久不曾见到的天明,好一会才继续开口,“一副骨架。”
“骨架?”
“是。”青年绕了下肩膀处的发丝,状似无意地开口,“一个傻子的骨架。”
“拿到他的骨架,我就可以离开这了。”
陈时也没问,只是点头,“行,我们陪前辈一起去。”
陈时笑眯眯地回,盯着青年的背,又开口,“我们帮了前辈,前辈想必在这虞渊许久,出了虞渊恐怕还要叨扰我们。”
青年:“……”他怎么不知道他出去还要叨扰他们?
但对上陈时笑意盈盈的脸,他又移开目光,心想这小子怎地那般精明,他又说,“你们俩不是双修吗?”
“我给你们双莲花珠最后一册。”
陈时闻言诧异地抬头,又听青年道,“你们那册只是最基础的。如今他——”青年看了眼沈卿池,努努嘴,“苍生心被剖了,你们俩修最后一册可以抑制反噬。”
“最后嘛,那苍生心对他来说没有也就没有了。”
陈时笑着上前,讨巧地递给青年一块寒玉,“多谢前辈,这寒玉是小辈的一些心意。前辈不如收下。”
青年一瞧那寒玉眼睛都亮了,他受化形火阳灼心几百年,正缺这么一块寒玉修心。他见陈时这般上道,收下寒玉不好意思只给人一册对他没用的法典,思索片刻又道,“哎,我看你这么有缘,不如你拜入我名下吧!”
“我们冰狐一族和你这诡修恰好有些渊源。”
“冰狐?”陈时错愕地抬头,忽地诧异道,“你是?”
“溪风月。”
青年挑眉,莹白面上一双眼睛忽闪,落在陈时身上,“我瞧你正对我胃口。不如拜入我门下?”
陈时一时之间欢欣不已,按耐住,好半天才开口,“晚辈陈时拜见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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