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
到了这种时候,岑向辰也好,赵侍熊也好,都无须再说些什么有的没的。
岑向辰先变了脸色,这只修了个框架子的高楼,想要杀死一个人,或是想要和一个人同归于尽,最好的法子,就是一起从楼上落下去。
他也是这样想的。
在赵侍熊撕开面具后,他突然朝着面前的人扑了过去。
可赵侍熊早就提防着他。
在岑向辰有动向的时候,轻而易举地躲过,并抬手给了岑向辰的脖子一下。
岑向辰微微瞪大了眼睛,在这之前,他永远也不会想到,一个头发已然花白的老人,会有这样速度的动作以及强劲的力道。
岑向辰朝着前方摔了过去。
他的脸重重砸在地上,激起一片灰尘,呛住了他的口鼻。
等到再醒过来的时候,岑向辰觉得鼻翼发痒,痒得难受。
他缓了一会儿,才睁开了眼睛。
手臂被扯得痛,岑向辰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被吊着。
铁链捆在岑向辰的手臂上,将他整个人拽得离了地。
岑向辰微微喘着粗气,他抬眸看向面前的赵侍熊,那时候的赵侍熊只有两鬓有些斑白,看起来,精神矍铄。
见岑向辰醒了过来,赵侍熊往前走了两步。
这时候,他手上的拐杖更像是一种装饰,只见赵侍熊停在了岑向辰两步外的地方,他微微抬手,用手中的拐杖,轻轻戳了戳岑向辰的心口,“向辰,我看着你长大,这种时候,你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告诉我,我给你个痛快。”
“赵叔,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岑向辰扯了扯嘴角,他看向赵侍熊,“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赵侍熊笑了笑,他看着岑向辰。“话说到这儿了,向辰,你觉得还有说假话诓我的必要吗。”赵侍熊缓缓张开了手掌,他的掌心当中,是一小块略显得有些斑驳的青铜碎片。
“你在岑人的地方许久,一定见过不少这样的青铜碎片,也该知道,我拥有一块,意味着我知道他们的事情,知道他们的能力,也知道他们的效用。”
“当然,我没有要现在就用姣姣入药的意思。”赵侍熊继续道。
岑向辰几乎有些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
姣姣,姣姣,面前的这个人怎么能像现在这样,装作和自己的孩子多么亲昵的样子唤她姣姣。
岑向辰觉得自己快要被恶心地呕出来了,可他对着赵侍熊,仍要扯一扯唇,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事情,“赵叔,是,我是骗了你,我不是和普通的山民结婚有了姣姣,姣姣的母亲姓岑。”
“只是赵叔,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岑向辰咳嗽两声,他脸色更苍白了些,看起来似乎有些虚弱,“岑人是有些特殊的,可我一个外来人,就算与其中一位有了情愫还生下了姣姣,也不会让我接触到最最核心的东西。”
赵侍熊眸光闪了闪,岑向辰的这话听起来倒是不像假话。
就连他行事都是小心翼翼,无论多么亲近的人都不会知道他真正追寻着什么,又何况是岑人那样大的,绵延了那么多年的一个族群呢。
“赵叔,我也不瞒你说,我会带着姣姣离开她母亲,是因为岑人的血缘祭祀就要开始了,姣姣就快要六岁了。”岑向辰顿了顿,他无比恳切地盯着赵侍熊,“她是一个残次品,赵叔,岑人和我们普通人不一样,他们对待残次品的态度是销毁,是放弃。”
“可是姣姣是我的孩子,体内流着我的血,我又怎么能看着她死呢?所以,这才带着她离开黔州。”
“赵叔,事到如今,我没有骗你的必要了,若是姣姣没有残缺,我又怎么会带她离开她的母亲呢?”
赵侍熊没有接话,他沉默地抚摸着手腕上的一串珠子,仿佛是在思索着岑向辰的话。
滴答滴答。
时间一秒一秒地淌过。
岑向辰觉得自己被吊着的胳膊隐隐作痛,仿佛已经被拖拽地脱了臼。
赵侍熊终于有了反应,他拍了拍手。
有人从高大的柱子后走了出来,那些人沉默着将岑向辰放了下来。
岑向辰痛得有些龇牙咧嘴的,他坐在地上,半垂着头,“赵叔,即使我在黔州那么久,认识的岑人寥寥无几,除了姣姣的母亲以外,我几乎谁也没有见过。”他顿了顿,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我想我们帮不了你。”
“帮不了我?”赵侍熊重新在岑向辰面前坐了下来,椅子晃晃悠悠的,在赵侍熊坐下去的瞬间,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不,向辰,你当然能帮我,只要你能领我找到通往岑人族群的路,你就帮到了我。”
岑向辰苦笑,“赵叔,我每次都是蒙着眼过去的,如何能找到回去的路呢?”
“至于姣姣……”岑向辰摇了摇头,他满脸的苦涩,“赵叔,我和你说句实话,姣姣的记忆一直在衰退,很有可能有一天,连我是谁都不记得了,赵叔,现在这种情况,我想要和姣姣好好生活下去,必然有什么和你说什么的。只是我当真帮不到你,姣姣也是,没什么法子帮到你。”
说了那么多,最重要的就是这最后两句。
他帮不到赵侍熊什么,岑姣也帮不到赵侍熊什么。
赵侍熊今天这一招,着实出错了。
赵侍熊眸光微冷,他上下打量着岑向辰。话音一转,“这栋楼,是我请了好几个师傅选好的位置。”
“这栋楼啊,在气脉汇集之地,只是还缺些东西镇一镇。”赵侍熊把玩着手上的佛珠,他本以为有关岑人的调查在岑向辰这儿,能有很大的进展,却没想到会是现在这样。
他现在,心情有些差。
地下室的暗房里,原本已经准备好了镇楼用的东西,可是现在,赵侍熊有些改了主意。
岑向辰不是说,他没有办法,岑姣也没有办法吗?
可是一个有一半岑人血脉的岑姣,无论如何,也比岑向辰要有用多了,赵侍熊本就想将岑姣占为己有。
只是在之前,他还没有想好是不是给岑向辰一个痛快。
现在,赵侍熊已经有了决定。
“向辰,我让人把姣姣抱过来吧。”赵侍熊道。
岑向辰的脸色骤然一变,他看着赵侍熊,手脚并用地往前爬走几步,死死扣住了赵侍熊的手腕。
只是赵侍熊不过轻轻一挣脱,就将岑向辰的手给挣开了。
他居高临下地,瞥向岑向辰。
岑向辰有些瘦削的手腕轻轻颤抖着,他死死咬着唇,发白的唇瓣沁出了血珠。
“赵叔,姣姣只是个孩子,她什么都不懂。因为……”
“因为我的身份,她已经承受了很多,我求您,放她一条生路吧。”
岑向辰的脑袋重重磕在了地上。
咚一声,光是听着就叫人龇牙咧嘴地感到痛。
“赵叔,您看在和我爸妈,和他们两位老人家这么多年的交情的份上,放过姣姣吧。”岑向辰抬起头,三十来岁的男人,眼眶红得快要滴血,眼泪仿佛下一刻就要包不住了。“我求求你,放过姣姣吧。”
赵侍熊并不应声。
他只是看着岑向辰一下一下磕着头,每一下都用了十成的力道,
很快,岑向辰的额头就磕破了,有血流了出来。
等到赵侍熊安排着过去接岑姣的人抱着穿着小裙子的小姑娘赶到顶楼时,岑向辰看起来有些可怖,额头上的血顺着眼窝鼻梁滴在衣领上。
岑姣被人抱在怀里,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
她看着岑向辰,伸手张开双臂,喊了一声爸爸。
岑向辰慌忙背过身去,他抬手有些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两把,然后又用衣袖将血迹仔仔细细地擦干净。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头看向赵侍熊,“赵叔……”
赵侍熊抬了抬下巴,示意抱着岑姣的人将孩子递给岑向辰。
“你也别怪赵叔心狠,这也算是给了你们父女两个,告别的时间。”说着,赵侍熊站起身,似是往外走。
只是往外走时,给人使了个眼色,显然是要人暗中监视着岑姣和岑向辰的谈话。
“姣姣,还记得离开前,妈妈和姣姣说了什么吗?”等视线里的人走远,岑向辰将抱着的岑姣放在了地上,他伸出手,替岑姣理了理衣领。
岑姣安静地站在岑向辰的面前,她一双眼睛,葡萄一样,黑漆漆的,映出了岑向辰的脸。
听到岑向辰的问题,岑姣并没有回答,她只是定定地看着岑向辰,然后抬手,用软乎乎的指头碰了碰岑向辰的额头,“爸爸受伤了。”她说。
说着,岑姣伸出手掌,便想要盖在岑向辰的额头上,只是,她柔软的掌心还没有碰到岑向辰的额头,她整个人就被岑向辰抱在了怀里。
抱得很紧,像是要把人揉进骨血一般。
“爸爸受伤了。”那时的岑姣并不能理解岑向辰为何会有这样的举动,她有些疑惑,却又因为被岑向辰整个抱在怀里,声音传不出去,只能顺着岑向辰的骨肉传到他一个人的耳朵里,“姣姣替爸爸治伤。”
岑向辰笑了起来,可是他却在哭。
刚刚,求着赵侍熊放过姣姣时,包在眼眶中的泪终于滚落。
三十多岁的男人哭起来,有种平静的崩溃之感,他并没有歇斯底里,手上轻轻拍着岑姣背的动作仍旧轻柔,像是往常无数次哄睡那样。
“姣姣,你要记得妈妈的话。”岑向辰抱着岑姣的力道松了些,“妈妈说,姣姣你是自由的,你永远都是自由的。”
岑姣很安静,她很安静地抱着岑向辰的手臂,看起来,似乎并不能理解面前的一切。
她由着岑向辰抱着,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想妈妈,也想哥哥。”
岑向辰低低笑了一声,他伸手摸了摸岑姣的脸蛋,“姣姣,如果一切顺利,你不会再见到妈妈,也不会再见到那个哥哥。”
“同样的,你也不会再想起爸爸。”岑向辰的手掌,托着岑姣的脖子。
在岑姣的脖子上,被碎发遮挡住的地方,有一小块红色的胎记,那胎记像是振翅的蝴蝶。
岑向辰的指腹温热,轻轻摩挲着那块红色的胎记,他看着岑姣,笑了笑,可却是在哭,“姣姣。”他说,颤动的唇瓣半晌,才吐出姣姣两个字。
“姣姣。”岑向辰重复着岑姣的名字,“你记得,爸爸和妈妈永远爱你,无论何时,无论未来你所走的那条路,究竟有多么崎岖。”
“爸爸妈妈都是你的后手,哪怕……”岑向辰松开了拖着岑姣脖子的手。
从被抱过来开始,就一直很安静,像是半点没有感受到有什么要发生的岑姣,脸色微微发红,她伸手,有些胡乱地挥动着。
她在拨弄后脑勺的碎发,那些碎发被岑姣拨动,那块红色的胎记,竟是越来越淡,最后,与岑姣脖子上的皮肤,融为一体,再看不出来了。
“哪怕爸爸已经死掉了,仍旧在某一天,会成为你坚强的后盾。”岑向辰的声音如同呓语,他的唇贴着岑姣的额头,“姣姣,你永远都是自由的。”
“而爸爸也永远爱你。”
他们的对话,赵侍熊只偷听到了一半,他发觉岑向辰在小声同岑姣低语的时候,便走了出来。
而岑姣也在这时哭闹了起来。
岑向辰满脸的不舍,却仍旧是缓缓松手,将哭闹的岑姣放在了地上。
岑姣哭得更加剧烈了。
称得上是嚎啕大哭,小姑娘清脆的声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变得沙哑。
赵侍熊的视线在岑姣和岑向辰身上,绕了一圈。而后对着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人将岑姣抱走。
“你和姣姣说了些什么?”赵侍熊问,“我很好奇。”
比起刚刚,岑向辰现在看起来变得坦荡很多,“只是一些父亲对女儿的叮嘱。”他道。
不等赵侍熊质疑什么,岑向辰便又继续道,“赵叔,我是你看着长大的,你应该知道,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而姣姣,是我这个普通人的孩子,又能厉害到哪儿去呢?”
“当然,或许等她长大,会有她母亲的能力显现。”岑向辰顿了顿,他轻轻摇了摇头,“但是这些,谁有说得好呢。”
赵侍熊脸色微冷,“既然你到现在还是这样的说法,那么也不要怪赵叔拿你来镇这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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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侍熊停了停,他一口气说了太多,抬眸看向岑姣时,眼眸中的光也显得有些诡谲,“姣姣,你的父亲死得惨烈。”
“这栋楼,如今二十四层。”
“每一层的地板也好,墙壁也好,都混有他的血肉。”
“人的骨头啊,硬。”赵侍熊摇了摇头,“可是再硬的骨头,在工业搅拌机面前,也会被搅成碎粉。”
“你爸——”赵侍熊忽然转过身,他抬手指向不远处的落地窗,“就被我捆在那儿,我让他看着自己的肉被一片片地割下来,然后扔进搅拌机里,变成分不出是什么的碎末。”
“姣姣,你现在,可是站在你父亲的尸骨上。”赵侍熊回头看向岑姣,他在笑,那笑容令人胃里翻涌,几乎要让人呕出来。
岑姣听到自己的骨头发出卡卡声,她觉得自己的脖子上微微发烫也有些发麻,浑身灌了铅水一样沉重,怎么都无法抬起手来。
“那时候,我纠结过时留下你,还是直接用你入药。”赵侍熊道,“谁知道,你大哭一场后,发起了高烧,烧了三天,醒过来后,没被烧成傻子,却是烧得连父母是谁,自己是谁都忘了。”
“至于你的父亲,我用一个蹩脚的理由打发了你爷爷奶奶,他们受不住打击,加上这些年,本就年纪大了,疾病缠身,没两天也去了。”
“那时候我就想,这应该是一个契机,是老天爷在提示我,应该收养你,无论岑向辰说的那些有关你的话是真是假,我至少要让你成为我的人,让你信任我。”
“如果他骗我,等你长大,用来入药,也没什么损失。”
“如果他没有骗我,你的确没有什么岑人的能力,那么我将你培养成替我做事的人,我依旧不亏什么。”赵侍熊摇了摇头,“只是我没想到,你竟是个白眼狼,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我养了你那么久,把你当作自己的孩子疼爱了那么久!到头来,一个是死是活根本不重要的小姑娘,就让你同我离了心!”赵侍熊哼了一声,“不过也是那时候,我才知道,岑向辰临死前说的那些,都是胡言乱语!你哪里是什么岑人的残次品,你分明拥有岑人的能力!”
“也怪我。”赵侍熊摇了摇头,“梅山的那个娘们儿,以将你收入梅山为交换条件,替我续命治病的时候,我就该想到你不一般。”
“如果那时候想到了,也不会拖到现在,让你害得成了这个样子。”
比起岑姣,最先按捺不住的反倒是一旁的赵明焱。
赵明焱忽地暴起,他背脊微弓,像是一只小兽,又像是什么灵活的虫子,朝着赵侍熊的方向扑了过去。
赵明焱眼眶发红,他死死盯着赵侍熊,“你怎么能这样?!”
可是,赵明焱并没有能碰到赵侍熊。
他跃至半空中,忽然身子变得僵硬,整个人直勾勾地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岑姣呼吸一滞,她往前两步,却又在看到那缠绕在赵明焱身上的半透明丝线时停下了步子。
“他是你的亲孙子!”岑姣道,她看着赵侍熊,“你居然对他下手!”
“如果,赵明焱还记得他是我的孙子,他今天就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赵侍熊哼了一声,“他站在你那边,这些年,我自问待他不薄,让他要什么有什么,甚至细心替他谋划,想要将他送出去。”
“可他又是怎么回报我的?”赵侍熊看向趴在地上的赵明焱,手掌微动,扯动了那些透明的丝线。
赵明焱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什么握住了,血管都被扯得移位,他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
岑姣脸色白了一分。
她看向赵侍熊,“你让他走,这不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吗?赵侍熊,你放赵明焱离开,我们留下来,解决我们两个之间的问题。”
谁料,赵侍熊却是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在大平层里回荡着,像是地狱里恶鬼的桀桀呼喊。
“岑姣,我是老了,不是傻了。”他收了笑,看向岑姣,“你如今,不是可以被我揉捏搓扁的小姑娘了,我心里,有着分寸。”
赵明焱的咳嗽声响起,他翻了个身,平躺着,大口喘着粗气。
“你放弃吧,那块你们找来想要对付姣姣的石头,已经被我炸了。”赵明焱用余光瞥向赵侍熊,他有些费劲地直起身子,嘴角微勾,“赵侍熊,你这个孙子,有些时候,还是有些魄力。”
可是,让赵明焱有些不安的是,在听到他的话后,赵侍熊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什么神色。
他只是冷冷地瞥向赵明焱,“你当这事儿,陈诺没有和我说吗?”
“也就是你蠢,当真以为用来对付岑姣的,是那块破石头!”话音落下,赵侍熊手掌猛地一收。
那些缠绕在赵明焱关节上的丝线猛地收紧!
赵明焱甚至连惨叫声都没能发出来,他眼睛猛地瞪圆,喉咙里发出霍霍的吐气声。
岑姣朝着赵明焱的方向冲了过去,她抬手抓住了那些丝线。
那丝线质地很奇怪,也很锋利,在岑姣掌心中轻轻一划,便是数道血痕。
沾了血,那些丝线更加锋利,它们一寸一寸地嵌入岑姣掌心的皮肉,转瞬之间,伤口深可见骨!
而在赵明焱身边,漂浮着成片的血液。
他看着岑姣,眸光之中,有些痛苦。
岑姣已经忍痛将那些丝线隆在了一起,她盯着赵明焱,声音有些慌乱,“很快就没事了。”
“还真是兄妹情深。”赵侍熊啧啧两声,“那么姣姣,你该很喜欢我给你准备的牢笼。用你哥哥的血肉,铸成的,可以困住你的牢笼。”
随着赵侍熊的声音落下。
那些漂浮在赵明焱身侧的血珠,朝着岑姣飞了过来,很快就将她围在其中。
第92章 -
赵侍熊脸上的笑意癫狂又扭曲。
岑姣能够察觉到自己的动作变得缓慢,像是空气中有一双无形大手捏住了她的四肢关节,阻止着她的动作。
冲破那股阻滞感时,岑姣明显地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将她的皮肤划破了。
只是这痛暂且还能忍受。
岑姣咬牙,将心一横,抬手拢住了那些半透明的丝线,手里的刀刃微微用力,将那些被她拢在一起的丝线划断。
赵侍熊微微一愣,显然,他没有想过岑姣居然可以割破这些丝线。
至于赵明焱,在那些丝线被割断后,整个人痉挛着弯起了腰,他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仿佛已经痛到了极点。
赵侍熊反应很快。
在那些丝线被隔断后,他便扔开了手中的拐杖,朝着岑姣的方向扑了过去。
岑姣松开抓住那些丝线的手,掌心当中濡湿一片,血和肉,仿佛已经和那些丝线长在了一起,以至于岑姣需要将那些丝线扯下来。
不可避免地,那些丝线的末端,挂着些许肉碎血沫。
岑姣向右侧闪身躲开了赵侍熊推来的右手。
赵侍熊的动作虽快,却是比不上那天夜里,至少现在,他的动作在岑姣眼中时清晰可见的,并非快到满是残影,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是,岑姣的动作也变得有些迟缓。
她原本的灵活动作,变得有几分僵硬,一时之间,她与赵侍熊之间,竟是分不出高下来。
也不知赵侍熊是如何做到的,明明那天晚上,魏照在他的脖子上割出了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
现在去看,已经见不到那伤口了,像是在短短的一天里,被人修补好了伤口,不光是修补好了伤口,就连外皮都半点看不出有破损受伤的地方。
岑姣知道赵侍熊行事向来小心稳妥。
昨晚他在花店受重伤,显然留有后手,只是那后手是什么,岑姣一时没想得到。
两人缠斗在一起,一时半会儿,竟是分不出谁占了上风。
赵明焱终于在那蚀骨的疼痛中缓过了劲儿。
他翻爬起身,看向了岑姣和赵侍熊的方向,缠斗这么许久,岑姣看起来身上多了些伤口。
是那些血液。
那些刚刚从赵明焱身体里飞出来的血珠,那些血珠绕在岑姣的身侧,大大限制了她的动作。
而赵侍熊,则没有半点顾虑,他每一下,都是冲着岑姣的命门,十足的力道,奔着取岑姣的命而去。
赵明焱稳住了身形,他朝着二人的方向走了过去,只是还没有走出去多远,便感觉到眼睛里痒极了,像是有什么,要从他眼睛里爬出来了一样。
岑姣听到了声音,她分出一分心神看向赵明焱。
见赵明焱站在那儿,抬手按在眼睛上,“赵明焱!”岑姣高声喊道,同时她应付着赵侍熊的攻击。
好在她身上虽有些挂落,却没有受什么致命伤。
“你走!”岑姣的声音有些急促,“你先走!”
“走?”赵侍熊自然也听到了岑姣的话,他的声音有些扭曲,仅剩的那只眼睛,微微有些发亮,深蓝色的光在他眼眸中流转。“今天,你们谁也别想走!”
只见赵侍熊忽然后撤,他拉开了同岑姣之间的距离。
手中短刀一横,在赵侍熊的手掌中心,划出一道极深的口子,并没有什么血涌出来,反倒是空气中,一股臭味弥漫开来。
岑姣瞳孔微微震颤。
她眼皮上方的血渍已经干涸了,所以在看到亡灵鬼魂的时候,那些亡灵鬼魂的身形边缘变得十分模糊。
像是水墨画上被人泼上了水,边缘向着外侧晕开。
岑姣此时此刻,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赵侍熊要在这栋楼里,困住那样多的亡灵鬼魂。
原先那些看起来似乎有些自己神智的鬼魂,已经完全受制于赵侍熊。
乌泱泱的,将整个房间挤满了。
岑姣的呼吸在一瞬间变得有些急促。
她从口袋里摸出渡魂符,右手举起,食指与中指相贴,举在眼前。
岑姣口中快速念着渡魂的咒语。
可是,太多了!太多了!
而且这些鬼魂的怨念极深,根本不是简简单单地死在了这栋楼里,分明是被凌虐致死的。
只有被凌虐致死的亡灵鬼魂,才会有这样重的怨气。
才会使得这些难以凝结出实体的亡灵鬼魂,得以在岑姣身上留下伤痕。
岑姣的右脸脸颊上,多了三道伤痕。
鲜血从伤痕处渗了出来,顺着她的脸颊,缓缓流了下来,带了些微的痒意。
岑姣快步后退,她拉上赵明焱,两人退至落地窗边,再无退路。
而那些乌泱泱的鬼魂,则是缓缓朝着他们的方向逼近。
赵明焱看不见那些东西,却能够感受到,那越发逼近的凉意,和几乎是从骨子里生长出来的刺痛感。
只是比起这两种感觉,赵明焱觉得自己的眼睛,痒得像是正有一颗种子在里面生根发芽,树根正顺着他眼球里的神经缓缓生长。
太痒了。
太痒了,太痒了!
赵明焱几乎要疯了。
他一只手按在岑姣的肩上。
岑姣用余光瞥向身边的人,见人大汗淋漓,情况与先前没什么好转,不由皱眉,“赵明焱,你怎么了?”
赵明焱深吸了一口气,他晃了晃脑袋,想要将眼睛肿的痒意甩出去一般。
“我帮你拖住他,姣姣,你从楼里出去,这楼里不对劲。” 赵明焱强忍痒意低声道。
“闭嘴。”岑姣低声呵斥道,“你帮我托着赵侍熊,只要能处理了这些东西,赵侍熊不会是我们的对手。”
赵明焱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赵侍熊已经扑了过来。
他见岑姣并没有看向赵侍熊,而是专心致志地盯着前方,只能将想说的话压了下去,转身挡住了赵侍熊。
赵明焱虽说看不到岑姣看见的那些东西,却也知道,那一定是不太简单的东西,所以岑姣才会这样严肃。
这种时候,赵明焱不指望自己能够帮到岑姣什么,只希望自己能够不拖她的后腿。
赵明焱背脊微弯,抱住了赵侍熊的腰。
他虽不像赵侍熊一般,有着莫名的力气来源,可胜在年轻,仍是有一身使不完的劲儿。
他低呵一声,竟是当真抱着赵侍熊的腰,将人推离了数步。
两人摔倒在地上,又抱在一起滚出去好几圈,才勉强停了下来。
赵明焱发现,赵侍熊的唇色有些发白。
只是同样的,当他看向赵侍熊的眼睛时,自己的那只眼睛里,痒意愈发明显了,当两人视线相接的时候,赵侍熊的脸色竟是变得有些红润。
噗嗤一声,像是什么穿破血肉的声音。
赵明焱下意识回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是岑姣。
岑姣的背抵在落地窗上,在她背后,落地窗上多出了一条长长的血迹。
赵明焱眼眸微微瞪圆,声音卡在了咽喉中,有些喊不出来。
而岑姣,看起来也很惊讶,她盯着眼前,身子微微挺起,像是有什么被人从她身体中拔出来了一样。
血液顺着岑姣的动作飞溅出来,于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最后落在地上,长长一条。
赵明焱心中咯登一声,他回头看向赵侍熊,只见赵侍熊似乎并不打算挣脱自己,反倒是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似乎……自己是赵侍熊力量的来源。
他想起了先前,赵侍熊说的话。
赵侍熊说自己是他给岑姣准备好的牢笼,可是岑姣在靠近自己后,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那些血珠,虽说有些限制岑姣的动作,却也没有什么致命的影响。
可是赵侍熊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惊讶的意思,显然,那些血珠并不是他口中的给岑姣准备的牢笼,那么,他所说的牢笼又会是什么呢。
赵明焱猛地抬手,他几乎是反手将赵侍熊摔翻在地。
他垂下头,视线与赵侍熊的视线在空中相撞。
那一瞬间,辟里啪啦的声音贯穿了赵明焱的脑子,他想到了什么一般。
他身上唯一不妥的,就是那只眼睛。
赵侍熊那时候,对他的眼睛做了什么。
身后,岑姣处已经没有了声音。
赵明焱回头去看,只见岑姣周围的空气仿佛都有几分扭曲变形。
不能这样拖下去了,至少,不能让赵侍熊继续控制着那些赵明焱看不到的东西,继续围剿岑姣。
赵明焱伸手捡起了不知什么时候掉在地上的短刀。
赵侍熊并没有阻拦他,而是冷冷地看向了赵明焱,声音越发扭曲,“你想杀我?”他说,“赵明焱,如果没有我,这世上根本不会有你,你现在,竟是想要杀我?!”
赵明焱的呼吸声变得有些粗重,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几乎握不住那把断刃。
谁料,赵明焱手腕上猛地一重,是赵侍熊。
赵侍熊用他干枯的,如同鬼爪的手死死抓住了赵明焱的手腕,那力道之大,仿佛要将赵明焱的腕骨捏碎一样。
赵明焱视线微颤。
他看向赵侍熊,却见赵侍熊用一种嘲讽的眼神将他盯着,“怎么?又不敢了?那让我这个做长辈的,再教你最后一件事!”
赵明焱的手臂猛地向下。
是赵侍熊的力带着他的手臂猛地向下。
手中利刃划破皮肤,刺入了深层的肉里,那感觉很奇怪,让赵明焱整个人的神经都变得紧绷。
只是很快,赵明焱就发现,刀子没入的伤口处,并没有鲜血涌出。
“你杀得了我吗?废物!”赵侍熊猛地抬脚,将赵明焱踹得后仰,退了好几步跌坐在地上。
赵侍熊看向赵明焱的视线里,很复杂,“你一个没什么用的小少爷,就算这几个月我逼了你一把,又能如何?”
赵明焱的指头微微有些颤。
过了大约两三秒,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可我刚刚,并没有想着要杀死你。”
赵明焱猛地抬手,他手中的短刃,折射出寒光。
赵侍熊愣了一瞬,等他反应过来赵明焱要做什么时,已经晚了。
并不怎么叫他看得上的人,将手里的短刃,送进了眼睛里。
——送进了那颗被他改造过的眼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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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灵鬼魂将岑姣团团围住时,岑姣说不上怕,她只是有些应接不暇。
面前的鬼魂各个看着都渗人无比,只是在岑姣眼中,这些鬼魂虽渗人,更让她有些难以平复情绪的,是这样浓重的怨气后,血淋淋的数条人命。
那些鬼魂的动作并不算快,她们一点一点地朝着岑姣的方向围了过来,像是打猎,要将岑姣彻底困死在自己的包围圈里。
岑姣凝神,她深吸一口气,开始燃符渡魂。
虽说鬼魂的速度很快,可岑姣的动作却也不慢,很快,最靠近她的那一圈鬼魂便在燃魂符的作用下消失殆尽。
只是随着后方鬼魂的接近,岑姣的动作停了停。
是那个,在电梯里拦住她的小姑娘鬼。
小姑娘鬼看起来和刚刚没什么区别,岑姣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动手时,却忽然觉得周遭的空气猛地震颤。
她有几分骇然抬头,方才的小姑娘鬼骤然膨胀成数倍之大,以至于她周围的鬼魂亡灵,在一瞬间被她的魂体碾压吸收。小姑娘鬼的身上,萦绕着淡淡的红光血气。
岑姣反应得很快。
在小姑娘鬼发生变化的瞬间,就将手中的符咒朝着小姑娘鬼的身上扔了过去。
然而,结果却有些让岑姣惊讶,她察觉到自己肩头一凉,整个人的身体也随着向后飞去。
后背被震得发麻,岑姣觉得自己的咽喉里涌上了一股子腥甜。
而后,那股没入她身体中得力,猛地撤离。
岑姣的身子随着那股力的撤离而微微抬起,她眸光闪了闪,触碰到了那只小姑娘鬼。
下一刻,她整个人仿佛被从这个时空抽离。
四周的声响开始发生变化,轰隆轰隆的声音吵得岑姣耳膜发烫,像是下一刻要炸开来一样。
轰隆隆。
轰隆隆。
那是机器轰鸣的声音。
岑姣缓缓站起了身,她低头去看,身上虽通,却见不到伤口。
而所处的屋子,也从原先的样子,变成了毛坯房的模样。
岑姣了然。
她触碰到了那只小姑娘鬼,也在那一瞬间,思绪被抽离,被带回了小姑娘鬼被困着的梦魇里。
这是因为那只小姑娘鬼的怨气太重了,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仍旧是难以消解这份梦境,此时此刻,在种种事情的影响下,才会让岑姣也进入梦魇。
岑姣深吸了一口气。
她抬脚,朝着发出机器轰鸣声的方向走了过去。
那声音,是从面前的一堵墙后发来的。
岑姣绕过那堵墙,看到了那个巨大的,工业用搅拌机。
搅拌机里,是水泥一样的东西,有人来来往往,是当时建筑工人盖楼时的情景。
只是……
岑姣眼眸微微缩了缩,工业搅拌机旁边的东西,刺得她眼眸生痛。
那是残肢断臂。
有人在这里,被肢解了。
岑姣下意识回头看向外面,漆黑一片,是夜里。
机器的轰鸣声暂时停止了。
岑姣听到有人说话。
只是那些声音上方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纱,岑姣有些听不清楚,只隐约听到什么赵先生。
这些人口中的赵先生,所指的应该就是赵侍熊。
岑姣微微皱眉,她朝着那些人的方向走了过去,可是没走两步,面前仿佛出现了一堵空气墙,她再不能往前半步。
与此同时,机器的轰鸣声渐渐变得缥缈遥远。
周围景色扭曲变换,头晕目眩后,岑姣发现自己到了楼外。
黑色的车子停在路边,四五个穿着校服的少男少女站在不远处,似是在对着这栋楼指指点点。
岑姣微微眯了眯眼,她认了出来,那几个少男少女中,有那个小姑娘鬼。
只是这时候,她还不是小姑娘鬼,只是个小姑娘。
小姑娘看起来十分乖巧,有几分腼腆。
年纪虽不大,却也已经出落得大大方方,满身的青春洋溢,看着十分吸引人。
黑色轿车的门被人打开。
赵侍熊走了出来,是还有些年轻的,只有两鬓微微斑白的赵侍熊。
玩闹着的四五个少男少女看到赵侍熊从车里走了下来,纷纷变得乖巧。
那个小姑娘的眼睛亮了亮,最先朝着赵侍熊的方向走了过去。
岑姣跟了过去。
她听到那个小姑娘对着赵侍熊十分乖巧地喊了一声赵先生。
“小昕。”赵侍熊看起来十分和蔼,他抬手,摸了摸那个被唤作小昕的小姑娘的脑袋。
另外几个孩子也走了过来,他们对着赵侍熊,也喊了一声赵先生。
只是比起小昕,赵侍熊对另外几个孩子就显得不那么热络,他对着那几个孩子点了点头,神色冷了两分,“你们怎么也来了?”
“赵先生。”小昕仰起头,“他们知道今天我过生日,所以放学的时候就和我一路过来了。”
赵侍熊点了点头,只是看起来,仍旧不算热络,他偏头看向车边站着的司机,微微抬了抬下巴,“今天院里不是有活动吗?我听院长提起过。”
岑姣大概弄清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赵侍熊注资过好些孤儿院,这些孩子包括小昕,应该都是孤儿院里的孩子。
因为赵侍熊注资的关系,这些孩子对他很是尊敬,尤其是小昕,几乎是将赵侍熊当作自家的长辈在尊敬。
“我们想着给小昕庆祝生日呢。”有个孩子道。
赵侍熊瞥了他一眼,而后抬手指了指旁边的车,“我在饭店里给小昕准备了生日宴,我先让司机送你们过去,我带小昕还有些别的事情。”
显然,赵侍熊在这些孩子面前,还是有些威严的。
饶是那几个孩子看起来,似乎也心痒痒的,想要继续跟小昕一路,可听了赵侍熊的话,仍旧是乖巧地点了点头,一个两个的,三步一回头上了车。
等到黑色轿车行驶得有些远了。
岑姣看到那个叫小昕的小姑娘,有些紧张地抬头看向赵侍熊,“赵先生是不是不高兴了,是我不好,不该领他们过来的。”
赵侍熊抬手,摸了摸小昕的脑袋,“没事,走吧,我带你去看我给你准备的礼物。”
岑姣微微皱眉,她看到赵侍熊牵起了小昕的手,轻轻摩挲着。
那感觉,有些不大好,尤其是看到赵侍熊摩挲得十分认真,他的指腹贴着小昕手背的皮肤,缓缓向上。
岑姣的心,咯登一下,几乎沉到了谷底。
她有一个猜测,这个猜测让岑姣整个人淹没进了黝黑的沼泽深处。
小昕已经被赵侍熊牵着手,走进了那栋正在施工的楼。
有些黑,小昕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害怕,“赵先生,为什么要来这栋楼呢?这栋楼还没有盖好呢。”
“我准备,将这栋楼的其中一层送给你。”赵侍熊道,“你今天是十六岁的生日,虽说不是成年,可过了今天,也是一个大孩子了。”
小昕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惊讶,即便看不见,岑姣也能想到,一定是赵侍熊说的送她一层楼的话,让小昕有些惊讶,也有些……害怕。
“赵先生,这太破费了。你资助我上学,对于我来说已经是最珍贵的礼物了。”赵侍熊笑了笑,并没有接小昕的话。
他领着小昕上到了第十四层,“这层在中间,位置不错,你艺术细胞不错,以后这层楼,就留给你开画廊。”
“赵先生,我那些,只是上不得台面的爱好。”小昕眼睛瞪圆了,看起来亮晶晶的,“你不要这样破费。”
赵侍熊笑了一声,那笑声,仿佛是从胸腔处溢出来的,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腻人,像是一块猪油整个糊在了人的喉咙里一样,“给你花这些,不算什么。”
一边说,赵侍熊的手一边顺着小昕的背缓缓向上。
岑姣呼吸微滞,她下意识想要冲过去,可是刚刚抬脚,才恍然记起,这只是困住小昕的梦魇。
她只是一个旁观者,已经失去了将那个小姑娘,从赵侍熊手中救下来的机会。
所以,赵侍熊并不是一个只是因为追求长生而有些疯魔的人,他本身就是一块彻头彻尾的烂肉,从内而外的一块烂肉。
岑姣眼前,似有星光。
她身上,猛地一清,自打进楼后,就让她有些难以动作的,看不见的桎梏,仿佛在一瞬间消失了。
浓重的血腥味冲入岑姣的鼻子,她整个人清醒了过来,而后猛地抬头,看向了赵明焱的方向。
第93章 -
岑姣的眼底发红。
她对于身体的掌控力,正在一点一点地恢复正常,可是同样的,她眼底的那片红色,也开始越来越浓厚。
赵明焱是什么样的呢。
在岑姣的记忆里,赵明焱似乎一直吊儿郎当,没个正形。
因为向来不缺钱,要什么有什么,所以赵明焱一直是娇气的,岑姣记得清楚,他怕疼极了,手上不小心剌出一道口子,都会呜呜喳喳半天,然后要岑姣领他去医院。
那种,晚去医院两秒就好了的伤口,赵明焱都受不了,又是喊痛又是怕留疤的。
现在,赵明焱又是怎么能忍受那把刀刃刺破了他的眼球呢?
赵明焱从前,公子哥儿有的毛病他都有,什么端着也好,什么有些自恋也好,这些毛病,在他的身上是一个不落的。
可他倒也有这个资本,除了有钱,长相也属于好看的那一挂。
而赵明焱向来觉得自己长得好看,甚至几次同岑姣大言不惭,说自己的长相就算是当明星,也没什么不行的。
可是现在,那张好看白皙的脸上半边都是血。
因为疼痛,赵明焱脸上的神色有些扭曲,脸上的皮肉挤在一起,让那些淌下来的鲜血,在半边脸上,留下了鬼爪一样的痕迹。
不光是岑姣一时不知该怎么接受这件事。
赵侍熊也是。
赵侍熊先是愣在了原地,在赵明焱抬刀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面前这个叫他有些看不上的小孙子,究竟想要做什么。
赵侍熊在察觉到赵明焱的意图后,后知后觉地想要扑过去阻止他。
他的表情甚至有些扭曲,伸出去的手,树根一样扭曲。
看到他的动作,赵明焱心中涌起了隐秘的快感,他知道,自己猜对了,也赌对了。
在刀刃抵上眼皮时,赵明焱下意识闭上了眼睛,他有些害怕,生理上怕,心理上也怕。
但是,他手上的动作半点都没有迟疑。
如果他猜对了,只有这样,才能让岑姣从如今的困境中解放。
赵明焱不想成为什么困住岑姣的囚笼,他希望自己可以成为解放岑姣的契机。
比起疼痛,赵明焱第一时间感受到的是视线的缺失。
很奇怪,被刀刃穿破眼球的眼睛,在第一时间,并没有失去图像,反倒是给那层图像,涂上了一层浅红色。
然后,视线中间的红色一点点加深,直到将图像彻底遮盖,
在那之后,才是从眼眶弥漫到全身每一处的疼痛。
匡当一声,赵明焱听到耳边传来声响,那是他握不住手中的短刃掉在了地上。
紧接着,是岑姣喊他的声音,连名带姓,脆生生的,却又有些颤抖,像是带着哭腔。
“赵明焱!”
赵明焱跪在地上,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岑姣这个人啊,就是喜欢连名带姓地喊自己,开心的时候,想要求自己办事的时候,是略有些撒娇的音调。
不开心的时候,想要和自己拉开距离的时候,是冷漠又生硬的音调。
可赵明焱还从未听岑姣用这样的语气喊过自己的名字。
在颤抖,似乎在哭,连咬字都变得有些不清晰了。
血糊了满脸,好的那只眼睛,也被血挡得有些看不见了。
赵明焱感受到岑姣的手臂环上了他的脖子,“你疯了?!”焦急的声音在赵明焱耳边响起。
他伸出手,摸索着握住了岑姣的胳膊,“姣姣,别怕。”他说。
“原本他们找来的,可以压制住你的石头,在梅山地界时,被我炸毁了。”赵明焱小声道,“他们不急,是因为我的眼睛里也有一块,现在,我的眼睛毁了,姣姣,赵侍熊他们没有能够压制你的东西了。”
“闭嘴。”岑姣道,她咬牙看着面前的人,颤抖的手,有些控制不住。
她想要将赵明焱脸上的血擦干净,可是抬起的手久久放不下来,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去擦,更不知道,要怎么才能保住赵明焱的眼睛。
赵侍熊并没有给他们两个什么喘息的时间。
他在发现赵明焱毁了那颗被寄生的眼睛后,整个人怒目圆瞪,披在身上的衣服也微微隆起,仿佛衣服下方的那具身体在一点点被充气。
赵侍熊掌心向下,按在地板上。
他发出了奇怪的声音,那声音绵长悠扬,宛若什么奇怪的吟唱。
略有些刺耳。
那声音在赵明焱的耳朵里回荡,刺得他脑袋快要炸开了一样,他难以按捺得住,开始挣扎。
岑姣的手心托着赵明焱的下巴,“赵明焱!你忍忍。”她已经用了符咒贴在了赵明焱的身上,只要从这里离开,找到医生,说不定还有救。
可是很快,岑姣就发现了,赵明焱的挣扎并非因为不能忍痛。
而是他那只已经被血糊满,看不清情况的眼睛里,开始有白色的虫子往外爬。
那些虫子不大,也只有指甲的长短,白色的,依靠着身体的蠕动爬行。
只是,那些虫子虽然不大,却很多。
岑姣的声音哽在了咽喉里,她有些不明白,一个人的身体中,怎么能爬出这样多这样多的虫子。
那些虫子并不怕岑姣,它们仿佛感召到了什么,从赵明焱的眼眶里爬了出来,它们穿过血肉,身上却没有沾血带肉,仍旧是那副洁白的样子,只有背上,有一线荧绿。
岑姣抬手,手掌从两人腿边的短刃上抹过,鲜血涌出。
那血落在赵明焱的身上,那些虫子似乎退避了两分,只是仍旧在往外爬着。
浩浩荡荡的,几乎是一支军队,只是很奇怪,那些虫子的目标,似乎并不是岑姣,它们朝着赵侍熊的方向爬了过去,顺着他的身体,缓缓向上爬。
岑姣松了松手,她将赵明焱在角落放好,而后看向赵侍熊。
赵侍熊也抬眼朝着岑姣看了过来,和刚刚那个看起来样貌仍旧有几分正常的赵侍熊相比,现在这个赵侍熊的脑袋大了两圈
他的脸上,是青紫色的,仿若真正的地狱恶鬼。
只见赵侍熊弓着背,双掌贴地,那只独眼在岑姣身上流连,而后看向岑姣的身后。
岑姣感受到了风声。
略有些腥臭的,微凉的风,从她的后脑勺奔涌而来。
这栋楼里的亡灵鬼魂动了起来,以一种极快的速度。
岑姣立在风中,她双眼猩红,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
她抬手,掌心当中的鲜血尚在流淌,于眼前轻轻一抹,岑姣面前的世界,被染上了一层淡粉色,粉色边缘,却又深红得有几分抓眼。
她回眸去看,那些恶鬼怨气,仿佛在空气中凝出了实体,那是锋利的风刃,似是想要用那风刃,将岑姣片成一片一片的。
岑姣缓缓吐出一口气,她将手中的那一串符咒,扔出。
不知为何,在那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的风中,这些符咒竟是每一张都十分稳固地飘在空中。
岑姣闭眼。
原先那些可怖的,长相怪异的恶灵鬼魂,在岑姣闭上眼后,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最前面的,是那个叫小昕的小姑娘。
那个叫小昕的小姑娘,睫毛上挂着泪,有些茫然无措地朝着岑姣的方向走了过来。
在她的头上,有一缕淡淡的光,顺着飘向了赵侍熊。
岑姣抬手,她用桑南教她的方法,一步一步,务必认真地开始渡魂。
渡魂通常分两种。
一种,化解了鬼魂的怨气,它们自然没了执念,执念一消,魂体自然也就不复存在。
第二种,则是管你什么怨不怨气的,打散了,自然也就没有什么魂体留存于世了。
然而,岑姣选择了第三种。
她与整栋大楼里的,现在出现在这一层楼中的鬼魂缔结契约,从现在开始,这些鬼魂无须再受制于任何人,它们与岑姣性命相接,岑姣将以自己的血肉身躯供养他们,直到时间流逝,它们与这世上的最后一丝连接也消失,这份供养才算停止。
如果桑南或是桑寻在这儿,看到岑姣的做法,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去阻止。
这种事情,一旦开弓就再也没有回头箭了。
与这样多的鬼魂缔结契约,岑姣从今天起,就再没有安眠之夜了。
可是岑姣,向来就不是会瞻前顾后的性子。
现在,她并不想要耗费时间在这些鬼魂亡灵身上,她只想快点解决和赵侍熊之间的恩怨。
随着契约落定,岑姣缓缓睁开眼,她眼底,火红一片,似乎有红色的花朵,于她眼底绽放。
那些漂浮在半空中的符咒,被看不见的火焰点燃,一点一点消失在了那猎猎风中。
风皱止,连带着赵侍熊的声音一起。
岑姣缓缓回过头去,她看向赵侍熊。
赵侍熊的身体微微有些扭曲,他的脑袋贴在地上,背往上方凸起,仿佛骨头已经错了位。
他半张开嘴,正呼哧呼哧往外喘着气。
浑浊的眼睛里,映出了岑姣的身影。
岑姣抬脚,朝着赵侍熊的方向走了过去。
赵侍熊按在地上的手掌猛地发力,整个人像是一只青蛙一样,弹跳起来,反身攀在了天花板上。
那些白色的虫子爬满了赵侍熊的脖子,绿色的萤光线条连在一起显得有几分怪异。
赵侍熊盯着岑姣,当岑姣朝着他走过来的时候,整个人便飞扑了下来,像是某种特殊的蛾子。
岑姣并没有躲闪,她抓住了赵侍熊的胳膊,卸力之后,猛地一甩,将人重重甩飞出去。
赵侍熊重重撞在了墙上。
只是他却像是没事人一样,不过在地上滚了一圈,立刻就重整旗鼓,朝着岑姣的方向扑袭过来。
赵侍熊的双手,变得干枯坚硬,仿若那双手本身就成了武器一样。
岑姣微微眯了眯眼,还有魏照腿上的伤,她还没有和赵侍熊讨回来。
赵明焱的那只眼睛,魏照受的伤,还有那些无辜死在赵侍熊手下的人,今天,她要一并讨回来。
那双干枯的,如同枯木一样坚硬的手臂缠上了岑姣的脖子。
岑姣微微有些窒息,可她却丝毫不见慌乱,由着赵侍熊缠住了她的脖子,她非但不避,反倒藉着赵侍熊的力迎了上去。
她与赵侍熊在一瞬间靠得极近,岑姣的指甲嵌进了手掌处的伤口,原本已经凝固的伤口被她抠烂,重新有血涌了出来。
血腥味儿让赵侍熊产生了些许的恍惚。
他那只浑浊的眼睛,视线转动竟是变得有几分缓慢。
岑姣看着赵侍熊,掌心被血浸染的那只手猛地前送。
她掐住了赵侍熊的脖子,也能感受到有白色的虫子顺着她手掌中心的伤口翻涌,滚动。
那感觉有些微妙,有些什么,几乎要冲破岑姣自己的掌控。
可岑姣并没有松手,她咬破了舌尖,疼痛让她变得清醒,视线也再次变得清晰起来,她看向赵侍熊,手中的力道微微加重。
“你追寻了岑人一辈子,研究了他们一辈子,妄图从岑人身上追寻到永生一辈子——”岑姣顿了顿,她的唇瓣被舌尖涌出来的血染成了鲜红色,“那你知不知道,岑人最大的能力是什么?”
赵侍熊浑浊的眸子渐渐变得有几分清明,他的呼吸声变得粗重起来,缠在岑姣脖子上的手臂,渐渐有些脱力。
胸腹处猛地一痛。
岑姣的另一只手,已经将自己随身戴着的簪子捅进了赵侍熊的身体里。
她望着赵侍熊的那只眼睛,声音平缓,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我能御兽,你妄图用一些虫子来压制我,赵侍熊,你未免过于自傲了。”
岂止是自傲。
在赵明焱的那只眼睛瞎掉之后,没有了那块绿色石头留下的残存影响,赵侍熊根本就不是岑姣的对手。
无论是力道还是技巧,都不是岑姣的对手。
而现在,那个低头看向自己心口位置的男人,呼吸声终于越发急促起来,他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
赵侍熊看向岑姣,他眼眸颤动着,这楼里的鬼魂,是这么多年里,一点一点地攒下的,这些怨魂被困在这个地方,日日承受当日的痛苦。为的,就是要他们在这样的痛苦中越来越怨,越来越恨,只有这样,这些才会是能够驱使他们的赵侍熊的底牌。
可是那些鬼魂,竟是叫岑姣转瞬之间就化解了。
赵侍熊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察觉到自己与魂魄之间的练剑缓缓消失后。他选择第一时间对着岑姣出手,岑姣的拳脚功夫,他是知道的,饶是自己现在的这具身体不如从前,却也不见得会落于下风。
可是,现在的一切昭示着赵侍熊将一切都预估错了。
岑姣将人踩在了地上,她弯腰,拔出了簪子,簪子末端,沾了很淡的一层血色。
赵侍熊大口喘着气,他四肢并用,在地上缓缓挪动着,像是想要逃离岑姣。
可是,他同样能够感受到刚刚那些给了他力量的虫子,正在成片地逃离他的身体,怎么会这样呢。
赵侍熊有些想不明白。
他向后挪动的动作一顿,岑姣走到了他的面前,而后缓缓低下头,“刚刚那儿,是你还给昭昭的。”
昭昭是谁?
赵侍熊有些想不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看着岑姣那双眼睛反应了过来。
昭昭啊,那个小孩子,那个害得自己和岑姣反目成仇,一切都变得脱离他掌控的,山里的孩子。
赵侍熊想要哼一声。
那个孩子的长相,他早就不记得了,只隐隐约约记得,黑黑瘦瘦的,竹竿一样。
都是这个叫昭昭的孩子,如果不是她,岑姣也不会那么快脱离掌控,岑姣没有脱离掌控,他也不用这样仓促地执行一切计划。
这样想着,赵侍熊眼眸中,竟是升腾起了一丝怒火,是,都怪那个叫昭昭的,早知道,那时候改在岑姣认识那个叫昭昭的孩子前,就将她杀了,一个多事儿的扫把星!
只是这念头还没有落到实处。
赵侍熊的小腿上又是一痛,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想要痛呼,却又发现自己的喉咙已经发不出声音来了。
是了,不知道岑姣是如何做到的,竟是让他身体里寄生着的那些虫子尽数离开了,自己本身的这副皮囊,本已经是强弩之末,没有那些虫子的寄生,自然是连说话都有些费劲。
“这儿,是还魏照的。”岑姣声音依旧平淡,她的手握着簪子,恶狠狠地扎进了赵侍熊的小腿肚子,她的指头抵上了赵侍熊腿上的肉,粗糙得令人泛恶心。
扑哧一声。
岑姣拔出了簪子,她的视线缓缓向上,看向了赵侍熊的眼睛,忽地开口,“你还记得小昕吗?”
赵侍熊一愣。
也不是疼的,还是叫岑姣口中的这个名字惊的。
他的眼眸微微放大了些,盯着岑姣,过了好一会儿,眸光才颤动起来。
小昕。
喔,他记得那个叫小昕的小姑娘,那已经是二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赵侍熊自认为自己不是什么重欲的人,或者说,他所有的欲望,都在研究岑人,追求长生这件事上。
所以,他对别的事情,或是别的人,没什么特殊的欲望。
小昕那个孩子,是那批收养的孩子里,最受赵侍熊喜欢的。
小昕长得很漂亮,是一种乖巧的漂亮。
十二三岁的时候,赵侍熊便发现了她的漂亮。
那时候,孤儿院的孩子们给他庆祝生日,他们偷偷排演了一出舞蹈。
小昕是压轴出场的,穿着一条……裙子。
赵侍熊记不太清那是一条什么样的裙子了,只知道,那裙子衬托得小昕像是天上的仙女,和其他的孩子,更是格格不入。
那之后,赵侍熊对小昕便多了几分上心。
小昕也很乖巧听话,十分尊敬他,平时放假的时候,总是爱来陪着赵侍熊。
那时候,赵明焱的父母还活着。
他们见赵侍熊这样喜欢这个小姑娘,还动过收养这个小姑娘当女儿的心思。
只是赵侍熊拒绝了,对于小昕,他有自己的想法。
小昕十六岁那年,出落得愈发漂亮,原先身上的那一点孩子的青涩,蜕变成了少女的可人。
赵侍熊觉得到时间了。
可是,向来很乖的小昕,那次却很不乖。
她破布娃娃一样躺在地上,在赵侍熊想要将人抱起来的时候,一向不忤逆赵侍熊的小昕,竟是用世上最恶毒的语言诅咒起赵侍熊来。
赵侍熊有些生气。
只是他的确喜欢小昕,即便生气,也没有立刻杀死小昕。
他只是将人关进了地下室,那个他用来存放祭品的地下室。
直到……
赵侍熊的瞳孔闪了闪,他想起来了,直到赵明焱的父母车祸去世。
他记得,他记得那天的咒骂里,小昕诅咒过他,诅咒他家破人亡。
都是她的错!
赵侍熊想,即便他知道,赵明焱的父母是发现了什么,在赶来川都的路上出的事。
可他们的死,就是小昕诅咒的错。
赵侍熊将小昕的半边脸都砸烂了,他摧毁了那张从前很是讨他喜欢的脸。
只是,为什么岑姣会提起小昕呢?那时候,她甚至可能还没有出生,更是无从知道小昕的事情。
岑姣蹲下了身子,她手中的簪子缓缓抵上了赵侍熊的右半张脸。
她掌心微微用力,赵侍熊的脸上便多了一道划痕,那划痕很深,破开了他脸上的肉,皮肉微微外翻,泛着微微的青。
“不光是小昕,死在这栋楼里的人,都在看着呢。”岑姣低声道。
她一下一下,动作不急不慌,每一下都划到最深处,几乎触碰到赵侍熊的头骨。
岑姣将赵侍熊的脸划了个稀烂。
她冷漠地抬眸看向赵侍熊仅剩的那只眼睛,低声道,“还有赵明焱的眼睛,赵侍熊,你也该还给他。”
躺在那儿的人忽然一个哆嗦,他终于反应了过来,或许是求生的本能,让他发出沙哑的音节来。
“你不能……不能杀我。”赵侍熊道。
他盯着岑姣,没说出一个字,都要喘半天的气,“你没有……没有发现陈诺不在吗?”
陈诺。
岑姣眸光闪了闪,手上的动作微顿。
“我是陈诺的爱人。”赵侍熊的话几乎让岑姣发笑。
爱人?
好一个爱人。
陈诺不过是另一个小昕,只是她蒙蔽于此,不知和小昕相比,谁更可怜。
“这样大的事情,她不在,只会是去做更重要的事情了。”
或许是说出了话,赵侍熊的声音越发流畅,他看着岑姣,继续道,“魏照在她手上。”
“岑姣,你若是杀我,魏照会给我陪葬。”
第94章 -
赵侍熊是什么人,他察觉到了岑姣停下了动作。
虽说他半边身子已经疼得麻木了,现在,却仍旧是有种想要大笑的冲动。
他盯着岑姣,为自己发现了岑姣的软肋而感到兴奋。
做大事的人,不能有软肋,就像赵明焱,是他的血脉又如何,是由他亲手带大的又如何?该舍弃的时候,仍旧是要毫不犹豫地舍弃。
只有像他这样的人,才能够做成大事,才能够无论身处什么样的绝境都有翻身的余地。
像岑姣这样的孩子,是不行的。
她有软肋,所以永远会被人威胁,只要被威胁,那便留有后患,棋局永远都会朝着赵侍熊的方向倾斜。
赵侍熊看着岑姣,他几乎已经按捺不住心中的喜色。
他的脸上,几乎已经折射出了心中的狂喜之意。
见岑姣久久没有下一步动作,他缓缓直起腰来,额头几乎要顶上岑姣的指尖,“我如果死了,能有你的那个小男朋友陪葬,也不亏。”
“岑姣,走到这一步,你还没有赢过——”
赵侍熊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他脸上闪过惊讶,骇然,种种情绪糅杂在一起,最终让他垂眸看向自己心口的位置。
岑姣这一下,还不够深,没有立刻夺走赵侍熊的性命。
以至于,赵侍熊还有时间,来听岑姣说这些话。
“如果魏照死了,我用自己的命赔给他。”岑姣冷声道,“但今天,我绝不会让你活着离开这栋楼。”
话音落下,岑姣再次朝着赵侍熊的方向刺了过去。
赵侍熊瞳孔闪了闪,他没有想过自己的判断会有这样失误的时候,好在刚刚岑姣推倒他时,他摔到了一旁的桌边,那儿有个呼叫按钮。
守在楼里的人,并不知道他在做些什么,所以不大好用。
不到万不得已,赵侍熊也不想去用,可是这种时候,赵侍熊已经顾不上去想,是不是会被人发现自己在做这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了,他猛地往前伸手,拍响了桌下的按钮。
报警声在岑姣耳边炸开。
她眸光闪了闪,快步走到了赵侍熊身边。
赵侍熊的这具身体在腐烂,就算岑姣不杀他,短时间内等不到陈诺来救他,也只有一个死去的下场。
只是他仍旧想要挣扎,仍旧想要搏一搏,搏出一个可能。
可偏偏,岑姣不叫他如愿。
只见岑姣捡起了地上掉着的短刀,比起簪子,短刀更易取人性命。
扑嗤一声,刀刃穿胸而过。
岑姣手中的短刃,将赵侍熊捅了个对穿。
赵侍熊的手还伸着,他吐出最后一口气,终于轰隆一声,砸在了地上。
门被人从外面撞开。
岑姣不再去管躺在那儿的赵侍熊。
她快步走到赵明焱身边,将半死不活的人扶了起来。
撞开门的人进来后,先是看向了倒在地上的赵侍熊。
只是等他看清赵侍熊的模样,登时愣在了原地。
赵侍熊自然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只是看他那样子,怎么也不像是一个刚死的人!
岑姣正想着该怎么对付这会儿冲进来的几个与自己没什么仇怨的人,几人身后,忽然有一道男声出现。
“用我带给你们的东西!”
“往你身后扔!”
是许承安。
许承安是魏照的朋友,岑姣虽不信许承安,却信魏照。
闻言,岑姣立刻从口袋里摸出那颗小型的炸弹,按照许承安之前教的,按下去,然后扔出去!
松开手后,岑姣扶着赵明焱往外跑。
只是两人还没有跑出去多远,便被震飞了出去。
岑姣倒是还能忍受,回头去看,刚刚那几个闯进去的人晕倒在地,看着没什么生命危险。
只是赵明焱的状况很是不好,他本就失血有些多,现在又受到了冲击,整个人脸色灰白,看着已经有些不省人事了。
许承安抬手扶住了赵明焱,他看了眼屋内的情形,转头看向岑姣,“先走,这儿我会处理。”
岑姣点了点头,她跟着许承安下了楼。
一路上,岑姣都很沉默,许承安也是,他一路上,只是看了看岑姣,什么特别的话都没有说。
直到三人上了车,许承安才开口询问岑姣,“你似乎并不惊讶是我出现在这里。”
岑姣没回答许承安的问题。
她坐在后座上,兀自打开了药箱——她将自己身上的伤口简单处理了一道,等到伤口处理好,岑姣才抬头看向许承安,“赵侍熊死了吧?”
许承安微微一愣,他转过头,看向了岑姣。
他没有想过,岑姣问自己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一句。眸光闪烁,许承安缓缓吐出一口,“死了。”至少他刚刚瞥了那一眼,躺那儿那个,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更像是已经死了很久很久,“死得透透的。”
岑姣闭了闭眼,她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她的神色已然如常,丝毫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现。
“我要去找魏照,他——”岑姣顿了顿,她的视线从一旁的赵明焱身上扫过,“他麻烦你了。”
许承安微微皱眉,他盯着岑姣,有些拿不准岑姣的意思。
“魏照让我来带你离开,我不能放你走,如果你出事,我没办法同他交代。”
岑姣抬了抬眼皮,她看向许承安,没说话,她只是那样平静地盯着许承安。
许承安低声骂了一句,他开了车门的锁,却又在岑姣准备推开车门时,开口道,“魏照他一早就知道了自己可能出事,所以才会将你的事情托付给我。”
“赵侍熊死了,我可以安排你和赵明焱一起先去安全的地方去。”许承安叹了一口气,“如果魏照在这儿,他不会同意你现在去找他的提议。”
岑姣半只脚踏出了车子。
听到许承安的话,她回眸看了眼驾驶座上的人,“那只能说,你不了解魏照,至少不了解我面前的魏照。”
关上车门前,岑姣又深深看了赵明焱一眼,“赵明焱就拜托你了,等他醒了帮我告诉他,等我忙完了手头的事情,就会去看他的。”
许承安应了一声。
从车里下来的人已经走到了车头前。
岑姣抬手,将灰色卫衣的帽子套在了头上。
她微微缩了缩肩,抬脚朝着小巷子走了过去,这儿没什么人,小巷子里乍一看,十分冷清。
许承安沉默地看着岑姣走向那条漆黑的小巷子。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移开了落在岑姣背影的视线,他看向前方,眉头却是微微皱起。
岑姣身上,似乎多了点先前没有的东西。
那是浓重的死气。
******
魏照坐在椅子上。
他双腿分开,左右脚踝上都被拴上了一条铁链子,铁链子的另一端没入地板,完全被浇筑进了水泥地面。
魏照的双手也被捆在身后,他不得不背脊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
在他面前,是一棵巨大的青铜树。
那棵青铜树被放在一个巨大的鼎里,而那个鼎,就在魏照几步外的地方。
陈诺并没有对他做什么别的事情,在将他带走后,就关在了这间屋子里,而后再没人出现过。
魏照打量着四周的一切。
他被关着的房间——暂且先认为是个房间应该很大,也很空旷,那不知从哪儿来的水声,滴滴答答,有回声在他的耳边回荡。
灯光只照亮了魏照身边那一圈。
再往远些的地方,漆黑一片,仿佛一点光都透不过去一样。
被关在这种地方,最难熬的地方,在于把控不住时间。
或许你会觉得已经被关了很久很久,但实际上,才短短几分钟。
当时间被无限拉长,身体上的疲累也会被放大无数倍。
尤其是耳边一直断断续续传来水流声时。
魏照抬了抬眼皮,他看着面前的那棵青铜树,强迫自己不在这样的水流声中睡过去。
他的思绪有些涣散,直到稍远处传来脚步声。
魏照眨了眨眼,他抬眼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是陈诺。
陈诺站在青铜树下,她穿着黑色的斗篷。整个人小小的一团,斗篷下摆一直轻轻晃动着,好像下面有什么一样。
魏照抬眼看向陈诺。
陈诺和装在鼎里的那棵青铜树,仿佛融为了一体。
魏照眼皮抬了抬,他看着眼前的人,感觉自己仿佛在看另一个世界的人一样,有几分怪异之感。
陈诺冷漠地盯着魏照。
她也没说话,就是直挺挺地站在那棵青铜树下,然后直勾勾地盯着魏照。
魏照也没有开口,他冷静地看着陈诺,想要弄清楚面前的人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然而,变故在此刻发生。
那棵青铜树活过来了一样!本该固定的枝桠忽地开始疯长,叶片由小变大,枝桠朝着陈诺心口的位置飞速生长。
魏照瞳孔轻颤,他眼眸瞪圆了些。
陈诺仿佛丝毫不知道青铜树的变化,她仍旧站在那儿,动都没动。
“躲开!”魏照出声提醒。
陈诺的眼眸这才颤了颤,像是刚刚清醒过来一样,朝着右侧轻轻一闪,躲过了那生长过来的枝桠。
许是魏照出了声。
那青铜树停下了自己的生长,以一种张牙舞爪,枝桠乱飞的状态停在两人的面前。
陈诺轻轻喘着气,她胸膛微微起伏着,斗篷下摆摆动的速度更快了,甚至带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魏照皱了皱眉,他看向陈诺,“赵侍熊古稀之年,寻什么长生也就算了,你正是年轻的时候,怎么也能因为什么长生将自己推到现在这个位置。”
陈诺冷冷地看了魏照一眼,她并没有回答魏照的问题。
只是她心中有些烦躁,这个问题,这几天里,不是只有魏照一个人问过他,赵明焱也问过。
两人措辞不同,语气不同,意思却是相同。
陈诺胸膛的起伏变得明显了些,她感觉自己有些站不稳了,皮肤上方,虫子的触角贴着皮肉缓缓爬动的时候,让陈诺身上仿佛过了一道电。
她似是有些什么别的情绪,却又好像什么情绪都没有。
只见她转身走到了青铜树前,竟是自己抬掌,朝着那棵青铜树新长出来的枝桠重重拍了过去。
鲜血喷洒,落在青铜树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陈诺面不改色地退后半步,然后抽出了手,她的左手手掌被那青铜树的枝桠贯穿,留下一个血肉模糊的疮口。
魏照被陈诺的动作惊到。
他知道赵侍熊一行人是疯子,可是却第一次这样直观地感受到他们究竟疯到了什么地步。
微微揪起的心脏上方,有密密麻麻的疼痛感蔓延开来。
魏照眨了眨眼,他抬头想要去看清眼前的东西,却觉得那棵青铜树的影像变得愈发模糊。
陈诺回头时,便看到魏照脑袋一耷拉,整个人似是晕了过去。
她抬手拍了拍,阴影中出来了两个男人,陈诺抬了抬下巴,冷声吩咐道,“将祭品挂好,等赵先生回来,就可以进行仪式了,不要耽误赵先生的时间。”
那两人应了一声是。
然后走到魏照身边,一左一右地将人架了起来。
******
魏照知道,自己应该是陷入了某种幻觉,或是说回忆。
因为他认得那个在他前方走着的小孩,那就是小时候的他。
小男孩的身边,跟着一只看起来刚刚满月没多久的小狗,一人一狗冲在前面,在林子里上蹿下跳的。
在他们后面,跟着一对夫妻。
穿着防晒服的女人看起来十分温柔,看着小魏照上蹿下跳,也不开口训斥,只是略有些担忧地开口,“阿照,你慢些跑。”
魏照有些恍惚,他好像记起了什么。
他小时候,是和父母一起去过黔州的,只是这段记忆,在魏照那里,一直很模糊,他只隐约记得自己是去过黔州的,可是去黔州的那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魏照他都不记得了。
他不记得自己和父母玩了些什么,也不记得在黔州见了些什么人,更不记得为什么,从黔州回去后,他的父母会决然分开。
就在魏照恍惚的瞬间,周围的景色发生了变换。
原先看起来还不算茂密的丛林陡然变换,四周的树木变得繁茂拥挤。
眼前的路,像是被什么一点一点地抹去了。
魏照听到了小孩子的哭声,和小狗的叫声。
他循着那声音往密林深处走,耳边那哭声叫声和潺潺水声搅和在一起,惹得魏照有些分不清方向。
这声音本就有些吵闹了,隐约之间,魏照仿佛还听到了闲聊声。
像是在不远的地方,有人扎营一般。
那些声音,时而模糊时而又清晰,那些声音落在魏照的耳朵里,让他更恍惚了。
那些声音让他有些熟悉,畅快的大笑声,闲聊声,是他队友的声音。
魏照抬手掐了自己一把,好在,虽说是幻觉,他仍旧是能够察觉到疼痛,痛感让魏照清醒了些,面前有些模糊的环境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那些闲聊声渐渐远去,仿佛刚刚只是魏照的幻觉。
可是魏照知道,那不是幻觉,那只是他一段记忆的投射。
但,如果那闲聊大笑声,是他记忆中的投射,那么那个小魏照经历的事情,也是自己记忆中的事情,而非杜撰出来的吗?
心绪微定后,魏照仔细分辨着小魏照的哭声是从什么方向传来的。
等大致分辨出方向后,他朝着哭声传来的方向快步走了过去,只是等他靠近,四处的景色又开始发生变化。
哭声也渐渐止住了,魏照听到有人声靠近。
“这儿有个孩子!”是个男人的声音。
魏照下意识地想要躲起来,只是很快,他就发现,他能看到这个回忆片段里的人,回忆片段里面的人并不能看见他。
说话的男人很快就靠近。
他一行是三个人,除了男人本身,还有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
在魏照看清那三个人脸的时候,如遭雷劈,僵在了原地。
男人的长相,第一时间只是让魏照觉得熟悉,可那个女人的脸,却是和岑姣很像。
魏照知道那个女人不是岑姣,所以,他也在第一时间就明白了过来,那个女人是岑姣的母亲。
魏照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的视线缓缓移动,落在了男人怀里抱着的那个孩子身上。
是个小姑娘,圆滚滚的,白团子一样。
脸上没什么表情,手里抓着个比她脸还要大些的棒棒糖。
魏照有些想笑,唇角颤了颤,却又觉得颇有些不合时宜了,他抬眼看向前方。
岑玥抬手,将岑姣接到了自己的怀里,她看向身边的男人,微微抬了抬下巴,“去把那个孩子拉出来。”
那是一个被杂草枯枝遮盖的山洞。
也难怪小魏照会掉进去,那儿极难看出是个山洞。
很快,岑姣的父亲就将小魏照从山洞里捞了出来。
小魏照看起来有些恹恹的,趴在岑姣父亲的怀里,连抬起眼皮都很费劲。
岑玥微微皱眉,她看向小魏照,“这孩子,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
这种地方?
魏照在一旁听得有些疑惑,他四下张望,就是普通的深山景色,要非说与他后来常去的深山有什么不同,那便是很安静,没有鸟虫的声音。
岑姣的父亲摸了摸小魏照的额头,“在发烧。”他说,语气显得有几分凝重,“得将人送下去。”
送下去?
是指送到山下镇上去吗?
岑玥摇了摇头,“最近族里事情太多了,不能横生枝节了。”
岑向辰闻言微微一愣,片刻后,他像是做出了决定,将小魏照放回了地上,“那就不管他了。”
岑玥没动。
她的视线落在小魏照身上,眼眸中闪过意思不忍。
在这个地方,不管这个小娃娃。
那么这个小娃娃只有两个结局,一是死在这儿,二是被其他族人发现,带回去,当成免费的祭品。
只是无论哪种结局,都是一种走向,那就是这个小孩儿会死在这儿。
被岑玥抱着的小岑姣忽然晃了晃胳膊,她手上巨大的棒棒糖险些握不住从她手中掉下来。
岑玥低头看向小岑姣,轻轻叹了一口气,如今有了岑姣,她不愿意横生事端,不想将岑姣搅进危险中去。
一丝一毫的可能性,岑玥都不想去赌。
只是那个走字,卡在喉咙里半天都没有能吐出来。
反倒是岑姣,忽然咿咿呀呀了起来。
听小岑姣发出动静,一旁的岑向辰眸光闪了闪,他有些紧张地走到了岑玥身边,抬手捏住了小岑姣晃动着的胳膊,“姣姣?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呀?”
只是虽说这样问了,岑向辰倒也没指望岑姣会回答自己什么,他只是有点担忧地看向岑玥,“这段时间,母亲有点过于关注姣姣了。”
他口中的母亲,是岑玥的母亲,也就是岑姣的外婆。
岑玥闻言眸光闪了闪,“她动了越过我将族长之位让给姣姣的念头,这念头,很难打消。”
岑玥看向岑姣的目光很复杂,温和担忧,搅在一起,最终成了一个母亲看向自己孩子时才会有的视线。
“族里如今是一副烂摊子,姣姣掺和进去,一辈子都毁了。”岑玥闭了闭眼,她叹了一口气,“还有些时间,我会想法子的。”
只是,刚刚这一遭,让岑玥下定了决心。
她要护住自己的女儿,那就不能救这个路上遇见的小男孩。
岑玥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无奈,她偏头看向岑向辰,“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岑向辰点了点头,没有再看一旁地上昏昏沉沉的小魏照。
只是两个大人抱着一个孩子刚刚转身,小岑姣便往后伸长了脖子,她藕段一样的手挥动着,对着魏照。
“哥哥。”小岑姣喊道。
岑玥和岑向辰停在了原地,他们有些惊讶地看向小岑姣。
小岑姣并没有因为他们两个的视线而停下自己的动作,反倒是手脚并用地从岑玥怀里挣脱,跌跌撞撞地朝着不远处的小魏照跑了过去。
四岁的孩子,走路都还有些跌跌撞撞的。
小岑姣一路上,身子摇摇晃晃的,像是随时会摔倒一样。
可偏偏,就连手上的棒棒糖都没有掉到地上去。
她停在了小魏照身前,回头看向岑玥,“妈妈,救哥哥。”
魏照有些好奇,一个四岁的孩子,当真知道【救】这个字的意思吗?
只是这好奇,在他升腾起水雾的眼里,一点一点地消散。
原来,他与岑姣不是一见如故。
而是久别重逢。
第95章 -
岑玥没动,她盯着岑姣,片刻后,又有些讶异地将视线投向一旁的小魏照。
也不知小魏照是什么时候睁开眼睛的,看起来有些可怜巴巴的,倚靠在身边那个,比他还矮上一头的小姑娘身上。
岑玥的视线缓缓落到实处。
只见她忽然抬手,一只半透明的蝴蝶从她掌心当中飞了出去,落在了小岑姣的肩上。
一秒,两秒。
所有人都没有动,直到那只半透明的蝴蝶在一起飞了起来,这一回,那只半透明的蝴蝶绕着小魏照飞了很久很久,久到四周天色似乎都渐渐变得黯淡,那只蝴蝶才终于落了下去——它落在了小魏照的肩膀上。
和刚刚小岑姣身上的是同一个位置。
岑玥缓缓吐出一口气,她看向一旁也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岑向辰,有了新的决定,“把他先带回去……”岑玥顿了顿,“母亲那儿,我自己去同她说。”
魏照站在树丛之间,看着岑向辰转身抱起了小魏照。
他想要跟上去,却有些迈不开腿。
四周景色陡然变换,失重感骤然袭来,魏照感到自己猛地坠落。
原先变得有些昏暗的四周,天光大亮。
魏照感受到了颠簸,背部撞在小石块上,生疼。
他有些费劲地睁开了眼,发现自己在被人拖行,拖着他的人是岑姣。
成年后的岑姣,还是长发。
魏照愣了愣,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应该是他们刚刚认识……不,刚刚重逢时的岑姣。
他视线移了移,身上的各种感觉一瞬间消失,魏照看见了另一个自己,年轻些的,他一眼就能认出来的,四年前的自己。
是岑姣不久前告诉他的那件事。
四年后的岑姣救下了四年前的自己。
魏照在一旁看着,看着岑姣满脸的狡黠,看着岑姣在听到那个魏照问她是什么人的时候,眼珠子轱辘一转,脸上带有一丝丝笑意回答他说自己叫山今。
山今,山今。
那不就是岑吗?
也只有四年前那个透露着杀气的自己,会相信岑姣的鬼话了。
四周景物的变化速度变得快了起来,魏照有些应接不暇。
但在那之后出现的,多是这几个月里发生的事情,是与岑姣有关的,让他记忆犹新,半点都不会忘记的事情。
直到魏照回到了岑姣的屋子里。
他看着屋子里的那个自己同岑姣告别,房门隔开了两个人。
四周骤然坠入黑暗。
那浓重的黑暗,仿佛光亮也刺不破。
而魏照,现在就被囚禁在这片黑暗中。
莹莹的光,从远处亮起,那些幽蓝色的光点,像是人们常说的鬼火,在空气中轻轻飘荡着。
而在那幽蓝色的光里,一条银白色的线,渐渐出现在了魏照眼中。
那线的光晕开,魏照仿佛能够听到叮铃一声,好似银铃骤响。
仿佛有什么在呼唤魏照跟着那条线走过去,更是因为现在,如果魏照不跟着那条银线移动,他没有别的选择。
也不知走了多久。
魏照眼前总算变得明朗开阔。
光亮,都是由那幽蓝色的光点提供的,魏照看到了一棵又粗又高的树。
那棵树的枝头上,挂有许许多多的铃铛。
铃铛末尾,挂着长方形的黄色符纸。
上面有黑色的墨迹,像是写了字。
魏照见过的。
那样的东西,他在那座岑姣带他去的小寺庙里见过。
那些长明灯下方,就挂着相似的东西。
魏照停在了树下,他伸手轻轻一捞,抓住了一个铃铛。
那铃铛下方挂着的黄纸上,写着的名字是岑姣。
魏照眸光闪了闪,他发现另一颗铃铛和他手中的这一颗缠绕在一起.
抬手捋了捋另外那个铃铛下方的黄纸,魏照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写有他名字的铃铛,和写有岑姣名字的铃铛,缠绕在一起,半点都分不开。
两个铃铛贴得很近,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让它们死死靠在一起。
魏照的心,微微沉了沉。
他与岑姣之间,一定还有别的联系。
这联系究竟是什么,魏照现在并不知道,只是他有些害怕。
他怕这联系有一天会害了岑姣。
魏照看着掌心当中的石头,他的呼吸声越发沉重。
直到一声清亮的,如同星光一样,刺破这份黑暗的声音响起,他才猛然回神。
掌心当中微微有些凉,魏照低头去看,那对铃铛已经消失不见了。
再抬头去看,面前的大树也缓缓消失了,黑暗被白光代替。
那白光越来越浓,越来越浓,直到将魏照的一双眼睛完全填满。
等到魏照适应了眼前的光亮,完全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已经悬空了。
他被吊了起来,吊在了那棵青铜树的一根枝桠上。
下方,只有陈诺一人。
陈诺跪在树下,看着虔诚无比,在她面前,三炷细香袅袅升起白烟来。
魏照并不觉得刚刚那一声清亮的喊声是他的错觉。
他抬起头,朝着前方看了过去.
岑姣穿着灰色的卫衣套装,帽子盖在脑袋上,脸都不大看得清。
但是魏照知道,那是岑姣。
找到魏照,花了些功夫,只是也没有岑姣一开始想得那么复杂。
这还要依赖于那些与她缔结契约的鬼魂。
那些鬼魂,有一部分,是由陈诺操刀杀死的。
人死之后留下的怨魂可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它们很直接,只会将那个杀死自己的人当作仇人怨恨。
所以它们怨恨陈诺。
更因为怨恨,所以能够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就感应到陈诺的位置。
只是从前,它们被困在那栋楼里,根本走不掉,现在,却是可以藉着岑姣的躯壳离开,岑姣要找陈诺,它们也要找陈诺,自然一拍即合。
陈诺所在的地方,是川都外的山里。
这山不偏僻,算是景区,蜿蜒的山道上,总有摩友三三两两。
发动机的声音轰鸣,嗡嗡的,只是,这些骑着摩托车在山上驰骋的人,丝毫不知道,他们总是会经过的山腰的那间别墅地下室里,究竟有些什么。
岑姣是从后院翻进去的。
不知是陈诺太过自信,还是他们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完全相信的人了,整个后院,竟然没有把守。
岑姣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地下室的门。
她沿着台阶走到了最底下。
先是漫无边际的黑,然后是骤然出现的白。
最后,岑姣仿佛在光晕中看见了光晕中间的魏照,她下意识呼喊出声。
光晕中的人仿佛也在那一瞬间抬头朝着岑姣看了过来。
两人视线相接的瞬间,岑姣眼中的光晕陡然消失,她的眼睛适应了地下室的光亮,自然也看见了陈诺。
陈诺缓缓直起腰。
她转向了岑姣的方向,看见岑姣时,她脸上的神色仿若打翻了的调色盘,复杂极了。
像是不敢相信,又像是什么别的。
“赵先生呢?”陈诺问,她盯着岑姣,像是丝毫没有想过出现在那里的人是岑姣一样。
而岑姣的出现,仿佛给了她当头一棒,她有些手忙脚乱地去口袋里翻找东西,似乎是想要找到什么证据,来支撑自己。
可陈诺越着急,手里的动作便越发变形。
岑姣很快就走到了陈诺面前,几步外的地方,见陈诺低头在口袋里翻找着什么,岑姣抬手,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块巴掌大小的桃木小牌,她抬手,将那桃木小牌举了起来,对着陈诺,“你是不是很奇怪,明明在你看来,赵侍熊还活着,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人会是我?”
“在赵侍熊用魏照威胁我的时候——”岑姣的指腹在桃木小牌上轻轻抚过,她声音很轻,“我就在想,你凭什么知道他是死是活呢?”
“大约躲不过你们之间的魂魄有所感应。”岑姣吐出一口气,她笑了起来,“可是,对于我来说,让一个人死去,却拘下他的魂,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陈诺猛地抬起头,她死死盯着岑姣手中的桃木小牌,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杀了赵先生?”
尾音,已然有些扭曲了,沙哑到破音。
不等岑姣回答,她声音重了两分,“你杀了赵先生?!”
岑姣脸色一冷,“赵侍熊早就死了不是吗?他之前,受了那样重的伤,本就是黄土盖到了脖子的年纪,他早就该死了!”
“几年前,甚至是十几年前,他就该化作一团灰烬!死得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下!”岑姣握紧了手中的桃木小牌,他的骨头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幽蓝的火焰攀上她手中的桃木小牌。
陈诺的脸变得有些扭曲。
她终于摸到了口袋里的挂坠,那挂坠是赵侍熊送给她的,赵侍熊告诉陈诺,她随时能够通过这个挂坠,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陈诺将挂坠当作定情信物,当作两个人之间心心相印,亲密无间的证明。
现在,她握着那个挂坠,感受到挂坠在掌心当中燃烧一般。
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
陈诺的眼睛里,映出了红色的火焰,她感受到了,她感受到了!
她感受到了自己的赵先生,正在被一寸一寸地烧成灰烬。
岑姣不光杀了他的躯壳,还要将他的魂魄彻底摧毁!
陈诺感觉自己身体中的虫子,正在肆意疯长,她盯着岑姣的那双眼睛,几乎映射出了她内心全部的恨意。
只见陈诺背脊弓起,朝着岑姣冲了过去,她速度很快,又或是说,她的速度太快了!快到就算是岑姣,都没有反应得过来。
眨眼的工夫,刚刚还在好几步开外的人已经行至身前。
陈诺抬手,原本空无一物的手上,竟是凭空多了一条链子一样的东西,定睛再看,哪里是什么链子,分明是黑色的小虫飞成了长长的一条。
那些小飞虫,排列成了长鞭一样的武器,由陈诺轻轻握着,朝着岑姣猛挥了过去。
等到岑姣发现陈诺的意图时,她已经有些躲闪不及了。
索性也就不躲了,岑姣猛地抬手,将手中的桃木小牌朝着陈诺的方向扔了过去。
陈诺眼眸瞪圆了些,她下意识撤力,想要收住手中的“虫鞭”,可是偏偏有些收不住了。
虫子被烧焦的味道在空气中渐渐弥漫开来。
同样的,桃木小牌也被陈诺手中的鞭子击打得飞了出去,卡卡两声,本就被烧得很脆的桃木小牌从中间出现了一道裂缝。
陈诺的心也随之猛地一痛。
她盯着岑姣,恨极了,牙齿死死咬住,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眸光流转,陈诺忽地转身。
她要岑姣为自己的做法付出惨烈的代价。
作为祭品活着等待赵先生的魏照,现在也没有继续活下去的必要了。
陈诺眸光微暗,她身体中,飞出了许多的虫子。
铺天盖地,密密麻麻的,看得人头皮发麻。
就算是岑姣,也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是足以遮天蔽日的虫子,陈诺的身影叫那些小虫子包裹着,几乎都不大看得清,模糊极了,不像是个人影,反倒像是错觉下的剪影——由虫子堆叠成的剪影。
成群的虫子朝着青铜树飞了过去。
魏照自然也看到了下方的一切变故,他动了动被捆得极为结实的手腕,想要挣脱束缚,从被吊着的这样一个极为被动的状态脱离。
可是绑着他的那根绳子,不知是怎么扣着的,魏照越挣扎,反倒绑得越紧。
到后面,几乎勒得他手腕发麻,轻轻一动,便是明显的刺痛感,虽然看不到,但是魏照能够感受到,他的手腕一定是被蹭破了。
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虫子,魏照头皮发麻,他动了动身子,够了够腿,在他下方,倒是有一根青铜枝丫能够供他勉强站立。
抬头往上看,想要将手从绳子里抽出来,有些许费劲,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毕竟这棵青铜树,似乎在魏照陷入回忆的那段时间长大了许多,魏照被吊在其中一条侧着生长的枝干上,两边,倒是有不少疯长的细小树桠。
魏照看了眼下方。
岑姣从稍远的地方已经挡在了青铜树前。
******
岑姣只因为眼前的一切惊了一瞬,她很快就反应过来,陈诺放出来的这些虫子诡谲无比,不能让这些虫子靠近青铜树。
因为……
岑姣略有些不安地回头看了眼身后那棵粗壮的青铜树,她感觉身后这棵青铜树活了过来。
不能让这些虫子靠近青铜树,岑姣不知道缘由,却又无端肯定。
她抬手划破了掌心——微微有些痛,短短的时间里,她的手掌已经不知挨了几刀。
等这件事解决了,一定要想个法子,能够让她在遇到这样的事情时,不至于一而再再而三地挨刀子。
这念头从岑姣脑子里一闪而过,她抬眼看向前方。
虫群之中,陈诺的身影变得清晰了些。
岑姣挥动割破了掌心的右手,血珠飞了出去,在空中又分成更小的血点子,宛若一张巨大的网,拦在了她的身前。
那些虫子压迫感十足地朝着岑姣的方向压了过来。
岑姣心念微动,欲从陈诺身上,抢夺那些虫子的控制权。
之前,她成功过一回。
陈诺对于这些虫子的掌控力,并不如岑姣那般强烈,岑姣上一次,只是凝神聚魄,就能够操纵那些虫子了。
只是这次,却有些不一样。
岑姣睁开眼,她眸光轻颤,带着一丝骇然。
她从这些虫子身上,感受不到陈诺的存在,她感受不到能够供她抢夺的力。
也就是说,根本不是陈诺在控制这些虫子,而是这些虫子在自己控制自己!
岑姣心中一凛,她抬眸看向虫群只见的陈诺。
心中的这个猜测愈发变得坚定,御虫也好,御兽也好,人总是占据主导地位的。
这并不是两者之间的对立,而是人的精神力要居于被御之物的上方。
这种情况下,人本身,会变得鲜明。
可是陈诺,却模糊得连自己都快见不到了。
她不是在御虫,而是受到了什么控制。
那些虫子正在与岑姣对抗,它们似乎有着很强的念头,饶是岑姣,也不能够控制它们,二者正僵持着。
而陈诺,则是在岑姣与那些虫子相抗衡的时候,鬼魅一般地游走到了岑姣身前。
岑姣眼眸微微瞪圆,她盯着面前的人,呼吸轻颤。
陈诺的喉咙处,出现了一个瓶口大小的疮口。
那疮口是粉色的,创面平整,像是自然凹陷下去的一般,但是岑姣心里清楚地知道,这个疮口,是最近才出现的。
粉色的疮口中,仿佛有什么突然探了个头。
岑姣浑身一凛,电光石火间,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赵侍熊会对那个叫小昕的未成年小姑娘做出那样的禽兽行径,说明他本身就对未成年的女孩,对女童有着变态的欲望。
而像他这样的变态,又怎么会只对一个小昕动手呢。
岑姣的呼吸渐渐变得有些沉重,虫子的数量太多了,她感觉自己的鼻翼口腔都向外扩张地痛着,仿佛下一刻,血管就会爆裂,她的五官都会淌出血来。
饶是如此,心中的那个念头却是越发明显。
赵侍熊那样一个人,当真会彻底相信一个人吗?单单凭借浅薄易变的感情?
不,绝不可能。
赵侍熊连自己的亲孙子都不相信,又怎么会轻易相信一个外人。
都说至亲至疏夫妻,陈诺于赵侍熊而言,会是处在妻子那个位置上的人吗?
岑姣猜不会,如果赵侍熊当真将陈诺当作妻子,就不会让陈诺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所以,赵侍熊一定是对陈诺做了什么,才会让他那样信任陈诺。
也才会使得陈诺,仿佛得了失心疯一般地帮着赵侍熊。
——赵侍熊在陈诺身上下了蛊!
探头的虫子,就是蛊虫!
岑姣缓缓吐出一口气,她凝眸聚神,在陈诺经过她身前的时候,骤然出手!
左手伸出双指,双指并拢,朝着陈诺咽喉处的疮口。
与此同时,那些虫子仿佛得了失心疯一般,不再同岑姣纠缠对抗,它们一窝蜂地涌了上来,气势汹涌,仿佛下一刻能将人溺毙于虫群之中。
岑姣没退,她盯着陈诺,直勾勾地伸出手去。
指尖轻轻一探,便摸到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岑姣右手手腕一翻,手中的簪子同时送了出去。
陈诺在察觉到岑姣要做什么的时候,已经晚了。
她整个人猛地后仰,想要避开岑姣的手,却是叫岑姣勾住了衣领子,紧接着,便是剧痛传来。
陈诺喊叫出声。
声音从最初的沙哑,渐渐变回了原先的音调。
岑姣握紧簪子,连退了数步,她的背,几乎抵上了后方的青铜树。
而那些看起来已然失控的虫子,更是朝着岑姣的脸飞了过来,这些虫子,本是低智的动物,做什么全凭本能。
可它们的本能要它们钻进岑姣的眼耳口鼻,通过她面部暴露在外的五官,钻进她的大脑里去。
岑姣屏住呼吸,她顾不上去管刚刚从陈诺脖子上的疮口里扯出来的东西,抬手咬破了拇指,硕大的血珠溢出,岑姣闭目想要重新控制住这些陷入疯狂的虫群。
她能够感受到指头上方微微发重,那些虫子嗅闻到了新鲜的血液,纷纷落了下来,它们吸食岑姣的血液,便暂时受岑姣的驱使。
虫群分作两批,竟是不管不顾地撞到了一起。
短短的功夫,地上便多了很多的虫子尸体,厚厚的一层,几乎盖住了石头砖块。
只是活着的虫子,仍旧很多,很多。
岑姣有些心凉。
正快速思考着对策,岑姣脖子上却是微微一暖,熟悉的味道从她后方拥住了她。
“回头,闭眼。”魏照的声音在岑姣耳边响起,岑姣来不及去想,被吊在上方的人是怎么下来的,便依着魏照的话去做。
魏照按在她脖子上的手也微微发力。
岑姣藉着那力顺势后转,整张脸埋进了魏照的怀里。
她看不到,却能感受到魏照的动作。
魏照扔出去了什么东西。
一秒,两秒,岑姣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爆炸声。
那爆炸声并不算大,只是紧接着,是辟里啪啦的,虫子被烧焦的声音。
这声音不绝于耳。
岑姣的呼吸越来越快,心却越发安定。
她紧绷的肩膀松了两分,回头去看。
漫天的虫群陷入火海,好似一场不会爆炸的烟花盛宴。
第96章 -
岑姣这才看向被她死死握在手里的簪子,簪子末端,戳着一个有成年人食指长,拇指粗的虫子。
那虫子是肉粉色的,背上有一截一截的纹路,腹部看起来十分柔软,像是毛毛虫一样,另一半,却又十分坚硬,像是蜈蚣,蝎子一类的虫子。
岑姣眸光闪了闪,她蹲下身子,将手中的簪子重重下压。
簪子完全穿过了那虫子的身体。
那只虫子扭动起来,一开始的动作剧烈无比,几乎要撼动半截扎进砖块去的簪子。
岑姣稳住了手,半点没有松开。
很快,那只虫子扭动的速度变得慢了下来,直到最后完全停了下来——它死了。
在虫子咽气的瞬间,陈诺也仿佛被人抽了魂一样,身子一摊,倒在了地上。
岑姣松了一口气,她松开手,这才发现五根指头都在轻轻颤抖着,刚刚,她用了太大的力气,以至于五指的指骨发僵生痛。
魏照同样松了一口气,他半扶着岑姣,见人脱力在地上坐了下去,便也学着岑姣的样子坐在了地上。
岑姣看向魏照,她喘了两口气,视线微微下移,“你刚刚——”声音骤然停住。
魏照双手上的血红色有些刺痛岑姣的眼睛。
她身子微微往前,抬手抓住了魏照有些不自在地,想要藏到身后去的手。
“总不能真的挂在树上等你来救。”魏照小声道,他想要割破手上的绳子,只有靠青铜树锋利的树桠,可树桠也没有长眼睛,那种情况下,魏照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只割破绳子,不划伤自己。
“你都救了我那么多次了。”魏照看着岑姣的神情,注意着她的反应,小声道,“总不能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岑姣眼睛瞪圆了些,她抬头看向魏照,微微鼓了鼓脸颊,“我们才认识多久,怎么就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了?”
魏照摇了摇头,他嘴角有一丝很浅的笑意。
视线落在岑姣的身上,温柔如水,那温润的水流,几乎要将岑姣一整个包裹起来。
岑姣被魏照盯得有些不自在,她咳嗽了两声,偏头看向了虫群的方向。
那些黑色的小飞虫只剩下很少的一部分还飞在空中了,地上,积蓄了厚厚的一层虫子尸体,连带着整个空气中,都是蛋白质燃烧的味道。
岑姣皱了皱鼻子,“你扔出去的是打火机?”
魏照点了点头,他的视线跟着岑姣落在了那些虫子尸体上,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想到效果比我预想的还好。”
那些虫子聚集在一起,密密麻麻的,几乎没有缝隙。
如果有火源,很容易烧出一个缺口来,只是魏照并没有想到,这种虫子十分易燃,竟然连绵着,几乎烧掉了九成的虫子。
岑姣看着地上厚厚的虫子尸体微微有些出神,她忽然转头看向了魏照,“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陈诺会来找你的麻烦?”
魏照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在你说,陈诺来给你送信,要你独自去赴约的时候,我就猜了个七七八八。”
“赵侍熊那样的人,绝不会放过我的。”魏照低声道,“如果他必然是要派人过来找我的麻烦,那我也无谓告诉你这些,那时候,去救赵明焱,解决赵侍熊的事情,更重要些。”
岑姣垂着眼,看起来似乎情绪有些不太妙。
魏照声音顿了顿,他看向身侧的人,小声道,“而且我知道,就算我对付不了陈诺,等你解决完赵侍熊,一定会来救我的不是吗?”
魏照的声音越来越低,他偏头看着岑姣,声音有些发紧,“怎么了?我没事儿,真没事儿,手上的这些伤,都是小伤不会有事的。”
“不是的。”岑姣的牙咬住了唇,她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了魏照,“你知不知道,我在对赵侍熊下手之前,他告诉我,他死了,陈诺就会立刻杀死你。”
“我听到了他的胁迫,可我仍旧是选择杀死了他。”岑姣缓缓吐出那口气,她的胸肺都叫这口气憋得生疼。“魏照,我想过的,也许我会赌错,也许我在杀死赵侍熊的同时也会害死你。”
“可我仍旧那样做了。”岑姣的牙根有些发酸,不知为何,这种时候,她竟是觉得自己有些委屈。
被放在命运天平上,和老天爷赌命的人也不是她,她是做出选择的人,是执旗子的人,为什么要觉得委屈呢?
可岑姣就是觉得自己委屈极了,委屈得快要落泪,委屈得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魏照,那种时候,我还是选择彻底了结我和赵侍熊的事情。”岑姣抬眸看向魏照,她的睫毛微微被打湿,沾在一起,有些卷翘,看着有些无辜,也有几分惹人怜惜。
“他的怪招太多了,之前那么多次交锋,每一次无疾而终后,再见到他,他都会变一个样子,就像是……就像是在和魔鬼进行交易,无论代价是什么,每一次他都表现出了比上一次更令人惊讶的能力。”岑姣吐出一口气,她声音里的颤音消散了些,仿佛渐渐变得冷静下来,她多了几分平静——她平静地和魏照讲,自己那时候做出这样选择的原因。
她平静地告诉魏照,又像是在告诉自己。
“我不知道失去这次机会,是不是下一次他又会带着什么别的东西出现。”岑姣缓声道,“这一次,有赵明焱拼着自己的一颗眼睛不要也要帮我,下一次呢?下一次,我当真还能这么好运吗?”
这个问题不需要答案。
因为岑姣也好,魏照也好,他们心中都有着清楚的答案。
那便是不会了。
赵明焱背叛了赵侍熊,那么对于赵侍熊而言,无论是有血缘关系的人,还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人都变成一样的了。
再有下一次,他只会选择一个与岑姣毫无关系的人替自己做事,到那时候,岑姣是不是还能有掰倒赵侍熊的机会?
他们并不想要武断地做出一个结论,可是即便不说,岑姣和魏照都清楚,也许仍旧是有的,只是会更难,或许需要岑姣付出更多。
“我当时做出了决定。”岑姣继续道,她抬眼看着魏照。
可是当她的目光落在魏照的脸上,刚刚那股被她压下去的情绪,又在胸腔之间翻涌起来。
“我猜,陈诺判断赵侍熊死活的方式,并非依靠他的生理状态,而是凭借对他魂魄的感知。”岑姣放在身侧的手有些不自觉地捏紧了,“我将他的魂封在桃木小牌里,我想,只要这样,陈诺一时之间就不会知道赵侍熊出事了,而我,就能藉着这段时间,找到你,救下你。”
魏照望着岑姣,他掌心有些发痒。
面前的姑娘仰头朝着自己看过来,一双眼睛,湿漉漉水汪汪,卷翘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滴。
魏照想要抬手替岑姣将那两滴泪擦干净。
他不怪岑姣,那种情况,岑姣的选择无比正确,赵侍熊那种人,如果给了他喘息的机会,那只会后患无穷。
他们这一路走过来,跌跌撞撞,他们解决谜题又一头扎进谜题。
不能再给自己留下隐患了。
魏照为岑姣做出的决定感到欣慰,也因为自己心爱的姑娘有这样果决的魄力而隐隐有些开心。
魏照一丝一毫都没有因为岑姣在那种时候,在没有百分百确保自己安全的时候选择杀死赵侍熊而生气。
他在岑姣面前,向来是这样的。
就像现在,魏照非但不怪岑姣,反倒有些害怕自己沾血的手去擦岑姣的泪眼,会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
岑姣也不知道自己希望魏照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只是,至少应该生气,就算骂她,抬手打她也没什么关系——无论是怎么样,都不该像现在这样,那样温和又无奈地看向自己。
岑姣看着魏照,她的情绪在心尖翻涌膨胀,直到彻底爆发——
她忽然探着身子,亲上了魏照的嘴角。
魏照愣在了那里,脑子里有个声音在疯狂叫嚣。
应该做些什么的,魏照想,比如伸手抱住岑姣,又或是动一动头,加深这个吻。
可是,魏照的身体却僵在了原地,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一如现在,他同样控制不住自己澎湃汹涌的爱意。
岑姣缓缓退开,她看向魏照,眼泪终于滚落,“但我在来找你的路上很害怕。”
“我不敢去想如果我赌错了会怎么样,却又生怕我赌错了。”她吐出一口气,“我不明白,我做出的选择分明是最理智的,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受呢?”
魏照脑内的轰鸣声终于停止了,他叹了一口气,伸手,将人抱进了怀里,“或许因为,你心里有我。”魏照道,他低声解答了岑姣的疑惑。
“姣姣,别难过,你什么也没有做错。”魏照就那样安静地抱着岑姣,什么别的事情都没有做,“就像那天我和你说的,姣姣,你无须将我的性命背在你的身上,只要去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情就行了。”
地下室里的安静祥和,被略有些嘈杂的脚步声打断。
岑姣微微有些紧张,她和魏照同时抬头朝着下楼的地方看了过去,等看清来人,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是许承安。
许承安率先看清了地下室里的情形,他微微皱眉,而后对着身后比了个手势。
脚步声消失,只许承安一个人先走了过来。
他的视线落在一旁没了动静的陈诺身上,停在了魏照面前,“没事儿吧?”许承安抬了抬下巴。
魏照笑了笑,他扶着岑姣站了起来,“暂时还死不了。”
听魏照这样说,许承安也松了一口气,他看向魏照,而后又看向两人身后的那棵青铜树,眸光微微有些沉重,“死不了就没什么大事儿,行了,你们先回去吧,这儿的事情,我们会处理。”
岑姣眉毛一挑,她看向许承安时,脸上可丝毫没有方才的情绪了,冷冰冰的,冰山一样,让人难以靠近。
“你们处理?”岑姣倒也知道了许承安的身份,算是官方的人,官方也是知道,这人民群众里,是有些奇奇怪怪的人在的,所以,他们有一个组织,专门应对这些事情。
许承安正在往手上套手套,听到岑姣的话,他动作放慢了些,同样挑眉看了回去,“怎么?这么大一棵青铜树,不留给我们处理,难不成岑小姐您要将它搬回梅山去?”
“你们现在来处理了,先前赵侍熊作恶的时候,你们怎么不处理!?”岑姣声音更冷了些,她看向许承安的视线冰冷得几乎要将整个地下室冻住,“现在,现在你们倒是来处理了。”
许承安看向岑姣,他并没有因为岑姣的话而有什么情绪上的起伏,他只是那样平静地看着岑姣。
“如果没有我们来处理,岑小姐,你现在该被逮捕,以杀人的罪名。”许承安缓缓套上了手套,黑色的皮质手套遮住了他一半的手腕,手套和皮肤之间严丝合缝,没有一丝一毫的缝隙,“我们之前的确没有做事,但很多时候,为了更多的安定,有些事情,只能你们这些深陷其中的人去做,我们能做的,只是替你们去收拾残局。”
岑姣的胸膛微微起伏着,她盯着许承安,过了好一会儿,才偏过头去,只是声音还是有些发硬,“赵明焱呢?怎么样了?”
“在我们安排的疗养院里。”许承安朝着青铜树的方向走了过去,他弯腰抬手,在青铜树的树干上轻轻敲了两下,而后回头看向岑姣,“人倒是没什么事儿,只是那只眼睛保不住了。”
“你要是想要去看他,我安排人送你们过去。”
岑姣没有立刻回答,她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魏照看了岑姣一眼,而后看向许承安,“那麻烦你了。”他替岑姣说出了想说的话。
怎么会不想去看一看赵明焱的情况呢?毕竟是豁出性命沾在自己这边的人。
或许岑姣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赵明焱,可是,总要去见的。
许承安点了点头,他抬脚往外走,“这儿的事情我们处理干净后,会通知你们,至于那棵青铜树……”他的声音顿了顿,许承安回过头看向岑姣,“照理来说,你解决了赵侍熊,这棵青铜树便归属于你了,如果可以,我希望等我们的研究人员研究完之后,再交还给你。”
岑姣对这棵青铜树,倒没什么非要带走的执念。
她只是有种直觉,这棵青铜树绝对算不上什么好的东西,就和之前狗儿山的那块活石一样。
“你们要是需要研究,那就留着研究好了。”岑姣停下了往外走的步子,她回头看向许承安,“只是提醒你一句,要小心这种东西,人心总是经不起蛊惑的。”
许承安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岑姣的这份好意。“岑小姐。”
他开口喊住了岑姣,“看过赵明焱,或许你该先处理一下你身上的那些东西。”
岑姣看了许承安一眼,她知道许承安说的那些东西是什么。
她没搭话,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告诉许承安,自己知道他的意思。
一旁的魏照听得稍有些迷糊,只是他并没有开口去问,只是深深看了许承安一眼。
许承安叫魏照那一眼盯得有些不自在,他咳嗽两声,抬手遮了遮。
魏照什么都没有问,他收回视线,跟着岑姣离开了地下室。
许承安给赵明焱安排的疗养院和魏照那些队友们,在同一个疗养院里。
疗养院的环境不错,中庭的院子里,有水,有树,有山。
赵明焱的病房在一楼角落,很安静,平时也没什么人会从那儿经过。
魏照将岑姣送到了病房门口,他停下了步子,看向岑姣,“我问过医生了,赵明焱的麻药效果过了之后就会醒过来,你现在可以去看看他。”
岑姣抿了抿唇,她抬头看向魏照,“你不陪我一起去吗?”她问。
她有些怯意,亦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赵明焱。
魏照抬手替岑姣理了理头发,“里头那个,是你的哥哥,你总要自己去面对他的。”魏照说出了岑姣的心中所想,“别害怕,他在之前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岑姣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医院里常有的味道。
酒精混着消毒水,冲着人的鼻子,让人有些头晕。
岑姣闭了闭眼,过了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
房间里是蓝白的配色,看着让人有些发冷,岑姣看向病床。
病床边,冷硬的,金属色的仪器发出固定的声响。
病床上的人闭着眼,似乎还没有从麻药劲儿里缓过来。
岑姣吸了吸鼻子,她走到床边,抬手轻轻戳了戳赵明焱放在被子上的手,“我都把魏照救回来了,你怎么还没醒啊?”
声音里,撒娇夹杂着埋怨。
岑姣垂着眼,她眨动着眼睛,想要让有些发酸发涩的眼睛缓过来。
她一直垂着头,直到耳边有声音响起。
“干嘛?你来我这儿罚站?”赵明焱醒了过来,他那只受伤的眼睛上方盖着纱布,仅剩的那只眼睛看向了岑姣,眼眸中,满是无奈。
岑姣抬头,她看向赵明焱,张口正要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岑姣才低声道,“对不起啊。”
无论如何,赵侍熊都是赵明焱的爷爷。
赵明焱闻言白了岑姣一口,他有些费劲地想要坐起来。
见岑姣站着不动,他有些无奈道,“平时多么机灵一个人,怎么这会儿光看着,不知道搭把手呢?”
岑姣这才走近了些,她抬手,扶着赵明焱坐了起来。
赵明焱靠着墙坐好,他瞅了岑姣好一会儿,忽然抬手,掐住了她的脸,“诶,你那时候突然疏远我,是不是因为发现了……他的那些事儿?”
岑姣先是点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他在山里枪杀了一个小姑娘。”
赵明焱脸上的表情,他眸光看起来似乎有些破碎,低声骂了两句后,他看向岑姣,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你怎么之前没和我说呢?”
“你和他是一家人。”岑姣道,她在床边坐了下来,有些沮丧,声音也有些低沉,“我和他已经有了个不太好的收场,我不想和你之间,也闹得很不愉快。”
“我和他是一家人?”赵明焱问,他轻哼了一声, “你这意思,是我们不是一家人了?”
“姣姣,我小时候就和你一个人好,实不相瞒,我是想过以后要娶你当老婆的。”
听到赵明焱的话,岑姣猛地抬起头,她的眼里多了一丝警惕,看向赵明焱时,身子也微微后仰,一副防御的态势。
赵明焱见状嗤了一声,抬手在岑姣额头上敲了一下,“我说小时候。”
“后来虽然没有那个心思了,可是从始至终,我都把你当作一家人,我和你之间,只是没有血缘的牵绊,可是感情并不比我和他之间的要少。”
赵明焱伸出去敲岑姣脑袋的手收了收,他的指头缓缓向下,停在了岑姣的脸侧,轻轻戳了戳。
“他做的那些事儿,说实话,死不足惜。”赵明焱低声道,他垂着眼,看起来,也不是毫不难过,“所以姣姣,我做出了选择,我早就知道你和他们两个人之间,注定只有一个人能活,所以,我不会怪你,你是被逼无奈,这件事情,本就是他紧追不舍,先动了害你的心思。”
“我也知道,你不仅仅是我认识的那个岑姣。”赵明焱抬起头,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前虽说好几年没见了,可是这次再见到你,和上次我去黔州见到你时,你有很多的变化。”
“你从前,恣意,任性,从内而外透露着一股子不羁。可是现在,却多了两分沉静。”赵明焱盯着岑姣,他的语气中有些心疼,“姣姣,这段时间,你是不是遇到了很多事情?”
岑姣略有些迟疑,只是看着赵明焱那认真的表情,她仍旧是轻轻点了点头,“是遇到了一些事情,只是很快就会解决了。你别担心。”
赵明焱闻言笑了一声,他对自己倒是有着清楚的认知,也从不觉得自己当真能够站在岑姣身侧陪她经历什么,所以,在听到岑姣的话后,他只是微微后靠,而后耸了耸肩,“忙归忙,记得来看我。”
“也别总不要命地去拼。”赵明焱抬手指了指自己废掉的那只眼睛,“你哥我现在成了独眼龙,还等着你以后给我养老呢。”
第97章 -
赵明焱的精神仍旧算不上太好。
岑姣没有与他待上太久便离开了,魏照一直等在门外。
等到岑姣出来,他便立刻迎了上去,视线落在岑姣身上,竟是无端有些紧张。
岑姣被魏照盯得有些心生疑惑,她回望魏照一眼,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有些奇怪,“怎么了?”
魏照摇了摇头,没答岑姣的问题,他移开视线,看了病房一眼,开口时,转移了话题,“赵明焱还好吗?”
岑姣点了点头,“他对那只眼睛救不回来的事情,接受良好,对于赵侍熊的事情也是。”
魏照的手按在岑姣的肩膀上,“这间疗养院很不错,医生护士很细心,环境也很好,赵明焱在这里养伤,姣姣,你不用太担心了。”
岑姣长长吁了一口气,她看起来有些累。
就好像有什么从她身上抽离了一样,也是,赵侍熊的事情,从一开始就一直萦绕在岑姣的身边。
无论何时,她都无法放下赵侍熊的事情。
这些事情,像是一团黑暗,将她整个人包裹住了,现在,这块吊在她脑袋上方的,随时随地会砸下来的大石头终于被搬走了,岑姣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感到疲累。
“对了,罗芍醒了。”魏照忽然想起了刚刚收到的消息,他步子放慢了两分,转头看向了岑姣。
岑姣步子一顿,她猛地看向魏照,视线中,光亮闪过,带着一丝惊喜和不敢置信。
“你去看她的那天晚上,她就醒了,医院传来的消息,她恢复得不错,脑子里的血块,已经渐渐消失了。”
岑姣眼里的惊喜更加浓厚了,听到魏照的话,她有些不知该先迈动哪边的腿。
魏照笑了笑,他抬手,在岑姣额头上轻轻按了按,“走吧,我送你过去看她?还是你想要先回去休息?”
“去看看她——”岑姣的声音皱止,她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灰色的运动套装沾着灰尘血迹,看着,有些狼狈。
“算了,还是回去换身衣服再去医院吧。”岑姣道,她这样,也得亏来的是疗养院。
如果去了医院,怕是会有不明就里的人想着报警,到时候,又是一件麻烦事。还是先回去一趟,毕竟罗芍已经醒了,就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功夫。
魏照点了点头,他抬脚走到岑姣身边,“走吧。”
两人往疗养院外走。
许承安派来送他们两个的人还在疗养院外等着。
正好,托人将他们送回去,免得路上惹人注意。
两人穿过中庭的小花园,疗养院的大门就在几百米外。
只是还没走到门前,两人身后,便有人出声喊住了他们。
准确地说,是喊住了魏照。
“魏哥!”
魏照转头,而后是岑姣。
“兴文?”魏照愣了愣,上次见到司兴文时,他因为会时不时地暴起伤人,所以单独准备了一间病房给他,
可是现在,司兴文却是自个儿在外面溜跶,不然也不会遇上魏照。
看起来,司兴文与正常人无异,甚至脸色精神比魏照都还好上两分。
“魏哥,你怎么来了疗养院没来看我?”司兴文跑到了魏照面前停了下来,他看起来,丝毫没有上一次那些不对劲的地方了。
魏照看着面前的人,他心中有些疑惑,可是看着司兴文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那股疑惑仍旧是被喜悦冲淡了,“我来这儿,是有别的事情,忘了你的事,不好意思啊——”魏照抬手,拍了拍司兴文的肩膀。
司兴文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满的情绪,他在笑,那笑容,甚至还有几分灿烂。
魏照的目光落在司兴文身上,“这段时间,一直在忙别的事情,看起来,你精神好了很多。”
司兴文点了点头,他脸上微微有些红,也不知是兴奋的还是什么,总之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亢奋,“我听医生说,之前魏哥你来看我的时候,我说了很多稀奇古怪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魏照摆了摆手,他下意识转头看向岑姣,低声道,“这是从前和我一起在黔州执行任务的队友,他是另外一个小队的。”
岑姣没答,她紧盯着司兴文。
面前的人,面色红润,声如洪钟,看不出半点不妥。
可是岑姣偏偏觉得有什么不太对的地方。
而这时,司兴文也终于转头看向了岑姣。
也是他动眼睛的这瞬间,岑姣知道了她为什么觉得面前的人很不对劲。
因为司兴文有一种模仿感。
他从喊住魏照走过来,到刚刚和魏照说话时的动作,都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只是刚刚岑姣还没有明白这违和感是从什么地方出现的,直到司兴文转头看向岑姣。
哪有人是先转动左眼,再转动右眼,最后再将整个脑袋转过去的呢?
岑姣心中咯登一下,她的动作比她的思绪还快,几乎是在司兴文转动第一颗眼珠子的时候就拉住了魏照的胳膊。
魏照察觉到手臂上一重,他一愣,偏头看向岑姣,下一刻,他整个人已经被拉得连退好几步。
这动静不算小,司兴文有些茫然地朝着魏照看过去。
只是这一看,魏照也察觉了不同。
因为司兴文的动作很僵硬。
像是什么不是人的东西,侵占了司兴文的皮囊,套着这一身皮,所以才处处透露出奇怪。
就算是从前的司兴文,没有生病的司兴文,有些腼腆,绝不会像刚刚那样与魏照交谈。
只是魏照的思绪仍旧有些凝固,他一口气堵在胸口,提也不是,落也不是。
他是被岑姣推开的。
下一刻,刚刚还喊着他魏哥的年轻男人,脸上,忽然出现了扭曲。
像是有什么,在他的皮肤下方咕涌着。
岑姣不知道面前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她知道,这人对于魏照来说,一定十分重要。
至少,在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之前,不能对这人下死手。
“帮我照看着赵明焱!”岑姣瞥了眼魏照,“这个人,我来应付。”
魏照脸色微微发白,他看向岑姣。
面前的人,眸光晶亮,朝着自己轻轻点头,“放心,我会尽量保住他的命。”
魏照点了点头,他朝着赵明焱的病房跑了过去。
见他要走,【司兴文】似乎有些失控,他伸出手,想要抓住魏照的胳膊,与此同时,几人脚底下的地面,开始发生震颤,地面上方开始出现裂痕,石块乱飞。
这下,不光是与【司兴文】最为靠近的岑姣和魏照发现了不对,疗养院里,渐渐有些混乱。
在外面等着魏照和岑姣的人也察觉到了疗养院中发生的一切,他慌忙往里进,只是还没跑到岑姣面前,就被从地里忽然伸长出来的巨大触手拦住了去路。
岑姣眸光微凝,她看向那人,“去通知许承安,除了他们,别让人靠近疗养院。”
话音未落,【司兴文】已经到了岑姣身后。
他脖子上的皮肤也被刺穿了,尖利的刺,末端发白,只是刺穿【司兴文】的脖子后,并没有血液涌出来。
岑姣眸光闪了闪。
她有些怀疑,这个【司兴文】当真会活着吗?
一个人,脖子上有着大动脉,如果大动脉被割破,几乎要不了多久,就会死亡。
可现在,【司兴文】的脖子处,几乎被扎成了马蜂窝,肉眼可及,皆是窟窿。
面对这样的司兴文,岑姣不敢掉以轻心。
更何况,地里,正有东西在爬出来。
那不好说是什么,像是植物,又像是什么动物,总归从前没有见过。
【司兴文】的注意力并不在岑姣身上,他在脖子上,脸上都长出那样的尖刺后,一个反身,朝着魏照的方向冲了过去。
岑姣心中一凛。
这是冲着魏照来了。
为什么会冲着魏照来呢?是早年间魏照在边境处惹下的仇人吗?
不,不会是这样。
岑姣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这样怪异的存在,还是出现在当年在黔州出事的人身上。
显然,这事情和黔州的岑人脱不开关系。
只是,那些人为什么要找魏照呢?
岑姣有些想不明白,只是这时候,也没有什么时间,让她去思考这个问题了。
岑姣追上了【司兴文】,她抬手按在了【司兴文】的肩膀上,而后顺着他的胳膊猛地向下一拉,最终扣住了【司兴文】的手腕。
这人,不对。
岑姣的神色略有些凝重。
【司兴文】衣服下方遮盖着的地方,很是粗壮,像是有一大块肌肉。
显然不是一个常年住在疗养院的人,会有的肌肉量。
【司兴文】被阻拦了去路,整个人仿佛都变得暴躁起来,他猛地转身看向岑姣,探手去抓岑姣的胳膊,像是想要将人整个扔出去一样。
他力气极大!
这是岑姣的第一反应,好在她身形灵活,几番转折,并没有叫【司兴文】抓住自己。
【司兴文】的动作看起来有些杂乱无章。
不像是人会做出的动作,反倒像是什么动物凭藉着本能在冲撞。
岑姣躲避着【司兴文】的动作,她心头微沉,目光落在【司兴文】身上那些末端发白的尖刺上,脑子里,忽然有一个动物的名字闪过。
——豪猪。
这些刺,像是豪猪背上的刺。
岑姣觉得荒谬。
一头豪猪,怎么能顶着人的皮囊做这些事情呢。
而【司兴文】则是看起来更加暴躁了,他的一双眼睛微微凸起,鼻翼往外扇动着,喷出湿漉漉的,温热的气息。
“要来不及了。”他说,口齿虽清晰,音调却有些奇怪,“祭品,要来不及准备祭品了。”
岑姣快速后退,她盯着面前身形愈发膨胀的“人”,心中一凛。
如果事情与岑人有关。
那么面前的【司兴文】被豪猪顶替了皮囊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岑姣接触过的岑人很少。
上一个,她大约知道对方实力的人还是岑如霜。
想到岑如霜在岛上做的事情。
岑姣的心沉得更厉害了。
她一面应付着面前的【司兴文】,一面观察着四周。
如果【司兴文】的状况当真如同岑姣所想的那样,那么那个操控着豪猪的岑人,一定就在附近。
疗养院里很乱。
这间疗养院,住着的,虽说都是些牵扯进玄乎事情的人,可是医生护士,却多是普通人。
现在,又正是太阳微醺,晒起来不会太热正正好好让人感到舒服的时候,不少护士正推着病人在中庭花园里晒太阳。
这突如其来的一遭,不少人身上已经挂了彩。
哭喊惊叫声,不绝于耳。
岑姣的视线快速混乱的人群中经过,而后蓦地一停——
慌乱的人群中,有一个人站在不远处的槐花树下,十分冷静地朝着岑姣的方向看过来。
不光如此,那人还穿着黑色的斗篷。
黑色的斗篷,是岑人会穿的衣服。
岑姣抬眼看向那人,估算着两人之间的距离,心算出时间。
来得及,只要她在三招之内制服那人,【司兴文】就赶不及追上魏照。
思及此,岑姣没有继续同【司兴文】缠斗下去,她猛地松手,转身朝着槐花树飞奔而去。
【司兴文】在原地愣了一下,而后转过身,朝着与岑姣相反的方向,也就是魏照刚刚离开的方向跑了过去——几乎是手脚并用的奔跑,那是兽类的奔跑。
槐花树下的人,注意力更多的是在【司兴文】身上。
岑姣靠近时,能够看到她双唇正上下动着,似是在轻念着什么。
那人不是没有注意到岑姣,相反,之前岑姣拦住【司兴文】的时候,她是注意到了岑姣的,只是,她并没有将岑姣放在眼里。
直到那个只是让她觉得有些眼熟的少女,手中的刀子抵上了她的咽喉,穿着斗篷的人,才缓缓挺直了背。
“让他停下来。”岑姣冷声道。
穿着斗篷的人止住了声音,“你是怎么靠过来的?”她是当真疑惑,自己分明在身边布置了结界,所以,就算看着岑姣放弃和【司兴文】缠斗在一块,转而来寻自己,她也丝毫不在意,她并不觉得这个小姑娘,能够近自己的身。
可现在,发生的这一切,却是昭示着她判断失误。
岑姣看清了穿着斗篷人的脸,她认得这人,却也正是因为她认得,所以才格外惊讶。
这人,是个明星,二三十年前的影后,这些年,不怎么出现在公众视野了,也渐渐没了消息。
可是岑姣看过这人演的电影,那时候,还觉得这个女演员的面相和善,惹人想要亲近。
现在,之前是在电视里出现的人忽然这样一副打扮,出现在这里。
岑姣连眨眼都忘了,她缓缓吐出两口气,盯着被她环住了脖子的人。
“你是……”
“……岑帆?”
岑姣咬着牙,她余光瞥着不远处的【司兴文】,也顾不上岑帆的回答,手里的刀子微微向下,“我让你停下!”
岑帆没动,她盯着岑姣,眸光闪烁,带有岑姣看不明白的情绪。
岑姣心下一横,她手腕微转,刀刃对着女人的脖子重重砸了下去。
手臂上微微一紧。
岑姣脸色一变,转头去看,却又在看清是什么人阻拦住她时,僵硬地忘记了一切。
伸手拦住岑姣的女人深深望了她一眼,而后转头,看向身后跟来的人,“先将这儿的事情打扫了。”
女人头发很长,是卷发,烈焰红唇,像是画报里走出来的人。
她穿着一件黑色的小背心,露出一截腰来,腰身线条分明,隐约能够看到肌肉的走势。
她眼眸漆黑,在吩咐完其他人做事后,看向了岑帆。
“你已经脱离了我们,不该这个时候出手。”女人双手一翻,将手里的双刀插回了腰后。
岑帆缓缓吐出一口气,她抬眼看向面前的人,轻轻摇了摇头,“你该知道,根本没有什么脱离不脱离的事情。”
女人眼尾微挑,她没有再与岑帆说什么,而是对着其他人抬了抬下巴。
其他人登时会意,将岑帆带走了。
全程,岑姣都是那样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女人,仿佛被人抽走了魂。
女人吩咐完要做的事情,才回头看向岑姣,她眨了眨眼,风情万种的脸上多了一丝笑,她看着岑姣,挑了挑眉,“姣姣。”
岑姣这才回过神来。
她怎么会认不出眼前的人呢!生下她的人,与她血脉最为相近的人,岑姣怎么会认不出呢?!
更何况,岑玥和岑姣在照片上看到的,几乎没什么不同。
四周的声音仍旧嘈杂吵闹。
可岑姣却是什么都听不到了,她整个人仿佛都被抽离了,除了直勾勾地盯着岑玥,她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任何别的动作,都做不了。
她手脚僵硬,仿佛被钉死在了原地。
岑玥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她往前走了两步,停在了岑姣身前。
她伸出手,像是想要去捏一捏岑姣的脸,可手伸出去半天,却又停了下来。
“都长这么大了。”岑玥叹了一声,她的手微微上移,放在了岑姣的脑袋上,“以前,都要人抱着走呢,现在都和我一样高了。”
可岑姣却像是被点燃了引线的爆竹一样,她反应十分强烈地退了两步。
“你们要做什么?”岑姣开口,声音冷冰冰的,她盯着岑玥,声音略微有些大,像是在质问着什么,“你们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对疗养院的人动手!你们究竟存着什么心思。”
一句接着一句的,都是质问。
岑玥收回手,她看着面前的人,轻轻叹了一口气,倒是没有因为岑姣的态度有什么不满,反倒是难得好声好气地解释,“这次的事情是意外,我们已经失去岑帆的消息很久了,并不知道她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事情。”
“就算这件事情,是岑帆做的,那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岑姣微微有些哽咽,她咬着牙,不让不明缘由地想要从眼眶中涌出来的泪憋了回去。“你们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你们根本就不是这个地方的人,为什么这种时候会突然出现!”
岑姣有些激动,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脸色也有几分发白。
******
当外面的动静渐渐停了下来。
魏照才冲着坐在床上,脸色也有些难看的赵明焱点了点头,示意他自己先出去看看。
出了门,魏照才发现整个中庭花园一片狼藉。
只是虽有些狼藉,却已经变得井然有序起来。
有人在中庭里将那些地上歪七扭八的奇奇怪怪的植物收走。
魏照第一眼就看到了岑姣。
岑姣站在稍远些的槐花树下,面色苍白,像是受到了什么极大的打击。
他脸色微变,顾不上别的,朝着岑姣的方向跑了过去。
“姣姣!”魏照出声。
岑姣和岑玥同时抬头朝着他的方向看了过去。
见到魏照,岑玥微微有些惊讶。
至于岑姣,看见魏照后,她深吸了一口气,朝着魏照的方向走了过去,“我们走。”她道。
魏照的视线在岑姣和岑玥之间转了一圈,最后,他看向岑姣,低声应了一声好。
然而,岑姣刚刚抬脚,身子便晃了晃,整个人竟是朝着一边软倒下去。
魏照忙伸手托住了岑姣,他有些慌乱,“姣姣?”
“她没事,只是有些承受不住身体里的那些魂体。”岑玥走了过来,她的声音响起,落在了魏照的耳朵里。
魏照缓缓吐出一口气,他将倒在怀里的人打横抱起,站直后,看向了岑玥,“您是姣姣的母亲。”
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岑玥笑了笑,“是,姣姣和我长得很像是吧?”
魏照的心颤了颤,“你来川都,是要带姣姣走吗?”
岑玥盯着面前的人,过了许久,她才缓缓移开了自己的视线,看向了岑姣。
岑姣窝在魏照的怀里,小小的一张脸泛着白,没有丁点儿血色,看着叫人心疼。
岑玥盯着岑姣好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她重新抬头,看向魏照,“我不是来找姣姣的。”
“在这里见到她,我也很惊讶。”岑玥顿了顿,她看着魏照,说出了自己的来意,“我离开黔州,是来找你的,魏照。”-
第三卷·天石遗珠完-
第四卷:山水终相逢
第98章 -
魏照看着面前的女人,有些说不出话来。
只是说惊讶,好似也没有多少惊讶的情绪,更多的,则是疑惑。
岑玥看了眼魏照,“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先送姣姣回去休息吧,等我的事情处理完了,自然会去找你的。”
魏照抿了抿唇,岑玥的身份摆在那里,无论如何,他依旧是好声好气地应下了面前人的话。
他离开疗养院时,许承安正赶过来,两人在大门口碰了一面。
许承安看向魏照怀里的人,微微一愣,“她怎么了?”
魏照摇了摇头,“我先带她回去休息了,疗养院里,人多又杂乱。”
许承安点了点头,他的视线越过魏照看向有些乱的疗养院,而后伸手拍了拍魏照的肩膀,“行,我这里的事情解决之后,就去找你。”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心照不宣。
魏照带着岑姣回了自己的家。他也很久没有回去过了,好在屋子里并没有积下很多灰尘。
将岑姣放在了床上,魏照轻手轻脚地出了屋子。
只是在关门前,他沉默地看着岑姣许久,眼神中,眸光流转,复杂极了。
直到有风从窗户外灌了进来,魏照这才缓缓关上了门。
他去了客厅,将手机摸了出来,给许承安发去了一条短信。
【事情处理好后,给我打个电话。】发完消息,魏照有些疲惫地坐在了沙发上,他身子后仰,脑袋靠在靠枕上,整个人都有些提不起劲来。
倒不是因为这些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
而是因为岑姣母亲同他说的那句话。
岑玥是来找自己的。
与此同时,出现变故的人是司兴文。
司兴文出事,难免让魏照想到四年前的那件事。
实际上,在魏照知道,四年前,救下自己的人是四年后的岑姣时,他就有了这样的想法。
——在四年前,他应该是死了的,如果没有岑姣那无视了时间的救助。
如果他该死却没有死,那么救下他的岑姣,是不是就牵扯进了这一段因果?
魏照闭了闭眼,他悠悠叹了一口气,他想不明白什么因果,只是之前所见,让他有些害怕。
他与岑姣,似乎命定就纠缠在一起,可是就目前看起来,因为这份纠缠,魏照才在四年前活了下来。
那么,他魏照,就是既得利益者,至于岑姣,那就成了付出代价的人。
岑姣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抵过救下一个本该死的人呢?
岑玥来找自己,会不会是为了这件事呢?
手机的震动,打断了魏照的思绪,拿起来看了一眼,是许承安的电话。
接通后,许承安略有些疲惫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
“司兴文人不算有事儿。”许承安道。
魏照坐直了身子,他眼尾微垂,听着电话那头说了长长一串。
“我知道了。”魏照道,他的声音并没有什么起伏。
许承安声音顿了顿,他那边,有打火机被按响的声音,“魏照,那个叫岑玥的女人,临走前找我要了你的地址,你小心些。”
魏照眸光闪了闪,喉咙中含混两声,而后清了清嗓子,“我知道了,你帮我照顾着司兴文。”
从许承安那儿,魏照知道了司兴文的现状。
——人谈不上有生命危险,只是又变回了之前痴痴傻傻的状况。
魏照说不上高兴,却也说不上不高兴。
不知道为什么,魏照总觉得,司兴文这样变回痴傻的模样,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可以保住一条命——这是魏照脑子里仅剩的想法。
挂断电话,魏照难得想要抽一根烟,只是刚刚从抽屉里翻找出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一盒烟,然而刚刚点上,阳台的窗户上便传来笃笃声。
有东西,敲响了窗户。
魏照捏着眼,抬眼去看,那是一只只有巴掌大小的鸟。
视线向下,楼底,隐约站着一个人。
从魏照的高度,是看不清那人的长相的,可是,那应当是岑玥,魏照想。
魏照转身去房里看了一眼岑姣的状况。
人正睡着,呼吸平缓,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大碍。
魏照没有吵醒岑姣,而是转身下了楼。
等在楼下的人果真是岑玥,看到魏照,岑玥笑了笑,“我是岑姣的母亲,岑玥。”
魏照沉默片刻,他看着面前的人,喊了一声岑伯母。
岑玥笑了笑,她抬眼看向魏照,“聊聊?”
魏照点了点头。
两人并没有走远,而是在不远处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你看起来,并不意外我会来找你。”岑玥开门见山,她点了一支细烟,夹在指间,烟雾缓缓上升,氤氲在空气之中。
岑玥点燃的这根烟,并没有什么冲人的味道,反倒是淡淡的薄荷香。
“你知道我会来找你?”
“我并不知道。”魏照答道,他坐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看着像是刚刚进入学校的小孩子,有些许拘谨。“只是你来找我,我反倒有些放心。”
“放心?”岑玥有些意外魏照的回答,她再次看向魏照,手里的烟燃烧了一大截。
“我知道了一些事情。”魏照思考着措辞,“我似乎,在很小的时候就见过姣姣,也见过……您。”
岑玥挑了挑眉,她没说话,可是反应却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了魏照,他所说的是对的。
“你小时候,的确误上了云梯,被我们捡回去照顾了一段时间。”过了一会儿,岑玥才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四年前,我在黔州的山里出过事儿。”魏照继续道,“是姣姣救了我,四年后的姣姣救了当时的我。”
“我与姣姣之间,纠葛太深了。”魏照缓缓吐出一口气,只是那一声叹息中,包含着复杂的感情,好像有些惆怅,却又好像掺杂了一丝高兴的情绪。
“前不久,我同姣姣表明心意……”魏照的声音低了些,在自己喜欢的人的母亲面前,说出什么表达自己的心意,魏照觉得有些别扭,他咳嗽两声,将这份别扭压了下去,“姣姣拒绝了我,后来,她告诉我,她之所以拒绝我,是因为害怕有一天会害死我。”
“姣姣和我说时,我还在心里想过,她怎么会那样想呢?何必要将我的命背在她的身上那样沉重。”
“可是这两天,我却是有了这样的想法,如果我会害死姣姣那该怎么办呢?”魏照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深吸了一口气,握紧了手,“最近知道的那些事情,让我感到害怕。”
“如果姣姣之前救下我,导致我终有一天会害死她,我该怎么办呢?”魏照偏头看向了一旁的岑玥。
岑玥安静地望着魏照,她目光宛若幽深的海洋,深不见底。
魏照又叹了一口气,他松开了紧握成拳的手,“所以,您出现,然后告诉我,你来这一趟,是为了找我,我反倒松了一口气。”
“为什么?”岑玥有些疑惑,她盯着面前的年轻人,目光幽深,仿佛要看到他心里去一般。
魏照坦坦荡荡地回望回去,他看着岑玥,“我同您没什么交集,就算小时候有一段被我忘记了的事情,但当年你让我下了山,现在,也不该有什么事情需要找到我才是。”
“你来找我,更大的可能,是为了岑姣。”
“姣姣是您的女儿,我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你将姣姣送离黔州这么多年,可至少,在我与姣姣一同追查的过程中,我至少能够感受到,你不会害姣姣。”
“所以,你找到我,是不是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
魏照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岑玥终于收回了目光,她看起来,竟是有些悲伤。
“魏照,我并不会逼迫你,就算我可以那样做。”她顿了顿,“如果我告诉你,你魏照不跟着我上云梯,姣姣很快就会死,你会怎么选择。”
轰鸣声从魏照的胸膛处弥漫开来,最后,他的耳朵里,他的脑袋里,都是那种轰隆轰隆的声响。
吵得他有些无法呼吸。
“是因为……”过了许久,魏照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他看向岑玥,声音微哑,“是因为四年前,姣姣救下了本该死掉的我吗?”
岑玥眸光闪了闪,她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魏照,我只知道你与姣姣的命灯缠在一处,现在,你的命灯火光通天,姣姣的命灯,却是强弩之末,快要熄灭。”
“没时间了。”岑玥收回了目光,她看着不远处闪烁着的灯光。声音有些虚浮,“魏照,这件事的选择权在你。”
魏照沉默了许久,在虫鸣蛙叫中,他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还有多久时间?”
******
魏照回到房间时,岑姣已经醒过来了,正缩在沙发上。
听到开门的声音,她回头看向门边,“你去哪儿了?”岑姣问。
啪嗒一声,魏照将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在了玄关的柜子上,“去买了点东西,舒服些了吗?怎么醒了也不开灯?”
岑姣在灯光下眯了眯眼,她蜷缩在沙发上,脑袋搁在靠枕上面,看起来,小小的一团。
魏照看向岑姣,看起来,她醒过来后先洗过了澡,现在也不知是从哪里翻出来的,自己的一件白色T恤,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
魏照走到了沙发边,他抬手试了试岑姣的温度,“疗养院的事情别担心,许承安那边处理得七七八八,没什么人受伤。”
“之后,他们会将赵明焱他们都转移去更安全的地方。”魏照在岑姣身边坐了下来,他看着缩在那儿,闭眼假寐的人,轻轻叹了一口气,“你别担心,赵明焱不会有事的。”
“我想见一见许承安。”岑姣突然开口,她仍旧没有睁眼。
魏照伸手,他将一旁的毯子往岑姣身上批了批,“好,等你休息好了,我让许承安过来一趟。”
岑姣看起来是真的疲惫,她靠在那儿,整个人仿佛被蒙上了一层什么似的。
也不知道岑姣有没有听到魏照的话,她没有回应什么,呼吸很快就又变得平缓,像是又睡熟了过去。
魏照坐在岑姣身边,他的视线一直落在岑姣的身上,只在毯子从人的肩膀上滑落时伸手,替岑姣再一次掖好。
只是伸出去的手,却又久久没有收回来,魏照的指背从岑姣的眉峰起,缓缓向下,最后落在了她的下巴上。
过了许久,魏照才收回了手,他悠悠叹了一口气,整个人同样往后靠了靠,闭了闭眼,像是同样疲惫极了。
虽说已经做出了决定,可魏照仍旧有些不甘心。
可那又如何呢。
无论自己四年前是不是被岑姣救下的,本就该还她一条命。
对于牺牲自己去救岑姣这件事,魏照并没有过犹豫。
他只是有些不甘心,总觉得自己还没有和岑姣相处够,总觉得两个人应该顺利度过这些事情,然后有着平安安定的日子,漫长且让人满足。
可是偏偏,不如愿啊。
魏照想,他抬手,手掌盖在了眼睛上。
岑姣觉得自己一觉睡了很久很久,睡到自己整个人都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的茫然无措。
醒来时,鼻翼间全是米香。
魏照将手里的餐盘放在了桌上,看向了有些眨着眼坐起身的岑姣,笑了笑,“我给你做了些吃的,这段时间,一直在外面奔波,都没有好好吃一顿饭。”
岑姣披着身上的毯子,她光脚踩在地毯上,对着魏照的方向伸了伸脖子,“我想吃糖醋排骨。”
魏照抬眸看了岑姣一眼,将手里的粥碗往前推了推,“先喝粥,中午给你做糖醋排骨。”
岑姣轻轻哼了一声,她光脚走到了桌边坐了下来。
魏照见状,有几分无奈,“我给你拿双袜子过来,光脚踩在地板上,也不怕着凉。”
岑姣没说话,只是接过粥碗,小口喝着。
魏照很快就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蹲下身,想要替岑姣将袜子套上。
直到这时候,岑姣才缩了缩腿,她放下手里的粥碗,轻咳两声,看起来有几分不自在道,“我自己来。”
魏照将袜子递给了岑姣,“我已经问过许承安了,他中午的时候会过来。”
岑姣套好了袜子,比起昨天,今天的岑姣看起来,似乎并不是很在意之前的事情了,她哦了一声,低头喝粥。
喝了两口,岑姣又抬头看向魏照,“吃完早餐,我们去菜市场买菜吗?”她眼睛瞪圆了些,眸光闪烁,亮晶晶地,“我还有别的想吃的,我们一起去菜市场买菜吧。”
“好。”魏照应道,他将面前的小菜推到了岑姣面前,“等你吃完,我收拾好厨房,我就带你去附近的菜市场买菜。你想吃什么,我们就买什么。”
岑姣笑了起来。
她很少有这样笑着的时候,明艳又灿烂,丝毫不是从前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岑姣喝粥的动作快了些。
过了好一会儿,她放下手里空了的粥碗,看向魏照,努了努嘴道,“那不然让许承安晚些时候来好了,他中午来,不是来蹭饭的吗?”
魏照笑了一声,他站起身,抬手收拾面前的餐桌,“放心吧,他过来的时候我让他带些东西来,不会让他白吃白喝的。”
岑姣又滴滴哼了一声,可最终,仍旧是没说什么,跑回了沙发上坐着。
她重新翻起了魏照的相册,里头多数的照片,都有一只大狗陪着魏照一起照相。
岑姣的指头按在那只大狗的脑袋,“这只狗,是你以前养着的吗?”
魏照的声音从厨房里传了过来,“是啊,前些年年纪大了,生了病没能救回来。”
岑姣闻言,眸光闪了闪,她声音有些惆怅,轻声念了一句可惜。
魏照手上还沾着水,他将手上的水珠擦干后走出了厨房,“生老病死,自然规律,它最后生的是急病,没有承受太多的痛苦,也算是安安心心地走了。”
岑姣抿了抿唇,却没说话,只是看起来情绪也有些恹恹,不似刚刚那样开心。
魏照停在了岑姣身前,他伸手,捏了捏面前人的脸颊,“走吧,我们去菜场买菜。”
如果要找一个烟火气很足的地方,菜场这个地方,属于最好的选择。
每一间菜市场里,总是人潮鼎沸,菜贩肉贩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买菜的人,有些结伴,有些独自一个人。
他们多数手里都提着一个菜篮子,里头绿色的菜叶子半露头,显得整个菜篮子都满当当的。
岑姣起先还会绕开地上的坑,只是没一会儿,便不再在意地上的那些水坑烂菜叶,她左右看着,一会儿指挥魏照买两根水灵灵的黄瓜,一会儿又冲着肉铺老板上下比画,要一块上好的肉。
没走出去两步,魏照手里,就已经提了整整两大袋子的菜。
他有些无奈地看着岑姣,“姣姣,这些菜别说是一顿了,我们吃上好几天都吃不完呢。”
岑姣却是一副不听的样子,她双手背在身后,瞥了眼魏照的侧脸,“今天吃不完,那就明天吃,明天吃不完,那就后天吃,总有吃完的时候呀,到时候,再来买新鲜的。”
周围有些嘈杂,这让岑姣的声音有些虚浮得叫人听不清,可魏照却又在那样的嘈杂中,精准地抓住了岑姣的每一个字。
岑姣正言笑晏晏地朝着自己看过来。
“魏照,我觉得你手艺不错,就算吃上十几二十年,大概我也是不会腻的。”岑姣道。
魏照直勾勾地盯着岑姣,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好。”魏照道。
在菜市场逛了一段时间,魏照接到了许承安的电话。
三个人在魏照家外碰了面,看着魏照提了满手的东西,许承安挑了挑眉,看向了岑姣,“你们还真是悠闲,大早上还有闲心去买菜。”
岑姣瞥了许承安一眼,没搭理他,先进了屋子。
魏照看了许承安一眼,抬了抬下巴,“先进屋吧。”
是岑姣要见许承安,所以魏照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提着菜进了厨房,将客厅留给了岑姣和许承安两个人。
许承安在沙发上大剌剌地坐了下来,他看了岑姣一眼,语气说不上多好,“你要进见我,为了疗养院的事儿?”
岑姣抬眉看向许承安,“岑玥为什么会出现在疗养院。”
“她啊——”许承安坐直了身子,他看向岑姣,摇了摇头,“不能说,属于机密。”
岑姣闻言眸光一滞,再看向许承安时,眉心都皱紧了,“能有什么机密的?你们的人永远是在马后怕,等到事情发生了,有人给你们处理了,你们才会出现,岑玥她……我和她的渊源很深,我之前也算帮你们解决了一些事情,怎么就不能把她的事情告诉我呢?”
在听岑姣说自己同岑玥的渊源很深时,许承安脸上玩味地笑收了两分,他盯着岑姣,目光渐渐变得严肃,“你和岑玥是什么关系?”
“我是她的女儿。”岑姣深吸了一口气,她看着许承安,低声道。
许承安脸上的表情几番变化,
他盯着岑姣,唇动了动,“难怪两个人是一样的脾气。”他低声道,而后才清了清嗓子,用正常的声音对着岑姣道,“她是来和我们谈合作的。”
“合作?”岑姣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有这一条,她眉头皱起,盯着许承安,脸上写满了不信任。
许承安点了点头,他看着岑姣,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她是来和我们合作的。”
那个女人的原话,许承安仍旧一字不漏地记着。
“我可以同你们保证,天地相绝,再不相通。”岑玥说这话时,眉眼微微飞起,看起来恣意又张扬,轻松惬意地,不像是在说什么大事,仿佛是在说今天天气晴朗这种小事情。
可是什么【天地相绝,再不相通。】这种话,光是让许承安去想,他都想像不出来会是什么样子的。
“岑玥说,只要我们在找到不该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后送还给她,她便和我们保证,只要她活一日,就绝不会有岑人到他不该去的地方,做他不该做的事情。”
第99章 -
当魏照端着菜出了厨房,岑姣和许承安离得很远,岑姣坐在餐桌边的椅子上,看起来,像是有些失神。
“怎么了?”魏照将手中的菜放了下来,他看向岑姣,有些疑惑。
岑姣深吸了一口气,她看向魏照,挤出了一个笑来,“没什么,只是从许承安那儿知道了一件事儿。”
魏照微微挑眉,示意岑姣继续说下去。
“或许,我们之后想要去黔州做的事情,不需要去做了。”岑姣顿了顿,“岑玥…岑玥和许承安说,她有办法以后让所有的岑人都安安分分地留在该留的地方,不会有岑人再出现在这片土地上,自然,那些属于岑人的东西,也不会再流落各地。”
岑姣深吸了一口气,她看向魏照,也有些说不清自己的情绪,“魏照,我不用再去追着那些事情了。”
魏照将之前岑姣点名要吃的糖醋排骨摆在了她的面前,听到了岑姣的话,他扯唇笑了笑,“恭喜你,姣姣,终于可以去过你想要的,自由的生活了。”
岑姣抿了抿唇,她抬眼看向魏照,“我准备见一见岑玥。”
“我会从她的口中问出你四年前遭遇的那件事的真相。”岑姣顿了顿,“事情了结后,我想将花店搭理搭理,重新开业。”
“好。”魏照点了点头,他什么多余的话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岑姣。
不知为何,岑姣觉得魏照有些奇怪,可是这奇怪之感从何而来,她也不知道。
所以,只能有些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询问面前的人,“魏照,你会陪我一起的吧?”
魏照笑了笑,他抬手夹起一块糖醋排骨放在了岑姣的碗里,“放心吧,只要我活着,就一定会陪在你身边的。”
岑姣觉得魏照这话有些怪,却又一时不知道怪在哪里。
一顿饭,吃得很是沉默。
吃过饭,许承安就在岑姣的眼神威胁下,联系上了岑玥。
岑玥那头听着动静不小,只是在听到许承安说岑姣想要见一见她后,一阵骚乱过后,四周变得安静了下来。
“你说,姣姣想要见我?”岑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在得到肯定的答覆后,岑玥思索片刻,给出了一个时间。
至于地点,自然是岑姣定。
是在岑姣的家里,送走许承安,魏照便送岑姣回了自己家。
一回家,岑姣就一头扎进了卧室里。
魏照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只听到屋子里头丁零光啷的,又吵又闹的。
“姣姣?”魏照走到门边,小声喊了一句。
屋里的人也不知回答了魏照一句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推开门。
魏照的视线被岑姣整个抓住,怎么都移不开。
房间里的人穿着一身红色的裙子,裙子的裁剪很好,衬得岑姣的腰身纤细,又有几分前凸后翘。
裙子的材质魏照一时之间没有认出来,只觉得很顺滑,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上面的时候,又仿佛带上了细碎的星光。
“这样穿,在她面前,不会露怯吧?”岑姣问。
魏照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他看着岑姣,有些无奈,“姣姣,在她面前有什么好露怯的,她是你的母亲。”
岑姣抿了抿唇,她按在门边的手微微发力,指腹被压得发白。
“不想让她觉得,我过得不好。”岑姣低声道,她咬着牙,也不知道自己在和谁较这劲儿。
魏照抬手,轻轻戳了戳岑姣的脸颊,而后低声道,“很好看,我虽然不是岑玥,可如果让我见到这样的你,再想起错过你的那十多年,我一定会有些懊悔。”
岑姣闻言抬手拍开了魏照的手,她哼了一声,只是这一声哼里面,并没有什么生气的意思,反倒有几分撒娇。
似乎也是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过于大了,岑姣没有再折腾自己,而是回到了客厅,东收收,西收收的,时间竟是就过去了。
房门被人敲响了。
岑姣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站在门外的人,正是岑玥。
岑玥怔怔看了岑姣一眼,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收回了视线,看向屋子里。
魏照站在客厅里,见岑玥看向自己,他站直了身子抬脚往外走,“我去楼下给你们买点喝的,你们慢慢聊。”
岑玥侧身给魏照让出了路。
等到魏照进了电梯,岑姣才转头进了屋子,岑玥跟在她身后,进了屋子。
“姣姣,许承安说,你想见我。”岑玥在屋子中央站定,她看向不远处摆满了蝴蝶标本的工作台,笑了笑,“你同小时候一样,最爱折腾这些东西。”
岑姣忽地回头,她看着岑玥,语气稍稍有些冲,“我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六岁前的记忆,我一点都没有留下来——”
“所以,我不记得你说的这些,也不记得你。”
“我要见你,只是想问你,四年前,害死魏照队友的人,是不是你们?”
岑玥眸光闪了闪,她看向岑姣,“当年那群科考队,惊动了山神。山神翻身,如果没有祭品,所有人都要遭难。”
“那时候,情况紧急,只能从山里抓人当做祭品。”
“那些人的尸骨呢?”岑姣追问。
岑玥深吸了一口气,“那些祭品,是……是我母亲还在时主导祭祀的,祭品的尸骨,自然随着你外婆一起下葬了。”
“如果我想要将那些骸骨挖出来呢?”岑姣问道。
岑玥被岑姣问得一愣,她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深深望了她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如果你想要那些人的尸骨,我可以回去找个由头挖出来,送下来给你。”
岑姣注意到,岑玥说的是她去挖出来再送下来给自己。
岑玥并没有打算带自己回去,岑姣心里哼了一声,那破地方,她也不惜得回去。
“什么时候?”岑姣追问道。
“我会在一周后离开。”岑玥道,“回去后,我会在七天内让人将骸骨送下来。”
得到了确切的时间,岑姣没有再追问下去。
她盯着岑玥,话音一转,“山神是什么?”
“你可以将山神当作我们岑人的神。”岑玥道。
岑姣微微皱眉,“你说,岑祖?”
岑玥的声音微愣,只是看起来,她对于岑姣知道岑祖存在的这件事并不觉得意外,她并没有详细解释什么,只是模棱两可道,“你可以那样想,山神发怒,就算是岑人也承受不住,更何况是普通人。”
“那年的那些科考队员。惊动了山神,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我为什么会阴差阳错救下四年前的魏照?”
岑玥看向岑姣,面前的小姑娘一袭红裙,站在光里,这让她有些恍惚。
在岑玥的记忆里,岑姣还是个走路都有些摇晃的小姑娘,可是一转眼,竟是已经长成了这般模样。
岑玥微微垂下头去,她眼眶有些发酸。
若是要问她,后悔吗?后悔当年做出那样的决定吗?岑玥是不后悔的,她从来都不会为自己的决定后悔,路是她自己选择的,无论怎样的后果,岑玥会全盘接受,绝不后悔。
可你要是问她,觉得可惜吗?岑玥想,是的。
这个世界上,与岑玥最亲近的人,一个是生下她的母亲,另一个就是由她生下的岑姣。
岑玥与岑姣,曾经血肉相连。
她看着岑姣从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不会说话的小娃娃,一点一点地长大,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就算过去了这么久,岑玥依旧记得从前看着岑姣一点点长大时,胸腔当中震荡弥漫的情感。
这份情感,就算到了现在,她仍旧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胸膛被这份感情完全填满。
岑玥轻轻吐出一口气,她垂下眼,将眼眸中的情绪压了下去,“因为你和魏照的命运纠缠在一起。”
岑姣皱起眉来,她有些不明白岑玥的意思。
什么叫她同魏照的命运纠缠在一起。
可是命运这种东西,岑玥也没有办法很好地解释给岑姣听,她只能抬头看向岑姣,而后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你们的命运纠缠在了一起,你身体里流着岑人的血,是岑祖的后代,所以,在那座由岑祖血肉化成的山里,你能够救下四年前的魏照。”
岑姣垂下眼,消化着岑玥的话。
过了一会儿,她吐出一口气,算是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我以后,能过正常人的生活了吗?”岑姣问道。
这段时间的事情,让她怕透了,也烦透了。
她不想再像之前那样,在她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盯着她,觊觎着她。
“当然。”岑玥回答得很快,她看向岑姣,一字一顿,像是一种保证,“等我回去之后,你的生活就会恢复平静,不会再有人发现你岑人的身份,你可以去做任何你想要做的事情,姣姣,你是自由的。”
岑姣没说话,她抬眸盯着岑玥,过了好一会儿,才嗤了一声。
“你当年不要我的时候,有想过我会落在赵侍熊的手里,九死一生,险些成为别人的补药吗?”
岑玥身侧的手颤了颤,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过——”
她说。
岑姣听到自己的母亲,用冷静到近乎有些残忍的声音说道,“向辰同我在一起后,我就发现了他身边有一个赵叔,对岑人的事情追得很深。”
“姣姣,我这不是辩解,只是在陈述事实。”
“当年那种情况,只有送走你才是最好的选择,送走你,不是我不爱你,而是活了那么久,我第一次发现,我可以这样爱一个人,毫无保留的,哪怕没有办法参与你的成长,也希望你能自由自在地长大。”
“所以,我与你父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实际上,就算你自己没有办法解决赵侍熊,他也没有办法真正杀死你。”
岑姣闻言缓缓叹了一口气。
她有些不知该对面前的人说些什么,她只能那样,安静地,不带什么浓厚感情地将岑玥看着。
过了很久,岑姣才开口道,“算了。”她说。
因为不知道说些什么,所以算了。
所有的一切,都算了。
岑玥看着岑姣,似乎有满腔想说的,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她盯着面前的小姑娘,眸光深邃。
只是岑姣已经站起了身,她看向岑玥,微微侧身,做出了送客的姿势,“我要同你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你走吧。”
岑玥眨了眨眼,她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站起了身。
只是抬脚往外走时,岑玥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块玉佩递向了岑姣,“这和你身上那块玉鱼本该是一体的,你脖子上挂着的玉鱼是虚体,这才是实体。”
说着,岑玥抬手想要将手里的玉佩递过去,只是还没有送到岑姣面前,岑姣便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猛地退了两步,她下意识抬手按在了脖子上的玉鱼上。
岑姣呼吸止了一瞬,她的玉鱼里,有一条蛟龙幼崽存在。
她对岑玥并没有百分百的信任,下意识不想让她知道蛟龙幼崽的事情。
岑玥看清了岑姣退后的动作,她将手往外递的动作停了一瞬,过了一会儿,岑玥眼眸微垂,她弯腰,将手中的那块玉佩放在了一旁的茶几上。
“这次回去后,我应当也不会经常下来了,如果你有事想要找我,可以……”
“我没什么要找你的事情。”岑姣垂下眼,她放下了盖在玉鱼上方的手,“我们以后,就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关系。”
岑玥深深望了岑姣一眼,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也是,说什么呢?过段时间,她带走魏照,岑姣难道不会怨自己吗?有了感情,反倒让这份怨更加难以消解。
岑玥从岑姣家里走了出来,电梯口,她看到了等在那儿的魏照。
魏照看了眼已经关上的门,抬手按下了电梯下行键,“我送您下去。”
岑玥看了一眼魏照,她没有开口推辞。
电梯里,耳朵里是嘎啦嘎啦的声音,那是电梯的绳索滑动时发出的声响。
岑玥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打破了这份安静,“姣姣问了我有关四年前的事情。”
四年前的事情,实际上那天夜里,岑玥已经同魏照说了个大概。
“她讨要了……你那些队友的尸骸。”岑玥半靠在电梯梯厢上,“我答应了她,之后会将那些人的骸骨送到黔州峡谷里。”
这也算是了了魏照一直以来的一个心愿。
他知道了当年的真相,也能够让自己队友的尸骸归乡。之前困扰他许久的事情,总算有了结果。
“我并没有告诉姣姣你要和我一起离开的事情。”岑玥看了魏照一眼,“要不要告诉她,由你自己决定。”
魏照深吸了一口气,没说什么,他送着岑玥出了电梯。
小区里,有好几个岑人等着岑玥,魏照见状没有再跟上去,只是在岑玥快要走出单元门的时候,开口道,“我不打算告诉姣姣。”
岑玥回头看向了魏照,她看起来并不惊讶。
魏照笑了笑,看起来有几分无奈,“姣姣的性子倔强,让她知道了这件事情,只会横生枝节。”
岑玥抬了抬眉,她对着魏照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别的。
等到岑玥的背影从自己的视野里消失,魏照这才转身回了楼上。
打开门,第一眼并没有看到岑姣,魏照有些疑惑,他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了玄关柜子上,“姣姣?”
回应声从里屋传了出来。
魏照抬脚走了过去,却叫眼前的狼藉吓了一跳。
原先岑姣的房间里只是衣服堆满了床,现在地上却又多了一些杂物。
魏照有些惊讶,“姣姣,你干吗呢?”
岑姣盘腿坐在地上,听到魏照的声音,她抬头看向门边,“我想把这些东西收走,以后……全换成新的。”
魏照走进了屋子,他抬手去拉岑姣,“怎么突然想起来收拾东西了?”
岑姣藉着魏照的力站起身,她微微低头,有一缕发落在了眼前,“我刚刚问过……”她顿了顿,“问了岑玥,她说之后,不会有人再发现我岑人的身份,我的生活也会变得平静,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有着未知的危险。”
“所以,我也没有继续追问有关岑人的事情。”岑姣眨了眨眼,她缓缓吐出一口气,“魏照,等我们一起把你队友的尸骨取回来送回家后,我们就不再管这些事情了好不好?”
魏照看着岑姣,他的胸膛之间,情绪流转,似乎有什么堵住了他的咽喉,让他鼻子发酸,说不出话。
半天等不到魏照的回应,岑姣有些疑惑,她微微皱眉,挑眉看着魏照,“怎么了?”只是问完,又觉得自己有些气弱,她哼了一声,“话虽这样说,你的事情我也管不着。”
魏照这才深吸了一口气,他抬起手,在岑姣的额头上轻轻按了按。
“你啊,一点就着,我只是在想,之后你在川都开花店,我该做个什么样的工作呢。”
岑姣挑了挑眉,她哼了一声,开口时,声音里的喜悦却是有些压不住,“你不是有张卡,蔡哥每隔一段时间会把分成打给你吗?”
魏照看着岑姣,嘴角也多了一丝笑,“是——我还记得那张卡,我送给你了,只是被你拒绝了。”
岑姣哼了一声,她伸出手,手掌向上,“可我现在后悔了。”并拢的四指轻轻勾了勾,“现在,我又想要那张卡了,之后你就每天负责给我做饭吧,我给你发工资。”
魏照笑了一声,他并没有将卡拿出来,只是抬手在岑姣手掌当中轻轻一拍,“当然要给你,但是得过两天。”
魏照的声音变得沉稳,他看着岑姣,目光如炬。“我答应过你的,等事情了结,我会好好地,再一次将那些话说给你听。”
一抹红色顺着岑姣的脖子爬上她的耳朵。
只听她哼一声,收回了自己的手,转头去收拾屋子里的东西,收拾了两下,又转头看向魏照,“帮我一起收呀。”
他们没有再提岑玥的事情。
岑姣看起来整个人都变得舒展起来,她去看了罗芍。
罗芍见到岑姣,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哭得像是个孩子。
岑姣哄了她许久,罗芍的情绪才稳定下来,一番下来,惹得岑姣眼眶也有些红。
看着面前因为做手术而剃光了头发的人,岑姣声音微微有些哽咽,“都是我的那些事情连累了你,以后不会了。”
罗芍摇了摇头,“不是的,曾斯雅一开始就是抱着目的接近我的,应该是我太笨了,才会让她成为我的朋友,还带她回花店。”
听罗芍说起曾斯雅,岑姣的眸光闪了闪,只是很快,她便抬头看向罗芍,摇了摇头道,“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没有再追究的必要了。”
“可是……”罗芍有些迟疑,她的五官皱在一起,看起来有些纠结,“姣姣,那天明明已经成了标本的蝴蝶真的都活了过来,还飞到了曾斯雅的身上,变成了文身。”
说完,罗芍又叹了一口气,“这话现在说起来,我都不信,姣姣你不信,也是正常的。”
岑姣抓住了罗芍的手,她满脸认真,“我信你,罗芍,你不要再想这些事情了,已经都解决了。”
罗芍信任岑姣。
那件事情,虽说实在匪夷所思,可听岑姣这样说,罗芍仍旧是认真点了点头,“好,我听你的,这事儿我以后都不再提了。”
只是紧跟着,罗芍眉头又皱了起来,“只是姣姣,店里出了那样的事情,花店什么时候能再开门呢?”
岑姣闻言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你放心,等你好起来了我再开店,等着你替我看着店里呢。”
罗芍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挺了挺胸脯,“就是,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店里的东西了。”她顿了顿,脑袋又微微垂了下来,“只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院呢。”
岑姣笑了起来,“没事儿的,你安心住着,我正准备去黔州一趟。”
听到岑姣说自己又要出远门,罗芍瞪圆了眼睛,“姣姣,怎么又要去黔州啊。”
她还记得,上次姣姣出了趟远门回来,整个人就丢了魂似的,之后就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情。
许是见罗芍不安的表情太重,岑姣抬手替罗芍掖了掖被子,“放心吧,我和你保证,这次去黔州,我不会待太久就会回来的。”
第100章 -
再回黔州,物是人非。
离开川都前,岑姣倒是同岑玥又见了一面,这次,她是问陈玉生的下落。
只是比起上一次的坦诚相告,岑玥并没有告诉岑姣陈玉生的下落,她只是告知岑姣,如果有机会,陈玉生还是会回来的。
得知陈玉生至少还是活着的。
岑姣便也没有再追问下去,陈玉生同岑姣是单独的个体,陈玉生有他自己要做的事情,岑姣并不会去干涉,于她而言,只要陈玉生还活着,就足够了。
岑姣想要放下之前的所有事情。
原先,她想要到岑人的地方去,将两方彻底隔绝开来。
可是,岑玥也说了,她可以保证,只要她活着,就不会再有岑人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至于肖舒城,岑姣从岑玥口中问出了当年肖舒城失踪后发生的事情。
肖舒城的确是被当作祭品带走的。
上了云梯后,岑玥就将人带走了,她寻了个由头,将人关了起来,并没有行祭祀礼。
只是后来,岑人内讧,趁着内讧,有人将肖舒城带走,趁着岑玥因为内讧分心的时候,行了祭祀礼。
当时内讧的人,已经被岑玥解决了。
相当于岑姣想要替肖舒城报的仇,岑玥已经替她报过了。
桩桩件件,似乎都昭示着,岑姣应该放下过去的一切,不回头,往前走。
独属于岑姣的,自由的日子正在前头。
也不知是不是这样的缘故,岑姣再回黔州,不似之前那样紧绷烦躁,整个人都变得松弛下来,有了几分来旅游的意思。
机场外,蔡宇杰早就在那儿等着了。
见到魏照,蔡宇杰迎了上去,两人碰了碰拳,“好家伙,你这回在川都倒是留得挺久。”
魏照笑了笑,他并没有将之前的事情告诉蔡宇杰,所以,在蔡宇杰眼里,魏照这会儿,只是有些奇怪地在川都待了好几个月都没有回来。
可是没有回来是坏事儿吗?
不见得,蔡宇杰巴不得魏照不要再像之前那样,把山野当成自己的家。
只有魏照不再将自己困在黔州,困在山野,才说明他从四年前走出来了,只有从四年前走出来,魏照才能往前走,才能有新的生活。
“有些事儿,一直没回来。”魏照笑了笑,他手上提着岑姣的行李。
蔡宇杰这才看向了站在魏照身侧,戴着墨镜的岑姣,他感觉自己的牙有些疼,轻嘶了一声,“岑小姐怎么和阿照一起?又来玩儿啊?”
岑姣抬手拿下了墨镜,她看向蔡宇杰,笑了笑,倒是没有因为蔡宇杰语气中的那一丝揶揄不高兴,她仰起头,先是喊人,“蔡哥。”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蔡宇杰本身对岑姣的那些意见,一是这姑娘上次来,就惹了一堆麻烦,二是后来那些和这姑娘有关系的人,很是神秘,而蔡宇杰对这样来历神秘,又不知深浅的人,向来是敬谢不敏的。
只是现在,岑姣上来先喊了一声蔡哥,这倒让蔡宇杰有些不自在了。
他抬手摸了摸鼻子,咳嗽两声,“黔州这地界,阿照熟,你想去哪儿,就让阿照陪着你去哪儿。”
魏照笑了一声,他将身上岑姣的小包往肩上提了提,“这边空气好些,倒也没有想着特意去哪儿玩儿,就想让姣姣在这儿住上一段时间,好好歇两天。”
瞧着魏照那不值钱的样子,蔡宇杰鼻腔中发出一声轻哼,过了一会儿,他摇了摇头,抬手从魏照手中接过一个箱子,“行了,先回山野吧,别在这儿杵着了。”
蔡宇杰接过的是个黑色的大行李箱,他心里原本有些准备,这箱子不会轻。
可当真拉着往外走,蔡宇杰却发现,这箱子轻飘飘的,仿佛里头什么都没有装,只有一个空箱子的重量。
他有些疑惑地看向魏照和岑姣,“这箱子怎么提起来这么轻,你们没装东西,用这么大的箱子做什么?”
岑姣走在魏照身侧,听到蔡宇杰的问题,她伸了伸脖子,探出头来看向蔡宇杰。
等到蔡宇杰看向自己,岑姣忽然勾唇笑了笑, “蔡哥,那个箱子你可小心点拿,里面装着一箱子会活过来的纸人呢。”
蔡宇杰一个激灵,背上寒毛直竖。
魏照抬手,轻轻按在了岑姣的脑袋上,“你啊,别吓唬蔡哥。”他看向蔡宇杰,“那箱子就是空的,这次来,要带些东西回去,所以带了个空箱子。”
蔡宇杰怦怦直跳的心脏,这才缓和了些,他抬手抚了抚胸,兀自念叨一句。
这个岑姑娘,当真是不该招惹才好。
可是再看,魏照和岑姣之间的动作亲密自然,分明是已经好上了!
蔡宇杰眸光闪了闪,最后,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而后抬脚往外走过去。
山野里,虽说不是客满为患,倒也没剩几间空房了。
剩下的几间空房,都与其他房间相邻,算不上安静,魏照将自己的房间让给了岑姣,自己重新开了一间房。
傍晚,岑姣吃过晚饭,看起来便有些疲倦地回了房间休息。
蔡宇杰提着一打啤酒找到了魏照,见到他魏照也没说什么,笑了笑,便和人去了二楼露台。
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只是颇有默契地先各自灌了一听啤酒。
月色攀上枝头,蔡宇杰将手里的空啤酒瓶放在了桌上,他看着魏照,半挑起眉来,“看起来,你和岑小姐这段时间,经历了不少事情,你和她现在,在一起了?”
魏照垂着眼,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扣在啤酒瓶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见魏照不说话,蔡宇杰有些疑惑地看向了面前的人,“没在一起?我看人小姑娘一点都不反感你的靠近,你小子,不是想当什么吃干抹净就闪身溜走的混球吧?”
“蔡哥……”魏照有些无奈地抬起头,他看向蔡宇杰,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是那种人吗?”
也是,魏照从来是个责任心很强的人,只是转念又想,他也没见魏照谈过恋爱,万一在恋爱这件事上,魏照就是个混不吝的呢。
这样想着,蔡宇杰的眉头皱了起来,他盯着魏照,声音冷了些,“我虽然觉得那个岑小姐奇奇怪怪的,不乐意你同人搅和在一起,和别人不管怎么说是个姑娘家,这种事情,天然就要吃亏些。你如果打算只是玩玩,我劝你趁早熄了这个心思……”
蔡宇杰越说越激动,他坐直了身子,整个人微微往前倾,“听到没有?”
“蔡哥。”魏照打断了蔡宇杰的话,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如果可以,我恨不得现在就和姣姣求婚。”
蔡宇杰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他看着魏照,原先要说的话被魏照这一句想求婚全部堵了回去,“是遇上什么事儿了,你可不是瞻前顾后的性子。”
魏照神色看起来有些黯然,他垂着眼,抬手拿起面前的啤酒,一饮而尽,“过两天,我得离开一趟,什么时候回来,还不确定呢。”
蔡宇杰闻言神色渐渐变得有些难看,他看着魏照,眉心紧皱,“你要去哪儿?为了四年前的事儿?”
魏照含混着应了一句,他没有同蔡宇杰说实话。
毕竟自己离开的真正原因,谁都不能说。
蔡宇杰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看着魏照,满脸的不赞同,“魏照!”
魏照抬眸看向蔡宇杰,蔡宇杰的视线在触及魏照略有些泛红的眼睛时,要说的话都咽了回去。
“蔡哥,我想请你帮个忙。”魏照开口道。
蔡宇杰又喝了一口啤酒,他看向魏照,深深叹了一口气,“你说。”
“你帮我照顾着点姣姣。”魏照低声道,“姣姣很独立,但如果,如果有一天她遇到什么事儿了,蔡哥,能帮的还请你帮一帮她。”
“要是……”魏照顿了顿,他重重吐出一口气,“要是有天姣姣认识了别的男人,还请蔡哥你帮着掌掌眼。”
蔡宇杰越听越觉得不对。
魏照这话说得,不像是他要离开一段时间,反倒像是人快死了,在交代后事。
“阿照,你没事儿吧?”蔡宇杰盯着面前的男人,抿了抿唇,“病了?还是遇到了什么事儿?你这话说得我心里惴惴不安的。”
魏照摇了摇头,他看向蔡宇杰,笑了笑,“蔡哥,你也知道那些事情危险,我总要想好所有的可能。”
蔡宇杰想劝魏照,却又不知从何劝起。
两人只是你一口我一口地喝起酒来。
只是,等到蔡宇杰已经醉得有些迷迷瞪瞪的,魏照双眸仍旧晶亮,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醉意。
将蔡宇杰送去了房里,魏照站在走廊里吹了会儿冷风,才抬脚往房间走。
只是经过岑姣住着的房间时,门忽然被推开了,岑姣探出头来,她闻到了魏照身上的酒气,一双好看的眼睛微微皱起,“怎么喝了那么多的酒。”
魏照停了步子,他转过身,替岑姣挡住了夜风,“和蔡哥喝了一点,别担心,没醉。”
岑姣轻哼了一声,她微微侧过身,“先进来吧,我给你弄点温水喝。”
魏照笑了笑,抬脚跟着岑姣进了房间。
说是没醉,可魏照坐在沙发上,目光落在岑姣身上时,仍旧觉得自己有些醉了,醉得有些不敢去看面前的人。
“姣姣,邀请一个喝了酒的人进自己的房间,很危险。”魏照道。
他垂着眼,没去看岑姣,却察觉到人穿着拖鞋走到了停在了自己的面前。
岑姣有些疑惑地看着魏照,她将手里的水杯递了过去,“危险?你说什么危险?”
魏照一愣,他接过水杯,温热的白开水顺着他的咽喉流入胃里,只是似乎并不解渴,反倒让他愈发有些口干舌燥。
也是,就岑姣的身手,能从她那儿讨到什么好处的人少之又少。
倘若真有人心怀不轨地进了岑姣的屋子,岑姣要担心的,也是自己下手要注意着些分寸,不能将人打死或是打残了。
想到这儿,魏照笑了笑,他抬手将水杯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也是,总是下意识地想要保护你,但你实际上自己能够保护好自己。”魏照抬眸,看向岑姣。
屋子里,只开了一盏灯,熏黄色的灯光洒在岑姣的身上,给她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光晕。
岑姣觉得魏照有些奇怪,却又找不到这种奇怪由来的原因。
她在魏照身边坐了下来,偏头看向身侧的人,“魏照,你还好吗?”
魏照半靠在沙发上,听到岑姣的问题,他微微挑了挑眉,“没什么事。”说着,魏照坐直了身子,他伸出手,顺着岑姣鬓角的头发轻轻动了动,“我回去睡了,你也好好休息。”
“等等。”魏照准备起身的时候,忽然听到岑姣开口喊住了他。
回头去看,坐在那儿的人看起来整个人更加模糊了。
下一刻,略有些模糊的人忽然变得清晰,岑姣身上淡淡的花香味遮住了魏照身上的酒味,至少在魏照闻起来是这样的。
他感觉自己被岑姣身上的味道包裹。
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岑姣凑过来,亲了自己一口。
咚咚。
咚咚。
心脏都快要从胸膛里面跳出来了。
凑近的人已经离远了些,魏照感觉自己胸膛之中情绪在横冲直撞,他忽地伸手,将人拽得近了些。
呼吸交织。
岑姣身上,也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麦芽香味——那是白啤的味道,淡淡的,却让岑姣觉得自己有些醉。
魏照的动作原先轻柔,只是轻柔的吻细细密密落下去,渐渐变得有几分急促。
两人过了好一会儿才分开。
魏照的眸光越发清明,反倒是岑姣睁开眼时,那双好看的眼睛里,似是漾起了醉意。
魏照身子微微有些发僵,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看着岑姣,声音发哑,“不同你闹了,快休息吧。”
岑姣眨了眨眼,过了好一会儿,略有些茫然的情绪才从她眼底散去,坐在那儿的人垂眸似是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她伸手拉住了魏照的手腕,“剩下的房间都很小,也吵,你今天就睡在这儿吧。”
说完,岑姣的脸上先染上了一层绯红,只是她有咳嗽两声,找补一般道,“从小岛上你告白到今天,也有一段时间了,住在一起,也没什么。”岑姣声音顿了顿,她眼眸瞪圆了些,盯着魏照,“只是你说好的,要再同我郑重说一次,可不能赖账。”
“嗯。”魏照应了一声,他看着岑姣,满眼的爱意,“不会食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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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黔州的日子过得平淡,可岑姣也不觉得无聊。
蔡哥的厨艺很不错,岑姣每天吃得好睡得好,白天没什么事的时候,魏照就领着岑姣去附近的景区转转。
抱着游玩而不是做事的心态,岑姣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别提多么惬意了。
两人还重回了一趟落溪大峡谷,那条白化巨蟒倒是没见到,就连先前那么多的小蛇都一点踪迹都没有。
仿佛那时候的事情,都是一场梦一样。
从落溪大峡谷回来,岑姣有些累了,晚饭也没吃,迳直回了房间。
魏照送她回到房间,他看着人躺在了床上,眸光微凝,“姣姣,好好睡一觉,明天,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岑姣眨了眨眼,她对着魏照点了点头,难得乖巧。
她的确是困了,沾上枕头,很快就睡了过去。
所以,岑姣并不知道,那天夜里,山野来了好几个客人,那些客人同她流着相近的血。
岑姣只知道,她这一觉,好似睡到了天荒地老。
睁开眼,天已经亮了,抬手摸出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显示八点半。
她足足睡了十二个小时。
岑姣从床上爬了起来,魏照不在房间里,她洗漱一番,换了件黑色的连衣裙,揣着手出了门去找蔡哥讨吃的。
谁料看到蔡哥时,岑姣发现蔡哥的神色有些奇怪。
“蔡哥?”岑姣有些疑惑,她的视线转了一圈,发现没见到魏照,更疑惑了,“魏照呢?出去了吗?”
蔡宇杰咳嗽了两声,像是清了清嗓子,他背过身,没看岑姣,“他车停在外头呢,你去看看。”
岑姣有些疑惑,却也没有多问什么,转身朝着山野外面的停车场走了过去。
八点半,山野的客人多数还在睡着,停车场上也没什么车。
岑姣一眼就看到了魏照那辆黑色的大奔。
车子的后备箱还开着,岑姣朝着车子小跑过去,“魏照,你搞什么——”
声音皱止。
映入岑姣眼帘的,是装满了花的后备箱。
有些俗气。
却也让岑姣有些喜欢。
挡在那些花后面的白布被人轻轻扯开,成片的蝴蝶朝着岑姣飞了过来。
魏照的脸出现在了岑姣的眼底。
岑姣笑着退了两步,她看着魏照,“好俗气。”她说。
魏照从车里走了下来,他难得套上了衬衫这样显得有些正式的衣服。
看起来,魏照有些紧张,他双手背在身后,垂眸看着眼前的人。
“我不想同你说很多重复的话。”魏照看着岑姣,“可是姣姣,从我认清自己的心意那天起,我便无时无刻,不想要送你一枚戒指。”
岑姣眨了眨眼,风吹起她的头发,她鼻尖有些发酸,开口说话时,声音也有几分涩涩的,“魏照,哪有人告白送戒指的。”
魏照从口袋里取出了红丝绒的戒指盒,打开,银色的指环安安静静地躺在盒子中央。
“姣姣,这不是一枚需要你给出答案的戒指,这只是我给你的保证。”魏照将手中的盒子往前送了两分,他看着岑姣,眼眶也有些红。
准备这些的时候,魏照数次迟疑。
他不知道,在注定自己很快就会离开,几乎确定没有归期的时候,做这些是不是会让岑姣更伤心。
或许不该做这些,岑姣与自己之间的回忆越少,忘记自己的时间便越短。
可是,又怎么能不做呢?
魏照想,就让他自私一次吧,至少要让岑姣记住自己,无论以后,岑姣遇上什么人,爱上什么人,都不要忘了自己。
“这是我想要送给你的东西,姣姣,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结婚了,那么对像只会是你。”
“我想要共度一生的人,除了你岑姣,再不会有第二个人。”魏照盯着岑姣,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或许誓言易变,但是姣姣,就算让我为你去死,我也甘之如饴。”
岑姣鼻子也有些发酸,她抬眼瞪了魏照一眼,抬手将盒子里的戒指拿了起来,“什么死不死的,怎么乱说话。”
魏照笑了笑,他将盒子收好,看向了岑姣,“我在房间还给你准备了礼物,你可以去看看。”
岑姣闻言眼睛瞪圆了些,她转身又往山野里走。
只是还没走进山野的大门,便听到了魏照喊她的声音。
“姣姣。”
岑姣回头,魏照还站在刚刚的地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只是魏照喊住自己后,没再说什么别的了,他只是深深望着自己,而后抬手对着岑姣摆了摆。
岑姣觉得有些奇怪,却又想着快些看到魏照准备的其他东西,所以同样对着魏照摆了摆手,而后转身朝着山野小跑了过去。
穿着黑色裙子的人跑起来的时候,裙摆翩翩,像是一只黑色的蝴蝶,振翅飞向天空。
魏照说的东西,在房间的桌子上。
岑姣起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应该是刚刚她出去的时候,有人送进来的。
岑姣拿起那个封好的文件袋,有些奇怪。
文件袋里装着的,是房产证,银行卡,还有一份自愿赠与的协议。
岑姣心里咯登了一下。
魏照把他所有的东西都赠予了自己,是因为给自己送了戒指吗?
上一次告白的时候,魏照拿出了自己所有的存款,所以这次,他连房,车都赠予给自己了吗?
可是岑姣的心里,却是有一个声音响起,不是的。
那个声音告诉岑姣,绝不是这样的。
文件袋里,还有一封信。
岑姣的手有些发僵,她捏了捏,深吸一口气取出了那封信。
打开,是魏照的字迹。
【姣姣,对不起。】
这是岑姣看到的第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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