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京城到庆州并不远, 走官道六日便到了。


    庆州知府亲自带着通判等其他官员在城门迎接,简宁已经换上了仙师的衣服,毕竟身份摆在这里了,要是还穿个常服, 会让百姓认为他不重视这次祈福。


    简宁由豆包和两位大内派来的内官搀着走下马车, 甫一露面, 被官兵拦在街边的百姓们就欢呼了起来, 简宁尴尬地瞪着眼睛, 尽量让自己不要晕倒, 他上下两辈子都没怎么和这许多人相处过,自幼是个小透明,这人山人海的场面真是要了命了。


    云澜舟也换上了皇子服制, 同二皇子和八皇子一起站在了简宁身边, 几人一路被知府和官员们簇拥着到达了庆州行宫。


    若是没有皇子到来, 简宁估计就被接到知府衙门内院了, 好在有云澜舟他们,简宁顺道蹭上了“皇家酒店”。


    舟车劳顿, 修整一晚后简宁精神好了不少。


    一大早,二皇子就和八皇子在小花园里吵吵闹闹的。


    简宁把云澜舟推醒, 两人迷迷糊糊地被内侍伺候着洗漱完,出门去看怎么回事。


    二皇子正喧嚷着刚刚遇见太子的场面,简宁不用听就知道, 二皇子肯定把太子呲了一顿。


    八皇子坐在石凳上无奈地叹着气, “叫你别去惹他,君子言多必失, 他近日卖了力气不讨好,本就窝火, 你还去讽刺他,岂不是惹是生非?”


    二皇子像个燕子一样飘在花园的一片小冰湖面上,正在和林雪衣打雪仗。


    简宁自然认得林雪衣,忠诚的二皇子党,这回估计是随二皇子一起来的,平日里也善逢迎,很多时候二皇子不便出面的事情,林雪衣便会和林家出手解决。


    八皇子不喜吵闹,站在湖边喊他们上来,絮絮叨叨的,把二皇子听烦了,举起手就朝八皇子扔了一坨混着雪团的大泥巴,这可捅了大篓子了,八皇子气得差点没把湖面掀翻。


    简宁站得近,也被波及了,脸上全是泥点,他确实是个心智二十多的成年人,可是遇到这种事情也无法淡定,立刻提起衣摆拉着云澜舟去围攻二皇子。


    然而这已到开春的时节,湖面冰脆,几个人扎堆后冰面簌簌裂开了好大一个洞,所有人都踩进了湖里,幸好水浅,不然反派联盟就要因为打雪仗团灭了。


    简宁和云澜舟互相搀扶着慢慢往上走,其余人也跟在后面,正要上岸的时候,一个穿着灰麻棉衣的花匠扛着锄头路过,见几人在湖中乐呵呵地走来走去,惊道:“贵人啊,这儿可不兴洗脚啊!”


    简宁:“……”


    好吧,好吧,这个反派联盟已经逐渐变成泡脚联盟了。


    惹了一身脏污,又得洗漱一番,行宫不比皇宫,行宫浴房简单,一个大木桶,一盒澡豆。


    皇宫洗浴有专门的浴池,至少景阳宫和他的仙台是有的,还有内侍帮忙洗头。这会儿简宁自己洗,头发又长又多,洗出了一身的汗,恨不得把头拧下来搓干净再安回去。


    在庆州歇息了两日,简宁和云澜舟筹划着防备太子在祈福那天使坏,二皇子却不见人影,似乎和林雪衣想到了什么坏点子,两人像偷了油的老鼠一样笑嘻嘻地去城中闲逛了。八皇子果然喜欢奇山,着人带着去赏了个遍,每日都能带回一堆民间杂书。


    等事情都准备好,也到了开坛祈福的日子。


    在开坛之前,简宁需要先行沐浴更衣,以示对神灵的尊重。为了不染凡尘,连早膳都只能用一块礼部官员特制的琼灵玉糕,传闻是道家仙君才能吃的,简宁哭笑不得。


    之后在静室中焚香静坐,闭目冥想,心中默念祈福祝词,自然,他是没学会的,反而是云澜舟跟在他身后念念有词地帮他背诵,好像个复读机。


    好不容易静心完毕,简宁换上了一身光鲜的月白仙师道袍,头带银簪,两条长流苏让他像个小龙虾,不过礼部官员强烈要求必须这么穿,因为古书记载仙师衣冠必齐,丝缕必备,垂饰繁缛,以昭天意。


    被知府和其他官员簇拥着,简宁来到庆州新搭建的祭坛之上,坛前设了香案,摆着三牲祭品、五谷、香炉、清水、酒盅等供品。四周悬挂五色旗帜,听云澜舟说这蕴含着五行神力。


    简宁险没笑出声了,死死咬住牙床才忍住,随一个礼部官员来到了青铜鼎旁边,他净手点香,四周被官兵拦在外围的百姓们见状,纷纷下跪祈福。


    简宁看了看站在高台前围的云澜舟,忽然觉得,也许神明是真的存在吧。让他来到这个世界,挽救了许多鲜活的生命。


    那些庆州城内的百姓们有的衣衫褴褛,像是受灾之后被安置到难民棚的,他们眼中还是保留着那么一点点光,或许这个封建的时代是压着人的骨头往前走,可是那么一点点光就是他们全部的希望。


    简宁缓步走向天坛中央,心中多了对神明的敬畏,他将香火高举,跪拜三次,祈求天神庇佑庆州平安繁荣。


    当青烟飞向天际,他一直记不住的祝词缓缓在脑中浮现,他口中念诵祷文,无一字不诚心,“天神在上,垂听凡间,赐福庆州,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四周也跟着简宁高声唱念,一时之间,祈福的声音在整个坛场内外回荡不绝。


    “咚咚锵——”


    突然的铜锣声让简宁小小的自我感动瞬间烟消云散,垂首一瞧,豆包和二皇子率领着一队官兵在敲锣打鼓,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了几只唢呐,吹得白事儿听了想笑,红事儿听了想哭。


    简宁要被尬疯掉了,他匆忙地将仪式完成,就要下台去,便听闻一个壮年男子高喊,“天神显灵!我死了三日的爹方才活过来啦!”


    百姓们闻言,纷纷大惊,朝祭台的方向连声高呼仙师神力不凡。


    最初出声的那几个人你们明显是托儿啊!简宁绝望地闭了闭眼,用脚想也知道这是二皇子惯用的手段,这回越来越离谱,想必和林雪衣林公子也脱不开关系,真不知道是他俩其中的谁能这么聪明,想出现场诈尸的法子来争取民心。


    简宁站在太阳底下头晕目眩,他怀疑自己要是这么死了也是托二皇子的福。


    头越来越晕,简宁感到身体似乎飘起来了,失去意识之前他还在想,原来尬死并不是一种修辞,而是一种方式啊。


    站得近的云澜舟率先察觉到不对,立刻派人疏散百姓,飞身上台将简宁抱下来,就近带到了附近的知府内院,路上他多次喊简宁的名字,可是没有任何回应。


    云澜舟的心被高高掉起,似乎回到了三年前小狗死去的那一刻。


    每走一步,他都感到浑身更冰寒一分。


    短短的几步路,云澜舟出了一身冷汗,知府和其他来庆州办差的官员也慌忙地围在简宁床前,云澜舟被吵得不胜其烦,让许多人出去了,可是尽管如此,心里的焦躁还是没有减退。


    他握着简宁的手轻轻晃着,不停地跟他说话,以前要是他这样示弱,阿宁早就心疼了,早就会跳起来哄他了,可是这次阿宁无动于衷,脸色惨白地躺在床榻上,云澜舟心肺滞涩,每次呼吸都颤抖着。


    “小十一,大夫来了,你快让开叫人家大夫看看。”八皇子也是一身汗,只不过不是冷汗,是出去找太医给热的。


    云澜舟闻言才终于有了些动作,让开了一点空隙。


    老大夫放下医箱,细细诊了诊简宁的脉象,神色凝重起来。


    云澜舟一边看简宁,一边看大夫的脸色,眼力见从未有这么好过,他忙问:“是否是中毒?中的什么毒?何时中的?怎么救治?你要多少银钱我都有。”


    大夫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没应声。


    八皇子无奈地扯了扯云澜舟的袖子,这弟弟的疯魔他是见识过的,生怕他说出治不好要让大夫殉葬的蠢话来,低声道:“你莫去惊扰大夫,以免延误简公子就医。”


    云澜舟才稍微站远了一点,八皇子见他还拉着简宁的手,又恨铁不成钢地去把两只手扒拉开,将云澜舟拽开了些。


    床前无人打扰,大夫便用一方棉帕将简宁的嘴巴打开,见到喉咙微微肿胀,呼吸急促,心中便有了定论,对药童嘱咐了几句,便起身朝屋中几位贵人行礼,姿态不卑不亢,“大人,殿下,草民以为仙师大人应当生来不耐蜂蜜,今日误用参了蜂蜜的饮食,这才骤然晕厥。”


    云澜舟立刻挣脱八皇子,沉声问: “何时能治好?”


    大夫瞥了他一眼,“只要莫打扰,草民只需一个时辰。”


    八皇子尴尬地解围道:“大夫说的是,我们就不在这里耽误您治病了。”


    云澜舟心不甘情不愿地又问:“我在此处看着有何不可?”


    八皇子这回不惯着他,硬生生把人扯出去了。


    屋中还剩下知府和两位礼部的官员,得知仙师大人并无大碍,也都陆续离开,只有一位头发花白,年约六七十岁的官员没有离开。


    “不耐蜂蜜……蜂蜜……”他口中喃喃,踌躇了几步,浑浊的眼睛盯着简宁腰间的一个青色香囊,忽然双目大睁,几缕胡须飞扬,甚至顾不得礼节,跌跌撞撞地凑上前来,惊得大夫以为他有狂症发作,忙扶了一把,“大人您这是……”


    老官员倾下身子,双手颤抖地将简宁腰间的香囊取下,对着窗外的日光看了许久,又转过身,细细盯着简宁的脸瞧了半晌。


    越看越像,像得他心神俱震,几欲站不稳。


    大夫本想阻拦,可这位老大人似一口气上不来就要死了一般,大夫也不敢打扰,只静静地看着那老大人将香囊收入袖中,脚步散乱地奔了出去。


    大夫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欲言又止。


    这京城的大官儿竟然如此贪财,连一个香囊都要偷。


    第52章 第 52 章


    简宁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暗, 云澜舟趴在他床头睡着,看样子极不安稳,连小憩也皱着眉头。


    简宁不敢动被抱住的那只手,便只好抬起另一只手将他垂在颊边的发丝轻轻抚到耳后, 小崽的耳朵厚厚的, 有一点招风耳的样子, 简宁忍不住捏了捏, 这一捏就把云澜舟捏醒了, 他好似从噩梦中逃亡出来, 深喘了一口气,才定定看着简宁的眼睛。


    “殿下,困了快去睡吧。”简宁慢吞吞地爬起来, 身体还没彻底好全, 说话有气无力的, 更别说云澜舟突然冲上来的拥抱, 几乎是整个人砸了过来,简宁心肝脾肺肾都震了震。


    “不要走。”云澜舟讷讷道。


    简宁感到自己眨眼的速度很慢很慢, 呼吸也凝滞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这种复杂的情绪中回过神, 鼻子有些发酸,他狠狠搓了搓小崽的后背,也不知道云澜舟守了多久, 但肯定是衣不解带的, 后背的冷汗都还没有干透。


    因一天都没好好吃东西了,简宁和云澜舟拥着安慰了会儿, 下床叫人准备了些庆州特色的吃食当夜宵。


    知府衙门内院的小屋比较简朴,也没有罗汉床和小案几了, 两人依着烛光坐在屋中大圆桌上吃饭。


    “对了殿下,我突然晕倒的事情,怎么和百姓交代啊?”简宁自醒来就一直在担心这个事情,这个仙师的人设应该是强大、给百姓带来安全感的形象,今儿这么华丽丽地晕倒了,岂不是显得太废物了么。


    “二皇兄早已安排下去了,对外称你是仙气损耗过甚,力竭晕倒。”云澜舟给简宁夹了一块鸡腿,又把小菜往简宁那边推了推。


    简宁被二皇子的操作弄得无话可说。


    好吧,好吧,毕竟他都把人家“死去”的爹救活了。


    这回也是尝到了修仙文的甜头了。


    “我们后日便回宫,庆州不宜久留。”云澜舟道。


    “是有人给我下毒么?”简宁咬着鸡腿问。


    “此番你并非中毒,而是误食了蜂蜜。”云澜舟顿了顿,道:“便是你早上吃的那块琼灵玉糕惹的祸,礼部官员不知你不能沾蜂蜜。”


    简宁恍然,原来如此,怪不得他吃完就觉得怪怪的,“那咱们尽快回去是因为太子?”


    “嗯。”云澜舟简单地把这几日搜集的情报说了。


    简宁才晓得,太子竟然这么快就开始囤积私兵了,且因他手底下的人能第一时间接触灾民,而受灾的人很少,大部分青壮年尚存,太子便利诱了许多穷苦的壮士在庆州边缘的深山老林训练武功。


    怪不得这一回的祈福祭祀没有太子的手笔,原来人家忙正经事儿去了。


    睡前简宁退衣的时候,发现腰间的香囊不见了,问云澜舟,云澜舟也说没见到,简宁心里有些舍不得,越想就越难受,仿佛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也许是原主的情绪?简宁也不清楚,他知道原主肯定已经离开了,可为什么他对原主娘亲的遗物如此念念不舍。


    启程回京那日,简宁没忘记派人留在庆州找寻香囊,只盼当时有百姓捡到能还给他。


    七日后,景阳宫。


    简宁看着气势汹汹的二皇子,一时头大。


    八皇子道:“这件事也得看小十一如何说吧?这毕竟是淑妃娘娘的事。”


    二皇子哼了声,“反正人我给你们找到了,要我说,立刻就带到父皇面前告上一状,叫那太子好好喝一壶。”


    八皇子见不得老二这么冲动,呵道:“父皇是天子,又不是傻子,你冒然叫个小十一的奶娘去告状,有何凭证说她讲的话句句属实?”


    简宁暗自叹息,这次刚回京,二皇子忽然提起一个他们忽略许久的人,便是三年前二皇子在城外庄子里找到的云澜舟的奶娘。


    也是可怜人,许是太子当年还没有这么杀伐很绝,留了她一个活路,只是毒哑了,说不得话,也不识字。


    这几年二皇子留了个心眼,找人为她慢慢医治着,没想到真的治好了,便得知当年淑妃娘娘坠马的原委恐怕和太子有关。


    那奶娘说不记得到底是不是太子,只记得许多年前秋猎,她和几个婢子经过御马场,无意瞧见有个年岁约莫五六岁的小公子,半夜带人在御马场闲逛,当时夜色混黑,她仿佛瞅见那小公子在淑妃娘娘的马背上摸了一下,当时只觉得是个顽皮的孩子,没做搭理。


    可后来淑妃娘娘坠马,邪事频出,最终竟然葬身火海,叫奶娘不得不深想。


    奶娘被人送出宫门之时又见到了那个小公子,心里隐隐有些猜测,却不敢言,没几日奶娘也遭了毒手,坠马的事也就无人提及了。


    简宁一直注意云澜舟的神色,见他自从听了二皇子的话,便脸色冰冷,垂在案几旁边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似乎在竭力克制什么。


    云澜舟嘴唇薄,简宁瞧着他唇边紧绷,嘴角微微向下压着,因为迟迟没有言语,更让人觉得压抑。


    八皇子未尝不知道二皇子的意思,此时便是不说,也大致明白了为什么小十一那么害怕骑马,或许就是跟淑妃坠马的事情有关。


    可如今不是一个好机会,八皇子只能劝大家先把这个火压下来,“太子赈灾有功,这便不说了,那方小公子随太子回京之后献上了延年益寿丹,听我母妃说,父皇吃了很是有用,近日精神好了许多,这个节骨眼,单靠一个乳娘说的话,父皇怎会相信?没得还反过来被太子他们摆一道,说我们故意陷害。”


    简宁心中也有数了,皇帝这几年对云澜舟确实是一个宠爱过头的大状态,可是这个状态深究起来,其实是一种自恋,他沉迷在对云澜舟好来补偿淑妃的自我感动之中,说白了,皇帝最爱的肯定是他自己。


    方湛那个延年益寿丹一出,皇帝龙心大悦,肯定赏赐了不少好东西,若不是简宁已经占据了护国仙师之位,方湛估计这会儿就已经上位了。


    二皇子被八皇子这么一带,陷入了沉思,低低道:“父皇都那么老了,怎么还想活啊?”


    这回大家都陷入了沉思。


    良久,云澜舟站了起来,道:“此事我自有办法,皇兄们不必操心。”


    八皇子瞧了他几眼,见这个弟弟已经颇为沉稳,加上简公子是个稳妥人儿,便宽慰了几句,不做他想。


    等二皇子和八皇子一走,简宁才问云澜舟:“殿下,你心里有什么打算?”


    以现在的局势来看,皇帝那边是走不通了,也就是说,这次的报复不能过明路,只能暗中出手,简宁担心云澜舟要派暗卫去刺杀方湛。


    此前云澜舟的矛头一直对着太子,方湛只是躲在太子后面的小卒,并没有认真对付过他。加上皇帝有令在前,云澜舟不可借暗卫的手伤太子,由此云澜舟才和太子僵持这么多年。


    云澜舟低头看着简宁的眼睛,他心绪烦乱,胸口沉闷,好似一根长长的线,牵扯着母妃的旧伤,让他浑身隐隐作痛。


    只有看到阿宁的眼睛,才能让他觉得好受几分。


    “我准备夜袭方府。”云澜舟坦言。


    简宁就知道会是这样,不由紧张起来,拉着云澜舟的手叮嘱道:“殿下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方湛此人绝不能杀,你可以打他,可以抓他,可以把他关起来,但他一定不能死。”


    云澜舟早已想过方湛的千万种死法,可看到阿宁那么认真的样子,心弦松动了分毫,“你看到的史书中,他很重要么?”


    简宁点了点头,“息息相关。”


    云澜舟懂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简宁抱在怀里,闻着简宁身上的气息,他才勉强把心中某些暴虐的想法压下去,“我答应你。”


    当日深夜。


    简宁把自己最近学的字写了一遍,云澜舟看了半天,没认出几个像样的。


    “我还不如当狗呢,狗都比这个写得好。”简宁有点惆怅。


    “无碍,阿宁这样也……”云澜舟顿了顿,“也自成一派。”


    简宁:“……”


    什么派?蛋黄派么?


    云澜舟已经沐浴过,身上萦绕着一股玉兰花的檀香气息,简宁抱着他的手搓了搓,也不知为何,小崽年岁不大,手指已然修长有力,简宁羡慕地掰着玩儿了许久。


    他正要让云澜舟写几个字给他瞧瞧,以转移一些对方湛的憎恶情绪,就听到屋檐外传来几声鸟叫,云澜舟淡声道:“进来。”


    简宁坐正了,不好在外人面前失态。


    来者是一个浑身黑衣蒙面的暗卫,嗓子颇为沙哑,像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可身法超绝,从窗户外翻进来时好似一阵轻风。


    他单膝跪地道:“回殿下,我们的人去夜袭方府,但也不知为何,方府四周满是机关陷阱,还有某种奇弩,又快又准,我们去的八个人全部负伤,为了不暴露痕迹,便只好撤退,请殿下责罚。”


    这回不仅简宁震惊,云澜舟也颇为惊讶。


    父皇的暗卫一共有一百多人,分给了他十个,这十个人里面几乎从无败绩,虽然云澜舟没有让他们去干无端杀人放火的事情,但这些年来,云澜舟身上的很多本事都是他们教的,且因为经过严苛的秘密训练,在大齐有个刀枪不入的传说。


    方府只是一个文官的宅院,居然能有这么精悍的暗器,同时射伤八个暗卫。


    简宁已经猜出了一些缘由,问那暗卫:“你们受伤的人去哪儿了?”


    云澜舟代替那暗卫回答了,“他们平日不会见人,受伤后会去皇城的秘宫养伤。”


    简宁猜测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技术,肯定无法处理方湛所带来的武器留下的伤口,便立刻站了起来招手道:“不成,你让他们都过来,到景阳宫来,如果能来的话,尽快。”


    云澜舟不解,看着简宁无声询问为何。


    简宁道:“大夫或许治不好,他们也是人命,能救一个是一个。”


    子弹比什么弓弩射出来的暗箭都小巧,按照大齐大夫的经验,很可能根本不知道皮肉里面有东西,加上暗卫们平时估计也过得粗糙,万一就这么包扎起来,岂不是要感染而死了。


    云澜舟总能从简宁的只言片语中察觉到其中深意,看简宁着急,立刻让回禀消息的暗卫去将受伤的人都抬过来。


    好在这个时代有内力存在,暗卫们大多只是伤在胳臂和大腿这些地方,没有伤到内脏。等人过来后,简宁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大家的伤口,然后开始用临时准备的刀和针线给大家清创缝合。


    简宁给暗卫们包扎的时候,云澜舟就站在一边看着他,今夜月光明亮,夜色并不浓重,阿宁的侧脸映着洁白的月光,偶尔抬眸的时候,能瞧见他清隽的下巴,神态专注,袍袖轻扬时,似欲乘风而去。


    一个时辰后,简宁擦了擦汗,他不是专业的外科医生,只能用一点基础的急救知识给大家处理伤口,幸好伤的不重,又用烈酒消了毒,这才得以死里逃生。


    暗卫首领看到自己的兄弟们都好端端地活动着胳臂,虽说做暗卫早已不顾人情,可毕竟朝夕相处,他也不由得眼中含泪,跪下抱拳冲简宁道:“多谢仙师大人救命之恩。”


    “唉。”简宁忙让人起来,“这哪里担得起!我只是顺手而为,且大家都是轻伤,将子……”


    简宁没说完,怔忡一瞬,转了个话茬,“快回去休息吧,这几日应当也不需要你们在附近候着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看向了云澜舟,也是问一下云澜舟的意思,毕竟这不是他的暗卫。


    云澜舟冲暗卫们颔首,暗卫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刚刚又是取子弹,又是缝合的,弄得简宁腰酸背痛,净了手之后坐在罗汉床边慢慢喝着茶。


    云澜舟看他端茶的时候有些颤抖,过来帮他轻轻的按摩,又用内力舒缓筋脉。


    简宁感受着手腕处传来的温热,以及细微的酥麻,感激地在小崽耳垂上捏了捏,“多谢殿下。”


    “方湛的暗器是什么?”云澜舟垂眸问,手上的动作未停,仍轻轻在简宁的胳臂上按着。


    “这个么……”简宁思索了片刻,道:“在我们那个世界,这种暗器,叫做枪,不是长长一根杆子那种枪,而是轻巧到可以藏在袖子里那种枪,也不需要有武功,只需要轻轻扣动一个小机关,就可以向弓弩一样射出暗器,只是枪的威力极大,即便在五十米开外也有机会命中敌人。”


    简宁不是很了解枪,以前也只是偶尔玩游戏的时候看到过,或者看视频里有人玩游戏的时候见过,且都是虚拟枪,真枪离他很遥远。


    云澜舟默默思量着,许久后问道:“若是我派人去偷一个阿宁说的那种枪,再找工匠研制,阿宁以为可行吗?”


    简宁点头,顿了顿又道:“只是我并不熟悉枪这个物件,甚至说,我可能连摸都没摸过真的。”


    “无碍。”云澜舟在他的手掌心捏着,低头看着简宁手心的掌纹,想看清他的阿宁这一生的命运到底是什么样子,越看心中的忧虑越重,“我会找能工巧匠尽快参破方湛暗器的秘密,阿宁,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你明白我吗?”


    哪里会不明白?简宁自从知道方湛有窃听器就一直很防备他了,这回暗卫受伤,可见方湛在方宅布置了数不清的枪械,重要的不是方湛有,而是他有多少。


    若太子和云澜舟终有一战,那除了兵力之外,最重要的就是武器。


    所以他才没有当着暗卫的面儿把枪的威力说出来,此时也想起来嘱咐云澜舟,“殿下你要是想研制枪械,你得偷偷的来,万一被皇上知道了,肯定会更加信重方湛,我怕皇帝一个高兴,让方湛当上工部尚书了。”


    云澜舟抿唇笑了笑,“我知道的。”


    第53章 第 53 章


    庆州灾情已过, 镇国公的病也慢慢“好了”。


    出征前,秦越专门来宫里看望云澜舟,并送上了三样东西。


    秦家剑谱,祖传兵书, 西北地形图。


    简宁安心了, 这三样东西原先全被太子夺了去, 此时能落到云澜舟手里, 也算是为他们的反派事业狠狠地添了一匹金瓦。


    秦家剑法在原著中有战无不胜的名头, 剑谱更是蕴含了秦家世代传承的剑术精髓, 是秦家立足之根基。


    兵书和西北地形图的重要性不必多说,太子在原著中正是靠着这两样东西横扫周边其他小国,一统九州。


    简宁抱着那本破旧的兵书在罗汉床上滚来滚去地看, 虽然看不太明白, 但是有兵书在, 多少是一份底气呀!


    “阿宁喜欢的话送给你。”云澜舟的唇边抿着几分笑意, 在旁边瞧了许久,阿宁像个抱着骨头的小狗儿一样可亲。


    简宁已经看得头痛了, 摆摆手一骨碌爬起来,“不要, 这东西有点灵性,好似会窃取我的悟性。”


    云澜舟瞧他头顶发丝乱飞,伸手帮他理了理, “那就不看了, 过来下棋。”


    “也不必了殿下,这个棋子好像会窃取我的脑子……”简宁无力地仰倒在床上, 想起腰间那个青色的香囊,也不知留在庆州的豆包找到它没有。


    说话的当儿, 单公公来了,宣简宁去乾清宫觐见。


    路上简宁小声问云澜舟发生了什么事,云澜舟也压着眉宇,轻轻摇了摇头。


    可能做反派就是这样,又要搞事,又要提防别人搞事。


    简宁踏入乾清宫御书房的大门时,云澜舟被拦在了外面。


    简宁回头望着他,云澜舟一副要硬闯的样子,他赶忙让单公公把云澜舟带出去,走之前给了一个安抚的眼神。


    也不是第一次单独见皇帝,简宁不怎么害怕,只是这一回的召见来得太突然,他没有什么准备,问单公公也不得知,这大内总管该禁声的时候嘴巴比蚌壳还紧。


    甫一入内,简宁就听到了一位老大人声嘶力竭地控诉,那字字泣血的模样看得简宁心惊胆战,怕老人家一个激动就厥过去了。


    皇帝也是一脑门官司,见简宁来了,忙让单公公带过来旁听。


    老大人听到仙师二字,人也不骂了,脸色也变化了,无比慈爱地注视着简宁,要不是正在面圣,他立刻就要冲上去把人打包带走似的。


    简宁还处于不明就里的迷茫之中,规规矩矩地给皇帝行了礼。


    不待他问发生了何事,皇帝便道:“爱卿今日来得正巧,你有所不知,你的娘亲,正是工部尚书左大人之嫡女,早些年阴差阳错成了你父亲的妾室,今日真相大白,快唤左大人一声外祖父吧,莫辜负老人家的一片慈心。”


    因为皇帝没喊平身,简宁此时还跪在地上,饶是如此,他也险些没有接住惊掉的下巴。


    而且什么叫来的正巧啊?不是皇帝让他来的吗!


    这生拉硬拽的说话艺术一般人还真学不来,仅限皇帝使用。


    简宁看了看那位双目含泪的左大人,那亏欠中带着无限慈爱的模样,不似作假。


    简宁恍惚了,有股强烈的不真实感。


    原来天上不仅会掉陷阱,还会掉外公啊……


    左大人用袖子拭了拭泪,向着皇帝膝行了几步,瞪着简心和痛声道:“恳请皇上为老臣小女做主!小女年芳十二便被歹人拐走,至今下落不明,要不是在庆州见到仙师大人的香囊,认出是小女的针法,又得知仙师同小女一样生来不食蜂蜜,老臣如今和外孙还对面不相识啊——”


    皇帝被他说得无奈,实在是左名安的话叫他无从罚起,简心和这个礼部侍郎做得不好不坏,从未出错,恰恰简家也不知买来个丫鬟便是工部尚书嫡女。


    “皇上!微臣冤枉!” 简心和仿佛喜提妻离子散大礼包,惶恐不安地膝行上前道:“当日家母只是见婉儿十分乖巧懂事,不忍叫她小小年纪就在人牙子手中磋磨,这才买入府中,且一应身契俱全,这怎么也不能算我家的不是啊皇上。”


    “简贼!”左名安怒道:“物是人非,自然是你说什么是什么!我家婉儿也是你配叫的!她是我千娇万宠的闺女,我和夫人仅此一个亲生女儿啊,你怎么忍心叫她做你的通房丫鬟,还叫她难产而亡,简心和,今日我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叫你一命还一命!”


    左名安起身就要去打简心和,可简心和看起来斯文,实际长了个赖子心,明知道那老人家没甚力气,走路都飘飘摇摇的,却还爬起来躲避,得亏是简宁看不过去,起身扶了一把左名安,不然老人家怕是要当场摔死了。


    “左大人——”皇帝摁着眉心,一声长叹后道:“此事并非简卿之过,前些日子你上折子求朕彻查此事,朕顾及两家颜面,没有公之于众,今日你闹到这个地步,朕也瞒不得了。”


    左名安浑浊的双眼浮现些许迷茫,迟疑道:“皇上此言何意?”


    皇帝冲单从信使了个眼色,单从信垂头麻利地带了个年约五十、衣着体面的妇人进殿,模样瞧着十分市侩,见着皇帝只晓得磕头,一个劲儿地求饶。


    “这是?”左名安细细瞧着那夫人,并不相识。


    “这是拐卖令爱的牙婆。”皇帝对那妇人道:“还不如实招来?”


    简宁也有些好奇地看过去,等那妇人开口。


    妇人哆嗦着抬起头,瞄着皇帝和几位大人的神色,战战兢兢道:“原,原是我邻家张老二和他媳妇儿惹出来的祸事……那日张老二半夜给我塞了个小丫头,不不,塞了个衣着金贵的小姑娘来,我本不愿收她,那姑娘头都被打破了,收了也不好卖,谁知是死是活?”


    “岂有此理!”左名安听到爱女受过如此重伤,又是心疼又是愤怒,弄得脸色青紫,张口便骂,却因气血逆行,咳嗽个不住,简宁为他拍了拍后背,皇帝也唤人给他准备了椅子,这才缓过气来,瘫在椅子上瞪着简心和与那妇人。


    “继续说。”皇帝对妇人道。


    “我,我也是被张老二家的威胁了,早些年牙行生意不好做,有些身体弱的丫头小子熬不过去,就搭在了手里,这些事不好报官,耽误生意,我便找人草草埋了,找的便是知根知底的张老二……他拿这事儿威胁我,叫我不能不答应,他说,他说那金贵小丫头也不必给他钱,只是路边捡到,做个好事送来,总比在外面饿死了强……”


    妇人说完,正要磕头,旁边的左名安却一口血喷了出来,叫那妇人吓得忙忘后退,一时以为自己贪上人命了,还是当着天子的面儿贪上的,忙哭着扑在地上求饶。


    简宁听着妇人口中的张老二,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分明就是抢行掳掠,存心害人,竟然还恬不知耻地说自己做个好事,简宁性子再怎么温和,遇到这种事也冷了脸色。


    “去请太医为左卿诊治。”皇帝吩咐道。


    单从信只去了片刻,便领回来一个太医为左名安把脉。


    简宁不得不暗叹单公公的眼力见,怕是料到左名安听闻此事会气急攻心,早早地把太医请来候在了外头。


    左名安被太医扎了一针,缓缓醒来,早已泪眼朦胧,郑重地跪下祈求道:“皇上,老臣唯有这一个亲生女儿,殊不知遭人所害,命丧黄泉,如今老臣只有一个不情之请,臣求皇上让我将小女的牌位和外孙带回左家!”


    简心和闻言可不乐意了,事已明,并非他简家的过失,带牌位回去也就罢了,还要把他最有出息的儿子带走,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微臣以为不妥!”简心和身板儿笔直,反正他有理,说话也硬气了起来,“微臣对宁儿悉心教养,疼爱备至,宁儿再怎么说也是我简家血脉,自幼生简家长于简家,早已与微臣父子情深。左大人所求有违天理人伦,若皇上应允,微臣便只有一死,方能顾全我简家颜面!”


    简宁扯了扯嘴角,悉心教养便是扔给姨娘不闻不问,疼爱备至便是十二年来未曾正眼瞧过,看来简心和当个探花委屈了,如此混不讲理自成一派的学识怎么不算一种天才呢?


    皇帝十分尴尬,左看右看,一脸这桌子可真桌子的神情。


    简宁心里清楚,皇帝这是哪边都不想得罪。


    左名安拒不退让,简心和也据理力争。


    一时之间皇帝脑袋都大了,沉着脸道:“左卿,此事朕本不欲让你年迈伤心,可如今朕也不得不说一句实话了,朕派人去查过,指使那张老二拐卖令爱的,正是你养女的生身父母。”


    左名安大惊,抚着心口连连摇头,“怎会……怎会……”


    “那张老二与你养女的生父都是京郊外张家庄人士,他画押的口供就在朕这里。”皇帝让单从信把张老二的供词传给左名安看,左名安看完,又喷了一口血,倒在椅子上人事不省,这回扎针也无用,皇帝着人把左名安抬回左府静养。


    此番左名安晕厥,皇帝也懒得怪他御前失仪之过,至于简心和,治了个失察糊涂,苛待妾室的罪名,罚了三个月俸禄,便让人退下了。


    简心和拉着简宁退出御书房,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简宁忍不住白了他一眼,简心和还未察觉,絮絮叨叨地骂起左名安异想天开。


    简宁挣脱他的手,冷漠地道了声恕不远送,径直一人走了。


    简心和这个老混球,就算不是他拐卖了原主亲娘,也是他苛待人家至死。简宁对他本就没什么好印象,如今见识了这幅嘴脸,心中更是厌恶。


    闷头走到景阳宫方向宫墙的拐角时,简宁看到三个熟悉的身影,正是云澜舟、二皇子和八皇子,三人站在十来步外的槐树下等他,简宁忽然有种诡异的满足感,心里暖呼呼的,好像从考场出来就看到自己的亲人来接自己一样。


    他们的眼里满是担忧,看的简宁鼻子一酸,低头抹了抹眼睛,忍不住笑话自己太感性,再抬起头却笑了,他飞快地朝他们奔去,还未到树下,云澜舟已经伸手把他接住了,简宁像扑进了棉花里,一切都是温暖的,充满阳光的。


    就算是左大人硬要把他要回左家,简宁心里其实也没有认亲的真实感受,他已经自己找到一个家了。


    云澜舟神色焦急,将简宁放下地后忙问他发生了何事。


    简宁心里有些郁气,边走边将方才的事情说了,不知为何,说完感觉心中的郁气也消散了几分。


    几人这会儿正走到御花园小径,二皇子脚步顿了顿,忽然抚掌大笑,“那你岂不是不应该叫简宁,应该叫方湛?天爷唉,笑煞我也!”


    简宁一脸问号。


    八皇子无奈道:“你竟不知,方湛的生母,便是你外祖父的养女?”


    啊?简宁再次震惊。


    “这事儿我知道,你母亲自幼与方湛的爹定了娃娃亲,要不是被拐走,现在你就是方家大少爷了。”二皇子道。


    几人还未走进御花园,便见到了一个脸色阴沉的少年,方湛。看他的神色,似乎已经知道了身世。


    云澜舟立刻上前一步,挡在简宁身前。


    简宁看着小崽的后脑勺,无奈,小崽怎么又长高了!


    方湛努力憋出个冷笑,“简公子,人生百年,先甜后苦,你年少得志,殊不知日子还长着呢。”


    简宁无语,拱手道:“不劳方公子忧心,我这人做事比较绝对,喜欢先甜后死,必定百岁无忧。”


    方湛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简宁无语。


    二皇子绕过来,转着圈地瞅着简宁,“你这嘴是怎么长的,上能诓骗天子,下能气死朝臣,莫不是开了光了?”


    简宁还反应了一下,意识到伴读确实是朝臣,忍不住笑了,“二殿下也不遑多让。”


    “说起来,上次妖僧的事,方湛居然没被父皇责罚吗?我不信太子自己就能找到那些稀奇古怪的法子。”八皇子问。


    “听闻太子一力担责,父皇那会儿气也消得差不多了,便没有责怪。”二皇子笑道:“那方湛屁也不是,责罚不责罚的,无碍。”


    简宁就爱听二皇子随地大小屁的骂人方式,可有人不爱听了。


    “粗俗!”八皇子瞪他,“好歹是个皇子,不可随意……”


    二皇子揽着简宁先溜,“简公子怎么还不长高,搂着都不顺手。”


    简宁已经适应二皇子对他身高的调侃了,面无表情道:“回殿下,臣比较喜欢这个高度的风景,想多留一会儿。”


    云澜舟不满地追上去,八皇子看他脸色不虞,便好笑道:“你就放放手吧,以后娶王妃了还能这么粘着简公子?”


    云澜舟顿了顿,有些费解,“王妃?”


    “是啊。”八皇子道:“等你十六岁的时候,父皇就会给你物色王妃,我也会叫我母妃在世家女子中为你留意,若是有喜欢的,等成婚后就可以出宫开府了。”


    云澜舟看着简宁被二皇子带走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王妃。


    有了王妃,就不能有阿宁。


    “那就不要王妃了。”云澜舟简单道。


    “放屁。”八皇子冲他脑门狠狠敲了一下,“婚姻大事,父母之约,媒妁之言,岂是你说不要就能不要的?”


    云澜舟又陷入了沉思。


    不能不要王妃,也不能不要阿宁。


    那阿宁当王妃不就好了?


    想通后的云澜舟唇角抿出了一丝笑意,不再搭理八皇兄,朝着简宁的方向追了过去。


    刹那间被冷落的八皇子:“……”


    这是在高兴什么?


    第54章 第 54 章


    简宁同云澜舟回到景阳宫时, 虽然嘴上没说,但心里的郁闷其实一直无法消散。


    云澜舟明白简宁的心思,在旁边给他泡了一壶茶,又拿来二皇子时常送来的竹编小玩意儿逗他, 可云澜舟原也不是性子活泼的人, 只会拿着那个竹编蚂蚱在简宁眼前晃悠, 把人家弄得打了好几个喷嚏。


    “殿下, 没事, 不用安慰我。”简宁苦笑着拨开了他的手。


    “阿宁觉得左尚书会如何处置他的养女生父母?”云澜舟直截了当地问, 这样的事情,若是落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不可能释怀, 若是阿宁要人死, 他立刻去杀掉也是容易得很。


    “我倒不是……”简宁整理着袖袍, 也在慢慢理着自己心里的思绪, 也不知是说给云澜舟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声音低低的,话也散碎, “我是占这个身子才来到这个世界的,原来这个身子的主人,也叫简宁, 我想, 可能是因为我们同名同姓,长得也一样, 才让我的魂魄进入了他的身体,我知道他的遭遇, 是个可怜人,他娘亲也无端受了许多苦,若是命运,那我作为旁观者,不好替他怨谁,可现在得知一切的苦难都是人为,殿下,你明白吗,我想恶有恶报,从来没这么想过要一个公平,我甚至想让那些人都被卖掉,都尝一下原主娘亲的苦楚。”


    简宁说着说着,心里跟糊了一块泥巴似的,又闷又痛,可是他自己也搞不懂为什么,世间不平之事万千,他还没有那个能力与所有苦难共情。


    越是说下去,越是咬牙切齿,简宁被自己的反应吓了一跳,那不是他的性格,也不是他作为一个异世界旅客的态度。


    往日他也会为这个世界的人与事产生情绪,可那顶多是旁观者的情绪。然而这段时间,他越来越把自己当做原主一样生活,好似他过得好,原主也过得好了一样。


    这未免有些可笑。


    “阿宁想要他们如何,我便让他们如何。”云澜舟蹭过来挨着简宁坐下,一张罗汉床那么大,可他们似乎只有这个角落可以栖身。


    他摸了摸简宁的额头,拂开袍摆,把简宁的身子扶到自己肩膀上靠着。


    简宁闭上了眼睛,心绪逐渐平稳,脑子却异常清醒,他盯着书案上的竹雕浮纹笔筒出了会儿神。


    “殿下,你帮我传信给左尚书,就说如果不把歹人正法,我绝不认他。”简宁悠悠道。


    “好。”云澜舟本以为不必这么麻烦,直接让人把那养女和养女亲生父母杀了便完,可阿宁这么说,他就依着阿宁的意思来。


    那厢左名安被抬回去,修养了几日,得到简宁的消息后,愁容不减。


    养女的生父生母他早有打算,自要告到京兆尹去,叫那两人的罪行公之于众,可按律只能流放三千里,他的爱女却早已搭上性命。


    左名安万分不平,他夫人得知此事后也泣不成声,一病不起。


    做官这么多年,左名安从未徇私枉法,这回却难以自控,恨不得提刀杀上那两个腌臜恶人家中,将人砍死作罢。


    可他一生清誉,若是毁在一时,倒不如跟着爱女一起死了算了。


    正踌躇之际,一个卖货郎叩响了左府大门,管家听闻是宫中传信,便不敢怠慢,请进屋中与自家大人详谈。


    卖货郎只三句话。


    “报官。流放。中途自有后手。”


    左名安放心了,问那卖货郎是谁的部下,那人只摇头,辞别而去。


    左名安想了一夜,琢磨过味儿了,怕是宫里哪位和他家宁儿交好的贵人,只是不知道到底是哪一位……


    往日外孙湛儿与太子亲近,他们左家自不会违拗,一直暗暗站在太子身后。


    这回知晓宁儿才是亲外孙,左名安可犯了难。


    太子势大,二皇子也强横。


    且二皇子身后还有八皇子和十一皇子鼎力相助,皇上未必不会动了易储的念头。


    他将此事告知了夫人,夫人刘氏原也是大家出生,只是后来落败了。


    但夫人刘氏见识不凡,平日里常与左名安谈及国事,言必又中。


    刘氏听闻此事,头疼欲裂,抚着缀玉抹额闭了闭眼,道:“官人以后莫再与湛儿一家往来,明面情分过得去也就罢,私下里切莫深交了。”


    这话便是要背离太子了,左名安放下茶盏,犹疑道:“夫人,我自明白你心疼女儿,也疼外孙,可湛儿是你我看着长大的,他母亲也是你我亲手养大的,这情分怎能说断就断……”


    刘氏抹了抹眼泪,语气却多了几分冷嘲与威严,“我看官人你也是老糊涂了,湛儿素日与太子交好,朝中的弯弯绕绕你岂能不知?你若是帮着太子,便是要害了我们唯一的亲外孙宁儿!”


    左名安仍是迟疑,“若是宁儿也投效太子……”


    “左名安。”刘氏年纪大了,可年轻时的脾气还在,一斜眼瞪过去,斥道:“你是真老花了眼了!眼前有几重山几重水也看不明白了?湛儿的亲娘为何成了我们的养女,因为她爹娘掳走了我们的亲女儿!如今有仇不报非丈夫,我必要叫那两个腌臜泼才死无葬生之地,你以为湛儿他娘能不怨我们?怕是早就知道她爹娘所作所为了,只盼着你我死了,好将左家吃干抹净才好呢!若是宁儿离了二皇子转而投效太子,湛儿岂能容他?到时便如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了!”


    左名安跟被打了一棒子似的,醍醐灌顶,一时又气又怒,是啊,养女来左家时已经七八岁,怎么会不懂人事?她父母做的那些事她当真不知?


    且就算她无辜,如今也是方家嫡系的正妻,上了族谱的,她若是知晓左家要了她亲爹娘的性命,焉能不恨?


    那湛儿知晓后,又焉能不报复?


    “活了大半辈子了,我只信一条,这天上地下的,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我老了,死了也就罢了,可宁儿还小,你这老货,怎样也要活到宁儿长大,等他有立足之地才能走啊。”刘氏掩面而泣,思及爱女之死,一时又晕了过去。


    左名安扶着爱妻心急如焚,忙着人请大夫诊治,又让管家准备笔墨,他要亲自写状书状告那对没了心肝的夫妇。


    十日后,景阳宫。


    简宁从云澜舟那儿得到了消息,左家养女生父母被流放三千里,途中双双病死。接手左婉儿的牙婆也被打了五十大板,下狱三月。


    左家养女,也就是方湛的亲娘,在方家闹了一场,无果,反倒被方家祖母罚去祠堂思过,三月不得出。


    “简公子,这回你与那方湛,恐怕结了死仇了。”八皇子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是恶有恶报,我只是担心他以后会为难你。”


    “为难就为难呗,方湛算个屁。”二皇子抢占了罗汉床,大喇喇地晒着太阳,开春了,这日头晒得人舒适万分。


    简宁坐在混角书案一侧,看云澜舟一笔一笔临摹字帖,这回他给左名安传的信应该没有太大作用,顶多能让方湛的亲外祖母外祖父下大狱,要不了命。


    途中病死的事儿,估计还是云澜舟派人去做的。


    简宁心想,自己可能也不是好人吧,听到仇人死了,他竟然十分畅快,虽然心中惋惜原主的娘亲活不过来,但罪魁祸首无法逍遥法外,他还是欣慰的。


    “方湛,也可以死。”云澜舟淡淡道,他从未把方湛放在眼里,不过是躲在太子身后的一个小人物。


    “这就要暂缓一下了。”简宁缓和了语气,不好明说方湛的身份,只道:“方湛我另有打算,诸位殿下先别着急。”


    他得想明白这个世界的运作方式,最近已经在尝试联系系统,虽然联系的法子只有投诉一个渠道。


    若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可以死,那么他也不会手软了。


    若不能,就只好吊着方湛的命,以图来日。


    简宁想着想着笑出了声,他们反派联盟现在也没本事要了方湛和太子的命啊,还挺能想的呢。


    别人不知道,但简宁很清楚,太子现在很倚重方湛,绝不可能让方湛被人轻易除去,所以一切都要从长计议。


    云澜舟写了半天,兴之所至,换了支紫毫笔,蘸取五色墨盘,随意勾勒了几笔,不出几息,便将一卷宣纸展开,放到简宁眼前,“阿宁看这是什么?”


    简宁一看,画的是一只大大的白猫压着一只土黄色小狗。


    简宁:“……”


    “我也没有那么矮啊!”简宁作势要扯烂那张宣纸,云澜舟却灵巧地起身,将纸张卷起来举高,简宁跳起来也拿不到,一时气闷,提笔就在云澜舟临好的字帖上画了个小王八。


    云澜舟毫不在意,还贴过来握着他的手继续画了个大王八,微微笑着说:“这样阿宁还是比我小。”


    “殿下!”简宁觉得小崽学坏了,也跟着二皇子一起嘲笑他的身高了,必须狠狠教育一下,他瞪着云澜舟冷然道:“你再这样我晚上回仙台睡了。”


    云澜舟立马乖乖地坐下来,眼巴巴地扯着简宁腰间的珠绿线穗,“那这样我就比阿宁矮了,好吗?”


    简宁:“……”


    八皇子笑了半天,简公子的气势还是差一截,就算站着也犟不过十一弟。


    四周鸟鸣喧闹,花香怡人,八皇子有些倦了,他也放下规矩,坐到被二皇子霸占的罗汉床边,由日光晒得眯起眼睛,徐徐道:“天初暖,日初长,好春光。万汇此时皆得意,竞芬芳。”


    [1]


    第55章 第 55 章


    令简宁苦恼的身高总算没有一直拉垮。


    六年后。


    简宁看着朱红木柱上深深浅浅的刻痕, 心满意足地招了招手,“殿下来帮我量量,我觉着我又长高了。”


    殿中传来一声轻轻地叹息,伴随着衣料摩擦的动静,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简宁眼前闪过半截雪白的衣袖, 熟悉的玉兰檀木香气萦绕鼻尖, 他低头一瞧, 云澜舟的手背净白, 浮现着淡青色的脉络, 不过几瞬的功夫,削瘦修长的指节翻飞,便解开了简宁胡乱系在腰间的垂玉宫绦, 重新打了一个活扣。


    云澜舟微抬起头, 此时的身高已经逼近八尺。简宁比他矮上大半个头, 说话时还得扬起脑袋才能看清楚他的表情, 两人隔得近,云澜舟睫如鸦羽, 墨黑的眼瞳映着几点日光,平静地看过来时, 叫人觉得十分高深莫测。


    他幼时便模样俊美,长到近十六岁后,更是面如冠玉, 唇红齿白, 这一身玉树临风的气派,加上那风情万种的桃花眼, 若是去京都长街走一遭,怕是要引得无数小娘子引颈侧目, 芳心暗许。


    然而这个皮相足以迷惑天下所有人的翩翩少年,是简宁亲眼看着长大的,他已经对此人每一个动作都了如指掌,不会因他的小小卖乖而心软。


    简宁端出一副严肃的样子,轻咳了一声,冷漠道:“殿下,已经起床了就不能再回去睡了。”


    果然,那双墨瞳的点点光彩瞬间暗淡下去,一歪身子,就扑在了简宁身上,像个帘帐一般挂着,也不言语,打算耍赖耍到简宁无可奈何,放他回去睡个回笼觉。


    “殿下!”云澜舟虽然还是清瘦的身材,但身高摆在那儿,骨架也大,简宁被他压得喘不过气,忙将人拎到一旁,恶狠狠地盯着他,“不准睡了,今日要参加春闱祭祀,你要是再迟到,皇上可不会像以前那样轻饶了你。”


    云澜舟半耷拉着眼皮,恍若未闻般,抬手放在简宁头顶比了比,神色正经,“阿宁长高了。”


    简宁一喜,也去摸自己的脑袋,“真的假的?”


    云澜舟的手掌平移到自己的下巴边,唇角勾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长高了,一点点。”


    已经过了变声期的嗓子比幼时低沉许多,说话时总显得冷淡,与谁都很疏远,只有赖床刚起来时,声音才会拖得长长的,带着微微的沙哑和慵倦。


    也因此,这声音叫人觉得他的语气多了几分调侃之意。


    简宁:“……”


    他对这个十六岁的大崽毫无办法,现在还学会使坏了!


    大齐重视春闱,实则是重视士大夫阶级,三年一次春闱,每次都会于皇宫外的宣清台,举办祭祀典礼,由于简宁这个护国仙师的名头盛行于民间,由此,这祭祀典礼便每次都由他登台,祝香祈福。


    除此之外,皇子和五品以上的大臣也会到场,主要是宣布一些春闱的细节和条律,由此,众多书院的学子和赴京赶考的考生也会来瞧一瞧,场面十分热闹,算得上大齐最热闹隆重的一种典礼了。


    云澜舟被内官们伺候着,换上了一身月白银边暗花水纹锦缎广袖长袍,头戴银簪,长发垂在紧实的腰际,甫一转身,气度出尘。


    简宁亲手在他耳垂上戴上了玉铃,铃铛闪着温润的光辉,衬得云澜舟肤色似雪,恍若神君下凡,只是那表情不甚愉悦,臭着个脸,白瞎了一副好容颜。


    “好了,回来后再睡不行吗?”简宁捏捏他的脸蛋,“这么大了还赖床,被八殿下知道又要说你不懂事。”


    “让他说吧。”云澜舟此时已经清醒了很多,毕竟华服加身,万分不自在,想睡也没了兴致,他拿来一个月牙玉佩,仔细地系在简宁腰间,顺手把人往自己跟前带了带,在后腰处捏了捏,眉头微蹙,“阿宁瘦了。”


    简宁这一身儿也不好受,要说祭祀典礼最累最烦的,莫过于简宁本人了。半月前就得裁制新衣,这可与平日穿的衣服不同,需融合天地之吉意,纳万物之灵象,又不可混杂粗俗,光是美而肃穆这个要求,就让尚衣局许多女官白了头发。


    裁一件,皇帝不满意,又换一件。


    来来回回十几套衣衫换下来,终于让皇帝满意了,说了句“爱卿美仪容,仙衣飘然,朕心甚悦”。


    云澜舟打量着简宁,这身衣裳显得他的阿宁仙风道骨,风姿绰约,又因当了多年的护国仙师,三品重臣,虽无实权,可名声在外,宫里金尊玉贵养出来的人,行走坐卧间,自成一派高悬在天、不可侵犯的威严。


    这威严却不叫人畏惧,因简宁眉长而弯,明眸皓齿,眼里时常带着熠熠光彩,宛若高山之巅的一抹晨阳,眼波流转,那温润的眸色似观音净瓶洒下的一滴莹华,普照世间的所有春光。


    云澜舟看了会儿,头深深埋进简宁的脖颈中,嗅着那股清淡的香气,浑身舒畅许多。


    “还这么粘人。”简宁无奈地抬手摸摸大崽的脑袋,“走了,一回八殿下该冲过来砸门了。”


    八皇子不是第一次砸门,每当在景阳宫找不到云澜舟,就咬牙切齿地到简宁所居的仙台找人,满宫都知道,仙台是仙师清修养心之所,旁人不可侵扰,但云澜舟几乎每天晚上都摸进来睡觉,重视礼法的八皇子看不下去,认为这简直是横行无忌,胡作非为!


    这会儿简宁刚带好太极簪,八皇子就在内官的簇拥下闯了进来,“你们怎么还在磨蹭!祭典就快开始了!”


    八皇子说完,自己先愣了愣,风来帘动,暗香满室,绕过云母莲花屏风,似窥见了一点明月。


    这位大齐的唯一一位护国仙师,身形修长,一身真人月白丝纱罗衣,外批一件修禅锦广绣薄氅,垂伏在胸前的云鹤长络随风飘动,配一双金带踏云靴,真一派仙人之姿,瑶林玉树,不染分毫风尘。


    “这身儿还将就入眼。”二皇子徐徐赶到,摇着折扇笑眯眯地打量着简宁,“我们仙师大人如今真是秋水明镜般的人物啊。”


    饶是素来不在意衣裳好坏的八皇子也忍不住赞叹,“乱云飞波,无限风光,尽在简公子一人身上。”


    “二位殿下安,这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简宁笑了笑,拿起那把皇帝亲赐的黄金法剑,道:“走吧,一会儿別迟到了。”


    云澜舟默默跟在简宁身后,二皇子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个儿这么高还走前面,存心挡你哥哥的路么?”


    八皇子瞥着二皇子,“你自己不长了怪得了人家?”


    “我不就矮一个小拇指么?你可是比小十一矮一拳呢。”二皇子凑过来,贱兮兮地要和八皇子比高,被八皇子一巴掌打开了。


    简宁听着这两位不曾间断一日的斗嘴,无计可施,只好回头喊了一声,“大臣们已经等在宫门外了殿下们。”


    云澜舟很识趣地块走了几步,与简宁并肩踏出了宫门。


    一身红衣的二皇子也跟了上去,面色正经,丝毫不见方才的孩子气。


    八皇子整了整衣袖,挺胸抬头,含蓄沉稳地与诸位大臣颔首问好。


    官员们早早地分成两排,候在宫门外,听到脚步声,群众朝那白玉石阶望了过去。


    只见在民间广为流传的护国仙师简小大人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三位皇子,几人踏着晨曦而来,样貌不凡,气度凛然。


    大臣们忙躬身行礼,让出一条阔道来。


    简宁不是皇子,虽有仙师的称号,却充其量只是一个三品大臣,若是受群臣之礼而不还,像小人得志一般,他便躬身,向四周官员拜谢迎接。


    站在最末尾的简心和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个儿子真是出落得越发出色了。


    有礼有节,不骄不躁。


    且这孩子也不知怎么长的,这些年越发秀美,真不愧是他简探花的儿子。


    然而,简宁的内心是有些许崩溃的。


    三年前,春闱祭祀,他只是坐马车去祭台上点了一炷香,并未引起许多关注。


    可这一次,西北大捷,皇帝高兴,下令春围祭祀要大办,礼部官员不敢懈怠,早早地安排下去了。


    由此,简宁带着众位皇子、大臣和敲锣打鼓的仪仗队走在街上的时候,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羞耻。


    还不能露怯,因为羽林军开道,四周百姓簇拥着站在街边,无数人好奇这位声名远播的仙师到底是何模样。


    迎着无数人打量的目光,简宁感觉自己的社恐症要犯了,可他只能硬着头皮,抬头挺胸,面无表情地走下去,这也是仪式的一部分,美其名曰叫“仙师散福”。


    刚走了十来步,一位公公便高声唱道:“福星高照,邪祟不扰,千里和顺,瑞气盈霄——”


    随着他的唱和声,路边的百姓纷纷跪下叩拜,高呼仙师庇佑。


    简宁顿了顿,他觉得自己要死了,每一根脚趾都仿佛变成了挖掘机,一步十个坑。


    紧跟其后的云澜舟看到简宁微微迟疑的身形,心中明了,阿宁这是太紧张了。


    很快,他看到那被华服包裹的半截脖颈逐渐红了起来,云澜舟的唇角微微上翘,为什么一个人越长大,会越害羞呢。


    他不准备上去挡住那些百姓的目光,这是属于阿宁的荣光大道。


    阿宁可以,也应该自己走下去。


    这段路程并不长,但简宁觉得走完了他的一生。


    好不容易抵达宣清台,他总算松了一口气。


    百姓们围在祭台二十米开外,官员和皇子则列于祭台的白石露台前。


    接下来的流程比较繁琐,简宁按照排练过的顺序逐一开始宣纸、点香、跪拜、祈福,最后起身时,他需要将黄金法鉴供奉于青铜香案之上。


    举剑迎福的刹那,他无意瞥到了站在台下冲他微笑的云澜舟。


    祭祀庄重,他也不好做什么,只朝着云澜舟的方向眨了眨眼。


    收回目光时,他忽然发现,出任钦差的太子已经回京,还带着方湛赶到了现场。


    简宁心中一凛,这些年和太子斗法,早已结下了生死之怨。曾经只是被废三四次的太子,已经被废了十次,俨然成为了大齐最尊贵的笑话。


    此时看到突然出现的太子,简宁眼皮直跳,总觉得没有什么好事儿。


    他想了一圈,这场祭祀前前后后都有二皇子和八皇子监督,应当不会出纰漏,就连他点的香,都是云澜舟信得过的老师傅亲手所制,不可能出现什么问题。


    简宁定了定心神,将黄金法剑放在了铜香炉前的香台上。


    太监适时高声道:“礼成——”


    简宁闭了闭眼,暗自松了一口气。


    就在他即将转身下台的瞬间,一阵巨大的爆破声传来,热浪迅速包裹了他的全身。


    “咳咳咳……”简宁被这股巨大的冲击力甩到了地上,五脏六腑像被马车碾过,疼得喘不过气。


    他头晕目眩,伏在地上好一会儿才感觉身边似乎还有一个人。


    在浓烈的硝烟味之中,他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玉兰花香。


    “砰——”


    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炸开的声音,只不过这一次是在他的脑海之中。


    他用袖子擦了擦眼前的灰尘,忍着肩膀的疼痛,寻到了倒在他身旁的一抹白衣。


    他不敢相信地将那人翻过来,眼眶顿时通红一片。


    那张漂亮的脸蛋满是脏污,鬓发松散凌乱,不是云澜舟又是谁。


    云澜舟的衣衫破了好几个洞,修长的指节还紧紧抓着简宁的衣服,护在最前面。


    被简宁抱起时蹙了蹙眉,忍不住启唇呕出一大口鲜血,一句话都来不及留,就这么猝然晕死过去。


    简宁看着手中刺目的血迹,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来人,快来人,来人……来人啊!!!”


    他的声音从低到高,最后几近撕心裂肺的哭喊。


    第56章 第 56 章


    “我要杀了他。”简宁道。


    他的嘴唇苍白干裂, 已经三天三夜没有休息,滴水未沾。


    看到他如此魂不守舍的样子,八皇子也于心不忍,安慰似的问: “谁?”


    “方湛。”简宁盯着床上那被包扎得像蚕蛹一样的人。


    云澜舟才十六岁, 就这么废了一条手臂。他以后的人生该怎么办?谁来给他一个交代?


    简宁想了很久, 很久, 才想明白, 原来自己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把方湛碎尸万段。


    从云澜舟出事以来, 他都很平静, 平静到他都怀疑自己没有心了,看到亲手带大的孩子伤成这样,居然无动于衷?


    现在他知道了, 他感到心里那股浓重的恨意沉到他难以面对, 恨太子, 恨方湛, 恨原著作者,恨那所谓的穿越。


    “简公子, 我知道你与小十一素来交好,他受伤, 你肯定难受,不过此时绝对不是冲动的时候,你也知道, 太子刚复位, 正是得势……”八皇子没说完,手臂传来一股大力, 他看向简宁,发现简宁脸色跟鬼一样惨白, 状若疯癫,咬着牙关,一字一句地问:“凭什么?”


    “简公子你……”八皇子吓的不轻,这怎么跟中邪了一样,他怕简宁是魇着了,忙摇了摇简宁的肩膀,“你清醒一点。”


    “凭什么这种人能当太子?”简宁还是问。


    这句话说完,他的眉宇像被闪电劈出了一道裂痕,八皇子都形容不出来那是一种什么样子的表情,不是皱眉,就像从他的脸上出现了一条看不见、但深可见骨的裂痕。


    即便是一个眼神,都能叫人察觉到那毛骨悚然的怨恨。


    八皇子从未在简宁身上看到过这么强烈的情绪,他一直是朗月风清般的少年,含蓄,体贴,善于照顾他人,温柔,善良。


    可此时,背对着烛光的简宁,似乎背负着无穷无尽的黑暗。


    八皇子想再劝一下,却不料,简宁失了力气,颓然从椅子上倒了下去。


    “来人!太医!”八皇子忙把人扶起来,一边喊内侍,一边喊太医过来把脉。


    这到底是怎么了?难不成因为小十一受伤,简公子给气疯了?


    八皇子百思不得其解。


    简宁自从陷入了昏睡,就浑浑噩噩做了许多梦。


    他梦到一个高门大户的女子在闺房中绣花,面目柔和娇俏,与丫鬟打趣,不慎戳破了手指,丫鬟便忙给她包扎,又喊来一位年纪稍大的妇人教女子针法。那女子不过七八岁,疼了便扑在妇人怀中撒娇,妇人无奈地抱着她,又是哄又是拍,好容易才把女子逗出笑颜。


    妇人说起娃娃亲,女子便偏过头不听,妇人只好岔开话头,说带她出去看逛灯节,女子喜上眉梢,窝在妇人怀中蹭了好一会儿。


    晚上妇人果然带着她去了灯节,四处车水马龙,行人匆匆,女子看到一个熟悉的仆人,由着仆人的指引,走到一个街巷角落,她正欲问老妇为何在此,那仆人一棍子将她打晕,扔进了一辆破旧的马车里。


    她饿了很久,身上多了无数伤痕,再次进入高门大户时,她已经是最下贱的侍女,在外院干着洒扫的活儿。


    有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看她模样好,问她叫什么名字,她也记不得,只记得自己叫婉儿。


    老太太喜欢她,便让她去书房伺候少爷。


    少爷中了探花,她就成了通房丫鬟。


    少爷要娶妻,让她流掉了第一个孩子。少爷又纳了妾,她就登不上台面了,少爷十天半月也不来她这里一次。府中下人看不上她,她就自给自足,靠着微薄的月钱和绣花的手艺养活自己。


    少爷和夫人吵架,在她房里住了几宿,她有了第二个孩子,她很喜欢这个孩子,取名为阿宁,希望孩子宁静安定,一生顺遂。


    但是她自己却没能顺遂,难产而亡,孩子生下来便被抱给了姨娘带着。


    自幼吃不饱穿不暖,活得不如一根豆芽菜。


    这孩子长到十来岁,突然被一个姓左的大人抢了回去,说他是他们左家嫡女的孩子,是左家的唯一长孙。


    他第一次可以上桌吃饭,和两位陌生的老人,伴随着老人的哭声,他吃得很慢,一点点去理解他的娘亲是如何被拐走,如何被发卖,如何受尽了苦才生下他。


    他以为日后都能吃上这么好的饭,哪怕是一辈子见不到父亲也没什么,他觉得这个新外祖父和外祖母很好。但天不遂人愿,一个姓方的年轻大人找上门来要休妻,他说与他定娃娃亲的不是左家养女,是左家嫡女。


    外祖父气得吐血,一病不起,外祖母撑着,力劝方大人放下过往,斯人已去,不能生还。


    方大人不依,要将简宁带回家去,当做亲生的儿子对待,他说若不是婉儿被拐,简宁应该是他方家的孩子,是他的孩子。


    外祖母抵死不愿,方大人郁郁离去。


    不久,简宁从书院放堂回家,遇到了一个眉目和善的小公子,那小公子叫人将他绑了,简宁来不及喊人,便被一刀劈中眉心,血流如注。


    他瞪着眼睛,看着那个姓方的小公子像扔掉一条死狗,把他扔在了乱葬岗。


    他的一只眼睛爆开,另一只也染着模糊的血迹。


    但他没有闭眼,始终看着那片灰蒙蒙的天。


    直到有辆马车经过,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抱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下车来看,对他的惨状面露怜悯,叫人给他盖上席子,买口棺材好好安葬。


    他看到那个孩子走之前回头看了好几次,最终跳下妇人的怀,从袖中取下一块奶白色的糕点,放在了他的嘴边。


    简宁吃不到,但他似乎还能闻到那股甜香,跟那个孩子一样,柔软可爱。


    他仍然看着天,看到天空乌云消散,不知过了多久,时移世易,一丝丝日光倾斜而下,照在他的襁褓上,温暖如春。


    他什么也不记得,带着眉心那道横跨鼻梁的青色胎记,成为另一个世界被遗弃的婴儿。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他过得很辛苦,但很踏实。


    偶尔也会觉得心里空空的,盯着自己的胎记发呆,想不出为什么每次别人见到自己的疤痕,就会避而远之。


    明明这个世界上很多人缺胳膊少腿,他并不算最怪异的人。


    慢慢的,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半夜梦游时,他就对着镜子一遍一遍地描摹那道痕迹,越是触摸,越是疼得彻骨。


    他在又一次值夜班时感到了那种刻骨铭心的疼痛,一头栽倒,摔下了楼梯。


    这一次他比较倒霉,遇到一个诡异的系统,系统说他穿进了一本书,要求他拯救病弱反派。


    “简公子,简公子?”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简宁头痛欲裂,无数的记忆顺着眉心传来,他浑身大汗淋漓,口中喃喃念叨着什么,像被人摁在水中,喘不上气,便努力挣扎。


    “简公子?”


    再一次的呼唤声,将简宁从水里拉了出来。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胸膛剧烈起伏,眼前一片黑暗,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逐渐看清几点烛光,光晕慢慢扩大,他看清了眼前的八皇子,二皇子,还有裹着纱布的云澜舟。


    简宁缓缓将手举到眼前,指尖颤抖不休,他用食指轻轻碰了一下自己的眉心。


    一股强烈的疼痛传来,他猛地收回了手。


    再次长吸一口气时,他感到自己浑身没有一处不是颤抖的,连牙关都在打颤。


    “阿宁?”云澜舟起身坐到了他旁边,小心地抓住了他的手,“你怎么了?”


    简宁恍若未闻,眼神放空,过了许久才摇了摇头,却说不出话。


    云澜舟看他这个样子快急死了,吩咐内侍道:“去请太医!就说简公子醒了,让太医院的人都过来!”


    “老十一,大半夜的,太医院就三个值守太医,你全……”二皇子没说完,被云澜舟冷冷的眼神吓住了,无奈闭嘴。


    由太医摆弄了两个时辰,简宁终于能够平复呼吸,耳朵的嗡鸣也消失了。


    他看向一直坐在床边的云澜舟,扯出一抹极其勉强的笑,“殿下怎么还不去睡觉?”


    此时八皇子和二皇子已经熬不住,回了各自的寝宫。


    床边只剩下云澜舟一个人,显得孤独又可怜。简宁靠在床柱边,摸了摸云澜舟的头,“殿下不困吗?”


    云澜舟眼光闪烁了一下,明白简宁这是能认出人了,他想说你快躺下休息,可是一张嘴,眼泪就滚落了下来,顺着脸颊流到了脖颈,很快,衣裳打湿大片,他感觉自己的哽咽在喉头徘徊,却根本不想忍耐,猛地倾身抱住了简宁。


    鼻尖萦绕着一股药香,脖颈碰到了柔顺的发丝,简宁愣了愣。


    才反应过来,云澜舟哭了。


    他第一次听到云澜舟发出这么崩溃的哭声,又压抑,又难过。简宁的心随着那一声声的哽咽揪紧,酸涩泛滥,他的眼泪也顺着眼眶涌出,没意识到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抓着云澜舟的肩膀。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已是两日后,简宁从晕倒到这次清醒,一共过了五日,他最强烈的感觉不是别的,是饿。


    云澜舟也一样,两个人在床上趴了会儿,竟是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简宁消化完了自己的身世,前世的记忆,前前世的仇怨,眉宇间多了几分郁气。


    云澜舟就用尚且完好的一只左手,轻轻描摹简宁的眉心,不是不想说话,而是嗓子哑了,说不出来,可是他知道阿宁能懂他的意思。


    简宁确实明白,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鬼模样,但之前能把大崽吓哭,想必是有些戾气的。


    搓了搓脸,简宁撑着床柱坐起身,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殿下,我想吃鱼汤银丝面。”


    云澜舟这回没有赖床,简宁一起,他就跟着坐了起来,拿过外袍为简宁披上,清了清嗓子道:“我让人去做。”


    “嗯。”简宁抓住了他的左手,低头看着。


    就是这只手,在荒郊野外的乱葬岗,给面目全非的他喂了一块牛乳糕。


    简宁感到眼眶又开始酸涩,抓起那只手狠狠盖在了自己脸上,感受着手心的温热,似乎会让眉心的疼痛缓解很多。


    “不哭了阿宁。”云澜舟靠过来,轻轻抱着他摇晃,就像哄一个孩子,低声呢喃着,“不哭了。”


    这一回发泄完,简宁彻底清醒,心里那些陈旧而沉重的情绪似乎终于得到释放,他感到浑身轻松,和云澜舟一起坐在罗汉床上吃面。


    云澜舟右手受伤不能动,左手又拿不上筷子,简宁便跟他坐到一边,自己吃一筷子,喂云澜舟吃一筷子。


    只要简宁吃完,云澜舟就会自动张开嘴,等着投喂,乖到简宁都忍不住一直盯着他看。


    可看着看着,简宁脑中的思绪就逐渐纷乱。


    原著的文字中并未写方湛的真实身世,甚至连简宁的名字也极少出现。


    在最初的原著里,他被方湛杀害,无一字提及,而目前这本书的剧情恐怕已经被他的出现更改了许多。与其说他穿越了过来,不如说他彻底回到了这里,与六年前掉下池塘的那个自己合二为一。


    此外,那方湛的亲爹来认亲的事情更没有提及,仿似被作者隐去了。


    也对,作者能记录的只是主角和主角之间的事情,一个连炮灰都算不上的庶子有什么必要写呢。


    方湛是自胎儿时期便穿越过来的人,或许为了给他一个好身份,作者便粗暴地用了这样的方式给他身份。


    而这个世界已经被创造出来,一切不合理的背后,都只能被许多不公弥补。


    所以他紧紧是因为方湛是方家嫡子这句话,便失了娘亲,还丢了性命。


    太可笑了。


    吃得差不多时,简宁摸着云澜舟被包扎后的手臂,似叹息,也似下定决心似的轻声道:“殿下,我要杀一个人。”


    云澜舟垂着睫羽,目光始终落在简宁的脸上,观察着他的所有神情,听到他说杀人,云澜舟没有丝毫犹豫,道:“好。”


    第57章 第 57 章


    这回祭祀爆炸的事情, 被太子压下去了,装模作样地查了几日,说是礼部官员不慎将宫中的丹炉误作香炉搬到了宣清台,那官员已然畏罪自裁了。


    皇帝那边也不好再惩处, 毕竟太子都已经查明了案件细则, 只是对云澜舟还是心疼的, 派人遍寻名医, 务必要将云澜舟的右手恢复如初。


    这消息传到简宁耳里, 气得他差点从床上爬不起来。


    八皇子和二皇子安慰了好半天, 他才好转过来,毕竟不好转,也不能拿太子他们如何, 只有身体好了, 才有命跟太子他们耗下去。


    春闱祭祀之后, 简宁和云澜舟受伤修养了几日, 不知不觉,便道了二月九。


    这日是学子们在礼部贡院开始的第一场考试, 接下来的十二日,十五日, 九天三场,又经过十二日批卷,等钦天监则黄道吉日放榜, 这日子算下来, 放榜那天,已经是二月二十八了。


    贡士名单公布后, 才会进行殿试,简宁想到这里, 筷子顿了顿,问坐在八仙桌对面的云澜舟,“我记得方湛也去参加这回的春闱了吧?”


    “嗯,我安插在方府四周的探子说他今日去了贡院。”云澜舟右手折伤,太医整复之后,用带子缠绕右臂悬在了脖子上,现已过了几日,伤处稳定了许多,只是还不能活动,只能用左手持勺吃饭,吃得很不方便,尤其是夹菜的时候用筷子不熟练。


    简宁看他对这那盘青菜蹙了蹙眉,便用自己的筷子夹了一叶青菜送去,想起这不是公筷,立刻准备收回手,但云澜舟却张口叼走了那根青菜叶子。


    简宁愣了一下,笑道:“这可是饿了,还要吃什么,我用你的筷子给你夹?”


    云澜舟摇了摇头,他又不嫌弃阿宁,何必计较筷子,那阿宁难道是嫌弃他?云澜舟迟疑道:“阿宁不喜欢我用你的筷子吗?”


    “哪有。”简宁又喂了一块蘸着汤汁的清蒸鲤鱼过去,看云澜舟叼走之后心情诡异地好了一些,他认识云澜舟的时候,这孩子才几岁,现在都长得比他都高了,从小崽变成了大崽,可简宁心里还是觉得他是一只大白猫,有时候会忍不住呼噜他的脑袋。


    这时间过得真快,今日便是二月九,简宁默默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在碗里,没什么胃口。


    方湛和他已经结了死仇。


    看着敌人悠闲地参加春闱,即将有用一片大好前程,简宁捏着筷子的手更紧了几分。


    按照方湛的金手指,这回肯定不会落榜,说不定还会进入前三甲。


    到时候他就是朝廷官员,轻易动不得。


    原先简宁只以为自己是穿越到这本书里的过路人,可是想起上上辈子的遭遇之后,他才晓得,原来自己本身就是这个世界的人,只是因为方湛要有一个大家公子的身份,于是他的娘亲被剧情安排成了通房丫鬟,失去父母,失去平稳安逸的人生。


    他也被方湛一剑劈死,失去记忆后去到了一个全新的时代,他还以为那就是他本来存在的地方,可现在想想,作为孤儿长大的他也没有属于过那里。


    也许记忆可以失去,但是灵魂中的怨愤却无法抹去,所以他死后又回到了这个世界里,若说这里是一本书,那他就是真正的书中人了。


    简宁目光放空地看着云澜舟吃饭,那一小碗鱼片粥吃了小半个时辰也没吃完,桌上还摆着许多清淡小菜,云澜舟更是没动过几筷子,他笨拙地学习用左手夹菜,第一筷子却夹给了简宁。


    简宁怔忡了片刻,张嘴含住了那块肉糜米糕,一时之间不知心里是恨更多,还是爱更多。


    恨着方湛,恨着原书作者,又爱着他亲手带大的小崽。


    越是这样,他就越是想杀了方湛。


    可杀了方湛这个主角,他和云澜舟就能活下去么?简宁不知道。


    “阿宁,二皇兄来了。”云澜舟看他出了好久的神,出声唤了一句。


    简宁才从纷乱的思绪中挣扎出来,转头冲二皇子和跟在后面的林雪衣笑了笑,“二殿下,林公子,可用饭了吗?”


    “早用了,你们吃这么慢呢。”二皇子闲适地走过来,一屁股坐在了罗汉床边,四周看了看,“还是景阳宫大点儿,仙师大人的仙台实在不够气派。”


    反派联盟的据点要么是仙台,要么是景阳宫,这回云澜舟受伤,不好挪动,简宁就搬来景阳宫暂住一段时间,皇帝知道了也没说什么,他俩成日形影不离的,满宫都知道。


    “今日来有何事?”云澜舟道。


    “瞧瞧。”二皇子笑咪咪地让林雪衣拿出一个木盒,起身亲自拆开,取出一把通体漆黑的玄铁手枪。


    简宁震惊了,忙起身去看那把黑枪,刚要摸到枪口的时候云澜舟不知何时过来挡住了他的手,把他拉到了一边,低声道:“小心些。”


    二皇子嗤了一声,右手微抬,袖袍下的长指如同撷花般轻巧地握住了枪柄。


    他腕上一转,玄铁枪身在他掌中轻盈翻飞,精准地指向了对面窗外的一只暂歇的鸟雀。


    稍稍眯缝了一下眼睛,二皇子唇角微扬,食指轻扣扳机,连枪响都没听到,那窗外的竹叶上便留下了一抹血痕,枪口烟雾未散,二皇子已然收起了枪,动作利落如行云流水,傲然地看着云澜舟,“这回可不是以前那些破烂杆子,我亲自试过不下百次,万无一失。”


    简宁更震惊了,“还做了消音?”


    林雪衣在旁边笑着点头,“殿下说枪声来太不雅了,臣便在民间找了几个能工巧匠,耗时一年,终于按照方公子的枪打制出了减少枪声的前筒。”


    听着林雪衣滔滔不绝地解释,简宁陷入了一阵恍惚,他真的想不到林雪衣一个户部尚书之子,居然能比他那工部尚书的外祖父还精通器械,这六年来,林雪衣一直和二皇子私下琢磨着怎么做枪,改了不下万次,总算有了如今的成果。


    “可以做多少把?”云澜舟拿着枪比划了片刻,瞄准远处的一颗老树树干,辅以内力,子弹“嗖”地一声飞出去,竟然从树干中心穿了过去。


    看来这名为枪的武器确实不错。


    “难说。”二皇子有些犯愁,蹙眉思量了片刻,道:“约莫能做一百只吧,不带前筒的。”


    “要多久?”简宁问。


    “一年。”林雪衣很快道:“如今图纸已经有了,可惜还不行,且精铁难寻,火药也不够烈,每做十把,会废掉五六把。”


    这些年太子势大,皇帝也没有在动过废储的心思,太子更有了机会积蓄实力,云澜舟派去的探子查到庆州凉州和沧州都屯了太子的私兵,且人数不少,加起来约莫有十万人了。


    若是太子登基,大齐除了秦家军的十八万兵马,还剩下十五万分布在各地的城防驻军,到时候就算是秦家军谋反,也很难敌过太子的二十五万大军。


    且方湛还不知能掏出多少枪支弹药。


    如今简宁算是明白了,方湛和太子的目的一开始就不是只对付他们,而是奔着一统天下去的。


    “目前来看,咱们的枪械数量还是得更进一步才行。”简宁给二皇子和八皇子斟了茶,又让侍女去置了一方交椅让林雪衣坐。


    林雪衣忙摆手道:“我就不坐了,简大人和殿下们详谈吧,我先行一步。”


    简宁有些意外,林雪衣这些年几乎没有出席他们的反派联盟小会,本以为这次二皇子带他过来,便是彻底要把人纳为己用了,可如今看着……


    林雪衣行了礼,后退几步便要出去,二皇子眉头一皱,也不再懒懒地躺着了,伸手一把将林雪衣捞了回来,林雪衣身形清瘦,据二皇子说他崇尚登仙,以为身轻若燕才可端出一副羽衣蹁跹的姿态。


    因此,二皇子跟拎小鸡崽一样把人拎了回来,扔进身旁的交椅中,扫视了一圈其他人的神色,无所谓道:“怎么了,这枪都是我家雪衣做的,旁听几句有何不可?”


    简宁自是没有异议,只是八皇子有些担忧,看着二皇子一脸理所应当的样子,又想起林公子六年来夙兴夜寐地研制枪械,遂温和笑道:“无碍,林公子不必拘谨,实则我们与太子的事你也多少清楚,今日也只是说些闲话,你若有什么想说的,尽请直言便可。”


    林雪衣面皮薄,用扇子掩着半张脸腼腆地笑了笑,“多谢殿下。”


    “谢哪个殿下呢?”二皇子瞪着林雪衣。


    林雪衣暗暗白了他一眼,“也多谢二殿下。”


    简宁觉得这俩人真是冤家,不过这相处模式还挺自在的,二皇子对林雪衣这个幕僚应该不错。


    云澜舟默默在书案上下着棋,看到简宁一直盯着林雪衣和二皇子,不知为何心中有些郁闷,也让人端了个圈椅来,坐在了简宁身边,简宁瞅了他一眼,“殿下不是在下棋么?”


    “无趣。”云澜舟道。


    “那去写字?”


    “无趣。”


    简宁哭笑不得,云澜舟平时在开小会的时候几乎不会凑上来,都是在旁边做自己的事情,偶尔指出一些关窍。


    估计这几日闲的无聊,养伤的时候什么也不能做,连内力都只能压着。


    简宁唤侍女搬了个小八仙桌来,摆在众人中间,又吩咐人上了瓜果茶点,这才有了些开会的样子。


    八皇子对这次春闱颇为担忧,嘴唇都起皮了,茶也不喝,直接道:“此次春闱祭祀太子出手,险些要了小十一和简公子的命,我听闻他还四处笼络门生,私收考生拜帖,连我在书院教书的表兄都有耳闻,虽说没实证,可按太子的德行,我以为,此事并非空穴来风啊。”


    简宁一听便觉得手板凉凉的,都过去多少年了,还是对闻山书院的孙先生心有余悸。


    “那又如何?”二皇子道:“就算不是真的也得是真的,我早派人盯着了,私收拜帖云云,我早已抓了实证,不过皇子招揽门生,也不是大事,父皇早些年未登大宝,也在皇祖父的眼皮子底下结党营私呢,所以说我要抓就要抓个更重的罪过,好叫太子元气大伤,无法翻身。”


    “殿下英明。”林雪衣适时道。


    他说话的时候眼皮都没掀一下,仿佛日常便做惯了奉承二皇子的差事,看得简宁暗自发笑。


    “说他,我还想说说你呢。”八皇子怒道:“不仅是太子,前些日子我表兄进宫送书,与我说你也在招揽门生?”


    “是啊。”二皇子冷笑一声,理直气壮道:“我不招白不招啊,太子都招了三四十个门生了,我才招揽了三个,这有何可说?”


    八皇子觉得不妥,“你若是要拿太子招揽门客一事发难,怎好自己先落人话柄,自然要清清白白的才好,你以为太子就没有暗中查你?”


    “是林家帮忙招揽的吗?”云澜舟问,顺便给简宁剥了一个历柑橘,自己尝了尝,清甜可口,喂到了简宁嘴边。


    简宁吃了才发现云澜舟用左手剥橘子,短短的指甲里全是柑橘汁,忙撤出锦帕给他擦手,便擦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没注意旁边林雪衣的眼神有些古怪。


    只是林雪衣觉得古怪,觑向其他两位殿下,神色如常,便心想,难道是他想多了么?这简小大人和十一殿下,平日里也如此相处?这和民间那些男子间的风流韵事也不相上下啊。


    正思忖着,脑袋被二皇子敲了敲,林雪衣回过神,看到自己跟前的小瓷盘里也放了一个丑兮兮的青柑,都剥烂了,他嫌弃地推开了些,就见二皇子目光逐渐阴沉了下去,林雪衣很识趣地把那丑兮兮的柑橘捡起来吃了。


    好酸!


    他吃了一半就有些受不住,牙都快没了,但瞧着二皇子一副本殿下亲手给你剥的你敢不吃的样子,林雪衣眼力极佳,深知识时务者为俊杰,忙装出好吃到抚掌大笑的模样,把剩下的柑橘递到了二皇子嘴边。


    二皇子寻思这伴读还算懂事,一口便咬住了那剩下的一半柑橘,不出半刻,酸得直不起腰,把林雪衣的祖宗骂了个遍。


    林雪衣毫不在意,反正他爹在家里也常骂他家祖宗。


    这回换八皇子在旁边眼神诡异了,老二素来是个牛脾气,吃食最刁钻讲究,吃橘子连橘络都不曾入口,遑论沾他人的口涎?


    林公子吃剩下的老二竟也不嫌弃?八皇子忙探头望了望窗外。


    简宁帮云澜舟擦手的间隙,疑惑道:“八殿下,这窗棂有何不妥?”


    “无碍。”八皇子看了半天,“我看看今天的太阳打哪边儿出来的。”


    简宁:“?”


    第58章 第 58 章


    在八皇子对春闱的担忧中, 到了仲春十三,正是云澜舟的十六岁生辰。


    简宁这些年和疯癫老道学了不少算命常识,云澜舟生于亥时,水旺, 命途起伏很大, 十六岁前有一劫, 当初简宁并不相信, 如今经历方湛的祭祀炸药一事后, 他也不得不信了。


    由此给云澜舟准备了好些个稀奇古怪辟邪顺运的礼物, 又请人制了一方白玉貔貅,送去华严寺开光,如今正思量着摆在何处。


    简宁在景阳宫侧殿书房的书案前踱步, 目光瞄着罗汉床北侧的文竹小柜, 这会子忙碌, 忽地想起一个事来, 便搁了貔貅,去小厨房看自己亲手做的礼物。


    皇帝那边的赏赐不断, 专门唤云澜舟去用了夕食,享受了一下当父亲的愉悦。


    简宁以为皇帝至少要留着云澜舟下个棋什么的, 没那么快回来,然而不过一个时辰,云澜舟身边的小宫女青芽就回来禀报说殿下已经走到御花园小山了。


    简宁立刻叫青芽去唤八皇子, 务必要绊住云澜舟。


    青芽如今机灵了很多, 得令后急匆匆地跑了出去,简宁看着她像只小鸟的背影忍不住笑了笑。


    说话的功夫, 又浪费了些许时间,简宁也匆匆忙忙地和景阳宫掌事姑姑一起在寝殿里奔忙起来。


    傍晚时分, 云澜舟随八皇子和二皇子一起回到景阳宫,方到寝殿门口,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眼前一黑。


    云澜舟的眼睛被人轻轻蒙住了,那人的掌心微热,凑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什么,云澜舟混没听清,他只晓得这是阿宁的声音,尽管阿宁故意做了怪声。


    说话时的小风扫过脖颈,云澜舟的脸和耳朵忽然微微战栗了一瞬,立刻灼烫难耐。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好想回身把阿宁紧紧抱住,把头埋进他的颈窝中嗅闻他身上的气息。


    可是这么多人在,阿宁肯定会生气。


    简宁引着他的手,把他牵进了屋中,云澜舟闭着眼,低声道:“阿宁,你要干什么?”


    阿宁不会害他,他知道。


    可此时心里有股强烈的不安,混着奇怪的兴奋,叫他走路也开始同手同脚。


    他不知自己在紧张什么,仿佛自己的一切都交到了另一个人手里,只要那个人轻轻一捏,他的心就会跟着痒,跟着疼。


    这不同寻常的郑重,恍惚之间,云澜舟以为自己和阿宁成婚了。


    虽然他没有见过谁成婚,但他在大齐礼记八部分管细则中看到过,成婚便是一人蒙着头,另一人在前面牵着,在洞房之前,谁也不可以看到对方的模样。


    那会儿他只觉得无趣,可今日不知怎的,那些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小楷字迹全都涌入脑海,闹得他一颗心砰砰直跳。


    一边沉浸在莫名的喜悦中,一边又清醒地明白,阿宁是男子,古来只有女子和男子成婚,阿宁和他不成规矩。


    然而,成婚又是什么?八皇兄偶尔带来的歪书中有写,成婚当与心仪之人,顺着看下去,满书皆是才子佳人、郎情妾意的字眼。


    什么英雄难过美人关,什么为伊消得人憔悴。


    他憔悴了吗,阿宁是英雄吗?


    糊里糊涂的,云澜舟在一片眩晕中踏进了寝殿大门。


    这短短的几步路,云澜舟把生平最古怪的情绪都体会遍了,直到一阵小小的玉玲声响起,他才重见光明。


    简宁松开了手,云澜舟瞥见简宁手腕上红线拴着的白玉玲,这是六年前他们再次相遇之后他给阿宁的礼物。


    那时他自私地想着,要用这个铃铛把阿宁永远拴在身边。


    “瞧瞧,喜不喜欢?”简宁退开几步,张开手给他展示着屋中的陈设,八仙桌上摆着一个巨大的看不出模样的圆糕,顶上插着的细小蜡烛随风摇曳,简宁撩了衣摆坐下来,淡笑着望向他,眸中映着窗外那抹盈盈的日光。


    云澜舟无暇去看简宁让他吹的蜡烛,不受控制地,目光一直黏在简宁的脸上、身上,一丝一毫都不放过,反复地缠绕着。


    好似多看一点,就会多一点愉悦。


    “老十一,等什么呢?”二皇子拍了拍云澜舟的肩膀,急道:“快吹啊,仙师大人说这是福寿糕,吹了这蜡烛便可许愿,你赶紧的吧,我还等着吃呢。”


    云澜舟唇角弯了弯,对二皇子的话置若罔闻,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碰了碰简宁的脸,描摹着简宁的鼻梁和下巴,摩挲了片刻,好似在确定这个人真的在他身边。


    简宁的笑更灿烂了,心想这孩子是高兴傻了吧,还来摸摸自己,他也伸手在云澜舟脸上搓了搓,温声道:“殿下,十六岁生辰快乐。”


    不仅十六岁快乐,二十六岁,三十六岁,百岁,都要快乐。


    云澜舟盯着简宁的眼睛,在二皇子的催促下,终于吹灭了蜡烛。


    他在心里许的愿望很简单,只要阿宁平安康健。


    二皇子等不及了,忙让人把福寿糕分出来,用小盘子盛着品尝。


    八皇子尝了一口赞道:“实在不错,简公子这手艺比御厨还好。”


    “这可是谬赞了。”简宁笑了笑,坦诚道:“我也做了好多次才成,就会这一个。”


    现代的蛋糕做法在古代做起来还是十分艰难的,蛋糕胚是蒸熟的,奶油是让御膳房的厨子用牛乳合力搅出来的,只是百般不成,简宁便自己提炼了一回奶油,折腾了三四天,才总算得出一个完整的生日蛋糕。


    林雪衣黏在二皇子身边,自己的吃完了,就要去吃二皇子的,二皇子不肯,两人又开始动手动脚,简宁哭笑不得,让人给林雪衣再分一块,可二皇子又不依了,非要把自己吃过的给林雪衣吃。


    这真是一对天生的冤家。


    云澜舟作为寿星,运气不佳,右手不方便,简宁只好一口一口地喂他吃。


    在糕点的甜腻奶香间,有一丝简宁身上的熏香味,似乎是冬日的腊梅香,只是很淡,混合着简宁自己的气味,让云澜舟微微歪头,不错眼地盯着简宁出神。


    “殿下过来点。”简宁不小心喂歪了一块,奶油沾到了云澜舟脸上,便拿出锦帕要给云澜舟擦嘴。


    还没碰到锦帕,云澜舟的唇先碰到了简宁的手。那温热的指腹,让云澜舟心头一热,似阿宁的手也和糕点一样软,一样甜,好想像吃福寿糕一样把阿宁也吃掉。


    八皇子在旁看了,不知为何心中闪过一丝异样,可异样没头没尾,他也捉摸不定,便调侃道:“小十一这么大了还要人擦嘴,羞不羞?”


    这话如同一盆凉水,把心中的热气浇散了些许,那无端的心悸稍稍停歇,云澜舟才总算冷静了几分。


    他接过简宁的锦帕,面无表情地擦了擦嘴,只是心中在想什么,谁也不知。


    他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靠近阿宁就觉得热……


    正吃着蛋糕说着话,单公公突然来了,传信说皇帝要见二皇子。


    这些年与单公公熟悉后,简宁光是看他的神情就知道皇帝那边没好事儿。


    云澜舟也回忆起与皇帝用膳时的只言片语,仿佛提到了科举一事,心中有了猜测,便起身同二皇子一起去了乾清宫。


    简宁和八皇子自然跟从,路上几人议论了几句,却也不知缘由。


    二皇子笑道:“无非是我前些日子说太子招揽门客意图不轨罢了,父皇顶多斥责我几句。”


    然而一进乾清宫,皇帝的脸色出奇的差,让二皇子跪下回话。


    这回可把二皇子委屈坏了,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硬邦邦地问:“不知儿臣何错之有,父皇为何如此生气?”


    皇帝倒未来得及开口,身边身着玄色长袍、袖口滚着金边的太子顿了顿,放下了手中的墨锭,似诚心实意地夸赞道:“二弟竟然不知会试前十的元魁都是你的门客?倒叫全天下人都敬佩二弟的好眼光啊。”


    简宁忍不住多盯了盯今日的太子,怎么瞧着如此不顺眼呢,以往都是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今日语气居然不阴不阳了起来。


    “混账东西!”皇帝端坐在雕花浮金的龙椅之上,本就气得不轻,听到太子的那句好眼光,更是怒不可遏,额角青筋冒了冒,拾起一本奏折扔在了二皇子膝前,脸色阴沉道:“你自己看!”


    二皇子自认没有做过科举舞弊之事,心中坦荡,朝奏折扫了几眼,不由皱紧了眉头,其中确有三位考生是他的门生,因这三人才华出众,早有结交之意,可其他七名考生却连名字都没听过,更别说结党营私还予人好处种种。


    二皇子将奏折合拢,默不作声地递给了站在身边的八皇子,八皇子看完,又递给了云澜舟和简宁。


    简宁快速浏览了一遍,眉间顿时紧蹙。


    光是结党也便罢了,要命的是,据奏折所言,称二皇子曾私下贿赂考官,让其在科举时优待自己的门生。以考官与二皇子之间的往来为据,声称在考前这些考官屡次受到二皇子府中的馈赠,且考后二皇子门生中的三人高居榜首,另有多人名列前茅,实为科场舞弊,天理难容。


    奏折中夹着一封考官与二皇子门生的密信,信中提到,考官刘远之、张禄清等人曾在考前透露过部分考题给二皇子的门生。


    且那刘远之和张清禄等人已经认罪,对二皇子私下贿赂他们的事情供认不讳。


    这回不仅仅是考生的问题,牵扯到了朝中官员,怪不得皇帝震怒。


    简宁看完奏折和云澜舟对了个眼神,两人都暂无对策。


    此事来得太突然,此前太子大肆招揽门客,恐怕目的就是模糊二皇子的注意,让二皇子往太子营私植党的方向想。


    如此,打二皇子一个措手不及。


    彼时二皇子暗自思索片刻,目光凌厉地盯了眼太子,手指微微收紧,随后却迅速松开,恢复了平静。


    他再一叩首后挺直背脊,口中恭敬道:“儿臣不敢欺君罔上,生平未曾染指科场,门生之事,绝非臣之所为。恳请父皇明鉴,莫使有学之士蒙冤。”


    也不是第一次和太子斗法,这些年二皇子和太子轮流被皇帝斥责,早已练出了不惧圣威的本事。


    简宁却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科举增加殿试,本就是为了收拢权力,为了不让考官们和考生私下结交,若是平常有什么小打小闹的贪腐,只要数额不大,皇帝都没有在意,太子和二皇子也各自保持着这回吃亏下次报复的念头。


    在皇帝眼里,那是皇子夺嫡的必经之路,说不准他还在背地里添柴加火呢。


    而这回在皇帝眼里可就不是单纯的夺嫡了,是谋反,是私下篡权,是藐视君王,不顾天威。


    站在简宁身边的林雪衣也察觉到了这点,立刻跪了下去为二皇子求情,“皇上明鉴,得皇上您的教导,二殿下素日最尊法度,绝不会做出徇私舞弊的事情来,微臣恳请皇上明察!”


    第59章 第 59 章


    果然, 皇帝见二皇子还是一脸硬气不肯低头认错的样子,肝火大动。


    “身为皇子,不思上进,反屡屡触犯宫规, 忤逆朕意, 安可容忍?一则, 你恃宠而骄, 不敬君父, 目无尊卑;二则, 结交不良,肆意妄为,败坏体统;三则, 不修德行, 意图扰乱朝政, 轻蔑律法。如此种种, 若不严惩,何以正国纪?”


    皇帝顿了顿, 复又沉声道:“念你初犯,暂不加刑, 罚闭门思过半年,潜心修德,省察己身, 若再有悖逆, 必不轻恕!”


    说罢,皇帝一挥手, 令宫人将二皇子押回了樊宇宫中。


    这回皇帝连求情的机会都没留,三下五除二就把二皇子处置了, 估计太子出了不少力气,让皇帝震怒到这种地步。


    简宁三人被太子那晦暗不明的目光扫了几眼,明白了此时不好开口,便也跟着二皇子退了出去。


    回景阳宫的路上,林雪衣一直惴惴不安,想起某事,便道:“诸位殿下,臣记得二殿下交好的考生中,有一位曾经和方公子来往过,只是方公子瞧不上他,二殿下怜那考生穷困,沦落到卖字为生的地步,才与之结交,不如我现在就出宫去找寻那考生,他已是会元前三,肯定不会甘心就此沦为太子的棋子。”


    “你快去。”简宁蹙眉道:“劳烦林公子,务必要抓活口。”


    八皇子也道:“怕是去晚了就被太子灭口了,若是林家人手不够,我让小十一给你派几个人过去一起找。”


    “多谢殿下,如此,便要麻烦十一殿下了。”林雪衣有些忐忑地看向云澜舟,这位十一殿下素来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是个看不穿的人物,虽不能明说,但私下里林雪衣是有些害怕这位十一皇子的。


    云澜舟二话不说,拿出铁哨吹响,片刻后道:“你自出宫,宫外有人接应。”


    林雪衣松了一口气,行礼道谢而去。


    八皇子跟着去景阳宫和简宁他们商议了一下午,没想出好法子,加上德妃催他问话,便匆匆离去。简宁连夕食也吃不下,和云澜舟草草用完膳,在罗汉床上用纸币梳理着此事的脉络。


    这件事不仅关乎二皇子的前程,还关乎那十位考生的清白。


    自然很有可能这十位考生,包括二皇子笼络的那三位考生,都是太子安排的人。


    可若是这其中还有蹊跷,又该如何是好?


    二皇子在朝中逢迎多年,慧眼识珠这点本事还是有的,怎么会分不清楚那三位学子究竟是草包还是有学之士?


    换个角度想,如果太子真的想设计陷害,他根本不需要大费周章地安排十个人。他只需要安排一个人,哪怕只有一个考生咬定二皇子曾经给他泄题,再安排两位考官,供认二皇子是幕后主使,那么被诬陷的前十名学子都会被拉下水。


    这样安排还有几点好处,此事若成,二皇子受责,皇帝金口玉言,绝不会朝令夕改,由此今年会试前十名便只能作废,太子趁机浑水摸鱼,把自己扶持的考生捧上前列,易如反掌。


    可怜的是,按照大齐律法,二皇子看中的那三名考生再无科考资格。


    与此同时,太子还可以借机攀扯其他事情,只要二皇子禁足,无力反抗,脑袋上安的什么罪名都可以被罗织杜撰。


    到时候谁为二皇子求情,谁就会被皇帝视为谋逆一党,以同罪论处。


    没了二皇子的前朝势力相庇佑,紧接着,太子要对八皇子和云澜舟动手,那就轻而易举了。


    所以说简宁一直认为,太子是个很聪明的人,他不仅善于玩弄权术,还善于观察人心。


    这些年,反派联盟中无论谁出事,其他人都不会袖手旁观。连素来中立、吃斋念佛的德妃也会偶尔在皇帝面前替二皇子说话。


    若是放在其他兄弟之间,太子搞垮一个二皇子,其他皇子未必会义愤填膺。可是八皇子和云澜舟绝不会放过太子,势必极力反扑。


    有行动就会有破绽,太子等的就是这个机会,所以这件事,与其说是冲着二皇子来的,倒不如说是冲着他们所有人来的。


    可皇帝当真看不明白吗?这些年皇子相争,早已分成了太子党和二皇子党两派,多少事情都经过了皇帝的眼睛。


    简宁有一个不好的猜测,那就是皇帝这一次严惩二皇子,恐怕是要保太子登基,要削减二皇子的羽翼了。


    简宁问云澜舟:“皇上近日身体可还好?”


    云澜舟说:“精神尚可,但身体不佳。”


    “殿下可确定?”简宁迟疑道。


    “我曾用内力探查过他的心脉,已日渐枯竭。”云澜舟淡淡道。


    这个症状明显是吃方湛仙丹后身体亏空的表现。最清楚皇帝身体状况的,还得是皇上本人。他莫不是感到自己的身子不如往昔,所以急着保太子上位了?


    简宁道:“殿下,如今二殿下的冤屈我们只能从那些考生下手,另外,还得从那两个招供的考官下手,虽然招供,但没移交大理寺初审,我们还有机会。”


    “我明白。”云澜舟垂眸思忖了片刻,道:“今夜,我会派人去暗自提审那两位考官,拿到他们诬陷二皇兄的证据。”


    简宁愣了愣,不可置信,“这么快?他们连前程都不要了,如何肯反口?”


    “下蛊。”云澜舟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映着窗外的月色,整个人仿佛染上了几分森冷的寒意,“阿宁忘了,景阳宫中,有一位南疆蛊师,听闻有一种断魂蛊,细小如丝、色泽幽暗,人眼难以察觉,吃了会让人生不如死,且浑身无力,也无法自尽,只能忍受千刀万剐之痛。”


    简宁忙喝了几口茶水压惊,这般恐怖离奇的蛊虫,光是提起都叫人脊背生寒,云澜舟却如同说着今日吃什么一般寻常。


    云澜舟的眼瞳黑沉,此事屋中颇为昏暗,他直勾勾地盯过来,让简宁心里发毛,正要站起身,云澜舟却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腕,低低道:“阿宁,你是不是怕我?”


    方才他说那些话,也许在阿宁看来,是残忍至极的事吧?


    简宁被逗乐了,顺势凑到云澜舟跟前,挑起大崽的下巴,流氓一般地翘起右侧唇角,恶声威胁道:“殿下,我害怕蛊虫便是了,为何要害怕你,你从小到大哪件糗事我不知?若是你要害我,我临死之前便写一本十一殿下糗事大全,叫天下人都笑话你。”


    云澜舟安心之余又有些气闷,阿宁的糗事也很多,阿宁洗澡的时候不爱穿裤子,不好吃的菜会偷偷倒掉,还假装什么也没发生,每次洗头都会发火,为了不让宫人知道只能暗暗扯自己的头发,还是个小财迷,父皇赏赐的金子被他藏在床底下,连内侍都不告诉。生气了会骂骂咧咧的,还骂过父皇是狗屎。


    这些事他可从未告诉别人,阿宁的一切他都好好的保存着,不叫旁人窥探一星半点。


    简宁完全没察觉自己已经有诸多把柄落在了云澜舟手里,还眯着眼睛吹风,努力地思考着二皇子的事情。


    云澜舟听到简宁的呼吸逐渐平缓,似乎已经睡着了。


    他僵硬的身躯方才逐渐松弛,垂首凝视简宁的面容,不知不觉,心神却早已飞往别处。


    十八岁的简宁已不复幼时清瘦如柴的模样,此事的身形依旧纤长清秀,但双颊稍显圆润,多了几分俊雅矜贵的风姿。下巴尖俏,顾盼神飞间,透出些许淡雅柔和之意,宛若一位玉面书生,风度翩然。


    因常年居于仙师之位,他的眼眸澄澈如湖,光华内敛,常带几分云淡风轻的悠然,此刻静静闭目安歇,长睫微垂,眼尾勾勒出一抹柔和的弧线,仿佛将天地间所有的清辉都纳于其中。


    云澜舟呼吸滞了滞,未察觉自己要做什么,便已经抬手轻轻碰触到了简宁的眼睫,被人打扰后的长睫微微翼动,令人心生怜惜。


    云澜舟猛地收回了手,他忽然觉得好渴,喉头艰涩。


    可目光却始终不肯放松,黏在简宁的身上,他从未觉得阿宁的脖颈如此好看,修长白净,这样直白地袒露于月色之下,好似碰一碰,就能抓住此人身上所有的软肋,又能惹出他无尽的柔情。


    他自明白阿宁素来端方矜持,便是随意起来,也只是躺在他身上小憩,可这么简单的动作,却在今夜变了味,好似有一个声音在云澜舟耳边蛊惑,要他去戳破这书生风雅背后的隐秘。


    云澜舟从未像此刻这样细致地打量过阿宁的脖颈,唇畔,以及那垂在身侧的手指。


    阿宁面若丹青,轮廓柔和如水,这含蓄温雅的气质,如何就危险了起来?云澜舟一面想离开,又一面忍不住低下头去,越是靠近,越是像紧张得心如擂鼓,阿宁仿佛一片波澜不惊的湖面,实则水底暗流涌动,让人想看清那里面到底蕴含着什么,隐藏了什么。


    他很怕简宁忽然睁开眼,然而也不知为什么害怕,与简宁相处这六年来,他们亲密得连对方身上长了几颗痣也晓得,便是阿宁醒来了,那又如何呢?


    便是他亲吻……


    云澜舟顿住了,他想亲吻阿宁?


    为何?


    这个忽然的念头让他心神激荡,立刻直起了身,一双惯常淡漠的桃花眼里满是不可置信,瞳孔睁了睁,长吸了一口气,缓慢且无力地向后倒去。


    他盯着那轮弯月,仿似弯月也盯着他,在质问他,凝视他。


    两日后,云澜舟得到了暗卫私下提审那两位考官的口供,果然不出所料,是太子先行贿赂,又捏住了这两位官员曾经贪污受贿的把柄,并且允诺,等事成之后,太子必定会向皇帝求情,允诺这两位官员只判流放,中途派替身换人,带着银钱同家人远走高飞。


    而那十位考生中,有两位是太子安排的人,一位是第三名郑锋,原是苏州商贾出身,与太子的母家有些渊源,装出一副家境贫寒被方湛赶出门外的样子,主要就是为了引诱二皇子的眼线来招揽他。


    另一位是第九名的周济,此人是真的家境贫寒,世代务农,庆州人士。原本务农人家也不算很差,六年前庆州地震,他家里人未能及时得到消息,死的死伤的伤,只剩下他和年迈的老母亲。


    母亲有腿疾,心肺也受了伤,周济便只好四处做工,也就是此时,偶遇了在庆州赈灾的太子,得太子施恩,归入门下。


    此番有周济和郑锋确实是提前收了考题,并且也是他们二人出面与考官接洽,做出一副科举舞弊的样子,顺应太子的吩咐,在被抓后攀咬二皇子。


    简宁看完这些口供之后,对太子的手段和心思又多了几分警惕。


    “可惜就算是现在呈给皇帝,也未必有用。”简宁合上纸页,不觉心中叹息。


    不知不觉间,云澜舟已经换上了一身漆黑的夜行衣,正把头发高高束起,转过来答了一句:“我要去夜探方府。”


    “现在?”简宁猛然收敛心神,跳下了罗汉床,道:“为何不让暗卫去?”


    “此前去过,连后门也没有摸进去,还是我去吧。”云澜舟用发带将头发束好,从书案上摸了个小盒子揣进兜里,抬眸时,发现简宁一直盯着自己,不由摸了摸脸,“有何不妥?”


    简宁摇头。


    云澜舟的这身夜行衣做得极合身,修长挺拔的身形轮廓分明,为了行动利落,袖口紧束,衣摆较短,露出一截黑锦云靴,腰间束着宽皮腰带,这衣裳本就贴身,腰带又紧,更显出那劲瘦的腰线来,英俊得仿似刀锋般利落。


    他不知为何看得愣了,等云澜舟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才尴尬地笑了起来,“殿下真是俊朗非凡,一件小小的夜行衣也能穿得如此出众。”


    云澜舟闻言,自是欢喜,如往常一般,把头低下去让简宁摸摸。


    简宁怕把他的头发摸乱了,只是轻拍了拍。


    原本高高束起的发髻如苍松凌霜,显出几分肃杀之气,这一拍,云澜舟额前一缕发丝微微垂落,倒显出了几分风流来。


    方府也算得上龙潭虎穴了,机关暗器越来越多,这些年暗卫们勤加训练,可每次去,暗探都会被挡回来,云澜舟的学了秦家身法,加上暗卫们日常陪练,内力深厚,轻功十分了得,便是皇帝身边的密探也比不过。


    由是,云澜舟去方府,确实是最好的人选。


    这些事简宁很明白,只是担心云澜舟去会受伤,毕竟再厉害的人也是个人。


    他微微皱眉,目光在云澜舟身上流连片刻,不由自主地伸手,抚过他臂上的衣袍,“要不还是多寻几个人陪你,我怕方府的机关又变了,你右手还没好全,还是……”


    “不如阿宁跟我一起去?”云澜舟问。


    第60章 第 60 章


    “我去干什么, 我不会轻功,別耽误了你。”简宁失笑道,笑容掩不住担忧,略想了想, 绕去书案背后的暗阁旁边, 取出了一把袖箭。


    这是改制过的箭, 使用时只需要轻轻拍打手臂, 便可以射出子弹。


    这本是林雪衣和二皇子做出来给简宁防身用的, 因为只有简宁在武艺上毫无天分。


    或许是因为他穿越来穿越去的, 导致身体无法和这个世界的规则相适应,所以无法聚集内力。


    由是,他拳脚功夫是会了, 可一旦碰上好手, 便无力自保, 由此才改制了一把袖箭, 只要敌人不超过三十米,简宁都能射中。


    “不用, 我带着反而累赘。”云澜舟把袖箭放了回去,看着简宁的神色, 微微勾起了唇角,“阿宁不想出宫游玩么?我用轻功带你出去,你在方府附近的酒楼等我便可。”


    简宁心中暗自盘算, 若自己随他一同前往, 多有不便,且仙师出宫若被人发觉, 必引起百姓惊动,如蜂拥而至, 岂非暴露行踪。


    思及此,简宁深吸一口气,轻声道:“不知宫中有没有会易容的内官……”


    他其实想说化妆,但料想云澜舟也不清楚化妆为何意,还是易容比较常见。


    云澜舟歪着脑袋瞧他,片刻后,唤了个侍女进来。


    简宁被青芽折腾了半个时辰,总算是能起身了。


    只是这一身儿衣裳……


    若不是云澜舟一直死死摁着他的肩膀,他可能早就跳起来跑了。


    青芽弄完后定睛端详着简宁,没忍住掩嘴笑起来,“仙师大人真是俊俏人儿。”


    简宁无奈地瞪了她一眼,“再打趣我明日不让小厨房做烧鸡了。”


    青芽飞快地闭上了嘴,匆匆跑了出去。


    简宁别扭地扯了扯衣裳,实在有些不方便,问:“我还是不去了吧,这样……太奇怪了。”


    云澜舟深深看了他一眼,双目如星辰映雪,唇边挂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却没有言语。


    早知还是不应该听云澜舟的,先是出宫时被拎得难受,云澜舟手劲儿大,虽说是搂着他的腰飞来飞去,他的腰都快被勒断了。


    要想不掉下去,期间还得紧紧抱着大崽,那感觉别提多憋屈了,要是再选一次,他宁可在宫里乱爬,也不愿出宫散心。


    方府位于锦荣街中段,这条街道东接宫城之威严,西临市井之热闹,是京城之中最为繁华的街巷之一。


    锦荣街靠近护城河的地段,有一家酒楼,名曰“醉仙楼”。此楼飞檐斗拱,楼中佳酿香飘四溢,以山珍海味闻名,由是文人墨客不爱来,商贾行人常顾。


    云澜舟问他想去茶楼还是酒楼,简宁二话不说就定了醉仙楼,茶有什么好喝的,还是出去吃点好的吧。


    此时他坐在二楼雅间,桌上摆着十几道未曾见过,但色香味俱全的珍馐,感觉偷摸出宫的一切不便都值得了。


    简宁斜倚在窗边,身拢女子轻纱,只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斜斜靠在圈椅上,微微敛眸,透过半开的窗扇,凝视着外面的夜景。


    楼下便是护城河,河畔垂柳依依,河中夜船缓行,船上的各色灯笼在湖面上映着点点微光。


    街道两旁商贾云集,夜市灯火繁华,行人来往如织,目光往护城河掠去,便见湖上石桥卖花的童子正在招徕过往的行人,也喝醉的书生双眼咪蒙,凭栏远眺,衣袂在风中轻扬。


    简宁只顾着品尝美食、欣赏美景,不料一束诡异的目光从护城河的某只夜船中袭来。


    河面一艘小船正静静地划过桥洞,船上的年轻男子手握竹篙,目光无意间扫向了明月楼二楼的窗边。


    正是这短短的一眼,叫他手中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那窗边坐着的姑娘正低头抿着茶,神情宁静。


    轻纱掩映下,瞧不清女子的容貌,只见女子的手比她唇畔的汝窑酒杯更显绝色,那如玉般的指尖与天青釉交相辉映,轻转酒杯时,仿佛天地万物都因她的一举一动而鲜活。


    方府内院,墨香斋。


    一位绿衣少年乌发披肩,似乎刚沐浴完,神色闲适安然,正是方湛。


    他命人多点了几盏灯,坐在太师椅上摆弄着手里的玄铁小方。


    那小方在他手里轻轻一旋,便立即如莲花般绽开,射出了几颗小石子,威力不大,少年微微侧身便躲开了,只是看着那朵铁莲花有些不满,“做了这么久,还是个废物。”


    “这有什么用?倒不如想想如何至老二于死地。”太子蹙眉盯了几眼,目光从玄铁莲花挪到了方湛那双修长的手上,太子神思恍惚了一瞬,揉了揉眼睛,最近不知为何,时常看着方湛,便不由自主地有些目眩神迷。


    缓了会儿,太子正欲说话,想商量如何对付老二,可瞥见方湛那白生生的锁骨,一时耐不住,呼吸粗重了几分,道:“湛儿,过来。”


    方湛闻言,搓了搓自己的胳臂,横眉瞪去,“说什么呢?不会说话就滚出去!”


    太子眉头紧蹙,重重地放下了茶盏,“不准这么和孤说话。”


    方湛噎了噎,太子的脾气他素来清楚,最见不得人不把他当个人物,惹急了发起疯来还是自己吃亏,便道:“你的太子妃人选我已经定好了,若是满意,下个月便让我爹去御前提一提。”


    太子的眉头皱得更深,目光阴沉,却多了几分哀伤和难以置信,“你当真舍得看孤娶妻生子?”


    方湛心里嫌弃,可不愿惹他,只云淡风轻道:“总要有这么一遭的,难道殿下不做皇帝了?”


    “孤可以只取一个皇后,后宫都留给你一人。”太子起身,慢慢靠了过去,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方湛的头顶,还有那截小小的下巴,忍不住倾身抓住了方湛的手,放在鼻尖嗅了嗅,“湛儿,孤什么都可以给你,你为何不能真心待孤。”


    “什么都可以给我?”方湛一喜,仰头问:“皇位也可以给我吗,我想当皇帝,不想当妃子,你要是想当妃子你就当吧。”


    太子面色立刻沉了下去,不顾方湛的反抗,一把将人按在怀中亲吻了起来,方湛憋得脸红脖子粗,想骂人,可下巴被太子死死的箍住了,唇齿之间满是另一个男子的气息,叫他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该死的,这个鬼世界,刚穿过来的时候还正常,久了才发现,他要辅佐的明君是个彻头彻尾的王八蛋,不仅是男同,还是个逼直为弯的男同。


    也是奇了怪了,他的系统分明说这是一本权谋励志小说,只需要把主角废太子扶上皇位,他便可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成为绝世贤臣,青史留名,富甲天下。


    结果穿进来后,主角太子是弯的,反派那几个傻缺看起来也是弯的,哪有直男整日和个伴读不清不楚的。


    要不是星际的日子太艰难,他死也不会放弃自己的身体,让意识进来受苦。


    可现实的身子已经卖掉了,他也没有家人,如今只能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如果被太子杀了,他什么也没有了。


    该死该死全部都该死!


    太子今日怕是发了疯,往日只是亲一亲,今日居然敢把手伸到他衣服里了,要不是知道太子死了这个世界会崩塌,他一定要亲手宰了这个王八犊子。


    可恨穿过来的灵魂不知出了什么问题,他与这个世界的人不一样,无法练出内力,此时就算反抗,也只能任由太子把他摁在书案上撕扯衣服。


    屋中的烛火忽明忽暗,窗棂上映着两具朦胧的身影。


    忽然,一声清脆的碎裂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似乎是什么瓷器从桌边滑落,坠地时发出短促而清脆的响声,仿佛是打破禁忌的回音。


    与此同时,屋中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吸声,交错缠绕。


    被压在书案上的身影开始剧烈挣扎,但这反抗却仿佛更激发了另一人的占有欲,他的动作愈发急切。


    呼吸声越来越沉重,时而断续。


    忽然,衣料撕扯的声音在寂静中乍然响起,连烛火都因两人剧烈的动作而颤抖不定。


    随着某些不可言说的声音传开,廊下的几名东宫侍卫默默退了出去,没注意院中的槐树上藏着一个人。


    云澜舟瞪着个大眼直愣愣地瞧着半开的窗棂,他目力耳力都极好,本来听着太子说起对付二皇兄呢,怎么后来这两人就吵起来了?


    又不知道为何,打起来了。


    然后你压着我我压着你,打得不分你我。


    门外居然也没有人去阻拦?


    云澜舟觉着有些古怪,似乎感觉哪里不对,可说不上哪里不对。


    他定睛瞧了会儿,瞧见太子赤条条的模样,厌恶地飞身而去,在院子里寻了半天,总算找到了一个紧锁的屋门,门口站着许多把守的小厮,他便轻身飞到房顶,躲过了几种暗器,瞧瞧潜 了进去。


    屋中果然是方湛炼丹的地方,不仅如此,还有许多动物皮毛,血腥味熏得人几欲作呕。


    云澜舟蹙着眉摸索了片刻,找到一个装着丹药的盒子,将自己怀中看起来成色差不多的丹药给换了进去。


    还好此前见过父皇吃的丹药长什么模样,这才找南疆蛊师仿制了些许。


    做完这些,云澜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方府。


    只是飞身停在树梢时,感到了一丝异样。


    那两人真的在打架么?可若不是打架,为何呼痛?


    怪哉。


    此时的云澜舟还不知,自己方才撞上了一出活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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